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大河向东流(十)
郭守敬赶到滑县的蒙古金帐外,几名蒙古侍卫小心的把郭守敬从马上抬了下来,然后几乎是架着郭守敬进了金帐。看到自己极为欣赏与器重的水利专家这么快就赶来,忽必烈正在惊讶兼高兴。再见他成了这般模样,忽必烈对蒙古侍卫怒道:“你等怎么敢这么催逼郭守敬!”
郭守敬声音虚弱的拦住愤怒的忽必烈,“大汗不要怪他们,是臣自己想急着过来。”
忽必烈让侍女仔细给水利专家郭守敬扑了软塌,将他在上面安顿,这才颇为心疼的说道:“你这一路上可吃苦啦。”
给郭守敬发消息用的是八百里快马,按照这个速度,郭守敬是以每天超过150里的速度从大都赶来滑县的。郭守敬简单的介绍了情况,有蒙古侍卫提前安排,他白天骑马,晚上坐车。整个速度还算是不错。
简单回答了大汗对路程的回答之后,郭守敬接着说道:“大汗,臣已经到了那条新河道上看了。就臣以为,新河已经有一里宽,这几个月怕是堵不上了。”
虽然心疼郭守敬,忽必烈的脸色还是变的不好看起来。他坐回自己的位置,这才问道:“为何宋军连黄河都能堵上,我们却连一里宽的河道都堵不上?”
郭守敬听出了蒙古大汗的不快,他连忙答道:“陛下,宋军现在也没有把黄河堵上吧。马上就是秋汛,秋汛一来水量大增,他们拿什么堵黄河?”
忽必烈虽然对郭守敬的水利建设能力非常认同,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种莫名的不安。郭守敬就给忽必烈大汗讲述起了堵河道的基本问题。
河道并非是个平底,而是一个下窄上宽的梯形。在靠近河岸的位置上填河看着很容易,就让人会产生整条河都是这样的错觉。实际情况是,越接近河道中心越是水深流急,在河道边缘用木桩就能固定土袋,到了河中间,抛进去石头也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忽必烈这一生南征北战,不知道渡过多少河流,见识过多少秋汛。听水利专家郭守敬讲述了一番关于堵河的问题,理论联系实践后,忽必烈大汗觉得心中敞亮不少。他忍不住赞道:“便是赵嘉仁堵不上河,他也做了最好的应对,让我们情急之下动弹不得。”
郭守敬没想到蒙古大汗如此豁达,先是一愣,接着心中的敬佩之情大大升起。他感动的说道:“大汗,新河道水流湍急,无法行舟。在此处与宋军纠缠毫无好处,若是秋汛来临,我军更加行动不便。”
一提到军事上,忽必烈就对郭守敬没什么信赖了。就在他准备询问郭守敬几个军事问题之时,就听郭守敬说道:“大汗,宋军已经用这条新河道将河南与山东分成好几块。”
忽必烈眼前一亮,神色登时就严肃起来。他让郭守敬先别继续说,接着派人把伯颜请来。三人聚头,忽必烈才让郭守敬把河流分割河南山东的事情讲了一下。伯颜听完之后,拿了张地图。这张地图比起宋军的地图差的远,不过好歹也画出了地域。那支笔当做新河道在地图上面一放,郭守敬所讲的全部都清楚了。
指着夹在新旧两条河道之间的阿术军,伯颜问道:“此处可否能渡过两条河?”
郭守敬摇摇头,“我军在黄河上没有船,新河道经过都是以前的旱地,哪里弄来船呢?”
“羊皮筏不能渡河?”忽必烈问道。
蒙古军的渡河利器便是羊皮筏,不管多么艰困的河流,他们都会这么尝试。郭守敬知道蒙古人对于羊皮筏的器重,所以他沉吟片刻才答道:“大汗,新河道水流湍急,几万人过河快不了。”
这话果然让忽必烈大大的不快起来。他期待阿术能够尽快渡河后与他汇合,若是郭守敬所说属实,那等于是忽必烈的战略已经错的离谱。之前忽必烈觉得事情说不出的不对,所以没有把他麾下的骑兵与步兵分开。若是真的分开,等于是蒙古军自己把军队分分割成无法有效合作的三块。
“大汗,我们的骑兵还是不要分兵了。”伯颜说道。
“为何?”忽必烈心中有气,哪怕觉得伯颜的看法有理,也忍不住不开心的质问道。
伯颜还是那冷淡的语气,“我蒙古骑兵出现在黄河南岸,赵嘉仁若是直接用步军围攻滑县县城。只要让他们围住的话,步军只怕就走不了。”
“够了!”忽必烈怒道。他当然知道伯颜所说的没错,现在看宋军大大咧咧的反应是因为他们早就算计好了局面。赵嘉仁敢旁若无人的堵黄河,就是笃定蒙古军野战不行、守城无能、水军无用。曾经大占优势的蒙古军突然间居于全面劣势的事实让大汗忽必烈怒气勃发,他忍不住气,大步向金帐外走去。外面的侍卫连忙掀开大帐的门帘,门帘只是稍微碰了忽必烈一下,忽必烈回身一脚把侍卫踹到,从旁边人那里抽出马鞭对着侍卫劈头盖脸的抽打。
听着外面大汗的怒喝与侍卫求饶的声,郭守敬脸色惊恐。他知道大汗忽必烈虽然是位明君,却性格急躁,火头上来就要发怒。而伯颜方才的话明显大大触怒了忽必烈。
伯颜大帅却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然后问郭守敬,“不知明日可否与我一起去看看新河道?”
“若是能看看现在的黄河,那就最好。”郭守敬提出了他的看法。
伯颜答道:“宋军在河上有军船,我们顶多远眺,他们修堤的地方根本靠不过去。为了靠过去看,我们已经死了两三百人啦。”
得知宋军准备的如此充分,郭守敬已经说不出什么。在水面上,一旦失去先机,那是极难挽回的。宋军来自南方,水面的能耐比起蒙古强太多。
如果要是赵嘉仁听了郭守敬的话,他会忍不住发笑。因为若是没有赵嘉仁的话,历史上的蒙古在水上是完全击败了大宋。而且赵嘉仁是安徽淮河边的中原人,而非南方人。
不过此时赵太尉并没有心思关心蒙古,或者说蒙古的行动没有触及事前的谋划,在之前的计划中设定了很多标志性事件,以及针对这些事件的应对。蒙古人根本没有触及当中的任何一项。也就是说,现在的蒙古军行动迟缓,对宋军根本没有造成威胁。
赵太尉此时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拦河筑坝上。此时两条长堤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两里地。即便有新河道分流,拦河筑坝依旧导致黄河水位提升,整个河岸与水坝都进行了加高工程。而原本十几丈的新河口在河水冲刷下已经扩大到了快两里地。原本新河道两岸的营垒群设计时候就相距七八里地,大家还觉得远的过份,现在已经有人担心的询问,若是这么下去的话营垒区会不会有淹水的危险。
白棕绳制成的网兜,装满石头与填满了沙土的草袋,长七八米,直径一米多。用起吊设备转到河堤前面的七八米长的大平板上,用设备吊起大平板的一边,让这种巨大的沉河物直接掉进水里,而不是丢在水坝的泥地边缘。每次这种沉河物落水,都会激起巨大的水浪。这巨大的玩意掉进水里之后顷刻就沉入黄河水中不见踪影。
赵嘉仁并非是水利专业,但是他在电视上看过在黄河与长江上修堤坝的纪录片。郭守敬提出的内容,赵嘉仁也很清楚。集合大宋积累的技术资料以及河务人员,此次填河也算是竭尽全力了。
“太尉,按照以前的进度,再过五天就能完工呢。”负责测量的董如海提出了一个算数结果。
赵嘉仁听了之后扭头看向董如海。他从这个技术负责人的脸上看到的是紧张。这下赵嘉仁倒也有些释然了,遇到这等事情谁不紧张呢。越是紧张,大家就越喜欢说些场面话来给自己壮胆。
“按照科学规律来做吧。”赵嘉仁答道。新中国80年代之后对大型纪录片里面各种大型水利工程的合拢有专门的描述。赵嘉仁知道那到底有何等困难。
正说话间,不太远的地方就传来轰鸣声。赵嘉仁与董如海的目光都看过去。那是工程队在对新河口实施爆破,人为炸开一些边缘,让更多黄河水能够顺畅的从新河道流走。黄河水能从新河道多流走一分,就从旧河道少流走一分。攻城实施到这种时候,真的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五天时间在工地上过的飞快。新河道河口水面宽度已经大大超过两里,接近三里。旧河道水面宽度只剩下不到四百米。这么一个距离,如果大声呼喊的话,就应该能够清楚的听到对面的声音,然而此时却做不到。这并非是因为黄河上的风大,更是因为这个缺口处的河水涛声汹涌宛若战鼓。
此时再投入河中的已经不再是白棕绳制成的网兜,而是小拇指头粗细的铁条编成的铁笼。铁笼里面装满的是石块与麻袋装的水泥块。现在的水泥质量不行,放进如此湍急的水中会碎掉。
看着这些在市面上价格不菲的工业品被投入到河中,赵嘉仁心中恶狠狠的感叹:要是没有国营企业,这条河堤大概就让老子破产啦!
第125章 大河向东流(十一)
大宋共和四年七月十四。
刘宠下士站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整个人有点呆若木鸡的样子。和他差不多,在大堤上的人们基本都这个表情。从开始修建堤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所有在第一线的指战员们,包括赵太尉在内,都为了修建这条堤坝耗尽了几乎所有气力。
工程到了最后,大概有一百米宽的堤坝上堆满了各种机械设备,还有大量的牲口提供动力。人力已经不是这里最主要的动力,但是人们却要持续不断的劳动劳动劳动。在这样的消耗下,刘宠觉得自己的精力已经被榨干。他的确还能走动,还能干活,整个人却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
当然,此时大堤上的众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并非是因为大家因为麻木而尸变。所有其他工作都暂时停止,河面上游向着最后100米的缺口处开过来十几艘大船。
因为只剩下100米宽的缺口,河水在这里无比湍急,并且发出牛吼般的声音。为了尝试水流的冲击力,比胳膊还粗的大缆绳系上装了石头的铁笼放进河里,缆绳都被拽断。这让河两边架起缆绳向河里放铁笼的计划失败了。几米长的铁笼装满石头扔下去就被冲走,而几米长装满石头的铁笼已经是现在能够推进河里的极限重量。。
现在驶过来的船只就是最后手段。这些船几乎都压到了吃水线,刘宠上去船上看过。就见船舱里面都是十米长的超大铁笼,铁笼当中装满了石头。这些船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准备的,为了能把这些船装满,很早就开始在里面施工。
只要稍微有些理解力的,至少理解力如刘宠这个水平,就能明白赵太尉要在最后的缺口通过沉船的方式来堵住河口。在工地上干了这么久的刘宠很支持这个手段,他真的想不出还有其他手段能够堵住如此凶猛的河水。
以精妙的驾船术,加上两边缆绳的辅助,四艘都有七八米宽的船竟然能够并排进入100米的缺口。船只都下了船锚,结果令人惊讶,缆绳竟然在巨大的力量下面绷断啦。幸好两岸上拉起了绳索,船员不用越过船只,几声沉闷的爆炸声之后,他们抓住从横贯两岸的吊索上垂下来的绳索,算是逃出生天。
刘宠就见船只先是左歪右倒,很快就屁股朝天的快速向水下沉去,片刻之后水面上就浮起了无数的碎片。不少人都为之惊叹,而从水军转来的连指导员咋舌道:“就是被十门五斤炮打,也不会碎的这么快吧!”
被十门五斤炮打是个啥效果,刘宠也不知道。他看到的是这么大的船一旦被水卷入就跟纸糊的一样,还不等刘宠的想象力发酵,下面四艘船又在精妙的驾驶以及两岸的缆绳辅助下向着缺口开来。新一轮沉船填河的行动又开始了。
虽然填口子的都是老船,赵太尉心中还是无比痛苦。这些船可都是能继续使用的船只,破船根本经不过这样的折腾。十几艘船沉下去,那就是一万多贯真真切切‘打了水漂’。当最后一艘船被快速流动的河水给撕碎之际,铁笼的一角却高高扬起,没有再沉下去。此时的黄河水已经不是流淌,而是因为下面被堵,向着半空开始抛射起七八米高的水浪。但不管河水怎么样的挣扎,沉船下游的水明显小了。
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此时指挥官们发一声喊:“大伙加油干啊!”便带头操作起已经准备好的设备。几米长装满石头的铁笼如同下饺子般被推进水里,激起冲天的浑浊浪花。
刘宠也在这个组里面,他虽然觉得双臂已经麻木,却还竭尽最后一分气力和大家一起推动那些绞盘。胳膊没力气就用肩膀扛,肩膀痛的扛不住,就用胸口顶。那些看着无比沉重的设备就这么被推动,缓慢却不停滞的不断运作。
也不知道到底投放了几轮,指挥员挥动红旗喊道:“停!”这些运作机械的指战员都停了下来。接着就有大队人扛着装满了沙土的麻包冲过来向河里投掷。刘宠木然的想,铁笼都不行,麻包怎么能行?
可让刘宠感到意外的是,麻包好像起到了作用,就见那些人不断向前,向前。牛吼般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连河风都变小了。就见红旗挥动之处,有人从另外一边浑身泥水的冲了过来。
“通啦!通啦!”欢呼声在不太久之前还是缺口的地方响起。
用尽最后的理解力,刘宠大概判断出整条大堤终于修成。此时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加入到欢乐的人群中去,然而浑身的疼痛却让刘宠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嘉仁此时终于从花了大钱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看着已经贯通的长堤,看着有人笑有人哭的工地现场,赵嘉仁也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雷声隆隆,沉闷的声音震撼着整个黄河南北。接着豆大的雨珠开始砸落。冰凉的雨水和温热的眼泪混合在一起,让赵嘉仁再也顾不得感伤,他连忙大声命令道:“快!加紧加固大堤!”
七月十七日大概是西历的九月初,黄河新河口下游三百多里的新河道旁,正在指挥渡河的阿术元帅先是发现河水开始上涨,水流变得湍急。看着要下雨的天空,阿术元帅觉得自己好不走运。
自打黄河南流夺淮如海,整个黄河以北越来越干燥。之前阿术元帅准备按照旧地图进发,与大汗忽必烈汇合。没想到突然就遇到了新黄河。因为干燥的原因,黄河故道变成了无水的沙土荒滩,加上蒙古人肆虐,这里已经渺无人烟。没有人烟就意味着没有寻到船只的可能,于是元帅领着四万兵马在荒地上进退维谷。
大汗的命令听着不错,羊皮筏子是蒙古渡河的工具。但是蒙古军根本没想到赵嘉仁居然搞出黄河北归的幺蛾子,他们连羊皮筏子也没带多少。这几天阿术元帅下令东进,在一处水流平稳宽阔的地方开始渡河。只过去一半人,这河水竟然上涨。
站在河边,阿术元帅感受自己仿佛回到了在扬州的日子。那时候他要面对江南沟渠纵横的田野,猛然看去那边也是一望无垠的田野,然而真的想两点之间走个直线,那就要过一条河再过一条河再过一条河再过一条河。简直是噩梦啊。
正在想,阿术元帅就感觉一阵凉风吹过,冰凉的雨点打在他脸上。抬头看向天空,就觉得乌云越来越低的样子。就在此时,他的亲兵赶紧拉动阿术元帅的手臂,“元帅小心,水涨的好快。”
阿术元帅低下头,果然见到河水已经涨到他脚下。连忙寻了高地走上去,却见河水仿佛追着他般往上涨。此时蒙古军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河岸边的人赶紧向高处跑。
在亲兵簇拥下,元帅一直上到河岸的高处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看下去,阿术元帅大惊。昨天不过一里多宽的河道竟然在很短时间里面变成了了两里多宽。因为北岸比较低,河水向着北岸不断扩张。即便是较高的南岸上,浑浊的河水卷了大量枝叶杂草之类的东西打着漩涡向河岸边拍来,溅起老高的水花,甚至喷了阿术元帅一脸。
此时原本渡河的那些人要么翻船,要么紧紧抓着船,被河水迅疾向下游冲走。那些岸边的士兵要是机灵的,早早跑到更高的岸边,还有个地方落脚。那些跑的不够高的士兵,后路较低的地方被水给淹没。虽然身处河北的平原中,这帮人却位于孤岛之上。
就在此时,雨点越来越密,天地间开始出现哗哗的雨声。亲兵们赶紧给阿术元帅拿出雨披,打起伞来。元帅虽然身经百战,却被眼前从未见过的局面给弄懵了。眼前哪里是河北,明明就是江南啊。
就在此时,阿术元帅的亲兵惊叫起来。元帅本来心情就很糟,听到这动静立马皱起了眉头。然后就听到亲兵高喊道:“元帅,不好啦!我们后面都是水啊!都是水!”
阿术元帅抬头一看,却见那名亲兵站在这个高处的最高点。元帅身后被高坡给遮挡住,看不到什么。迈步也上了最高处,阿术元帅登时就呆住了。在他背后三十几丈远的地方,是一道不知道啥时候出现的数丈宽的急流。而且没一瞬,这条急流都在变宽,都在上涨。这下,阿术元帅彻底呆住了。他已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距离阿术元帅上游三百多里的地方,赵嘉仁赵太尉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拦河筑坝成功的当天,就下起了雨。雨一气就先给下了三天,好在赵嘉仁是工业时代出来的人,用铁以及用剑麻麻袋方面毫不吝啬,有了这些就坚实的基础,加上全军拼死保护大堤,总算是扛住了这一波。
此时天已经放晴,当时黄河水位依旧处在高位,新河道已经被冲到三里多宽,黄河水顺着河道滚滚而下。赵嘉仁心中非常庆幸。眼界见识这种东西必须得靠见识过,如果他按照宋代人的见识来堵黄河,除了失败之外大概真的没有别的可能。
第126章 大河向东流(十二)
水利专家郭守敬翻身下马,有些失魂落魄的向着黄河边走去,完全没有心思去顾忌旁边的忽必烈。
大汗忽必烈并没有去怪罪郭守敬的失态,他稳稳当当骑在战马上,看着半里地之外的奔涌的黄河。三里多宽的河道中满是河水,从忽必烈所在的位置看去,河道中心的波涛高高涌起,几乎和他所在的位置有同样高度。新河道的宽度不如长江,急流的凶恶暴戾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在外人看,郭守敬那稍显失魂落魄的姿势有种意图投河的感觉。实际上四十来岁的郭守敬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他是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忍不住走近去看看。站在距离河边一百多米远的高处,汹涌的水势让郭守敬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看了好一阵,郭守敬走回到忽必烈面前。他羞愧的说道:“大汗,臣之前所说宋军填不上河的说法应是错了。看现在的水势,宋军应当已经堵上了黄河。”
忽必烈心中还有些幻想,他带着些希望询问大元首屈一指的水利专家,“也许宋军只是堵了一部分河?”
郭守敬苦笑着摇摇头,“大汗,若是他们敢留个缺口,他们的水坝早就被大水冲垮了。”
忽必烈对于郭守敬的水利能力十分信赖,心中再不甘也只能相信宋军真的修成了大坝。他轻拍大腿,大声笑道:“不妨事,明年我们把他们的大坝被拆掉就好。我听郝经他们说书,自古以来掘开黄河水淹南边的例子可是多的很。”
郭守敬对于决堤有种本能的厌恶,不过此事关乎国家大事,大汗这么讲,郭守敬也只能干笑几声应景。
一同来的还有伯颜,伯颜大帅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对于忽必烈的决堤说法,伯颜本人倒是觉得可以支持。宋国能够一个月就修起拦河大坝,决堤应该容易得多。不过伯颜并没有在此事上凑热闹,他说道:“大汗,宋军既然已经修完了水坝,想来就会进军洛阳吧。”
此言一出,忽必烈便笑不出来。以现在的黄河水量,蒙古军没办法渡过新河段。宋军就可以沿河北上进军洛阳这个通往西北的战略要地。
“回去,商议接下来如何防备洛阳。”忽必烈说道。调转马头后,忽必烈又命道:“再派人前去联络阿术,要他赶紧行军。赶来就赶紧赶来,若是赶不来,就回到山东守好。”
“阿嚏!”仿佛有心灵感应般,阿术元帅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实际上这与心灵感应没啥关系,只是有人打伞的阿术元帅被一阵冷风吹过,引发了喷嚏而已。
打完这个喷嚏,阿术元帅看向周围。雨云密布,天色阴暗,冷风嗖嗖。此时又到了傍晚,周围马上就要看不到。在孤岛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蒙古军。更早的时候阿术元帅命令人用传声的方式联络,发现在方圆七八里内,蒙古军被汹涌的黄河水困在一个又一个高地构成的孤岛上。
此时元帅距离最近的河岸有两里地。他所在的孤岛上有十几个先后尝试游过二十几丈的水面,要么被湍流的洪水给带走,要么就是被水中的什么东西给击中,不幸丢掉了性命。
在地球的阴影即将完全覆盖这个水中孤岛之前,阿术元帅命道:“让大伙都站紧,把用不到的皮甲脱下来顶在头上挡雨。”其实他之前已经这么命令过了,但是身经百战的元帅知道必须这么再强调一次。
蒙古军们把消息给传了一遍,孤岛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众人互相拥挤着,靠着大家的体温来获得温暖。然后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阿术元帅所处的地方向西几百里外,宋军的营地中那些疲惫的宋军都开始休息。赵嘉仁则亲自与那些中高级指挥员们轮班带队巡逻守夜。在这种最虚弱的时候恰恰需要最大的安全警戒。
在阿术元帅所处的地方向东几百里,郑捷带领了三个师的兵力包围了济南城。和疲惫不堪的宋军西路主力相比,郑捷带领的东路主力可谓精力充沛。
“太尉真乃神人啊!说让黄河北归,就能让黄河北归!”郑捷兴奋的坐都坐不住,他站在地图边,背着手对师长们和师参谋长们大声说话。
这帮师长和师参谋长们同样兴奋。大家声音也都很大,“既然太尉已经让黄河北归,这黄河以南都是我们的地盘啦。”
“是啊!济南,青州,这些地方都是蒙古的大城,只要尽灭这些地方的蒙古势力,就不怕蒙古军。”
“咱们动手要快,杀的要干净!”
就在这一片激烈的态度里,有人忍不住质疑道:“可阿术军会不会打回来?”
宋军此时有十五个师,一个师留在汉阳与鄂州等地防备襄阳的蒙古军,一个师在临安,堤防临安有变。剩下的十三个师中有十个在堵黄河,剩下三个都集中在济南。一个师大八个营,大概一万人。阿术元帅离开山东的时候带走了四万人。
郑捷立刻说道:“怕个毛!只要咱们小心些,不要给阿术偷袭。堂堂正正的打仗,咱们谁都不怕!我们现在不就是用堂堂正正之兵,打堂堂正正之战么!”
这番大实话让与会的人等都点头称是,宋军的确是在打这样的战争,于是讨论就变成了明日战斗的细节,以及这些天如何守夜警戒的细节。
各路宋军都展现出足够的谨慎,作为宋军对手的蒙古军明显没办法配合。忽必烈大汗的军前会议也没办法讨论出结论来。如果能在军事力量上战而胜之,蒙古军当然就能拿出各种战法。现在蒙古军找不到战胜对方的手段,任何讨论都不可能得出结论。
在忽必烈大汗下令散会休息之时,阿术元帅这边也从站立的睡梦中被惊醒。
“水又涨了啊!这都涨到腰上啦!”最外围的士兵们惊慌无奈的呼喊着。
除了阿术元帅所在的孤岛上,其他地方的求救声也穿过黑夜传来。蒙古军所呼喊的内容都差不多,水涨上来了,水淹过腿,水淹过腰。不过喊出的最高高度也就是淹过腰。在齐腰的湍急河水中,人类撑不了多久。
在夜色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黑黢黢的天空下伸手不见五指,阿术元帅所处的高地上的土坡突然滑动起来。原本干巴巴的土坡被水从上下两部分给浸透,加上这么多人站在上头,泥土再也承受不住。
元帅站立不稳,觉得自己直直坠落,却从后面被人一把抱住。趁着这个力道,元帅也奋力用腿支撑,总算是站住了。周围正在落水或者没有落水的人们都一阵惊叫,倒是下饺子般掉进水里的那帮人比较沉默。顶多发出几声并不大的惨叫就没了动静。
黑黢黢的夜色里,其他人都本能的想远离危险,向更高的地方挤。阿术元帅站稳没多久,就感受到了自己再次立足不稳。他心念如电,就大声用蒙古语喊道:“蒙古人跟着我一起喊,蒙古人都聚集到一起!蒙古人都跟着我一起喊,蒙古人都聚集到一起!”
先是阿术元帅喊,接着是蒙古侍卫跟着喊。没喊多久,孤岛上最有组织的声音就压倒了其他各种喊声,蒙古人随即开始集结起来。阿术元帅用蒙古语让集结起来的蒙古人先手拉手组成人团,凡是靠近的都用蒙古语问话,若是能说蒙古语的,就放进人团,说不出来就排挤在外。
没太久,孤岛外圈已经听不到蒙古语回应。阿术元帅于是用蒙古语下令,“把其他的都给杀了!”
成吉思汗在蒙古文化里面灌注了不少他的理念,譬如希望蒙古人淳朴。就是平日里不要脑子的傻乐呵,接到上头杀人命令就毫不迟疑的执行。蒙古人民在此事上挺如成吉思汗的期待,如此险恶的境地中接到阿术元帅的命令,聚集起来的蒙古军沉默的拔出弯刀就开始沉默的对周围进行刺杀。
本来就惊慌的孤岛上多了些惨叫声还真的不引人注意。等到被杀了好些人之后,非蒙古人的蒙古军人数就处于劣势,即便他们开始感受到事情好像不太对,却也没了人数优势。更何况不少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等汉军发现有人开始大肆杀戮之际,他们的数量已经根本没有优势。在这黑黢黢的夜色中,向这帮最后幸存者逼近的蒙古人用收集起来的长枪刺杀。
杀戮声越来越少。倒是雨声与水声越来越来大,阿术元帅用蒙古语下令让蒙古人集结在一起。孤岛上再次安静下来。
让阿术元帅意外的是,他以前所参与的每次屠杀,干完之后空气里都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这次杀完,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铁锈味道。如此干净的气味,还是第一次的体会。
也不知道多久,等阿术元帅从睡梦中醒来,就看到天空终于变得灰蒙蒙的。这样的光线还是看不清什么,只能大约看到奔腾的河水继续毫不停歇的向东而去,水面距离阿术元帅此时的落脚地只有一米多。阿术元帅心中庆幸,若是没有晚上当机立断的那通杀戮,现在他大概已经在混乱中落水而亡。
PS:下一更明天早上六点,大家别修仙啦,晚安。
第127章 不情愿的和平(一)
东边轰隆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一条街之隔尚且有雨晴,几百里外更是如此。阿术元帅在荒郊野地的孤岛迎接淋雨的清晨,郑捷师长则是在几百里外的济南看到了蔚蓝的晴空。
“开始攻城!”郑捷师长昨晚睡得很好,此时神清气爽的下达了命令。命令很快就传送到各路部队,指战员们扛起装满泥土草袋在已经规划好的地方开始垒高台。
这种程式化的攻城手段已经经过充分证明,因为流程简单,指战员都能充分理解战术,并且知道自己在这个战术里面处于什么位置。人类的负面情绪大多数都是源自茫然无知,源自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有这么明确的认知,以及足够的训练,部队执行有力,随机应变。
不到上午十点,济南城头的蒙古军就开始遭到来自更高位置的步枪攒射。下午四点,万余蒙古军就被三万宋军从城头给撵到城内。第二天傍晚,蒙古军被基本歼灭。第三天下午,整个济南城内的所有蒙古军都被肃清,全部蒙古势力都被抓获。
进行到这个地步,三万宋军伤一百一十三人,亡二十六人。
此时几百里外的阿术元帅也终于看到了阳光从浓密的云层中稍稍露出了一部分脸,即便是如此苍白的太阳,也让地面上变得明亮起来。三天的雨终于停歇了。
眺望远处,之前一些高地要么消失,要么只露出一个小小的顶部。那些数顶部上要么没人,要么只剩下少量的人。元帅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那般艰困的环境下根本没有容许大量人同时活下来的可能。要么是有一部分顺应如此规律率先动手,要么就让那些下不了决心的人糊里糊涂的死去。
蒙古人如同南极抗寒的帝企鹅般挤在一起,和三天前不同的是,此时颇有组织的蒙古人会和帝企鹅一样在一定时间后换位置,让外面那些受凉的家伙到里面暖和一下。唯一能够始终在中间得到保护的则是阿术元帅。
当然阿术元帅也觉得有些不适,譬如他此时饥肠辘辘。此次遭到水灾乃是渡河的时候,大家虽然带了些干粮,却也不多。三天站着淋雨吹风,热量散失很大,干粮已经消耗殆尽。而阿术元帅知道,若是此时不能留下些最紧急时候使用的干粮,那是一定要出事的。所以元帅就怀揣着干粮忍受着饥饿,这份感觉就更加不爽了。
几百里外的滑县,忽必烈大汗接到了有关阿术军的报告。听到大军渡河之际竟然遭到洪水袭击,忽必烈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让阿术军渡河是他的命令,可大汗万万没想到黄河水竟然能冲出去几百里。而此时水利专家郭守敬一句“黄河决口之后能冲几百里到淮河”的话让忽必烈大汗更加不爽起来,这马后炮放的太没眼色啦!
伯颜大帅虽然声音冷淡,却从来不放马后炮。没等大汗发怒,他就说道:“大汗,北归吧。”
“为何?”忽必烈怒道。
伯颜大帅跟没看到忽必烈的怒气般继续冷淡的说道:“宋军此时必然在山东肆虐,而我军已经没办法援助山东。”
这番当头棒喝让忽必烈大汗登时就说不出话来。阿术带走了四万军队,现在四万军队也不知道剩了多少。不管剩下多少,都不用指望他们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局面如此,宋军定然会再山东肆虐。
沉默了好一阵,忽必烈茫然的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等小看了赵嘉仁。”伯颜大帅提出了他的看法。很多人对伯颜大帅能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事情关键的能耐非常佩服,不过很多赞赏这种能力的人其实也不好意思讲,伯颜大帅经常是冷场制造者。譬如现在,当他做出这番精辟的论述之后,蒙古大帐登时就被尴尬的沉默笼罩起来。
大汗忽必烈毕竟是明君,听了这个解释之后并没有生气,他表情变幻不定,看样子大概是思考、总结、反思。过了一阵之后他问道:“伯颜,你觉得怎么才能不小看赵嘉仁?”
伯颜答道:“启禀大汗,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一直在小看他。若是没有小看他,当知道赵嘉仁想填黄河的时候,我就该认为他一定能填上。”
此话也继续制造着冷场效果,忽必烈大汗之外的人都不敢接腔,除了伯颜大帅之外的群臣中没人有资格接腔。
忽必烈倒是被这话给气乐,他带着嘲讽的强调说道:“若是这么讲,那赵嘉仁想上天,也能上天喽?”这话刚说完,忽必烈自己就想起伯颜禀报过,赵嘉仁在援助襄阳的时候使用了能够飞在天上的巨大孔明灯。而临安朝廷总投降后,蒙古军在宋国皇宫里面就缴获了这种巨大孔明灯,并且给送到了蒙古这边。一些被俘人员讲,只要在下面的青铜器具里面使用赵嘉仁提供的特别燃料,就能吹出充满整个巨大孔明灯的热气。
也就是说,当赵嘉仁想上天的时候,他是能做到这点的。
“看来只有把赵嘉仁诱入我们设下的陷阱,才能解决他啦!”忽必烈大汗叹道。
伯颜大帅继续冷淡的答道:“若是能生产出与宋国相同的火枪火炮,应该也可以打败他。大汗,此次撤军之后,当以此为要务。”
听了这话,忽必烈突然站起身来破口大骂。这激烈的态度与蒙古土话让汉臣们都大为恐慌,然而伯颜大帅依旧表情平淡。他听得懂蒙古话,所以知道忽必烈大汗大骂的是那些被俘虏的宋国工匠。在忽必烈大汗看来,同为宋国人,技术居然与赵嘉仁有如此巨大的差距,简直是丢尽了宋国工匠的脸,简直是一群混吃混喝的诈骗犯!
但是当忽必烈大汗骂完之后,他倒是很快收起怒意,对众人说道:“现在就派人去见赵嘉仁。既然他说过要与我和谈,就听听他到底要谈什么!”
金帐内的蒙古群臣都是一愣,他们没想到忽必烈大汗居然这么快就服软了。不过众人也没提出异议,见识了赵嘉仁填黄河的能耐,这帮人此时也找不出别的办法。
有在黄河以北的宋军营垒,蒙古军谈判倒是没遇到什么问题。使者很快就带来了赵嘉仁提出的要求,“以黄河为界。”
“往西怎么算?”忽必烈问。
“全部以黄河为界。”使者低头禀告。他很担心大汗会因此发怒,进而迁怒使者。在使者听到这个要求之后也觉得无法接受。
忽必烈大汗并没有生气,在蒙古文化中,强者有发言权。他思忖片刻之后命道:“回去告诉赵嘉仁,以虎牢关为界。”
于是使者带着忽必烈的建议前往宋军营地,等使者离开,忽必烈大汗叹道:“此时出兵去救洛阳,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没等伯颜说话,张弘范大声说道:“启禀大汗,臣愿意带兵前去援助洛阳。”
“我军已经不能再分兵了。”伯颜说道。
忽必烈心中则是天人交战。这么多年来,蒙古用兵一直是集中优势兵力,利用机动能力猛冲猛打,打歼灭战。创造出蒙古军的辉煌。现在汉地上的汉军面对宋军的时候已经没有这样的战斗力,而忽必烈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控制的蒙古军在汉地消耗。所以伯颜说的是对的。
但是让忽必烈现在认怂,他感觉心如刀割,一时竟然下不了决心。
此时距离忽必烈大汗几百里外的东边,在堪塌缩小到方圆几仗的孤岛上,阿术元帅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他的手轻轻摸着胸口,在那边还放着两块干粮。饥饿让阿术元帅的嗅觉能够闻出经过三天水泡与三天闷着后的现在,干粮已经散发出一股馊味。
抬眼看向水面,至少阿术元帅目力能及的孤岛上,已经有一些肉食鸟类开始在以躺在孤岛上的人体作为材料开始人体盛大餐。而奔涌的大河河水依旧湍急,并没有因为雨停而变窄。已经有四名侍卫下水之后在大家视野里被河水吞没。阿术元帅知道以他现在的体力,大概不会比那些年轻侍卫表现的更好。
就在此时,在孤岛最高处的侍卫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元帅!元帅!有船,有船!”
阿术元帅连忙站起身,在侍卫所指的方向上出现了一艘船。这艘船在木筏下面绑了许多羊皮气囊,算是大型羊皮筏子。船上的人正在奋力划船,对河中的孤岛进行着搜索。
此时不再用阿术元帅命令,侍卫们都站起来连喊叫带挥手,拼命想得到羊皮筏子上人们的注意。羊皮筏子上的人们并没有让这些人失望,他们也向这边划过来。
阿术元帅心中的绝望感觉终于被驱散,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和那些连蹦带跳的侍卫们都在在岸边。然后他就觉得脚下一松,便连同崩塌的河岸与侍卫一起落入涛涛黄河里面。
第128章 不情愿的和平(二)
一大早,黄河南北两岸的宋军军营里面就响起军号声。起床号,早操号。赵嘉仁与部队其他人一起开始跑操。只要外面条件允许就要出去跑操,目的不是为了完成巨大的运动量,而是跑操能够让指战员找到自己身为军人的每日基准。
跑操完毕之后就是吃饭,吃饭之后就开始每天的安排。此时部队的工作就是从之前艰苦的体力劳动中恢复过来,所以基层部队就洗衣服,进行个人卫生,做游戏,列队郊游。
赵太尉等人则没这个福气,他们得进行高级指挥员的工作。赵太尉学过恢复身体的课程,这些管理工作对他来讲只能说是繁琐细致,很多高级指挥员根本没有这个理念,工作中就难免显得急头怪脑。
遇到这种事情,赵太尉的办法就是召开学社会议。学社成员现在的标准就是先把那些乐于学习愿意学习的人召集起来,对他们进行教育。不教而诛谓之虐,这是连孔子都知道的事情。
在学社里面进行了身体恢复的理论与知识的教育后,赵嘉仁才接见了赶来的蒙古使者。对忽必烈提出的要求,他立刻给了答案,“回去告诉忽必烈,把襄阳与洛阳还给我们,便可以继续再谈。若是不肯,那我们就自己打下来。”
使者听完了赵嘉仁的话,连忙说道:“太尉,何必如此急切。”
赵嘉仁冷笑道:“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为我想与他和谈。若是在那边扯皮,才是不肯和谈。”
使者无奈,只能再次请求道:“太尉,让我等这么渡过黄河往来奔波太费事,不如请太尉派人到我们那里与陛下当面谈。却也能省下许多时间。”
赵嘉仁觉得可以,便派了学社的陈再兴前去忽必烈那边谈判。出发前,陈再兴有些担忧的问道:“太尉,见了蒙古人之后该说什么?”
“你的责任是信使,完成传声筒的内容。”赵嘉仁率直的答道。
听了自己的任务,陈再兴露出了些遗憾的表情,他闷闷不乐的答道:“哦。”
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过这样因为‘自以为被小看’而垂头丧气的表情,赵嘉仁忍不住笑了。然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实在是没能来得及在这方面进行教育。人类思维模式是类比法,而很多人就选择了结果导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明确的目的,有些更糟糕的甚至是刻舟求剑式的,在他们看来世间所有事情都必须是某种明确的重复。
想到这里,赵嘉仁突然觉得和平是好事。如果能够趁着几年的和平时期建设起一支有基础唯物主义理念的学社以及官僚队伍的话,哪怕这种人的数量只有千余,大宋对于蒙古就可以采取完全的吊打模式。
所以赵太尉就补充了一句,“就告诉忽必烈,不管是他主动放弃洛阳或者襄阳,又或者是我们打下洛阳和襄阳。只要这两地在我们手里,只要在那时候他还愿意谈判,大家就可以再谈签署和平条约的事情。”
陈再兴受命而去。在渡过黄河的时候,这位资深学社成员心里面还是挺失落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授予这么一个看着身份很重要,实际上一个传令兵都能执行的工作。
渡过黄河,抵达了蒙古军驻扎的滑县。本以为马上就可以开始外交工作的陈再兴竟然被送进接待使者的帐篷里严加看守,这让陈再兴更不满了。太尉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工作,蒙古主则如此托大,两边的高位者看着都很傲慢呢。
陈再兴却想错了,忽必烈还真的不是要故意耍威风。阿术元帅的尸体被送到他这边来,忽必烈再怎么想谈判,也都得先把此事解决。
看着阿术元帅的尸体,忽必烈心如刀绞。如果阿术元帅是战场上被强敌所杀,蒙古大汗或许还会感到好些。然而阿术元帅却是被淹死的。虽然北岸部队派来的搜索船只都看到了元帅,却还是没能救得了元帅性命。
流了几滴英雄泪,忽必烈的悲伤就被怒火替代。阿术元帅去世乃是蒙古军的重大损失,蒙古军的整体损失更是令忽必烈痛心。阿术元帅带出来了四万人,黄河新河道以北有一万多人,黄河新河道南岸有一万多人。还有六千蒙古军要么不知所踪,要么已经确定死亡。将校死了几十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军人。
除了这些之外,在军中流行起来的瘟疫让军队病倒了几千人。这些人现在发着高烧上吐下泻,那些被洪水和雨水折磨了好几天的人身体虚弱,已经有人病死。宋军根本没有直接对蒙古军发动进攻就让蒙古军损失如此之大,蒙古大汗忽必烈很想现在就带兵去杀了赵嘉仁。
安排事情花了一天,陈再兴抵达蒙古这边的第三天才得到蒙古大汗的接待。被关在屋里没事干,在修建堤坝中消耗大量体力的陈再兴吃完就睡,睡醒就吃,感觉体力得到相当程度的恢复。
见到忽必烈大汗,简单的见礼之后,陈再兴抬头打量这位蒙古主。只见忽必烈脸圆圆的,细长的眼睛看着如同狼一样凶猛。面对这么有攻击性的存在,陈再兴很想端起枪来对他射击。
这么多年来忽必烈也见过各国使者,对面这位是第一个对他毫无畏惧的使者。忽必烈心中不快,便问道:“却不知赵嘉仁要你带什么话?”
没想到忽必烈直呼赵嘉仁的名字,陈再兴心中大怒。一时火气上头,陈再兴大声说道:“忽必烈,赵太尉让我告诉你,想与赵太尉议和……”
“大胆!竟敢直呼大汗之名!”张弘范勃然大怒,打断了陈再兴的话。
陈再兴看了看张弘范,嘲讽的问道:“你是哪位,竟然还能做了忽必烈的主?”
张弘范没想到宋军使者竟然如此牙尖嘴利,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可宋军使者倒也说出了张弘范的失态,他也不敢再过份表忠心,发抖片刻之后对陈再兴啐道,“呸!”
陈再兴对此视若无睹的模样,他继续对忽必烈说道:“赵太尉言道,前提就是洛阳与襄阳归于大宋。赵太尉说了,不管是你们主动献出洛阳与襄阳,或是我们大宋夺下洛阳与襄阳,便可开始议和。”
直呼赵嘉仁之名本是忽必烈故意想羞辱宋军使者,没想到宋军使者毫不迟疑的直呼忽必烈之名作为反击,对这样傲慢的使者,忽必烈反倒没了最初的激烈心情。是不是杀了这名宋国使者?忽必烈心想。
然而以忽必烈所见宋军当下的作派,若是杀了这名宋国使者,大概忽必烈以后派去宋国的使者都会报复性的杀死,而且宋军还会报复性的对蒙古首都实施屠城。至少以前的蒙古就是这么对待杀死蒙古使者的国家。然后蒙古大汗觉得自己还是得有点最起码的礼貌,于是他就无视了宋国使者的对等式无礼,继续嘲讽的说:“没想到赵太尉竟然如此有信心,觉得能拿下洛阳。”
陈再兴自豪的答道:“赵太尉一直很有信心。他爱说的就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却不知大汗是战是和?”因为忽必烈恢复了礼貌,陈再兴也用了称号。
若是以前,忽必烈大概是逢仗必战。此时他也没办法坚持传统,只是冷冷说道:“你先下去,过几日再与你讲。”
陈再兴大步走出金帐,出了大门之后他才忍不住轻轻吁口气。原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没想到毫无歧义的把话传到并不容易。至于当时反击忽必烈的侮辱,现在回头想起也让陈再兴有些后怕。
看着陈再兴挺直的背影,忽必烈问伯颜,“你觉得赵嘉仁会进攻洛阳么?”
“会!”伯颜果断答道。
“何时会进军?”忽必烈继续问。
伯颜思忖了片刻这才答道:“若是以前,我会觉得赵嘉仁得休整半个月后再进军。有了黄河的事情,我觉得他最多三天之内就要进军。”
几天前,忽必烈听伯颜说蒙古小看了赵嘉仁。大汗没想到伯颜居然在这么短时间里面就对赵嘉仁做出了新判断。
当蒙古君臣商量防御洛阳,赵嘉仁派出进攻洛阳的部队已经抵达虎牢关。
虎牢关,又称汜水关、成皋关、古崤关,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是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位于今河南省荥阳市市区西北部16公里的汜水镇境内。作为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此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攻下虎牢关后继续向西进发,在攻克洛阳之前就要经过巩义。巩义乃是北宋皇陵所在地,赵氏南迁之后,只有宋理宗与蒙古联合灭金之后才派人前去扫过一次墓。
修完黄河堤坝之后,原本分布在黄河两岸的宋军统统位于黄河南岸,赵太尉命令十个师中的四个参与此次战役,赵太尉更是亲自领军西进。此次修河堤的地方本就距离虎牢关不是太远,宋军抵达虎牢关下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疲惫。放下望远镜,看着关口紧张的蒙古军,赵太尉简单的命道:“进攻。”
大宋共和四年八月初三,赵太尉一日而下虎牢关。
PS:明日更新在早上6点,大家不用修仙。
第129章 不情愿的和平(三)
张弘范的大帐前面架起了烤架,上面是一只烤全羊。昨天来自北方的补给队赶着大量牛羊抵达滑县,之前在滑县附近放牧饲养的牲口也就分给众将。张弘范杀了只羊与众将一起打打牙祭。
蒙古烤全羊做法不复杂,铁架子串羊,使用木炭炙烤。在全羊表面熟了之后就用刀切下烤熟的羊肉,并且经常旋转全羊,让不同的位置都能受热。所以羊肉不仅没有膻味,还十分鲜嫩。
烤羊肉入口,大家都吃的开心,周围都是赞美之声。等肚子吃的稍饱,众人就开始说起些别的。万户刘垓有些迟疑的说道“元帅,你们说会不会是改年号改出来的不顺?”
这话十分符合这时代的文化水平,凡是对年号有些概念的将领都是眼前一亮,甚至有人开始忍不住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历史上忽必烈是在1264年使用至元元年的年号,并且改蒙古为大元。因为赵嘉仁的出现,忽必烈并没有这么着急的让他统领的蒙古快速汉化。直到1275年,忽必烈才宣布改蒙古国号为大元,并且改元为至元元年。
在21世纪,迁怒,胡乱攀扯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在1276年,这种事情更是多得很。譬如金国灭了北宋,就有宋人传说完颜阿骨打是赵匡胤转世,报复他弟弟赵光义夺走了皇位。如此谣言一出,有大量的宋人竟然相信。这等大事尚且如此,把最近的霉运给归咎于‘改了年号’再正常不过。
而且大元在至元元年的确非常不顺。与宋军开战之后先是丢失了汴梁,接着阿术元帅去世,折兵上万。济南、青州等地派出来的信使告知宋军开始攻城。以时间来计算,那是宋军先攻克济南后,再挥军东向攻打青州。现在黄河北归,蒙古军已经无法援助黄河以南的地方。汴梁尚且两日就陷落,蒙古上层没人对济南与青州有幻想。宋军所到之处只留下汉人,大元只能眼睁睁的自己看着在山东的统治基础被连根拔起。
当年张弘范参加过围攻青州李璮的战役,对此的感受更加深刻。而且说话万户刘垓身份比较敏感,他乃是刘整万户的儿子。刘家投奔了蒙古之后得到忽必烈大汗的器重,刘整自己是万户,他的四个儿子里面,刘垣、刘埏、刘垓都是万户。刘均乃是文官,奉命出使大宋,也是深得忽必烈大汗器重的官员。
如此显赫的刘家却在于赵嘉仁军交战的时候损失惨重,刘整战败被俘后作为宋奸被杀,刘埏万户守汴梁,汴梁沦陷时也被杀。刘垣在大都,还没有与宋军交战的机会。现在刘垓万户正在大汗军前效力,与宋军敌对。现在蒙古军态势非常不利,也难怪刘垓万户提出这样的质疑。
张弘范不想说些容易遭忌的话,他并没有应和此事,只是端起酒杯给众人让酒。酒不是北方酿的普通酒,而是从宋国运来的烈酒。以前的时候宋国有的商品蒙古基本都能自造,而且价格未必就比宋国货贵。从宋国运到蒙古的都是少数普通人买不起的昂贵商品。整体而言,蒙古商人每年都能从宋国赚到不少钱。
这些年的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仅仅是宋国向蒙古输出的酒,就有烧刀子和甘蔗酒(朗姆酒)两种。朗姆酒味道甘甜清爽,气味芬芳,便是北方汉地最好的酒与之相比也大大逊色。价格是北方普通酒的五倍,照样有多少卖多少。富贵人家的长者在寿诞宴席上必饮此酒。
烧刀子极烈,入口如火烧。若是吞咽的快,便感觉如同刀子般直插胃部。故此得名。除了入口如烧,在大都,酒家为了证明自己的酒是真货,就用南边生产的切肉钢质小刀上蘸了此酒,用火折去引燃。若是遇火即燃的就是真货。
好酒的汉子们虽然也喜欢朗姆酒,平日所喝的却是价格是普通酒三倍的烧刀子。现在蒙古众将喝的就是这种烧刀子,几杯下肚,大家的嘴就开始不把门了。
“那赵嘉仁大概是会妖法吧。不然他们怎么这么能打,又怎么能堵上黄河。几里宽的河,说堵上就堵上。我家在郭守敬大人修通惠河的时候出过丁,整个大都几十万人都出力才能修通……”
“没错,河南才有几个人,便是将全汴梁的人都抓来才有几个。我问了那些被放回来的守汴梁守的兵。他们说南蛮子们并没有动用百姓,只是逼着他们这些身强体壮的挖沟……”
“那帮南蛮子们的火枪为何如此厉害,我用过咱们仿造的火枪,比弓箭都慢。南蛮子们放枪却和咱们的射箭差不多……”
众将边吃喝边说话,讲述的都是平日里不怎么敢说的话题,每一件都是蒙古不如宋军的事情。他们尝试着解释宋军种种强悍,最后总是得出宋军有妖术秘法之类的结论。某种意义上也不能说他们错了,在普罗大众被强制接受科学教育之前,知识与技术总是显得神秘莫测。
这帮人最初是好奇,后来就变成了某种怯战。不少人建议是不是明年改个年号,或者大作一番法事。更有人觉得是不是那些被蒙古人屠的宋国百姓冤魂加持宋军,所以最好能几个宗教同时上阵做一番水陆道场。
张弘范最后听不下去了,他喝道:“大伙都喝多了,别这么瞎说。”
“我没喝多。”刘垓万户带着醉汉特有的那种拖着长音的强硬说道。此时他满脸通红,看着很是唬人。“我说,你们啊,你们比我强啊。宋军所到之处,汉人还是不杀的。可我这样的宋奸,他们绝不放过,满门抄斩。若是打了败仗,你们逃回家都能活……,活条命。我是只能往死里打。哈哈。”
张弘范心中恼怒,他现在深刻体会到古代军中不许饮酒的禁令是多么重要。人一喝多就要胡咧咧,如果是汉地的酒,这么几杯顶多让气氛热闹起来。大宋的酒价比汉地的酒贵三倍,烈度比汉地的酒贵了五六倍都不止。
饮酒……闹事啊!
张弘范最后只能动用亲兵把这帮喝的醉醺醺的家伙都给押回住处,他自己无奈的看着残阳下只剩些骨架子的烤全羊。回想那帮人的丧气话,心中也颇为无奈。
郭守敬精通水利,他告诉忽必烈黄河旧河道会在山东千乘入渤海。忽必烈大汗本想全军援助洛阳,在那边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得知宋军在山东北部肆虐的消息之后,又下不了决心啦。
宋军的水军早就在渤海横行,现在黄河改道之后蒙古军无法渡过黄河。宋军就可以随心所欲的从山东出发进攻燕地。若是守住洛阳却丢了大都,那就是大大不划算。但是蒙古军此次战争从头到尾都被宋军玩弄于掌股之上,包括张弘范在内都觉得不甘心。
难倒大汗会最后与宋军正面作战么?张弘范有些怀疑会如此。看着西斜的太阳,张弘范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是想撤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回到大都之后勤加操演,打造兵器,总是有机会能够报仇雪恨。
想着想着,张弘范的手不自觉的摸向酒坛。在这样心情沉重的时候,酒是个好东西。
端起酒杯,在大都的孛儿只斤·郝仁万户看着夕阳,长长的叹口气。大都对前线的消息也并非一无所知,更何况黄河北归这种大事也遮掩不住。山东出现一条大河的事情已经在大都疯传,各种说法都有。蒙古从来不禁止任何宗教,各个宗教在大都都有自己的总坛。神神叨叨的家伙们平日里就妖言惑众,现在发生了这般大事,自然数倍努力的宣传。
那些郝仁万户听说过的,或者只限于听说过的小宗教,在街头疯狂的宣传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大家信教保平安。至于世界末日到底是啥样。有说洪水滔天的,有说血河临世的。有说流星火雨从天而降,摧毁世间的。
孛儿只斤·郝仁现在已经是荀子的坚定门徒,荀子说过‘天行有常’,而且根据他得到的确切消息,黄河北归甚至连天意都不是。在郝仁印象中的那个一身普通衣服,满脚泥的赵嘉仁赵太尉领着宋军完成了这个伟业。想来赵太尉此次依旧是一身普通衣服,满脚泥水的与普通士兵们一起劳动才对。
澄清透明的玻璃杯中是深褐色的朗姆酒,郝仁端起酒杯本想一饮而尽,最后只是轻轻啜饮一口。大都的乱象超出他的想象,郝仁本来不想插手,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与自己的老师以及其他儒臣商议,是不是对大都那帮小宗教做点啥。
与肆无忌惮的小宗教相比,那帮大宗教稍微好了一点。这一点就是说他们的教堂人满为患,香火鼎盛,所以他们没有足够人力投放在街头。那位在各个街道兜售十字架的教士,郝仁这几天只见到他两次,第一次是满把亮闪闪的东西没多久就销售一空,周围群众还要求他马上回去取货来卖。第二次,这位不再卖亮闪闪的玩意,而是拿着一沓玩意吆喝,“赎罪券!赎罪券!大牧首开光,凡是令你们心有愧疚的事情,买一张赎罪券放在家里。往生之后所有愧疚与罪孽一笔勾销!大牧首开光的赎罪券,真开光!”
符、串、珠、链、带,种种被开过光或者据说开过光的玩意买的飞起。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觉得,若是此时将大都的各种宗教全部抄家,抄出来的东西大概能抵得上大元一百年的税收吧。
第130章 不情愿的和平(四)
大元京兆尹廉希宪接到郝仁万户的拜帖之后立刻请他进来,这位孛儿只斤家的万户现在负责汉地府兵制度,按照初步计算,大元希望能够得到三万户府兵。这可不是普通的穷人充当的步兵,而是三万骑兵。按照蒙古规定,一人三马。且不说这种配置的水平,光想想在汉地恢复府兵制度,就让廉希宪觉得激动。
见到了廉希宪,郝仁说起自己的目的前稍稍卖了个关子,“廉京兆,你可听说过一段话。石人一只眼,跳动黄河天下反。”
廉希宪没想到郝仁不谈当下关键的府兵建设,而是竟然谈起宗教话题,好不容易把思路调整的追上郝仁的思路,廉希宪有些迟疑的说道:“……这,近几日好像听谁说起过。”
看着廉希宪那讶异甚至有些责备的表情,郝仁解释道:“京兆莫觉得我多事。最近京城乱到如此地步,你不觉得该管管么?”
廉希宪并没有表示反对,也没表示支持。京兆尹是中国古代官名,为三辅(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之一。相当于今日首都的市长。作为管理大都的最高行政长官,廉希宪的确知道不少宗教闹腾的起劲,可大元现在是五教并立,加上对宗教实施‘按时给老子交钱,老子就允许你传教’的宗教政策。就算京兆伊想干点啥,其实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郝仁态度强硬的说道:“我大蒙……大元允许各教传教,乃是因为百姓平日里就需要求神拜佛。却不是让这些教派搅乱天下,从中牟利。若是他们如此过份,就不要怪朝廷施展雷霆手段。若是廉京兆觉得你人手不足,我们可以调动亲军行事。”
“这个不必,这个倒是不必!”廉希宪连忙表示谢绝。大都乃是天子脚下,军队调动必须得有皇帝下令。京兆尹担负管理京城的重任,哪里能随便让别的武装力量在京城执法。
见到廉希宪的表情,郝仁笑道:“廉执政无须担心。只要你觉得当对那些浑水摸鱼的教派动手,我就继续找其他执政商谈此事。到时候大家一起拿出个主意,请太子主持此事。”
一听说由太子真金来主持此事,廉希宪的表情马上就轻松下来。他马上答道:“如果有太子主持此事那就再好不过。”
太子真金乃是大宋儒臣们真正中意的人。虽然之前窝阔台灭金的时候也有过被完颜陈和尚痛击的败仗,但那些败仗都没有被儒臣亲眼所见,最后金国也被蒙古被消灭了。比较起来,忽必烈大汗虽然武功很盛,甚至差点灭了宋国。但是最后还是没能做到这件伟业。不仅如此,忽必烈还打过文臣们见过的败仗。
最重要的是,忽必烈大汗是现管。当家三年狗都嫌,文臣们对忽必烈大汗的反感程度远比他们表现出的更甚。
至于太子真金,这位年轻人自年幼之时就与众多蒙古宗室一起拜在汉臣的老师门下。太子对于儒家格外的青睐,虽然身为蒙古人,却可以认为是个儒生。廉希宪等人好多次都听真金太子表示,等他执政之后,大元只需要两个宗教,一个是儒教,一个是佛教。忽必烈大汗是个用儒教的人,是儒教教宗。真金太子乃是儒生,儒臣对两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见说服了廉希宪,郝仁立刻前往他老师郝经那里。郝经乃是个制度派,虽然也用理学那种神神鬼鬼的玩意搞政治,他本人对于世界末日非常反感。听自己的弟子讲述想要收拾这帮渣渣的看法,郝仁登时就表示支持。
之后的几天里面,郝仁继续串联。尝试建立起一个以太子为核心的镇压邪教联盟。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元至元元年八月初八。也就是大宋共和四年八月初八,此时大宋赵嘉仁已经领兵抵达洛阳城下。
对于洛阳,赵嘉仁的印象就是洛阳水席与牛肉汤。洛阳水席始于唐代,是中国迄今保留下来的历史最久远的名宴之一。洛阳水席有两个含义:一是全部热菜皆有汤,汤汤水水;二是热菜,洛阳水席吃完一道,撤后再上一道,像流水一样不断地更新。
洛阳四面环山,雨少而干燥。古时天气寒冷,不产水果,因此民间膳食多用汤类抵御干燥寒冷。赵嘉仁对洛阳水席评价不高,对于牛肉汤评价极高。的确是在别的地方从没喝过的美味。
抬头看洛阳城,赵嘉仁只觉得这个城池好小的感觉。没等仔细看,就有人喊道:“敌袭!敌袭!”
扭头看去,就见远处的天空中升腾起敌袭的信号烟火,那应该是警戒骑兵们放出来的。此时宋军还没能完全在洛阳城下集结,因为洛阳是个盆地,黄河从盆地中经过。部队没办法数路行军,就呈现一字长蛇阵。想来蒙古军也没有所在城内被动挨打,而是事先埋伏,对宋军实施奇袭。
宋军早就做了发生这种事情的预案,烟火一起,马上就有火枪部队甩下背包,迎着敌人方向前去,在适合防御的场所列成阵线。
远远看着火枪兵们的利落应对,赵嘉仁觉得心中很爽。自打能高炉炼生铁,用搅拌炉炼熟铁和钢的技术就成了前沿技术。炼钢需要更高温度,这牵扯到材料学问题。而除去生铁中的炭就不用这种高温,熟铁技术率先得到突破。
现在的火枪兵装备的火枪枪管就是熟铁打造,先用熟铁片卷成内筒,焊接后用铁片在外面缠绕,就可以制成一根枪管。这根枪管再用水力镗床进行内孔加工。加工完毕的枪管内径均匀,韧性与坚固度都极强。枪管后面装上火帽激发装置,装到枪托上之后,一支火帽激发的前装滑膛枪主要部分就完成了。
这种火帽滑膛枪的准确度并不比之前宋军使用的火绳枪强太多,它与火绳枪相比的最大优势就是便宜加高射速。训练有素的火帽枪射手使用纸壳子弹,射击速度能够达到一分钟六发,全面超出射程过100米的弓箭手的射速。这样的优势就已经让赵嘉仁能够接受。
实战中的宋军的确没让赵太尉失望,已经有了预警的宋军只用了五分钟就让冲杀过来的蒙古军们伤亡惨重。勇者们被打死打伤,其他蒙古军立刻扭头就跑。有宋军的部队掩护住侧翼,其他宋军还是依照计划继续行军。
赵嘉仁心中非常满意,他并没有事必躬亲的参与军队建设,此次他亲自领兵前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看看军队的战斗力到底如何。
等宋军在洛阳城下集结,之后的战斗就波澜不惊。在安庆,在南昌,在鄂州,在汴梁,在济南,在青州,修建高台的攻城套路都起到了作用。在洛阳,这个战术套路依旧运行的极好。洛阳也不能算是小城,宋军四个师花了两天才完全攻克了这座城市。
令宋军遗憾的是,之前袭击宋军的乃是蒙古万户猛力花赤指挥的骑兵。猛力花赤原本是汴梁守将,在宋军攻打汴梁之时就因为带领骑兵在外而逃过一劫,此次他还是带骑兵在外,所以再次逃脱了被歼灭的命运。
共和四年八月十二,放飞的五十羽信鸽中的四羽从洛阳飞回了临安,带回赵太尉收复洛阳的消息。到了八月十三日,通了有线电报的江南城市率先通过报纸得到了大捷的消息。而在不到十天前,江南已经得知赵太尉带领十万大军拦河筑坝,重现一千三百多年前大汉瓠子堵口的盛举,逼迫黄河北归,当时的局面已经让江南震动。此次再攻克洛阳,让江南再次激动起来。
松江府知府文天祥得知此消息之后,激动的冲到院子里,对着北方跪拜,然后伏地大哭。文夫人虽然知道自己丈夫性格豪迈,容易激动,却不知文天祥为何激动到如此地步。她最初也不敢把文天祥拉起来,后来看文天祥先是哭,不久后又笑,笑了片刻又哭。她担心丈夫出事,这才与侍从一起把文天祥从地上给拽起来。
被拽起来之后文知府也不废话,他立刻跑回书房提笔刷刷点点写了篇文章,修改之后誊抄两份,一份送到地方的《松江日报》去,另一份命人马上发报给临安,投稿给《大宋日报》的读者投书。
等文天祥弄完,文夫人拿起草稿读了起来。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文天祥的文章对于军事上的大胜着墨极少,重点全部放在赵太尉亲自领兵夺回旧都,之后夺回北宋皇陵,让祖宗陵寝得享香火。自此,大宋列祖列宗皆可四时得到祭拜。那些陪葬的高怀德墓,蔡齐墓,包拯墓,寇准墓等大宋名臣们的英灵也能够得到安宁。
文天祥的文章是当天下午才从电报局送到临安政事堂机关报《大宋日报》编辑部,编辑人员读完之后被这激烈慷慨的文章感动的热泪盈眶。之前编辑并没注意到赵太尉夺回祖宗皇陵的事情。宣传内容还是赵太尉夺回西京洛阳的战功。现在文天祥这篇文章当然要放在头版。虽然已经是傍晚,编辑还是强行调整版面,硬是给加了进去。
大宋共和四年八月十五日,最新的《大宋日报》送到了各个订阅用户手中。代理的礼部尚书熊裳看了文天祥的文章后,先是冷笑,接着忍不住放声大笑。虽然是大笑,可他的声音里面实在是缺乏真正的笑意。
PS:下一章更新明天早上六点。
第131章 不情愿的和平(五)
大宋共和四年八月十五日,赵太尉府的花厅中,赵知拙放下报纸长叹口气。正在换种地衣服的赵夫人笑道:“叹什么气。难倒担心给太祖上香的路程遥远么?你若是想去,我陪你。”
“你都在说什么啊!”赵知拙苦笑道。
赵夫人白了赵知拙一眼,“三郎夺回陵园,赵氏子孙都可以前去祭祖。等这仗打完了,你不想去汴梁与陵园,我还想去看看呢。”
“唉……”赵知拙再次叹气。他这辈子从来没斗得过他夫人,或者说他一直不太理解他夫人。
“别叹气!”赵夫人不爽的说道,“天下不满三郎之人要多少有多少。我们是他爹娘,此时谁都能叹气,就我们不能!”
“你……唉……”赵知拙只觉得气结,他经常觉得自己的道理与老婆的道理总是凑不到一起。仿佛双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看着赵知拙这般表情,赵夫人冷笑一声,“哈!你不就是担心所谓‘点检做天子’么。你祖上又不是没做过,有什么好怕。”
这下赵知拙连笑都笑不出来。这的确是他心中最大的心病,被如此赤裸的揭发出来,仿佛没穿啥衣服就被拽到光天化日之下,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捏。
对自己丈夫的心胸气量,赵夫人已经懒得再说啥。赵夫人觉得赵知拙才学智力都不错,可他并没有具备与才学智力匹配的担当。更具体的说,赵知拙很害怕别人对他的否定。所以他很容易就生出奇妙的想象,好像没人说,事情就不存在。
可残酷的现实并没有因为赵知拙不讲就变得不存在,临安主弱臣强的局面是如此明显,虽然赵嘉仁只是个宗室子弟,杨太后与小官家自始至终也并非众望所归者。在这种时候,身为父母的人当然没必要通过刻意张扬去引发别人的反感,可亲爹娘难倒不该自然而然的站在自家儿子的立场上么?
不再搭理被各种莫名恐慌缠绕的丈夫,赵夫人换完衣服之后扛起锄头就去了温室。最后几个自然环境下生长的番茄已经熟透,今天就该采摘,之后就需要关上温室的玻璃窗来保持温室内适合蔬菜植物生长的温度。
正如赵夫人所料,临安有不少愿意保持当下局面的人。赵太尉一连串胜利让这些人都被震动,一上朝,便有启奏杨太后,“太后,听闻赵太尉已经收复洛阳,在巩县的皇陵已经夺还。请太后当立刻遣使前往祭奠。”
听了这个建议,杨太后开口说道:“熊尚书。”
“臣在。”熊裳立刻回答。
“哀家命你马上准备前去祭奠之事。”杨太后命道。
熊裳眼前一亮,连忙应道:“遵旨。”
杨太后又补充道:“此乃赵氏祭奠,当派遣赵氏中辈分高者前往。另外,要昭告天下,并在大宋各报上登文。既然已经夺还巩县,就当重新设置守陵者。”
“遵旨!”熊裳连忙回应。外面不敢表露出来,熊裳心中非常欣喜。杨太后这个应对大概能打满分。以官家旨意搞这么一次祭奠本就是应该做的。找赵氏宗亲里头辈分高的前去祭奠,就能压住赵嘉仁,设置守陵者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是赵太尉大举祭奠北宋皇陵的消息传回来,而太后根本没有反应,那就不光是太尉露脸,而是官家失德。连基本的孝心都没有,这种官家谁会拥戴。
当然,这些最基本的思路只是在熊裳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现在真正关心的乃是谁给杨太后出的这些主意。以杨太后之前表现出来的能力,熊裳并不相信杨太后能够靠自己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肯定不是张世杰那个武人,前天和昨天给太后说书的人是谁呢?
熊裳正在盘算,就听杨太后继续说道:“诸位爱卿。哀家听闻现在为考制科办的学校,孩童七岁便要上学,在学校教室里面都贴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民间百姓尚且如此,皇家自然不能固步自封。哀家要让官家读书。却不知该怎么选老师。”
朝堂上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就热闹起来。给太子请老师已经是大事,给官家请老师更大了好几倍。现实点说,官家见到老师得跪。被责罚之后得忍着。
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太后!在一片嘈杂声中,熊裳无比清醒的做出了判断。如果真的有人想让太后与官家示弱的话,那接下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杨太后说道:“当下大宋以贤明论,莫过于太尉。哀家想请太尉为帝师,却不知诸位爱卿怎么看。”
此言一出,本来还算热闹的朝堂顷刻冷场。杨太后看着下面的群臣露出各种表情,有震惊、不解、理解、支持、反对等等,她就觉得心脏继续扑通扑通的乱跳。
散朝之后,徐远志本想赶回户部赶紧工作。此次战争已经消耗了数量巨大的物资,而且明显还要消耗数量更加巨大的物资,户部的压力非常非常大。然而他的师侄司马考却在外面挤进徐远志乘坐的驴车,就见司马考很是着急的问道:“师叔,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学聪明了呗。”徐远志答道。他当然知道自家师侄的政治派系与政治理念,以司马考为代表的这些人大概期待明天赵嘉仁就能黄袍加身。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大宋内部惨烈斗争的局面,徐远志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反对,却也一定不会热情洋溢的支持。
“学聪明了?”司马考重复了一下师叔的话,必须得说,徐远志的语气里面颇有调侃的味道。正是这种调侃让司马考没办法立刻理解师叔的意思。等他想明白之后,便怒道:“便是装可怜而已。”
“那又如何?”徐远志笑道。
司马考暂时不说话了。太后摆出这样的低姿态,司马考的确拿太后没办法。甚至是赵太尉大概除了直接威逼太后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现任的宰执当然不可能当官家的老师,但是公开做出这样的表示就代表杨太后服软的态度。
“太后这是想把太尉拖下水啊。”司马考恨恨的说道。之前有段时间里面,杨太后曾经试图与赵太尉硬碰硬,当时司马考已经觉得非常可恨,现在的杨太后让司马考觉得更可恨!
见自己的师侄完全变成抱怨,徐远志也不想在此事上奉陪。他说道:“难倒只许你等想方设法将太尉扶上位,就不许太后用尽心思把太尉拖下水?你若是只想谈这些,便下车去吧。”
司马考知道自家师叔的态度。大部分支持赵太尉的进士们基本都是这么一个态度,在当年蒙古军眼瞅着就要灭掉大宋的时候,他们都急切的期盼一个强力的大宋领导者与守护者。现在赵太尉不仅把蒙古军撵走,更开始反攻蒙古,外部压力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这帮人对赵太尉的支持度也随之大大降低。弄得司马考简直想用忘恩负义来形容这帮人。
“师叔。若是你知道是谁给太后出的主意,还请师叔不吝告知。”丢下这句话,司马考便下了徐远志的驴车。
看着师侄的背影,徐远志露出了点笑意,有点嘉许的意思。不过转眼间,徐远志就收起笑容,对车夫喊道:“去户部。”车夫催动毛驴,嘚嘚的驴蹄声中,大宋户部尚书工作去了。
之后的两天里面,杨太后的表态在临安朝廷里面引发了巨大的轰动,不过也就仅仅是轰动而已。除了少数傻瓜之外,绝大多数官员都知道临安朝廷的决定权根本不在杨太后手中。能决定临安朝廷命运,能决定杨太后命运,能决定大宋命运的那个人正在中原征战。
且不说赵嘉仁,同样能影响大宋命运的忽必烈大汗此事心情并不好。洛阳失守的传到了滑县之时,忽必烈先是凭空咒骂几句,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骂完之后,蒙古大汗恨恨的说道:“准备撤军吧。”
“大汗。不如与赵嘉仁议和之后再回去。”伯颜大帅提出了建议。
“哦?赵嘉仁在此时竟然还会议和么?”大汗忽必烈颇为意外的说道。片刻之后他倒也明白了伯颜的意思,若此次由南向北进攻的是蒙古,他们大概也会暂时满足于此次的收获。为了能够消化战争红利,暂时议和完全没有问题。
伯颜大帅看了忽必烈的表情,便接着下一个话题,“大汗,看猛力花赤的意思是想留在洛阳和赵嘉仁拼命。还请大汗下令让他前往潼关。”
这次忽必烈大汗没有立刻回答。送来洛阳陷落消息的乃是蒙古万户猛力花赤,按照猛力花赤所讲,现在已经是八月,乃是粮食收获期。蒙古军在洛阳盆地活动暂时不缺粮食。他就要留在洛阳瞅机会攻击赵嘉仁的军队,至少要让赵嘉仁的军队没办法征粮。猛力花赤还在信中表示,便是最后洛阳不可守,他也要充分祸害了洛阳之后,把这个残破的地方留给宋军。
对如此贯彻蒙古文化的请求,忽必烈发现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祝诸位元旦快乐,事事如意
第132章 不情愿的和平(六)
这就是函谷关么?
程铁牛抬头看着面前的这道关口。在江南没办法见到的黄土坡上树木郁郁葱葱,有那么一道狭小的通道进入幽深的土山中。宋军的目的地就在此地。
“铁牛,你们赶紧回去禀报太尉,就说我们已经到了函谷关。”骑兵连长对程铁牛命道。
“连长,这里真的是函谷关么?看着并没有关口的样子。”程铁牛有些担心的问。
宋军的文化教育那是时时刻刻。行军的时候有相关的地名识字,休息的时候有相应的地形讲述。程铁牛还记得学习委员讲述洛阳的时候说过,洛阳有三川八关之险。三川是指洛河、伊河、黄河,而整个洛阳盆地就是这三川冲击出来的小平原。至于八关里面最著名的就有宋军已经经过的虎牢关与眼前据说是函谷关的关口。
“让你去你就去。”骑兵连连长没好气的说道,不过听得出他的语气中也缺乏信心。
见连长还是坚持,程铁牛答道:“连长,把公文给我。我现在就出发。”
不久之后,程铁牛等骑兵班就直奔洛阳而去。出发前的时候,程铁牛还有诸多想法,到了出发之时,他与战友们的神经都绷紧起来。根据最新的情报,蒙古军并没有从洛阳盆地撤出,而是留在这里。哪怕亲眼见过宋军步兵大队轻松击败蒙古骑兵,宋军骑兵队也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狂妄来。比骑射的精准,宋军骑兵有信心。比数量,宋军骑兵完全没有信心。
“靠黄河走。”程铁牛出发没多久就下了命令。骑兵班就转向河边方向。想避免与蒙古军接战,部队进行的军事教育就有了效果。程铁牛知道洛阳盆地是个小平原,黄河从中穿过。最平坦的地方就是黄河南岸。如果蒙古骑兵出现的话,宋军能够尽早发现。
这一路上并没有看到蒙古骑兵的踪迹,倒是在经过孟津的时候见到宋军工程队正在黄河上架桥。黄河上的桥梁被称为‘河桥’,《唐六典》记载,天下有三处河桥。孟津处于黄河从山区与平原的边缘地带,这里曾经有一座。据说在北宋时代还有。
现在孟津河桥早就荡然无存,宋军正在孟津搭建浮桥。程铁牛等人也让马停下来喘口气,他们自己则坐在马背上观看着这座河桥。
孟津的黄河中间有个河洲,宋军与古人一样充分利用这个河洲,将浮桥分为两段。堵黄河的时候,宋军带了大量铁链。此次进军洛阳也带了不少。众多木船在河中下锚,用好几条粗大的铁链串起来,上面铺设木板。工程虽然还没有全部完工,大体的基础已经做完。
有筑堤截断黄河的经验之后,程铁牛等骑兵并没对这样的工程量有啥感叹。所谓人心不足,骑兵甚至还谈起另外的问题,“就这一条浮桥,几万人得多久才能走完?”
有精于战例的则说起以前的故事,“听说当年忽必烈在长江上还架设了三条浮桥,走了几天之后还是被太尉半路突袭,死伤了万余人马。”
虽然嘴上说的都不是很支持的话,看大家的表情,还是很想牵着马过去走走这座浮桥。不过他们毕竟是军人,知道此时有任务在身。勒马观看,还能以让马匹歇歇为借口,牵马过浮桥就没有解释的可能。更何况现在修桥的工地外面还明明白白的写了‘禁止入内’的招牌,巡逻部队在外围往来查看,凑上去会被叫住询问的。
离开孟津,程铁牛继续赶路。到了傍晚时分就抵达洛阳城。把公文送上去,又在洛阳城内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原路返回。再到孟津,就见浮桥桥面已经基本铺好,桥头外围开始设置兵站,建设望台,将桥头保护起来。眺望整条浮桥,就见宋军在河洲上也开始垒兵站。
“太尉还真是谨慎。”程铁牛赞道。有河中间的兵站,即便浮桥两端被人夺走,也不至于丢失浮桥。
没看太久,程铁牛等人赶回函谷关,就见到从函谷关出发向洛阳方向三十里的道路旁边竟然已经开始用草袋装了土垒起营垒。程铁牛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是跟着部队从海州那边过来的。宋军从归德府产粮地开始,到开封,每三十里一个这种路边兵站。进军洛阳的时候,路边也是每三十里一个这种兵站。函谷关乃是宋军此时沿着黄河最靠西的据点,连此处都设有兵站的话,以后行军可就舒服太多。
之后几天,程铁牛这些骑兵们就往来于兵站之间。虽然新建成的兵站住宿条件基本为零。但是好歹能够在这里吃口热饭,喝口热水。其他部队的骑兵们也在这里歇息,大家能交流一下最新的军事情报。
情报是战场上极为重要的事情,经过交流,甚至不用从上头得到命令,程铁牛等骑兵也就看清楚了局面。赵太尉并没有让军队傻乎乎的追着蒙古军的屁股后面吃土,他先命令各部队抢占了各个关口,确定蒙古军没有从洛阳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跑掉。接着就让各部队沿道路向洛阳修建兵站,撒开一张大网。
“这几位兄弟,你们觉得蒙古军在哪里?”程铁牛这些年在西边的兵站里面到处跑,暂时还没看到蒙古军的动向。
“我觉得他们可能在东边吧?我们在东边远远见过蒙古骑兵,不过有军令不要我们去追,所以也就远远见到。”一位来自东边的骑兵说道。
“我们这边一直没见到过蒙古军。”程铁牛有些羡慕的说道。他也未必就是真的想打仗,但是别人有的经历他没有,就忍不住觉得自己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觉得蒙古军有可能在西南边。”一名年轻军人说道。就见他撇着腿坐,看样子应该是骑马的时候大腿内侧有些伤到了,大宋骑兵都有这个经历。程铁牛仔细打量了这位年轻军人一下,他有些不解怎么现阶段突然把这等菜鸟给派出来。就算是练兵,也不能在战场上练啊。
“这位兄长,我是搞测绘的。不是骑兵。”那名年轻军人对程铁牛说道。
“你……”程铁牛心中讶异,他可什么都没说,对面的年轻军人竟然就知道程铁牛在想什么。难倒这厮听得到别人心声么?
而这名年轻军人却没解释这个,他继续方才的话题,“蒙古骑兵最讲出其不意,现在我们只是刚开始撒网,所有兵站都在路边,若是用网来比,我们的网现在只有几根纲绳。和我们一比,蒙古军就是地头蛇,想避开我们应该能办到。他们若是在东边露了几面,大概会把兵力集中到西边吧。”
“你这说的就跟能掐会算一样。”程铁牛忍不住笑道,“只是因为他们在东边露脸,就能确定蒙古骑兵把主力放到西边么?”
遭到这样的反驳,年轻军人并没有任何气馁,反倒是有些意气风发。他说道:“洛阳以东是巩县,现在我军在那关口有好几个营。以蒙古军手中的武器,他们一万人都冲不破我军一千人把守的关口。几位哥哥,蒙古军若是不知道他们手中的武器和我们差距太大,他们早就该扑上来和我们打仗,怎么会东躲西藏。”
程铁牛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便问道:“便是如此,那和他们在西边有什么关系?”
“既然蒙古军不是傻瓜,他们躲在东边就等于是跳进了网里,只要主力被发现就死定了。而西边不同,只要逃出去就是陕西。我听说现在通往西边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函谷关,另外一条则是沿着黄河的河滩。蒙古军也是人,他们也怕死。若是蒙古军无法确定退路,他们怎么能安心的在洛阳打仗?可听几位哥哥所讲,我军已经封死了所有出口。那蒙古军就必须得先找个逃命的出口才行。我觉得太尉正是想明白了这些,才命令我们先专心修建兵站。只要有兵站里头有五百兵,五千蒙古军都攻不破。等兵站铺开,蒙古军就只有死路一条!”
年轻军人侃侃而谈,有些部分程铁牛能听懂,有些部分他暂时听不懂。不过人家能说出这么多东西,程铁牛已经对这个年轻军人刮目相看。
此时也已经歇的差不多了。包括年轻军人在内的测量人员都起身去操作那些程铁牛看不明白的设备,程铁牛也准备离开。他走出去几步,又跑回来问那个年轻军人,“这位兄弟,请问贵姓,怎么称呼。”
年轻军人答道:“这个哥哥,我叫刘宠。”
“刘宠。刘宠。”程铁牛重复了两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自报家名,连忙说道:“这位刘兄,我叫程铁牛。”
“原来是程大哥。”刘宠主动伸出手与程铁牛握手。
从兵站离开,程铁牛路上想着刘宠讲述的东西,越想越觉得有点道理。此时已经走到了路标处。宋军在距离兵站十里的地方都钉上路标。让大家知道走出来的距离。
一想到刘宠预言蒙古军主力在西边,程铁牛也觉得心里不爽,他说道:“按照规定,看看两边的旗号。”
话音刚落,负责信号的观察的人员就声音急促的说道:“班长,咱们的来路上的兵站升起报警信号啦!”
刘宠抬头向西边看去,果然见到两道狼烟从西边兵站的位置升起。这个信号只代表一个意思,兵站遭到了数量超过五百的敌人进攻。
第133章 不情愿的和平(七)
“太尉,蒙古军派了六七百骑兵围攻我军兵站,然后向南边逃去了。难倒我们真的不追么?”洛阳的临时参谋部里面,参谋询郭槐问起赵嘉仁的想法。
赵嘉仁平淡的答道:“我觉得蒙古人是希望我们去追他们,那对他们有利。对我们来讲,稳扎稳打是我们的长项。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太尉讲了理论,师长完毕归立刻应道:“太尉说的没错。我们每天能修建至少四个兵站,多了能修六个兵站。蒙古军要是没有翅膀,四天后他们就完全在我们兵站的覆盖下。这就是咱们的不败之道。追击很容易就有伤亡,从兵站里面出兵,伤亡就非常小。”
道理是很容易就能被理解的,不过参谋们的表情仅仅是‘我知道了’。赵嘉仁淡然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想有功劳,所以咱们在分工的时候很大一部分都是执行部分的功劳。凡是参与修建兵站的部队都有自己的功劳,这在晋升,分战利品方面都有体现。而且战损对于功劳的评判有不小比例,希望同志们能够注意这点。”
完毕归说的很直白,赵嘉仁就说的比较含蓄。不过赵太尉负责制定制度,就不能说些‘你们不顾战士死活’的诛心之论。
能当上师级指挥员的没一个是傻瓜,听赵嘉仁这么讲,这帮人才算是消停了。等这些家伙安静下来,赵嘉仁就说起他最近几天考虑的事情,“在孟津的桥架好之后,我准备带兵过黄河,走河阳地,向东攻打滑县。便是没办法与蒙古军决战,至少也把他们打跑。”
洛阳盆地被黄河从南北一分为二,山南水北谓之阳,在孟津黄河以北的地方叫做河阳县。这么一讲,众将都是振奋,新任第九师师长鲁宏达连忙说道:“太尉要去攻打忽必烈,我们第九师愿为先锋。”
郭槐觉得自己方才的看法比较失败,连忙发挥自己的长项,他询问道:“太尉何时召开封那边的部队过来。”
这个说法就非常靠谱。赵嘉仁答道:“我在考虑到底召集多少部队过来。真是兵到用时方恨少。平日不打仗,倒是觉得这么多军队花钱如流水。”
军人都是管花钱的,只有赵嘉仁这种管军管财政的才会面临这种两难。赵嘉仁的抱怨明显被众将刻意无视,郭槐马上说道:“太尉,蒙古军没有渡河的船,我军不用担心他们突然到黄河以南。所以在河南留下最多三个师就足够。我们已经来了四个师,再召集三个师,留下两个师守住洛阳,加上一直在黄河以北坚持的部队,六个师对付蒙古军,应该没问题。”
听郭槐的建议靠谱,赵嘉仁问其他人,“你们有什么看法么?”
众将受到的教育都差不多,整体水平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差距。郭槐的建议平和中正,没有人表示反对。于是赵嘉仁命道:“你们便做个计划出来。”
确定了部队该干啥,赵嘉仁就把工作交给参谋部去做,他自己则是去做他的战略考量。一名统帅要是大小事情都去管,整个军队一定会乱套。
第二天一大早,已经到了洛阳的四个师共派出六支部队前去修兵站。宋军攻城有套路,修兵站也一样。修兵站的部队由两个营组成,他们黎明前起床集结,黎明时分吃完早饭。部队每人除了携带全套行军装备之外,还要携带六个草袋。
天亮后部队以出发,每小时大概行军八里地。如果没有出现什么战斗,部队边行军边测量,四个小时之后抵达已经有骑兵侦查好的地点。休息一小时,喝水吃饭。这一个小时内,工兵们做最后的确定。一旦觉得没问题,部队开始挖土装草袋,各个部队以轮换的方式施工。每一名战斗员只要在工兵的引导下把他的六袋土装满,搬去垒起来就行。
在这样的套路下,部队不会出现整体过劳,也不会出现某支部队或者某个人过劳。修建完之后,部队就在草创的兵站里面过夜。第二天部队派兵去迎接驻守新兵站的部队,并且与驻守部队一起保护同行的运输部队抵达新兵站,还要派兵对水源进行安置。
只要没发生战斗,修建部队就会在第三天黎明前起身,黎明时分吃完饭,天亮时候向着新的兵站地出发。每个兵站都距离三十里,三十里没有过劳,三十里能够走完,三十里还有援军相助。这就是赵太尉定下的套路,根据考证,据说一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秦国这种强国貌似就这么管理他的后勤。
秦国人是不是这么干,宋军其实不知道,也不在乎。大家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这套路好理解,好执行。
程铁牛扭头看向东方的朝霞,在这个没有大规模雾霾的时代,即便有些薄雾也不影响视线。现在是宋历八月底,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若是以前,红艳艳的朝霞能让程铁牛心情开朗,然而今天这种红色让程铁牛想到了鲜血。
昨日里蒙古军派遣六七百骑兵突袭他们现在出发的兵站。宋军有套路,大家对套路掌握的又非常熟练,部队一通枪炮就把蒙古军打跑了。询问抓到的重伤员,他们表示蒙古军是从东边过来的。但是程铁牛并不太相信这种话。他反倒是更相信那个叫刘宠的年轻测绘兵的话。
就算是蒙古兵以前躲在东边,想活命就得从西边跑出去,现在他们不已经开始向西边移动了么?所以战斗以及迫在眉睫啦。
然而程铁牛个人的心情仅仅是个人心情,时间一到,连长下令,“出发!”作为第一队的程铁牛带领着自己的骑兵班就向前而去。从个人角度,大家会有属于自己的恐惧。对军人而言,再心生恐惧也得服从如山岳般不能动摇的军令。
在距离程铁牛直线距离三十多里远的地方,猛力花赤万户脸色阴沉的有些狰狞。他曾经认为自己能够利用骑兵与熟悉地形的优势在洛阳这个地方狠狠打击宋军。整个洛阳盆地也是有百里纵横空间,宋军是百余年间第一次攻占这里,蒙古可是统治洛阳超过50年了。
然而宋军竟然根本不为所动,他们仿佛盲人和聋子,只是埋头于修建兵站。不管蒙古军故意露出迹象,或者卖个破绽,甚至佯攻。他们都缩在蒙古军打不破的兵站里面度过黑夜。然后继续修建下一个兵站。
现在能给猛力花赤纵横的空间只有洛阳南部六十几里长,三十里宽的空间。如果宋军再继续之前的手段,到了后天,蒙古军就只能在宋军那些兵站间三十里的空隙中存在。三十里对于蒙古军也不是没有施展的空间,但猛力花赤万户好歹身经百战,他知道骑兵被人完全抓住踪迹的话会是什么结果。
蒙古将领们都知道他们现在的局面十分危险,千户们已经开始争执起来。
“万户,我们伏击宋军修兵站的步军。”
“不,调动宋军之后,从黄河河岸冲出去。”
“攻击宋军步军有什么用?让他们过来包抄我们么?”
“只要其他宋军前来包抄我们,我们便有办法牵扯宋军。”
“有这气力还不如牵扯河滩附近的宋军,那样我们还能跑开。”
……
千户争论不休,这些话让猛力花赤觉得有些可笑。说来说去还是相同的战术,牵扯宋军,使得均匀分布的宋军兵力变得不均匀,让蒙古军寻找到可以利用的薄弱点。然而这些天的事实证明,宋军根本不为所动么!他们就如同运行良好的大车一样自顾自的向前走,等大车逼近之时,蒙古军完全找到不应对的手段。
但不这么做也没有别的办法,猛力花赤咬咬牙,试图自己找回七八天前那种决死一战的激情。虽然激情没找到,万户却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心跳加速。他随即下令,“我等围攻那些前来修兵站的宋军。”
一个时辰之后,分布在周边几个村落的蒙古军已经用新收的麦子喂了马匹,自己也吃完了抢来的猪羊牛。他们纷纷上马,向着指定的聚集地出发。半个时辰内,数千蒙古骑兵已经完成集结,随即向宋军扑来。
程铁牛催马上了一个小土坡,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此次至少没有遭到蒙古军的伏击。勒住马匹,他举起望远镜向前方观望,然后就感觉不太对劲的样子。前面的林子里头太安静啦,没有村民能理解,没有牲口也能理解,然而林子里面连个鸟都没有。这可就不正常。
整个宋军的军事教育编成一个作战手册,其中就明确写出,若是在晴朗天空下,林子上面看不到鸟飞,听不到鸟叫,说明必然有问题。叫过身边的骑兵,程铁牛问他说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连个鸟都没有,当然不对劲了。”骑兵战友答道。
见到战友对作战手册掌握的颇为可靠,程铁牛说道:“你现在就回去禀报。”
在林子里靠前的猛力花赤万户远远看了宋军侦查骑兵的反应,他就判断出宋军已经感觉到树林里面有蒙古军。既然埋伏不成,猛力花赤万户下令,“出击!”
第134章 不情愿的和平(八)
大宋共和四年八月二十五日接近中午时分。
宋军步兵大队与骑兵小队整齐列队,外围的部队在指挥员的命令下或者缓缓行走,或者停下来放枪。被作战部队保护在内圈的行军部队扛着全军的装备以及草袋行走。每隔半个小时,内外层的部队就交换一下。
这套做法与攻城与修兵站相同,是宋军诸多套路之一,此套路的基础条件就是蒙古军并没有想搞死亡冲锋。实际中也的确如此,蒙古军虽然围着宋军来回跑,只要遭到宋军排枪射击,他们就立刻远离。
宋军也没有无限制的撤退,他们撤到距离后方兵站十里地处就停下来布阵。双方很快就在这个很微妙的地方形成了对峙。
蒙古军的战术目的也不是与这支两千人的宋军拼个同归于尽,蒙古军的情报系统把后方的消息不停的传来,一二十里内的蒙古军侦查网一直没有发现有宋军前来增援。对面的宋军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从容不迫的在原地固守,也没有给蒙古军足够压力。
最初的时候猛力花赤万户还觉得对面的宋军不过是虚张声势,在两倍于他们的蒙古军包围下,他们的神经一定会崩溃的。所以万户派遣两名千户带领骑兵绕到这支宋军背后。然而宋军依旧不为所动,他们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继续固守。
又过了一个时辰,蒙古侦察兵传来了消息,在蒙古军三十五里的后方,另外一个地方出发的宋军开始修建营垒。猛力花赤万户登时就惊了,他连忙追问:“可有在其他地方发现宋军?”
蒙古侦察兵立刻答道:“没有,其他地方宋军根本没有动静!”
“他们没有冲到咱们的营地么?”猛力花赤追问道。
侦察兵继续摇头答道:“没有。”
猛力花赤彻底懵了。他知道蒙古侦察兵所说的三十五里外的宋军修兵站的地方,那地方距离蒙古军现在临时驻扎地大概有十里地。不管宋军是发现了蒙古军的驻扎地,或者没发现蒙古军的驻扎地。猛力花赤万户都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他不可能白天忙活一天,晚上的时候施施然回到距离宋军只有十里地的临时营地安然高卧。
宋军的火枪火炮能够轻松打破蒙古军的营地防御。
这些天的愤怒一直在累积,猛力花赤万户再也忍耐不住,他愤怒的抬头45度角,对着天空怒骂起来,“该死的南蛮子!该死的宋狗!”
蒙古军按照蒙古军的战术在打仗,宋军完全不为所动,他们按照宋军的战术在打仗。其结果就是套在蒙古军脖子上的绞索越收越紧,后方那些宋军只要能按照他们以前的表现完成兵站,绞索就完全勒紧到蒙古军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把45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恢复到平常的姿势,猛力花赤万户下达了新的命令,“全军准备冲阵,杀光眼前这些宋狗!”
猛力花赤万户知道,此时冲阵必然会受到很大损失。但是只有冲阵,消灭眼前的这支两千人的宋军,才能让蒙古军知道他们是可以在正面战斗中歼灭宋军。才能让蒙古军在之后的残酷战斗中建立起胜利的信心。
那帮千户们也是极有战斗经验的,虽然脸色变得难看,他们毫不迟疑的执行了命令。随着牛角号的声音,随着千户指挥百户,百户指挥十户,原本零零散散的蒙古军开始排成整列的队列,所有方向上的战马马头都对着这支两千人的宋军。只要蒙古万户一声令下,蒙古骑兵就可以发送冲锋。
因应着蒙古军的变化,宋军军阵内也有反应。就在猛力花赤万户催马到前排之时,就见宋军的军阵内部奔出许多扛着草袋的宋军,他们把草袋整体的垒起来。就如同变戏法一样,片刻之后两千宋军就完成了一个简单的营垒,躲在营垒防御墙后面的宋军从猛力花赤万户的视线中消失了。这同样是宋军的套路之一,在蒙古军准备玩命的时候,宋军就选择针对的套路。
猛力花赤万户目瞪口呆看着那个由黄灿灿草墙组成的堡垒,骑兵冲击完全由步枪组成的方阵是一回事,骑兵用脑袋去撞墙则是另一回事。原来方才看着老神在在的宋军并没有闲着,那些躲在军阵中间的宋军一直在准备草袋呢!
局面变化的如此迅捷,万户内心再也承受不住,悲愤的他操着蒙古土话对着宋军就是一通骂,和之前那些地域炮不同,这次万户的一番话虽然冗长,却能用“我日”二字来概括总结。
八月二十五日当天,除了程铁牛所属的宋军没能完成修筑任务之外,其他五处宋军兵站都建设完毕。
八月二十六日,三万宋军开始围剿五千疲惫的蒙古骑兵。没有蒙古军的干扰,宋铁牛所在的部队再次开始修建新兵站,并且在当天完成垒墙的工作。
八月二十七日天亮,整夜没睡的猛力花赤万户抬眼看看天空,觉得眼睛有点辣辣的。宋军整晚都在骚扰蒙古军,到天快亮才停了下来。
“万户,我们向西突围吧。”神色惨淡的千户们围绕在猛力花赤身边,语气中有哀求,也有威胁。
万户四顾周围,苦笑着摇头,“往哪里突围?”
千户立刻答道:“向西,向西走。若是向西不行,我们就向南,把马扔下,我们翻山往南。”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号角,那是在报告宋军攻打过来啦。蒙古将领们都变了脸色。从昨天开始,宋军的攻击就没停下来过。他们并不傻乎乎的撵着不放,而是从距离蒙古人最近的兵站出发,每次出动就有三四支军队,每一支军队都有两千人。见到蒙古之后再没有之前的无视,而是列好队伍,对着蒙古人压过来。
原本猛力花赤以为五千骑兵能够解决两千宋军,在八月二十六日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错的离谱。一个冲锋下来,打头阵的五百蒙古军在带了长枪的宋军面前全军覆没。而蒙古军也没有勇气再冲第二次了,因为新的宋军从背后从侧后围了上来。
整个二十六日,猛力花赤万户的蒙古骑兵就不停的损失又损失。不断有蒙古军小队掉队,也不断有蒙古军忍受不了这种损失,自行脱离大队。猛力花赤万户的部队就这么不停缩水,到了二十七日清晨,他们只剩下了一千多人。而且各个疲惫不堪。
宋军并不会疲惫,猛力花赤万户昨天经历了好几次,新赶到战场的宋军精力充沛的投入战斗,已经被蒙古军用精妙骑兵战术弄到疲惫的宋军则趁机后撤。后撤的宋军打扫战场,收拢逃散的马匹,然后返回兵站休息。面对永动机一般的宋军,蒙古军已经精疲力竭啦。
猛力花赤万户知道不撕扯开宋军的兵力,他们没办法逃出洛阳盆地。在此时,猛力花赤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期冀,也许他们向西沿着黄河撤退,或许会遇到些什么。宋军有可能兵力空虚,宋军有可能忘记把守。
万户果断说道:“跟我走,咱们从西边突围!”
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的猛力花赤万户现在的状态犹如疲劳驾驶的司机,因为体力的消耗以及大脑长时间高强度通电产生的脑回路疲劳,让他对现实世界的感受迟钝了,这种迟钝又让他觉得世界有无限的可能。敢想就行!
千户们早就想逃走,现在万户说出了他们的想法,千户们马上服从。这一千多蒙古骑兵上了马,向着西北方向驰去。
到了二十七日傍晚,大规模战斗结束了。蒙古骑兵在突围中傻乎乎的落入了宋军的包围圈,或者说疲惫的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落入了包围圈。当这帮人发现这个绝望的事实之后,猛力花赤万户果断选择了投降,蒙古军也跟着投降了。
二十八日,忽必烈的使者赶到了洛阳。使者带来了忽必烈大汗的信,大汗在信里面建议与赵嘉仁再次议和,他也请求赵嘉仁让使者去见在洛阳继续战斗的猛力花赤,并且保证使者一定会让猛力花赤撤退。
看完信之后,赵嘉仁不住笑道:“要见猛力花赤又有何难,来人,把猛力花赤带进来。”
蒙古使者听完这话就变了脸色,他在路上考虑过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却不认为这种情况的几率很大。现在最糟糕的局面发生,蒙古使者就只能期待赵嘉仁在说大话。
随着脚步声,绳捆索绑的猛力花赤被带了进来。两人见面之后,猛力花赤羞愧的低下头。这位使者是猛力花赤的亲弟弟,忽必烈相信猛力花赤会相信他弟弟带来的消息,才派此人出使。
“赵太尉,请您释放了我哥哥!”心急如焚的使者忍不住哀求道。
“此事不着急。”赵嘉仁从容的答道:“既然忽必烈大汗请求和谈,此事就等我们见面之后再说。你回去告诉忽必烈大汗,我近日必然与他相见。”
第135章 不情愿的和平(九)
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是个儒生,他相信仁义礼智信是做人的根本品德,所以五个孩子的名字里面各含了一个字。而且赵知拙还觉得人首先要拥有的品德就是守信,到了仁并非是简单的仁,更是包含了‘信、智、礼、义’这四个品德。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对孩子的祝愿起了作用,赵太尉本人就认为自己要有信。既然敢告知蒙古大汗近日相会,赵太尉自然是做了准备。在见到使者的第二天,宋军就派遣先头部队从孟津浮桥渡过黄河,开始由西向东每隔三十里修一个兵站。
从九月初一开始,宋军大队人马开始依次渡过黄河。此时并不知情的蒙古使者则开始踏上返回开封的道路。到了九月初六傍晚,路上竭尽全力的使者终于精疲力竭的出现在蒙古大汗忽必烈面前。
急匆匆禀报了猛力花赤军覆灭,猛力花赤被俘的消息,使者从忽必烈大汗脸上只看到了冷淡,忽必烈好像对此事根本不在意的样子。等使者说完了赵嘉仁‘今日必与大汗相见’的话,并且把赵嘉仁的信呈上。蒙古大汗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接着就让使者下去。
出门的时候使者大为失望,他其实很希望大汗忽必烈去拯救猛力花赤万户。可大汗每天事务繁忙,戈尔滕万户被俘了这么久,大汗也没能救他回来。使者只能希望宋军不要如同蒙古一样杀俘虏,这样猛力花赤万户还有机会被活着释放。
看着使者的背影,忽必烈大汗心里面极为不满。这个人完全没有能够打探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让他去真的是失败。当然,这只是因为忽必烈大汗在两天前接到蒙古在西边的探马禀报,宋军大部队正以每天超过六十里的速度向着滑县杀来。而蒙古使者回来的时候,宋军距离滑县只有百里距离。按照宋军的行军速度,两军大概两天后就可以在滑县碰面。
在两个多月前,忽必烈大汗还认为自己此次出征与之前一样,带领超过十五万的军队所向披靡。现在的事实是,蒙古军除了丢掉大量地盘之外,能够集结在滑县的军队勉强达到十一万,其中包括汴梁被俘后释放的五千蒙古军,还有阿术的三万部队。这两支部队战斗力都不堪用,忽必烈并不太信任他们。
在使者回来之前,忽必烈已经派遣张弘范带领两万人马前去侧击宋军,希望能够看看宋军的虚实。忽必烈对于张弘范的能力很认同,他希望这名汉人出身的蒙古元帅能够展现出他应有的能力。
洛阳地理位置重要,是因为出了洛阳之后向西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黄河以北是河北平原,黄河以南是黄淮平原,洛阳就处于在这个分界线上。
张弘范元帅对于中国地理了解有限,但是他对于自己在平原作战还算有些信心。平原作战的特点就是方便机动。得到忽必烈大汗的命令,张弘范并没有迎头对宋军发动进攻,而是一路向西,绕到宋军侧面。
侧击战术是常见又非常有效的战术,将正在行军途中的敌人队伍拦腰斩断,让敌人首尾不能兼顾。一旦成功,敌人就会面临崩溃。大汗忽必烈并不反对张弘范的战术,如果张弘范能够侧击成功,大汗忽必烈就会立刻从宋军正面发动进攻。
九月初七,张弘范已经抵达滑县西边五十里的地方。他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让部队扎下营寨。到了九月初八,最新消息传来,宋军在九月初七的时候已经抵达距离蒙古军四十里的距离安下营寨。到了九月初八,他们竟然再次出击,直奔滑县县城而去。
张弘范得知消息之后大喜,他老爹张柔非常喜欢藏书,现在备受忽必烈器重的郝经年轻时候就在张柔家的私人图书馆里面读书。张弘范读过《孙子兵法》,随着战争经验的增加,张弘范对这部书深以为然。
《孙子兵法》中的“军争篇”讲,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意思就是快速行军看似能后发先至的给敌人措手不及的打击,可行军很辛苦,强壮的士兵跑得快,瘦弱的士兵跑得慢,如果是一日夜跑一百里,大概能按时到达的只有十分之一。三军统帅身边没有这么点军队,会有危险。如果是一天一夜跑五十里,顶多到一半人,上将军会因此遇到危险。如果是一天一夜跑三十里,大概只有三分之二能抵达。
以宋军的这个行军水平,他们一天跑了六十里,此时部队定然只有一半到达。张弘范感觉战机已经抵达,立刻下令他的两万人开始南下。
忽必烈对宋国的战争中使用的元军基本都是汉军,所以部队里面骑兵的数量不到两成。张弘范带出来两万人马,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其他的都是步兵。之前张弘范不想被宋军发现他的动向,所以收缩部队。此时觉得战局不可失去,便带了三千骑兵直接南下。
平原容易行军,张弘范的部队如同虎狼般冲出,这一路上感觉可实在是威风。然而张元帅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宋军应该分成好几路出击,而且队伍会拖很长,张弘范应该很快就会遇到宋军。可这两万人走出去十几里地之后竟然没见到任何宋军的迹象。张弘范知道蒙古大汗绝不会故意坑他,既然说宋军已经有行动,那就一定有行动。
十几里地对骑兵来讲并不是多大问题,张弘范虽然谨慎,却不是个胆小如鼠之辈。既然十几里没有看到宋军,他便继续前进。又向前走了十里地,张弘范终于看到了宋军的旗号。他能见到在大道上距离蒙古军四五里远的地方有个黄橙橙的城寨,上面有高高的望楼,并且打起宋国的旗帜。
见到宋军这么快就完成了一个城寨,张弘范就感觉事情不对。催马靠近,就见城寨的墙好像是稻草编成,但是墙壁,壕沟,拒马全部都有。看着竟然是城防坚固的样子。张弘范下令,“用火箭射一下!”既然城墙外面是稻草的样子,火箭大概是能让它燃烧的。
火箭没办法射太远,骑兵中的长弓手刚靠近到城寨五十步左右,墙壁上就冒出一股股白烟,张弘范估摸着城内就该有防御部队,倒也不惊讶。然而成为重点打击目标几名长弓手就已经被打倒在地,惨叫声传来,士兵们都变了脸色。有人想去救援,半路上也被打倒。这下可没人愿意再去送死。
张弘范叹口气,虽然这对士气有伤害,却也只能让那几名过于忠心的弓箭手自己撤下来。他命道:“先退后三里扎寨!”
最后张弘范的大营在距离路边七八里的一个小村子里,抓了些村民询问,村民讲说这几天宋军一度络绎不绝的向东而去,也不知道为啥现在突然没了人。张弘范也很奇怪,这不符合道理。除非是宋军全军全部保持每天六十里的速度行军然而这等事也就是想想,这等军队都是精锐,有个几千人已经不得了。蒙古能够肆虐天下,就是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都有着非常高的素质。张弘范虽然知道宋军装备很好,却还是认为这帮南蛮子都是瘦弱的。
第二天一早,张弘范开始埋锅造饭。而距离张弘范大概五十里外的滑县,被认为身体素质不高的南蛮子们已经吃完了早饭。宋军在沿途上留下一万人马守各个兵站,六万军队中一万作为预备队,其他五万全部从距离滑县十里外的营地出击。
十里路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路程,而且蒙古军从昨天晚上确定宋军在十里外扎营,便也在城外扎下营地。
忽必烈把三万不中用的部队留在城内,他认为这帮人守城的能耐总是该有的。蒙古大汗忽必烈与大帅伯颜分别带领部队移动到了宋军两侧,加上确定断了宋军后路的张弘范,蒙古大汗觉得宋军如此莽撞的行为就是赵嘉仁过度膨胀的结果。
忽必烈大汗想的没错,赵嘉仁的确很膨胀。之前的每一次胜利都让他膨胀一点,一直膨胀到现在,赵嘉仁积累了足够的讨论,所以他开始觉得现在已经拥有了17XX年欧洲军队水平的宋军已经可以和蒙古军一战啦。
此时在军阵中的赵嘉仁眼中并没有后面那些机动的蒙古军,他此时眼中的乃是滑县县城。提起县城,大家都会想起灰色砖石修建的结实城墙。赵嘉仁以前也曾经这么认为。直到他回到了宋代,他才知道那些砖墙一定是明清时代修建的。宋代会这么建筑的怎么也得是个州府。
现在滑县的城墙是夯土制成的,高度也就是两米多。这种玩意对于普通人的确有阻挡作用,而且现在城墙上满是蒙古军,他们不仅有长弓手,弓箭手,还能看到火炮的身影呢。
这些玩意对赵嘉仁毫无威慑作用,他语气轻松的下令,“进攻!”
第136章 不情愿的和平(十)
无视几百步之外蒙古步军的呐喊,无视一百步之外蒙古骑兵往来奔驰。宋军军乐队吹奏着轻松的音乐,和最前排教导队成员踩着鼓点迈步向前。有这样的表率,后面的宋军大队同样踩着鼓点在战场上前进。
蒙古大汗忽必烈在一个土坡高处勒马观看。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如果有人此时给他做画像的话,应该会画成圆眼。蒙古大汗从来没见识过这样有纪律的军队,从未见过纪律能够压倒人类恐惧本能的军队。
宋军并非都旁若无人的行动,处于外围的宋军在战斗。他们排成细长的横向战线,将战友们挡在身后。令蒙古大汗讶异的是,长枪队竟然站在火枪队后面。那些宋军火枪队精锐的难以形容,只有蒙古军的骑兵或者步兵抵达距离他们五十步的时候,他们才会开枪。
成排的火枪喷吐出来的白色烟雾在这些军队面前形成了烟雾的屏障,与这种整齐划一的行动相比,蒙古军怎么看都混乱不堪。队形混乱,组织混乱,甚至当蒙古军被成排打死的时候,倒下的蒙古军看着也乱七八糟。
既然蒙古军无法突破这样单薄的屏障,宋军大队就在战场上从容行动,等忽必烈大汗看明白的时候,投入战场的宋军六个师已经将滑县县城给包围起来。
赵嘉仁此时也在军中。宋军此时的六个师中,三个师分布在滑县西边,在滑县县城东门、北门、南门外,各有宋军一个师的兵力。宋军包围圈即将完成之时,城内派遣蒙古军从城内冲了出来,在城外整齐列阵。
“吼吼,在城内有靠谱的将领。”赵嘉仁忍不住欢喜的说道。如果是一般的将领,在宋军攻城的时候就会固守不出。除非是兵力极度劣势的局面,或者双方战斗力相差太远,守军才不得不躲在城内。现阶段蒙古军并不认为自己的战斗力比宋军差太多,所以他们就应该派出兵马在城外保护城墙。
不管现实中蒙古军与宋军的战斗力相差多少,至少这名将领的水平不一般。赵嘉仁觉得不能放过这样的将领。就在此时,有传令兵被带到赵嘉仁面前,传兵令大声说道:“禀报太尉,我们乃是城北的第七师,蒙古军准备在我们这边用重骑兵冲阵。”
听了这话,赵嘉仁眼前一亮。中国很早就有具甲冲阵的重骑兵,金人有铁甲连环马,号称每战杀人以十万计。蒙古军也有这种重骑兵,宋军战前的参谋会议上就有人负责列出所有蒙古兵种,大家在即将进行战斗的地盘上进行各种推演。种种套路就是在这些推演中得出,并且在操演与战斗中逐渐完善。
有能力的将领们自然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指挥蒙古军两支野战部队北边那支的伯颜大帅确定宋军的兵力运动之后,心中暗道糟了!当宋军以完全违背这时代军事常识的做法,进入‘前有坚城,后有追兵’的包围圈时,伯颜大帅虽然不知道宋军想做什么,却还挺期待出现这样的局面。等宋军在蒙古军的夹击中完成对滑县的包围,伯颜大帅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如果宋军真的能够完成他们的军事目标,扛住蒙古野战军猛攻的同时还能攻克滑县县城,蒙古军就失去了他们的大营。完美的包围圈顷刻就变成了笑话。八万蒙古军将没有辎重,没有粮食,孤零零的待在野地里。
“准备冲阵!”伯颜大帅声音冷淡的下达了命令。呜呜的低沉号角声响起,蒙古骑兵们从松散的队形集结成了密集队形。这帮蒙古兵并没有立刻冲击,他们开始给马匹与骑士披挂重甲。
没有甲胄,或者只有皮甲的轻骑兵们并不适合冲阵。只要是稍微有些军事知识的将领都知道该用长枪队来抵抗轻骑兵冲击。骑兵对应对长枪阵的应对方法就是给自己和战马披上厚厚的甲胄。这种重甲有几十斤,披挂上这些后,马匹没办法长途奔跑,所以他们在比较近的地方披挂。宋军看到这些之后,立刻回禀了赵太尉。
赵嘉仁毫不迟疑的骑马直奔城北军中。在这种时候,他得前往城北帮着稳定军心,同时也满足一下赵嘉仁自己的好奇心。重骑兵冲阵在火器发展后很快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甚至是大名鼎鼎的法国胸甲骑兵,拿破仑一世在滑铁卢战败之前,年轻的骑兵们就开始抛弃胸甲。他们觉得这玩意的实用性比较低。
赵嘉仁离开城西军中之时,宋军已经开始发动攻城。对面是个两米多高的小城,攻城方式就和攻打汴梁之类的大城完全不同。等赵嘉仁驰入城北军中,就见城北军中所有野战炮都拖到了面对蒙古重骑兵的方向。部队里面如临大敌,表情相当严肃。
师长与参谋等人正在紧张的进行最后的指挥,见到赵嘉仁过来,立刻敬礼。赵嘉仁回礼之后说道:“我来此地是不是要接掌你们的指挥权,我到此地就是看看你们怎么打败这些重骑兵。你们继续指挥。”
此时也没有让这帮人瞎客气的空间,听了赵嘉仁的话,第七师师部继续运作。赵嘉仁则前往瞭望台。因为蒙古军没有野战炮,宋军抵达进攻位置之后就在军阵里面快速垒起了瞭望台,能够居高临下的查看敌人动向,
城北修建了三个台子,两个有三四米高,一个直接修了五米。赵嘉仁上了三四米高的台子,立刻就感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向北看,那些蒙古军给马匹皮甲,自己穿甲的清晰可见。眼见那些阵列已经差不多完毕,要不了太久就可以实施进攻。
扭回头向南看,城内蒙古军的动向也清晰可见。城西,城东,城南都有白烟升腾,不用讲,那都是使用火药武器的结果。在猛烈的轰击下,城头上的蒙古军已经开始混乱。然后城西城墙处猛然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烟尘,然后赵嘉仁觉得脚下的台子开始颤动起来,然后才有沉闷的爆炸声传来。
即便是有了很好的火药,也没办法轻松炸开砖石城墙,但是对土城墙就没有这么多的讲究。再加上时间限制,此次攻城计划非常简单粗暴。先利用强大的火力压制蒙古军,接着用炸药炸开城墙,至少炸塌一部分土城墙,提供让部队冲上城头的通道。长梯也不是不行,但是效率比较低。
经过这么一炸,城西的蒙古军立刻慌乱起来,看得出城内的大量部队开始向城西涌去。然后城东接连升腾起三股烟尘,说明城东宋军也已经击破了出城的蒙古军,开始破坏城墙。
到底是城西先登城,还是城东先登城?赵嘉仁正在观望之时,就听侍从说道:“太尉,蒙古军开始冲击了!”
扭回头,果然见到蒙古重骑兵前面的蒙古军步军让开道路。赵嘉仁对这简直是脱裤子放屁的举动感到意外,接着就忍不住失笑。之所以觉得蒙古军多事,那是因为赵嘉仁站在一个高台上。要是在地面上看,那帮步兵的确能够有效的阻挡视线人,让重骑兵冲锋更具突然性。
此时蒙古重骑兵面前没有任何阻碍,他们直面宋军的步兵方阵。这些骑兵们催动坐骑,排着整齐的队列开始前进。从三百米行进到两百米,这帮重骑兵们的队列依旧整齐。赵嘉仁心中感叹,蒙古骑兵们的纪律性比蒙古步兵还高呢。
感叹不过一秒,宋军的野战炮就开始吼叫起来。蒙古重骑兵后排先挨了一炮,整齐的队列中就少了小小的一块。那是在三百米之外的一小块,赵嘉仁虽然没做过针对性的比对,但是那个挨了五斤炮的位置绝非只被打死一名蒙古重骑兵。接下来,五斤炮与两斤炮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射入到蒙古重骑兵的队列当中。只要被命中一发,即便是只被两斤炮的炮弹命中,蒙古重骑兵最幸运的情况下也会立刻失去战斗力。
从效果上看,幸运的蒙古重骑兵貌似不多。就见骑士落马,或者战马倒地。每次都让原本看着整齐的队列变得混乱一点。
赵嘉仁低头看着猛烈开火的炮兵营,心中也颇为感慨。现在赵嘉仁装备的都是加农炮,这种火炮弹道平直,没办法直接打击遮蔽物之后的敌人。炮兵的单位是炮兵连开始的,一个连六个炮组,也就是六门炮。一个步兵营六个步兵连,一个炮兵营也是六个炮兵连,三十六个炮组。
现在宋军当中长枪兵的数量大大降低,所以部队在组织上有了各种新建议。每个师里面到底是一个炮兵营还是两个炮兵营的争论很大。现阶段宋军没有完全取消长枪兵,所以每个师里面只有一个炮兵营。
即便如此,三十六门炮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面就发射出去了一百多发炮弹。这些炮弹很有效的降低了蒙古军的冲击速度。最前排的蒙古军距离宋军也只有一百米。
火枪手们与炮组并排而站,他们开始以四段击的速度猛烈开火。纸壳子弹火帽枪的射速能达到一分钟六发,飞蝗般的子弹成片的飞向了重骑兵,仿佛死神的镰刀挥过,最前排的那一列重骑兵倒下了超过一半。
看到了步兵火力强度,赵嘉仁露出了笑容。打靶时间开始了!
第137章 不情愿的和平(十一)
战场上烟雾弥漫。从PM2.5到PM250,各种程度的微粒组成了一层覆盖整个战场的雾霾。滑县县城内的战斗引燃了易燃物,烟柱升腾向上,大有想遮蔽天空的意思。
忽必烈大汗戎马一生,烧杀抢掠无数,这么小县城便是全部燃烧起来也动摇不了他的任何心情。此时大汗的痛苦表情只是因为他方才亲眼目睹重骑兵这个冲阵利器在他眼前覆灭了。
就在伯颜大帅派出重骑兵冲阵之时,忽必烈大汗也做出了同样的命令。那些宋军的战线不过前后两层,每一层也不过区区数列。他们依靠犀利的火枪挡住了蒙古军的进攻,保护着宋军步军大队围住了滑县县城。大汗也认为必须冲破宋军的战线,打乱他们,完成一个精彩的内外包夹。然后忽必烈大汗亲眼看着重骑兵就在宋军薄薄的战线前面撞得粉碎。
大汗在十几年前亲眼见到过宋军火炮的威力,等蒙古仿造火炮成功之后,蒙古大汗才感觉好了点。现在宋军新火炮比起之前的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宋军更是能一支火枪杀死一名重骑兵。
此时冲阵的重骑兵要么被打死打伤,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要么就拼死在宋军火枪火炮射击下调转马头逃回阵中。至于其他的部队,轻骑兵看到重骑兵都不管使,更是不敢靠上前。至于步兵,他们倒是还能维持基本阵型。
拿起高价买来的望远镜看向滑县县城,却就见宋军正在顺着炸开的城墙缺口潮水般涌入。就宋军的火器之犀利,忽必烈已经不指望他们还能逃出生天。
“向北撤!”蒙古大汗语气沉重的下达了命令。到了这种时候,出去撤退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若是一味抱着‘沉没成本’不松手,就意味着将更多成本投入水中。
看旁边的侍从惊讶的根本不说话,忽必烈抬手一鞭子就抽在他脸上。大汗声音洪亮的喝道:“下令向北撤军!”
挨了鞭子,侍从立刻跑去传令。没多久,蒙古军就开始行动起来。
赵嘉仁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下令不要去追。能够歼灭滑县城内的蒙古军就已经是很大的战果,在战场上又干掉了上千重骑兵,如此巨大的战果已经足够。无脑追击很可能会遭到蒙古骑兵的埋伏反击,宋军没必要接受这样的损失。
忽必烈大汗的确留下轻骑兵做了埋伏,他自己带领大队一路向北。大汗没有抱怨,没有迁怒,他只是与伯颜、阿里海牙等蒙古大将一起恢复蒙古军的纪律与秩序,以最快速度实施北撤。
在滑县以西五十里的张弘范围攻了一整天宋军营寨,伤亡了四五百人也没能攻下。正在准备半夜偷袭,突然有小校来禀报,“元帅,大汗派来了使者。”
“快请。”张弘范连忙答道。
看到信使是熟悉的面孔,张弘范心中就是一惊。那已经不是失落,而是近乎绝望的表情。张弘范连忙问道:“大汗有何命令?”
“大汗命张元帅马上撤离。越快越好。”信使意气消沉的说道。同时把手令递给张弘范。
在火把的光下,张弘范仔细分辨着印章。然后抬起头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信使说道:“此事只能告诉元帅一人。”
此时夜袭的人等已经集结起来,他们都是军中精锐,都是胆气豪壮之辈。饱餐战饭之后,他们就等着张元帅下令。然而左等没有命令,右等没有命令。这帮人也忍不住有些着急,毕竟这大半夜的若是行动起来还好,这么干等着就开始犯困,有人第一个打哈欠,其他人就跟着哈欠连天。
好不容易等来传令之人,却是让众人先去休息。这帮人不敢说啥,加上困了,赶紧回去睡下。一夜无话,到了天色微明之时,张弘范的军营前后突然炮声隆隆枪声大做。两支宋军趁着黑夜到了军营外,拂晓时分发动了进攻。
这种临时营地哪里能修的那么严密,宋军已经轻松杀了进来。他们见人就杀,见帐篷就点。张弘范的大营里头顷刻就乱作一团,两支宋军对着前进,到了汇合之时又合力向南,冲破张弘范的部队的阻拦,杀出大营去了。
张弘范带着亲兵冲过来,只看到宋军背影。有将领怒道:“元帅,让我们追上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若是以前,张弘范立刻就会答应。此时他却说道:“只怕这里面有什么埋伏,赶紧收拾营地。”
被这么一番折腾,营地大乱,哪里是这么容易收拾的。一直到中午时分才算是把队伍整顿好。张弘范此时已经知道大汗忽必烈战败,宋军夺取滑县,阻挡住了张弘范的退路。若是走的慢了,宋军大队从后面杀上来,张弘范是插翅难逃。
可心中再着急,张弘范也不敢表露出来。这等消息一旦传播开,马上就是军心浮动,人人都想提前跑路。张弘范手下两万人都是河北兵,与张家有瓜葛,某种意义上是张弘范的自己人。有这些人,张弘范就是元帅。没这些人,张弘范就只是个听令受命的将领而已。
不得以,张弘范耐着性子让两万兵马收拾装备出发。因为怕被堵上,不敢走大路。便往北边走了。然而宋军骑兵却远远跟在张弘范部队背后,让张弘范无比恼怒,却也没什么办法。将近五十年来,蒙古军在野战中都居于优势,向来都是蒙古军横着走。虽然偶然有些失败,也都是很短期的行为。遇到现在这种居于劣势的局面,张弘范根本没有相应经验。
当晚休息,第二天张弘范继续向东北方向行军。走到中午时分,探马突然来报,前面二十里处发现大量宋军。张弘范叹口气,他虽然知道战斗大概是避免不了,却也不希望发生的这么早。
然而此时也不用多说,张弘范便下令部队准备迎敌。过了一个多小时,宋军抵达。张弘范就见到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上都是宋军的队列,他们竟然在这么广阔的平原上摆开了一个巨大的包围阵。
当天,宋军与张弘范军交战,只战了小半个时辰,看到局面无法挽回的张弘范带领三千骑兵从宋军还没来得及包围的北边逃脱。宋军也没有去追,只是满足于歼灭张弘范带领的一万多步兵。
自此,滑县战役基本结束。蒙古军货真价实的损失了超过五万的军队。而忽必烈身为蒙古主,立刻按照蒙古文化,派人来议和。赵嘉仁也不想再打下去,双方便一拍即合。
大宋共和四年九月十三日就达成了《滑县和议》。滑县协议规定,蒙古军交还襄阳给宋军,潼关以西,维持现状。潼关以东,大宋占有太行山到黄河之间的一部分土地,向东抵达至朝歌。再向东,双方以新的黄河为界。此协议有效期三年。
自此,战争终于结束。双方各自退兵。
宋军渡过黄河,赵太尉前往宋陵祭拜一番,这才返回汴梁。刚到汴梁,就开始下雨。这场秋雨一下就是半个月,下雨的时候大家也没办法行军。众军都忍不住抱怨起来。
赵嘉仁笑道:“却也不用抱怨。这场雨下的很好。汴梁染胡骚百年有余,我等光复旧都,这场雨算是清洗了汴梁的胡骚之气。”
在这个时代,气运之说很盛。赵太尉的解释完美的接了地气,很快这个说法就传播开去。让这场令人觉得不爽的秋雨变成了上天的祝福。
雨一停,赵嘉仁就率军南下。走到许昌这个预备过冬的地方,赵嘉仁便自南下。十月十二日,赵太尉抵达临安。
在临安的码头上,宋军密集排列。即便如此,被一系列胜利消息刺激的无比激动的临安市民们依旧想靠前一点,以亲眼见到赵太尉的身影。《大宋日报》全文刊登了《滑县和议》的全部协议内容,还附上了一份全新的边界地图。
百姓们看到了原来蒙古已经距离临安有几千里,因为临安总投降带来的绝望心情终于得到了完全的排解。对于创造如此巨大功业的赵太尉,已经被蒙上了一层近乎神话般的光芒。临安的市民都想亲眼看看这个人。
赵嘉仁看到岸上的这成千上万的百姓之时并没有激动。见识过总数超过十万人的厮杀,这么点人不过是清风拂面的水平。
然百姓见到赵嘉仁在一众人等簇拥下上岸,却完全没办法当做清风拂面。赵太尉此时36岁,正是男人的黄金时代。他身材挺拔,身高180靠上。在一众侍从中很是显眼。赵太尉穿一身现在宋军标准靛青色军服,短发,带了八角帽。然而雪亮的中腰皮靴,还有闪闪发亮的肩章,胸章。虽然因为征战而显得有些消瘦,举手投足之间的从容却让消瘦身材显得更加干练挺拔。。
立刻就有人喝彩起来,其他人不管看到没看到,也都跟着喝彩。赵嘉仁并没有停顿,此时并非是表现亲民的时刻。他要赶紧召开学社会议,继而是官员的会议。在会议上,赵嘉仁要告诉这些也许能继续合作的人,故都已经清洗胡骚,新时代开始了!
第1章 交换俘虏(一)
大宋共和四年十一月初一,大都的天空彤云密布,眼瞅着就要下雪的模样。
黄色纸钱在半空中飞舞,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现在又铺了一些。出葬的队伍跟在撒纸钱的人之后,人人披麻戴孝,人人满脸悲痛。
大都的道路很宽,也有交通管制。路左行走的出葬队伍并没有影响路右行走的人们,在路右的四轮马车里,孛儿只斤·郝仁万户透过玻璃窗看向出葬的队伍,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家是宋姓汉军世侯,家里六个儿子中有四个都从军,最能干的都当了千户。
攻克临安的战争中,宋家通过战争中掠夺的战利品富裕起来。几个月前,他们家中的四个儿子满心欢喜的再次投入到忽必烈大汗的麾下。十几天前,第一票前去认尸体的人们回来,宋家四兄弟中,有两人尸体被认领回来,有一个确定被俘。在阿术元帅麾下作战的那个宋家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黄河战役打了几个月,滑县县城中折损了三万多人,张弘范元帅抛下了一万七千人,阿术元帅麾下水淹下死了万余人,两万汴梁守军,三千洛阳守军全军覆没,还有野战中被宋军杀死的两万人。全部加起来一共实打实的损失十万人。
想到战争中的损失,郝仁万户心中一阵遗憾。向前再走一段就见到令一波出殡队伍。最近几天,大都街道上到处都是纸钱,出殡的队伍接连不断。这还是有些家门的人,那些普通士兵的家庭连认尸的财力都没有,只能拜托别人帮着认尸。至于千里迢迢将尸体运回,更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得起。能托人带回一缕头发,就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啦。
丢失了大片土地后,大元治下的汉人大概还剩下一千万,十万人的损失大该是一百个人中损失一个。这个比例高还是不高,郝仁万户做不出评价,他能看到的只是大都城内愁云惨淡的模样。
马车在一个正在施工的大院门口停下,这个大院与旁边院落中间一道五六尺宽的小路正在被修墙堵住。已经有人在这里候着,郝仁一下车就被领进院里。只见大院内部与隔壁的墙已经被拆掉大半,看起来这个全新的院落大概有五十米宽,五十米长,看上去挺宽敞的。
“郝仁兄,好久不见。”在正屋门口,大宋礼部官员宋公明热情的迎接了郝仁。
郝仁阴沉着脸说道:“宋兄弟,好久不见。我听说隔壁这户人全家男丁都死在与宋国战争中,没想到你们竟然敢要他们家的老房子。”
“哦?还有此事?”宋公明讶异的问道。
郝仁没好气的说道:“我来之前有人专门给我讲的,想来不是谎话。若是这家还有男丁撑门面,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就把房子卖了。”
宋公明并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安,他答道:“我在临安的房子,就是临安总投降之后被蒙古军杀了满门,我刚住进去的时候就见到血迹浸透墙砖。我也不懂得怎么刷墙。而且懂刷墙的工匠要么被杀,要么被掳走。好几个月我家人都不敢到有血迹的屋子里面去。”
郝仁原本是想指责宋军的残暴,听了宋公明的回应后也觉得有些讪讪的,就找了一个新话题,“宋兄,此次我是奉大汗所命,前来谈交换俘虏的事情。”
宋公明答道:“可巧,赵太尉让我来也是想谈此事。”
有了共同的目标,双方进了屋内直接切入正题。这一谈,双方就出现了分歧。孛儿只斤·郝仁边摇头边说道:“不行不行!换俘虏须得一换一,哪里有一换四的道理。”
宋公明无奈的说道:“一换一么,我们大宋没有在蒙古掳掠,手中并没有那么多俘虏。你要是这么讲,我回去禀告太尉,咱们两边不如接着打仗。我们杀进大都烧杀抢掠,掳走人口,咱们两边那时候再交换俘虏。”
孛儿只斤·郝仁只是仰慕大宋文化,却不等于他就自认为是宋人。遭到如此无礼的说法,他心中怒火大盛。本想拍案而起,但郝仁还是忍住了。黄河战役之所以打起来,就是因为双方都希望用武力解决问题。蒙古一贯是遇到问题就军事威胁,军事威胁不成就发动战争。黄河战役之前的大宋也是同样的态度,所以在事后看来如同小孩子吵架般的口头冲突,在极短时间里面就变成了三十万人的大战。
忽必烈之所以派遣郝仁前来,是他认为郝仁并非投降派,也不是强硬派。黄河战役已经证明蒙古军不是同等数量宋军的对手,所以蒙古在短期内必须维持与宋国的和平。
遭受了这样的欺辱,郝仁强忍怒气,在心里默念,‘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这是荀子劝学篇中的文章。自打从赵太尉那里得知荀子学说的精义乃是‘唯物主义’,郝仁发现自己开始慢慢能真正读懂这位先秦诸子集大成者的教导。
默默背诵了一段来化解愤怒,郝仁逼迫自己面对当下残酷的事实。他尽可能镇定的说道:“蒙古立国杀戮极重,与宋国战争中多有杀伤,宋国意图报复,我也没什么好讲。不过大元并非蒙古,皇帝也非大汗。即便是蒙古之时,也以信义为重。现在改国号大元,更是从了汉礼。我们两国便是要杀个尸山血海,可否不厮杀之时能以礼相待。一个蒙古俘虏是一个人,难倒四个汉人俘虏才算是一个人么?我不觉得宋兄乃是自轻自贱之辈!”
宋公明眼睛微微眯缝起来,他没想到蒙古万户郝仁竟然如此应对。被人这么怼,当然会生气。可宋公明觉得自己对郝仁所说的内容不能装作没听到,最后他不情不愿的应道:“郝仁兄,你这么讲倒是有些道理。”
见宋公明被对等的道义说服,郝仁心中忍不住赞叹大宋的确是文明国家。蒙古文化建立在军事力量对比之上,单纯的仁义并不存在于蒙古文化之中。想单纯的谈仁义,这天下大概只能在宋国才能看到。所以郝仁也收起了不快,诚恳说道:“宋国手里没那么多俘虏,却有很多我大元想要的物件。若是宋国真心愿意换回俘虏,大元当然乐于交换。”
“那可是很贵的!”宋公明说道。
见到大宋代表没有堵死谈判大门的打算,郝仁笑道:“我听说宋国将漫天要价啄地还钱,咱们在这里唇枪舌剑的争执,不就是要达成一个相对公平的买卖么。”
“我们从俘虏那边听说,蒙古在大都可是存了不少碱块。既然如此,蒙古不妨就以当年谈妥过的价钱先卖给我们一百万斤。”宋公明开了条件。
“那可否将刘垓万户交还给我们。”郝仁也提出了条件。
宋公明笑道:“刘垓等宋奸已经在临安公审后处决,我们大宋绝不会放过这些人!”
宋奸公审大会后,这些宋奸被当众吊死,行刑之后尸体被斩首。刘家父子三人的脑袋放在同一个笼子里与其他宋奸的脑袋一起示众。回想起‘全家笼’里头腌制过的脑袋,宋公明觉得胃里面有点不舒服,却因为见到宋奸授受而非常解气非常开心。
郝仁知道宋国对宋奸的态度,也就不废话了。回想起出殡的军官们,郝仁心里面对刘家感到有点同情。汉人有象棋,蒙古也有象棋。蒙古象棋里面的‘兵’不叫兵,而是叫‘儿子’。蒙古象棋的规矩中,最后一个‘儿子’不能杀。
在蒙古传统中,蒙古人杀蒙古人,若是那家还有最后一个儿子,是要放条生路。杀绝别人家的儿子会遭受诅咒。刘家老爹刘整被杀。刘家四个儿子里面已经被杀了两个,看宋国的态度,郝仁觉得他们会灭宋奸满门。
公事暂时谈到这里,郝仁人问道:“宋兄,却不知赵太尉最近身体可好。我当年心中有困惑,太尉不吝赐教,让我终于得以解开枷锁。这些年每逢稍有进益,便想起太尉的恩情。”
宋公明当年受赵嘉仁所命给郝仁详细讲述荀子与唯物主义,听郝仁说的诚恳,心里面也高兴。而且与郝仁交谈之中,宋公明也能感觉郝仁的三观的确与蒙古人大不相同,他也有些感慨的答道:“太尉正乃壮年,身体好得很。若是太尉得知你时时精进,自然会开心。”
郝仁也很感慨,他原本对儒家有些居高临下的心思。蒙古文化虽然不如儒家,却比儒家强很多。可赵太尉这个十三岁考上进士的人掌权之后,宋国国力突飞猛进。黄河战役更是展现出强大的军事能力。现在的他对赵太尉青睐的荀子学说是彻头彻尾的信服。
也许是因为这样,郝仁发现自己实在是没办法与宋公明谈论荀子。因为他很担心自己说出些他并不该说的话。于是郝仁起身说道:“我现在就回去禀告陛下,碱块的事情有什么消息,我便立刻与宋兄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