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强龙与地头蛇(八)
虽然在不久前农部侍郎胡元凤被贬斥,农部部长蒋英蒋部长却没有丝毫失落的表情。他此时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户部尚书陆秀夫的发言啧啧称奇,“可申斥,啧啧!”
坐在蒋英对面的乃是工部侍郎梅右乾,梅侍郎笑道:“我坐在官家和陆秀夫中间,当时就在想,官家万一站起身用手杖打陆秀夫,我要不要拦住。”
“哼!幸灾乐祸。”蒋英好笑的答道。
“我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胡元凤说了混帐话,官家转眼就把他贬去岭南。现在官家竟然迟迟没有发落陆秀夫,真的有些让人想不通。”梅侍郎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这的确是个比较奇妙的事情,首先是赵官家不慎扭到了腰,虽然大家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杭州医院的高级推拿师表示赵官家完全是扭伤,而不是别的问题。但是赵官家身体素来很好,出现这等事有些怪异。
另外就是赵官家这么果断刚毅的人,竟然两天都没对陆秀夫下达处置。
“也许是因为陆秀夫乃是功臣。官家不忍心下手?”蒋英提出自己的看法。
“说功臣,李庭芝难道不是功臣?官家对他只是留下体面。在朝中大臣中,也就只有张世杰这个人,不管做了什么,官家都给他留下一条路。”梅侍郎表达了不同看法。
“张世杰忠心可嘉,若是处置他,只怕许多人都寒了心。”
“切!”梅侍郎发出不屑的声音,“那是大家现在这么讲,真的处置了他,也就处置了。现在处置了陆秀夫,的确会有人给他抱屈,可我等看到官家如此果决,难道不会觉得开心,并且更拥护官家么?”
蒋英部长微微点头。他身为农部部长,已经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如果赵嘉仁改变了政策,蒋英肯定会成为被牺牲的人。更直白的讲,如果陆秀夫不被贬斥,大概就轮到蒋英被贬斥。虽然不想表现的太激烈,蒋英却实在是没办法真心替陆秀夫说话。
此时的赵嘉仁则接受着杭州医院按摩师的理疗,老师手劲极大,揉搓着腰部肌肉,让赵嘉仁感觉很受冲击。按摩一番,接着就是艾草熏,希望能够尽快活血。在那些有些刺鼻的艾草烟雾中,赵嘉仁也觉得很为难。
如果不是陆秀夫的话,赵嘉仁早就解决问题了。因为是陆秀夫,赵嘉仁就派遣了文天祥去劝说陆秀夫,希望陆秀夫能够迷途知返。但是赵嘉仁自己并不敢太有信心。一个能够背着小皇帝跳海的文官,在大宋已经极有血性的人。如此有血性的人是不会被收买,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改变自己的立场。
正在想,就听秘书进来说道:“官家,文天祥求见。”
“让他进来。”赵嘉仁趴在窄窄的理疗床上说道。
片刻后,文天祥就走了进来。看着赵嘉仁有些衣衫不整的趴着,露出后腰,他忍不住苦笑起来,“官家还需要保重身体。”
“怎么?陆秀夫那边说了什么能让我病情加重的话?”
“陆秀夫说,若是能不让地主卖地,他便可以追随官家。”
“宋瑞,你就没告诉他,千年田换八百主,地主家的地也是他们从别家买来的。”
“官家,我家就是大地主,我当然讲了。可陆秀夫讲,这两者不同。一个乃是自己所为,一个乃是朝廷算计。不可同日而语。”
“呵!呵呵!呃……”赵嘉仁本来被逗乐,结果引动了痛处,就呲牙咧嘴起来。
文天祥却没再说话,就静静坐在赵嘉仁旁边,等着赵嘉仁继续发言。
“宋瑞,既然你家是大地主,难倒就没有对着政策有什么怨言么?”赵嘉仁试探着问。
“官家,临安总投降之前,我就已经卖了家产。从那时候起,我就深恨自己以前声色犬马,爱与人做意气之争。千年田换八百主,地是主,我是宾。”
“原本来如此。”赵嘉仁苦笑道。他觉得腰上更疼些,加上麻痒,非常不舒服,“连你都这么讲,怪不得那么多人完全反对。”
“官家,若是对的便去做。其实有些人并不用在意。”文天祥劝道。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在乎上层怎么看,我担心的是那些佃农们搞不清楚道理。他们若是觉得地主比他们对,那可就惨了。看来我还得多写点文章,宋瑞……,算了。”
“不知官家有什么吩咐?”
“你是吏部尚书,让你写大宋农民生存调查报告,大概是不合适。我找别人来写。你可有人推荐么?要尽可能公允的人。最好是大地主出身的人。”
“为何要大地主出身的人?”
“不是大地主出身,他哪里懂大地主的种种手段。我就不是地主出身,写不出来这样的报告。”
“那就让我二弟写吧。”
“……宋瑞果然是忠于大宋。”赵嘉仁叹道。文天祥的三弟文璋已经是农业管理条例以及税务法执行历史上的标志性人物,再由文天祥的二弟写个揭露大地主们如何剥削佃户与农民的报告。这文家彻底成了地主阶级的对立面。
感叹之后,赵嘉仁对文天祥说道:“让陆秀夫来见我一次。”
……官家对陆秀夫果然是要仁至义尽。文天祥心里想,却简单的答道:“遵命。”
三个小时候,赵嘉仁忍着腰痛和陆秀夫会面,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赵嘉仁投降了,第二天一早,赵嘉仁就罢免了陆秀夫,让他去姑苏当卫生局局长。不管陆秀夫做了什么,赵嘉仁都不希望用贬斥的手段对付他。万一陆秀夫死在路上,赵嘉仁会觉得良心不安。
陆秀夫倒也硬气,先接了旨意,随后以姑苏卫生局局长的身份给卫生部写了一封辞职信,就离开了官场。赵嘉仁只能心中叹息。
一个月内,户部尚书被贬后辞职,农部侍郎被贬斥到岭南。所有官员都知道赵嘉仁的态度不可动摇,全新的税收以及农业生产管理条例就开始在全国执行起来。没多久,各地都陆续开始出现罚款的决定。
第146章 强龙与地头蛇(九)
……大宋地租的主要形式是实物地租,实物地租又可分为分租和定额租两种。分租,就是地主出租土地时,规定佃客每年按收获总额比例应交的地租。其间较普遍的是“对分制“,即地主收取佃客土地产品一半的制度。苏洵在《嘉祐集》卷5《田制》中说,地主富豪“地大业广,阡陌连接,募召浮客,分耕其中,鞭笞驱役,视以奴仆……而田之所入,己得其半,耕者得其半”……
郝康坐在学校的阅读室里面读着报纸。会有人看他,看他的理由当然不是他一身校服,与大宋学生一样留着短发。郝康身材高挑,容貌虽然还在男生的尴尬期,却已经能看出足够的英俊。加上他静静的看着报纸,那股子感觉不一般。
实际上郝康只是被母亲教育,看书是件很认真的事情。即便不用正襟危坐,也要姿势稳定,要么就认真看,要么就不看。父亲郝仁平日里看书也是这样,他的表现仅仅是门风。至于《大宋日报》上有关地主的描述,郝康本人还真的有些感觉。他小时候就曾经跟着父亲去庄园收租,虽然不知道具体收多少租子,那帮农奴的神色倒是与报纸上描述的差不多。
奉父王之命到大宋读书之前,他也旁听了一些蒙古会议。当时他还不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郝康好像记得他父王郝仁说过,“按照宋国的规矩,收三成粮食税。”但是从这上面看,宋国的地租明显不是三成,而是五成。
郝康就算是孛儿只斤家的子弟,却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靠他的思维还没办法理顺制度的问题。他就继续看了下去,不久后新的文字就让他释然了。在《大宋日报》上的文章并不是要卖弄知识,文章后面写上了大宋官方的地租。三成。而且官方向租用土地的大宋人民免费提供农具,提供良种、农业技术等服务。
对于郝康来讲,这些毫无可比性。既然是朝廷的报纸这么讲,他也只能这么记在心里。除此之外,郝康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王与母后,他们现在过的好么,郝康很想念他们。郝仁派来的蒙古使团把搜集到的各种书籍以及报纸都给运去郝仁的元国。两个月发一次,也不知道郝康写去的信有没有被父母收到。
蒙古元国的王族子弟郝康此时沉浸在大宋的文化之中,大宋藩国三韩王子王滋就显得没这么好学。此时他在仆役的伺候下视察了他的田庄。与大宋的田庄相比,王滋所拥有的大概是三个县的土地。对于大宋这样的强龙,三韩丞相并不敢对抗,加上这些土地又不是割给大宋,大宋要折腾当地高丽民众,三韩丞相就装作没看到。
朝鲜半岛北方多山,南部相对平坦。便是如此,真正平坦的土地乃是汉江平原,也是当年汉家四郡在朝鲜半岛上最南部的土地。现在三韩乃是唐代三韩的土地,在汉江平原以南许多。这里地形就是以丘陵地区,没有特别高大的山,却也没有特别连片的平地。
王滋王子在田亩旁边下了轿子,就见那些百姓正在冬小麦的田地里收获。那些金灿灿的玉米在种植区成片成片。至于那些已经收获的地区,有少数牛在耕地,更多的是人在锄地。监工们手持皮鞭,见到有人敢慢下来,立刻上去呵斥。
对于这样暴力的局面,王滋王子根本没去注意。他只是在看着那些收获。对于高丽来讲,一年一季粮食是千百年来的传统。大宋这帮人可不一般,他们就敢一年种植两季粮食。现在看,大宋这是玩真的。此时已经是大宋五月,距离进入寒冷的天气不过还有三四个月,这三四个月还能种出什么来呢?
大宋向三韩保证,如果三韩能够让大宋满意,大宋会恢复高丽国号。让大宋满意的方式就是能够生产出粮食卖给大宋。大宋买粮食的目的并不是自己缺乏粮食,只是运输费用比较高,希望能够直接从三韩购买粮食运去倭国的四国岛。
今年的新麦子已经经过晾晒,送到大宋济州岛利用风车的动力磨成面粉。这种装面粉的带子就不能用麻袋装,而是用特别织出来的布袋装。
蒸汽船先运输了大概一千多吨的面粉到四国岛,在伊予水军的新据点高松城码头停泊。第二天中午,伊予水军总部上下都吃上了肉包。这时代肉类并不是日常能吃上的食物,除了因为肉类出产比较少,还因为肉类难以保存。新鲜的肉类很容易就会腐败,产生异味。烹饪肉类的手艺不过关,调味料不好的话,烹调出来的肉类食物也并不好吃。
伊予水军占领了高松城之后,水军统领就设在以前守护居住的大宅里。此时大宅里还有几位来自京都的客人。他们都没有穿官服,穿了倭国贵人在日常穿的衣服,也就是比较精致的麻布衣服。
进了高松城之后,就见当地成千的伊予水军都有麻布衣服穿,进了伊予水军的总部,那帮伊予水军的首领各个都是飞鱼服。飞鱼服很好看,尤其是外黑内红的那种配色,兼具庄重与压迫力。头顶的帽子前低后高,在夏季的时候用的是细竹篾编成的空心夏用类型,发髻正好可以套进较高的后半截。舒适的同时也很庄重。
虽然京都来的人从心里面看不起身为海盗的伊予水军,但是这帮贵人却不得不承认这些衣服真好看。在见到伊予水军统领赵鸣人之前,这几个人忍不住低声交流了一下。他们都认为传闻没错,赵鸣人的确应该是大宋皇帝的手下。
最近伊予水军的名号已经在整个倭国三岛上传开,甚至在奥陆都有人在谈论这些海盗拥有的财富。珍珠在倭国是非常珍贵的宝物,几个月前,伊予水军的叛徒鹿久杀死守卫,私自剖开一百多珍珠贝,盗出里面的珍珠后逃到幕府那边。
那些珍珠贝都没到该取珠子的时候,颗粒普遍比较小。即便如此,一百多颗走马珠也已经成功激发了镰仓幕府的贪心。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倭国朝廷也听到了消息。幕府对于伊予水军采取了讨伐的手段,在京都的平安京朝廷看法就不太一样。官员觉得镰仓幕府讨伐的举动属于不体面的瞎胡闹,完全是被利益蒙蔽了心智。
作为海盗的伊予水军是海民,并不属于被倭国官方认同的国人。身为国人,至少得是在庄园里面种地的农民。理论上,如果幕府处死一名国人,哪怕是身份最低的农民,也得给出一个理由。不能说杀就杀。但是各地杀了山民或者海民,就完全不需要任何说明,也不需要理由。因为山民与海民不交税,不承担任何义务,也就没有任何身份。杀了他们也就杀了。
讨伐伊予水军等于官军公开讨伐一群猴子,幕府把自己身份降低到非国人的档次。
除去自甘堕落这一点,这帮水军现在经营的乃是大宋官家交给他们的产业。平安京朝廷认为镰仓幕府因为贪婪,前去抢劫大宋皇帝的产业。这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作为倭国最高贵、睿智的平安京朝廷,他们也同样被珍珠吸引。所以就派出使者以私人身份前来伊予水军的总部来。见到总部的气派,证明了平安京对伊予水军的判断,这让那些官员更放下心来。
客厅的门被拉开,一位穿着漂亮花布衣服的侍女进来,她头发漆黑,身上穿了一件到脚踝的印花棉布衣服。光是这么一个装束,这帮平安京官员就本能的肃然起敬,倭国国王宫里的侍女顶多也就是这么一个装束。直到侍女用一口穷乡僻壤的口音说出‘首领请诸位前去就餐’的话来,平安京官员们才终于能够生出些鄙视乡下人的心情。
但是这些人毕竟是官员,最起码的礼貌还能保持。就起身跟着侍女前去见伊予水军的首领。倭国很穷,在穷的地方,‘浪费’可以说是罪恶,也可以说是身份的象征。譬如走在前面的这位侍女虽然是穷乡僻壤的口音,但是她的衣服后摆够长,拖在木质地板上。她的袖子下摆够宽,轻松超过了腰部。这些没啥实际用途的位置做的宽大拖曳,无疑是伊予水军有钱的证明。
走在侍女身后,平安京的官员还能闻到侍女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道。如果是普通的花香或者花露的味道也罢了,那香气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是官员们从未闻到过的香气,令他们都有些魂不守舍。有些官员甚至突然生出干些什么的冲动。
穿过一个回廊,前面的风格登时就变得无比繁华。倭国一般不修建墙壁,全部采用纸质粘在木头框子上做成的纸墙。通向伊予水军的统领所在的纸壁上贴的壁纸是暗纹烫金类型,这是大宋暴发户们的最爱。也让平安京的官员们心中忍不住佩服。鹤、牡丹、竹、兰、菊、梅,种种造型都是暗纹烫金,雅致中又显出一种肥美的豪华。甚至连脚下的木地板踩上去也感觉大大不同。
跟着侍女到了门口,却见门口已经跪坐着两位短衣女子,她们的衣服虽然也到了脚踝,质量明显不如带领官员的这位。更重要的是,这两位女子的袖子只超过手肘,前臂裸露出来。这才是有钱人家侍女该有的水平。
侍女站起身拉开了纸门,前面的侍女带着官员走了进去。这间屋子的装饰看起来倒是没有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然而一进门,就觉得脚下的榻榻米感觉完全不同。榻榻米在中国有个名词叫做席居,尧舜之后皆是以席居(榻榻米)为主要生活方式。两汉时期是席居(榻榻米)发展的巅峰。汉至唐400年间,凳子及高脚床盛行,席居逐渐在中国衰落。虽然不太能确定席居是什么时候传入的倭国,但是席居的确成为了倭国的生活方式。
来自平安京的官员只用脚一踩,就知道脚下的榻榻米是他们从所未见品种,也是他们从所未见的舒适。那是难以形容的干爽,对于在梅雨季节的倭国来讲极为少见。
华服侍女向平安京的人员介绍了赵鸣人与两名重要首领之后,又做了自我介绍,“我乃伊予水军的统领,叫做樱。”
这下官员才明白过来,为何这位穿的都有些僭越。原来是女海盗首领。
鸣人在大宋生活了几十年,早已经不习惯跪坐,他选择在垫子上盘膝而坐。平安京的官员们也被分了几个垫子。一摸这垫子,官员就惊了。他们不是没有做过丝绸垫子,但是这垫子里面也不知道填充了什么,又软又厚实。盘腿坐下之后居然无比舒适。
再用手轻轻一摸榻榻米,就知道这表面材质的确新鲜。倭国榻榻米席面的材质分为蔺草面和纸席面,而这种感觉像是一种稍微粗糙的布。用布做榻榻米,倭国国王也没这么奢侈。
有侍女进来,用透明的玻璃杯给官员倒茶。玻璃杯在倭国上层已经不是没见过的货物。只是这种玻璃杯有个内胆,很巧妙的将茶叶与茶水分离,看着很有趣。
红茶入口,官员立刻觉得这帮海盗们的生活水平未免太高。高到平安京的官员都有些自愧不如的感觉。其中一位忍不住说道:“赵阁下,这茶是宋国的么?”
“嗯。不知阁下可否听过僧伽罗狮子国。就在天竺旁边。”赵鸣人问道。他喝的乃是僧伽罗红茶,这种茶在大宋已经流行起来,与绿茶白茶三足鼎立,牢牢占据很大市场份额。
“好像听说过。那里不是距这里有万里之遥么?”
“嗯。诸位喝的就是去年的僧伽罗红茶。”赵鸣人答道。说完之后他又怕被人嘲笑说这是旧茶,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今年的新茶还没下来。”
第147章 强龙与地头蛇(十)
茶是好茶,榻榻米与垫子都很舒服,墙壁非常华丽。来自平安京的使者甚至生出些自己身处繁华平安京的感觉。然后听到对面的并非平安京口音,使者就想起自己正身处鸟不生蛋的四国岛上。
打起精神,使者开口说道:“不知伊予水军可否想过向天皇陛下进贡。”
镰仓幕府被伊予水军的珍珠勾起了贪心有,身为平安京的倭国朝廷也有同样的贪心。但是平安京朝廷就不采用这讨伐这种自降身份的手段。身为倭国朝廷,他们选择派出了使者。
与部下对视了片刻,赵鸣人从与会的三人眼中都看到了些佩服。得知平安京派人来的时候,水军成员都觉得这是天皇在下令倭国全国动员讨伐四国前,派来对伊予水军宣战。都动用到天皇,伊予水军里面的许多首领都被吓得够呛。现在事实证明平安京朝廷并不是来讨伐,首领们都放下心来。
转过头,赵鸣人对使者说道:“我们不过是些水军。好像没有资格向朝廷进贡。”
这是大宋的秦明轩与那些干部给赵鸣人的建议。上层行事自然有自己的那套规矩,但是看着冠冕堂皇的规矩本身之一就是他们看不起赵鸣人这样的下层。此时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承认这个事实,达成与平安京朝廷的共识。并且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之上继续谈下去。
听了赵鸣人的这番话,水军首领们心里面都捏了一把汗。以他们平日的经验,在水军层面上直接告诉对方说‘我没资格对你好’,说这话的人心中保持着完全公开的敌意。接下来很可能就会拔刀相向。
赵鸣人心中也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应对。在大宋待了这么久,他早就不再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倭寇。被迫承认自己在倭国的卑贱身份让赵鸣人感觉很痛苦,虽然不用公开承认这么讲,但是现在他所讲的一切都基于这个卑贱身份的事实。赵鸣人感觉非常痛苦。
但是有些事情让自己再痛苦,再不快,也得面对这个现实。二十几年前,如果赵鸣人在胡月莲面前坚持自己的主导权,他就会在那个时候顺利转世投胎。
听了赵鸣人的话,平安京的官员并没有感觉到敌意。在他们看来,身为海民的水军根本没有身份可言,自然也没有向朝廷或者幕府上贡的义务。这个问题曾经让他们感觉为难,让没有资格进贡的人进贡,对于平安京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如果是赵阁下上贡的话,就没有问题。”官员对赵鸣人说道。
伊予水军的首领听的莫名其妙。伊予水军不能上贡,伊予水军的首领有资格上贡。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道理。
赵鸣人心中并不奇怪,他忍不住感叹大宋贵人秦明轩虽然不是倭国人,却比赵鸣人这个倭国人更能够理解倭国的平安京朝廷。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在平安京眼里,伊予水军大概不算人,赵鸣人则是赵家人。礼贤下士,首先需要对方是人。只要是人,平安京就可以往来。
“我当然愿意给天皇陛进贡献珍珠,伊予水军有机会给天皇陛下进贡么?”赵鸣人问。
听了这个棘手的问题,来自平安京的官员们微微皱眉。这个赵鸣人胃口好大,平安京勉强愿意承认赵鸣人本人的国人身份,可这厮又期待平安京承认他拥有的势力。难倒他还相当四国守护不成?
但是这个话却不能这么讲,与国人说话是要顾及体面的。带着平安京朝廷特有的莫测高深表情,官员答道:“如果朝中的官员们都认同的话。”
赵鸣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对旁边的樱低声交代了一句。樱随即起身,走到侧边敲了敲纸门,接着走回到自己的坐垫重新跪坐下来。纸门打开,里面出来的三名侍女,托着台盘到了三名平安京朝廷官员面前。台盘上铺了锦布,上面是两颗光滑的硕大走马珠,以及两串用形状各异的小珍珠穿成的手链。
每颗珍珠都光滑明亮,绝非‘人老珠黄’的旧珠子。手链的珍珠颗粒虽然小,却明显是由高手匠人选出,各种不同形状用银链串起来,格外的有情趣。大珠能清晰的映出人影,仔细看的话,连须发都极为清晰。
三位官员心脏跳动速度变快,按照道理,这应该是送给他们的礼物。不过对面的乃是伊予水军,一群野人。也许他们并不懂得礼数。所以为首那位问道:“这是何意?”
赵鸣人答道:“这是送给三位的礼物。上贡给天皇陛下的珍珠,我会按照礼数亲自派人送去平安京。”
“便是我们,没有天皇的召唤,也见不到天皇陛下。”
“所以我还需要请诸位帮我引荐朝中大臣。”
“朝中大臣也很忙。”
“拜见大臣怎么可能一次就见到。而且我们给天皇进贡也不会只进贡一次,如果天皇陛下喜欢,每年至少要一次。”
樱以及其他两位首领静静的听着,男性首领轻轻挪动身体,樱用指甲缓缓挠着手心。然后他们听官员说道:“我们回京之后只能启奏天皇陛下。你们要尽快到京都。”
“我会派人随诸位阁下进京。”
“……也好。”
“那就开宴。”
听到开宴两字,三位首领都松了口气。听不明白的话让他们已经没了丝毫兴趣,开宴既代表着可以结束对他们折磨的会面,也能带给他们能够开心的食物。赵鸣人站起身,三位首领立刻跟着站起身。京都的官员也站起身,跟随着赵鸣人他们出门左走,进了宴客厅。这里的布置又不相同。房间宽阔的多,还有一个庭院。
侍女们鱼贯而入,在众人面前放下小桌子,菜随即一道道的上来。倭国还是分餐制,这小桌子比平日里的台子大不少,京都的官员心里面嘲笑乡下人没见识。摆了能放至少六道菜碟子的桌子,又准备放几道菜呢?
率先端上来的是一个水盆,里面有清水,吓得官员觉得膀胱一紧,这特么是要他们先喝个水饱不成?然后官员就见到侍女拿着肥皂与毛巾伺候在旁边。官员才明白是请他们洗手。湿毛巾擦脸,肥皂净手,用干毛巾擦了脸和手。官员觉得清爽许多。
第一道菜就端了上来,竟然是糖水柑橘。柑橘旁边还点缀了几块绿色的橘皮,看着很喜人。倭国的柑橘本就不多,此时还是五月,并非柑橘收获期。与倭国的饭菜相同,这些菜的份量都不大。柑橘只有半个,平安京的高官们几口就吃完了。令他们意外的是,这竟然真的是柑橘,酸酸甜甜的甘美味道让官员忍不住微微点头。
第二道菜是萝卜雕花。白萝卜片拼成莲花形状,用含芥末的清汁腌过,吃起来清脆爽口。
第三道菜是核桃肉,暗红色的山楂露上,用肉片裹着核桃仁,裹了蛋液用油炸过。香的很,却不油腻。
看着官员吃的开心,赵鸣人并不敢说这是肉。倭国是禁止肉食的,有些人还敢吃点鱼,但是牛肉、猪肉、羊肉绝对不能吃。吃了就会被抓进监狱。心里超级想显摆,赵鸣人却不敢。
第四道菜是番茄炒鸡蛋,两调羹就能吃完。鸡蛋炒的稍微有一点点焦,熟透的纯番茄不加水,在锅里熬成浓汁,里面还有不太熟的青番茄,最后加进去炒好的鸡蛋炖煮。里面还要加上足量的糖与盐,结合了酸、甜、香。配合少量面条,让官员们吃的满脸笑容。
第五道菜是油炸花生米,三十几颗,非常香。
第六道菜是两个油炸牡蛎。虽然此时并非牡蛎最肥美的时候,不过对于在京都的官员,有的吃已经很不错了。
六道菜吃完,官员感觉很满意。没想到侍女进来,将桌子抬走。京都的官员大为讶异,菜还剩下不少,怎么就要赶人了?片刻后,只见侍女抬了干净的桌子进来。官员是又惊又喜,原来是要上新菜色。只是这么想,官员就忍不住偷偷咽下口水。
后六道菜很快就上来,最先的是金枪鱼刺身,生金枪鱼切成厚大的片,每个人四片。表面微微用油煎过,旁边放了块柠檬以及一点芥末与酱油,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调整。
接下来是蒸蛋。鸡蛋壳打破一个小口,在笼屉里蒸过。不管是蛋白或者蛋黄都呈现半凝固状态。
油炸红薯,红薯条稍稍蒸后进行油炸,外面焦脆,里面呈现糖一样的融化状态。
肉丸子是羊肉与猪肉混合馅料,辛香料,食盐,酱油都很够味。最重要的是,这里面还加入了菜籽油和芝麻油。这是大宋现在流行的调味手段,吃肉要额外添加不少油。当然,因为倭国人禁止吃肉,这原料不能告诉官员。
鸡汤炖的鲜美,里面有姜片,葱段。但是侍女只给乘出汤,其他调料在碗里堆了许多。看得平安京官员们大大吃惊。这铺张浪费,也太豪华了。
最后一道菜,砂锅里面放了白水煮豆腐。汤竟然是过滤后的鸡汤,清淡中不乏滋味,配合了石膏点出来的嫩豆腐。平安京的官员生出‘平淡就是真’的人生感悟。
十二道菜吃完,第二桌又撤下。侍女端上来毛尖,又拿上栗子粉制作的羊羹。甘苦之味皆有。赵鸣人让其他首领下去,他问道:“诸位阁下,既然诸位要先寻找朝中大臣引荐我。却不知道该送多少珍珠,才能符合那样大臣的身份。”
在吃这顿饭之前,平安京的官员其实敷衍居多。现在他们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认同的心情。低声交流了几句,为首的那位说道:“你们觉得多少合适?”
“送给朝廷的都是最好的珍珠。十二颗如何?”
第二天,伊予水军的大船载着京都来的官员踏上归程。一直没出现的秦明轩站在赵鸣人身边,眺望着船只。他叹道:“十二颗珍珠。”后半截则咽在肚子里,和大宋相比,这简直是打发叫花子呢。但是这也没办法,对于高官,让他们办事送一次礼物可不够,也不知道真正要给多少次。
赵鸣人没管这个话题,他问秦明轩,“天皇真能够接受我们的贡品么?”
秦明轩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买卖由赵嘉仁开辟。大宋官家尚且经营的买卖,为什么倭国国王就会看不上。秦明轩开口时候说的却是另外的解释,“如果他看不上,为什么要派人来?”
赵鸣人眼睛一亮,心中最后的不安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如果天皇都能承认赵鸣人的身份,那是多么重要的变化。从此以后,赵鸣人就是真真正正的倭国贵族。这对于倭国底层来讲,是闻所未闻的大事。
秦明轩完全没去关心赵鸣人的心情。他此时的心思沉浸在刚到港的大船带来的异形珍珠手链上。从光泽到大小到形状,这都不如海水珠。但是这意味着秦明轩的姑父并没有把鸡蛋只放在刘猛与秦明轩这边,他已经开辟了至少第三个养殖场。这种廉价便宜的小珍珠的确比不了硕大圆润的走马珠,却能够让秦明轩这边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失落的心情难以形容,秦明轩曾经幻想自己将独占大宋珍珠市场,赚到成山成海的钱。可他的姑父不愧是大宋官家,秦明轩怎么蹦跶,都没办法跳出他姑父赵嘉仁的手掌。
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月后,又有一艘大船运送物资抵达高松。这艘船回去的时候带上了珍珠,以及最新消息。平安京朝廷已经接受赵鸣人的贡品——四十八颗顶级珍珠。双方就赵鸣人以何等身份上贡进行了磋商。毕竟让一个海民拥有正式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作为现在倭国精神象征以及名义领袖的倭国国王,也因为不掌握实际权力,在实际领地分封上只能有些想法而已。
第148章 强龙与地头蛇(十一)
礼部尚书熊裳最近心情还不错。第一件自然是他马上就要致仕,虽然还有恋栈之情,这边的吏部则开始执行针对所有官员的福利措施。比照熊裳现在居住的房子,他可以挑一套类似的房子。以很低的价格买下来。
仅仅是这一件事,熊裳就觉得自己的官值了。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熊裳不准备衣锦还乡,他要在在杭州养老,在此终老一生。这房子现在就可以去确定,交钱领房则是等熊尚书光荣致仕之后。
拿着倭国最新消息去见赵官家,等在门口的时候,熊尚书心里面欢喜的理了理要汇报的内容。
海外也都是好消息。首先就是讨伐了埃及之后的伯颜大帅受命管理埃及,伯颜竟然意外的答应挖掘一条从红海到地中海的运河。埃及以前就有这样的运河,那是从尼罗河向东,抵达大苦湖北边的一处凹地。大宋则派遣技术人员前去帮助勘测。根据赵嘉仁给出的地图,如果施工的话还需要挖掘开大苦湖通往红海那边的河道。这些都作为指导方向让技术人员一起带上。
从地图上上,这个运河有点像是一个直角。从红海向北,到大苦湖北边的凹地。如果埃及人挖掘的东西向运河够宽够深,大宋的蒸汽船向西进入尼罗河,再向北进入地中海。如果伯颜挖掘的运河不够深,至少船队可以在距离地中海不到200里的地方卸载货物。对于陆路运输来说,200里和400里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够大。
最新传回来的消息中,大宋的技术人员表示伯颜大帅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已经开始征发大量埃及人开始挖掘尼罗河通往大苦湖那边的淡水运河。
除了这件事以及倭国的事情,还有什么来着?熊尚书觉得心里面有印象,却记不住。打开简介一看,他记起来了。蒙古大汗忽必烈虽然对于大宋有强烈敌意,却并不能阻止大宋的小五金以及丝线等生活用品流入蒙古。忽必烈再次要求在巴士拉建立专供港口,以后大宋的商品运到巴士拉,卖给蒙古朝廷的专营官员。
但是每个地方都有各种不同派系,譬如在伯颜大帅领地北边的黑海北岸,郝仁统领的元国就表示愿意以走私的方式进口大宋的商品。如果苏伊士运河能够直接从红海修到地中海,郝仁万户甚至愿意成为大宋商品在欧罗巴各国的销售总代理。
除此之外,大宋在僧伽罗国的那帮家伙们再次请求朝廷里的大佬帮他们说法,请求大宋向西扩展领地。从现在的云贵一路向西,征服天竺半岛东岸邦国,最终占领整个天竺南部地区。这帮主战派们对朝廷重臣们信誓旦旦,‘若能达成,吾等可将辛香料产量增加三倍,可将香料产量增加一倍,可将红茶产量增加四倍’
这下弄得连熊裳都忍不住要为他们试探一下。如果能达成战争目标,熊裳家也可以从这次的战果中分到一杯羹。红茶已经是大宋非常常见的饮料,熊裳自己若是几天不喝,就会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除了这些之外,简介里面还有件事。熊裳看完之后终于想起来他到底忘记了什么。大宋已经占领了赵嘉仁称为马达加斯加的一个南瞻部洲东边的大岛,在大岛的西边有些国家。虽然非常落后,却也能算是蛮夷之邦。那些人浑身黝黑,为人却还和善。大宋那边的人询问,是不是在那边建立使馆。
秘书领着熊裳去见赵嘉仁的时候,就见赵嘉仁正在会议室里面边踱步,边看一份文稿。此时他已经不再用拐杖,只是动作看着比较小心。见到熊裳进来,赵嘉仁示意熊裳先坐下,然后踱回办公桌边坐下。闭着眼睛思考了一阵,赵嘉仁才睁开眼对熊裳说道:“说吧,有什么进展。”
熊裳将最近的内容汇报一下,赵嘉仁都是以支持对外合作为主。对于在天竺洋西岸国家派遣使者的事情,赵嘉仁笑着问熊裳:你肯去么?“”
“死也不去!”熊裳回答的果断。根据各地传回来的消息看,大宋是这个地球上最富裕,最文明,最适合居住生存的城市。若是向天竺洋北部出发,那还不错。去蛮荒之地,已经超出大宋百姓的忍耐范围之外。除非是犯了大错,又极力想挽回自己的职务。否则谁肯前往天竺洋西岸的蛮夷邦国做外交人员。如果换成熊裳,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也不会去那边。
赵嘉仁笑笑,却没再说什么。听了征讨天竺中部以及南部邦国的建议,赵嘉仁微微摇头。看得出把这件事放到了心上。
“官家不愿意远征天竺么?”熊裳试探着问。
“不。我个人觉得远征天竺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为何会如此不安?”
“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兵力,光是北伐就已经耗尽气力。现在国内又是许多破事。若是现在没别的事情,不用他们讲,我自己就已经下令征讨天竺。”赵嘉仁说完,小心的靠在椅子上。
熊裳知道所谓‘国内的许多破事’指的是什么。全新的税收与农业管理条例引发了大宋进士家族的全面反对。最近一个月多在《大宋日报》《大宋军报》《大宋学报》《大宋农报》《大宋商报》等报纸上刊登的大宋农民生活现状连载,遭到了大宋地主阶级的全面不满。
各种反对声浪正在不断兴起,熊裳自己虽然不敢对抗赵嘉仁,却也没办法站到完全支持赵嘉仁的立场上去。想来想去,熊裳劝道:“官家,若是如此,何不发动对天竺的战争。大家在外面分的东西多了,想来内部的火气也会少些。”
“国内矛盾国外转移?呵呵。”赵嘉仁忍不住冷笑起来。
熊裳其实也就是随便一说,他自己根本不想掺乎到这样的事情里面。所以熊裳立刻应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讲。官家不要介意。我们熊家现在大部分在北方租朝廷经营,家里那点地也根本无所谓的。”
看赵嘉仁没有追究的意思,熊裳赶紧离结束工作汇报,离开了赵嘉仁那里。他心中有点后怕,觉得自己还需要更谨慎些。马上就要致仕了,若是因为卷入无意义的纷争,最后没能混上该有的房子,那岂不是太糟糕了。
第149章 龙蛇舞(一)
蒸汽车船在杭州码头停下,也许是因为有人受不了船上的环境,又或者归心似箭。还有可能是这种行动引发了群众模仿效应,总之,乘客们争先恐后的下船。甲板、跳板以及码头上都是人。众人你推我,我挤你,乱成了一锅粥。
李云上将的警卫员忍不住问道:“李将军,我们可以让他们先让路。”
坐在靠上的一等舱里,李云并没有出舱的意思。他挥挥手,从容说道:“让他们先走,我才不愿意和别人挤。”
看着警卫员听了这些话之后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李云笑道:“我真的不在意这个。从小上学的时候,我曾经很喜欢冲在最前面,还因为这个和冲在最前面的同学打过架。回家之后被我爹教训。再后来我突然想开了,让他们先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不挺好。”
警卫员此时还没办法理解李云的心境,不过他看得出李云是真的不在意,既然不会被训斥,警卫员也放心下来。等到甲板上人走的差不多了,李云这才轻轻松松站起身,施施然走在空荡荡的船上。下船后到了军队在这里的接待站,在里面与已经等候着接船人员汇合。
马车已经等在军人教师专用出站口外,众人上了马车直奔兵部而去。第二天,李云按照赵嘉仁的意思参加了晨会。
丁飞和李云认识了二三十年,走上去和李云握手。看李云的表情中还是那样亲近,就说道:“这两天有空就去我那里坐坐。”
“好。”李云点点头。
两人认识的时间够久,又都是暴力部门。简短说完话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文天祥看了看李云那晒得颜色颇深的皮肤,笔挺的军装,军装上三颗星的上将军阶。心中忍不住生出感慨。这个身材高挑,略显消瘦的中年人还是太年轻了。
参加晨会的都是重臣,除了那些必须出席的部门之外,有些人会临时被加进去。突如其来的面孔就很容易引发大家的想象。
赵嘉仁不在乎这样的想象,当年张世杰完全转投赵嘉仁之后就在晨会上露脸好几天,这种无言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赵嘉仁的一些态度。李云这次出现也一样,包括文天祥在内的大多数重臣都知道李云很有可能出任总参谋长。面对差一岁不到四十岁的总参谋长,文天祥心中怀念自己的年轻时代。李云还有十几年二十年时间去经历他人生中的辉煌,留给文天祥的时间却不多了。
整个会议上,李云始终一言不发。会议结束之后,其他官员开始离席,李云还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众人都知道李云这是在等赵官家的接见。熊裳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李云,在他马上就要致仕的时候见到李云,感觉挺受刺激。扭回头,就见教育部部长李必成板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李必成在个人方面无可挑剔,是现在少数进士又接受完制科学历的家伙。他为人方正,对于教育也有着极佳的能力与见识。不过现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位,因为现在有流行的说法,李必成反对征收地产税与物业税。在政治立场上与陆秀夫是一路人。陆秀夫已经彻底离开了朝廷,众人都怀疑李必成还能待多久呢?
看着李必成的背影,熊裳心里面有些感慨。以前礼部职能包括礼仪礼数考证评估、科举、对外事务。教育部职能被剥离,礼仪方面的职能也逐渐被朝廷以及官府的办公厅拿走,现在礼部差不多就只剩下外交功能。
李必成并不知道前主管在背后的想法,即便知道的话大概也只能苦笑以对。他与陆秀夫的私交不错,对陆秀夫的命运自然非常同情。不过大宋现在的尚书、部长、侍郎加起来也就是三十多人,短短三个月里面就有两人被免职,新上来的公开表示支持赵官家。李必成就算同情陆秀夫,也完全没有要赌上自己的身家和赵官家掰掰手腕的打算。
走的这么急急忙忙,李必成是去给陆秀夫送行。坐在马车里,李必成心里面很顺道想最后劝说陆秀夫不要离开杭州。看到陆秀夫坏了事,有些吏部黑心的家伙就想取消陆秀夫的福利房。就在大家以为陆秀夫要当做落水狗被痛打的时候,没想到赵官家竟然亲自干涉,以他的丞相职权给陆秀夫批了尚书级别的房子。在李必成看来,已经没人敢再刁难五十二岁的陆秀夫,他待在杭州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到了陆秀夫的新家,就见三层小楼的一楼客厅里摆了一堆包裹。没多久,一身普通装束的陆秀夫就从二楼走下来。李必成率直的讲道:“我这次来是想劝你不要走。”
陆秀夫用力摇摇头,“我已经无心待在杭州,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呢,只是让人觉得我靠了官家的照顾留在这里。”
“被官家照顾有什么不对!”李必成叹道:“其实君实若是能想通,只怕还会被重新启用。”
被好友这么讲,陆秀夫脸色难看起来,他不爽的说道:“呵呵。那就算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官家做对,也没想过要向官家摇尾乞怜。”
便是被嘲笑,李必成却也没生气,他也正色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留在杭州其实可以避祸。你便是想自己做个闲云野鹤,悠然江湖。却也好歹为家里想想。”
“官家不是那种人。”陆秀夫率直的说道。
“官家当然不是那种人。可现在外面地方上各种不认同官家的地主以及进士家族,这里是每个地方都有。官家光明磊落,那些人可是狗急跳墙之时,什么人都要借用。你所在的地方那些人若是知道你的立场,难倒就不会想方设法拉你过去。至少要想方设法的借用你的名头。到时候他们和官家一闹,官家难倒就会对他们不理不睬,甚至是低头认输?”
陆秀夫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几天他根本没能从低落的心情中走出来,离开杭州的想法也只是他自己没办法忍受压抑的感受。现在李必成所讲让陆秀夫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局面,和那种暗流涌动相比,杭州反倒因为局面明晰,很安全。
看陆秀夫听进去了,李必成又说了一句,“李云已经回京,大概会当上总参谋长。官家心意已决,自然就不会让任何不支持他的人留在朝廷里。”
说完,李必成转身就走。只留下默默无语的陆秀夫。
陆秀夫沉默着,李云却没有沉默。此时他已经讲完了他在阴山以北的经营,就说起了一些轻松的故事。
“官家让我们建设炮楼,这种据点在草原上格外有用。建成的炮楼一下子就能看出去十几里远,便是蒙古骑兵跑再快也没用。我本以为在草原上杀的那么狠,蒙古人应该对我们也恨之入骨。没想到我们的炮楼修的越向北,前来试着投奔我们的部落也越多。”
“哦?”赵嘉仁跟着凑个趣。其实他心里面一点都不讶异。蒙古高原生存环境艰难,‘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局面早就不在。比牛羊还高的草,需要足够多的水份营养以及光热。现在的阴山以北气候寒冷,加上人口增加很快,牛羊把草原都啃成了荒漠,进而变成了沙漠。加上忽必烈跑路,留在这边的蒙古部落活不下去,当然就要投奔强有力的势力。
“我当时还很奇怪,我们派出去骑兵杀那些部落杀的那么狠,他们怎么就敢来投降。”李云还是介绍着。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赵嘉仁是真的稍微有点觉得自己小看了蒙古地区的民风下限。
“后来一问才知道。那边的部落被杀的很惨,就请了萨满做法诅咒我们。那萨满就开坛做法,一直在跳大神玩诅咒。当时正好是雷暴季节,蒙古高原上动辄打雷。我们的炮楼被劈了很多次。当时一天就要被劈十几次的都有。因为装了避雷针,炮楼上的人安然无恙。结果做法的萨满被劈死了。”
“呵呵!哈哈哈!”赵嘉仁终于被真正逗笑了。避雷针的事情,赵嘉仁早就知道,只是他忘记提醒。在河北炮楼被雷劈几次,出现人员伤亡之后,赵嘉仁才想起用这个。却没想到在蒙古高原还能起到意外的奇效。
“官家。那些蒙古部落请萨满可是要花许多钱,进贡许多牛马。大部落压迫小部落,基本都让小部落出钱。亲眼看到萨满被雷劈死,小部落本就心怀不满,立刻就认为我们宋军法力高强,得到了长生天的青睐。他们就试着跑来投奔。我就自作主张接纳了。”李云说到最后,声音里面有些不安。
赵嘉仁有点费力的挪动了一下坐姿,然后问道:“李云,我问你个问题,什么叫做汉人?”
“说汉语,用汉字的就是汉人。”李云答道。
赵嘉仁摆摆手,“汉人血统其实不重要,我记得你手下有个叫耶律洪的师长吧?工部还有个叫萧白郎的。放到两百多年前,在大宋与辽国边界上,汉人遇到这两个姓氏的立刻就杀了。不用再多说,一定是蛮族。现在呢,除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谁会去想这两个人是不是汉人。五胡乱华,那五胡何在。拓跋氏自己连姓氏都给改了。北方姓李的,许多都是当年五胡后裔。更早的匈奴何在。夏商周,商代祖先妥妥的东夷人。所以汉人绝不是简单的血统,汉人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文明体系。所以你在阴山以北接受蒙古人投降,我不觉得有错。”
李云最在意的其实就是赵嘉仁不要说他接收蒙古部落错了,听了一圈前面的话,他心情很紧张。最后一句话让他觉得豁然开朗。
“官家不责怪我,我就放心了。”李云连忙说道。
“我要说清楚,汉人乃是生活方式。若是那些蒙古人还是那种谁是强者我就追随谁,见到东西抢一把就走。那就得立刻诛灭,绝不能养痈为患。”
“这个自然。”李云连忙答道:“官家,我们也尝试着教蒙古人吃汉人的食物。他们对发面馍很喜欢。”
“发面馍。对了,蒙古那边的碱怎么样。”赵嘉仁想起了另一个让他头痛的问题。
李云答道:“官家,那边的碱有些是从湖里弄来的。不过我派兵侦查的时候,发现胡杨树上竟然出碱块。所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去胡杨树林的树干上取碱块。”
“胡杨树?”赵嘉仁有点懵了。他听说过这种被歌颂为‘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赵嘉仁并不喜欢这种文人范儿十足的说辞。后来就比较认同‘生而三百年不死,死而三百年不倒,倒而三百年不朽’的说法。他却不知道胡杨树居然还能分泌碱块。
“快说来听听。”赵嘉仁着急的问。
李云就介绍起来。胡杨树能长在盐碱地旁边,从树干的节疤和裂口处分泌汁液,形成白色或淡黄色的块状结晶,当地人称为‘胡杨泪’。因这种结晶形状类似梧桐叶,在有的地方也被叫做‘梧桐泪’。当然,还有更直白的叫法就是‘胡杨碱’。这种‘胡杨碱’很不错,可以直接用来做中和发面馍的碱块用,只是里面含盐,所以那种发面馍会有点咸味。
赵嘉仁听了之后立刻让秘书过来,“去把工部尚书……把工部尚书,化工厅厅长,农部尚书以及林业厅厅长都叫来。”
李云一愣,没想到赵嘉仁竟然做出这样的安排。秘书离开,赵嘉仁立刻换了个话题,单刀直入的问:“你爹前年写信给我,说他在泉州那边买了些地,也不知道他当地主可否当的逍遥。”
这听着是家常,却也并不是。几个月前,赵嘉仁任命他非常信任的陆秀夫做了户部尚书。只不过三个月,陆秀夫就净身辞官。好在陆秀夫还没有太矫情,赵嘉仁按照尚书级别给了他三层别墅小楼,陆秀夫还是老实的收下,甚至还写了感谢的奏折。虽然赵嘉仁觉得自己不再亏钱陆秀夫,但是失落的心情难以避免。
李云乃是李鸿钧的晚辈,两代人都为赵嘉仁效力。李云还是赵嘉仁手下最早一批接受正规教育的年轻干部。按照道理来讲,李云应该忠于赵嘉仁。只是有陆秀夫殷鉴在前,赵嘉仁再也不敢盲目乐观。
“回禀官家。我也是刚知道,我爹已经把泉州的地都卖了。他这就要到杭州渡晚年。”
“啊?”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消息实在是太落后了。
“福建的土地本就不好,现在交趾与广南东路的粮食运过来,更是没什么人种地。还留在福建的只是种茶,种漆,种竹子。最早的时候官家手下都是福建兵,现在福建人口大概只剩下百十万,还都在沿海各个港口。山里头据说还剩了点人,至于到底有多少。部队里面的福建兵说的都不一样。”李云讲述着他知道的福建情况。
赵嘉仁也知道一些,却很久没有福建的大新闻,所以关心的并不多。在各地都有些故土难离的感觉,但是在福建最缺乏这样的心情。只要有可能,大家都要离开贫瘠的福建。
“官家,我爹说,现在福建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他自己觉得自己根本当不了地主,别说赚钱,不赔钱就不错了。于是把地一卖,要到杭州与老兄弟们一起喝喝茶,吃吃饭。他也特别想念官家。”李云讲完老爹李鸿钧的事情,就闭上嘴静静等着赵嘉仁发话。
赵嘉仁心中生出一种遗憾的感觉。聚会,吃饭,是一定要有闲有心情才行。他现在实在是没有闲,也没有心情。沉默了一阵,赵嘉仁才继续问道:“你爹怎么会经营到赔钱?”
“他说是想按照航海行会那般经营,什么能卖高价,就种植什么。可他却总拿捏不住。茶叶、漆、丝,总是有人卖的价格比他低。等别人的卖完,这收购份额也就满了。我爹看他真干不了这个,就直接把地买了。”
赵嘉仁没想到李鸿钧竟然是因为竞争不过,所以果断退出。虽然这证明李鸿钧的确没有经营土地的天份,但是这种果断退出止损的做法倒是颇为值得肯定。
“你可看了最近有关地主的文章?”赵嘉仁终于开始问最核心的问题,以李云的资历以及战功,做总参谋长毫无问题。那些根本不重要。
李云立刻答道:“看了。我坚决支持官家的看法,这地是让人来种的,而不是让人用来作威作福的。”
“真的?”赵嘉仁有点下意识的问。这些天他也接触不少人,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不少人虽然也表示坚定支持赵嘉仁,但是他们对于反对特权阶级则是支支吾吾。看得出,大部分人还是希望维持自己的特权,所以就反对取消特权。
“官家,有些人自有他们的道理。我也和人争辩过,这件事上认同官家的从一开始就认同,不认同官家的从一开始就不认同。我家乃是穷出身,若不是遇到官家,我们家上下还都在福建受穷。所以官家要做什么,我就支持官家。更何况我觉得官家说的没错,在咱们军中当兵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许多都是佃农。他们为何要当兵,就是因为当兵之后可以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赵嘉仁微微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讲。如果赵嘉仁现在坚定维持之前的土地制度,陆秀夫就会坚定的支持赵嘉仁。很多此时坚决不认同赵嘉仁的地主和进士也同样会坚定的支持赵嘉仁。某种意义上,如果没有他们的坚定支持,赵嘉仁可没机会顺利的在万众的欢呼声中当上官家。
到现在,赵嘉仁也不认为大多数以前的支持者只是因为想跟着赵嘉仁飞黄腾达就跟在赵嘉仁身后。那些人当年认同赵嘉仁打跑蒙古,拯救大宋的政策和理念。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投奔到赵嘉仁旗下。
现在时过境迁,赵嘉仁需要的是支持土地政策的同志。就李云的表态,他大概就是这方面的同志吧。最后赵嘉仁也没有特别勉励,他说道:“你先去兵部,任职的事情我会下旨。”
李云走了没多久,工部与农部的人都到了。工部与化工厅是一个部门,坐在赵嘉仁左手。农部与林业厅同属一个部门,坐在赵嘉仁右手。赵嘉仁就将李云所讲的胡杨树讲给这几个人听。讲完大概,赵嘉仁又问道:“林业厅可否有调查胡杨树林的分布状况。”
“……没有。”回答问题的时候,林业厅厅长声音里面都是遗憾。
“那么就马上派人去调查。”
“官家,这种碱块来源可靠么?”工部尚书声音里面既有期待,又有不安。
“按照道理,应该是可靠的。每年定期收集,一个人就算一年收集十吨。那里面的碱含量只有一半,五万人就是二十五万吨纯碱。大宋的化工业就不缺乏碱块来源。”赵嘉仁开始数字想象。
对于这种不负责任也不唯物主义的态度,四位大臣也不怎么认同。树上长出碱块怎么听都有些扯淡。可他们却没办法反对,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就真的是大宋碱块的稳定来源。不等这几个人说更多废话,赵嘉仁问:“你们都明白碱块对大宋的重要性么?”
“知道!”四人都立刻回答。
“那就全力去做。有多快就多快!”赵嘉仁命道。
让四位重臣离开之后,赵嘉仁自己也立刻干起来。他亲自指挥下令收集信息,三天后,在甘肃、灵夏、山西等地驻军都发回来电报。表示在这些地区都有大片的胡杨树林,在大部分胡杨树林都能找到‘胡杨碱’。从灵夏那边发来的消息中,在盐池附近的土地上,胡杨林非常茂盛。树上的胡杨碱非常多。
看完电报,赵嘉仁闭上眼。他没想到祖国的大好河山竟然有这么多神奇的植物,能够满足华夏人民的各种需求。更没想到在乱砍乱伐摧毁西北环境之前,这里拥有如此之多的宝物。等睁开眼,赵嘉仁让秘书拿过来任命李云为宋军总参谋长的任命书签字行印。
第150章 龙蛇舞(二)
宋历七月初一,大宋江宁知府文璋走进庭院,在长方形竹片拼接成的方块席上坐下。他拿起蒲扇轻轻扇风。只是这么一坐,就已经感觉到凉爽。再有风吹过,身上更觉的凉爽。
就在文璋舒服的打了个哈欠,考虑是不是干脆睡会儿的时候。秘书进来说道:“知府,又来一家缴纳罚款的。”
文璋没有回应这个消息,而是问道:“一共来了几家?”
“这是第四家。”
“九十一家来了四家,其他……八十……七家,再给他们发一次通知。”
“是。”
“对了,这四家一共有多少地需要交纳罚款?”
秘书打开笔记本看了一眼,“他们一共需要交纳一百三十五亩。共交纳八百一十贯。”
“嗯。给没有前来交纳的地主家再送一次催缴通知单。”文璋命道。
等秘书离开,文璋靠回竹席上继续轻轻摇扇休息。这次要交纳罚款的一共有九十一家地主,田亩面积一万三千亩。不管是四家地主,或者一百三十五亩交纳罚款的土地,在整体比例上都没任何影响力。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文璋放下蒲扇,在庭院的屋檐下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庭院里感觉凉爽一点,走在街头的段凤鸣感觉到的依旧是夏日的炎热。此时已经立秋,可三伏加一秋。伏天依旧持续着。更何况段凤鸣并不想去见家族的那些长老。今年只要去见家里的长老就没好事,族长段天德还特别的针对段凤鸣。仿佛是段凤鸣引来了段家的灾厄。
满心不快的走到段家门口,段凤鸣心中的郁闷越来越强。在门外站了片刻,段凤鸣突然挺直了腰杆。大不了就是以后不和段家人往来么,这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段凤鸣有今天的地位,也不是靠段家,而是靠他自己努力学习的结果。带着强烈的怒气,以及准备撕破面子的坚定意志,段凤鸣直入宗族会议的会场。
甚至不用听开场白,段凤鸣就知道这次要商议什么。段家有一千亩地抛荒,按照新的农业规定,一亩罚六贯,一千亩地就是罚六千贯。任何家族都不可能对六千贯视若无睹。听着宗族长老们的开场介绍,段凤鸣看都不看他们。对面有位族兄看着段凤鸣,段凤鸣毫不客气的瞪回去,瞪得族兄不得不转开目光。
“凤鸣,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人瞪眼。好玩么?”一位长老温和的批评道。
段凤鸣低下头一言不发。身为农业局的干部,段凤鸣在去年就和农业局的同事们在江宁宣传最新的政策和管理条例。也许有人因为不肯听,所以不知道。也许有人根本不以为然,所以装作不知道。却不能说官府没有讲,所以大家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段家的通知是段凤鸣送来的,又或许是段家还要点脸。至少没有说出官府不教而诛的指责,众人直接先骂文璋,一顿听着激烈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咒骂。然后有人无奈的说道:“文璋这贪官手脚谨慎,抓不住他贪赃枉法的把柄。大家若是能找到,就告诉家里的长老。”
段凤鸣觉得实在是无聊,又不方便离席,就摸出根烟点上,抽了一口,就觉得轻松了一些。然后就听道长老说道:“凤鸣,你现在是族里官最大的,也得多替族里想想……”
该来的终于要来,段凤鸣趁着之前的情绪还没有完全低落,他果断开口,“现在江宁官府里面都知道我是段家人,我敢有任何异动,早就被人说给上头。我这个人想当官,好当官。读了十几年书,我就是为了当官,所以我不会做那些毁了我官途的事情。”
“你这是说什么呢!”段天德有些恼怒的问道。
段凤鸣觉得段天德也许是有些心虚,所以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族里是指望让你靠着农业厅为族里说几句话,谁让你去对付文璋呢。你以为族里人就什么都不明白?咱们族里已经有了好几名干部,你也是他们里头官做的最大的,你这么做,能当那些人的表率么。”
听完段天德的意见,段凤鸣稍微有些讶异。难倒段天德转性了不成?再想想看,段凤鸣觉得这也许可以看做是段家觉得局面危急,不得不认怂。然后段凤鸣反倒更加不满起来。从最初的时候,他就告诉段家长老们,文璋这是来真的,绝不是敷衍了事,也不是通过假意推行新政策从地方上捞一笔。结果段家根本不以为然,现在成了公认的文璋对立面后再认怂,这又何必呢。
心里面嘲笑,却因为段天德没有再瞎闹,段凤鸣就什么也不讲。现在不管是家族或者官府,都已经没有段凤鸣插嘴的余地。
家族会议开了一阵就散会。段凤鸣正准备起身溜走,却被长老叫住。过了一阵,段凤鸣与其他三位长老一起到了后堂开会。一坐下,长老就问:“凤鸣,你上次赌气的说,把那些被罚的地卖给官府。现在你觉得还可行么?”
没什么能比这个问题更让段凤鸣震惊。家里的人是吃错了药?或者是段凤鸣自己吃错了药产生幻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段凤鸣试探着问道:“上次我这么讲,族长吆喝着要把我赶出家族,从族谱里除名啊。”
“呵呵。鸣凤,我们这些老头子气急败坏之下胡言乱语,你就当真了么?你就算是当真,也把我们对你好的地方当真,这等事立刻忘掉。”长老语气温和的责备着。
仔细想想,段凤鸣完全没有被老头子们善待的印象。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手里有三十亩地,也读过书。知道段凤鸣考不上进士,考功名也不容易。老爷子也不愿意让杜凤鸣不读书,就让他上了制科。当时谁也不知道制科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就压倒了进士科,成为做官的坦途。段凤鸣从小学、中学、高中这么一路上下来。段凤鸣没能考上大学,就去设在江宁的农业专科学校读了中级专业,之后分配到农业局工作。现在成了家族里面官位最高的一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但是让老头子们低头也不容易。段凤鸣也没有再用对立的态度应对,而是问道:“大家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你也知道咱们家在离秦淮河那边有几片地,合起来也有千余亩。我们就把那些地卖给官府,按照之前的规定讲,这就可以不交罚款了。”长老说道。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听了这话,段凤鸣差点就没忍住想翻翻白眼。那片地属于旱天没水,雨天淹水的烂地。若是发大水,秦淮河水还会漫过河堤,把那些地彻底淹没。学过农学,段凤鸣知道最好的地不是在大河边,而是在不大的河边。那些地距离秦淮河近,每次水退了之后,淤积在那边的泥沙特别厚,甚至还会有石块被洪水冲进地里。非常难以清理。然而秦淮河水平日里很干枯,那些地也很难从几十米外好几米差距的地方引水过来。
段凤鸣可不是农业局里面唯一一个上过农学的人,他是中等专科学校毕业,江宁农业局可是有大宋农学院毕业的学生。大家不可能不知道。就在段凤鸣十分为难的时候,长老把一封信交给段凤鸣,“我们也不为难你,你就把这封信交给文璋,只要能做到,你就给家里立下功劳。”
先是不解的看了看长老,又从根本没有封口的信封里面抽出信纸,读完上面的内容,竟然与长老所说的一样。这些段凤鸣就不能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只能收下信之后告退。
在路上,段凤鸣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但是左思右想也找不到解决办法,烦躁之心又激烈起来。在情绪激烈到最高之时,段凤鸣又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大不了就是被族里除名而已,早死早托生,赶紧把这件事办了就好。
想完,段凤鸣干脆就直接前去文璋所在知府大院。通禀之后没多久,秘书就带着他向里面走。没多久,就见到文璋神色淡定的坐在大院后面的庭院里,那份沉稳让段凤鸣莫测高深。
文璋此时刚睡醒,他本想小憩,却没想到自己一家伙就睡了两个多小时。此时刚清醒过来,接过了信件看了一遍,文璋就对段凤鸣说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么?”
段凤鸣连忙起身告辞。等段凤鸣走后,文璋让秘书把农业局局长蔡子俊请来,他自己趁着这个机会又看了一遍信。段家肯服软是好事,但是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须得有专业人士来评估一下。
没多久,蔡子俊长到了,看读信件,菜局长说道:“段家想卖烂地,顺道不用交罚款。”
“那地有多烂?”
“今年天旱,那些地里的庄稼亩产大概有一百多斤吧。”
“……可我看你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些地对咱们的规划很重要,等规划完成,那里都是上好良田。”蔡子俊回答的非常有信心。
第151章 龙蛇舞(三)
段家卖地的消息在江宁引发了巨大的轰动,这可是千亩规模的土地交易,便是在以前也并非常见。很多人是期待着面临罚款最重的段家与文璋激烈斗争,却没想到段家竟然怂了。
希望文璋倒掉的人不止限于江宁,在杭州有更多人希望文家三兄弟能从地球上被彻底抹煞,所以消息飞一样的传到了杭州。没多久,连贾似道都从长孙贾唯信这里听说了这件大事。贾似道摸着已经全白的胡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旁边的贾唯信有些不安,他爷爷已经75岁了,这么激动只怕对身体不好。
贾似道根本不在意,他只是开怀大笑。等笑意过去,贾似道神色淡然,仿佛根本没有笑过一样。贾唯信问道:“却不知阿祖为何如此高兴。”
贾似道答道:“我没有高兴,我只是觉得好笑。原来为政的关键竟然是吏治,果然古人诚不我欺。”
“吏治?”贾唯信有些不明白。
“制科出来的干部们所做的事,都是以前小吏做的事。你觉得考进士的人哪个会读农学的书,可他们考上进士或者考上功名之后又觉得自己很不得了,就如韩愈在《师说》里所讲,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赵嘉仁整顿吏治,取消了小吏,让你等读制科的从小吏做起。这才是真古意。不愧是赵嘉仁总爱写的秦汉第一帝国的风范。”
贾唯信仔细思忖一下,然后问道:“阿祖,若没有那些懂农业,懂数学,懂执行政策的制科干部,文璋便是再能干,也斗不过九十几家地方豪强。”
“没错。当年我以鄂州之功,又有许多对朝政沉沦痛心疾首的大臣相助,我自己先捐出来我们贾家的两万亩良田,这才能推动公田改革。然而弄到怨声载道,没多久这政策就执行的走样。他文璋不过是个地方知府,就能让人甘心卖一千亩地给官府,他凭什么。”
“可文璋也未必能赢。”贾唯信还有怀疑。
“能不能赢,不好说。但是文璋有能力与地方上的地主斗下去。他这么做,必然有人跟风。而文璋若是能赢,他的官途就不可限量。你不用刻意交往此人,却也不要去招惹他。”
贾唯信对爷爷的判断还是很认同的,他当即答道:“是。阿祖。”
就在贾唯信准备结束此次会谈之时,却听贾似道说道:“大郎,你去我书房的抽屉里拿出写给赵嘉仁的信,看看能不能交给他。”
“是。阿祖。”贾唯信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既然是爷爷贾似道的安排,自然会有道理。
之后的事情就如贾唯信所相信的那样,赵嘉仁那边的办公厅果然接了信。两天之后,在他回家的时候,却见到门口有穿着黑色军服带红袖章的御林军在门口。贾唯信靠近过去,立刻就被挡在外面。贾唯信也不敢乱声称自己是谁,警卫团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赵嘉仁的安全,就算是贾唯信以被拦在外面而去状告,除了碰一鼻子灰之外,大概就剩下在档案里被记一笔的可能。
不过赵官家既然是爷爷贾似道的前属下兼世交好友,贾唯信是真的想在旁边服侍着,顺道听听两人说些什么。
赵嘉仁此时谈的也就是以前的旧事。两人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面,他们之间交集只剩下过去。谈起过去,贾似道非常感慨:“我还记得赵兄弟那时候刚考上进士,十三四岁的年龄,本该去杭州领差事,却先到扬州找我。那时候你哪里有钱在官场上运作,却知道这钱一定要出。便给我写个借条,落款是莆田县县尉赵嘉仁借。”
赵嘉仁听了之后忍不住露出怀念的笑容,他也感叹道:“那时候贾兄肯借我钱,又帮我找差事,真的是万分感谢。”
“不用感谢。当年你也助我良多,鄂州之战,襄阳之战,便是那么大功劳,我不也没谢过你。不过我请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些旧事。到了这般年纪,我放不下的只剩下一件,就是丁家洲之战。丁家洲之战,我当时若是见到战败就羞愤自尽,当然没有现在的烦恼。可我乃是丞相,肩负大宋的责任。我的确不想死,可战败之后却有朝廷里陈宜中之辈趁机夺权,不然怎么会有临安总投降的结果。嘉仁兄弟,我已经活不了多久,只想在身后不留一个奸臣的名号。若能如愿,我来世必报答兄弟的恩情。”
赵嘉仁对于狗屁来世根本没兴趣,对于历史上贾似道是不是真的和蒙古私下签订密约,赵嘉仁比较持不相信的立场。所以他并不认为贾似道真是个奸臣。如果是奸臣,就不会搞公田改革了。
但是赵嘉仁依旧正色说道:“贾兄,一件事归一件事。我虽然不觉得贾兄是奸臣,更不觉得贾兄卖国。但是丁家洲之败,难倒丞相不用罢相么。”
听了这个指责,贾似道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赵嘉仁则没有丝毫安慰,在南宋,丞相承担着制定政策的权力,也拥有相应的人事权,财权。丁家洲之败,意味着贾似道的整体政策失败了。
即便公田改革的确解决了供应给襄阳的吕氏兄弟兵团以及大宋禁军的粮草问题,棉务也解决了发放军饷的难题。这都算是贾似道本人执行层面的成功。但是这些成功却没办法完成战略上的目标,就是挡住蒙古的侵略。所以赵嘉仁认为贾似道执政失败了。而历史对于失败者不会宽容。
赵嘉仁沉默着,贾似道也沉默着。过了好一阵,贾似道突然哽咽起来。但是只哽咽了几声,贾似道竟然恢复了正常。他抹掉眼角的眼泪,尽量用开朗的声音说道:“若是按照赵兄弟所讲,日后你若是记载当年旧事,你会说我乃是误国的丞相,却不是卖国的丞相。”
“若是让我来写,我会写你是执政失败的丞相,大宋丞相凡是执政失败就会下台。”赵嘉仁答道。
贾似道微微点头,“若能有此评价,足矣!”
就在赵嘉仁准备再稍微聊几句后便离开之时,贾似道却让赵嘉仁的秘书帮他从客厅的柜子里拖出一个小车。他指着小车说道:“赵兄弟,咱们大宋官场上就是那么几百个进士家族你方唱罢我登场。现在他们虽然因为制科的事情看着衰落,可我觉得他们之间更会因此而联络起来。这些东西都是我收集的些小事。大概都是各个进士家族的一点风闻。我已经有今天没每日,便送给嘉仁做个留念。”
“……谢了。”赵嘉仁说道。
“不谢。我已经没气力,不能再招待嘉仁。咱们就此别国。”
“贾兄保重。”
从贾似道家里回到住处,赵嘉仁让秘书去请现在肃奸委员会的副主席刘宠过来,自己则随便挑拣几个贾似道送的包裹打开。这里面有些是弹劾的风闻奏折,有些则是一些信件,还有些是账本。看得出,贾似道在当丞相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放弃情报收集工作。对于他的政敌或者需要提防的盟友,贾似道可不是纯洁无瑕的小白兔。
没多久,刘宠就赶来。赵嘉仁就指着那些东西告诉刘宠,“这些可以归档,做个资料库的辅助材料。”
刘宠简单的应了。肃奸委员会现在已经开始向着情报收集的方向转型,在某个方向上可以说与情报局有些重叠。两个单位相比较,情报局从事更光明一些的情报收集工作,肃奸委员会则是属于比较阴暗的部门。
赵嘉仁又问道:“那些地主们的反应如何?”
“到现在还没见到有谁敢对抗官府。臣现在不知道之后会如何,若是规矩能立起来,想来会斗得更猛。”
“那就静静的等着看吧。”赵嘉仁命道。
对于贾似道的事情,赵嘉仁也已经放下了。却没想到几天后刘宠又来了,见到赵嘉仁之后,他就禀报道:“官家,贾似道留下的那些东西里面有好几份名单,都是以前支持贾似道和反对贾似道的名单。后面还有他们各种背后关系。这下就清楚了之前几个人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这档案可否要升级?”
之前赵嘉仁是让这些档案作为辅助材料,那个的可信度就比较低。如果是升级,就能变成更有可信度的资料来源。
赵嘉仁听了之后摇摇头,“不用现在升级,先单独整理出一个贾似道的情报区块,根据以后的验证局面来逐条升级。”
刘宠觉得这也可行,就回去按赵嘉仁的命令去做。肃奸委员会这么多年也有了一批相当能干的队伍,处理起来很快。刘宠忍不住偷偷看了看整理出来的有关自家老爹的资料,大宋进士们盘根错节,各种关系非常复杂。搜索片刻,刘宠就发现,他家竟然有至少两条线只通过一个人就能够与江宁段家有关系。这发现让刘宠忍不住摇头,再次对情报的威力感到叹服。
第152章 龙蛇舞(四)
七月初七上午,开完晨会后的文天祥默默放下报纸。报纸上刊登了他二弟的文章,虽然不是署名文章,那些案例让文天祥非常熟悉。既然是官家定调,文章内容就不避讳,此时讲述的是第二部分,地主们如何通过各种制度漏洞将自己的赋税转移给佃户。
文天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道德高洁的人,看完了这些之后,他的自信动摇起来。如此手段在地主们看来简直是天经地义,但是从一个朝廷高官的角度看,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除了这篇连载,另外一篇也没有署名,看起来充满了赵官家的行文风格。讲述了临安总投降之前的大宋局面。那时候长江以北的军头们拥有军州,或者拥有可以收税的土地已经城市。这种局面直接导致大宋的军队藩镇化。在长江以南的百姓们被束缚在土地上,开始农奴化。它们共同让大宋越来越积弱,最后败给蒙古。
文天祥给自己泡了杯绿茶,那苦涩的味道让他感觉精神一振。临安总投降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文天祥还能想起当年自己激烈的心情,只是那心情已经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隔膜之外。
十几年前,忽必烈在幽州城下令南下侵略大宋,现在幽州已经被大宋夺回。三十年前,蒙古大汗蒙哥在和林下令进攻大宋。估摸着一两年内,大宋的骑兵就可以杀进和林城。更早之前,成吉思汗在草原崛起。文天祥觉得依照赵嘉仁的安排,他在有生之年大概能够看到大宋如同大汉一样征服整个草原,让草原上的部落臣服或者逃遁到大宋兵锋之外。
有了这层隔膜隔绝了临安总投降带来的屈辱,文天祥终于可以用相对平静的心情去回想之前的旧事。然而他看到的大宋依旧站在深渊边缘,这让文天祥觉得心脏再次如同被人紧握般的痛苦。那深渊一直在大宋脚下,大宋三百多年来竟然从未能从险地逃离。只是历代的文人们拼命的粉饰太平,让大家始终无法看清危险来自何方。
心情越来越低落,文天祥觉得这不行。他提起笔来就给三弟文璋写了封信,此时他只希望三弟能够以国事为重,好好办成他该做的事情。身为吏部尚书,文天祥知道任何能够快速升官的行为都会有模仿者。文人将其称为‘趋炎附势的小人’。
此时文璋也在给大哥文天祥写信。信里面讲述了他最近的进展,在江宁的许多地主见到段家认怂,而官府也有些和稀泥的意思,对良田罚款,却同意在收购烂地的时候免除对良田的罚款。这下有些地主也认怂了,用同样手段来躲避惩罚。一万三千多亩土地,已经有三千多亩如此解决。
写下这些,文璋觉得心中的不安更加明晰起来,愿意屈服的地主们屈服之后,剩下的就是不肯屈服的地主。到时候文璋只能学着强龙恶斗地头蛇,就文璋所知道的大宋历史,缺乏这方面的教育和案例。想清楚了这点,文璋就想请大哥给点建议。
全部信件写完,文璋拿起来看了两遍,接着一把火烧了。这是他逐渐养成的习惯,给大哥写信某种程度上也成了整理心情的手段。每次将不安写出来,返回头再看。即便找不到不安的本来面目,也能对这种不安本身有更清晰的感受。
文璋知道自己担心的是接下来的激烈斗争,而且这个斗争并非只限于地主。收拾了桌面,文璋拿出了新的江宁水利图。这是一个基于秦淮河以及周边数条河流湖泊的完整体系。根据水利局局长提供的最新测量数据,秦淮河的河道现在已经比河道两边的田地都高了至少半尺,如果没有河堤护住,当即就是水遍地流的局面。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大概是人们在上游的山地砍伐森林,破坏植被,地表的泥土很容易被雨水冲刷下来,沉积在河底。如果能够将山地都收为国有,通过植树造林的方式恢复植被,水就会变清澈。清澈的水对河道底部自然有比较强大的侵蚀能力,河道就会变深。
水土保持问题自然可以根据土地收购情况来做,这个整体的水利项目完成之后,江宁的百万亩山地与土地都可以被充分利用,加上工业发展,假以时日,江宁必将成为能够与苏杭和松江府相提并论的富裕之地。
看着规划图,文璋就觉得心热了。成为像他大哥那样名臣的机会就在眼前,文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收起图纸,就召集农业局与税务局的官员干部前来开了个会,众人听了文璋要立刻发催缴罚款的文书,税务局长詹启新迟疑的说道:“今日是七夕,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这时候发催缴文书,是不是不太合适?”
一众局长们觉得詹启新说得有理,但是也不太敢立刻表示支持。毕竟现在的江宁知府是文璋,就现在文璋的表现,众人也不太愿意让文璋不高兴。
听到有人要拖延时间,文璋心里面的确非常不爽。七夕不就是一个大众都会参与的节日么!中元节不就是一个家家户户每年都过的鬼节么!文璋觉得这帮人实在是鼠目寸光,等秦淮河的治理工程结束,想怎么过节就怎么过节。想着想着,文璋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他带着阴沉的表情问税务局局长詹启新:“税务局的人员编制齐全了么?”
詹启新为难的答道:“今年学校的毕业生还没审核完毕。”
“那就赶紧去催!”文璋不爽的说道。他现在觉得弄明白詹启新这么推三阻四的原因了,还是税务局的人员不足。光是确定被罚款的就有九十一家地主,便是一家家走过去,一家也得派一个人吧。以前一个负责征粮的小吏手下就有几十上百的附庸,这是真有原因的。人多好干活。
但是文璋也知道没人干活什么下场。当年丁家洲之战贾似道打败,文天祥看大宋没啥兵力抵挡,就跑回家卖了家产组建亲王的义军。结果只打了一仗就全军崩溃,死的死跑的跑。看到自己实在没能力进行独立武装作战,文天祥才果断选择投奔福州小朝廷。从那之后,文璋也明白了人力的重要性。
便是对詹启新不满,文章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中元节之后开始再发一次催缴通知,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通知。如果不能按时缴纳,我们就只能上门催收。”
“若是人不够呢。现在干部的事情是交给每一路的监察审核干部。”詹启新连忙追问。
文璋心中更不爽起来,但是他知道催詹启新没用。正如詹启新所讲,各府的官员是朝廷吏部直接管理。各府的干部,则在各路建立起一个吏部外派的吏部监察部门,由他们来负责审核。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人员通过的速度非常慢。吏部外派各路的机构负责人只向吏部负责,文璋就算是江宁知府也不能对这种部门发号施令。他很清楚,那些对文家恨之入骨的人巴不得文璋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就正好可以弹劾文璋内外勾结,图谋不轨,连带着文天祥一并掀翻。
“你先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事情我自然会去处置。”文璋没好气的答道。这股子怒气并不是针对詹启新,文璋明白自己是真的需要在避免麻烦的局面下向大哥文天祥求助。
从江宁到杭州,加急信件两天就到了。文天祥看完三弟的信之后心中有些为难,他当然想帮助自家兄弟,又清楚此事并不好解决。大宋原本的官员和小吏是分开的体系,官员的来源是科举考试的进士与各种有功名的人。基本上一个县里面在名册上的官员数量也就知县或者县令,县尉、主簿等5-10人。指望这么点人搞出特别不得了的政绩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赵嘉仁当年在莆田就搞出了好大一片新的灌溉农田。也正因为这个巨大的功绩,赵嘉仁在当了县尉之后就被擢升为福建路提点刑狱。
提起笔,文天祥想给三弟回信,当下朝廷因应最新的制度改革有很大争论,吏部正在讨论是不是模仿更早之前的制度,给地方人事任命权,建立起各府管理干部的人事厅。吏部里面有些激进派甚至提出要在各县组建管理基层人事的县一级人事处。
既然有人支持这些建议,就会有人反对。反对者则是坚持大宋以前的‘祖宗家法’,所谓祖宗家法里面就是异论相搅,文武相制,内外相维,上下相轧等原则。如果地方上拥有人事权,这个‘上下相轧’的祖宗家法就被完全破坏。地方首长就成了类似诸侯的角色。若是他们能不断在一地连任,就是标准的藩镇。
甚至有些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们表示既然赵嘉仁是‘自进士起’,为了‘安全皇室’,应当禁止宗室考进士。对于这样的建议,文天祥都不敢发表自己的看法。
第153章 龙蛇舞(五)
七夕在大宋是个很重要的节日,这是一个有关爱情的节日,却不是情人的节日。因为牛郎织女是合法夫妻,不是情人关系。大宋328年内的七夕之前,橡胶制做的‘磨喝乐’娃娃作为给小孩子的礼物在市场上大卖。
磨喝乐是旧时民间七夕节的儿童玩物,即小泥偶,其形象多为传荷叶半臂衣裙,手持荷叶。每年七月七日,在开封的“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州西梁门外瓦子、北门外、南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内,皆卖磨喝乐,乃小塑土偶耳”。
到了南宋,磨喝乐已不再是小土偶了,相反的,越作越精致。磨喝乐的大小、姿态不一,最大的高至三尺,与真的小孩于相上下。制作的材料则有以象牙雕镂或用龙延佛手香雕成的,磨喝乐的装扮,更是极尽精巧之能事,有以彩绘木雕为栏座,或用红砂碧笼当罩子,手中所持的玩具也多以金玉宝石来装饰,一对磨喝乐的造价往往高达数千钱。
赵嘉仁有心按照所谓芭比娃娃的模式来经营这个传统产业,事实证明效果非常不错。自从有了橡胶之后,同样的脸,不同的造型。成套模式的娃娃销量很好。
除了比较昂贵的礼物,一种廉价的八角形纸质小盒同样大卖,除了盒子之外,人们还在捕捉蜘蛛。依照七夕的习惯,“以小蜘蛛安合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
新式针线作为送给小娘子的礼物,希望小娘子们能够出落得心灵手巧。当然了,各个大城市的小娘子们则在大宋最新《强制义务教育法》的严令下进入学校上学。
七夕之后很快就是中元节,在江宁街头就开始有人给祖上烧纸上供。丧葬业者们从‘磨喝乐’娃娃上得到了灵感,他们用竹篾扎成相同的人形,外面糊上纸,做成精致的纸偶。如果对方有要求,就请画师在上面画出更精致的模样。如果大家图便宜,白色的人偶也行。大宋328年的江宁,许多人偶身上都写了‘文璋’的名字后投入火堆内中焚烧,表达着那些人的期待与诅咒。除了烧纸人,点勾魂灯,设钉头七箭书的法事也不少。
诅咒发出去之后不久,发出诅咒的人在中元节后纷纷接到来自官府的通知书,家在江宁有房产的地主看了通知书上的内容之后气的七窍生烟。公文中告知,如果这些人不在十个工作日内主动前来交纳罚款,他们在江宁的房产就会被官府扣押拍卖,获得的钱充公。如果这些钱还不够,官府就要到这些人家中收取剩余罚款。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文璋知府在江宁兼具县官与现管两个角色,那些在江宁有房地产的地主们根本无力抵抗。诅咒着文璋不得好死,诅咒着那些施与诅咒的术士法力低微毫无能力咒杀文璋。一部分地主不得不屈服。
有段家珠玉在前,江宁府秦淮河边的土地很快出现了买卖高潮,一亩中等地能换三四亩下等地,一亩上等地则能换八到十亩下等地。河边的烂地迅速被卖给了江宁官府,加上江宁官府自己连买带换,需要进行水利建设的土地基本都落入官府手里。
“这些地可否够用?”文璋很是不安的问。收购土地花了许多钱,便是商业兴旺税收很高的江宁,依旧让文璋感觉到无比沉重的经济压力。
“请知府放心,这些土地够用了。”农业局局长蔡子俊信心十足。在官府规划好的秦淮河两岸收集到十九万亩连片土地。这个成果已经超出蔡子俊的最高期待,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收集的土地十分混杂的局面,却没想到作为地头蛇的地主们竟然如此能干,帮了官府大忙。
说完了豪言壮语,蔡子俊又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文璋立刻追问。
蔡子俊答道:“只是当下丘陵和岗坡还需要继续回收土地。另外我们现在的技术力量也许不够,还需要朝廷的一些支持,至少是农部的支持。”
“除了这些支持呢?”文璋追问。
“除了这些,大概就是需要有大规模集体农场经验的管理人员。我曾经在松江府的农场实习过,那种农场管理水平真的高。”一提起那时候的经历,蔡子俊就忍不住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起来,“集体农场归根结底就是‘管理’二字,同样大小的地,同样的人数,集体农场效率就高了好几倍。收入也高了几倍。还可以进行大量的科研,那是真的好啊……”
文璋此时关心的是他的政治豪赌能否成功,至于集体农场什么的根本就不在文璋考虑范围之内。他打断了蔡子俊这个文科男的激动陈述,冷静的问道:“你在那边见到了什么人,给我名字。”
又过三天,农部部长喜滋滋的就带了一套规划图去见了赵嘉仁。把图展开给赵嘉仁看,农部部长还讲述了江宁农业局的功劳。赵嘉仁看完之后忍不住叹口气,却没说什么。农部部长连忙请教,“官家为何叹气?”
“我觉得江宁那边大概接下来就会问朝廷要钱。若是江宁成功,大概其他地方也会如此炮制,然后向朝廷要钱。”赵嘉仁给了答案。
任何基础建设都需要投资,这些投资都要真金白银的砸进去。越是基础建设投资,成本回收速度就越慢。水利投资格外如此,别说没办法直接获得回收,每年还得再投入维护。农部部长也不知道赵嘉仁这是什么意思,就沉默不语。
赵嘉仁也只是个简单的抱怨,他接着说道:“先把农地税搞好,看看能不能靠农地税赚出来这些钱。”
农部部长觉得赵嘉仁也许是担心大农场不赚钱,他立刻答道:“官家,江宁的规划的确不错。却不知道江宁地方上的百姓能否干得了大农场的活。”
赵嘉仁微微一笑,心里面感叹这位农部部长实在是太会做官了。直接就把面对的难题讲出来,省的以后出事找不到自辩的由头。所以赵嘉仁问农部部长,“你觉得百姓为什么要去集体农场谋生?”
“因为……能多挣点钱?”
“对。大家就是为了多挣点钱,而效率高不就是大农场的优势么。至于能否干得了,那就看钱是不是够多。我只担心培养不出优秀的管理者,只要有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农部部长从赵嘉仁这里出来的时候心中满是疑惑,然后他突然觉得很不安。那句‘我只担心培养不出优秀的管理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农部部长不够优秀?还是在含蓄的指责农部部长没有能力培育出优秀的管理者呢?带着这样的心思回到农部,部长蒋英坐在座位上之时已经有了决定,如果这次江宁农业局没把事情办好,直接就下令换人。农业局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干部,轮不到农部部长管,农业局局长则是官员,农部就可以解决。确定了自己的解决办法,蒋英终于恢复了镇定。他把农部侍郎叫进来,“西北的部队已经运来了上千吨的胡杨碱,咱们须得加快在那些地方设置机构。胡杨林该归农部管。”
蒋英关心胡杨碱的事情,赵嘉仁也很关心。军队的效率让赵嘉仁非常讶异,不过一个月就送来上千吨的胡杨碱。然而军队也非常诚实,部队给的报告上讲,胡杨碱很容易取得,一个人拎个口袋一天就能弄到上百斤。对部队来讲,最困难的只是如何把这些胡杨碱送出去。如果黄河能够更好通航,或者恢复了通济渠,就可以从洛阳那边沿着运河直接送到长江。
基础建设如果能够建成,谁都喜欢。赵嘉仁对此非常明白,这就如那些卖国公知们不管如何吆喝‘高铁,请等等你的国民’。但是人民却不在乎公知们说什么,他们会拼命去12306上抢票。所以赵嘉仁就装作没看到一样,只是询问分析部门,这些胡杨碱成份怎么样。
分析部门效率很高,他们表示这种胡杨碱中有超过一半是碳酸氢钠。也就是小苏打。其他的是盐分,以及一些可溶性的树木汁液类的东西。这让赵嘉仁非常高兴,碳酸氢钠可以直接用在食用领域。碳酸氢钠用加热法就可以得到碳酸钠以及二氧化碳,碳酸氢钠是两碱中的一种。赵嘉仁再也不用担心大宋的工业用碱。这让他心中再次诚恳感谢伟大祖国的珍贵物产。
然后赵嘉仁就下令,“先造五百吨肥皂,给江宁送去。”
负责执行这个命令的工部侍郎梅右乾听到了这个消息,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就执行了命令。与执行者的淡定不同,整个朝廷都有些震动。以江宁为中心的商业体系可以消化掉这五百吨肥皂,五百吨肥皂可以赚到很大一笔钱。这笔钱意味着赵嘉仁对于文璋的态度。朝廷是如此在意此事,却忽略了赵嘉仁另外一个命令,在松江府、福州、广州建立三个肥皂厂。
第154章 龙蛇舞(六)
兵部每天都会派人去参加晨会,但是这么一个人往往不是兵部的重要人物。因为大宋军队的统帅赵官家是晨会召集人,再去高阶地区没什么价值。所以总参谋长李云只是在刚回京的那两天出席了晨会,之后他基本都在兵部忙活。
听闻军队的新发现得到官家的重视,李云虽然高兴,也就仅仅是高兴。他感觉到这种功劳就算是再多,对自己也没有丝毫用处。看着李云行若无事的反应,后勤局长不高兴的说道:“参谋长,咱们总不能让别人夺走了咱们的功劳。”
“功劳?我会请官家给部队表扬一下。”
“表扬一下也没什么用吧。是不是增加一些津贴?”
“你这是要让军队经商么?”李云问后勤局长。
“……这个当然没有。”后勤局长连忙说道。只是说完没多久,后勤局长又试探着问道:“这毕竟是咱们部队打下来的……”
“部队打下来的什么?”李云盯着后勤局长问。
可能后勤局长也觉得不太对,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派兵取碱块,若是咱们自己用就罢了,却是给工部用了。总是觉得咱们吃了亏。”
“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官家下令。你若是觉得不妥,就给官家打个报告。”
“打报告总得参谋长你来打。”
“我不许有这种报告。咱们是军队,又不是生意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后勤局长讪讪的离开了。
当天晚上,李云到了丁飞家里。两人都算是福州的大院子弟,丁飞也早就约李云坐坐。两人吃上之后就聊起了现在的局势,李云忍不住就不点名的说起了后勤局长的事情。丁飞听完呵呵一笑,“别这位是有什么亏空吧?”
“什么?”李云一愣。他不点名,也不提具体工作内容,可丁飞这话却让人不得不在意。
“官家已经出了接任的官员审核上一任官员的制度,若是账目对不上,下任签了字。东窗事发之后,下任和上一任有同样责任。凡是突然间在公事上要弄点啥的,只怕干了点啥。”
“你这是想当然啦。要么你有什么证据?”李云表示不认同。
“我已经不做肃奸委员会很久,我知道那是什么单位,出来之后我再也不去联络,也不去问那边的事情。所以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见多了,忍不住瞎猜一下。”丁飞笑道。
既然丁飞这么说,李云也就不再说公事。他和丁飞都已经四十岁上下,便是不谈工作,也有许多个人的感悟可以谈。整个饮酒非常畅快。
第二天李云继续忙活他最新决定的事情,尝试安排更多退役军人能拖家带口的留在河南河北等新收复的地方。突然想起这胡杨碱的事情,李云觉得让退役军人在西北收集这个也不错。他就叫来兵部人事局,让他们做个计划。
听了李云的政策看法,人事局就应道:“这个最近不行,各地都对退役军人有许多需求,人手不足。”
“不足到什么程度?”李云很讶异。
“完全抽不出来人。官家去年开始对于退役军人有命令,人手是一个都抽不出来。”
这边还没谈出个结果,新任的兵部学社会长苏燕秋又来找李云,要求在军队内部开始‘组建士兵委员会,反对旧藩镇风气’的行动。李云这下有点懵了,这个士兵委员会是赵官家早就提及的一个制度。核心理念就是军官也得接受士兵们的监督,士兵们也得学着自己管理自己。实际上士兵委员会与学社都是要在思想上强调军队忠于大宋,忠于赵官家的理念。如果军队只忠于大宋,忠于赵官家,不管是谁做军官,都不可能让大宋的军队据为己有。
李云本来有些烦闷,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方向。就按照官家命令来做就好。
反对藩镇,肃清藩镇思想流毒,不仅仅在军队里面在搞,赵嘉仁在报纸上也不断的宣传。与藩镇绑在一起挨批的自然还有画地为牢的地主。只是藩镇乃是硬着批,地主们则被不断的描述他们的种种行径,属于暗着批。
赵嘉仁本身则让情报局密切注意在江宁发生的进程,最新情报,中元节过去了十五个工作日之后,九十一户地主里面有四十三户地主用各种土地置换的方法解决了四千亩地的罚款问题。剩下的四十八户地主们不仅在为他们手中的九千亩地的罚款在硬抗。他们也没有缴纳今年的土地税,江宁知府文璋已经准备下乡收税。
然后新消息传来,文璋派去下乡的人员被地主们拒之门外,甚至还有人在冲突中被打伤。在第二天的晨会上,赵嘉仁带着笑容讲述了江宁府征税的最新进展。一众重臣们看着赵嘉仁的笑容,心里面都捏了一把汗。抗税行动对于大宋也不是特么稀奇的事情,但是殴打朝廷干部,那就是直接对抗朝廷。便是在大宋最弱的时候也是要强力解决的事情。
在沉默中,农部尚书蒋英问道:“官家可否要派兵弹压?”
赵嘉仁摆摆手,接着让秘书叫了个人进来。只看这位走路的姿势就能确定他是军人出身,赵嘉仁对着众人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税务总局新任局长朱重八。这件事会由税务局出面。”
有些重臣听说过朱重八,至少并不派来的那位知道朱重八一年多前是朝鲜军区司令,却没想到这位竟然退役之后去了税务总局。不管知道不知道朱重八之前身份的重臣都觉得事情不对劲,这帮地主们的反抗力度比当年贾似道搞公田改革还大。当然,也可能是当时大宋局面实在是危急,搞公田改革的几个州府以及两浙路距离临安近,以至于他们反抗的不那么强烈。等距离到了江宁府,地主们的反抗意志可就高昂起来。这些人面对的则是比贾似道更坚定的大宋官家兼丞相。
“请官家放心,臣家里以前就是地主,断然不会让那些不交税的家伙们胡作非为。”朱重八回答的干脆利落。
听了这回答,有些重臣的目光又落到了文天祥身上。这个自称地主出身的朱重八到底是多大的地主,众人也不清楚。但是众人很清楚文家是江西大地主,在这次行动中,文家可是冲在最前面。
看着重臣们的表情,赵嘉仁大声说道:“我再强调一次,我对地主个人并无恶意。在我这些年的政策理念中,农田是用来耕种的,房屋是用来居住的,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生产力,所以任何非推进生产力进步的牟利方式,都不是我会支持的方式。这些抗税的地主对抗的乃是这种基本理念,那些努力搞生产,努力推动生产力进步的人,绝不会引发这样的对抗。地主们有他们的理念,我并不强求这些人都必须信服我的理念,但是在理念导致的冲突中,我不会退让。”
文天祥听着赵嘉仁的发言,心中颇为感慨。生产力、生产方式、牟利手段都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以前的时候只是没有人如同赵嘉仁这样对官员对干部对军队明确的讲出来。文天祥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坚定的支持赵嘉仁,就是因为他认同土地是用来耕种,通过多打粮食的方式让整个大宋受益,而不该仅仅沦为地主们对佃户实施残酷剥削的工具。这是一个道义问题,也是大宋能否永存的基础问题。
坚持这种道义就要面对无数反对者。经历了临安总投降之后,文天祥终于明白,便是养士三百年,绝大多数地主们在自己利益和大宋生存与否之间做选择,也会毫不迟疑的选择自己。既然士人靠不住,他们毁灭了之后也许会出现一个更好的世界。
朱重八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晨会结束之后,朱重八就消失在重臣面前。好像他就从来没出现过一样。重臣们只能继续等待江宁府税务斗争的最新阶段。
段凤鸣对于最新的斗争进展非常苦恼,他们段家本来是认怂了的。缴纳了罚款之后,就赶紧出售粮食,准备将土地税给交了。身为农业局人员,段凤鸣很清楚现在的粮食收购价格,而且也很清楚大宋现在国营粮店的经营,想等着粮食突然涨价的可能性已经不大。趁着现在国家收购粮食,还能节省运费呢。
然而抗税地主们的联合让段家开始动了心思,他们觉得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卖粮,能够卖出更好的价格。段凤鸣心里面这叫个无奈,他也不知道为何族里的人就是学不了乖,朝廷能把凶狠的蒙古人打回草原,怎么可能连抗税地主都收拾不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段凤鸣对来请他去参加宗族会议的族弟说道:“我今天要加班,实在是回不去。”
“难道是下乡收税么?那哥哥可得小心,现在下面的人打黑棍的可不少。”也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嘲讽,族弟提醒着段凤鸣。
“呵呵,我们这次集体行动,不用担心。”段凤鸣干笑道。
第155章 龙蛇舞(七)
江宁的秋天很美,天空蔚蓝,林木郁郁葱葱,江宁税务局局长詹启新有些青绿的脸色与现在的风景莫名的搭调以及莫名的搭调。
站在台子上,詹启新对台下数百人大声喊道:“这次抽掉了各部门的人一起来,大家分成十人一组,每一组里面都有警察局的干部。大家若是再遇到袭击,都要听警察局干部的指挥,千万不要自己瞎跑。”
官府的人被打,这是多少年都不怎么见到的事情。台下的人们听着詹启新的声音,看着詹启新的脸色,心中也都逐渐生出些斗争的心思。
“诸位请放心,这次打人的吕家庄,我们已经派了警察大队,以及附近村子的民兵前去抓捕。我可以对大家保证,他们完蛋了!吕家这次若是不交出行凶的凶徒,他们家上下所有人都要来枷号示众。若是还有人敢胡作非为,大家就以自己安全第一,先退回来。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那些人的全家一定会带着木枷在江宁府的街头哀嚎一个月!”
段凤鸣听了这话,觉得心里面好受许多,最初听到有凶徒袭击税收官员,他都觉得有些人大概是要造反。然而想到自己的家族,段凤鸣却又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安。他不喜欢家族长老那种颐指气使的作派,不过段家若是被枷号示众,段凤鸣也觉得难以接受。
正说话间,有人跑到詹启新面前对詹启新说了些什么。詹启新立刻脸上露出了极大欢喜,他大声喊道:“诸位,我们现在就去北门,吕家庄的人已经压到了!”
众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吕家的人,既然敢袭击官府的税务人员,众人都觉得怎么也得是是桀骜不驯,甚至是想当反贼的人。如此简单的便被抓住,好像不太对。立刻有人急匆匆的想去看,但是这里毕竟是有规矩的。在各队队长的吆喝下,官员干部们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列队前往北门。
在北门口等了一阵,就见到有人押着一队人过来。那些人手都紧紧绑在背后,脖子上拴着深套,被串成一大溜。只要他们走的慢点,旁边就有人用鞭子抽。段凤鸣看了一阵,心里面就有些忍不住生出怜悯之情。要是没见到那两名被打得头上好几个伤口,差点连命都保不住的税务人员,段凤鸣大概还觉得这些人被官府恶意捕捉的百姓。
这么一队人走过江宁街头,就引发了许多人前来围观,官员们也就先撤离现场。他们明天就要出发前去乡里。
晚上一回家,段家的人已经等在段凤鸣家里。这次前来邀请的人姿态比较低,无论如何都要让段凤鸣前去族里会面。见了面,族里的人就仔细询问起有关收税的事情,明显将此事当真。段凤鸣也只想赶紧讲完后赶紧回家,加上这次的事情本来也非常简单。
“现在虽然开始收缴土地税,却是到元旦之前缴纳就行。这次去就是对那些不交罚款的贴告示,表示他们家的某些土地已经被官府圈走。他们若是在拍卖之前去缴纳了罚款,土地还能拿回去。若是不上缴罚款,土地就不归他们了。所以我们也不是去收税,而是去送信。”
“凤鸣,我问你,你说个实话。假如说文知府这次根本不管这些,甚至能够帮着地主说话,那税务局还敢收税么?”长老问道。
段凤鸣以前考虑过这个问题,从现在看,真正推动强力税收行动的的确看着像是江宁知府文璋。想了一阵,段凤鸣说道:“可是文知府可是坚定的要收税,要执行朝廷新制度。想说服他,并不容易。”
“若是文璋不当这个江宁知府,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长老继续确认。
再次思忖,段凤鸣摇摇头。“文知府也只是执行朝廷的制度,若是朝廷制度不改,换了个别人还是得干这些。却别只是别的人有没有文知府干的这么彻底而已。”
“那制度文璋的哥哥文天祥建议的么?”长老神色认真询问现在段家官位最高的段凤鸣。
“那是官家定下的制度,和文天祥没什么关系。”
“你确定?”看得出,长老对于段凤鸣的情报并不是特别信赖。
“我们每次都搞学习,讲述那些制度都是怎么回事。这次的税收以及农业管理,都是官家的意思,是要让大宋土地都能最大效力的生产出粮食。粮食产量高了,大宋的天下也能稳定。”段凤鸣做着解释。他个人还挺认同这个解释,一个和平富裕的大宋挺好。
长老们对于大宋的和平富裕貌似没有丝毫兴趣,他们低声谈了几句,接着问道:“这次官府收了地之后,还能有什么圆转余地么?”
“不拿钱出来,那就只能收了他们的地。”
“能不能和咱们家一样,用卖烂地的方式换取免于惩罚?”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你好好问清楚,看看能不能做到。”
“为何?那些事情和咱们家又没关系。”段凤鸣厌烦的说道。说完之后,看到长老们装作冷静的表情下那掩藏不住的蠢蠢欲动,段凤鸣突然灵光一闪,问道:“难倒你们想换他们家的地?”
长老最初的时候当然不想给段凤鸣讲清楚他们的想法,但是段凤鸣自己想通了关节,长老也不隐瞒。烂地虽然多,但是段家手里的烂地是非常的多。以前的时候那些地也许还能称为中等地,随着天气寒冷,加上江岸淤积以及河道淤积等局面,中等地逐渐变成了烂地。以前用烂地换了好地是想都不用想。现在终于出现了机会,那帮遭到官府猛烈打击的地主家会损失好地,如果能够用烂地换他们的好地,减少一些地主家的损失,这笔买卖就能做到。
当然,这么做也有一些前提,那就是段家必须是这个渠道唯一的掌握着,只有段凤鸣能够直通知府文璋,并且能够说服文璋。显然,之前段凤鸣为家族努力说项,完成了卖烂地的协议,给段家的长老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第156章 龙蛇舞(八)
文璋知府拿起笔,然后一阵八月天的秋风从窗户里吹入,让文知府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迟疑了一瞬,文璋干脆放下手中的笔杆,起身坐到躺椅里。
当十人规模的官府队伍出现在地主门前,当敢袭击官府人员的地主家族绳捆索绑的在各个村落中游街示众,那些不肯缴纳罚金的地主很快屈服了。大部分拖后的地主都选择缴纳罚金,只有少数选择出售烂地。
地主们的屈服并不意味着官府可以高枕无忧,官府需要在各地设置收粮点。新的税收制度只收取私人土地的土地税,免了实物税。那帮人们需要出售粮食换到缴纳土地税的货币。
闭上眼睛暂时放松身体,文璋希望事情能够都如现在这般顺利。收税只是江宁官府的一项工作而已,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譬如完成秦淮河的整个灌溉体系。天会越来越冷,随着枯水期到来,水位也会全面下降。组织人力完成河道的深度挖掘是个大事。
就在文璋知府考虑着劳动力问题的时候,赵嘉仁赵官家也在考虑文璋面对着问题。如果能够组织地方上的万人水利大会战自然是最好,但是这种水利会战需要强大的社会组织能力。江宁这种地方暂时还没有这样的能力,那就只能依靠更加专业的工程队。
赵嘉仁想到这里之后也不拖延,他叫来熊裳,让礼部联络倭国的赵鸣人。看看伊予水军那边在这个冬天能够提供多少劳动力。
“官家,四国的伊予水军正在和幕府打仗。”熊裳答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问他们这个冬天能够抽出多少人手。可以告诉他们,若是抽不出来人力的话,就算了。还是以他们自保为优先。”
赵嘉仁很满意濑户内海的珍珠饲养,最初他们那里的珍珠直径也就是6毫米,现在直径已经到了接近8毫米,偶尔还能见到9毫米甚至10毫米的大珠。珍珠行业有所谓‘七珍八宝’,这个和佛教的七珍八宝不一样,珍珠行业指的是重量。古时候以分为计量单位,一分相当于现在的0.3克,重量到达七分的珍珠即为‘七珍’,单颗重量达到2.4克(大约9毫米)就是‘八宝’,那就不再称为珍珠而称为宝珠。
珍珠与宝珠在大宋的奢侈品市场上充分流通,着实让赵嘉仁赚了许多钱,更让大宋经济活跃许多。毕竟赵官家最爱投入的行业前三名就是制造业、教育、基础建设。
赵嘉仁并不知道,赵鸣人两个月前给倭国国王上贡了三十六颗直径8毫米的走马珠。在之前的时候,赵鸣人说他只准备上贡7毫米的走马珠。真到上贡的时候,赵鸣人偷偷改变了主意,所以镰仓幕府的军队现在登上四国岛北边的平原地区,准备向这些海盗们发动进攻。
部队有一千多人,主要来自镰仓幕府的御家,听闻可以拿到这次战争一半的战利品,这次领军的是伊势守护河野通。这位守护大人手持小扇,跳下船只,志得意满的看着远处的山岭。之前消灭安达家,战争收益都被内家人和北条家拿走。各地的守护很多年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战利品可拿。现在攻打那些连国人都不是伊予水军却有大量珍珠可拿,河野通觉得自己心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在四国岛模样勉强有点像是一个哑铃,两头大,中间窄。走向是东北向西南的走向。在东北角是香川以及德岛,这一带的地势比较平,伊予水军也没有夺取这里。河野通的部队就先在东北部分登陆。
军队纷纷登陆,甚至还有两位大和尚也随着军队下船。这个年头的倭国,和尚绝不是只吃斋念佛的一群人,或者说和尚本来也不是这么一个角色。只吃斋念佛的和尚,在佛教漫长的历史中只是极少数的存在。
倭国和尚们有土地、有僧兵、还有铸造武器的兵器作坊。曾经是能够与地方大名一较高下的存在。跟随伊势守护前来的这两位大和尚身高虽然不特别出色,但是身体结实,看上去就与一般人大大不同。
两位光头的袈裟上都绣了《南无妙法莲华经》经文,除了手持锡杖之外,大和尚腰间插了武士刀。在这个时代,如此打扮也不特别稀奇。不管军队怎么忙活,大和尚就念诵经文,在军队间走来走去。看到大师,听到颂唱经文,军队的武士与士兵都感觉到一些安心。
四国岛是个满是山的岛屿,基本被认为是鸟不生蛋的荒凉之地。除此之外,四国岛也笼罩在另外一层迷雾之中,这里传说有鬼岛和鬼洞。鬼族们居住在那些地方。提起恶鬼,这帮人心里面就觉得不舒服。
在德岛附近的镇子里住下,河野通就开始准备接下来的战斗。此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走水路,直接抵达伊予水军的老巢。不过伊予水军这‘水军’之名让河野通心里面很是惴惴。万一在海上遇到伊予水军,伊势军未必能打得过。
这一夜都在蚊虫叮咬下渡过,这帮伊势军人都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伊势军就出发前往西边的香川。到了香川,就到了距离伊予水军更近的地方。
几十里山路走的这帮伊势军人很是疲惫,当天晚上也没能到香川。宋历八月大概是西历九月末,秋后的虫子自知死期到了,所以格外的疯狂。伊势军几乎整晚都在与小虫子奋斗,天一亮,一夜都没睡好的伊势军没精打采的继续出动。还没到香川,突然听到几声响箭,然后穿着铠甲的敌人从附近山坳中蜂拥而出,挺起钩镰枪就杀了过来。
光看这些人的装备,便是伊势军都大大不如。河野通还觉得这是其他地区的守护军队弄错了,连忙让人上前解释。却不知对方根本不听解释,冲过来见人就刺。伊势军不得不进行抵抗,却不知那钩镰枪极为锋利,被枪尖刺中,立刻就完蛋。
直刺并非是对面攻击的全部,钩镰枪还有个会拉倒钩的功能。镰刀口无比锋利,只要被钩上,立刻就是一个巨大的血口。轻则鲜血狂喷,重则立即毙命。
转眼间,伊势军就被杀的七零八落。就在他们想逃跑之时,后面路上突然就出现了新的军队。看装束,与前面杀过来的这些军队没什么不同。再战一阵,伊势军中只有少数拼死逃进山里的还留了条性命,其他的都已经横尸当场。
两位大和尚左手拎着锡杖,右手拿着武士刀,背靠背的防御。一些军人围着他们,却没有进攻的意思。然后就见一位穿着黑甲的男子越众而出,朗声问道:“两位大师,若是不介意,帮着给这些人念经超度如何?”
和尚并没有送死的打算,虽然神色无比紧张,最后还是收起武器,拿着锡杖问道:“你们可是伊予水军?”
“怎么,看着不像么?”那位黑甲武士自豪的问。
和尚的目光在那身泛着异样深蓝黑色光泽的铠甲上掠过,接着又落在了那人腰间的武士刀上。
伊予水军的黑甲武士自己显摆,却没等到回应,心中不快,于是喝道:“你们这两个和尚,让你们念经,你们不念,却一直看我的刀。难道你们假和尚么?我饶过你性命,只是看你们是和尚,懂念经。若是假和尚,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两位和尚听了之后开口问道:“却不知阁下的佩刀是否传说中黑切。”
“哦?你们也听说过黑切的名字?”黑甲武士喜道。不过没欢喜太久,他立刻皱起眉头,“我的黑切是从大宋前来,没多久时间。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你们老实交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虽然是和尚,却懂得铸刀。不瞒阁下,我们也是听闻这里有如此名刀,才前来此地。不然打起仗来,小命很可能不保。”
“你们从哪里听说黑切的。”
“是从一个叫做鹿久的人那里听来。”
“原来是鹿久……等等,你们是和尚,懂铸刀,难道你们是大和国的和尚么?”黑甲武士最初若有所思,后面突然就激动起来。
“让我们先念完经文超度,再详谈此事吧。”和尚心里面终于松了口气。
认真念完超度的经文,和尚心里也不太好受。他们乃是伊势人,死的虽然没啥血亲,却也是乡亲。只是与黑甲武士再次碰头,看到他腰间的武士刀,两位和尚心中又热乎起来。
之后武士把黑切给两位和尚看,他自己则看了和尚的刀。
“好刀!”
“真是好刀!”
两边几乎同时发出了感叹。和尚拿起刀来仔细看,却见刀身光滑,根本没有丝毫铭文。黑甲武士则在刀身接近刀柄的位置上看到了铭刻着‘妙法村正’四个字。对于那些不懂刀的人,刀好不好得用了之后才知道。对于懂刀的人,只用拿在手里,就能从刀身的重量分配上感受到铸刀者的水平。一把优秀的刀剑本身的重量布局十分趁手,挥动起来很容易操控。
当然,如果是更高明的武者,他们都会选择适合自己的武器。那种武器的分配有很微妙的不同,但是对那种毫厘间见真章的高手来讲,细微的差别就足以决定生死。
“你们真不是大和国的和尚?”黑甲武士不解的问道。
“要是看刀,你们的刀才像是大和国和尚所铸。铸刀的怎么会不在刀上刻铭文?”和尚表示不认同黑甲武士的看法。大和国的刀是和尚铸造,目的是给僧兵使用而不是为了出售,所以在铭品很少,很少会加入刀铭。而伊势军的随军和尚的刀上有‘妙法村正’之名,这妙法二字是日莲宗爱用的说辞。
但是大和尚也不多做解释,说太多只怕激怒了这位黑甲武士,另外和尚也有些不屑与没见识的穷棒子图费口舌。
两边又开始看刀,黑甲武士对大和尚的刀啧啧称奇,大和尚也觉得被伊予水军叛徒吹嘘的极为锋利的大宋刀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倭国的武士刀非常锋利,同样因为很容易生锈,需要仔细保养。眼前的这把黑切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技术在外面给弄出一层黑乎乎的东西,看着有点脏,好像一碰就会脱落。实际上这层黑色的东西极为致密的附着在刀外面。用手去搓去抠,都没用。
另外倭国的武士刀铸造有许多技法要点,也有很多公认的表现点,绽(注:以直刃为本刃文,但在直刃旁烧出的细线叫做绽)、打返(注:同绽,但呈弯月形)、食违(注:刃文产生断层)、砂流变化,帽子的烧诘模式。地刃清冷,沸的感觉。
在这把来自大宋的武士刀上统统都非常模糊,甚至完全不存在。这把刀就是在外形上与武士刀一样,重量分布非常合理,其他的与武士刀根本没有可比性。和尚看了好一阵,却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和尚,我原本还想放你们走。看了你们的刀,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带你们会我们总部。”黑甲武士对两位和尚喊道。
“能让我们见见铸刀的人么?”和尚问道。
“这个不行。刀都是从宋国直接运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铸造的。”黑甲武士答道。
就在和尚感觉失望的时候,黑甲武士说道:“我倒是可以引荐你们去见宋国那边的人,他们大概知道这些刀是何人铸造的。”
在半个月后,两把铭刻着‘妙法正宗’的武士刀就作为伊予水军的礼物送到了赵嘉仁面前,好不容易回到故乡的秦明轩则向他姑父赵嘉仁介绍着倭国的局面。当下倭国内部还算稳定,只是人口越来越多,只能用一个穷字来形容。至于伊予水军这边,他们表示可以先送八千人过来参加劳动。但是赵鸣人希望赵嘉仁能够多给他点支援。征服了四国岛中部以及南部之后,赵鸣人实在是不愿意再对这帮人收税。便是身为海盗,赵鸣人也觉得那些人穷的有些令人同情。
“这可不行。”赵嘉仁忍不住说道。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对秦明轩讲这个没意义,秦明轩已经表示,他要在杭州好好待着,再也不去那鸟不生蛋的四国。如果是流放,好歹还能在大宋被流放。周围的一切都是文明人的世界,在四国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比流放都可怕。
“为什么不行?”秦明轩忍不住问道。
赵嘉仁也懒得废话,直接解释道:“赵鸣人的意思我知道,他想让百姓觉得日子好起来。但是他就没明白,这个税一定要收。收税证明了赵鸣人是四国的统治者。他可以给跟着他走的那些人大量赏赐,让他们明白跟着伊予水军有前途。但是不收税,就意味着让那些倭国人觉得,不跟着伊予水军也有后路。那就不妙了。”
秦明轩听了之后忍不住默默点头。但是赵嘉仁在意的却不在此,他让海军赶紧准备船队,前去四国运人。这些都是宝贵的劳动力,可不能出事。除了这些之外,赵嘉仁又派了去铸造刀剑刺刀的兵工厂,让他们带了炉子以及师傅前去四国会会那两位武士刀的铸造者。
刚把人找来的时候,师傅虽然对赵官家无比敬畏,却忍不住问道:“倭国那地方的刀虽然好,却也就那样了。用上咱们新式钢材以及热处理技术之后,他们的刀并没有任何优势。”
“那你们看看这两把刀。”赵嘉仁让秘书把刀拿出来给师傅们看。
只看了不到五分钟,师傅们纷纷表示,“俺们愿意去倭国走一趟。”
“这么普通的铁都能打造出这样的刀,真的要结交一下。”
师傅们不需要等海军,他们这边直接带了设备上船。船上运了大量针线、肥皂粮食与其他小五金出发,这些都是倭国人民最需要的产品。船只还运上了一万多斤焦炭出发,大宋的炉子不是烧煤炭,也不少木炭,而是烧经过干馏之后得到的焦炭。这玩意里面含硫含磷都非常低,加上炉子的处置,能够生成非常稳定的一氧化碳火焰。加上温控,可以对金属件进行极为良好的加热。
伊势的和尚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请求竟然会这么快就有了结果,他们觉得自己大概没有机会离开,所以就在伊予水军里面开始宣传日莲宗的交易。也许是天下‘莲’字是一家。白莲教讲世界进入黑暗时代,所以白莲圣母降临,摧毁黑暗世界。
当时的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天灾人祸、连年五谷不收、瘟疫流行、生灵涂炭的年代。1260年7月16日,日莲大圣人向当权的镰仓幕府的最高权力者北条时赖提出了“立正安国论”,谏诉这一切不幸的原因乃信仰错误的宗教。他破斥了当时错误的诸宗派,进而预言若人民还是执迷不悟,日本会受他国侵略而幕府也会发生内乱。
白莲教被剿灭,日莲宗也受到了极大打击。对于四国岛上的这些人,日莲宗是极为合乎他们胃口的宗教。这些伊予水军本就是社会最底层,而不是社会底层。如果是社会底层,好歹是有个底层身份,作为最底层,连起码身份都没有。对于这些最底层的人来讲,这个世界本就不是他们的,除了抗争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两位大和尚这一开始传教,就发现这里实在是传教的沃土。日莲宗的核心是认为一部八卷二十八品的《法华经》的最精要部分是它的题目--“妙法莲华经“,称之为全经的“肝心“。因为《法华经》是一切佛经之“王“,所以此经题也是一切佛经的肝心,是“位于一切佛、菩萨、二乘、天、人、修罗、龙神等之上的正法“。
四国的伊予水军都是底层,除了遥远的大宋之外,从没有人前来给这帮人推广文化。而大宋虽然是他们的主人,推行的东西他们也不懂。现在终于有倭国本土的大和尚前来普及文化,大和尚说啥,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倾向于信服。
然而日莲宗的传教模式又大大不同。这个宗派认为,释尊因行、果德二法,‘妙法莲华经’五字具足。我等受持此五字,自然让与彼因果功德。
这个意思就是说,对于天台宗的“理具“的一念三千诸法,普通人难以理解,自然也不能通过坐禅观心领悟实相而达到解脱。但是,这并不是问题,任何人,包括一切智者、愚者和善人、恶人在内,如果唱念“妙法莲华经“五字就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无上妙法,皆可因唱念此经题而成佛。
更直白的说,日莲宗并不反对研究佛法之流的高深内容,但是日莲宗认为,便是不懂这些不是问题,只要会念‘妙法莲华经’五个字,没事就念念,便可得到解脱。
对于根本不认字的伊予水军来讲,让他们认字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学会念诵‘妙法莲华经’五个字就非常容易。如果有这么容易就能够免费获得解脱的法门,试试看总不会花钱。
在一个多月间,日莲宗很快就有了大发展。让两位大和尚觉得这简直是特么佛珠的意旨。如果不是因为刀而起,如果不是因为刀而被带走,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到伊予水军这些贱民中来。如果不是佛祖的旨意,他们也会被伊予水军杀死,而不是成为受到伊予水军赞同的得道高僧。
就在这样的欢喜中,两位大和尚更意外的见到了大宋官家派来交流的师傅。先看了大宋师傅带来的武器样品,两位大和尚觉得太神奇了。大家都是手艺人,也不废话,调试完炉子,就开始演示。等大宋师傅展示了一番铸刀的办法,两位大和尚觉得自己差点要吐血出来。最后两位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只能拼劲他们的汉语功底,写下‘铁棍’二字作为评价。
第157章 龙蛇舞(九)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男有女。矮小的人群只有千余人,从新建的天守阁看下去也颇有规模。收回俯视外面的目光,赵鸣人问旁边穿大宋军服的男子,“为何不建议我继续北上夺取整个四国。”
“你手里的兵力防御有余,进攻不足。若是让幕府有北方的落脚点,反倒容易知道他们会怎么做。若是夺取了德岛与香川等地,你就得抽调水上兵力在当地防御。等于削弱你手里最能干的机动军队,增加最消耗的防御部队。我大宋军队从来不会这么干。你也参加过许多战斗,大宋便是修建兵站,目的也不是防御,而是进攻。另外,三佛齐之战,就是明证。”
听万大宋派来的大校讲述军事安排,再回想自己参加的三佛齐之战,赵鸣人觉得这说法非常有道理。宋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在三佛齐当地,宋军不仅比三佛齐的人口少的多,宋军数量也不如三佛齐的军队总数。他们只能想办法调动三佛齐军队,然后逐一歼灭。
看到赵鸣人貌似已经听进去了,大宋的军人代表继续说道:“当下局面,你不可能反攻北条家,那就看上去被北条家压制好了。再过两年你整合了现在的地盘,手里有五万水陆军队,再夺取整个四国也不迟。”
“多谢指教。请阁下回去的时候禀报官家,我这边也是人手不足,暂时只能派这么多人前往大宋。”
“好。我会把消息带到。”
第二天,船队装满了人离开四国,乘着已经开启的秋风南下。这帮倭国劳工大多都是第一次离开倭国,看什么都新鲜。而且他们要前往的又是听过许多次,却从未真正见到过的大宋,他们就更加好奇起来。围着那些曾经为大宋效力的人们问东问西。
大宋这边并没有同样的好奇,从十番队开始,大宋就雇佣了不少倭国人。现在不过是运送他们前去江宁府参加河渠修建工作,比管理雇佣兵还简单了许多。
到了九月中旬,这帮人就被送到了目的地。他们到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参加住处整备,按照大宋的计划,这些人的工期是一年,没有住处可不行。
倭国劳工的住处设在秦淮河边,这里已经是官地,私人地主也没有跑来官地上参观的兴趣。只有官府才运来了许多东西帮助这些人修建住处,并且帮着这些人检查身体,分发被褥,测量身高,准备给他们的工装。粮食局也调拨粮食过来,给这帮人每天的伙食做准备。
粮食局的干部段凤鸣把粮食运到营地管理这边,忍不住好奇的看着那些倭国人。他们身材矮小,不管男女都有着粗壮的小短腿,但是手臂却比较纤细,看上去并不够强壮。想问问倭国人有什么特点,管理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些人刚运来没多久,大家都不熟悉。
这边干完公务,正好能够早点回家。刚到家,就有段家的人前来邀请。段凤鸣心中无奈,却也只能出发。最近一个多月,段家的家族会议召开频率明显降低。所以段凤鸣觉得这次邀请肯定不是啥好事,有好事的时候从来就没见过族里的长老想起过他。
果然,段凤鸣刚坐下,长老立刻说道:“往年到了这时候,要佃土地的人就已经找上门来,今年来佃土地的人明显比往年少。凤鸣,难倒是官府又干了什么不成?”
段凤鸣答道:“官府也没有特别干什么,只是到官府佃地的百姓比往年多了一成。”
“为什么?”长老们很是惊讶。
“可能是因为官府只收取三成吧。”段凤鸣答道。为了能够吸引百姓前来租种官府的土地,官府这边只收取三成收成,私人地主这边是五成起。
“这三成的规矩已经说了好几年,以前也没这么多人去官府那边。定然有古怪。”段天德立刻表示不认同段凤鸣的回答。只是这世界上反对只需要说出一个不字,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光靠反对却没用。
既然都被否定了,段凤鸣选择一言不发。段家的长老们其实也不知道到底为何今年前来租地的人变少。之后说来说去,都是说的些基本的消息。然后有人说道:“今年我们村里那些当兵的家里和亲戚都不租我们的地了。以前那些家至少得租三四百亩地。”
这么一提醒,长老们纷纷想起自己家里那些土地上是不是有了相应的问题。这么一回忆,登时就想起果然有这么一回事。乡里那些军队出身的人都不再租地。光是这么一盘算,结果可不得了,已经有快两千亩地没人租种。
段凤鸣听了之后就想起了朝廷的政策,退役军人们只要自己不出事,就可以成为干部,或者在工厂和农场工作。他们的家族作为大宋体系的外围,同样可以得到许多机会。这次江宁府的大农场,就比较优先考虑这些人。现在已经鼓动这些人能够先加入工程队伍,投入挖掘河道的工程里面。
“要是只有这些人,那就随他们去。看看到明年会不会饿死这些贼配军!”觉得自己找到了理由,段天德恶狠狠的说道。
段凤鸣听了之后就是一阵不适,在大宋的官员干部里面,谁敢说句贼配军,最低就是记过处分。但是段凤鸣很快就清楚自己不是在官府,对于大宋军人的偏见依旧根深蒂固。特别是这种格外有恶意的场所。
“凤鸣,官府的这三成租就不能改么?”
“这是朝廷的规定。”
“我是说江宁官府自己就不能改动一下么?”
“朝廷有规定,抓到私自提高地租的,立刻剥夺官职永不录用。为了几亩地的收成,谁肯搭上自己的前程。更何况受到的税也不归官员所有,谁肯做着无用功。”段凤鸣做着解释。听了如此充满负面内容的解释,段家长老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对于他们来讲,这个道理非常能理解,没有好处的事情,谁肯做无用功呢。
段凤鸣离开的时候会议还没有全部结束,虽然没有成为家族长老的打算,然而作为一个被长老们呼来唤去的人,段凤鸣心中的不满在慢慢积累。他现在希望以后族里长老们再也不会来找段凤鸣说事。
美好的愿望只持续了一个月,段凤鸣刚安生了一个月,就被长老再次叫去。这次询问的是不是佃户的事情,“凤鸣,最近粮价就不涨么?”
段凤鸣翻翻眼,也不知道该说啥。以前粮价贵是因为运费贵,存储贵,税收贵。江宁城里的人尽可能吃江宁当地的粮食。这几年蒸汽车船越来越多,一艘蒸汽车船能够几天里面从粮食产地将五千吨粮食运输到江宁城。结果是江宁城内吃的至少一半都不是本地粮。粮食没有销路,怎么可能涨价呢。
耐着性子,段凤鸣把这个局面向族里的长老们做了解释。长老听完了之后问道:“那粮价什么时候会涨上来?”
段凤鸣摇摇头,“现在各地都有安排调度,今年肯定是不会涨价。”
见段凤鸣态度坚定,段天德对长老们说道:“还没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就算是涨价也涨不了太多。既然凤鸣这么讲,咱们就先卖点粮食,把那些土地税交上。”
十月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一月。段凤鸣与一众农业局的人员打着红旗参加了修建秦淮河河道的工程。按照工程条例,每个劳力每天比较适合的工作量是10立方米土,包括文璋知府在内,四十五岁的官员干部都分配到了挖掘50立方土的工程,正好是一周的工作日时间。
看着招展的红旗,段凤鸣就回想起出发前江宁府学社会长的话,“这乃是朝廷的工程,乃是改变江宁府的工程。每一个官员干部,不管是男是女,统统都得参加。没有让任何人逃避的理由。我们学社成员更不能逃避。”
一面面红旗上写着各自单位的名字,段凤鸣就在插了‘江宁府农业局’红旗的地段上工作。附近有其他工程队,也有附近的百姓站在高处看着这帮人忙活。江宁府官员干部有几百号,他们的工作量在整个工程里面比例非常低。段凤鸣知道,让他们完成工作的原因只是要让江宁百姓知道官府到底是多么认真。这也是会长在出发前专门强调的内容。
“要是咱们不亲自去干,一定会让百姓觉得官府不上心。只有咱们亲自干,而且是苦干。百姓才知道咱们不是来开玩笑的!”
情况到了现在的局面,除了埋头干之外,段凤鸣实在也不知道他能干啥了。
一周结束的时候,段凤鸣几乎是爬上前来接他们的车。他只觉得肩膀都要掉了,浑身酸痛到不停发抖。其他人也差不多,都几乎扛不住了。上了车,甚至有女性在低声哭泣。
在家休息了两天,段凤鸣才算勉强能够爬起来。强撑着到了农业局,所见的差不多都是相同的场面。当然,也有比较无所谓的。譬如那些军人出身的干部,根本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段凤鸣此时心中忍不住有些怨恨,军队曾经跟着赵官家在河南令黄河改道,这点工程量对他们大概只是家常便饭吧。
还没等歇过来,段家又让段凤鸣参加会议。段凤鸣这次果断拒绝了,“我现在连路都走不动,根本没力气去参加会议。”
现在报纸上已经刊登了官员和干部到第一线去挖土的事情,江宁府这里已经人人皆知。即便不知道,光看段凤鸣那模样,也能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前来报信的只能离开。不太久之后,报信的又来了,进来之后就笑道:“族里知道你走不动,专门派了车来接。”
段凤鸣发现找不到借口,也只能勉强前去参加会议。这次长老们明显着急起来,已经十一月了,前来租土地的人依旧很少,数量比起以前少了一半。段天德骂骂咧咧的说道:“这次竟然少算了许多事情,没想到那些贼配军们走了之后,家里留下了一些地。那些原本的佃农前去耕种那些地,就不来佃咱们家里的土地了!这就不是两千亩,而是三千亩了!”
因为身上酸痛,段凤鸣强行集中精神,才勉强理解段天德在说什么。这次的佃农引发的是一个连锁反应。所谓佃农也未必是家里一点土地都没有的人,很多到地主家佃地,是因为家里土地不够用。
现在军人的家族进城,或者到了别的地方。壮劳力走了,家里老人也不能扔在家里不管,也跟着他们走了。于是他们原本的土地就给了亲戚朋友来种。这下地主们又失去了一部分来佃他们土地的农民。
“凤鸣,我问你,如果今年还有土地抛荒,官府难倒还是要跟去年一样罚款么?”长老询问着他们非常关心的问题。
“这个自然。”段凤鸣答道。
听到这么个回答,段天德骂了起来:“文璋这该死的狗官!老天爷怎么不下来个雷劈死他呢!”
段凤鸣听着这愤怒的发言,忍不住想笑。只是浑身酸痛,这笑意的冲动让他身上一阵难受,忍不住哼了一声。争夺佃农的可不仅只有那零散的土地,随着秦淮河的工程进度,一部分河道已经先拓宽并且在河道边进行了石头筑堤。这些强化的河道是最初设计好的取水口。随着工程的推进,这些取水口会向着成片的‘烂地’方向修建沉淀池以及灌溉渠。
所谓好地与烂地之间的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灌溉系统。旱天能灌溉,涝天能排水,这就是最好的土地。那十几万亩连片的烂地一旦成了好地,地主们的日子大概就更加难过。
听到段凤鸣的声音,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段天德也哼了一声,大声说道:“看看文璋,他根本就没有把你们当人看。让你们累的更狗一样,他自己在家舒服的喝茶烤火。就这么一个人,根本不值得你们给他卖命!”
段凤鸣听完这些,已经懒得说什么。文璋根本就没有躲起来,段凤鸣他们只用在一个地方干,干的累了还能偷偷懒。文璋是各地都,江宁府的部门不多,他在每一个工地上都和这个部门干半天,在农业局的地段上挖的五方土可是实实在在。在左右旁边地段上和大家一起挖土,也被段凤鸣他们看到了。即便知道这是文璋在邀买人心,但是段凤鸣很服气。
秦淮河的整体工程如果完工,的确能够让文璋飞黄腾达,至少得到了巨大的政绩。可文璋说的清楚,这个工程的好处留在江宁,造福的是江宁百姓。以后参与者的履历上都会有参加了这个工程的记录,工程做好了,做成了,大家都留名,而且有了晋升的好记录。干坏了,文璋完蛋,大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何不现在努力一下呢。
所以段凤鸣等段天德说完,就出言相劝,“诸位长老,我想说几句。朝廷最新的政策我和官员们都学习过,这个政策的根本就是土地是用来种的,种出来的东西越多,收益越大。之前你们等着粮价升上去,一般来讲,到了元旦之前,粮价就开始升。可是我现在就告诉诸位,今年绝不可能这样。各地粮食普遍丰收,特别是江西的粮食大丰收。那边的粮食不断的向江宁城里面卖。江宁城里面现在五十万人口,以前咱们附近的粮食都是卖进城里,现在这机会已经不多了。所以粮食要卖就趁早卖。咱们自己收着粮食,难倒就没有耗损么。”
“江宁城里面哪里有五十万人口!”段天德怒道。
“江宁新修了四个纺织厂,跟着纺织厂的还有刺绣,染色,这就有了好几万人。而且城里面这么多人要吃菜,还有饲养场。加上饭店,运输等等,这几年城里面多了十几万人。我说五十万人都是少的,也就是明年,大概人口就能有六十万。”段凤鸣忍不住拿出了一些官府的资料数据来讲。
段天德没说话,却有长老忍不住惊叹道:“怪不得没有了佃户,许多人其实都去了城里!”
这话一出,段家众人都惊了。到江宁府的大概都是附近的人,这附近的人跑进城里务工,在外面租地的人当然就少了。刚才问这个问题的长老打开了思路,更进一步的就想到了更多细节,“怪不得现在村里面人看着没以前多,原来是跑进了城里!前一段我在街上走,还遇到人和我说话,我只是记得好像是村里的,却完全记不清楚。当时还奇怪,怎么会在城里遇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段凤鸣看着这帮老家伙们激动的讨论,心里面稍微放松了一些。如果老家伙们知道了厉害,想必就明白这个地租还是稍微降低点好。而且尽量提高生产效率才是关键,即便粮食价格稳定,如果每一亩土地的产粮增加,同样能够赚到更多钱。
“喂!凤鸣,我问你,朝廷的政策有没有说,要把我们地主给逼死啊!”段天德大声问段凤鸣。
“这是何意?”段凤鸣有点懵。
“朝廷要不是为了逼死我们,为何要出这样的毒计?”段天德瞪着段凤鸣问。
“怎么毒计了?”段凤鸣还是不解。
“你别装傻,若是按照去年那样,家里有地每耕种的就要罚钱。如果想不被罚钱,就只能卖地。这么下来,不要多久,我们的地岂不是都卖完了么。而且朝廷现在不断的让人进城,让人当兵,让人去他们的地上种地。那谁以后还肯租我们的地!如此毒计,就是要弄死我们!”
“……你们若是肯把地租降到三成,不就没问题了。”段凤鸣试探着问道。
“你这是为谁说话?”段天德怒道。
“我只是问问。朝廷有没有想对地主做什么,那就是你们猜想。我觉得都是三成租,便是地主距离佃农近,佃农怎么都不肯跑去外边。”
“你!你胡说八道个什么!你吃着段家的粮,用着段家的钱,竟然帮着外人说话!”段天德大怒,冲着段凤鸣就骂起来。
段凤鸣没有反驳,因为他实在是懒得反驳。作为段家一个并不受重视的子弟,段凤鸣吃的是爹娘种地得来的粮食,上的是找管家开办的制科学校。从来没有从段氏家族拿到一文钱,也没有靠着段氏家族的私塾学到过啥。段天德的发言只是让段凤鸣感觉到愤怒。在身体酸痛的现在,段凤鸣也不想和段天德废话,他等段天德骂完,勉强站起身。一摇一晃的往外面走。
出乎段凤鸣意料之外,他本以为段天德搞不好还要动手,却没人动手。他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门外,正好遇到一个牵着毛驴的小哥经过。段凤鸣就与小哥谈了谈价钱,就坐上小哥的毛驴,向着自己家走去。
千万千万不要再找自己参加这么个家族会议了。段凤鸣在心里面祈祷。每一次会议带来的都只是争执,双方的敌意日渐增加。最重要的是,段凤鸣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认同家族长老们的看法。就算是官府要对付地主,那也是地主没能耐,只能被官府玩弄于股掌之上。
段凤鸣自己也是跟着队伍到过乡间的,哪怕只是十个人的队伍,也已经吓得地主交出来几十号族人装模作样的相对。那个敢对税务官动手的愣头青家族上下一百多口男子都被绳捆索绑的拖着在乡间游村示众,他们不照样乖乖的不敢反抗。装什么装呢!
也许是驴子的颠簸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这几天的休息终于起到了效果。从驴背上爬下来的时候,段凤鸣只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酸痛感好像突然间就消失了大半。剩下的那点难受,他完全能够接受。
第158章 龙蛇舞(十)
大宋328年11月初3,赵嘉仁结束晨会之后留下熊裳谈红海的事情。熊裳看着赵嘉仁的表情,凑趣的说道:“官家看着心情不错。”
“能看出来么?”赵嘉仁爽快的答道。好消息不断,他的心情就是不错。
看赵嘉仁心情不错,熊裳马上就开始自己的工作,“官家,伯颜那边真的已经完成了淡水运河挖掘么?”
“可以算一下。”赵嘉仁忍不住拿起笔来。
“我已经算过了。”熊裳连忙表达了他的态度,让赵嘉仁亲自动手,那只能显得熊裳根本没有做准备,“伯颜买了十几万的钢铲和钢锹。咱们的技术人员也不会说谎,他们说好像本就有运河,只是淤塞了。但是伯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能征发三十万人,把运河重新挖出来,倒是让人佩服。”
这条淡水运河,据说是利用了一部分古苏伊士运河淤塞之后的旧河道,又取直之后的通道。长度大概180公里。180公里就是18万米。若是宽度30米,深度5米,十万人每个人要挖掘270立方米。按照每天5立方的土方,54天就能完成。很短时间里面完成了计算之后,赵嘉仁觉得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看,伯颜的工程时间只是正好而已。
随手计算完毕,赵嘉仁笑道:“如果伯颜真的这么能干,现在只怕连红海口的那段河道都已经挖开了。”
“官家,这条运河若是能通航,我们的船就能与欧罗巴通航。”熊裳颇为激动,这个意义非常大,大到连熊裳都可以单纯的感到欢喜。大宋已经有机会可以直接与欧罗巴各国接洽,礼部未来的影响力自然而然就会增加了许多。
“再说了。”赵嘉仁却没有因此发散讨论。
“难倒还有其他困难?”
“那条淡水运河只怕是没办法长久。尼罗河里面富含各种沉淀物,运河会慢慢淤积,如果不挖通从地中海到红海的运河,淤塞到无法使用只是迟早的事情。”
熊裳有些懵了。他从没考虑过河道淤塞的因素,仔细一想,却发现这其实非常重要。这下熊裳感叹的说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官家真的是学究天人。”
“什么学究天人。只要挖过灌溉渠,自然就知道这些问题。”赵嘉仁笑道。
熊裳仔细一想赵嘉仁的人生,很快就想起了在赵嘉仁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辟木兰陂北渠。很多官员都去过木兰陂,熊裳也去过。数万亩旱涝保收的稻田给熊裳留下深刻的印象。
“官家,若是如此,的确不能高兴的太早。”
“所以我们看看伯颜会不会真的开挖一条从地中海到红海的运河。”
“是。”熊裳也没有了之前的欢喜,把新的条件考虑进去,的确没有额外欢喜的空间。
离开赵嘉仁这里,回到礼部开会。礼部侍郎开口就说道:“尚书,天竺各邦国从来不前来大宋朝贡,我们当派兵讨伐。”
“啊?”熊裳愣住了。
侍郎并没有因为熊裳的讶异而有丝毫迟疑,他继续说道:“以前大食商人蒙蔽大宋,让大宋以为海路遥远,风浪难测,船只出海后十不归一。以至于大食人垄断航道,哄抬物价,大宋却无可奈何。自官家诛灭大食恶徒,大宋从此扬帆南海,赚一贯则一贯归大宋,赚一文则一文归大宋。得利者百万,国库得利以亿兆计之,仍不可得其数。当下字暹罗郡西岸到天竺,若不能令诸邦国国主俯首系颈委命下吏,其便不知大宋有皇帝在。讨伐天竺,刻不容缓……”
听着这慷慨激昂的发言,熊裳觉得十分愕然。不过他一点都不反对侍郎的观点,据说僧伽罗狮子国适合种植茶叶与辛香料的土地已经被大宋在当地的势力瓜分完毕,若不能继续向北夺取天竺南部,这帮人只怕就要自己火并起来。
“当年大宋初发行茶引,发行了数亿贯之巨。而产茶之数不足其十一,于是茶引价崩,震动天下。当下大宋每年新发交钞上亿贯,若是没有诸多物资对应,朝廷只怕会受其害……”
晚上回到家,熊裳还是忍不住考虑着白天的事情。大宋吃海上饭的越来越多,茶叶与辛香料的在大宋的销售总量越来越大,希望在海外扩张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大宋已经出兵消灭了三佛齐,又实际上控制了僧伽罗,再对距离僧伽罗一水之隔的天竺用兵,貌似也没什么不大不了的。只是熊裳明年就要致仕,这几个月之间,他实在是不想再惹出什么波折。
带着患得患失的想法刚坐下,熊夫人就过来说道:“官人可知最近官家在各地对抛荒罚款之事?”
“知道。”熊裳随口答道。
“我家也被罚款,眼见到了年底,官府催逼罚款。”
“……哦。”熊裳应了一声。
“官人难倒不管此事么?”
“此事乃是朝廷的新制度,我怎么管?”
“官人乃是朝廷重臣,别人家的事情我们不管。难倒官人就不能给农部通融一下,我家明年绝不抛荒。”
“唉,夫人。这件事官家说了,决不许通融。只要地方上已经上报,便得罚款。”
“朝廷怎么能如此不讲情面!”熊夫人着急的说道。
“认了吧。”熊裳叹道。他知道赵嘉仁的决心,所以除了安慰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见熊裳根本就没有帮忙的意思,熊夫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双手紧握在一起,眼中垂泪,“我家抛荒两千多亩地,罚起来就是六千多贯。这是要倾家荡产。”
“六千多贯?”熊裳真的被吓了一跳。家财万贯就是真正的富人,六千多贯罚款缴纳之后,便是豪富之家也得伤筋动骨。
“是啊。这可怎么办!”熊夫人哽咽着说道。
“这个……也不是没办法。这样,以我所知,把你们家的烂地卖两千多亩给官府,就可以避免罚款。有些人的办法很有效,先把乡间的烂地卖上一些,或者用上田与中田去换。把这些烂地卖给官府,官府其实不管。”
“难倒官人就不能给当地官府说项一下?”
“官家说了,若是罚款没收到。当地官府的相关官员免职。而且官家用的乃是秦汉第一帝国的手段,和咱们大宋不同。若是大宋,还可以找下面的官员小吏顶缸。现在的朝廷处置人,就从上面开始处置,那些办事的直接领导先受处置,处置完了才轮到次一级的官员。你觉得谁还敢推诿?”
熊夫人听了熊裳的话之后,只是捂着嘴哽咽。
熊裳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夫人居然能被说动。灵机一动,熊裳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找过秦皇后说项?”
“嗯。”熊夫人流着眼泪点头,看着更委屈了,“秦皇后讲,这乃是朝廷制度,她只能拥护,绝不敢从中说项。”
熊裳这下终于放下心来。赵官家处置人的时候手段非常狠辣,若是熊夫人真说动了秦皇后,赵官家知道之后怕事要狠狠处罚熊夫人。到时候熊裳只怕也要被连累。想到这里,熊裳连忙说道:“我现在马上就要致仕,咱们千万不要惹麻烦。官家素来对陆秀夫青睐有加,陆秀夫辞职之后,官家亲自批给陆秀夫一套尚书级的房子。我可没有陆秀夫那么得宠,若是被牵扯,咱们的房子可就完了。到时候被从这里撵走,咱们大概就只能住大街。”
也许是女人好被吓住,熊裳这么一番说,熊夫人也表示不会过份管她娘家的事情,但是当天晚上就给了熊裳一个背。
熊裳起来之后,坐在凉冰冰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无奈的啃着早餐的油条。到了晨会时候,到了熊裳该发表简报的时候,熊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忍不住就说道:“官家,我们派兵征讨天竺南方吧。”
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礼部尚书熊裳,都被这句话给震动到了。熊裳有点烦躁,就率直的说道:“当下国内局面有些诡谲,若是征伐天竺南部,降服几个邦国,臣觉得国内怕是就会少些纷争。”
身为重臣的都是聪明人,听了熊裳的话,有些人就开始微微点头。看赵嘉仁神色自若,这边的工部侍郎梅右乾就说道:“官家,臣并不同情地主。只是臣听闻,有人正在说,地主抛荒要罚款,官府抛荒又该如何呢?臣现在说这个,也只是担心到明年的时候不好应对这个说法。”
梅右乾话音刚落,就听赵嘉仁说道:“不是光有这个说法,已经有不少人向兰台投书,说共地抛荒。诸位不用有什么顾忌,有什么担心就说。”
这话说的十分爽朗开明,但是赵嘉仁说完之后会场立刻就沉默了。半年间,凡是敢公开反对新税收以及新农业管理的官员不是被罢免,就是主动请辞。以前的时候请辞还会被装模作样慰留一下,现在只要因为这个理由请辞的,朝廷也爽爽快快马上准了。
除非是那种真正抱持着强烈立场,以至于根本不能接受新制度的人,没人敢以身试法。大家辛辛苦苦当官当到现在可不容易呢。
“当年商鞅变法,秦国从一个边陲小国,最终一通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废分封,建郡县。虽然秦国很快覆灭,这套制度却延续至今,千年不变。任何改革都会触及一部分的利益,但是不改,大宋迟早要重蹈十几年前临安总投降的局面。大家也不用说什么我英明神武,能够打跑蒙古之类的话,就因为我英明神武,我才知道问题何在。我且问你们,我打败蒙古所依靠的,哪一个是临安总投降之前的大宋所依靠的柱石?”
在赵嘉仁说出他知道自己英明神武的话,不少重臣都惊讶的目瞪口呆,然而继续听下去,一部分人已经忍不住沉思起来。
“好吧,还有人要说什么?”赵嘉仁问。
重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保持沉默。
“散会。”赵嘉仁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开晨会的主会场后面有一个小庭院,修建的很舒服。赵嘉仁停在一处有烟灰缸的地方,抽出烟卷点着。这帮重臣们的表现让他感觉有很大压力,因为这帮重臣也已经感觉到了很重的压力。慢慢抽着烟卷,赵嘉仁回想过去,大概只有自己在处心积虑消除蒲家的时候,心中才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那种不安,那种紧张,那种不知道敌人会从哪里出现的感觉,此时都开始逐渐浮现起来。这样的感觉让赵嘉仁生出自己这次如果失败了,大概就再没有以后的感觉。
“官家。可否一起抽根烟?”身后传来了文天祥的声音。
赵嘉仁也不说话,直接拿出烟盒晃出一根来。
文天祥抽出烟卷点着,吸了一口之后,对赵嘉仁说道:“官家,臣以为朝中大臣都是支持官家的。”
“呵呵。别这么讲,再讲下去就有唐庄宗誓天断发泣下沾襟的味道了。”赵嘉仁笑道。
文天祥一愣,赵嘉仁随口就说出欧阳修写的《伶官传序》中唐庄宗的绝境,可见赵嘉仁心中情绪十分紧张。调整了一下思路,文天祥说道:“官家,此次臣虽然知道地主定然不满,却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如此震动。”
“现在只是开始。”赵嘉仁答道:“而且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竟然不慌了。”
“啊?”文天祥没想到赵嘉仁变化这么快。
“我其实是看不起地主的,认为他们一个个如剪径强盗般割据在百十亩到几十万亩大小不等的土地上,其实很虚弱。等他们一起聒噪起来,我倒是有些惊骇起来。可宋瑞,你觉得是什么让他们这么聒噪的?”
“是什么?”文天祥问道。
“当然有许多地方上的官员干部们,他们努力执行朝廷的政策,这才让地主们这么激动的起了反应。这说明朝廷不仅这些重臣们暂时还支持我,更有千千万万的官员与干部都在支持朝廷。想到有这么多人,我发觉我并非孤家寡人。”
文天祥听得出赵嘉仁此时的声音中已经恢复了自信,虽然心中对赵嘉仁所说的千千万万的官员说法有些遗憾,文天祥此时过来是想向赵嘉仁单独表忠心。但是作为天下之主的赵嘉仁恢复了信心,又想到官员们也肯干事,文天祥同样感觉心情活跃起来。
“官家觉得这次的事情需要多久才能办完?”
“我原以为三两年就可以成功,现在可不敢说了。不过只要咱们不退却,在咱们死前定然能够看到结果。好了,我有事先走了。”赵嘉仁说完,拍了拍文天祥的肩头,大步走开。
在另外一个会议室,工部尚书以及侍郎梅右乾都已经等在里面,见到赵嘉仁进来,两人都赶紧站起身。赵嘉仁让他们坐下,自己也坐下,“你们所讲的新式炉衬已经造出来了,平炉炼钢的产品里面已经有了钢。那接下来需要什么?”
“我们需要钱。”梅右乾果断答道,“官家,以现在看,这炉子里面不足的细节太多,真到成熟的阶段,还需要不少钱。”
“一百万贯够么?”赵嘉仁问。
“……不太够。”
“那我就先给你们一百二十万贯。另外,这种炉子设计的时候也最好是考虑连续生产,这炉子温度那么高,钢在里面完全是个钢水的状态。”赵嘉仁说着他知道的那一点点关键。
梅右乾等人离开的时候十分欢喜,工科男们在这种时候总是欢喜的。赵嘉仁回到住处,让大宋总钱庄与户部的人员把这笔钱打进工部户头。这笔钱不是动用了国库,而是赵嘉仁从自己的内库中拿出来的,正好把赵嘉仁在珍珠买卖上赚到的钱给花了个精光。
一起送来的还有赵嘉仁在大宋总钱庄里面的资金数量,单子上显示,赵嘉仁现在手里的钱还有四千七百多万贯,其中有三成是金银币。赵嘉仁也不知道该说这笔钱是不是够多。与他曾经花出去的钱相比,这些钱的确不多。现在大宋每年从倭国弄回来的黄金白银,从名义上都是归赵嘉仁所有。最大的黄金白银产地佐渡岛是赵嘉仁的私有土地。那上面的产出当然该归赵嘉仁所有。
然而这些钱实际上都送进国库,作为大宋总钱庄的准备金。若没有这笔钱,大宋朝廷就是用交钞这种纸片来换取钱庄的真金白银与铜钱,钱庄除了造反之外大概就没有别的办法。
近期,除了火车之外,大概也没有别的地方需要使用大量的钱财了吧。赵嘉仁心中祈祷。
此时文天祥则已经写好了给弟弟文璋的信,信里面除了普通问候之外,就只问了文璋有没有对从地主那里买来的土地做好安排。今天的消息让文天祥心中也生出警觉来。如果这些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抓住官府没有好好经营土地的问题,文璋这个众矢之的只怕就要中招。
文天祥也不敢用电报,就命令家丁立刻买船票前去江宁。出发前,文天祥反复叮嘱,一定要文璋小心才好。
家丁乘船到了江宁的知府官署,却没有找到文璋。这边只是告诉家丁,文璋到了新建的国有农场去了。正好有人前往文璋那边,家丁就跟着运了大量农具的人们车队出发。
第159章 龙蛇舞(十一)
“绿水青山靠源头。”波罗教士有些摇头晃脑的念着《大宋日报》11月6日的头版头条。
这位威尼斯的教士很沉溺于汉语的感觉,不管多么平淡或者复杂的语义,汉语都能用很优雅的文字来描述。不管是意大利语、希腊语或者是拉丁语都没办法做到这点。相较对文字的感动,‘江宁知府文璋等人在秦淮河上游与几个州府县的领导开会,共商水域治理问题’这样的介绍根本无法引起波罗教士的丝毫兴趣。
作为一个色目人,在大宋受到很大限制。在蒙古的地盘上,蒙古人是一等人,色目人是二等人,回回三等人,汉人四等人。在大宋的土地上,汉人是一等人,汉人的臣藩国人是二等人。蒙古、色目、回回,都是敌国人。拿着蒙古使馆的证件,在杭州行走都有许多限制,更不用说到遥远的江宁游历。
11月7日,波罗教士带着一定量的报纸和书籍踏上归途。因为蒙古没有能跨越大海抵达大宋的船只,携带报纸与书籍受到许多限制,这些玩意中的一部分得藏起来。幸好波罗教士被列于外交人员的行列,他们的行李受到的限制比较少。百十斤的报纸和书籍总算是顺利登船。
看着码头上那些送别亲人的宋人,波罗教士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大概再也来不了大宋,忍不住悲从中来。情绪激荡之下,波罗教士用意大利语高声喊道:“再见了,大宋!再见了,中国!再见了,美酒、美食、澡堂、推油!上帝保佑你们。”
这番嚎叫并没有引发特别的反应,在这个离别的码头,别离者情绪自然而然的丰富起来。蒸汽车船无视离别者的情绪,在准点时间离开码头,驶向了固定的航线。现在北风已起,从浙东运河抵达宁波,换船之后一路顺风顺水的南下。
到了11月27日,船只抵达红海北端,波罗教士看到了一条运河。顺着运河北上几个小时,水面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湖泊。这与波罗教士记忆中的局面完全不同。
经过三天时间,大宋的蒸汽车船东转北折,驶过浑浊的尼罗河,驶入蔚蓝的地中海。这趟神奇的旅程并没有在此结束,船只在港口补充了水和燃料,再次启程北上。蒸汽船经过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在其他船只的围观下靠着自己的动力穿越海峡进入黑海。经过几天航行之后,终于在目的地克里米亚半岛的港口停泊。
此时乃是大宋328年12月7日。船上的蒙古使团没空休息,他们沿着官道北上,花了半个月时间抵达元国首府基辅城。
郝仁得知元国使团返回的消息,自然是极为高兴。他先派人去见使团成员,慰问他们的,称赞他们的辛劳,并且让他们好好休息两天。两天后,郝仁会专门给他们办一个宴会。
就在使团成员在为这份荣幸欢呼雀跃之时,郝仁接见了随船而来的埃及使者,使者见到郝仁行礼之后,立刻掏出一封信,“王爷,这是我们大帅的信。”
信是用汉语写的,看得出伯颜大帅充分尊重郝仁的习惯。伯颜在信里面表示,他同意郝仁的建议,在君士坦丁堡建立起埃及与元国之间的情报联络站,以后两边在经济上的合作,尽量在君士坦丁堡的联络站商议。就不用再千里迢迢的派人跑来跑去。
郝仁心中欢喜,他当然希望能够达成这样的协议。抬起头,郝仁问道:“却不知伯颜大帅准备派谁到君士坦丁堡?”
“是一位叫做夏洛特的一赐乐业人。”
这么一个回答让郝仁有些意外,“为何不是蒙古人?”
“这是伯颜大帅的安排。”使者巧妙的封住了郝仁的问题。
郝仁只是觉得讶异,并没有要管伯颜的决定。再看下去,又是一条好消息,伯颜告知郝仁,他已经交还了手里的宋人,巴格达那边也释放了扣住的大宋使者。所以伯颜认为可以和大宋在地中海进行合作。
“你家大帅只是说了要合作,却不知要怎么合作?”郝仁见信里面只写了这么多,就问使者。
“大帅说,他绝不会答应宋国控制运河,更不会允许宋国派兵进入地中海。除此之外,大帅想与宋国全面合作。”
“告诉你家大帅,我完全赞同他的看法。”郝仁爽快的答道。
再向下看,就是更具体的合作。伯颜告诉郝仁,如果他这边有抓了之后用不到的男奴,不妨就卖给伯颜。伯颜可以用男奴到更南边的国家换奴隶。所谓物以稀为贵,不同肤色的男奴在南边的黑人那边很受欢迎。
听了这话之后郝仁打趣的说道:“你们大帅为何不要这边的女奴?”
使者正色说道:“大帅说,女奴王爷还要留着分给立功的部众,所以这边就不说这些让王爷厌烦的话。”
郝仁一时语塞。从这话里面的确能够听出一股伯颜大帅那种超级正经的味道,只是这等事情上依旧保持正经,反倒让郝仁感觉到莫名其妙的滑稽。
信到此已经结束。郝仁就让伯颜的使者下去休息,却听使者说道:“另外我家大帅让我带口信过来,他听闻有人正在状告某个重臣向大汗建议让太子监国。大汗大怒。只是现在没有抓到那个人,也没见到那份所谓的奏折。此时就暂时悬着。”
郝仁整个呆住了。过了一阵,他才勉强恢复过来,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事情么?”
“没有了。就这么多。”
“那你就先去休息。过两日,我就把带回去给你家大帅的信给你。”
安排好使者,郝仁只觉得有些心累,现在他最希望遗忘的就是在巴格达的大汗金帐。当下的蒙古大汗与四大汗国的汗王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们的母亲都是正妃。郝仁的祖母与母亲都不是正妃,于是就只能完全靠他自己努力。
好在忽必烈记着郝仁的功劳,所以给了郝仁基辅罗斯这么一个早就被抛在一边的土地当做出发点,其他的都是郝仁自己去征服。能获得这个领地的所有权,只是因为郝仁是孛儿只斤家的后代。
至于其他的地方,都是XX总管。譬如忽必烈最器重和信赖的重臣伯颜,就是埃及与耶路撒冷总管。既然是总管,以后这个权力还是要收回去的。伯颜大帅这一代不收回,下一代也会收回。
好不容易逃出这个可怕体系的笼罩,郝仁一点都不想重新掺乎进巴格达的漩涡里面。正在觉得心烦意乱,郝仁转念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又有些明白过来。伯颜的情报也可以当做是一种警告,警告郝仁不要去触到这个霉头。如果他不小心派人的时候顺道去见了太子,哪怕是完全礼貌性的表示问候,都很可能遭到别人的误解。
想到这里,郝仁觉得自己明白过来。他决定今年派遣新年使者的时候一定要反复交代,只允许去给大汗忽必烈问安,其他人统统不要招惹。
两天后犒劳使团的会议开始。这些人的履历上都记了功劳,之后郝仁亲自颁发给勋章。只要出使一次,就给一枚勋章。之后根据不同的出使次数,在勋章上加上其他零碎。这帮使团成员都非常激动。佩戴了勋章,甚至不用讲,就可以证明个人功劳。那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见到自己的功劳得到了认同,这帮使团成员都很高兴,甚至有人激动的流出泪来。郝仁心中也很高兴,他再次感慨大宋简直是宝库,有无数可以借鉴的地方。郝仁他手下有以前在红巾军待过的人,听他们讲起红巾军那种斩首勋章,郝仁印象深刻。正好拿来使用。
奖励过后自然是宴会。宴会上几杯酒下肚,使团成员就敞开话匣子说起来。绝大多数人都在大赞宋国的蒸汽车船极为便利,埃及的运河非常方便。郝仁对此并没有特别感动,他只是要使团成员更多介绍大宋的局面。
两个月前,大宋的蒸汽车船就经过了运河,抵达敖德萨。之后大宋船队好几次抵达这里,运来了大量金属制品、蔗糖、辛香料、食盐和白糖。郝仁手里也没有金银,只能用元国的煤矿与粮食进行交易。
既然已经见识过,郝仁对于蒸汽车船与运河没有了稀奇感。他最关心的是大宋到底有了何种变化,从这一年运来的报纸与书籍来看,大宋在这些年里面的变化到完全超出郝仁想象之外的地步。赵嘉仁很早之前就在称赞‘秦汉第一帝国’,郝仁很想知道这秦汉第一帝国在大宋执行到了什么模样。
招待使团的酒宴结束,郝仁又开始了新的接待,此次回来的是西进的府兵部队。府兵已经全部骑兵化,他们的工作就是向西走,不断袭击当地。杀死男人,抢走女人和小孩。正如伯颜大帅之前所说,那些女人和小孩会赏赐给有功的家庭。
对于这帮勇士,自然更需要认真的奖赏。勋章、美酒、宴会,都不能少。
之后郝仁还得召开会议,商议要让身为埃及总管的伯颜大帅做些什么。商议一番,却发现除了让伯颜大帅确保商路畅通之外,竟然没有丝毫别的要求。就在大家实在没什么要问之时,终于有人问道:“可否问问伯颜大帅,之前他说过宋国要修建的是从地中海到红海的运河。他可否准备按照之前的约定去完成。”
郝仁惊喜的抬头一看,原来是新课进士陈楚磊。现在陈楚磊在礼部当了个文官,主要负责对外事务。对于元国的现在,礼部之所以存在,完全是为了模仿大宋而已。却没想到陈楚磊还是能想到这个要害。
“还有别的么?”郝仁追问。
“使团的人里面各种人都有,识字的可以自己写报告。可否派人找不会写报告和不识字的,让他们叙述,由派去的人记录。这样可以增加消息来源。”陈楚磊继续提出自己的建议。
郝仁连连点头。这个建议更加合理,不识字未必知道的少。于是郝仁命道:“便由你挑选人,把这个做了。”
听了郝仁的安排,一些人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这帮读过书的人都看不起不识字的,听那帮不识字的家伙们说话,还要记录下来,难倒不难受么?既然是陈楚磊所讲,那就让他好好体会其中的滋味。
郝仁却没有刁难下属的心思,他写好了口信,也选出了自己派去君士坦丁堡的使者。消息都是通过大宋的蒸汽船完成的运输,也只有蒸汽船才能非常自由的往来于港口之间。若是派遣其他船只,光是等风向就得等很久。若是靠划桨,那成本更是高到了天上。
伯颜看完了郝仁的信件之后倒是很赞赏郝仁的敏锐,是不是花费巨大的气力挖通整条运河,伯颜大帅也比较犹豫。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大宋强行夺走这条运河,几百里长的运河,大宋要派遣多少兵力才能防守整条运河。只要在运河里面击沉一艘船只,就能够造成整条运河被阻碍。伯颜并不是没有反制的手段。
让伯颜大帅非常在意的乃是现在的局面,忽必烈大汗如果看到这条通航无比顺利的运河,会不会就动了什么脑筋。即便忽必烈大汗不动脑筋,其他人就会干看着伯颜掌握着一条如此重要的水道么?
这个问题让伯颜大帅非常在意。他就询问了郝仁的使者,“你们家王爷怎么看这件事。”
“我们王爷说,若是从他那边看,当然希望大帅能做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工程出来。”
听了这话,伯颜难得的微微一笑。但是这笑容稍纵即逝,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他心里面感叹,郝仁终于成长起来了。以前的时候让郝仁说这种大实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呢。
“我们家王爷又说,这件事却不能这么算。所以我家王爷说,如果大帅想修建这条完整的运河,遇到什么事情,我们王爷一定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