第30章 还于旧都(一)
文天祥走进屋里,看到赵嘉仁正拿着一本书在看。文丞相已经五十八岁了,已经没办法远远就看清楚封皮上的书名。他也没有立刻打断赵嘉仁的阅读,而是打量着这位大宋到现在唯一的进士皇帝。
自古以来能够救亡图存的皇帝,都会被浓墨重彩的记录为中兴之主,若是广地万里的皇帝更是不会被忘记,便是千百年后依旧会被人不断褒贬。文天祥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他很清楚皇帝这种存在并没有民间传说的那么完美无缺,那么无所不能。便是那些中兴之主,那些广地万里的皇帝,他们或许擅长权谋,或者擅长决断,却没有一个人是以学问著称。
现在赵嘉仁开创了先例,整个大宋没有任何人敢在赵嘉仁面前自诩博学,更不用论学问了。而这位皇帝此时手拿书本浏览的模样,完美的展现一个学问家该有的模样。
赵嘉仁此时抬头看了看文天祥,把打开的书扣在了旁边的茶几上,说道:“宋瑞,坐。我就不起来迎你了。”
文天祥笑了笑,很随意的在赵嘉仁旁边坐下。然后问道:“官家在看什么书?”
“《大宋传染病调查》,卫生部最新的东西。”赵嘉仁答道。
听到‘传染病’这个凶恶的名字,文天祥就笑不出来了。十几二十年的爱国卫生月搞下来,连普通人都知道传染病的危害,更不用说代理丞相。
赵嘉仁那一世是医生,对传染病倒是没有这么这么激烈的反应。他笑道:“有人问我,为何要在深秋时分迁都回开封,我当时就告诉他们一个理由,深秋之后传染病的活动快速降低,回到中原之后要面对的问题大概就是水土不服。说完之后,我倒是想起自己都忘记中原和北方都有啥流行病。就要了一本来看看,你要不要也看看?”
说完,赵嘉仁在沙发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在中国的时候,传染病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就赵嘉仁在21世纪的生病经历,大概就是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满头大汗之后吹风后感冒,运动不慎导致的拉伤、挫伤、扭伤,比较印象深刻的是三鹿事件爆发前,因为突然爱喝奶制品导致的肾结石排出体外的剧痛。总之,都是明明白白的相对外科病症。直到他去了大美利坚,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传染病这玩意是真能导致大规模死亡。在二十一世纪,死于流感的美国人比死于癌症的都多。在大美利坚,能和流感相杀伤力相提并论的只有毒品、枪支犯罪和交通事故。
看着赵嘉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文天祥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赵官家是个很文雅的人,所以当他说出‘人死球朝上,不死乱晃荡’,那真的是令人印象深刻。这倒是真名士该有的洒脱。
文天祥笑道:“深秋大概是十月吧。现在都已经五月了。”
“嗯。还有四个月,就要动身了。”赵嘉仁有点感慨。
文天祥也有些感慨,感慨的内容和赵嘉仁不太一样,“官家让我先留在南边,是不是不太合适?”
“怕什么?就算是有人说你要造反,你觉得真有人信?”
文天祥被赵嘉仁这不讲场合的玩笑弄得笑出声,“哈哈!我觉得不会有人这么说。”
“不就是弄出个南北院的说法么。这种事情本就是实情,还不许别人说么?”赵嘉仁边说边给文天祥让烟。
文天祥点起抽了一口,脸色还是恢复了凝重。“官家这么讲虽然没错,但是朝廷现在人心很不安啊。”
“让他们安下心干事,不就是你我的工作么。”赵嘉仁倒是完全想得开。在二十一世纪,赵嘉仁经过媒体的深度教育之后,终于学会了让新闻飞一会儿。连带着,他也明白人心的动荡看着来得快,同样很快就会遗忘和平复。哪怕看着天大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习惯,甚至会被认为是理所应当。要是没有这样的身体机制,人类早就灭绝了。
又抽了几口,文天祥问了他最在意的事情,“官家,你颁布新制度,我看官员们只怕不会这么快就适应。”
赵嘉仁点点头,却没说话。最新的人事制度,是赵嘉仁最自豪的独创,也是他知道困难重重的事情。以后所有高官副部级的实权干部,都不会在他们相对的岗位上退休。这些人的最后一个职位会是一个县长。这不是贬斥,而是赵嘉仁想试试看,这帮人积累了一生的能力和见识,可否将县级行政单位治理好。
以赵嘉仁从政经历的完备,他当然知道治理一个县可以很轻松,也可以无比艰难。就如赵嘉仁从莆田走后,据说历代莆田县尉都超轻松。只要把木兰陂维护好,莆田县就是一个小小的天府之国。但是每个县都不一样,很多县都有自己的重大问题。想把县里的问题找出来,并且找出解决之道,那些年轻的县长的能力未必够。
除了这个之外,赵嘉仁也想试试看,这样的手段能否有助干部队伍年轻化。老家伙们在高位上退休,必然导致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事问题。让他们在县里退休,或许能更早为年轻人腾出空间来。
看赵嘉仁只点头不说话,文天祥叹道:“官家,我觉得这章程有点苛了。”
赵嘉仁果断答道:“做了之后再说。我颁布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被骂。”
文天祥知道自己的性子有多激烈,见过的人之后,文天祥私下认为能比他更激烈只有赵嘉仁。文天祥看到不爽的事情会骂,赵嘉仁看到不爽的事情会上去干。大宋的那些宰相执政在中央和地方上上下下本是常态,但那多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赵嘉仁制度化的目的在学社会议里面讲的清楚,他就是希望各个地方都能大治。而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应该有实干的勇气和道德的勇气去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问题是,就文天祥看,这帮家伙貌似相当缺乏这样的勇气。自从当了代理丞相,跑来文天祥这里说项的人就络绎不绝。文天祥即便反复告诉那些人,自己这个代理宰相已经没有以前的那种人事权,没有勇气承担这种责任的人也期望赵官家的亲密友人文天祥能够说服赵官家不要这么做。这帮家伙们也很清楚,他们早就不习惯到县里面受罪。
最后一任在县里度过,做的不好,会被人嗤笑。做的再好,也会被认为是顺利成章。而且他们便是竭尽全力,也不会对仕途或者自己的派系团伙有什么帮助了。大宋一千多个县,干完最后一任,他们就鞠躬下台去大城市养老。这些人也不会期待自己真的能把一个县变成他们的地盘。
看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文天祥也只能坚定执行,他叹道:“如果官家已经决定,臣就不再提这件事。”
赵嘉仁微微点头却没说话。这让文天祥心中感慨,这就是赵嘉仁的激烈所在,不管赵嘉仁的行动引发多少人的反对或者赞同,或者是几百万人头落地,赵嘉仁都会用淡定的态度去应对。
从赵嘉仁这里离开,文天祥先回了趟吏部。他是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被冠以代理丞相的职务。吏部的事情还归文天祥管。正如今天赵嘉仁所说,一旦朝廷迁都回开封,大宋马上就出现南北院的问题。
这个南北院是借用辽国的制度名词。掌契丹六院部兵马。辽太祖分契丹迭刺部为五院部与六院部,各有夷离堇,辽太宗会同元年(938年),改两院部夷离堇为两大王院,称北大王院与南大王院,南大王院官署长官称南院大王,下设有南大王院知事、南院太师、南院太保、南院司徒、南院司空等。辽天祚帝天庆八年(1118年),废南院太保。
大宋当然不可能这么干,只是很多人对于迁都并无切实的感觉,还觉得大宋统治中心貌似依旧在南方。中原地区依旧是遥远的北方,和传说中的旧都。既然有这样的感觉,很多人就会觉得南北之间依旧有说不出的隔膜。当‘南北院’的说法一出,马上就开始在朝廷甚至在杭州城里流行起来。
文天祥当然知道已经有人戏称他为‘南院大王’,他对这说话很生气。如果是以前的大宋,也一定会有文人官员这么指责文天祥。那些人会这么说,只是想扳倒文天祥而已。以文天祥的资历和人品,会这么说的人也不信这说法。
文天祥恼怒的是这帮人也太会编排人,而且说得还是瞎扯淡。可事情就是这样,再荒谬的传言都有人会信以为真。官员们竟然真的以为会南北分治,有一个团伙好像真的能够掌握南方的国政。
坐在办公桌后,文天祥生了会儿闷气。但是想到今天赵嘉仁那种‘人死球朝上,不死乱晃荡’的淡定,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生气看着很傻。代理丞相叹口气,继续伏案他自己的工作去了。
第31章 还于旧都(二)
赵嘉仁对文天祥的评价很高,会犯错,却不会动摇。一件事交给他,就会有个清楚明白的结果。这已经很够了。送走了文天祥,赵嘉仁就抛下朝政,前去找老婆秦玉贞,一见面,他问道:“搬家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好了。”秦玉贞回答的简单明了。
看着屋里还留了许多家什,赵嘉仁笑道:“你带了多少东西?”
秦玉贞指了指放在墙边的四个大箱子,“就这么多。”
赵嘉仁看着如此简单的行礼,有点懵。秦玉贞则自豪的说道:“只搬这么点,不错吧。”
“嗯嗯!”赵嘉仁连连点头。秦玉贞出嫁到泉州知州赵嘉仁家的时候嫁妆让赵嘉仁都不知道该说啥,那真是进士家族的人该有的气派。而赵嘉仁则是21世纪的有钱人心态,觉得老婆带个小包嫁过来就行。他老婆本人才是赵嘉仁唯一期待的对象,这么多嫁妆实在是累赘。
之后泉州知州变成广州知州,广州知州又回到泉州,再从泉州搬到福州去建立福州小朝廷。最近一次搬家是大宋左丞相赵嘉仁从福州杀回临安,终于在临安待了快二十年。每次搬家,秦玉贞都跟着。以现在的结果来看,秦皇后已经受够了搬运之苦。
看着丈夫的表情,秦玉贞笑道:“你先送走的书到开封了么?”
“来了电报,都到了。”赵嘉仁答道。他最在意的只有他批注过的书,还有密库里头很多私人的奏折与信件。至于家当么,一套合身尺码的军服,一套普通军人的吃饭用品,一床被褥,一条毛巾,一个刷牙漱口兼喝水的茶缸就已经足够。这些东西随时可以去警卫团要一套,根本不用操心。
秦玉贞知道赵嘉仁对生活的期待,也懒得理他,只是叹道:“这园子啊,真不错。”
“你我祖上都是开封人,回了开封……”
秦玉贞给了赵嘉仁一个白眼,“你家是天水赵氏,我家乃是山东秦氏。都不是开封人。”
“哦?你去你家看家谱了?”赵嘉仁笑道。秦玉贞以前只是知道她家是南迁来的,可没有这么清楚到底是哪里的秦氏。
秦玉贞没有搭理赵嘉仁,她祖上虽然是北方人,也有一百多年未曾与北方有关系。老赵家好歹还有开封这个祖传故居,秦家对于北方的感情可淡薄的多。突然就要‘荣归故里’,秦玉贞实在是没办法生出欢喜之情。
就在此时,随着一阵脚步,赵逊带着老孩子从外面进来。见面之后就说道:“爹,这是真的要迁都了么?”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
“我觉得是不是太仓促了?”赵逊很含蓄的表示了反对。
“你又不跟着走,急不急没分别。”
听老爹的话这么打官腔,赵逊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慢慢搬不是更好。也不至于弄到现在流言蜚语。”
“有人说文天祥要做南院大王,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别的流言蜚语?”
“嗯……各种说法都很多。”
“说一个我听听。”
在赵嘉仁的追问下,赵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在意的一个流言是赵逊也许有机会有可能有几率大概可能做南院大王。当然,赵逊实在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看儿子说不出什么,赵嘉仁说道:“别听那些人瞎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流言。朝廷要从杭州搬回开封,就这么简单一件事。”
“哦。”赵逊整个人就意气消沉。他虽然不至于想和大哥争皇位,当个南院大王也是能勉为其难。没想到老爹这么干脆的把这个梦乡的肥皂泡戳破,心里头空荡荡的。
既然没能得到期待的说法,这次家庭会面就稍显无趣。不过秦玉贞倒是把她的所有东西都向赵逊的老婆打开,得知这些任自己挑选,还是第一个来挑选的。赵逊的老婆倒是很高兴。于是两个女人就对秦玉贞的衣服品评一番,除了衣服样式、材质之外,更有许多衣服代表的历史。秦玉贞穿着某套打扮参加了某次舞会或者酒会。倒也很是热闹。
等赵逊离开,秦玉贞看着漂亮的衣柜意犹未尽。却听赵嘉仁说道:“既然你准备好了,三天后出发。”
“这么快?”秦玉贞很是讶异。
“没办法,我改主意了。现在朝廷里面有许多人开始吵吵着南北院,早点走,就能早点让这帮人认清局面。”赵嘉仁答道。情报局也不是吃干饭的,二太子有可能在南边出任比较重要的职务,这种说法更加秘密的流传着。也变成了报告出现在赵嘉仁面前。
“再晚几天?”秦玉贞迟疑着说道。
赵嘉仁毫不妥协,“梅雨季节刚过,南边也该热了。不用再等,马上出发。你要是想再等几天,那我先出发。”
“……我和你一起走。”秦玉贞说完之后,微微叹口气。
在各种助力下,赵嘉仁提前了行程,在大宋334年五月底出发。出行的船队非常炫目,船体上挂了许多的旗帜和彩带,打扮的跟游街的神轿一样。真的是旗幡招展,绣带飘扬。秦玉贞第一次坐这种派头的船,看着河岸两边无数人瞩目,甚至有人跟着船在走。至于河道里的船只更是在先遣船只的驱逐下靠在岸边,就忍不住笑道:“却不知道你怎么改了性,如此招摇起来。”
“《史记》上记载,魏僚说秦始皇,居约易出人下,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这描写很让我喜欢,不过后来他大摆阵仗出巡六国。有个说法我其实非常认同,他出巡不是早了,而是晚了。让六国民众见识到大秦的强盛,有利于稳固统治。”
秦玉贞愣了愣,丈夫的话实在是太有文化气息,却与文人相距太远。如果不是文人,大概是不会看秦本纪认真到这个地步,但是文人绝不会如此对秦始皇的出巡的实际作用有如此深刻的看法。
思忖了片刻,秦玉贞突然展颜一笑,“既然你愿意让别人看,我也觉得很好。”
“嗯嗯。”赵嘉仁也笑道:“这是文戏,看着虽然傻,不过距离产生美。十几年前我就上演过武戏,那就是拳拳见肉……”
秦玉贞竖起一根手指挡在赵嘉仁嘴前,让赵嘉仁不再说话。赵嘉仁把那段历史当做他的功绩,并且为之自豪。在赵嘉仁在中原和北方杀的人头滚滚之时,秦玉贞在家里为出征的丈夫提心吊胆。每次提到这些,秦玉贞心里都感觉不到丝毫欢喜。
看着丈夫闭口不言,秦玉贞心情平静了许多。靠在这艘华丽大船的扶手上,秦玉贞想起了当年成亲时候的局面。那时候天空中的热气球向下抛洒着玫瑰花瓣,红色迎亲的车帐看着炫丽喜庆。而那天更艳丽的色彩是用蒲寿庚家上千口人的鲜血写成。这么多年来,赵嘉仁好像一点没变。
三十五年前,秦玉贞的叔祖在天童禅寺当方丈。秦玉贞跟着母亲在方丈叔祖净室的里屋第一次听到赵嘉仁的声音,也是第一次见到赵嘉仁那手瘦金体的银钩铁划。刚因为鄂州之战的大胜而名满天下的赵嘉仁写下了那杀气腾腾的偈子。
秦玉贞的母亲对这个才气纵横年少轻狂的二十岁进士并不太满意,秦玉贞也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她只是好奇,能写下‘忽闻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的同龄青年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自己。
而且她当年已经二十岁,如果再不嫁人,大概只能嫁给年龄大她许多的某个进士,或者只能嫁给进士家族的男子。既然如此,和一个年龄相仿,出身相同,并且让秦玉贞感兴趣的男子成亲,是秦玉贞最能接受的选择。
成亲三十多年,秦玉贞觉得赵嘉仁的自我并不是单纯的杀戮。自己的丈夫就是个一往无前的人,无论是敌人、朋友、传统,挡在他面前的所有都会被摧毁。当秦玉贞和赵嘉仁的二儿子露出了一丝对更大权力的觊觎,赵嘉仁就毫不迟疑的提前北上。虽然赵嘉仁不说,秦玉贞也不说,但是秦玉贞心里面清清楚楚。
这样的一个人却始终停留在自己身边,想到这里,秦玉贞觉得很满足。成婚这么久,秦玉贞发现自己很喜欢赵嘉仁。做了三十多年,还有这样的感受,这样的认知让她自己都感到很意外。
想到这里,秦玉贞开口问道:“官家,以后咱们出行,仪仗都弄得这么花哨,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会害羞。”
“哈哈!哈哈哈……”秦玉贞大笑起来。这才是她熟悉的丈夫,在别人眼里锐气万丈的皇帝,其实是个更愿意待在家里照顾家人,懒洋洋看书睡觉的人。如果天下太平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是天不遂人愿,赵嘉仁被逼着走出大门的时候,外面的一切就被这家伙掀起的血与火吞噬。
第32章 还于旧都(三)
船队一路北上,秦玉贞感觉到明显的不同。江南,总有种水汽笼罩在周围的感觉。以前秦玉贞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直到船队过了淮河进入通济渠北段只后,秦玉贞终于感受到原来自己五十多年都活在那样的环境下。
当这层温热湿润的感觉褪去,空气都一样了。不久前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乌云低垂的仿佛触手可及。中原地区蔚蓝的天空好像比江南更高远一些,有种触之不及的空灵。
船队终于在开封城外的运河码头停下,秦玉贞站在甲板上,一眼就看到了众多前来迎接的人马,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她的长子赵谦。然后秦玉贞就听到身边的赵嘉仁笑道:“下船,我们到家了!”
赵官家北上的如此突然,让很多人都措手不及,赵谦就是其中一个。不过赵谦当过兵,明白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必然。战场上瞬息万变,那种看似酣畅淋漓的大胜,必然是各种或早或晚而且执行并不得当的命令集结在一起的结果。如果每个命令都完美的得到执行,那场仗一定会打得非常不得劲。
所以赵谦坦然自若的站在前排等待着,看到母亲挽着父亲的手臂从宽阔的跳板上走下来,赵谦立刻迎上前说道:“娘,你来了!”
赵嘉仁也不争这个头彩,然后就听到儿子赵谦说道:“爹,你一路辛苦了。”
赵官家刚点了点头,跟在赵谦后面的官员立刻跟上来问安。礼节虽然不繁杂,但是人数太多。等这番礼节过去,已经用掉半个小时。众人纷纷上了车马,警卫团的引领开道,人马浩浩荡荡进入了大宋的旧都。
等赵官家进入旧皇宫的大殿,象征性的在龙椅上坐下,左右文武跪倒行礼,三呼万岁。大宋的政治中心就正式从杭州迁回了开封。
之后的十几天,赵嘉仁始终在各种礼数上忙活。返回旧都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皇后和大太子赵谦前往巩县的赵家皇陵祭拜,告知祖先,大宋已经用蛮族的血洗雪的靖康之耻。
作为此次祭拜的大礼,金国历代伪王的棺木都已经挖出,在大宋皇陵区建立了个阴牢,将那些棺木都埋在里头。
等礼毕,秦玉贞有点责备的问道:“这么做算不算挖坟?”
“哈!你太高看蒙古人了。”赵嘉仁笑道。
“这和蒙古人有什么关系?”秦玉贞不解的问道。
“金国人挖了大宋陵寝,蒙古人灭了金国之后也把金国的皇陵给挖了,我们去的时候,那些墓大多都是空的。埋在这里的许多金国伪王的棺木很多都是空的。天知道那些伪王的尸骨都到哪里去了。”
“啊?”秦玉贞被这描述惊到了。不过想想蒙古人也挖了南宋皇帝们的陵墓,秦玉贞也觉得自己这么大惊小怪有些傻。她让自己恢复平静,却还是起了好奇心,“难道被挖的那么干净?什么都不剩?”
“剩下的东西很少。我已经下令把金国陵墓开辟成了公园兼博物馆,找出来的那点东西都在博物馆里面展出。过一段,也许可以在开封办一场展会。”
“……你这么做,不怕祖宗的在天之灵责怪你弄虚作假?”
“……我不信在天之灵。就算有,他们知道我恢复汉家江山,该高兴才对。我真在棺材里塞点天知道是谁的尸骨冒充金国伪王,才是弄虚作假。我专门把杭州大理寺狱库里金哀宗的尸骨带来,这个肯定是真货。”
秦玉贞不想和赵嘉仁再争论这个。提到尸骨,赵嘉仁就有种说不出的无所谓,仿佛那不过是几块骨头而已。这是秦玉贞非常不喜欢的地方。
向大宋祖陵做了汇报之后,赵嘉仁返回了开封。到此时,迁都的仪式性工作告一段落。因为水土不服,开始拉肚子的赵嘉仁夫妇也终于可以休息几天。其他各部会此时也开始抵达开封,首先赶来的就是外交部、理藩部和兵部。理藩部长带来了最新的国际局势简报,在僧伽罗土兵们的奋战下,位于孟买附近的天竺番国投降。自此,大宋的理藩部已经正式拥有了天竺半岛一半土地的管理权。
这也味着大宋可以建立从孟买直达僧伽罗的电报网,一旦完成,来自欧罗巴的消息传递时间缩短了三天。至于从孟买直达开封的电报网,这个估计在十五年到二十年内有可能完工。
“那些藩王什么时候会到开封?”赵嘉仁问道。一想起天竺三哥,赵嘉仁就想起恒河水,连感觉好些的肚子都有些再次不舒服起来。
“这个不好说。大概一年内会来。”罗义仁诚实的答道。
理藩部长说完,外交部长讲述了欧罗巴的新消息。元国那边还没动静,但是神圣罗马帝国那边已经派兵南下,进攻西罗马帝国。因为西罗马帝国与大宋欧罗巴行省的雅典县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大宋欧罗巴行省已经调集运输船队,准备帮助西罗马帝国抵御这波蛮族入侵。
听到‘蛮族入侵’四个字,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卢柏风也跟着笑了几声,他这么遣词造句本就是为了博官家一笑。
“蛮族入侵。用得好啊。”赵嘉仁叹道。他并没有想到此时的世界线竟然有跳回到一千多年前的迹象。
一千多年前,意大利共和国的势力终于扩张到了意大利半岛的北部,然后就遭遇到日耳曼条顿三王的入侵。那次‘条顿悲歌’与之后条顿森林的‘条顿悲歌’完全不同。罗马共和国为了抵御日耳曼人入侵,建立起职业军队,从此彻底改变了罗马共和国。
消灭了条顿三王的军队之后,罗马共和国继续扩张,在共和国转向帝国的时候,罗马军团驻扎在几千里外日耳曼人老巢条顿森林旁边。结果罗马职业军队的精锐军团在条顿森林全军覆灭。罗马再无能力向北方扩张。
这一次的日耳曼人南下,到底是促使西罗马帝国崛起,还是让西罗马帝国灭亡,这个戏很有看头。
第33章 包围圈(一)
阔阔真的侄子铁鹰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发紧,立刻睡意大消。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在睡梦中已经经把夏被紧紧裹在身上。从被子中横向滚开,铁鹰又感觉到了些凉意。
西历7月天的巴格达,众人早已经开始睡在大宋贩卖来的竹制凉席上。富人使用那种厚实的竹片穿成的竹席,或者是正面竹皮反面藤编的双面席。中等人家是竹蔑席,穷人就自己想办法。没想到同样的时间,在元国还是铺盖。铁鹰觉得自己更喜欢元国的夏季。
早饭的时候,二十出头的铁鹰一气吃了三个白面馒头,两份肉菜,又灌下去两碗玉米南瓜甜粥。这才神完气足的前去参加会议。结果在整个会议上,铁鹰基本上啥也没听明白。元国朝廷上下说的都是汉语,没人说蒙古话。便是有些人带着明显的蒙古口音,汉语说的结结巴巴,照样坚持着用汉话。
会议不太长,就在铁鹰精神降到谷底之前,会议就结束了。一位蒙古族统领在众人走后留下来,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终于响起了蒙古语。
“哥,元国为啥要用汉话?”铁鹰对此很是不满。
蒙古族统领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挠了挠脑袋,他苦着脸思忖良久,这才说道:“元国这么多年一直用汉话,我也不知道为啥。”
不过统领的责任并非是做解释,而是转达军事会议的决定,他赶紧终结话题,对铁鹰说道:“你的队伍跟着中军。管好你自己的人,我们元国军纪可不是闹着玩的。谁干破坏纪律,弄不好可要杀头。”
“都什么纪律?”铁鹰来了兴趣。
蒙古族统领就将元国版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给铁鹰讲了一遍,听完之后轮到铁鹰挠脑壳了。他不解的说道:“哥,为什么禁止抢掠屠城?咱们元国不抢东西,怎么发财?”
“以前咱们为了阻止波兰人西进,削弱波兰各部落的实力,也要抢女人回来给光棍们当老婆。就在在哈尔科夫等地搞过抢掠屠杀,制造一个无人区。后来咱们元国自己种地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哪么多气力搞这个。这次郝仁大王说的明白,咱们要把波兰都变成元国的土地,咱们要在波兰种地养牲口,人杀了可惜。”
铁鹰继续挠着头壳,还是不解。他皱着眉毛想了好一阵,这才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哥,咱们不抢东西,出兵岂不是没收入么。”
“怎么会没收入!拿下波兰,咱们就可以在波兰种地。多出来多少土地,朝廷就有了多少税收。”
“可是我们出兵的人没收入啊!”铁鹰努力组织着语言。
蒙古族统领跟着郝仁超过十年,对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沉默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中间挠了三次脑壳,这才试探着问道:“铁鹰兄弟,你是问我们出兵的军队有什么收入么?”
铁鹰觉得对方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心中轻松很多。同时也生出不小的疑惑,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何一位蒙古统领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弄明白。随便听个蒙古小曲不就知道了么,蒙古人随着大汗出征,所到之处抢掠一空,金银财宝女人带回家,从此勇士和抢来的女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小曲里都是这么讲的。
蒙古族统领当了这么多年兵,对制度倒是很熟,他当即讲了起来,“咱们元国军人打仗的时候有军饷,家里的土地免税。如果打仗的时候服从命令听指挥,一心跟着郝仁大王,听郝仁大王的话。再学会说汉化,认了五百汉字,考试通过之后……”
铁鹰身为太后的侄子,听的瞠目结舌。说汉化、认汉字,还要考试,这都是什么啊!蒙古贵人怎么会要做这么多破事。那是当官的人才要做的事情。
蒙古族统领则是越说越来劲,“……退役之后就可以去当官、当工人、当医生。郝仁大王不让我们抢劫,你若是抢劫,不管立下多大功劳,回来之后就回去种地。种地虽然不错,还是当官当医生威风。我家兄弟当了五年兵,好不容易通过考试,当了镇里的医生,你都不知道多少人家求着想把女儿嫁给他。”
铁鹰的眉头越来越紧,又慢慢松开。等蒙古族统领讲完,他问道:“哥,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家?我家以前是放牧的。”
“有没有人在大汗手下当过万户?”问话的时候,铁鹰的神色平淡起来。
“万户?”蒙古族统领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那可没有,那是贵人。我家只是牧民,应该当过兵吧。”
不过面对铁鹰这么一个从大汗金帐那边来的贵人,蒙古族统领给自己辩解两句,“不过郝仁大王手下的人都是和我这样,靠打仗起来的。”
铁鹰知道这位统领是一位师长级别的将领,元国军队一个师人数一万,马匹在两万到三万之间。放到蒙古帝国,这位统领就是个万户,那是地位相当高的人物。结果这位统领竟然只是个放牛娃,铁鹰当然有些看不起这位统领。但是他在蒙古贵人里面已经是不爱惹事的性子,他姑姑来之前也反复告诫铁鹰,不许惹事。所以铁鹰也没敢说出什么不敬的话。
等听完了安排之后,铁鹰就让人去向郝仁禀报,想求见一面。等到了当天下午,有使者前来见铁鹰,要他现在跟着去见元国国主郝仁,铁鹰连忙随使者出发,到了郝仁的办公地,就见一众文武人员从里面纷纷走出来。
那些人都穿着对襟的衣服,这是用汉语叫做‘制服’的东西。铁鹰也弄不懂汉字,只是觉得这些衣服看着就很华丽的样子。军人的上衣都更长一点,更像是某种长衫。文官的上衣就短一些。另外军人的裤子大腿加宽,很方便骑马。
看着这些元国贵人,铁鹰忍不住想,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和今天上午那位蒙古统领一样的放牛娃。众人离开,使者带着铁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此时也是空荡荡,只有上面的玻璃窗照进的阳光映照出一些还未散去的烟卷的烟雾,而郝仁也叼着一根抽了一半的烟卷,正在给秘书递上的文件上签字盖章。
抬头看了走进的铁鹰一眼,郝仁问道:“何事?”边说边继续签字盖章。
“王爷……”铁鹰突然觉得有些说不清的不安起来,他迟疑片刻后才继续说道:“王爷,我想问问我们若是参战,有没有……战利品可分。”
元国大汗亲军虽然地位很高,现在甚至开始顶替了早就衰落的却薛军,但是这里毕竟是郝仁的地盘。便是却薛军也不敢和一位孛儿只斤家的国主炸刺。便是不会被杀,挨了鞭子那只能认了。
郝仁本在浏览文件内容,听到这话他叼着烟卷抬起头,眉头已经皱起。“没人告诉你们,你们有军衔么?”
铁鹰鼓起勇气说道:“回禀王爷,统领已经说了。不过我此次来是奉命打仗,若是不能对部下说清楚战利品怎么分,也没办法鼓起他们的士气。”
听到这些,秘书都抬起头看向铁鹰。秘书听得出,铁鹰的那点迟疑只是担心元国郝仁大王势大,而不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对。而这么土包子的话,在元国朝廷里面很久没人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了。
郝仁倒是觉得有点怀旧,二十年前伐宋的蒙古军里头也是这么鼓动的。在这样的鼓动下,蒙古军也曾经一度看着如狼似虎。在赵嘉仁带领的那些从来不讲战利品分配的新宋军面前,蒙古水军首先崩溃了。在赵嘉仁领军反攻之时,为人清廉,讲求纪律的伯颜大帅下令蒙古井然有序的从长江以南撤退到长江以北。
弹了烟灰,郝仁又抽了一口烟。他对于当下蒙古大汗金帐的水平有了更多直观感觉。一千多年前,荀子在《议兵篇》里面讲。
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事大敌坚则焉涣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
铁鹰传达出的信息中,蒙古军大有亡国之兵的尿性。至于郝仁现在的敌人,就强很多。
荀子说,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是数年而衰而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那帮条顿骑士国的军队大概能有这个水平。却也只是危国之兵。
蒙古帝国最强大的时候,大概会比条顿骑士国强些,却也没有强的无可比拟。顶多是秦国的军队。荀子认为,秦人穷困,只能靠军功获取上升的渠道。所以以军功论奖赏,所以最强大。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这些军队相比较的话,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可凌驾秦国锐士之上的是如伯颜大帅这样有节制的军队。如果是这样的铁鹰当统领,他只会进行一番战利品的煽动之后,与赵嘉仁的宋军在长江以南决战。全然不知道长江的航运已经要被赵嘉仁的水军截断,蒙古军很快就回陷入死地。
可桓、文之节制也并非是最高的境界。荀子认为,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原本郝仁觉得这是唱高调,等他看到现在元国那些劳动人民的生活,和他们从军的热情,郝仁就豁然开朗了。赵嘉仁的宋军并不是为战利品而打仗,他们是在为自己打仗作战。赵家人不仅把这些农奴、牧奴、奴才从外国侵略者手中解放出来,更带着他们从本国压迫者手中解放出来。所有的人都获得了自己身为人类该有的权力和尊严。让这些人投入战争的战争并不是战利品的多寡,而是百姓们渴望诛暴除乱,正本清源的期待。
等这场战场打完,郝仁就要前往单纯被战利品驱动的大汗领地。想到这些,郝仁心情就沉重起来。
铁鹰也不知道郝仁那微微变动的神色,还有那越来越幽深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心中生出很大的警觉,那是面对未知的自然反应。不过是些战利品而已,犯得上郝仁这么深思熟虑么?难道郝仁在谋划什么毒计,要坑害铁鹰不成?
就在铁鹰惴惴不安的时候,郝仁掐灭了烟头,他笑道:“你们是大汗亲军,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拍你们上战场。若是有什么折损,我没办法向太后交代。所以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让你的部下不要惹事就好。”
铁鹰应了一声,然后告退了。这个结果也不稀奇,他自己其实也没有特别想打仗,只是想万一打仗的话得给部下一个交代。这些年蒙古大汗一直与南边的天竺北方邦国作战,因为没钱,也数次做出战前空虚诺,战后不兑现的局面。结果还出现过军队在爆发艰苦战斗之前的哗变。如果什么都不干,就干拿一份军饷,倒也不错。至少元国军军队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好,所有人不仅吃的饱,更吃得好。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候,铁鹰一气吃了七个涂了奶油加了果脯的面包,甜美的味道实在是令人心满意足。回到住处,躺在床上,铁鹰又忍不住想起郝仁那幽深的目光。那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郝仁到底在想什么呢?就这么胡思乱想之间,铁鹰就睡着了。
两天后,元军开始出发。跟在元军中军里面,铁鹰感觉到了另外的不安。元国军队的数量太多,骑兵们一波波出发,地上的马粪几乎覆盖了整个道路。每隔几十里地,就有一处兵站。一千军队可以轻松的在里面驻扎,不用风餐露宿。
果酱面包与玉米南瓜浓粥都不缺乏,肉类更不会少。新鲜的牛羊猪剥切好,成排的倒吊在厨房旁边。各种食物从里面端出来,都是香气四溢。这哪里是行军打仗,简直是一次大汗组织的狩猎之后返回途中的待遇。
一连行军十几天,众人集结在一座城下修整。听闻前面两百多里地就是华沙了,这里也是元国军队要进攻的目的地。铁鹰的营地在中军,出了帐篷,就见平原上元国军队的帐篷一望无际,铁鹰他们一千人的营地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元国的军事会议依旧是用汉话,铁鹰也听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讨论什么。询问起元国军队此次出征的数量,只得到十万人这么一个简单的说法。
铁鹰很想不信这个数字,却实在不能相信。他在却薛军待过,却薛军不是简单的从万户、千户、百户、十户的子弟中选拔,然后组成一支大汗的贴身护卫军。怯薛人员除宿卫外,也分任大汗(大王)的冠服、弓矢、食饮、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等事。任事者一概世袭。诸王亦各有怯薛。怯薛军人很容易就成为近侍大官。出任随朝官员后,仍接番直入宫廷服役。
这样一支贵人军队的待遇可想而知,便是却薛军的待遇也没有元国军队一路上的待遇好。铁鹰觉得有可能是郝仁对大汗亲军格外优待,但是每次驻扎的营地兵站,那里头悬挂的牛羊猪的数量都远远超过给一支千人军队准备的上限。
站在营地外眺望,铁鹰也找不出答案。他干脆从怀里掏出纸包的果酱奶油面包,边啃边思考起人生来。
郝仁也在思考,他的思考调味剂从比较淡的烟卷变回了价格不菲的马尼拉小雪茄。战争的进度很不错,原先考虑过的最糟局面没有出现。因为条顿骑士团在波兰当地的横征暴敛,大票波兰中小贵族组团派出使者,希望能够被元国庇护。从他们那里得来的情报,条顿骑士团派遣的四万骑士并没有留在华沙等着元国军队进攻,而是出来迎敌。
在最糟糕的设想里,欧罗巴所有国家派遣出自己的军队组成一支数量二十万的联军,对元国发动进攻,现在敌人数量只有其五分之一,元国则一气派出了十万骑兵发动进攻,只要不出先天降奇兵的局面,这场战争大概没问题。
亲家伯颜也写来信,告知郝仁,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正在进攻西罗马帝国,西罗马帝国依托北方山区进行。在祝愿郝仁早日报捷之外,伯颜也期待郝仁能够胜利后派遣5000到8000名装备了火炮的火枪兵前去助战。这也证明了欧罗巴各国并没有团结起来。伯颜的眼里不揉沙子,对方若是只有三五千牵制部队,他定然能够看穿。
元国将领们制订了一个简单实用的计划,四万元军正面迎战四万条顿骑士团国的骑士,剩下的六万元军则实施一个两翼大包抄,采用包围歼灭战的手段彻底解决这四万敌人。
第34章 包围网(二)
清晨,各路将领纷纷前去中军开会。在中军前的鼓号台上,士兵正在擂起战鼓。听到声音的将领加快了脚步。按照规矩,除了执勤或者已经被安排任务的将领之外,三通鼓前所有将领都要集结。如果没赶到,轻则挨板子,重则砍头示众。
当然,有了闹钟之后,还真出现过迟到的问题。若是晚上讨论的太晚,将领干脆就在中军营地住下。甚至能多睡会。
一众人等集齐,郝仁开门见山的说道:“昨天得到消息,条顿骑士团撤退了……”
大伙立刻有点懵。原本距离元军不过五十里的条顿骑士团国军队开始撤退,目标方向是华沙。立刻有人不解的问道:“这帮色目人在想什么?”
郝仁呵呵一笑,他原本倒是奇怪条顿骑士团国的军队为什么会生出和元国军队野战的勇气。现在条顿骑士国表现出大步撤退智慧,郝仁感觉战争终于回到了可以理解的程度。他笑道:“野战也好,攻城战也罢,都是要打。恢复之前进攻华沙的计划,夺下华沙之后,我们就有了很好的据点。”
这边做了决定,后勤处长跟着说道:“根据情报,华沙那边有足够的树林,咱们的零件也够。大概能在十天里面建立一百门回回炮。”
“石头呢?”有人问。
“石头也不缺。那边的城墙就是石头制成。如果当地石头不足,还可以沿河去取石头。”谈到制作重型攻城装备,后勤处长充满了自信,“诸位可以放心,我们一定可以用超过二百斤的石头让华沙城墙开门。”
不少将领都开始点头,五斤重的铁球对于城墙没什么用,二百斤的大石头则可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早晨的会议很快结束,元国军队拔营起寨,继续向西出发。
条顿骑士国放出了许多侦骑,元国军队也派出大量侦察兵截杀这些条顿骑士国的耳目,却也没有完全拔掉。便是只有少量的漏网之鱼,也足够将最新消息告知骑士团。条顿骑士团的大团长听到消息,就问身边的副官说道:“援军有消息么?”
副官马上回答:“回到华沙,大概会有两万多波兰军队。马林堡那边也增派了三万多步兵。”
“嗯。”得知有十万人在手,大团长比较满意。华沙城在维斯瓦河西岸,得知蒙古军数量巨大,大团长就决定撤回华沙,隔着维斯瓦河与蒙古军对峙。情报显示,蒙古军基本都是骑兵,万一被蒙古军堵住,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接连派出使者后,大团长与条顿骑士团的军队一路西归。
此时元国大王子郝康正与一队元国骑兵返回基辅。此次战争前正好完成了夏收,通向西边的河里都是各种运送物资的船只。郝康心中盘算着沟通元国与波兰地区的运河,一旦完成,元国的船只就能直接把物资在两国间往来,再也不用受到陆路运输的限制。即便是很窄的河道,一艘内河专用运输船依旧能轻松运输二十吨以上的货物。与之相较,一辆马车也就是拉一千斤东西。两者之间有四十倍运力的差距。大宋运河的标准运输船可以运送五百吨的货物,马车那点运力看起来更加可怜。
刚到城门口,就见到有人迎接。穿着文官制服的人迎上来就焦急的说道:“大王子,赶紧回宫。有敌人入侵?”
“什么?”郝康登时懵了,他急忙问道:“哪里来了的敌人?”
“回宫再说!”文官焦急的催促道。
一回到郝仁平日里办公的会议室,就见已经坐满了人。主位上是监国的王后包惜弱,下面坐了一众大臣。见到郝康出现在门口,众人纷纷带着喜色起身。大王子郝康自幼就有乃父郝仁的感觉,而且给人留下比郝仁更机灵聪明的印象。这位英俊的大王子出现,原本只是议论纷纷的会议马上就有了主心骨。
在包惜弱右手下第一个位置是空的,郝康从容站到那个给他留下的位置上,对众人说道:“不管是何种敌人入侵,我们都要和他们战斗到底。期望诸位能够同心协力,保家卫国。”
听到保家卫国四个字,众人都觉得精神一振。见到郝康也没有长篇大论,做了这么简短有力的发言后就坐到位置上等着群臣汇报情况,众人心中更是安定。杨康的容貌与他娘包惜弱一模一样,同样的容貌造成了不同结果。以包惜弱那种不杀生的性格,大臣也不敢指望王后能够指挥大家御敌。
郝康是第一次居于如此高的地位,脸上虽然镇定,心里面也很是不安。方才的话是他从大宋报纸上看到的‘赵官家发言’。赵嘉仁也会在报纸上做长篇大论,一旦关乎战争的内容,就简单明快。其中最常用的就是‘保家卫国’四个字。巡视群臣,看得出众人的反应还挺不错。
这边就有人开始汇报,先是北边来了警报,有三四万罗斯色目人的军队南下。没等基辅这边做出军队调动,东边也来了消息,钦察汗国的大量部队攻入元国边境。已经没办法确定钦察汗国的军队数量,所有发出情报的城镇据点都没了后续消息。以知道的消息,元国朝廷怀疑攻入元国的钦察汗国军队数量有可能超过十万。
郝康静静的听着。他自己都很奇怪,自己为何会这么镇定。仔细想起来,也许是看惯了大宋的报纸,大宋每次都宣传着在西北斩首五万,在辽东斩首十万,在阴山以北斩首二十万。又或者是今年移民百万回到中原地区。经过气愤、暴怒之后,郝康对于蒙古人的悲惨命运只感到无奈。现在这点单纯的数字已经不会让他格外激动起来。
看到大王子镇定自若的听着报告,神色只是淡定,甚至有种阴冷的镇定。群臣们觉得自己的焦虑也有些消散。主将如此镇定,想来是能够解决问题。
一个个情况报告结束,会议室内暂时安定下来。郝康觉得身边的母亲好像不太对劲,扭头一看,包惜弱脸色苍白,看着都有些虚脱的样子。他连忙低声问道:“娘,要不你先回去歇着,这些事情有我在就好。”
包惜弱最厌恶战争,听到儿子温言劝说,她微微点点头。郝康向旁边的侍女命道:“先送王后回宫。”
等宫女扶着包惜弱消失在门后,郝康站起身,对随从说道:“给大家倒水,我也口渴了。”
不少大臣听到这话,都轻轻吁了口气。他们中很多人的确紧张的口干舌燥,而包惜弱王后可不如郝仁大王,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然后又听郝康说道:“那些桔子来,给大家分了。”
没多久,屋里面就飘着蜂蜜柠檬水、红茶与柑橘的香气。郝康自己从烟盒里抽了根烟,然后把烟盒的口打开,对随从做了个手势。有随从给大臣们一一让烟,还有随从机灵的跑回去拿烟。片刻之后好几个托盘里面放满了烟卷,在桌上摆开。
有这些缓解压力的物件,屋内气氛也没有之前那么凝重。郝康思忖片刻,开口说道:“我觉得这么多敌人是约定好的。大家觉得呢?”
有些大臣愣住了,他们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个方面。有些则连连点头,罗斯各国都臣服于钦察汗国,若是说他们没有勾结才是奇怪的事情。
郝康接着说道:“不仅是钦察汗国与罗斯人勾结,他们应该也与西边的色目人勾结才对。不然的话怎么会父王出兵之后,他们就打过来了。”
这个判断很有道理,也合情合理,一些大臣再次陷入慌乱之中。元国的制度模仿大宋,大宋的官员定期学习考试,元国官员要接受同样的考试。把西边的色目人北边的罗斯人东边的钦察汗国连接起来,元国被三路敌人包围。局面看着凶险无比。会议室里很快就开始嘈杂起来。
啪的一声,郝康皱着眉头一掌拍在桌上,接着大声喝道:“别吵!”
经他这么一喝,大臣们果然不敢再乱嚷嚷,目光再次集中在此时元国顺位最高的大王子身上。而郝康心里面也是一阵阵的怒火上涌,却被他压住了。
在大宋的时候,每次他因为看到大宋对蒙古的恶行而愤怒到大骂,甚至想冲出去杀汉人的时候。负责照顾元国留学生的老师就劝告郝康,“太子,成吉思汗说过,在我的力量还不足的时候,我就得忍让,违心的忍让!现在我们跟着你上街去杀汉人,咱们便是一个杀一百个汉人,也不过是杀了一万汉人。而且汉人监视着咱们,别说杀一人一百个,就是咱们刚杀一两个汉人,那些宋军就冲上来了。你觉得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换几个汉人,值得么?”
经历过种种激烈的日夜,郝康遇事再也没有那么激动的反应。他此时心中飞舞的都是怎么御敌,怎么致胜的念头。没多久,郝康气馁的发现,他所想到的,居然都是大宋的路数。
看郝康好一阵沉默不语,有大臣鼓起语气问道:“大王子,咱们该怎么办?”
“嗯……不管敌人几路来,咱么就一路去!”报纸上宣传的话,从郝康嘴里脱口而出。
第35章 包围网(三)
会议暂时散会,大臣们领命而去。郝康直奔老娘的寝宫,说是寝宫,其实就是一套很普通的宅子。只是守卫比普通大户人家的房子严密十倍罢了。
见到弟弟妹妹们围绕在脸色依旧苍白的母亲身边,郝康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臂,尽量用精神百倍的语气说道:“娘,那些钦察汗国的腌臜泼材惊吓到你了。我这就去灭了他们。”
包惜弱看着儿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她握住儿子的手,不安的问道:“康儿,你这是要去打仗了么?”
“那帮腌臜泼材还用不到我亲自上阵,我只是调遣人马去杀了他们。只是这些天比较忙,大概不能来请安了。”郝康依旧用开朗的语气说道。敌人数量好歹有十几万,战火只怕还是得烧到基辅城下。但这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是安抚母亲。
“大哥,你要打仗去了么?”郝康最小的妹妹拉住郝康的衣袖,有些奶声奶气的问。
伸手轻轻按住妹妹的肩头,郝康笑道:“不是打仗,只是去杀坏人。没事的。”
说完,郝康对二弟说道:“你这些天哪里都不许去,就陪在娘身边。听到了么?”
“哥,我要帮你去杀坏人。”二弟带着满心的至诚对郝康表态。
“你个小孩子……”郝康对弟弟说道,话出口之后他就看到二弟脸上露出被伤害的表情。这让郝康展颜一笑,“你还不到年龄,再过几年你才能上阵。听我的话,陪在娘亲身边,哪里都不许去。你陪在娘身边,我就放心了。娘也放心。”
孩子们不懂事,包惜弱却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见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已经是大人的样子,包惜弱也不想让郝康担心,她把小女儿唤到身边,轻轻搂着她说道:“你们就让你们大哥去办事,等到你大哥打了胜仗,就给你们讲打仗的事情。”
“娘,我也想去打仗。”老二带着小孩子的固执说道。
郝康也是这个年龄过来的,对于二弟的不成熟非常不以为然。他给包惜弱行了个礼,大声说道:“娘,我这就去了。”说完,转身大踏步离开包惜弱的寝宫。
回到会议厅,郝康想了又想,终于坐在了主位上。这是他父亲他母亲的位置,现在郝康终于有机会坐在上面。坐下之后,郝康并没有感觉到这个主位与他的椅子有什么不同,硬邦邦的木料毫无分别。只是看待左右文武的视角发生了不同,不管是哪一列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文武们并没人在乎郝康的位置变动,便是有想法的也没人说出口。管军队的大臣马上汇报了此时元国留守部队的数量,“大王子,大王精锐尽出。带走了十万人。现在正经的府兵剩下的只有八千人。”
这个数字让郝康心里面一阵不安。敌人有十几万,基辅的精兵只有八千,这差距未免太大。
兵部的大臣继续讲道:“咱们的兵役制度下,还能找回七八千退役老兵。”
“有些人找不到么?”郝康对七八千的数字比较在意。
兵部的大臣连忙解释道:“基辅以南的老兵肯定能召集,不过我们也不确定基辅以南到底有多少老兵。”
便是有七千老兵,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万五。郝康心里面依旧不安。元国学习了大宋的制度,并不修建城墙。战争尽可能靠野战,万不得已,就会在城外修建工事来抵挡敌人。大宋军队数量有大概六十万,兵锋在阴山以北。报纸上讲述他们每年几十万的杀戮异族,完全不担心有什么异族能杀到大宋核心地区。可元国这边情况大大不同,他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一万五千人,大概只能防守基辅。
民政部尚书看郝康的表情,立刻发言,“大王子,我们可以征集预备役。”
“能有多少人?”郝康连忙问。
“这个,不好说啊……”民政部尚书为难的答道。
第36章 包围网(四)
随着会议进行,郝康只觉得心情不断坠落,最后几乎生出绝望。这感觉让郝康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冬天和弟弟妹妹去爬地窖,结果绳梯上面绳子松脱,他不得不在阴冷黑暗的地窖里无助的抓着毫无用处的绳梯等待爹妈来救援。那深入骨髓的寒气,靠搓手跺脚根本没用。仰望上方的洞口,那一线光明是如此遥远,反倒让郝康更加感受到恐惧和绝望。
等老爹急匆匆带了新的绳梯下到地窖里,也不管老爹的训斥,郝康扑上去保住爹爹郝仁的大腿,失声痛哭。
郝康冷着脸打断了正在后勤部长对草绳储备数量的讲述,“给大王送信的信使去了么?”
后勤部长此时正讲述着草绳存储,突然被打断话,也是愣了愣。在大宋北伐战争中,曹生起到了巨大作用。大宋用草绳做成简易草袋,修建工事,修建行军兵站,无往而不利。一个草袋长50厘米,用这玩意垒起来的土墙让所有弓箭都失去作用。宋军在修建行军兵站的时候往往采用两排草袋并排铺设,铺上一层之后夯实一次,那玩意连随军轻型投石车都撼动不了分毫。此时元国国内草绳数量充足,基辅这边可以用这些草绳建立两条环绕基辅城的新城墙。
被打断话,部长也不知道该说啥。倒是留守的基辅守备司令和民政尚书同时说道:“我们每天派出去三波人,请求大王尽快回师。”
郝仁听了这消息之后,心中好受很多。其实昨天他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此时他还是需要再听一次才能稍微安心。对面有十几万如狼似虎的敌人,元国基辅守军五千人,在册的各种军队数量只有一万五,郝康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宣传部尚书此时插话进来,“大王子,通电的时候怎么称呼罗斯人与钦察汗国的兵马?”
“什么?”郝康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宣传部尚书只能解释起来。给郝仁大王传送信息,当然要用罗斯国军队和钦察汗国军队入侵这样的专用名词来准确描述。这些精准的名词在元国国内就没啥用处。当下元国开办的学校全套引入大宋课本,那些学生们在地理课上也许学过周边国家的名称,但是地理课程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开课。元国95%的人根本不知道钦察汗国是什么鬼东西,至于罗斯国,更是莫名其妙的存在。
讲完了元国局面,宣传部尚书才恢复到方才的主题,“大王子,你寄回来的书里讲,战争口号要用简单明快的内容来让全国人民知道要做的事情。这就得给敌军起个名字。”
听了这话,郝康一时跟不上思路。元国收集大宋书籍的渠道并非只有郝康这一处,元国这些年的基本国策是彻底汉化,手段之一是收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书籍送到元国。存放在模仿大宋建立的元国国家大图书馆里。郝康这帮留学生只是众多收集渠道之一,书籍那么多,郝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送回来啥书。
跟不上思路,郝康只能问宣传部尚书,“你准备怎么讲?”
宣传部尚书立刻答道:“打跑蒙古,保家卫国。”
不少官员都微微点头,觉得这个口号不错。郝康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恼怒的说道:“不行!”
在大宋,战争口号简单明快‘杀光蒙古,保家卫国’。宋人完全能理解这个战争口号,还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如此血腥的战争口号。听到元国竟然也以蒙古为敌,郝康当然不能接受。
“那该怎么用?”宣传部尚书问道。
郝康想了片刻,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最后他只能敷衍的说道:“反正不能把蒙古当敌人。”
宣传部尚书听了之后不再说话。屋里的气氛也显得压抑一些。郝康看着有些大臣脸上露出些不以为然的表情,心里面更是恼怒。然后就听农业部尚书说道:“先歇一会儿,我去趟厕所。”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出去,抽烟的抽烟,去厕所的去厕所。面对空荡荡的屋子,郝康心中非常不高兴。一群蒙古人为什么要对蒙古人动手!郝康觉得莫名其妙。钦察汗国是出于贪婪,这不可饶恕。但是元国里面对于蒙古的仇恨更让郝康觉得恼火。‘打跑蒙古,保家卫国’和‘杀光蒙古,保家卫国’又有多少区别?譬如农业部尚书……是个汉人。譬如宣传部尚书……是个汉人。譬如后勤部长……半个汉人。譬如兵部父尚书……色目人和蒙古人的混血儿。
仔细一想,这个元国朝廷里,竟然没多少蒙古人。便是蒙古人,也都是汉姓汉名。郝康,本来该是孛儿只斤·康,郝康的‘郝’姓,是从郝康的老爹郝仁的老师郝经那里拿来的姓氏。与别的半蒙古人相比,郝康的老娘比北方汉人更加汉人,包惜弱干脆就是个宋人,还有个在大宋大将军阶的股友。郝康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南方。
想到这里,郝康心中一阵气馁。在大宋的时候,郝康心中的蒙古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光荣,又背负了可歌可泣的沉重。回到元国,展现在郝康面前的蒙古则展现出了另外一面,同族之间的倾轧杀戮,还有同族之间赤裸裸的仇恨。这是郝康以前从没想到会发生在蒙古身上的事情。
正在郁闷中,外面先是一阵骚乱。接着兵部官员带了一个通讯官快步冲进来,后面跟着其他一群官员。通讯官上前行礼,然后急切的说道:“禀告大王子,有一支蒙古军已经抵达第聂伯河东岸,距离基辅有四十几里。”
郝康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巴根直冲脑袋瓜,在麻痹般的震颤里,郝康着急的问道:“有多少人马!”
“看样子得有一万靠上!”
半个小时之后,郝康骑在马上,兵部副尚书拽住郝康的缰绳,几乎哀求着说道:“大王子,兵凶战危,请你别去。”
郝康怒道:“那些人若是过了和,咱们一起完蛋。到这时候哪里那么多废话!”
骂完,郝康一抖缰绳,把兵部福尚书的手从缰绳上弹开,“你赶紧准备防御。我若是挡不住,就会撤回来。快去,别耽搁了!”
说完,催动坐骑向着南边一马当先的奔去。后面的御林军跟着郝康向着南边冲去。兵部副尚书看着壮年军人们沿着大路奔向战场,忍不住叹口气。郝康亲自带队的确极大鼓舞了士气,副尚书在这方面其实很赞赏郝康的勇敢。但是……,又叹口气,福尚书转头叫过部下,“你们赶紧开始修建围墙!先修南边!”
郝康一马当先穿过基辅城。此时的基辅城内已经警钟鸣响,街道上拎着铜锣的人边敲锣边喊:“各家各户听着,蒙古人杀来了。家家的男子都到广场结合,女人和孩子们都待在家。关好门。谁敢在此时偷盗抢劫,一路就地砍头!”
所有防御的人都不称呼敌人,也不称呼敌军。而是直接用蒙古人。郝康此时也来不及搭理他们,穿过基辅城,郝康发现一路上所有人都喊‘蒙古人来了’,没有任何基辅居民前去询问‘蒙古人为何要打蒙古人’的问题,所有人都马上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且按照地方基层官吏的命令做好抵抗的准备。如果不知道这是基辅,郝康甚至怀疑自己在一座大宋城市。
军队冲出基辅城,广阔的河岸平原就在眼前展开。基辅城原本是基辅罗斯国的故地,被钦察汗国的拔都汗王征服,作为钦察汗国向西进攻的基地。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允许郝仁建国,将基辅城作为元国的国都给了郝仁。基辅作为钦察汗国西部边界,以西的所有土地都由郝仁经营。第聂伯河作为钦察汗国与元国的界河。实际上,郝仁只是把元国王城放在了第聂伯河以西,第聂伯河两岸肥沃的平原都由元国经营管理。
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几十里地不到两个小时就跑完。沿途就见河对岸有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光是他们那布制的腰带,就能确定他们不是元国人。元国和大宋一样普及了纽扣,只有刚来元国还没有领到衣服的人才会用浪费布料的腰带。元国的腰带统统是皮带,军人们更是清一色三指宽牛皮武装带。
越靠南,蒙古兵越多。而且聚集在河边的蒙古军无一例外正在弯弓搭箭,对这河中的两艘船只射箭。在暴雨般的箭雨中,两艘船的明轮搅起飞散的水花,沿着第聂伯河向前冲。郝康勒住马匹,举起望远镜。就见两艘船并驾齐驱,黑烟卷着火星从烟囱里喷吐而出,明显将蒸汽机用到了最大功率。再向前看,河道上隐隐有一条白色的细线。还有难以分辨的船影和人影在细线附近游荡。
把望远镜指回两艘船,搞水利的郝康看到的是民船的标志。
这的确是两艘民船,右边的船长牛金贵正坐在高高的马鞍上,在船头的高台上操纵着舵轮。他两脚蹬在马鞍两边的马镫里,双腿跟骑兵一样紧紧夹住马鞍,同时对身边举着高高木板的水手喝道:“腿站成马步,稳住点。咱们元国人从国主到下面都是开船的,给我站稳了!”
伴随着牛金贵的大喝,木板上发出羽箭射中时的噔噔声。密集的声音伴随着蒸汽机隐隐的轰鸣,让牛金贵觉得血脉贲张。他伸手猛扯鸣汽笛的手铃线。没多久,高亢的汽笛声响了起来。牛金贵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着那些顶着木板的水手喊道:“兄弟们,咱们去撞断蒙古人的浮桥,不能让他们去抢咱们的家。”
就在此时,大副左手扶着头顶的铁锅从船舱下冒出半个身子,对着牛金贵喊道:“船长,右边的船发来旗语,咱们让他们到左边帮咱们顶一会儿箭。”
因为牛金贵的船靠左,蒙古军的箭雨绝大多数都在照顾牛金贵的船。听到右边同样去撞浮桥的船只发来友好的消息,牛金贵大骂道:“放屁!告诉他们,老子给船加装铁板,就是要撞沉他的船。谁特么要他来替我们挡箭,等撞断浮桥,就该牛栏山这狗崽子沉了!”
大副听了这话,只能扶住头顶的铁锅,顺着阶梯下去。船长牛金贵的话没错,在第聂伯河上跑船的船队之间矛盾重重,在郝仁大王颁布河道超船令,并且设立航运局全面管理航运之前,因为各种碰撞与抢道,死了不少人。各个船队间新仇旧恨,发生过大量斗殴事件。
这次牛金贵把自己的船船头和两边都加装了铁板,就是想找机会对右边的船上的船队头子寻仇。看到对方出现,就追了上去。追了一阵,就发现事情不对。天知道河边怎么突然出现了大量的蒙古军,正在对该死的牛栏山的船只开弓射箭。
然后桅杆上的瞭望手禀报,蒙古军在更远处正在架设羊皮筏浮桥。船长牛金贵登时大骂,“该死的牛栏山,你还想逞英雄!全船开动,咱们也去撞浮桥,不能让牛栏山这狗东西逞英雄。”此时两船并驾齐驱,牛金贵当然不会接受右边的牛栏山的好意。
就在大副头顶铁锅,要进入到安全的舱下时,他又听到船长牛金贵喊道:“让锅炉房加劲烧,不能让右边的死牛比咱们快。就是船沉了,也得沉在死牛前面。”
牛金贵说的是心里话,虽然依旧在痛骂旁边船上的牛栏山,但是牛金贵更害怕蒙古军渡过第聂伯河,他家就在基辅城。郝仁大王带兵去攻打西边的色目人,城内剩下都不是军人,一旦被蝗虫般的蒙古人冲进去,他的家里定然会遭殃。如果是在平地上,牛金贵一条船上的这点人手,根本没有用处。只有撞断浮桥,才能保住家人。看到该死的牛栏山驾驶着船向前直冲,牛金贵就明白了。除了和这个死敌一起前往,牛金贵也找不到别的任何办法。
第37章 包围网(五)
‘呜!~呜!~呜!~’三声尖利的汽笛声从牛栏山的船上响起。过了片刻,见到牛金贵的船只根本没有反应,牛栏山的船再次用三声汽笛发出了信号。
“哼!还想指挥老子!”牛金贵低声骂道。两艘船此时已经接近钦察汗国正在铺设的浮桥,这个信号在元国的《航运信号条例》中是要超船的意思。牛栏山此时发出这样的信号,自然是要告诉牛金贵,牛栏山的船要进入河道中央,直接冲撞浮桥的河中央部分。
经过这么一番你追我赶般的航行,牛金贵已经丝毫不怀疑牛栏山的决心。此时的牛金贵已经不想骂老敌人牛栏山,第聂伯河上的船只互撞,不管是有心无心,身为船队头子的牛金贵早有很丰富的经验。用船直接冲撞浮桥,牛金贵也是有生之年第一次。他也不清楚最后会撞成什么样子,如果牛栏山肯打头……貌似也不错。
骑在马鞍上转动舵轮,牛金贵的船向河道左边稍微偏离了一些航线,完全让出了河道中央的位置。片刻后牛栏山的船切入河道中央航线,接着又调整回笔直前行的航线。
“乖乖!老大,他们是要来真的!”顶着木板防箭的水手忍不住对牛金贵喊道。
牛金贵没有说话,即便要小心掌舵,他也几乎目不转睛的看着牛栏山如何操控船只。前方一百米多点就是蒙古人的浮桥。在这种时候,牛金贵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发虚。
牛栏山的船调整完方向,就笔直的冲了上去。牛金贵突然闻到一股东西烧焦的味道。转头一看,刺猬一般的甲板上新插上许多新的箭支。每支箭的箭头后都缠绕着燃烧物,焦糊味就是从那些正在燃烧的箭头上传来的。
中箭的不仅是甲板,已经收起来的风帆也插了上了箭命。看着那些继续固执燃烧着的火箭,船帆着火只是个时间问题。
“你娘亲!”牛金贵怒骂道。但是他也没办法,只要脱离左边几名不惧生死的船员用木板撑起的防御体,就会暴露在蒙古军的箭雨之下。此时只能干看着,祈祷火能晚点烧起。
岸上的蒙古军此时完全明白两艘元国大船冲下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投降,而是要摧毁浮桥。他们纷纷换上火箭,向这两艘船猛烈攒射。扭回头看向牛栏山的船,眼瞅他的船距离浮桥剩下不过六十多米,片刻后就是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那些划着小船的蒙古军看到大船冲来,有些拼死划船,想从船头正前方脱离。有些看着脱离不了,干脆就跳下船,想靠游泳逃脱灾厄。随着一阵木料折断的声音,牛栏山的船终于撞上了浮桥。
羊皮筏是用剥下来的整张羊皮紧密缝制,由人把里面吹涨,扎住四个羊腿位置的气口,形成一个中空的羊皮球。把这些皮球放在木板下为船只提供浮力。大船撞上去之后,就见冲击部位的羊皮球要么瞬间被挤爆,要么在冲击和压力下四处乱飞。听到那些木料断裂的声音,牛金贵心中大喜。有过那么多装船经验,他知道大船虽然受损,却没有受到致命伤。他的船的船头前面经过铁皮加固,更不可能受到什么大伤。
在牛栏山的船撞完浮桥之后不到半分钟,,牛金贵的船头靠下的位置传来一阵金铁之声,铁皮明显起到了作用,防住了木料对船体的刺伤。
再抬头看,却见前方牛栏山的船左边的明轮好像被什么拽住,硬生生脱落下来。不等牛金贵想明白,随着船底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他的船猛然大振。明轮处传来木料噼噼啪啪折断的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第聂伯河上撞船时明轮受损时都会如此。接着牛金贵就看到牛栏山的船后拖起一根长长的玩意,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长长的铁链。
“干你娘!”牛金贵大骂起来。骂声未落,随着噼噼啪啪的声音,牛金贵的船一阵激烈震动,船速快速降低。
扭回头看向自己的船,果然见到两个还在挣扎勉强转动的明轮上缠绕着粗大的铁链。这下牛金贵终于明白,原来蒙古人先在河里放了铁链,把羊皮球绑在铁链上,在铁链上铺设木板之类的东西。此时两个被铁链紧紧缠绕的明轮发出凄厉的悲鸣,完全停顿下来。河水还在尝试推动船只,缠住明轮的铁链并没有断掉,牛金贵的船被铁链拦在河里。
咚咚咚!咚咚咚!蒙古人的火箭依旧不停歇的射在牛金贵的船上。船停了,岸边蒙古人的怒骂声也变得清晰可闻。所有怒骂都只剩下一个“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老大!蒙古人的小船过来了!”
“好多船过来了!啊~~”随着惨叫,一位水手捂着脸上躲回到木板后面。防踩踏从从木板缝里看出去,被被密集箭雨中的一支在脸上划出老长一道口子。便是用手按住脸,鲜血也从指缝里汩汩而出。
牛金贵只觉得心跳加速,脸部剧烈发胀,可怎么都想不出办法来。船只失去动力,又被固定着动弹不得,这已经是死局。就在此时,又有水手喊道:“牛栏山的船回来了!老大!牛栏山的船好像回来了!”
转头看去。就见牛栏山的船虽然丢了一个明轮,另一个明轮却搅起大量水花,推动船只倒船回来,貌似是想开回来靠近牛金贵的船。牛金贵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死敌竟然会这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片刻后,牛金贵就收回目光,他船上的帆终于被众多插在上面的火箭点燃,在甲板堆缆绳的地方也出现了火头。
再向周围的水域看去,许多蒙古小船正在靠上来。那些船上的蒙古人挥舞着兵器,全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如果船员们跳水逃生,一定逃不出这些小船的追杀。再看向牛栏山的船只,就见他们倒船的航线果然是牛金贵的船只方向。牛金贵对努力顶着木板的船员喊道:“下甲板,等牛栏山的船过来,就上他们的船。”喊完,他从自己的掌舵的马鞍上跳下来,扶住了两块木板。
其他船员纷纷放开挡箭的木板,争先恐后的冲进下甲板的入口。等他们下去,牛金贵托着木板步步后退,木板顺着他移动的方向倾斜下来,勉强挡住了射过来的箭雨。等牛金贵跳进入口,两块木板正好盖在了入口处。
甲板下的船舱里面聚集了全船上下全部十几名船员,他们这点人如果在陆地上面对上万的蒙古骑兵,大概几秒钟就被马蹄踩成齑粉。现在这些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切切实实拖延了上万蒙古人的进攻时间,他们只是焦急的完全不知道到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大,怎么办?”见到牛金贵下来,立刻有人冲上来问。
“你们找能够护住自己的东西,等牛栏山靠过来,咱们再上甲板,上他们船。”牛金贵喊道。
船员们似懂非懂,却也开始到处乱跑着找东西。大副手里还拎着铁锅,直接就撩起衣服,想把铁锅塞进胸前的衣服里。
“你特么放前面有个屁用,背在后面啊!”牛金贵边骂边冲进吊床舱,把一床厚被子扛在肩头。
就在慌乱中瞎忙了一阵,就听到船板外传来一阵隐约的惨叫和落水的声音。不等众人明白过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让船员们东倒西歪。有什么撞上了牛金贵的船。没多久,就有个洪亮的声音从破裂的船板外传了进来,“牛金贵,牛金贵,你特么赶紧出来!”
以前听到这声音,牛金贵只会生出杀心。此时牛栏山的声音传来,他只觉得仿佛天籁。把棉被往身上一批,牛金贵对着努力爬起来的船员喊道:“快点上甲板。”
船员们也没想到牛栏山真的驾船来救大家,不用牛金贵说第二句,大家就往甲板上冲。大副冲在最前面,刚伸手去推盖在入口处的木板,就发出一声惨叫。牛金贵上去一看,却见木板下面都已经烧糊了。他隔着棉被去推木板。便是有棉被隔热,依旧感觉到一阵炙热。推开木板,一股浓烟扑面而来,把牛金贵呛的连声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用力揉了揉脸,牛金贵披着棉被探出头,就见甲板上已经是烈焰升腾浓烟滚滚。他先冲上滚烫的甲板先,然后对船舱内的兄弟们喊道:“大家快出来。”
众人冒烟突火的跑出来,听到之前那个洪亮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牛金贵,牛金贵,快特么过来啊!我们……我们扛不了多久啦!”众人寻声看去,就见牛栏山的船以标准的撞船模式插在牛栏山的船侧。不用人教,船员们顺着两艘船撞击的部分逃到牛栏山也已经烟火升腾的船上。
牛栏山的船除了在燃烧之外,一些蒙古小船也已经靠上来。愤怒的蒙古人拼命想爬上船,和破坏了浮桥,撞死了好多他们兄弟的船员拼命。牛栏山身材高大,正拎着一口大刀和船员们一起猛砍那些试图爬上来的蒙古人。
第聂伯河上的船只最多只有十来名船员,守护几十米的船明显不足。等牛金贵的船员们拎着家伙逃到牛栏山的船上,人手才突然充足起来。一顿乱砍,蒙古人的手指和蒙古人纷纷落入第聂伯河里。
牛金贵披着棉被,跟在最后一名船员身后跳上牛栏山的船,就在要从撞得稀烂的船尾跳到甲板上的时候,牛金贵忍不住扭回头看向他自己的船。就见他的船已经完全燃烧起来,烟火熏的牛金贵泪流满面,泪水中只能隐约看到桅杆在烈火中孤零零屹立的影子。随后一阵冰凉从没有厚棉被遮挡的胸口直入体内,冰冷随即变成炙热。牛金贵低头一看,就见一支火箭深深插入他的胸口。
浑身的气力莫名其妙的就被这支箭给抽空,牛金贵软软倒在牛栏山稀烂的船尾上。他突然觉得脑子莫名的空灵,在混乱中困扰着他,却始终没有能触及的问题有了答案。
之前撞击浮桥的时候,牛栏山的船只是被水下的铁链拖掉了一个明轮。牛金贵船上的两个明轮全部被铁链紧紧缠住。为什么牛栏山的运气这么好?
也许牛金贵在之前已经想到,只是没脑力把思路最后的结果变成清晰的答案。一阵铁锈味道的血腥气从肺里冒出来,让牛金贵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嘴里随即感受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道。在这血腥气里,牛金贵苦笑起来。他给自己的船增加了扛撞击的铁板,这些额外的负重让他的船吃水比牛栏山的船更深。这也是为什么在冲撞浮桥前牛金贵突然就迟疑起来,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想明白这点。
整个人连挪动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牛金贵无奈的在心中说道:原来是自作自受啊!。
此时有人冲过来,把牛金贵软软的身体拖到甲板上。牛栏山洪亮的声音响起,“走,快走!开船啦!不用管船了,让船冲到河滩上!”
只剩一个明轮的船缓缓开动,蒙古人依旧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船两边的蒙古人嚎叫着,用弓箭往船上射,也努力想爬上船。甚至有蒙古人鼓起勇气扑到明轮上,借助明轮缓缓上升。船上的众人只能留在甲板上继续奋战。接连有几名水手中箭,受伤比较轻的水手知道此时关乎生死,只要还能战斗的,都强撑着继续留在甲板上与不断试图爬上船的蒙古人作战。
就在局面眼看撑不下去的时候,却听得岸边上枪声大做。片刻后有炮弹飞过来,在蒙古小船附近落水。众人扭头看过去,就见岸边上已经占了许多元国骑兵,他们摘下骑枪对着第聂伯河中的蒙古人猛烈开火,更多蒙古骑兵们赶到岸边,他们跳下战马拎着骑枪冲到岸边加入了射击蒙古军的行列。好几门野战炮也在岸边架起,开始小心的试射。
在这样的打击下,蒙古小船终于开始逃散,没多久,燃烧着的民船终于晃晃悠悠在岸边停下。跳板刚搭起,元军就冲上去好多人,他们帮着船员们扑灭火势,扶着受伤的船员下船。
牛栏山肩头插了一支箭,方才为了能够作战,他忍痛把箭杆折断。虽然还想留在船上指挥灭火,却被士兵强行给护送下来。立刻有军医上来帮助他查看伤势。牛栏山呲牙咧嘴的忍受着军医在他肩头开了个小十字,把箭头拔了出来。正在包扎时,就听到有人大声问道:“请问哪位是船长?”
抬头一看,牛栏山大惊。他见过归国的太子郝康几次。就见郝康一身戎装,正对着一群伤员大声问道。也不等包扎完毕,牛栏山连忙站起身,声音嘶哑的说道:“太子,我就是船长。”
郝康听到这话,连忙上前几步伸出手。看到医生赶着给牛栏山包扎伤口。他又上前一步,握住了牛栏山没有受伤那边的手,大声说道:“谢谢!谢谢!我感谢你们!祖国感谢你们!”
方才他带着部队前来阻击过河的蒙古军,亲眼看到了两艘船撞浮桥的壮举。此时郝康满心激动,他万万没想到元国竟然有如此忠臣。激动之下,刻在大宋忠烈祠碑文的上半句脱口而出。此时没有什么能够比‘祖国感谢你们’更能表达郝康此时心情的话。
牛栏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他撞桥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当时的局面下,蒙古人过了河,牛栏山的家,牛栏山的生意必然毁于一旦。当他抱定必死的决心去撞击浮桥时,却没想到军队竟然能及时赶到,把他们从必死的局面里救出来。太子如此激动,牛栏山心中也同样充满了感激之情。
郝康问候完牛栏山,又连忙问道:“另一位船长呢?”
方才的局面他看的清楚。牛栏山极为英勇,在撞过浮桥之后大可以溜之大吉。却没想到他竟然倒船返回去救另外一艘船。这人品简直是高洁。但是另外一艘船从一开始就用船体吸引了蒙古军的弓箭射击。而且牛栏山只是切断了一根铁链,另一艘船把岸边的铁链都给切断,让蒙古军搭建浮桥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如果郝康有这样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也会和牛栏山一样,不顾一切的返回去把战友救回来。那条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的船有位什么样的船长,杨康无论如何都想见见。
听到这话,牛栏山沉默下来。他亲眼看到牛金贵中箭,方才元国军队是四个人把牛金贵抬下来的。看情况,牛金贵只怕已经没救了。驾船冲向浮桥的时候,牛栏山万万没想到牛金贵竟然会赶上来,更没想到牛金贵会和他一起冲浮桥。牛栏山知道牛金贵是个悍勇的人,是他的死敌。现在他对牛金贵的敌意早已经化为乌有,沉默片刻,牛栏山大声说道:“请太子跟我来。”
带着郝康走到牛金贵旁边,牛栏山指着正在被军医抢救的牛金贵,对郝康大声说道:“太子,这个人叫做牛金贵,他就是那艘船的船长。”
见到那支深深插入胸膛的羽箭,郝康眼圈一红。俯下身看了看牛金贵烟熏火燎后依旧能看出惨白的脸,他低声问已经站起身的军医,“这位船长……这位英雄怎么样了?”
军医也很佩服牛金贵,听了太子问话,他叹口气,微微摇头,“太子,他……这位英雄伤到了大动脉,我连箭都不敢取出来……”
伤到了大动脉,箭头一定程度堵住伤口,短时间里头内出血还不太严重。一旦强行取箭,立刻就得死。但是这种堵塞也非常有限,继续这么内出血,死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郝康蹲下身握住牛金贵脏兮兮的手,他尽可能用温和的声音问道:“这位英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看着牛金贵气息微弱的样子,郝康很怀疑自己的声音到底有没有被牛金贵听到。没想到牛金贵竟然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我……我是不是没救了?”
郝康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现在有什么办法挽救牛金贵的生命,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此时牛金贵感觉自己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方才胸口的伤口疼痛感,内脏的灼烧感,身体的寒冷感觉把他折磨的无比痛苦。此时除了感觉依旧有些寒冷之外,所有的痛感正在消失,整个人好像处于一种很放松的状态。虽然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死亡,却懒得去搭理这些。所有声音都好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又好像从天外飘来。在这样的状态下,牛金贵说出了心里最在意的事情,“照顾我……家里人……”
这句话说出口,牛金贵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快速黑暗下来,整个人仿佛向着什么地方坠落下去。他死了。
郝康只听到‘家里人’三字,虽然没听全,这三个字已经足够了。看着牛金贵头歪在一边,仿佛安静的睡着了。郝康连忙喊道:“医生!医生!”
军医再次蹲下,手按在牛金贵脖子上的大动脉上停了一阵,他站起身叹道:“太子,他归天了。”
听到这话,牛栏山已经哽咽起来。牛金贵的船员们则围上来放声大哭。郝康是第一次遇到他认同和佩服的人这样死在他面前,一阵悲伤之情涌上胸膛,让郝康也哭了起来。哭泣了片刻,郝康突然停住了哭泣,站起身来。他心中生出一种冲动,这样的一个人死了,得做点什么才对。在宋国,他已经哭泣过很多次,却完全没有办法。此时他已经归国,是元国的太子。他已经可以做些什么才对。但是郝康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这种认知让郝康觉得心中空荡荡的,甚至有些害怕。
“太子,下令杀光那些蒙古人吧!给牛金贵兄弟报仇!”牛栏山看郝康站起身,恶狠狠的说道。
听了牛栏山的话,牛金贵的船员们也跟着喊道:“请太子给我们报仇!”
郝康瞬间就明白了心中的恐惧,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目光看向河对岸的蒙古人。在视线边缘,牛金贵的船依旧如停在原地,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
第38章 包围网(六)
牛金贵死去五个小时之后,一颗人头送到了河岸边的郝康面前。同被派去让蒙古军退兵的侍卫嚎哭着说道:“太子……蒙古人……把钟兄弟杀了!”
说完,侍卫顿足捶胸,泣不成声。
郝康盯着跟随着自己很久的侍卫首级,英俊的脸痛苦的都有些扭曲起来。他派遣侍卫带去书信,要河对面的蒙古军退兵。在那个时候,郝康真心相信蒙古人不该打蒙古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大宋这样的死敌,除了大宋之外,还有色目人这样的敌人。所有蒙古人联合起来与敌人作战,战胜敌人之后,整个天下都是蒙古人的。到时候人人富贵,有什么不好。郝康把这些都写在信里。
听着侍卫的嚎哭,郝康猛然觉得自己也该这么哭一下,不然就对不起这么久相伴的情谊。但是他怎么调集感情,都发现至多让自己的眼角湿润。此时郝康心中满是愧疚和自责,根本没有留出悲痛的空间。从钟侍卫的人头上移开目光,郝康目光游离,根本找不到落脚点。
在强烈的羞愧自责中,郝康想起了大宋有期报纸上洋洋得意的写到‘我们终于比蒙古人杀了更多蒙古人’。看完这段,郝康把那份报纸撕得粉碎,又把碎片在地上猛踩。比仇恨大宋更强烈的对大宋污蔑蒙古的愤怒。
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大宋与蒙古互相杀伐几十年,大宋几十年里被蒙古杀了几百万人口。他们杀蒙古人不对,却不是没有能被理解的理由。郝康认为蒙古人没有理由对自己的同族如此残忍。现实告诉郝康,世界并非郝康所想的那样。钟侍卫遭到杀害并不是郝康的本意,他的死是因为郝康错误的认为,蒙古和元国是一个国家。钦察汗国与元国是一个蒙古帝国之下的两个亲兄弟。
心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是的,利益。在大宋的时候,郝康其实学过这些。大宋讲,在国与国的关系中,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郝康是真的学过。
正是因为没有弄懂这些,郝康不理解为何大宋允许元国留学生在大宋学习。也不明白为何老爹郝仁要与大宋在欧罗进行合作。如果有永恒的敌人,大宋与元国只要相见即杀就行了。如果弄懂这些,蒙古人就不会被大宋嘲讽为‘自己杀的自己人比别人杀的自己人都多’。
哽咽片刻,郝康擦掉泪水,用虚脱的声音对侍卫说道:“带上钟兄弟回基辅。”
“太子,不报仇么?”侍卫大声问道。
“当然要报仇。所以我们今天要回基辅。蒙古人暂时打不过来,我们回去就召集兵马,和蒙古人玩命。”郝康说完,翻身上马。太多冲击让他精疲力竭,第一次竟然没有能翻上马背。在侍卫帮助下,郝康终于上了马。他转身对侍卫再次叮嘱,“带上钟兄弟,我们回基辅。”
回到家,郝康告诉侍卫,他不见任何人。然后就直奔卧室。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噩梦连连。郝康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当他饥肠辘辘的从睡梦中醒来,第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很快,昨天的种种就浮现在脑海里。对当时的激动情绪还记忆犹新,郝康却觉得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先饱餐一顿,接着才召开会议。
群臣都用一种说不出的表情看着郝康,郝康忍不住问道:“我有什么奇怪的?”
众人都摇头不语。从外表上看,郝康只是看着有点疲惫。只是这帮能做到如此地位的家伙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寻常的地方,他们感受到面前的这位太子有点变了。他的身体看上去有点虚弱,又有了点与虚弱不同的东西。这种东西是群臣能明白却说不清的东西。
郝康见没人废话,就直入主题,“给各地发电报了么?”
“发了。”兵部副尚书马上答道:“太子,基辅城内已经有一万人要求从军。”
“一万多人?”郝康眼睛一亮。
副尚书一脸无奈,“嗯。一万多人,其实还有些老人和女人孩子也想从军。我已经告诉管这事的人,不许瞎胡闹。”
“……这里面多少人有马。”郝康化繁为简的提出了问题。老人和女人孩子在很多时候也不是不能用,譬如守城的时候让他们待在城上,让敌人看着守城部队人多势众。但是想从军,有没有马的区别可就大了。
“都有马。”副尚书答道。
“一万多人都有马?”郝康有些讶异。
“嗯,”副尚书点点头,“一万多人都有马。连那些要求从军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有马。我们这次本来就要求,想来投军,先得有马。不然怎么打仗。”
会议室里面陷入了沉默,那不是死气沉沉的沉默,而是一种充满活力,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沉默。打破沉默的是郝康,他问道:“那些人战斗水平如何?”
副尚书叹道:“太子,现在的新兵得懂汉语,经过两年军事训练,掌握射击、骑马砍杀等相关军事技能。能够根据军事口令进行相关军事操作。新来的一万多人,大概只能放出去追杀敌人。以他们的经验,我觉得只怕连追杀都不可能完成的太好。会有些人被蒙古人反杀。”
郝康静静的听,觉得听懂了,却一知半解。在肚子里搜刮一番词汇,郝仁接着问:“你觉得这些人和钦察汗国的那些人相比,谁更强?”
“单比能否打仗,两边大概差不多。可是钦察汗国这次精锐尽出,他们有十几万人,比咱们人多。”副尚书答道。
精锐尽出的钦察汗国骑兵和元国这些主动要求从军的人相比差不多,郝康觉得这玩意实在是没办法形容。他只能再次换了个角度,“如果咱们这边有十万人来投军,就可以和钦察汗国的十万兵马打个平手?”
副尚书这次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太子,真的有十万人来投军。加上咱们元国现在能够聚集起来的一万五千军人。咱们大概能赢。”
兵部副尚书话音方落,农业部尚书立刻说道:“太子,我们就向全国各地发电报,要各地有马的百姓前来基辅勤王。”
副尚书连忙表示反对,“不好。这会让元国乱起来。”
“等蒙古人打过来岂不是更乱!”农业部尚书有点轻蔑的说道。
副尚书赶紧说道:“那不一样。太子断了蒙古人搭建的浮桥,蒙古兵在第聂伯河东岸已经过不来了。若是让各地有马的民众前来基辅,沿途之上都会乱起来。”
一提起浮桥的事情,郝康心中就有些难过。那不是他摧毁的,而是元国义士牛金贵与牛栏山摧毁的。为了国家,牛金贵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想到这里,郝康说道:“大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除了东边的钦察汗国,北边还有罗斯国的敌军。此时还是要召集兵力。”
副尚书再次反对,“现在消息应该已经到了大王那里,我等只要等上半个月,大王的先遣部队一定会到。以我们元国的精兵,两万人就足以击溃钦察汗国的十万乌合之众。太子之前也说过,不管他们几路来,我们只用一路去。若是召集各地的人,光是这路上人吃马喂,咱们的库存定然大乱。”
农业部尚书马上和兵部副尚书掐起来,“你这就是强词夺理,我们告知愿意勤王的人马,沿途的花费,等他们到了基辅,我们给他们就好。”
郝康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元国这才建立不到十年,真正愿意前来勤王的必然是忠烈之士,便是没有牺牲的牛金贵富有,至少也不是为了出来捣乱。若是能多些人马,至少可以集结兵力,与河东岸的钦察汗国打上一仗。钦察汗国那些人为什么敢此时前来,不就是因为郝仁带领元国正规军西征去了么。等元国正规军回来救援,钦察汗国只怕立刻就要跑路。那就没有让郝康报仇雪恨的机会。
见尚书们争论不休,郝康说道:“诸位也不要争了,大王离京时说过,由王后监国。我等请出王后来裁决。”
兵部副尚书被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弄到不知所措,农业部尚书等主张集结人马的官员则面露喜色。王后到底是支持兵部副尚书还是支持亲生儿子郝康,这是不问可知。
郝康命人去请王后包惜弱,包惜弱做到主位上,听了群臣各自的说辞。最后说道:“诸位,此事也不可着急。反正也不急着这几日,派遣快马去问大王就好。”
兵部副尚书立刻面露喜色,他连忙应道:“请王后放心,臣马上就派遣快马去给大王送信。”
此时的郝仁的部队正在准备渡河的装备,郝仁接到钦察汗国入侵的消息之后没有通告全军,甚至没有停下来作战的计划。只有上层极少数几个人知道这消息,这几个人正在做沙盘推演。看着已经推演出的结果,郝仁叹道:“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快速拿下华沙。”
第39章 包围网(七)
在元国西征司令部里说出‘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快速拿下华沙’的时候,郝仁语气中都是无奈。周围几名核心将领都没吭声。从基本局面上看,这个判断没错。
第聂伯河并非迈腿就能跨过去的小河沟,而是一条几百米宽的大河。便是不如长江那样的天堑,也非一般军队轻松越过的天险。元国只要能守住第聂伯河,钦察汗国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元国首都基辅的地理位置不太妙。前代大汗忽必烈以第聂伯河为元国与钦察汗国的界河,位于第聂伯河畔的基辅紧挨着边境线。在钦察汗国与元国没有撕破脸的时候,这并非问题。当钦察汗国和元国撕破脸的时候,基辅马上就面临敌人的进攻。首都万一出事,元国就会遭到沉重打击。在这种时候,能够拍板的只剩下元国国主郝仁。
看其他人都不吭声,郝仁坚持了自己的决定,“我已经让让第四师与铁鹰的大汗亲军回去基辅,咱们九万人继续攻打华沙。三座浮桥对面的滩头阵地明日可以占领么?”
“可以!”将领们全部大声应道。
“那就看你们了,明天我们一定要登上维斯瓦河西岸!”郝仁说完之后,狠狠挥拳捶在地图上华沙的位置。
华沙的纬度比漠河的纬度靠南一点,比哈尔滨的纬度靠北好几度。西历六月下旬正是夏至时间段。天没黑多久就再次变得灰蒙蒙的。这样的天相让大宋在阴山以征战的军队很不习惯,元国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
在大概能看书的光线下,数百艘铁骨木船已经建成,数百艘木船正在岸边建造。造船的铁件与木板在元国就准备好,经过长途运输抵达了维斯瓦河东岸。造船人员已经吃过早饭,除了每天三四个小时的黑暗之外,有大量自然光线让他们能够完成这场战斗。西征安排在这个时间里面就是考虑到这点。
数以千计的元国炊事班提供给造船人员伙食之后并没有停下,反倒更加忙碌。他们要为更多战士们提供当日的早饭。
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之时,元国军队的船队开始行动。四艘以上的小船连接起来,上面铺上船板,这种组装起来的大船在单只小船的保护下缓缓驶向维斯瓦河西岸。大船上堆着大量铁链,铁链缓缓放入水中。一艘艘普通小船上面铺着木板,并排停靠在规划好的浮桥位置。船上的士兵们用挠钩勾住铁链,将铁链拉到船上,用铁锁缩在浮桥船体的铁环上。
每完成一段十米的浮桥,有两艘船并城的运输船靠过来。船板上放了好些铁锚。士兵先把铁锚后的铁链递给浮桥上的士兵,铁链暂时固定在浮桥主体铁链上,桥上和船上的士兵共同努力把铁锚船撑开一段距离,铁锚船上的士兵把把铁锚推进空隙中。二百多斤的铁锚在河面上砸起高高的水柱,瞬间消失在河面上。浮桥上的士兵随即将铁链收紧,等他们拉不动铁链,就用铁锁将连接铁锚的链条固定在横河铁链上。
一个铁锚重两百多斤,不到两个小时,已经有有七八千斤铁锚被抛进河里,将三座浮桥已经建成的部分牢牢固定在河中。维斯瓦河东岸元国军队的阵地上,还有几万斤铁家伙放在准备区,等待随着建桥进度抛进河里。
为了建造这三座浮桥,元国军队准备了总重超过十万斤的铁器。这也是郝仁不肯轻易撤退的原因之一,便是对元国来讲,这些投入也未免太过巨大。如果抛下这些东西东归,就等于送给敌人一份大礼。下一次元国再次发动西征的时候,敌人就会用上这些铁器制成的武器来对付元国军队。
在维斯瓦河西岸,条顿骑士团国的军队瞠目结舌的看着元国军队以惊人的速度建设浮桥,三道宽阔的浮桥如同被施展魔法一样快速成型。听到消息的条顿骑士团大团长赶到岸边之时,浮桥已经修过维斯瓦河中线位置,那些河中船只到了清晰可见的程度。
“那么细的绳子就能让船停下!妖术!这是异教徒的妖术啊!”大团长听到旁边的贵族骑士喃喃的说道。
虽然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大团长却不想这么讲。扭头看向说话的贵族骑士,就见他和他旁边的那些骑士们纷纷划起十字,仿佛是想用上帝圣洁的十字力量来驱散敌人的邪恶魔法。
元国军队用来搭建浮桥的铁链十分粗大,有小儿的手臂粗细。由相助元国的大宋水利专家设计,在第聂伯河上经过三次实战检验。在几百米外的条顿骑士团成员眼里,那不过是细细的一根。不管是什么样的绳索都没办法在湍急的维斯瓦河上让那么多‘大’船稳稳停在河中,这不是妖术又是什么呢。
如果条顿骑士国的骑士们知道这不是魔法绳索,而是铁链的话,大概会一样的震惊。十几万斤铁,已经超过波兰地区与条顿骑士国全年铁产量。至于把这些铁加工成相当标准的铁器的劳动量,以条顿骑士团现在的铁器加工水平,得花上好几年时间才能完成的想象之外。
元国军队没有给条顿骑士团团员看清楚铁链的机会,浮桥前端距离河岸还有两百米距离,十几艘由四条小船组成的大船平台下锚停船在浮桥前端两侧。下锚稳住之后,平台上承载的火炮就开始对岸边的条顿骑士团成员猛烈开火。
五斤重的铁球接连不断飞进骑士团的队列当中,团员们擦着就伤,挨上就死。维斯瓦河里面最不缺乏的就是水,炮组们从一开始就用河水给炮管降温。几乎没有射击间断时间。
条顿骑士团对于远程投射武器的理解还在停留在杠杆类的投石车、麻绳类的扭力弩炮以及筋腱类的弓弩水平。虽然听说过东方军队的许多传闻,却是第一次真正直面圆滚滚黑乎乎的管状火器。
就见蒙古人一顿捣鼓,往黑乎乎的家伙里面塞了点啥,然后随着浓厚的白烟,有什么玩意从黑呼呼的玩意里面喷射而出。看上去很像是某种妖魔鬼怪。看傻的条顿骑士团员们挨了两百炮,才猛然发现周围的兄弟们以惨烈的模样死伤在自己身边。这才发声喊,扭头就跑。不久前还站满了人的河岸上只剩下几百或死或伤的骑士团员。
费了极大力气收起船锚,元国炮兵射击台继续向维斯瓦河东岸靠近。比他们早一步,小船运输了一些步兵先上了岸。条顿骑士团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火炮,却也知道一旦让元国步兵在维斯瓦河东岸建立桥头阵地,等浮桥搭建完成,凶恶的元国骑兵就可以不受任何阻碍的抵达华沙城下。
大团长一声令下,一些胆大无畏的骑士团成员集结起来。他们单膝跪地。随军教士手持法器给他们一一施以祝福。接受了香灰洒头,圣水淋身,圣言祝福,口水微粒喷溅开光的种种加持之后,充满神圣感觉的骑士们起身列队,挥刀舞枪的杀向元国桥头阵地。
先发动进攻的是条顿骑士国的长弓手和弩箭手。特别是弩箭手们,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骑士们很讨厌弩箭,这是一种肮脏农民都可以轻易操作,并且有效杀死骑士的可恨工具。但是用来对付蒙古异教徒的时候,这些骑士就觉得弩箭变得可靠甚至可爱起来。
此时就见已经登上维斯瓦河西岸的元国士兵在一些敲着小鼓的人后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骑士团的骑士们更是高兴,这么一来就可以让弩箭更有效的发挥威力。在骑士们命令下,弩手们把弩箭箭槽的尾部顶住胸口,另一支手抓住弓弦,拉到扳机的位置上扣好。然后从箭壶里抽出弩箭放入箭槽。
对面的蒙古人并没有干看着,火枪手们早已经装上了子弹。牧羊娃放牛娃出身的指挥官大声喊道:“拔出塞子!”
火枪手们立刻服从了命令,不等对面的条顿骑士国远程射手们发射武器,已经上岸的元国火枪手们就来了第一次齐射。
和敌人相比,元国火枪手的人数还是太少,子弹打倒的敌人数量并不多。对面的箭雨在片刻后飞射而来。元国火枪手们都穿了胸甲,带着有面甲的铁盔。有些人腿部中箭,跪倒在地上。这并没有阻止没有受伤的元国火枪手们按照口令拿出子弹,装填,抬枪瞄准。
有两位放牛娃和放羊娃出身的指挥官也中箭倒在地上,这并没有让其他指挥官有丝毫的动摇。他们闲庭信步般站在队列前面,任由敌人的箭矢在自己的头盔和铠甲上敲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继续指挥火枪队与敌人的弓弩队列对射。
抄袭了宋军的制度之后,元国军队平素就非常注意培养服从纪律听指挥,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的军人。对这些从军的元国人而言,在残酷的草原上想死太容易了。天灾可以死,疾病可以死,饥饿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慢慢而且痛苦的杀死草原上的穷人。
放牛娃和放羊娃的父母这样死去,放牛娃和放羊娃的兄弟姐妹这样死去,放牛娃和放羊娃和他们的孩子也会这样死去。在这个完全讲血脉,靠生殖器所有者身份决定人们高低贵贱的世界里,郝仁大王终于向放牛娃放羊娃们敞开了原本从不向他们敞开的大门。在军队中,靠自己的经历和别人经历,这些放牛娃和放羊娃明白了,靠他们自己的努力,他们也可以获得温饱,让家人拥有财富,甚至死后也能让家人得到国家的抚恤。
抚恤金并非微不足道或者有点价值的一袋钱币或者一叠钞票,而是牲口、马匹,以及他们的孩子上学从军的名额。原本随时可死的贱命有了更多可以衡量的价值之时,生死就不再那么值得恐慌和恐惧。
残酷的对射中,两边不断有人倒下。后续登岸的元国军人们迎着箭雨快步冲进自己人的队列,冒着敌人的箭雨和敌人进行着残酷的对射。伤兵们倒地之后紧闭嘴唇,绝不发出呼痛的声音。任由兄弟将他们拽到笔直站立的队列后。在兄弟们组成的人墙掩护下,咬住军医递给他们的软木,接受痛苦的临时治疗。
战场上枪声大做,浓浓的硝烟味和逐渐浓厚的血腥气弥漫在队列之中。除了枪声、高亢洪亮的指挥声之外,由精锐组成的元军登陆部队队列里面并没有呼痛和惨叫的声音。
第39章 包围网(七)
在元国西征司令部里说出‘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快速拿下华沙’的时候,郝仁语气中都是无奈。周围几名核心将领都没吭声。从基本局面上看,这个判断没错。
第聂伯河并非迈腿就能跨过去的小河沟,而是一条几百米宽的大河。便是不如长江那样的天堑,也非一般军队轻松越过的天险。元国只要能守住第聂伯河,钦察汗国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元国首都基辅的地理位置不太妙。前代大汗忽必烈以第聂伯河为元国与钦察汗国的界河,位于第聂伯河畔的基辅紧挨着边境线。在钦察汗国与元国没有撕破脸的时候,这并非问题。当钦察汗国和元国撕破脸的时候,基辅马上就面临敌人的进攻。首都万一出事,元国就会遭到沉重打击。在这种时候,能够拍板的只剩下元国国主郝仁。
看其他人都不吭声,郝仁坚持了自己的决定,“我已经让让第四师与铁鹰的大汗亲军回去基辅,咱们九万人继续攻打华沙。三座浮桥对面的滩头阵地明日可以占领么?”
“可以!”将领们全部大声应道。
“那就看你们了,明天我们一定要登上维斯瓦河西岸!”郝仁说完之后,狠狠挥拳捶在地图上华沙的位置。
华沙的纬度比漠河的纬度靠南一点,比哈尔滨的纬度靠北好几度。西历六月下旬正是夏至时间段。天没黑多久就再次变得灰蒙蒙的。这样的天相让大宋在阴山以征战的军队很不习惯,元国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
在大概能看书的光线下,数百艘铁骨木船已经建成,数百艘木船正在岸边建造。造船的铁件与木板在元国就准备好,经过长途运输抵达了维斯瓦河东岸。造船人员已经吃过早饭,除了每天三四个小时的黑暗之外,有大量自然光线让他们能够完成这场战斗。西征安排在这个时间里面就是考虑到这点。
数以千计的元国炊事班提供给造船人员伙食之后并没有停下,反倒更加忙碌。他们要为更多战士们提供当日的早饭。
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之时,元**队的船队开始行动。四艘以上的小船连接起来,上面铺上船板,这种组装起来的大船在单只小船的保护下缓缓驶向维斯瓦河西岸。大船上堆着大量铁链,铁链缓缓放入水中。一艘艘普通小船上面铺着木板,并排停靠在规划好的浮桥位置。船上的士兵们用挠钩勾住铁链,将铁链拉到船上,用铁锁缩在浮桥船体的铁环上。
每完成一段十米的浮桥,有两艘船并城的运输船靠过来。船板上放了好些铁锚。士兵先把铁锚后的铁链递给浮桥上的士兵,铁链暂时固定在浮桥主体铁链上,桥上和船上的士兵共同努力把铁锚船撑开一段距离,铁锚船上的士兵把把铁锚推进空隙中。二百多斤的铁锚在河面上砸起高高的水柱,瞬间消失在河面上。浮桥上的士兵随即将铁链收紧,等他们拉不动铁链,就用铁锁将连接铁锚的链条固定在横河铁链上。
一个铁锚重两百多斤,不到两个小时,已经有有七八千斤铁锚被抛进河里,将三座浮桥已经建成的部分牢牢固定在河中。维斯瓦河东岸元**队的阵地上,还有几万斤铁家伙放在准备区,等待随着建桥进度抛进河里。
为了建造这三座浮桥,元**队准备了总重超过十万斤的铁器。这也是郝仁不肯轻易撤退的原因之一,便是对元国来讲,这些投入也未免太过巨大。如果抛下这些东西东归,就等于送给敌人一份大礼。下一次元国再次发动西征的时候,敌人就会用上这些铁器制成的武器来对付元**队。
在维斯瓦河西岸,条顿骑士团国的军队瞠目结舌的看着元**队以惊人的速度建设浮桥,三道宽阔的浮桥如同被施展魔法一样快速成型。听到消息的条顿骑士团大团长赶到岸边之时,浮桥已经修过维斯瓦河中线位置,那些河中船只到了清晰可见的程度。
“那么细的绳子就能让船停下!妖术!这是异教徒的妖术啊!”大团长听到旁边的贵族骑士喃喃的说道。
虽然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大团长却不想这么讲。扭头看向说话的贵族骑士,就见他和他旁边的那些骑士们纷纷划起十字,仿佛是想用上帝圣洁的十字力量来驱散敌人的邪恶魔法。
元**队用来搭建浮桥的铁链十分粗大,有小儿的手臂粗细。由相助元国的大宋水利专家设计,在第聂伯河上经过三次实战检验。在几百米外的条顿骑士团成员眼里,那不过是细细的一根。不管是什么样的绳索都没办法在湍急的维斯瓦河上让那么多‘大’船稳稳停在河中,这不是妖术又是什么呢。
如果条顿骑士国的骑士们知道这不是魔法绳索,而是铁链的话,大概会一样的震惊。十几万斤铁,已经超过波兰地区与条顿骑士国全年铁产量。至于把这些铁加工成相当标准的铁器的劳动量,以条顿骑士团现在的铁器加工水平,得花上好几年时间才能完成的想象之外。
元**队没有给条顿骑士团团员看清楚铁链的机会,浮桥前端距离河岸还有两百米距离,十几艘由四条小船组成的大船平台下锚停船在浮桥前端两侧。下锚稳住之后,平台上承载的火炮就开始对岸边的条顿骑士团成员猛烈开火。
五斤重的铁球接连不断飞进骑士团的队列当中,团员们擦着就伤,挨上就死。维斯瓦河里面最不缺乏的就是水,炮组们从一开始就用河水给炮管降温。几乎没有射击间断时间。
条顿骑士团对于远程投射武器的理解还在停留在杠杆类的投石车、麻绳类的扭力弩炮以及筋腱类的弓弩水平。虽然听说过东方军队的许多传闻,却是第一次真正直面圆滚滚黑乎乎的管状火器。
就见蒙古人一顿捣鼓,往黑乎乎的家伙里面塞了点啥,然后随着浓厚的白烟,有什么玩意从黑呼呼的玩意里面喷射而出。看上去很像是某种妖魔鬼怪。看傻的条顿骑士团员们挨了两百炮,才猛然发现周围的兄弟们以惨烈的模样死伤在自己身边。这才发声喊,扭头就跑。不久前还站满了人的河岸上只剩下几百或死或伤的骑士团员。
费了极大力气收起船锚,元国炮兵射击台继续向维斯瓦河东岸靠近。比他们早一步,小船运输了一些步兵先上了岸。条顿骑士团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火炮,却也知道一旦让元国步兵在维斯瓦河东岸建立桥头阵地,等浮桥搭建完成,凶恶的元国骑兵就可以不受任何阻碍的抵达华沙城下。
大团长一声令下,一些胆大无畏的骑士团成员集结起来。他们单膝跪地。随军教士手持法器给他们一一施以祝福。接受了香灰洒头,圣水淋身,圣言祝福,口水微粒喷溅开光的种种加持之后,充满神圣感觉的骑士们起身列队,挥刀舞枪的杀向元国桥头阵地。
先发动进攻的是条顿骑士国的长弓手和弩箭手。特别是弩箭手们,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骑士们很讨厌弩箭,这是一种肮脏农民都可以轻易操作,并且有效杀死骑士的可恨工具。但是用来对付蒙古异教徒的时候,这些骑士就觉得弩箭变得可靠甚至可爱起来。
此时就见已经登上维斯瓦河西岸的元国士兵在一些敲着小鼓的人后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骑士团的骑士们更是高兴,这么一来就可以让弩箭更有效的发挥威力。在骑士们命令下,弩手们把弩箭箭槽的尾部顶住胸口,另一支手抓住弓弦,拉到扳机的位置上扣好。然后从箭壶里抽出弩箭放入箭槽。
对面的蒙古人并没有干看着,火枪手们早已经装上了子弹。牧羊娃放牛娃出身的指挥官大声喊道:“拔出塞子!”
火枪手们立刻服从了命令,不等对面的条顿骑士国远程射手们发射武器,已经上岸的元国火枪手们就来了第一次齐射。
和敌人相比,元国火枪手的人数还是太少,子弹打倒的敌人数量并不多。对面的箭雨在片刻后飞射而来。元国火枪手们都穿了胸甲,带着有面甲的铁盔。有些人腿部中箭,跪倒在地上。这并没有阻止没有受伤的元国火枪手们按照口令拿出子弹,装填,抬枪瞄准。
有两位放牛娃和放羊娃出身的指挥官也中箭倒在地上,这并没有让其他指挥官有丝毫的动摇。他们闲庭信步般站在队列前面,任由敌人的箭矢在自己的头盔和铠甲上敲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继续指挥火枪队与敌人的弓弩队列对射。
抄袭了宋军的制度之后,元**队平素就非常注意培养服从纪律听指挥,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的军人。对这些从军的元国人而言,在残酷的草原上想死太容易了。天灾可以死,疾病可以死,饥饿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慢慢而且痛苦的杀死草原上的穷人。
放牛娃和放羊娃的父母这样死去,放牛娃和放羊娃的兄弟姐妹这样死去,放牛娃和放羊娃和他们的孩子也会这样死去。在这个完全讲血脉,靠生殖器所有者身份决定人们高低贵贱的世界里,郝仁大王终于向放牛娃放羊娃们敞开了原本从不向他们敞开的大门。在军队中,靠自己的经历和别人经历,这些放牛娃和放羊娃明白了,靠他们自己的努力,他们也可以获得温饱,让家人拥有财富,甚至死后也能让家人得到国家的抚恤。
抚恤金并非微不足道或者有点价值的一袋钱币或者一叠钞票,而是牲口、马匹,以及他们的孩子上学从军的名额。原本随时可死的贱命有了更多可以衡量的价值之时,生死就不再那么值得恐慌和恐惧。
残酷的对射中,两边不断有人倒下。后续登岸的元**人们迎着箭雨快步冲进自己人的队列,冒着敌人的箭雨和敌人进行着残酷的对射。伤兵们倒地之后紧闭嘴唇,绝不发出呼痛的声音。任由兄弟将他们拽到笔直站立的队列后。在兄弟们组成的人墙掩护下,咬住军医递给他们的软木,接受痛苦的临时治疗。
战场上枪声大做,浓浓的硝烟味和逐渐浓厚的血腥气弥漫在队列之中。除了枪声、高亢洪亮的指挥声之外,由精锐组成的元军登陆部队队列里面并没有呼痛和惨叫的声音。
第40章 包围网(八)
太阳在很靠近地平线的位置上缓缓移动,华沙夏至漫长的白昼终于接近了傍晚。几艘大船上跳下许多士兵,他们排成长队,拽住沉重的铁链,在洪亮的号子声中奋力向岸边拽动。
没有参与到其中的元国士兵们在地上挖坑,将包铁头的木桩竖在里面。有人抡起铁锤奋力将一根根木桩锤进地面。稳稳扎入地面的木桩上套上铁环,横贯维斯瓦河浮桥的西端铁链与铁环扣在一起。在欢呼声中,元国军队终于初步完成了艰苦搭桥工作的第一步。
没多久,郝仁在一众将领的追随下快步经过浮桥,踏上了维斯瓦河西岸。迎上来的登陆指挥官立刻上前敬礼报告,“大王,我军已经完成任务。”
“有多少伤亡?”郝仁问。
负责登陆的指挥官满脸都是感动,他自豪的说道:“伤一百三十多人,战死二十七人。”
“带我去看看大伙。”郝仁下了命令。副官此时牵着郝仁蒙着眼睛的马匹到了郝仁身边,揭开蒙眼,郝仁翻身上马,跟着指挥官而去。
那些争夺滩头阵地的官兵已经坐在河边休息,看到郝仁大王竟然亲自来慰问,都纷纷激动的站起身来。郝仁也没有下马,他对着众官兵大声说道:“诸位,我现在只能来看看大家,然后就要去继续指挥战斗。你们做的很好,我感谢你们!等这仗打完,我和大家一起喝酒。大家现在就继续休息。”
被大王亲自来见,官兵们当然想让这光荣时刻能够多持续一阵。但是郝仁离开也没有引发不满,众人都知道战事繁忙,郝仁大王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大王万岁!”“大王万岁!”的呼喊声中,郝仁在马上给家敬了个礼,随即拨马重回桥头。宽阔的河面吹来湿润的风,河水在浮桥下奔腾而过。郝仁忍不住心中感慨,长叹一声。他所敬畏的大宋皇帝赵嘉仁已经是个传说,他的传说并非是从解放大宋江南开始。如果仅是那样的功绩,赵嘉仁在十九岁的时候就在鄂州做到过。在赵嘉仁带兵让黄河改道之时,他终于登上了神坛,踏入了传说的境界。
看着三条暮色中清晰可见的浮桥,郝仁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赵嘉仁当时心情的一鳞片爪。一日内就强渡大河,绝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等到真正实现的时候,那种自豪与自信真的是充盈胸膛。如此壮举都能完成,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看向敌人所在的北方,只见一颗明亮的星星已经在天空闪烁。在星星下面,元国军队立起了高高的望台,士兵们背着武器在高台上观察敌情。决战很快就要开始了。
郝仁在维斯瓦河边心潮澎湃,为自己的壮举而振奋。华沙城内的条顿骑士团则被如此可怕的工程能力吓得不知所措。骑士团的大团长召开了军事会议,各个团长队长们都沉默不语。他们最初的计划认为蒙古人能够在河上所有船只都被搜罗到维斯瓦河西岸的时候快速造船,在大概五六天后发动渡河战斗。这已经是对蒙古人的实力做了夸大。
现实超越了判断,理性被行动击溃。骑士团上层们此时的感觉不是恐惧也不是震惊,而是无法接受的痛苦。如果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在沉默中,白天进攻元国人临时滩头阵地的伯爵终于开口了,“那些蒙古人一定和魔鬼勾结,他们的武器中有硫磺!”
这个说法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震动。蒙古远征军携带的火药技术传入欧罗巴有几十年。硫磺、木炭、中国雪,三样东西配合起来的火药不再神秘莫测。条顿骑士团也有携带火药,要是使用硫磺就是与魔鬼勾结,条顿骑士团就可以在火刑架上接受净化了。
看其他人没有接这个茬,大团长只能开口,“蒙古人明天大概就要打到华沙城下,我们怎么办?”
在以前的计划里面,一旦蒙古人突破维斯瓦河防线,条顿骑士团就要依托城墙实施防御。大团长再提起这个话题,明显是他对能否固守华沙城有了动摇。
“不能正面接战么?”有团长提出了看法。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按照道理,神圣的军队不该在异教徒面前撤退,但是今天所见到的事情已经让这些相信抢掠胜过上帝的条顿骑士团上层感到心惊。如果蒙古人的战斗力和他们展现的渡河能力一样怎么办?如果蒙古人的战斗力比他们的渡河架桥能力更强怎么办?条顿骑士团上层心中属于掠夺者的那面都感受到了恐慌。
“撤退吧。”劳德团长开口了。他的话立刻让众人目光从大团长转移到他身上,劳德的外号也在每个人心中浮起。单凭战绩,劳德的战果绝不在这些团长之下。但是劳德也是众多骑士团团长中非常喜欢选择撤退的人。把敌人诱入对劳德有利的战场,或者只是简单的用撤退消耗敌人的体力,接着来个回马枪。这样的做法让劳德团长得到了‘狐狸’的称号。
不管众人的目光,劳德继续说下去,“不用撤回马林堡,我们先撤到西边两百里的科宁城去。”
马上就有人提出了反对,“我们在那里只怕连足够的粮食都拿不到。”
此次为了征服波兰,条顿骑士团精锐尽出,部队里面有大量骑兵。留在华沙,被征服的贵族们还能够将粮食运到这里。科宁地区可没有华沙这么富足。反对的意见很容易提出,有人跟着反对,“如果波兰人知道局面,他们立刻就会投奔蒙古人。”
劳德团长没有回答,攻入华沙之后,他也觉得这地方真好。位于水陆要冲,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会支持留下。问题在于,元国军队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之外,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军覆灭。
反对者们除了反对之外也找不到别的应对手段,于是众人目光又落回到大团长身上。大团长此时已经有了想法,他说道:“派人告诉驻守各地的骑士团,我们准备撤退。让他们赶紧动身集结。”
为了征服整个波兰,骑士团派出了许多部队在波兰各个贵族领地上驻扎,已经完成了初步镇压。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
“如果明天蒙古人打过来怎么办?”劳德团长再次提问。
“让波兰人先去迎战。”大团长努力用淡定的语气答道。
到波兰各个地方的条顿骑士压住了波兰各地贵族,这些贵族们被迫派出军队来参加战斗。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条顿骑士团普遍认为波兰贵族并不是弱鸡。对面的蒙古人都是骑兵,单论骑兵的战斗力,波兰人未必没有打赢的可能。
这已经是此时能拿出的最好办法,一众团长队长最后认同了大团长的计划。等会议散了,劳德团长就在夏至入夜的昏暗光线下拦住好友凯伦德团长。两人关系莫逆,劳德团长直接说道:“如果明天波兰人败了,我准备带着部下离开,你一起走么?”
“上帝啊!”凯伦德惊呼道。这几乎是临阵脱逃了,在条顿骑士团里面是大罪。不过惊呼之后,凯伦德团长也觉得自己这反应比较傻,他认为波兰人被蒙古人击败,条顿骑士团正面获胜的可能也不大。要不跑,最大可能就是被蒙古人包围起来。架桥水平和攻城能力有极大关系,华沙城也许会和维斯瓦河一样很快被元国军队征服。
“大团长那边怎么办?”凯伦德团长问。
劳德团长有些无奈的说道:“到时候我会再给大团长进言一次。如果他不听,也没办法。”
凯伦德团长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最后他咬牙答道:“希望波兰人面对蒙古人的时候能和对付我们的时候一样勇敢!”
虽然没有明说,这话已经足够表达凯伦德团长的心意。劳德团长转身就走,长途行军需要很多准备,便是要抛下许多东西,一个晚上也没什么时间可以休息。条顿骑士团团长的住处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富丽堂皇,劳德团长的屋子装饰与他团长差不多同样。空荡荡的屋子中,墙壁上挂着十字架,一张床,桌子上放着圣经。水壶之类的器皿也都很普通。
条顿骑士团是一个军事修士组织,入团时除了完成身份调查,还要发下清贫誓、贞洁誓。条顿骑士国治下的贵族平民农奴可以结婚生子,条顿骑士团成员在退出骑士团之前都必须保持单身,不许和女性发生关系。也不是没有同性恋混进骑士团,这种货色只要被公开揭发,就得上火刑架。
从床下拉出一个沉重的箱子,里面除了些简单的衣服,还有一套全身铠甲。看样式,是大宋卖到东罗马帝国的通用货。劳德团长这身上面了镀了银,白银不会生锈,经过这样处理的铠甲不需要经常除锈。想到明天要面对的局面,劳德团长决定把这身铠甲穿上。
第41章 包围网(九)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短暂黑夜,天空又变回灰蒙蒙的模样。昏暗再持续三个小时左右,天边就出现了朝霞。劳德团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短暂的睡眠后,团长感觉体力恢复不少。
昨天晚上巡营,感觉整个华沙城并不安静。到处都有人忙碌。有些人准备出战,有些人准备出行。走到空荡荡的客厅里面,就见木架上已经放好了擦的雪亮的铠甲。侍从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劳德团长昨晚命他打理铠甲,这家伙真的是忙了整晚。
先去方便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见侍从还是呼呼大睡。也没叫醒侍从,劳德团长自己套上丝绵衬甲,光滑冰凉的丝绸接触到皮肤感觉很舒服。之后他自己穿上了铠甲。虽然是全身甲,设计的却非常方便,一个人都可以完成穿戴。刚穿戴完毕,外面就响起了警报的号声。侍从被这声音从睡梦中吓醒,看到团长已经自己穿好了铠甲,更是吓的不轻。劳德并没有在意侍从的反应,他此时的想到的全是元国军队。这些敌人果然厉害,连一点腾挪空间都不给条顿骑士团。
侍从此时恢复了点思考能力,于是傻乎乎的开口了,“大人,是不是波兰人哗变了?”
劳德团长懒得理他,直接从架子上抽出剑跨上,大步走出了屋门。
冲到华沙城外的的确是元国军队,除了两个多小时的黑夜,元国军队利用浮桥与船只向维斯瓦河东岸转移军队。天一亮,郝仁亲自带着过河的两万多部队就向北进军。在华沙城南十里地的地方,部队先停下来休息。
要是在大宋,距离城门这个距离,会有个小聚集地,唤作十里铺或者与十里有关的名字。大概还会有个亭子之类供人歇脚的地方。在华沙就没如此地点,郝仁就顶着阳光战在军前,对两万多坐在地上的官兵做了战前动员。
负责传声的那些大嗓门军人让所有士兵都听到了统帅的发言,“诸位将士,我知道大家很疲乏,但是我们就要趁着敌人混乱的时候发起进攻。趁着这个时候打垮他们。”
统帅与自己一起面对敌人,将士们都觉得意气风发。在过去十年中,除非是微不足道的战斗,只要有大战,直面敌人的元国军人看到的都是统帅郝仁的背影。
“我曾经告诉过你们,我们会在西方的土地上建立起我们的家园。这个西方并不是基辅罗斯,那里只是蒙古的西方,而不是我所说的西方。拿下华沙,我就要在华沙建立起元国的首都,从华沙到基辅,都是我们元国的家园,都是我们元国的乐土。不仅如此,在华沙更西的地方,都将归我们所有。诸位将士,我们一起努力,消灭敌人!”
郝仁刚讲完,众将士都高呼,“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对于众将来讲,无论他们想到与他们想不到的,郝仁大王兑现了他所说过的一切。此时亲耳听到郝仁大王的决定,众人要做的只剩下战斗,完成大王提出的使命。
看着众将士们激动的反应,郝仁却没有太兴奋。这帮将士们昨天趁着工兵架桥,好好的休息了一天。便是通宵渡河,其实也抽空休息过。郝仁反倒是不休不眠的去做各种决定,他也是要四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四十岁就黄土埋到胸口的时代,郝仁已经是老爷爷啦。真希望赶紧打完这仗,就痛痛快快的睡一觉。
部队休息之时,又有过桥后整顿好了三千骑兵赶上来加入了队列。没等元国军队继续向华沙出发。很快探马来报,华沙那边集结起骑兵,看动向是过来迎战。元国军队也随即调整阵列,摆出迎战的姿态。
双方在一大片平地上相遇,对方都是骑兵,看上去得有三四万人。对面的敌人以骑兵居多。元国有些被俘的熟番,是前些年元国不断骚扰波兰的时候抓来的人。其中一个经过考验的熟番看了一阵旗号,就过来禀报,“大王,这些应该是波兰骑兵。”
“哦。”郝仁应了一声,接着在心里冷笑,没想到条顿骑士团还挺有蒙古做派,善于利用新附军送死。以蒙古的经验,新附军的作战表现在很多时候比蒙古军更加凶狠。既然如此,就没有放过波兰新附军的道理。叫过将领吩咐了几句,元军就开始行动起来。
上千骑兵驰出元国军队阵列,向波兰新附军出发。到了一百多米外,元国骑兵们停下战马,纷纷抽出马刀,对着波兰新附军叫阵。波兰新附军随即有了反应,他们中的先锋挺起长枪,向着元国骑兵杀了过来。
元国骑兵并不怎么使用长枪作战,却都接受过比较系统的长枪训练。见到波兰枪骑兵杀过来,也不废话,调转马头就向自己的阵地逃去。马枪在作战的时候攻击范围比马刀远太多,在骑兵对战上大占优势。不管刀法如何精湛,马刀对马枪天然就居于下风。元国骑兵一溜烟逃回来,穿过步兵阵列的空隙跑到了后方。追击的波兰骑兵此时已经冲到了元军步兵五六十米前。
元国步兵们毫不迟疑的就用步枪和火炮对着波兰新附军猛烈开火。头一排波兰步兵如同割稻子般被子弹削倒。但是波兰骑兵绝非弱旅,不然早就被条顿骑士国给征服了。遇到如此局面,后面的骑兵们纵马跃过倒地的前排人马,继续加速冲锋。
元国掷弹兵们随即出手,一个个沉重的手雷被甩到阵前二十多米的地方,在安全距离外爆炸。就见浓烟与火光中,有些波兰骑兵被扎上了天,有些则是从跪倒的马背上直接跌落,以狗吃屎的姿势重重前扑在地面上。
更后排的骑兵们又以精湛的骑术冒烟突火的跃过到底的人马,这次他们没有再冲击,而是转身就逃。元国军队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火枪一排排的开始射击,把那些机灵鬼中的倒霉鬼击中落马。经过这一番对战,波兰骑兵丢下一地的死伤者逃回他们的阵地。眼瞅着没有再发动进攻的准备。
第42章 包围网(十)
“骑术相当不错。”郝仁对着波兰骑兵撤退的声音喃喃的赞道。身为蒙古人,即便面对强大到超出想象的宋军,郝仁依旧对蒙古人的骑术有充份肯定。他相信蒙古人有千百种输给宋军的理由,却不会是输在骑术上。当波兰骑兵展现出卓越的骑术之时,郝仁真的非常讶异。
不过输了就是输了。元国火器部队轻松的收割着生命,就如当年蒙古军被宋军的火器无情屠杀一样。
赞叹了几秒,郝仁再次下令,“骑兵出动。”
信号旗摆动,几支元国骑兵再次出列,向着敌人两翼更远处进发,做出了包抄的架势。在望远镜里,对面的敌人显得不知所措。郝仁需要的就是让敌人摸不着头脑,他马上下令,“步兵前进!”军鼓声随即响起,居于前列的军乐队奏起轻快的进行曲,引导步兵向着敌人阵地进发。
“啧啧!”在靠前位置上亲眼看到了元国军队的战斗方式,劳德团长忍不住咋舌。他早就猜到元国会有特别的战术,昨天条顿骑士团反扑滩头阵地的部队和元国对射没多久,弓弩手就率先崩溃。后续骑兵稍加冲击就无以为继,只能在异教徒面前灰溜溜的撤退。
看方才的局面,貌似元国使用了火药做推动,把铁球喷射出来。昨天逃回来的骑兵捡回来几个大铁球,军医从条顿骑士团伤员的伤口挖出了小铁球。劳德团长把两种铁球做了对比,发现铁球的质地与形状都一样,应该是同一类武器发射出来,只是口径大小不同罢了。
拨转马头,劳德团长返回到中军,简单的对大团长讲述了一下局面,劳德团长果断进言,“我们撤吧。只有上帝才知道蒙古人接下来会怎么做。我们离开华沙,等待上帝的指示。”
大团长笃信上帝,自然非常清楚上帝从来不会降下明确的指示,劳德团长所说的只是个比喻。蒙古人渡河的技术已经超出条顿骑士团的想象之外,他们展现出的战斗能力更是如此。再看旁边的团长们,没有一人表示反对,也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就在这时候,凯伦德团长开口了,“大团长,华沙又不是马林堡,我们没必要为了守卫华沙流血。”
这话彻底打动了大团长,华沙距离马林堡超过千里,一旦在这里出事,条顿骑士国内那些本就不安分的贵族和商人必然要闹事。大团长立刻顺应了自己的心境,他命道:“我指挥波兰人与蒙古人对战,大家准备撤退!”
劳德团长与凯伦德团长已经做了准备,大团长下达命令一下,他们立刻行动起来。这时候也来不及准备大量辎重车,跑路的时候最多带上包草料。两人也不管战场局面,先回去带领自己的部队从华沙西门出发,沿着道路就撤了下去。
元国侦察兵散开的很远,突然见到大队人马从撒丫子冲过来,也吓了一跳。敌人数量好几千,他们也不敢阻拦,远远的看着敌人跑路之余,马上禀报给郝仁。
郝仁也没想到敌人反应如此机敏,他本以为色目人都傻乎乎的只会念经,或者和传说中那样为了什么耶和华,发动决死冲锋。至少参与歼灭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海上舰队的元国军队是如此形容色目骑士团。
让部队派出侧翼防备撤退的敌人偷袭,郝仁继续观看步兵们缓缓推进。火枪部队撵着敌人的骑兵向前走,那帮波兰骑兵后面有条顿骑士团的部队督战,虽然波兰骑兵表现出跑的无影无踪的冲动,却始终无法如愿。只能缓缓的撤退。
元国步兵则缓慢而不停顿的持续推进。再过一阵,就见波兰骑兵不再撤退,而是集结队伍摆出一副玩命的架势。元国步兵们立刻停下来,让后面的炮兵能够追上来。大宋的战斗都会把大炮在步枪部队前面摆开。在敌人发动冲击的时候,先让射程更远的炮兵实施快速射击。元国也采用了大宋的战术,全然不知道大宋此时的战术体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至于波兰骑兵,他们已经亲身体会到战争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便是摆好了决死的架势,波兰骑兵们依旧没有冲击。元国军队到此时已经推进了一个多小时,不少战士已经气喘吁吁,蒙古族战士中相当一票人更是忍不住跺脚。这么久的步行之后,他们觉得脚部酸麻非常难受。再这么走一阵,只怕就要走不动了。
战场进入了暂时的对峙,两边隔着五六百米的平坦地形大眼对小眼互相瞪视,谁也没有率先发动进攻。这局面仿佛要无休止的延续下去,波兰骑兵们率先发动了。战马开始一路小跑,战旗挥动,波兰骑兵们一队队的冲向前方。不仅是打头阵试水深的先头部队,全部波兰骑兵都动弹起来。
上万匹马,五万马蹄敲动地面。隆隆的轰鸣声中,大地都在震颤。元国炮兵们立刻绷紧神经,各个炮组的组长们全神贯注的盯着测距仪器确定出的标的物,只能波兰骑兵越过那里,就开始进行连续射击。有些组长比较心大,还用手摸着炮管,温热的炮管不烫手,之后的连续射击可以使用最高射速。
战马奔腾,如同江河决堤,如同海潮崩腾,气势压得元国军队人人心跳加速。骑兵大潮向他们的右方,也就是西方快马加鞭,队列很精妙的保持与元国步兵队列水平的方向。半小时后,元国步兵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地面。那些波兰骑兵们纵马而去,击破西边少量条顿骑士团少量骑兵的阻挡,消失在原野上的树林后方。
这整齐划一的动作让郝仁看的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波兰人在搞什么鬼。波兰人是不是逃跑了,这样的念头也的确冒了出来。但是郝仁却不敢相信,如果逃跑的话,这行动也未免太有条不紊。波兰骑兵们的马术高超,看不出任何混乱迹象。
得知波兰人逃跑了,条顿骑士团大团长甚至生不出谩骂的心情。此时的确是最好的逃脱机会,因为条顿骑士团也在准备撤离华沙。根本没有足够兵力去督战。便是有,那只会让波兰人与条顿骑士团开战,旁边虎视眈眈的元国军队正好趁机发动进攻。
“全军西撤!”大团长果断下达命令。骑士团没有任何反对,全部服从了命令。除了大团长亲卫队在阵地上装模作样的开始跑马,用以迷惑敌人。其他骑士团部队开始迅速撤退。
元国军队这边真不知道对面在搞什么鬼,郝仁干脆就让步兵暂时休息,等待远处的骑兵带回消息。一个多小时后,骑兵带来消息。大队的色目骑兵并没有对元国部队实施包抄,而是真的跑了。就算他们在玩包抄的把戏,这圈子也绕的太大。根据战争经验,一匹马一天也就能跑100里。根据元国的经验,有可能存在的大包围圈距离也就是100里。等色目亲兵们赶回来,他们的马只会疲惫不堪,完全失去战斗能力。
将领们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敌人,完全找不到前例可对比。商量一阵,将领们都觉得应该继续进攻华沙。华沙是维斯瓦河上最重要的据点,占领华沙之后,元国就可以背靠维斯瓦河,面对西方的所有敌人。
郝仁采取了众人的建议,下令火枪兵继续前进。元国军队一推进,条顿骑士团的部队就开始后退。亲眼看到敌人动态,无须再去鼓励,将士已经明白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
傍晚时分,被堵进华沙城的敌军只有万余人。在能够看书的光线下,元国军队对华沙城发动了最后的猛攻。枪口喷出的火焰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显眼,那些从城头向下投掷石头等物件的色目人就显得昏暗又渺小,在火焰的构成的光影和烟雾里,抵抗者们消失了身影。
元国军队刚炸开城门,华沙城内各处就燃起了火头。纵火的条顿骑士团成员有些躲进华沙大公的宅子抵抗,有些跑进华沙教区的大教堂抵抗。更多的则脱掉铠甲,跳进华沙城旁边的维斯瓦河,努力游向东岸。
华沙城中多是木质结构的房屋,火势一起就难以扑灭。火光映红了天空,连三四十里外的元国军队就清晰可见。大火烧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因为缺乏燃料逐渐熄灭。曾经繁华的华沙城只剩下一片废墟。气的郝仁下令诛杀所有抓到的条顿骑士团成员。
便是下了这个命令之后,郝仁依旧余怒未消,开会的时候依旧满脸杀气。如果能完整拿下华沙,元国可以在这里就地做追击准备,并且号令波兰地区贵族们前来臣服。华沙被烧成白地,元国军队的号召力马上就受到极大影响。
“大王?咱们要东归么?”将领很小心的提问。
第43章 包围网(十一)
在华沙城熊熊燃烧之时,基辅西边两百多里的劳动新十三农牧场的铁林正在场长传达镇上接到的电报。这并非有关西征军消息的电报,而是在基辅的王后发出命令,要各地愿意前去抵抗蒙古人的‘有马元国民众’前往基辅集结。
电报里对‘有马元国民众’做了清楚定义,首先自然是得有自己的马匹。之后的限制以此为女性不要,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不要,四十三岁以上的老爷爷不要。
听着这些要求,铁林心里面全是嘲讽,不过在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问了一句,“其他农场都接到消息了么?”
这话很好的让农庄成员感到疑惑。有人用混杂大量汉语词汇的蒙古语说道:“以前汗王点兵,是男人就要去。为何大王这次规定十六岁以下和四十三岁以上的不能去。我真记不清楚自己多大。”
如此坦率的话一听就不是跟着郝仁开创元国的那帮人能说出来的,元国第一批人都已经完成户口登记造册,他们在当时也许想不起精确的时间,但是他们报了个约摸数字之后,就拥有了自己的档案。那上面的年龄一栏就是他们的法定年龄。
不过这话题并没有引发更多讨论,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加入了发言,“我们家当然想去王城,不过我们家让我去就好。还轮不到孩子们去打仗。”
如此表达当即得到好几个花白胡的赞同,他们也随即加入发言。如果局面危机到全国征集人手的地步,老年人当然希望能够自己先去战死。铁林今年三十四岁,并不在被豁免的年龄范围内。听老头子们说的认真,也只能暂时闭嘴。他并不想引起太多人对他的瞩目。
劳动新十三农牧场的场长的确没去注意铁林,光是老头子的表态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全国总动员这种事情虽然在他当兵的时候提出过,也有个大概说法,到现在却是第一次真正执行。不,算不算第一次执行都很难讲。如果是按照场长记忆里的情况,那是有各个征兵处派人到村里,按照标注挨家挨户的拉丁。这种靠电报来征集的说法,更像是号召,大家愿意去或者不愿意去,都没有硬性规定。倒是类似部队里面面对艰困环境,对于那些平素就表现优秀的人员发出的号召。
大多数元国军官都有如此经历,在这种号召下挺身而出的优秀人员,在完成艰苦任务之后就会得到提拔。平素里调皮捣蛋表现不佳的家伙,便是想利用如此机会获得晋升可能,也不会被接受。
所以场长劝说起那些老先生,“现在还不到你们上战场的时候,你们不用急。”
老先生们听了这话反倒不高兴起来,“大王给了我们这些驱口们羊群和马匹,此时不去王都可不行。”
听着场长和老先生们的争论,铁林心中百感交集。驱口在蒙古是最低级别的存在,他们没有什么牧群,更没有什么马匹。他们所有的只剩自己。驱口投奔部落,只会给他们一公一母两只羊。让他们自己照顾羊来繁衍,平日里给部落的首领辛苦干活,换取一点食物和衣料。运气好的话,十几年二十几年后,羊群繁衍起来,他们用羊毛和奶制品之类的产品来购买马匹和牛。这种运气其实很难降临在驱口的后人身上,这些人的后裔一穷就是几辈子。
在郝仁的元国,国家大量建设农牧场。投奔来的蒙古人并不反对土地国有政策,再大的草场也得有人在上面放牧才会有收入,在土地私有的蒙古大地上,很多人得到了土地赏赐之后还得请其他部落驱赶牛羊来放牧呢。牧民最在意的是有没有马、牛、羊,他们从来不奢望得到土地,也不在乎得到土地。
一旦进入元国,被元国接受,驱口们都会分配到各个农牧场去。牲口都在不同的牧栏和牲口圈里往来。不用接受风雨雷电的考验,没有豺狼虎豹的侵袭,生病后还有医生管理。得了瘟疫的牲口赶紧杀掉,阻止瘟疫流行。马、牛、羊,那是可劲生。
驱口们从基本的工作干起,有点专长的会得到相应的分配。他们挨鞭子的原因大多是不听老师讲课,或者唯唯诺诺的不敢按照老师要求的去干。只要有了点专长,就能分牲口。再不济的蒙古人,接受训练之后也能在农耕时候拉着马匹去耕地。
养牛是真的需要技术的工作,拥有这方面技术的人在农牧场里比例也不高。但是极少有逃到这里蒙古驱口,干了两年之后家里还没有马匹和羊群。在蒙古草原上,想从驱口之家发展到这个程度,需要得到长生天专门照顾照二十年,并且或偷或抓到别人家逃来的马匹才行。
铁林家事三年前逃来元国,在钦察汗国的时候,他家也是中等部落里头的富户,在钦察汗王身边干事走动。逃到元国之后的三年里,他通过了七等兽医考试的第二等,家里已经有了三匹马,十条狗和九十头羊。加上每年从农场分到的粮食和蔬果,铁林家的富裕程度比起他在钦察汗国相差的非常有限。
所以铁林能理解那几位老先生前往基辅为郝仁大王效力的心情,他们不希望蒙古人来。蒙古人代表着他们过去几十年里的驱口生涯。为了现在的生活,他们不愿意被郝仁大王认为是无情无义无法依靠的废物。同样,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面对凶险的战争。发自内心的忠诚和保护家人的恳切,要同时满足两者,老先生们觉得自己上战场。
农牧场场长和其他元国基层官员干部差不多,也是个放羊娃出身。在军队中学会了汉语、接受了培训、懂得了纪律。他当然不会让老先生们去打仗。会议上讨论不出啥结果,他就等会议散了,到那些比较质朴,家里成年男子比较多的家庭谈话。希望能够农牧场派出三五个人,在场长带领下前往基辅就好。
没想到,人员刚确定,就得到了消息。几位四十五岁左右的老爷爷私下商量好,已经骑着马结伴前往基辅去了。这下场长大惊,不得不赶紧带着四名志愿前往基辅的‘有马元国民众’出发。
更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准备离开农牧场的时候,一直表现的不甚热情的铁林也骑着马赶来,请求和他们一起出发。
多个人就多份力量,加上铁林是兽医,的确需要他。六个人结成队伍,顺着道路撵下去,向先追上老先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