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替父入荆州
汉初平元年,一名身穿青色襜褕,头戴束髻冠,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站在宜城之外,望着这座土墙仅丈余的小小县城出了神。
“汉末……等了多少年,终是来了这南郡。”
感慨了良久,便见这名为刘琦的年轻人从腰间拿出了随身的水囊,拔出塞子‘咕咚咕咚’的仰头喝了一口,叹道:“今后,这一生的荣辱成败,就要置于这风口浪尖了。”
早在数年前,山阳郡高平县刘琦本人便已经在一场大病中去了魂,此时占据这具身体的灵魂,是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网文爱好者。
几年前,当他得知自己成为了汉末刘琦的时候,心中一半是感到惊诧,一半是对自己身份的自嘲。
凭良心说,身为西汉鲁恭王刘余后人、六百石北军中侯刘表之子,刘琦被很多人赤裸裸的羡慕着。
就这个时代的背景而言,说他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勉强算是够格。
但就着后人的评价,他却只是一只含着金汤勺出世的猪——豚犬儿。
一生几无作为,被襄阳蔡州宗族蔡氏所逼,远遁江夏郡,失去了继承父业的机会,本该属于他的荆州最终为曹、孙、刘三家瓜分。
而他刘琦,一生最著名的评价,便是曹操那一句:“刘景升儿子若豚犬尔。”
委屈活着憋屈死去,死后还要背上一个猪狗小儿之名。
要认命吗?当然不认。
从知晓了自己身份的那一日,刘琦便开始给自己的人生制定了一系列的规划。
他认真的学习了他能够接触到的每一卷简牍文献,勤学六艺,为自己的未来打基础。
几年前,刘琦恳求其父刘表,想动用家族人脉和钱帛,在山阳郡谋个仕途。
身为以清流名士自居的刘表之子,谋一个出身很重要。
但这可难坏了刘表。
别看刘表在雒阳任北军中侯,但想让让刘琦在山阳郡拿到孝廉名额极是不易。
汉制有令,郡国率二十万口,岁举孝廉一人,四十万二人,六十万三人……不满二十万口二岁一人,不满十万口三岁一人。
所率之口代表人头税,制律之中所指的范围是十五岁的成年人,成年人纳的税名为‘算赋’,儿童的人头税名为‘口钱’,而举孝廉察举者皆为成年男子,故只计成年男丁的‘算赋’。
刘琦户籍所在的山阳郡口六十万,再核减女眷算赋以及儿童口钱,其郡所率仅二十万口,每年只能举孝廉一人。
且在被举孝廉之前,还有一连串的繁琐步骤。
重中之重就是要先入太学。
在太学毕业考试中,被评为“甲”等的补郎或是“乙”等的补吏,分往地方,再由所在郡国举为孝廉,重新召入雒阳,入郎署,年五十以上属五官,其次分在左右署,是为三署郎,供官吏人才储备,再重新被放任到地方,可任令、长、丞。
这一大套步骤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黄金满籝,不如遗子一经”,两千石的郡守级望族或经学世袭子弟想入太学,有的可能十二三岁就去了,但寻常人家的读书人想入太学,很多人甚至熬到死都不可能……
刘表曾受党锢牵连,他的后代想入太学却有诸多掣肘。
幸运的是,时值地方郡守多是在西园买官而速任,导致很多郡守手中那个可举荐太学生的名额易废,使得刘氏父子有机会在山阳郡守手中将其一太学生名额买下。
又因”废史立牧”政策初定,负责管辖博士和太学的刘焉迁州牧,新任太常在西园掷巨资上位,急需回本,给了刘氏父子机会,买定科甲名额,在雒阳象征性的过了遍水后,便匆匆到地方补郎,又通过何进和山阳郡守的门路,举当年的孝廉入左中郎将署为郎,再以最快的速度下放……
若无“西园卖官”“废史立牧”等政,加上刘表正巧被何进征辟,刘琦想举孝廉,这辈子都难。
终于,在两年前,他被指往巨野县,成了秩俸两百石的掌军县尉。
秩俸虽比在京中做郎官低了,但终归是一脚踏入地方,有了实职,可以徐图发展,不需在京中那两千人的三署郎大队中苦苦煎熬等待了。
刘琦在地方任职一年有余,其父刘表突然派人送来了一封重要的家书,简牍中言:原荆州刺史王睿被孙坚逼死,刘表经举荐受任六百石荆州刺史,负责监察荆州诸郡官吏,择日走马上任。
刘琦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要去荆州!亲手改变自己的命运!
得到刘表的家书后,年少的刘琦立刻做出了一件让整个山阳刘氏及同僚都不理解的事——他毅然辞去两百石的县尉之职,并置书于其父刘表,言明自己要和刘表一同前往荆州赴任。
其实,依照他现如今表现出的能力,再加上刘表在雒阳的人脉,若再坚持几年干些政绩,想办法买通选部的人,几年后进雒阳做个六百石的议郎、中郎之类的,绝非难事。
他还年轻,若果真能进雒阳打拼,说不定还能在知天命前,熬出个两千石!
可他为何非要弃官跟刘表去荆州趟这浑水?
眼下的荆州七郡,南阳郡守和原刺史皆因孙坚而死,宗族遍地,又有袁术霸占南阳郡,内忧外患时局动荡,并非什么好地方。
刘琦对外言称:自己随刘表去荆州,只是恐家严年事已高,独身上任恐有疏失,其所为只为尽人子之道。
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这年头凡事以孝为德行之本,刘琦这番解释,不但说的过去,更是借机刷了一波声望。
但事实上,他是在坚定的一步步执行自己的计划——在刘表上任的早些年里,让自己成为荆州不可替代的少君。
……
刘表在雒阳任北军中侯,卸任交接颇有周折,其言到荆州最快也要在三个月后。
故刘琦先往荆州,来替刘表探路。
刘表虽不想让儿子辞官,但两人相隔实在太远,刘表光凭扯嗓子也喊不住他!权衡一番之后,最终还是答应了。
刘表致书与刘琦,征辟他为刺史掾史,吩咐刘琦变卖族中财货,汇族中私士,先行前往荆州探查。
这一探之下,刘琦就探到了临近襄阳县的宜城。
……
“伯瑜,再往前走,便是宜县辖境!你我且莫向前了,在这里驻扎静候叔父可好?”
说话者乃是随刘琦一起来荆州的同宗,高平县人刘磐。
刘磐乃刘表长兄之子,是山阳刘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是和刘琦从小一块玩到大的从兄弟,山阳刘氏的兵壮,平日都归他操练。
至于他口中的‘伯瑜’,乃是刘琦表字。
刘琦乃长子,伯为长仲为次叔为三季为小,其名为琦,意指美玉,瑜字亦有所指,《礼记·聘义》中有瑕不掩瑜之说,故表字伯瑜。
刘琦将手中的水囊向着刘磐抛掷过去,微笑道:“来都来了,为何要在这里虚耗岁月?还不如进城搜罗些情报来的实际。”
刘磐不愧是武人出身,他轻描淡写的伸手抓住了刘琦掷来的水囊,仰头‘咕噜噜’的也灌了一口,打了个长嗝:“你我乃是探访,非是替叔父上任,且这一路上也探到了不少情报,知晓了南郡有宗贼为患,不服官署管制的少说也有数十家,襄阳、江陵等大县亦为其等掌控……这些情报回报给叔父足矣。”
刘琦对刘磐的话不置可否,笑道:“兄不想入城,莫不是听说此间有宗贼之患……有些怕么?”
刘磐比刘琦还大上几岁,且一向又以‘山阳刘氏族中最善骑射者’自居,岂能承认自己怕事。
刘磐脸色发红,道:“休胡说!为兄有甚怕的?我就是恐万一惹出乱子,回头耽误了叔父上任,反为不美。”
刘琦叹息道:“兄长之虑虽有些道理,可问题是你我现下探听来的这些情报,对父亲而言并无大用。”
刘磐闻言皱起了眉头。
“南郡宗贼甚多,各族皆圈养私兵,霸占州县,叔父身为六百石刺史,有监察郡县豪右之责,这情报岂能无用?”
刘琦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县城,道:“南郡宗族圈养私军者甚多,路人皆知,父亲若来荆州,沿途随便找几个农户一问便知……又如何算是有用?”
刘磐有心想反驳刘琦两句……但细琢磨一下,好像还真就是他说的对。
他不由沮丧的长叹口气,道:“那你且说,什么情报才是有用的?”
刘琦不并着急回答他,只是反问道:“兄长,何为宗贼?”
刘磐回道:“一地豪强中,为恶者。”
刘琦笑道:“兄长此言不对。”
刘磐皱起眉:“哪里不对?”
“鱼肉乡里,为富不仁,强迫民女……算为恶否?”
“自然是算。”
“做了这些事的宗族,便一定要归为宗贼么?便一定要举族讨之么?”
刘磐闻言一愣,犹豫道:“应该是……不用吧,好像是太狠了些。”
“那就咱刘家这种外来士人而言,兄长觉得谁才是宗贼?”刘琦微笑着继续问。
刘磐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后,方才明白了刘琦所指为何。
宗族豪强,大汉各郡皆存,因汉朝田地为私有制,耕者有其地,可自由出卖,因此便容易形成兼并。
诸郡县中,越大的豪族,便越是以兼并土地为家族主营之业。
他们有钱,有田,有私士,有军械,唯独没有取得正经仕途的门路和从高官先祖那儿继承下来的经学治典。
没有正规仕途门路的豪族在地方掌控部分权力和经济,他们与以士人所任的监察官在一定层面上可以相辅相成,若能好好合作便可各取所需,但若彼此相恶,那便是针锋相对,互不相容的局面。
山阳刘氏初来乍到,自然要在本地豪族中,找出哪些宗族可以与他们相辅相成。
至于那些妄自尊大,或是另有心思,不希望新任监察官上任的,就是宗贼。
这与宗族兼并土地,鱼肉乡里,强抢民女之类的恶行并无实质性的关系。
宗贼和宗族的划分,背后是深层次的政治。
……
刘磐咧了咧嘴,道:“可仅是南郡宗族,便有上百,你我初来乍到,如何分辨?”
刘琦伸出食指,抬手指向宜城,笑道:“原地驻扎肯定是不行的……只有进城去打探,才会有所斩获。”
刘磐面露迟疑之色……他还是想等刘表抵达荆州后再说。
刘琦知道,像是刘磐这样的武人,若是不激他一下,只怕会固执己见至死。
刘琦遂激他:“大丈夫行事如何这般扭捏?兄若怕了,我自去宜城打探。”
说罢,转头去牵马。
汉末武人重风骨,重气节……最重要的是看重面子。
刘磐平日里以族中第一武人自居,现遇着大事,若是被刘琦比了下去,面子往哪里放?
他忙道:“胡说,大丈夫岂惧生死?罢了!某今日陪你便是!你我进宜城打探消息!”
刘琦回返过来,伸手在刘磐的肩膀上重重一拍,笑道:“这才像话。”
虽受了刘琦的夸赞,然刘磐的情绪依旧不高。
他劝道:“伯瑜,咱们且先说清楚,进宜城探明南郡诸族虚实后,汝切勿再起旁的心思,只与我安心等叔父来此,可否?”
刘琦闻言愣了愣。
很显然,刘磐让他安心在这里等刘表到来并不符合他的本意。
若真如此,他干嘛要比刘表提前来荆州?
刘琦来这,是为了改变命运的!
而改变命运的第一前提……就是要搞事情!
刘磐见状急了:“汝为何犹豫?”
“哪有,我没犹豫……听兄长的便是了。”
“敷衍!汝明明就是犹豫了!伯瑜……汝果非安分守己之人!”
第三章 虚言相试
刘琦见了宜城县令,告知对方刘表即将抵达宜城,让他在宜城收拾停当,准备迎接刘表。
宜城县令李铮立刻应允:“掾史放心,此事本县自会安排妥当,刘使君若至宜城,宜县上至本县下至小吏皆必当尽心竭力相辅使君!”
刘琦微笑道:“县君有心了,另外还请县君派人前往襄阳县和江陵县,知会两地县令,送南郡户籍造册及各县军职名册来宜县。”
刘表身为监察官,审阅这些资料也是监察职责所在。
“这个自然。”李铮满口答应,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李某有一事不明,还请掾史赐教。”
刘琦很清楚李铮想要问什么。
“李县君是想知,为何刘使君来荆州上任不入他处,偏偏要来宜城?”
李铮有些尴尬的笑了……这年轻掾史猜的还真准。
“还请掾史赐教?”
刘琦四下看了看,见县吏都站的较远,方将嘴贴近李县令的耳旁,低声道:“刘使君上任,不往他处,反倒来宜县的原因……”
“嗯、嗯!”李铮的面色略显激动,表情越发凝重,聚精会神地等待下闻。
“某不甚清楚。”刘琦淡淡的将下话说完。
李铮激动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僵硬且尴尬的笑容。
不清楚你故弄什么玄虚?
……
就这样,刘琦以刺史掾史的身份,住进了宜城县衙。
从山阳郡到宜县,这一路上刘琦基本都是露宿荒郊,再加上他的骑术比较一般,一路上耽误了不少行程,风餐露宿,很是辛苦。
从山阳郡往荆州来,路过的大县还好,可若是途经一些偏僻的乡、里之地,那一幕幕的惨景却实是让刘琦感触颇深。
郊野路旁时有被野狗啃食的人尸,露遗骨于野。
因饥荒而流离的灾民成群结队,数目庞大令人发指。
也有浮尸漂浮在水源河道,招蚊纳蝇,腐烂发臭,极易引起瘟疫却无人问津,盗贼猖獗,然各县的门下贼曹与县停却甘于作壁上观,任其滋生……
在那一个个宿于荒郊的夜晚,这些场景往往会出现在刘琦的脑海中,像幻灯片一样的来回闪过,让他无法安枕入眠。
这就是这个天下的现状……街陌荒芜,残破无所资。
夜晚睡不好,而白日间长时间的骑马又使得他大腿里侧的肉被磨的出血掉皮,脱亵裤时刮的生疼。
如今终于见到了床榻,刘琦心满意足,他仰头向着床榻上一躺,惬意地念叨了句:“舒坦。”
刘磐可没有刘琦那么自在,他在原地转圈,忐忑不安。
伯瑜如何这般心宽?他适才扯下了大谎,自己莫非不知?
刘磐走上前去,将刘琦从床榻上硬是拉了起来。
“你做什么?”
本想好好睡上一觉的刘琦皱起眉,看向不知发什么邪疯的刘磐。
刘磐将自己壮硕的身躯向前探了探,黝黑的脸庞几乎都要贴在了刘琦的面上。
“伯瑜,你可知你适才与那李县君说了什么?”
刘琦皱起眉,道:“说了很多,兄长问的是哪一句?”
“你适才说叔父他数日后便可到达……”
“嘘!”
刘琦用食指挡了挡嘴唇,然后冲着门外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需防隔墙有耳。”
刘磐止住了话头,转身走向门口,轻轻打开一条缝隙,仔细的瞧了瞧,又来到窗边观察许久。
好一会,方见刘磐转头回道:“外面无人偷听。”
刘琦放心了,道:“我也只是谨防万一,兄长有什么话,问吧。”
“伯瑜,你今日见那宜城县令,言叔父这几日便至荆州,可你我皆知,叔父眼下尚在雒阳,两三个月也不见得能到,今日之言岂不是诓骗那县令?”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却听刘琦笃定说道:“我诓的就是他!”
没曾想刘琦居然会这般回答,刘磐吃了一惊。
“你诓他作甚?”
“诓他,是为了看看,荆州五大家族对父亲来此,持何态度。”
“嗯?”
谎报刘表的行程,和试探五大宗族的态度……这俩儿事刘磐怎么看也没看出有关系。
“伯瑜,莫不是耍笑于某?”
“我闲来无事耍笑兄长作甚?”
看着刘磐疑惑的表情,刘琦耐心地解释道:“兄长,这宜县乃是襄阳在南方的门户,两地相距不足百里,那五大宗族的本家宅邸皆在襄阳,宜县这么近的地方,焉能不受五族掌控?”
刘磐皱起眉,仔细地想了一会,诧然道:“伯瑜的意思,那李县君是五大家族的人?”
刘琦淡淡笑道:“或许说他是五大家族的狗更贴切些,能在离襄阳这么近的地方优哉游哉的当县令,自然是他们有些关联的。”
刘磐有些回过味来了:“你说叔父不日将至……是猜到那李县君会将此事告知五族?”
刘琦正色道:“正是如此,而我们只需要看看五大家族对这个假消息会如何应对,便大概能推算出他们对父亲任荆州刺史抱何态度。”
刘磐恍然大悟:“不想你竟深思至此!”
刘琦起身走到窗边,再次确认窗外无人后,低声道:“眼下他们只知道你我入了宜城,却不知咱们在城外密林中,尚有三百族中私士,这些私士都是兄长一手操练的,本领如何?”
一说到自己带出来的兵,刘磐的脸上就流露出了得意之色。
他用力的拍着胸脯,自信道:“伯瑜,非我夸口!别看你智计远胜于某,但论及调教私士,在咱族中为兄敢称第二,便无人可为第一!”
刘琦满意的点点头。
刘磐不是那么没谱的人,他敢这么说,就说明这三百私士可用。
“兄长,一会麻烦你潜伏出城,从咱们的人中挑选些精干之士,让他们去襄阳打探五大宗族的动向,随时回报。”
刘磐站起身来:“我这便去办。”
“千万小心,莫被那县令的人跟踪了。”
“哈哈,放心,为兄好歹也是族中第一武人,宜城的些许县吏,跟某不住!”
说罢,便见刘磐迅速的开门离去了。
望着刘磐消失的背影,刘琦长吁口气。
刘磐军略上有一定才能,然其秉性却略微直率。
不是说腹黑就是好事,但从今往后,山阳刘氏将在荆州面临各种大风大浪,多点心眼还是有助于在乱世中存活的。
刘磐缺的心眼,只能靠刘琦替他长了。
……
刘磐潜伏出了宜城,前往城北的山林中去找他麾下的那些族中精壮。
同时,宜城县令李铮也是火速书信一封,命人持简牍往襄阳,去见他暗地里的金主——荆州五大宗族之一的张氏族长张方。
张方接到信后不敢怠慢,立刻请另外三大族长蔡瑁、蒯良、贝羽到其府邸一聚。
至于苏氏族长苏代,眼下人在长沙任郡守,由其弟苏焕代其出席。
五大宗族的族长见了面,各自寒暄之后,张方便将事情引入正题。
“诸君,新任的刺史掾史已至宜县,知会宜城的李县君,言刘表正奔荆州来,要在宜城落脚,诸公以为此事如何?”
张方的话音落时,其余四位族长都低头沉思。
不多时,却听贝氏族长贝羽道:“昔日刺史王睿在任时,对吾等颇友善,荆州各郡盐铁漆器的买卖,亦是咱们各家与官府同营,其可谓颇识时务……就是不知道这刘表,是否也能像是王睿一样通晓事理。”
苏氏族长苏代之弟苏焕言道:“以在下度之,怕是未必。”
几人一起看向他。
“苏公何出此言?”
苏焕慢悠悠地道:“那刘表可不是王睿那般的软弱之辈,此人在京师任北军中侯之职,监察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两千石校尉,如此重职岂庸碌之人所能任?此人若来荆楚,怕是不会任凭吾等钳制,各家在郡内的盐铁之利,怕是需还于郡内了。”
蒯氏族长蒯良道:“苏公之言,未免武断过甚吧。”
苏焕道:“非某蓄意猜度,只是这刘表乃汉室宗亲,曾历党锢之变,早年亦曾参与太学生清议,乃士人中之佼佼,算是久经风浪,当年那些党锢事中的清流,哪个不是愚固之士?依某之见,还是早做决断,勿让此等人物来荆州为妙。”
张方和贝羽听了这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蒯良问道:“不知刘表之事,是何人告知苏公的?”
苏焕道:“在下孤陋寡闻,但家兄毕竟暂代长沙郡守,颇晓朝中诸事。”
蒯良的表情不见喜怒:“那苏氏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苏焕看向蔡瑁,说道:“德珪贤弟的姑丈曾为先帝股肱,不知可否咨得刘表之底?”
五大宗族之中,蔡瑁乃是最为年轻的家主。
但正因为年轻,同时也是进取心最强的一位。
而蔡瑁的背景也深厚,和普通的豪族不太一样,倒是偏些士人流派……他的姑丈张温正如苏焕所言,昔日曾任太尉、卫尉等高职。
有进取心归有进取心,但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蔡瑁还是能拿捏的清。
“承蒙诸君看重,然蔡某与姑丈平日里少有往来,雒阳诸事,当下皆为董相一手把持,恐非姑丈所能细询。”
苏焕长叹口气,道:“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说罢,便见他用手指蘸水,在桌案上画了一条细细的横线。
第二章 双骑入城
刘琦和刘磐从老家带来的三百私士,被安排在远离县城的山中,他们兄弟则是乔装改扮,两人各牵一马,悄悄的进了宜城。
南郡治所本在江陵县,但自打上任荆州刺史王睿被孙坚所杀,郡守郭永恐孙坚兵威潜走卸任,南郡的政务便在本土宗族们的授意下,被上任刺史遗留的掾属官吏们,暂时移至于襄阳,有赖其等掌控。
名义上,江陵还是南郡治所,但郡中的实际政治权柄却已经转至襄阳县。
宜城距离襄阳很近,位于汉江中游,东接章陵,南接当阳,北抵襄阳,东西两面环山高起,中部河谷平原,北高南低,向南敞开,乃是襄阳在南方的门户所在。
刘琦和刘磐在宜城的闹市找了一家最大的酒舍,要了些酒食,打算摸索些情况。
在古代,酒舍是一城中流言最多的地方。
此刻乃是午时,算饭口,但酒舍内除去刘琦和刘磐两兄弟外,并无其他客人。
最近几年,战乱激增,生产力大幅度减少,除去少数的大户可以维持一日三食之外,普通百姓最好的生活就是保证一日两食。
早为大食,吃的多,因为要干一天的活,晚为小食,吃完了睡觉,所以吃的少。
酒舍主家见今日来了两个外乡人吃午食,很是高兴,亲自给两人的羽觞内斟酒,又主动陪坐,倒是省了刘琦主动向他攀谈的麻烦。
“听二君口音,似是兖州人士吧?来南郡做买卖?”酒舍主家热情道。
刘琦端起羽觞,泯了一口酒,道:“长者好眼力,我二人乃是山阳巨野人士,是来荆楚做漆器生意的。”
酒舍主家心情很好,道:“漆盘漆觞?咱南郡本地做这买卖者不少,两位从兖州大老远至此,怕是未必赚得到钱。”
“为何?”刘琦故作惊讶地道:“不瞒长者,某之漆器,与寻常漆器大有不同,不但质量极佳,且雕琢精美,觞酌刻镂,乃上佳之品。”
那酒舍主家摸了摸下颚的短须,道:“先生的漆器是什么样子,某并不晓得,但再好的漆器,在别郡卖的好,但在南郡怕是不行。”
看着酒舍主家一副信誓旦旦之相,刘磐颇为不解。
“吾等做的是正经生意,如何在南郡便赚不得钱?”
酒舍主家笑道:“老夫这酒舍连月来无人用过午食,两位今日前来,老夫很是感激,不妨就给二位透个底,外乡人想在这荆楚做生意,纵然是通过仓曹和金曹亦无用,非得有本地宗族同意方可,不然这买卖便做不长久。”
刘琦见话头逐渐到了正题上,便趁热打铁道:“长者,我二人乃外乡客,为这趟漆器生意尽卖家资,不容有失,还望长者授人以渔,以详实相告,我二人日后定有厚报。”
刘磐不善唇舌忽悠,在一旁看刘琦演戏看的津津有味,浑然忘记自己也是戏中之人。
直到刘琦在长案下掐了一下他的大腿,疼的他流出泪来……
“嘶~~!还请长者救我兄弟一救!”刘磐呲牙咧嘴地道。
热心肠的酒舍主家见刘琦言语诚恳,而一旁的刘磐则是‘急出泪来’,不由感慨道:“两位不必如此,其实这些事在南郡之地,也不是什么秘密,老夫说于二位便是。”
“愿闻其详。”
那酒舍主家一边筹措词汇,一边慢悠悠地道:“荆州之地,宗族根深,且多豢养私士,便是昔日的刺史王使君与他们交往,亦多谦让。”
刺史身为监察官,除了监察地方郡守国相等官吏之外,还负责监察地方的强宗豪右等势力,所以彼此之间,交往颇多,属于正常的履行职权范围。
刘琦求教道:“南郡宗族势大,我们弟兄也知晓,不过这跟做生意又有何相关?”
酒舍主家道:“关系自然是大的紧,荆州的大生意,皆被诸宗族把持着,若是不经同意随意掺和,嘿嘿,小兄弟,汝漆器再好也是血本无归。”
刘琦恍然的点了点头,心中开始筹谋起来。
荆州宗族已经坐大到了能够掌控地方经济的地步,那就说明宗族当中已经分出了利益派系,有强有弱。
就和西方的某联储一样,据传是由某些家族实际控股,一样的道理。
如此说来,荆州表面上看是数十家宗贼为患,实际上起决定性作用的,应只有领头的几家。
“敢问,荆州的盐铁漆器等大生意,是哪家宗族掌控?我兄弟二人心中有数,也别走错了门路。”
盐铁本为官营,然自‘西园卖官鬻爵’始,四百石以上的官基本都是在西园掷资而任的。
而为了能多多卖官,朝廷调换地方官吏的速度也很迅速。
买官人为了在被快速调任前捞足好处,便会将郡县的官营盐铁变相的与豪族共盈,用以争取资金回笼。
刘琦在巨野任县尉之时,便知此事。
而且他还知道,能够与政府共营盐铁的,基本都是本土豪强之首。
酒舍主家道:“盐铁的买卖,本是官营,但在荆州,却是由蔡州蔡氏和郡府一同运作,官酒粮秣生意是由中庐蒯氏与郡府同筹,做布帛漆器的商贾每年纳份子给华容长贝羽,南郡的官船车马由长沙郡守(自领)苏代掌管,另有南阳张氏一族,宗主张方之弟张羡任桂阳郡守,各宗族私军之兵械皆由其铸造。”
刘琦闻言恍然。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看来荆州的宗族魁首,应该就是这五家了。
蔡氏族长蔡瑁、蒯氏族长蒯良、贝氏族长贝羽、苏氏族长苏代、张氏族长张方!
刘琦在心中把这五个名字挨个念叨了一遍,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
“承蒙直言,我兄弟知晓了。”
……
给酒舍主家付了双倍的酒钱,刘琦和刘磐起身离开,来到了宜县的街道上。
看着贩夫走卒往来稀松的街道,刘磐的脸上露出了迷茫。
“伯瑜,看你一脸自信,莫不是从那酒舍老板口中晓得了什么?”
刘琦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平日里只是好武喜射,政治敏感度较低,于是便向他解释了一番。
刘磐听了之后略有所悟。
同样是听一个人说话,刘磐就是听个热闹,刘琦却通过这些推断出了谁是荆楚宗族的领头羊。
“按照堂弟的说法,和官府同筹盐、铁、漆器、军械的五大家族,便是宗族之首?”
刘琦仰头看了看不断变幻的白云,若有所思道:“对,盐、铁、车马、漆器、军械全让这五族垄断,其余宗族默认不争!说明南郡宗族是以这五家为首,若是这样,这里的局势便明朗了。”
“怎讲?”
“这五大宗族,基本可以代表所有南郡宗族的态度,他们五家若支持严君上位,那便为友,他们五家若是不肯,那便是宗贼,是为敌……当除之!”
刘磐闻言,转头就走:“某去牵马!”
刘琦被刘磐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急忙追上刘磐拦住他:“大兄要作甚?”
“事不宜迟,你我立刻打听那五大家族府邸所在。”
刘琦被刘磐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反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自是送上名刺,拜府垂询!”(名刺为汉朝拜贴)
“垂询何事?”
“垂询……垂询……”
刘磐语塞了。
是啊,这种事当如何相询呢?
垂询吾大伯刘表要入驻南郡就任刺史,汝等五族服还是不服?支不支持?
得到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但事实呢?谁也不知道。
刘磐的脸憋的发紫……最终还是求教式的看向刘琦。
刘琦伸手拍了拍刘磐的肩膀,道:“弟知兄长心系严君上任,但五族所思,绝非登门拜访可以探得。”
“该当如何?”刘磐抑郁道。
“去宜城县署。”
刘琦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一条计策在他的脑海中酝酿而生:“会有人帮你我将五族的态度试出来的。”
……
宜城县署离他们所处的酒肆并不太远,坐落在宜县正中,占地不多,仅过一亩,一县首府建成这样的规模,着实称不上气派。
刘琦向县署的公人出示了自己刺史掾史的任牍和符传——所谓的符传乃是官员用以通关跨州的符信,相同于路引文书和通关文牒。
县属公人在确认了刘琦的身份后,立刻向宜县县令禀明。
得知新任州刺史的佐官掾史莅临,宜城县令李铮不敢怠慢,亲自出来相迎。
“宜县县令李峥见过掾史,不知掾史亲临,怠慢之处,还请刘掾史见谅。”
这李县君身长七尺,相貌清俊,倒是颇有些正气之相,但谁又真的知晓他骨子里是个什么货色?
刘琦告知了对方自己是掾史,却没有告知对方自己是刘表之子。
毕竟大局未定,眼下冒然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适合。
“县君客气了,在下不过区区一百石掾史,何敢劳县君亲自相迎?”刘琦很是客气地回道。
李铮和蔼笑道:“刘掾史这话说的,阁下乃刺史佐官,铮不过牧守一县,内外之悬,岂能以官职而论?”
说到这,李铮向着刘琦身后看了看,却只瞅到刘磐一人。
“掾史远来荆州,怎只领一人?”
刘琦微笑道:“不瞒县君,我乃刘使君族中之人,刘府君欲来此赴任,命在下先来做个前哨,故轻装简行尔……对了,某在此先知会县君一声,刘使君不日即至宜城。”
刘琦身后的刘磐一听这话,不由愣住了。
不日即至?
叔父他老人家不是最少得三个月之后才能到荆州吗?
何时成了‘不日即至’?
“哦?”县令李铮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眼神一时间变的有些飘忽,但很快就又回归常态。
不过他表情的些许变化,还是落在了刘琦眼中。
“刘使君快到南郡了?还要来宜城暂居?”
刘琦点头道:“正是,所以在下才先行一步,请县君在宜城准备行辕居舍,供刘使君居用。”
第四章 敌人与朋友
苏焕的举动颇有些意思。
这一条水线能代表的意思很多,可凭诸君想象,反正不论你想到什么,苏焕都不会落人话柄。
但这个中深意,其实只有一个。
蒯良第一个看明白了,但他对苏焕有此想法并不意外。
因为他知道,苏焕的背后站的是袁术和孙坚,他苏氏是汝南袁氏安插在荆州的暗棋。
仅凭一个苏代,背后若无强大支持,焉敢自领两千石长沙郡守?
苏氏一族应是得到了袁术的叮嘱,要想办法阻止一切监察之官入驻南郡。
毕竟上一任监察刺史王睿才刚刚被孙坚除掉,袁术和孙坚对南郡之地的垂涎之意,并不难猜。
蒯良沉默不语。
张方和贝羽二人则若有所思。
蔡瑁却与苏焕打谜语似的道:“未免不智。”
苏焕捋着自己的须子,笑道:“德珪,咱们这些人,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可谓无拘无束……那刘表曾为太学中的强硬人物,他奉命监察,若查出我等平日所为,奏疏于雒阳,咱各家今后焉能安生?”
张方似乎是思虑清楚了,遂在一旁帮腔:“刘表虽是宗亲,但从雒阳卸任来此,未必会带多少人马,南郡周边其实也并不太平,常有贼寇出没……我恐刘使君会有所疏失啊。”
这话中之意很是含蓄,但在场诸人自然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大家麾下都豢养了不少私士,改头换面扮做贼寇,并不是什么难事。
贼寇劫掠之事,常年发生,各地县署的门下贼曹根本就是查无可查。
贝羽一拍桌案,道:“不错,如今天下纷乱,董卓废帝诛后,诸州郡牧守皆有讨董之意,刘君若不幸为贼寇所害,雒阳那边战事频频也无暇顾忌,一时半刻,怕也不会再有监察之官到任了。”
见已有两家大族隐晦的表达,苏焕又看向蒯良和蔡瑁,问道:“二位有何高见?”
蔡瑁犹豫不决,偷偷看向蒯良。
蒯良站起身来,肃然道:“蒯某虽非圣贤,却也知晓忠义操守,诸公如此妄行,莫不是想荆楚大乱?此举与谋反何异?恕某不能奉陪。”
说罢,直接拂袖离席。
苏焕不由哑然失笑:“他这话什么意思?咱们干什么了?如何就成了谋反之辈?奇也怪哉。”
贝羽重重的哼了一声,自言自语:“蒯子柔真顽固之辈!”
蔡瑁望着蒯良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他心中,荆州各宗族中最有长远眼光的人,是蒯良和他弟弟蒯越。
虽然蔡瑁对苏焕的‘暗指’也颇意动,但看蒯良愤而离席,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蔡瑁笑道:“三位且先谈着,某去追子柔公回来!”
说罢,蔡瑁迅速起身,离席去追蒯良……
蒯良来到张府外,刚跨上了自己的辎车,就见蔡瑁匆匆赶来,一把拽住蒯良:“子柔公,如何突然离席?莫不是嫌吾等礼数不周?”
蒯良转头看向蔡瑁,道:“德珪,咱们荆楚诸族固然要为族争利,却也要看这利为何利!争得还是争不得!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苏、张、贝三家欲行此大逆之事,当真以为能避的过天下人的耳目?这是把荆楚宗族置于炉火上灼烤!”
蔡瑁诧然道:“不至于吧……”
蒯良冷笑道:“旁的也就算了?汝当那苏焕便无私心么?”
蔡瑁听蒯良话里有话,忙拱手道:“愿闻其详!”
“德珪,君刚继承家主之位,对诸族内情所知甚少,苏焕和苏代皆吴郡人,与乌程侯孙坚乃同乡,那孙坚现以袁术马首是瞻,前番先逼死荆州刺史王睿,又杀南阳郡守张咨,为的什么?不过是为袁术日后强占荆州奠基石尔!”
蔡瑁闻言大惊:“依子柔公所言,苏家兄弟早就已经投靠袁术和孙坚了?所以才暗意伏杀刘表,让荆州刺史之位空悬……这是帮袁术扫清障碍?”
蒯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王使君当初在荆州待的好好的,孙坚突然拿了一份不知真假的檄文来逼其就范,而其兵锋突入荆州期间无丝毫阻塞,若无内应,谁信?”
蔡瑁听的浑身冷汗直流。
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新任荆州刺史上不上任的问题,居然能够牵扯出袁术和孙坚这样的人物。
自己身在荆州,也未曾想到荆州的水这般深。
这显然已经脱离出宗族分利的层面了。
蒯良继续道:“南阳郡守张咨死后,袁术将麾下兵马屯于鲁阳,逐步蚕食南阳郡,早晚必图荆州……试问德珪,袁术若来了,这荆州还能有咱两家的立足之地么?”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名声响彻各州郡,既有军权又有人脉,袁氏如入主荆州,当大力扶持对其有功的苏氏和贝氏等,而张氏一族中,有两千石的张羡在荆南纵横,势力极强,亦是会被袁术列为拉拢的对象……那为了荆州时局变动,而被作为牺牲品的家族,或许就是蔡氏和蒯氏了。
蔡瑁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他向蒯良半躬作揖:“若非子柔公点醒,瑁险为他人利用,瑁这便回府,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蒯良不置可否,只是道了一声‘等我消息’,便命车夫催动辎车,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
这几日,刘琦一直住在宜城县衙,一边休养调整,一边仔细揣摩从襄阳送来的各郡县军户名册……
刘磐则暗中调动手下族兵,探查襄阳五大宗族的一举一动……
“伯瑜,五大家族有动作了!”五日后的一大早,刘磐便推开刘琦的门,有急事告知于他。
刘琦左手端着一爵清水,右手拿着一柄小长棍,在嘴中来回上下翻弄。
刘磐好奇的看着刷牙的刘琦,问道:“伯瑜,此乃何物?”
“牙刷。”
刘琦端起一爵清水,囫囵漱了漱口吐在盂中,道:“拿鬃毛嵌在木棍上做的,还算简易,回头找工匠给你做一柄?”
刘磐使劲的摇头:“莫费那力气,我用杨柳枝就挺好,不似你这般矫情。”
刘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劝他。
在保持个人卫生方面,他跟刘磐没法犟嘴,相差一千八百多年的卫生防疫知识,不是他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就能弥补的。
各自活好各自的吧。
“大兄适才说,五大家族有动作了?”
刘磐精神一振,忙道:“果然不出贤弟所料,五大家族中有三家暗中调遣私士,乔庄改扮,前往博望附近埋伏欲图不轨……嘿嘿,却不知叔父根本不会来,反倒是暴露了自己。”
刘琦走到长案前,将简易牙刷放下,问道:“是哪三家?”
“贝氏,苏氏,张氏!”
“蔡氏和蒯氏没有派人去么?”
“没有!”
刘琦认真的盯着刘磐,确认道:“兄长保证没弄错?”
刘磐很是自信的拍着胸脯:“某派去的兵壮,皆族中精锐之士,当初平高平贼寇,他们亦多有建功,些许小事,定不会探错!”
刘琦虽然对这些刘氏族中兵壮不甚了解,但他了解自己的堂兄。
刘磐性子直爽,虽然有时爱面子好吹嘘,但在关键的事上却不含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如此看来……苏代,贝羽,张方,他们仨是敌人了?”刘琦念叨道。
“应该是。”
刘琦又问道:“那蒯氏和蔡氏的人呢?可有什么举动?”
“派去的人回报,说是蔡氏家主和蒯氏这几日都闭门谢客,不曾出府,其府中的仆役侍随和在襄阳周边豢养的私兵,也没有任何动静。”
“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呀。”刘琦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容:“蔡、蒯两家是明事理的,可交。”
刘琦的话让刘磐有些兴奋:“如此说来,蔡、蒯当可引之为友了?”
刘琦长叹口气。
“虽可为友,然不过一时之友,过几年,说不定他们会比当下之敌还要难缠。”
刘磐的表情却无所谓。
他是真的不喜欢处理这些利益纠葛之事,相较之下,他更喜练武。
荆州还未接手,事情就这般多,若叔父监管了荆州七郡,不知还有多少麻烦事要做。
算了,反正有伯瑜在,难做的事让他去做。
“伯瑜,咱们应如何与蔡、蒯接洽?”
“等!等他们主动找上门。”
刘磐诧然道:“等?这可行吗?万一他们不来呢?”
刘琦笃定道:“蔡、蒯两家现在不跟其他三族一同谋严君,说明他们清楚个中利弊,想的深远。想的深远的人,一般最会权衡,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达的机会……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找上门的!”
第五章 神龙见首不见尾
两日后,刘琦去寻宜城县令,向他陈述了一个足矣让其发疯的消息。
“刘使君……不来了?”李铮使劲地瞪视着刘琦,似是想从他的表情上,找出他撒谎的证据。
“不是不来,而是中途有事,临时改道去了山阳郡,想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处理吧。”刘琦轻描淡写,说的仿佛不是一州刺史,而是隔壁家出门偷腥的老伯。
“可是、可是本县已经……”
“已经什么?”
李铮咧了咧嘴,将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总不能跟刘琦说,‘本县已经将刘使君要来荆州的消息通知了宗首张方吧’?
“本县已是为刘使君备好了行辕居所,使君若是不来……岂非让我空喜一场。”
刘琦安慰他道:“刘使君只是临时有事,又不是一直不来,县君不必这般落寞。”
李铮心中暗道,吾等暗中准备之事,你一个孺子又知晓什么?
“那敢问掾史,使君何时能至南郡?”
刘琦摇了摇头,叹道:“使君此番行事低调,何时来荆州未曾与我明说,只是嘱咐我在荆州核实户籍、军户、武库、仓敖等军政要务。”
刘琦的样子太具有欺骗性了,李铮对他没有丝毫怀疑,他在主观上就没觉得刘琦这样的孺子会扯谎骗他们。
眼下令李铮忐忑的,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荆州刺史!
这个刘表一会说来,一会又说不来,到底是玩的什么手段?
就在李铮心中琢磨不定的时候,突听刘琦道:“县君,我奉刘使君之命,先来荆州查看军政,虽有表册为凭,但还需实地核实,请县君帮忙找个引路之人,带某去南郡各县探访。”
刘琦提出的条件并不过分,他身为刘表的掾史,替刘表摸清楚荆州的家底,是合情合理的职务性要求。
“此事易尔,不知掾史想要哪日动身?”
刘琦笑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李铮道:“如此,我便遣本县廷掾带符传引你同往。”
廷掾为县令属官,掌监乡五部,春夏为劝农掾,秋冬为制度,其实和刘琦的工作性质差不太多,都是佐官,但地位相差太多。
同样是秘书,一个省级一个县级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待刘琦走后,一直陪笑的李铮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情,他急忙赶回书房撰写书信。
写完后,他立刻召来心腹,嘱咐道:“汝速往襄阳,将这牍秘信交给张氏家主,告知他刘表近期不至,请他们火速收拢在博望埋伏的人,以免时间长了被刘表的掾史所觉。”
“诺!”
那亲信走后,李铮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地道:“北军中侯刘表,唉!”
……
‘刘表中途改道不来荆州’的“真实消息”送到了襄阳张方处不久,贝,苏,蔡,蒯四大家族便立刻知晓了。
五位族长的心都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这位刘使君比他们想的厉害……老家伙藏头露尾,一会说来,一会又说不来,到底想干什么?
蔡瑁知道信儿后,坐不住了,立刻派人送上名刺,驱车前往蒯良的宅邸。
蒯良和其弟蒯越一同接待了蔡瑁。
“子柔公,那刘表怎突然又不来了?会不会是那老蝇蚋贼得到了些什么风声?”
蔡瑁此刻既担忧又庆幸。
他担忧的自然是刘表的意图,庆幸的则是他没有和苏,张等人一同派人伏击刘表,引火烧身。
蒯良没有回答,只是命下人先端上煮茶请蔡瑁饮。
汉朝的茶道并不普及,还没有形成时尚,只有部分望族或是官员喜欢,而且饮法奇特,像是煮粥一样往茶里放各种奇怪的调味,包括是油和盐。
蔡瑁从不喝煮茶,吃了两口感觉齁咸,便将盛茶的樽放下不碰了。
“子柔公,您倒是说话啊?”
蒯良沉默许久,方道:“无外乎两种情况,一则他确实有事,转道回了山阳郡老家,二则是他对荆州宗族有疑心,或是提前知晓了苏、张、贝三家的动作,因而不来。”
蔡瑁愁苦道:“若如此,那刘表的心机就真是太深了,此等人物当了监察,咱们各族日后哪能讨得好去?”
蒯良淡淡道:“刘表本就不是等闲之辈,与这样的人物,切记不可用强……不过你我两家并不曾与苏焕,张方等人行悖逆之事,倒也不用过于担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蒯越,突然开口:“兄长,德珪,咱们好像还漏算了一个人。”
蒯良皱了皱眉,低头沉思。
蔡瑁掰着手指头道:“苏代苏焕兄弟,张氏的张方和他在桂阳当郡守的弟弟张羡、华容长贝羽,还有刘表……该算的人,一个也没落下吧?”
蒯越不紧不慢地道:“五大族的人各个惊疑不定,都在心里提防着刘表会如何监察南郡……但却忘记了,将这些事儿通过宜城县令透露给我们的,可是那个年轻的掾史。”
蔡瑁露出了不屑的表情,道:“区区一个年轻孺子,又能如何?难不成这一切还会是他的算计不成?”
说完之后,蔡瑁不由哈哈大笑,很显然,他感觉自己适才所言风趣之极。
但蒯氏双雄却没有笑。
蔡瑁一个人儿乐,时间一长就有些尴尬了。
他脸色红了红,低低的咳嗽两声:“难不成还真会是他?”
蒯良默默的念叨道:“那个掾史,据说也是姓刘,年纪很轻,刚过冠礼之年,异度你若非要说他是少年英才,倒也并无不可……可他乱说刘表行程,所图为何?”
蒯越试着猜度:“或许是为了引出五大家族中,谁是刘表之敌,而谁又可为刘表之友呢?”
一席话说完,满厅皆静,落针可闻。
半晌之后,蒯良缓缓开口道:“此事汝何以为凭?”
蒯越叹息道:“此事亦是弟之猜度,并无佐证,但刘表派来荆州的前哨,不论年长年少,想来都非等闲之辈,毕竟南郡的局面也是错综复杂,他焉能派一无能之人来此?”
蒯良沉默了好半天,方才道:“咱们需得和那掾史,见上一面。”
蔡瑁站起身,拍着胸脯道:“此事有何难哉?且待某前往宜城,将那小子带来一问便知。”
蒯越急忙劝阻:“德珪不可造次,对方虽然年轻,但我等不知对方根底,不可冒然失礼……汝和兄长皆是一宗之长,不便轻动,不然只怕会让苏、张、贝三族怀疑,不妨就由我暗中去宜城试探那掾史的虚实,如何?”
蒯良听了这话,点头道:“异度之才,在为兄之上,若由你去,兄甚放心也。”
蒯越起身道:“兄长,弟会那掾史,若见他可以成事,该当如何?”
蒯良淡淡道:“良禽择木而栖,荆州宗族若是再这般恣意妄为,早晚必亡,南郡还是要有个主心骨的,二弟眼光精准,若感觉可行,便替为兄应了刘表吧。”
蔡瑁亦是附和道:“蔡某亦愿与蒯氏同效一人!全凭异度替我一决!”
第六章 五虎黄忠
为了印证对刘琦的猜测,蒯氏族长蒯良之弟蒯越,代表蔡瑁和蒯良暗中前往宜城去见刘琦。
到了宜县,蒯越并没有着急露面,而是先暗中打探。
他派手下人去贿赂宜城县吏,打听刘琦的行踪,想要在县衙之外与其碰面。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蒯越手下人带回消息,刘琦此刻已经不在县衙,而是前往周边的县城实地探访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蒯越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暗道:“真天助我也。”
只要他不在宜城县衙见刘琦,这事就不会轻易传到其他襄阳宗族的耳朵里,蔡氏和蒯氏就可进退自如。
打听清楚刘琦的行程之后,蒯越便离开宜城,追踪刘琦而去。
……
此时,刘琦本人则是在宜城廷掾的指引下,走访到了临沮县。
临沮县县令听闻刺史掾史前来视察,大喜过望!
他立刻吩咐麾下的功曹使和主记室,此番一定要全力配合这位州掾史,好好展现一下政绩!
刺史奉命监察,若是能将他的政绩再上计外再独奏于雒阳,对他的前程定有莫大好处。
临沮县令为迎接刘琦,材料准备的相当完善,且信心满满。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刘琦对他精心准备的那些政绩简牍没有丁点兴趣。
真的是一丁点都没有。
与临沮县令见面之后,随意寒暄了几句,刘琦便单刀直入,说出了自己的目地。
“琦在宜城审阅南郡各县在编将校名录牍卷时,曾看到临沮县有一位别部司马,姓黄名忠,字汉升,不知确有此人否?”
临沮县令见这位年轻掾史下地方视察,却不问县令、不问县丞县尉,连政务也不问,单单要问一个别部司马,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老大不高兴。
但他再不高兴,也得如实作答。
“确有此人。”临沮县令干巴巴地道:“临沮县在编兵卒共计八百人,由县尉总领,其下辖两名别部司马,各掌两曲步卒,黄忠便是两名别部司马之一。”
刘琦闻言笑了,道:“烦劳县君将他引荐于我。”
“掾史来我临沮县,就是要见黄忠一人?”临沮县令诧然问道。
“自然不是。”刘琦扯谎道:“我奉命先查武事,再问令证,且先见了黄忠,再逐一审查其他便是了。”
临沮县令心中苦涩。
不对吧,就算是武事军务,在黄忠之上还有一名县尉呢……想来是敷衍于某。
这黄忠怎就那么香呢!
但不管临沮县令心里有多不服气,刘琦表了态,他就得照办,有不服气也不方便说。
县令派人将黄忠召了来。
在等待黄忠的期间,刘琦心中颇为兴奋。
要铲除荆州宗贼并成功的入主襄阳,就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建立武装力量的关键,是要有一位能够统兵的将才。
刘琦连日来一直阅览各县的军职名录,就是想查查看能不能找到那几个赫赫有名的荆楚将才现在何处。
将南郡十八县的军职简牍整个翻了一遍,刘琦并没有找到魏延,霍峻,甘宁等人的名字……想来他们有人现在年幼尚未投军,有人或许还未来荆州。
刘琦现在能找到的,只有黄忠和文聘的名字。
时间紧迫,要一下子将两位将才都收于瓮中,对刘琦来说有些难度,况且动作若太惹眼,也容易被五大宗族的人给盯上。
退而求其次,先收服一个。
经过一番对比之后,刘琦决定先找黄忠。
这么选择的原因有二。
一是文聘虽为大将之才,但从感情上来说,刘琦还是对黄忠更加青睐,毕竟蜀汉五虎的名头在那摆着,虽未见其人,但他在潜意识里就已经将黄忠视为荆州人才中的瑰宝,志在必得。
二来刘琦发现黄忠目下还不过是一名统管两曲四百人的县别部司马而已,而文聘已经被拜为章陵尉,总领整个章陵城的兵马,章陵目下属南阳郡范围,刘琦若是要去,一则路程较远,二则自张咨死后,南阳郡正在被袁术蚕食,冒然前往不安全。
且文聘的职位较高,以掾史的身份对一县尉做出的许诺只怕有限。
而与文聘相比,黄忠年过四旬,正当壮年却不得志,身有军功却被任为一个县城别部司马,就身份而言,应该更容易被说服。
不多时,县吏引着一名中年长髯,相貌威武,身材高大的军汉走进了县衙正厅。
“末吏黄忠,拜见县君。”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临沮县令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是咱荆州刘刺史治下的佐官掾史,代表刘府君先行来南郡各县视察,到了咱临沮县,点名要见你黄汉升。”
这话说的极酸,刘琦都听出味来了。
黄忠听了这话不由一惊。
掾史虽只是百石之衔,但毕竟是刺史的佐官,自己一个县城别部司马,如何会被他请见?
黄忠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自己被对方看中了,而是……自己该不是与这个掾史结过仇吧?
他年轻时勇武过人,秉性刚烈,惹下过诸多事端,不过现在年过中旬,脾气秉性已经大有收敛,多年不惹是非了,且这掾史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自己在外面惹事的时候,他应该还在他娘怀里吃乳呢。
等等!
难道?是自己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惹下的祸端?
黄忠冒了些许冷汗,犹豫的开口道:“掾史识吾子否?”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令刘琦很是疑惑。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儿子啊?你儿子很牛逼么?
虽然不理解,但刘琦还是礼貌的摇了摇头,笑道:“不认识。”
刘琦不承认,但黄忠心中也不是很有底。
说不定他是故意不承认,想暗中找他和儿子的茬呢?
自家那个儿子,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成天惹是生非,一言不合便对人拳脚相加。
黄忠虽然只是一个别部司马,但颇自负,在他看来,单论武技,荆州七郡没有一个人是他的敌手。
问题是这份强大的武技,让那个混账儿子也继承了去,这小子仗着本领高强,出手没深没浅,置人伤残的事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就在黄忠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听刘琦开口道:“山阳刘琦,久仰黄司马之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黄忠摸不准刘琦的脉络,谨慎道:“承蒙刘掾史这般夸赞,黄某愧不敢当,某不过临沮一无名下将,何敢当威名二字。”
刘琦和蔼的笑笑,道:“黄司马过谦了,其实在来荆州之前,刘府君就一直叮嘱在下,让我这一次来,务必要与黄司马见上一面。”
黄忠和临沮县令闻言都很惊诧……怎么还是刘表要找黄忠的?
黄忠疑惑地拱手道:“刘府君怎识黄某人?”
刘表认不认识黄忠,刘琦不知道,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不认识。
但眼下若想快速收服黄忠,就必须要借用刘表的名义。
唉,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刘琦在来临沮之前曾仔细的看了几遍黄忠的履历,并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黄司马在中平元年任县军队率,后又在宛城参与讨灭黄巾贼赵弘,因战功卓著被朱车骑请功为别部司马,刘府君与朱车骑交厚,曾从朱车骑那里知晓黄司马之名,此番卓我前来,要我代其慰问黄司马。”
这话说的三分真七分假。
黄忠参加宛城之战受功是真,由朱儁表功升迁亦是真,但朱儁表功,是听从当时和他一同进攻赵弘的代南阳郡守秦颉和荆州刺史徐璆的举荐,当时受朱儁升迁的将士何止数百计?
按勋表功之后,朱儁能不能记着黄忠这个小别部司马都难说,刘表通过朱儁知晓黄忠更是胡扯。
但这事谁也说不准,大家都只能凭臆断,刘琦真假参半的说,听起来让人感觉非常的真实。
黄忠任别部司马后,因在荆州无人推荐,一直不曾得志,眼下听刘琦说起他昔日的荣耀,心底不由升起了几分感激之情。
他为自己适才怀疑刘琦的动机而感到羞愧。
一旁的临沮县令此时也无话可说了。
右车骑将军朱儁乃当朝名将,当年黄巾贼赵弘在南阳聚十余万贼众起事,朱儁联合当时的荆州刺史徐璆和代南阳郡守秦颉奉命讨平,黄忠若是在这场仗中为朱车骑赏识,确是谁也嫉妒不来。
真是令人羡煞!
刘琦通过观察黄忠和临沮县令的表情,知道了自己的说辞已经被他们所接受了。
但当着临沮县令的面对黄忠进行拉拢有些不太方便。
毕竟是县令的属下,就算是刺史掾史,这么赤裸裸的去挖人家墙角也未免太不顾忌人家的感受了……吃相太难看了些。
“黄司马此刻有公事否?”刘琦笑着问道。
黄忠此刻已经不再猜疑,他很是尊敬地对刘琦道:“黄某日常之责,是每日操练的麾下两曲军士。”
“既然如此,那黄司马不妨引我去校场瞧瞧,也让在下看看临沮的军容之盛,如何?”
黄忠扭头看向了临沮县令,征询他的意见。
临沮县令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刘琦意在黄忠,便不再多做妄想,接下来便顺水推舟,好歹也算是在掾史面前留了个好印象。
“既是掾史想看,黄司马,汝便陪同掾史去校场走走。”
“诺!”得到了县令首肯的黄忠慨然应诺,然后冲着刘琦伸手道:“掾史,请随黄某来!”
第七章 射猛禽需用良弓
人矜绰约之貌,马走流离之血,始争锋於校塲,遽写鞚於金埒。
临沮县的校场不大,其址于城郊,外围用一层高排木栅包围,内中是一处被处理干净的沙场,圈地中没有草坪和水泡,八方立黑色皂旗,正南向是七阶的木制点将台,侧旁立有金鼓相托。
黄忠所统领的两曲兵壮,正在校场中列队操练,负责指导他们的是黄忠麾下的两名曲长。
在南郡十八县中,黄忠所掌管的士兵操练最勤,训练最苦。
刘琦穿越到汉末已有数载,在巨野当县尉时也见过郡国兵,他也见识过雄壮士卒,但和黄忠调教的两曲人马相比,感觉还是有点不一样。
壮不壮且不看,战力和执行力他也瞧不懂,但他能看出黄忠带的兵非常有精气神。
那是一种由骨子里向外散发的精神状态,傲骨嶙嶙,铁骨铮铮。
士卒们在挥舞手中长戟时,每一下都显得慷锵有力,从里到外都流露着一股阳刚之气。
“风!”
“风!”
“风!”
每一下动作,都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呼喝,虽喊的不是特别规整,听着多少有些参差不齐,但却声音嘹亮浑厚,充斥着整个校场。
一县驻军,要操练到这种程度,殊为不易。
汉代施行的是全民兵役,兵役共有三种,一为中央卫士,二为边郡戌卒,三为原籍郡国兵役。
中央卫士和边郡戍卒都是二十三岁服役,兵源基本都是从服郡国兵役中抽调出的精锐之士,而在原籍郡国的全民兵役则是自二十岁开始,因为有二十成丁一说。
但服兵役的壮丁,真正能够得到良好训练的时间,也不过就是秋季的“都试”,是为汉代郡国的大检阅,为期一月。
“三年耕,有一年之蓄。”就农业社会而言,受限于生产技术而言耕地无法多产,为保证农耕收入,郡国兵役的操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走个过场,很难练出精卒。
所以说,有对外战争的时候,真正能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在幽州、凉州、并州等地的边郡戍卒,地方郡国兵的战力,特别是在临敌布阵方面,充其量只能算是添头。
……
刘琦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黄司马果然是练兵有方,这两曲县卒能练到这种程度着实不易,与我原先见过的郡卒大是不同。”
黄忠听了夸赞很高兴:“掾史过赞,黄某受之有愧。”
“不然,黄司马当之无愧,我虽不懂练兵,但我却能看出士卒的精神状态,君确有真才实学,在临沮一县之地埋没了这么多年,着实是委屈了。”
刘琦评价的很走心,表情也很诚恳,让黄忠有被承认和认同之感,而且他的话也戳中了黄忠的心窝子。
”这孩子,说中了黄某的心事了……”
黄忠出身不高,只是普通武人,在荆州这个由宗族纵横的地界,武人想要出头实在太难了,南郡军中很多比他年轻的后辈,本领远不及他,却因与宗族沾亲带故,反而在各郡县军中出人头地,而他空有一身本领,还有宛城的军功傍身,在四旬的年纪也不过是一县别部司马。
若是在幽州边郡,他或许可以凭借边功干出一番事业,但在荆州……
如不出意料,他很有可能就是在临沮县窝一辈子的结局。
有本事的人,一般都不希望被埋没,除非他确实看不到亮光,刘琦的出现和对黄忠的重视,隐隐的让他看到了一展抱负的希望。
“承蒙刘使君和掾史这般看重,黄某不胜惶恐。”
刘琦淡然一笑,转过头冲着不远处一直慢悠悠跟着他的刘磐喊道:“兄长,麻烦你把东西拿来。”
刘磐闻言走来,他的手中一直捧着一个很长的精致木匣。
刘琦接过木匣,在黄忠面前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张做工精良的黑弓。
在汉军中,不同的弓有不同的用途,长弓用于步卒,短弓用于骑手,角端弓劲力强用于守城,且能够拉开越重的弓,便越是能够代表一个武人的能耐,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刘琦给黄忠看的这张黑弓是为短弓,乃骑士所用,弓以兽角、筋、竹木等物复合而成,工艺精良,比例精准,明眼人一看便是出自造弓大师的手笔。
但令黄忠最为诧异的,不是这张黑弓的价值,而是其所代表的意义。
《荀子·大略》中曰:天子彫弓,调侯彤弓,大夫黑弓,礼也。
如此制作精良的黑弓,刘琦如此年轻必不会有……难道是刘表着其转送于自己的,其意是欲以大夫之礼相待于己?
就在黄忠犹豫不决之时,却听刘琦开口道:“此乃刘使君命我转赠予司马的,公若有意接使君之情,便请收下,若是无意,也不妨事,我自转还于刘使君便是了。”
话里话外,刘琦这橄榄枝已经都快抛到黄忠脸上去了,但凡黄忠不傻,应该就能明白刘琦话中深意。
就看这‘橄榄枝’他接还是不接了。
黄忠只是略作犹豫,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虽是武人出身,但并非鲁钝之人,刘琦代刘表转赠黑弓给他,黄忠大概也能明白其中深意。
使君上任,所忧虑者,不外乎荆州宗族而已!因而才要拉拢猛士为臂助。
而黄忠本人对荆州宗族,也无甚好感。
“忠多谢刘使君相赠良弓,这张弓,黄某人收下!忠愿为使君手中良弓,射虎逐鹿,全凭使君一言而决。”
说罢,便见黄忠从刘琦的手中接过了那张黑弓。
接过黑弓的一刹那,便已经表明了他从今往后,将站在刘表的这一队,不再顾及自身生死,为刘氏效力。
“汉升肯接此弓,便如同接下半个南郡,我代表使君在此向汉升表相谢之情。”
就见刘琦冲着黄忠长作一揖。
黄忠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他:“掾史切勿如此,却是折煞末将了。”
刘磐在后面看刘琦如此推崇厚待黄忠,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伯瑜是怎么回事?大老远的跑到临沮县,就是要见这么一个别部司马?
还把叔父珍藏的黑弓给他了?
回头让叔父知道,焉能不揍他?
为了一个县城的别部司马,还至于如此?
“唉……”刘磐叹息一声。
黄忠和刘琦都听到了刘磐发出的异响,但都没有搭理他。
刘琦问黄忠道:“既得汉升相助,那在下有些事便直说了。”
黄忠点了点头,一边下令校场内操练的兵士们休息,一边带刘琦走向校场的边上。
刘琦四处看看,见附近没有什么闲杂之人,低声道:“刘使君得朝廷恩令,受荆州刺史之职,然荆楚之地却有大患,犹如沸锅一般,谁跳进来便能将谁煮死,使君虽有整顿七郡之志,然身边尽为掣肘,汉升乃南阳人,又在荆楚从军多年,不知可有良策相助府君?
黄忠笑呵呵地道:“荆州七郡,依黄某看,有两个祸患,不知掾史说的是哪一个?”
刘琦没有想到黄忠会把荆州的祸患归为两个,随道:“愿闻其详。”
黄忠的思路很是清晰:“某在此多年,知晓眼下的荆楚有两大祸患,一是荆州内有宗族为祸,招募私士,妄自尊大,为祸甚深;二是外有袁术和孙坚如同虎狼,谋害上任刺史和南阳郡守,他们早就视同南郡如囊中之物,有鲸吞之志,其祸不小。”
刘琦赞赏的看着黄忠。
为将者不仅要精通武事,善于练兵,还要对时局有一定的敏锐感观与大局观,能看清时势变化,才能被称之为大将之才。
就这点看来,黄忠确实有其独特的潜质。
刘琦向黄忠垂询:“那敢问黄司马,这一内一外两大祸患,如何应对?”
黄忠呵呵一笑,道:“黄某不过一武夫尔,这内忧外患的大事,只能看清,却无甚良策,不过以黄某度之,若不能梳理南郡宗族,使君便无法在荆州立足,更休谈驱逐袁术孙坚之流,当下需先定宗族才是首要大事。”
刘琦点了点头,道:“黄司马之言,确是出自肺腑,此事我会呈禀使君,以定对策,届时还得有劳黄司马鼎力相助。”
黄忠拱手道:“使君和掾史若有动作,黄某愿为先驱,死亦不辞。”
刘琦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有汉升这句话,便好说了,回头若遇大事相托,我再暗中派人知会于你。”
黄忠沉思了片刻,忽然又提醒道:“掾史若是有事,还需派心腹来通知给黄某为好,不可轻信旁人,不然恐惹出事端。”
刘琦苦恼地叹了口气,瞅了一眼刘磐,道:“我来荆州,除了从兄之外,便再无心腹之人了,兄长还需时刻在我身边,以防有变故,可用之人捉襟见肘。”
黄忠沉思了一下,突然道:“黄某倒是有一人,可以引荐给掾史,只是不知掾史信得过黄某?”
第八章 好面子的汉朝武人
黄忠让刘琦在校场稍作等候,然后他自去士卒中,寻了一个年轻的兵勇来到了刘琦的面前。
那年轻兵卒一身布甲,面黄肌瘦,外形颇显羸弱,看着比刘琦稍大一些,差不多二十左右的样子。
黄忠吩咐那小卒道:“还不见过掾史。”
那小卒犹疑地看了刘琦一眼,但还是尊敬地拱手道:“黄叙见过掾史。”
“黄叙?”刘琦念了一遍这名儿,看向黄忠:“此人莫不是黄司马的……?”
“正是犬儿,现在军中听用,他一身武技乃老夫所授,若掾史不弃,可将其带在身边,翌日有吩咐黄某之事,可遣此子前来相告,他定能胜任!”
刘琦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容。
他大概能够揣摩出黄忠的想法。
黄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效忠刘表,改变自身命运。
可眼下,他还没亲眼见过刘表本人。
为了显示诚意,黄忠就想将其子安置在自己身边,以示自己之诚,同时也是想给他儿子谋个前程。
可怜天下父母心,古今皆如是。
刘琦问黄叙道:“黄叙,你多大年纪,现居何职?”
黄叙蜡黄的脸上隐隐泛起一丝潮红,低声道:“现为县军步弓手。”
“呵呵!”
刘磐在旁笑了一声。
刘琦皱眉看了看他:“注意礼数。”
刘磐看向黄忠,道:“黄司马,令郎现连个伍长都不是,若使其跟在掾史身边,是不是有些……”
黄忠亦是尴尬的笑了两声。
他知道刘磐的言下之意。
也不怪刘磐,这年头,除了门第之外,职务的高低对于个人的前途发展也非常重要。
非是刘磐势利眼……这就好比你让一个居委会员工直接跳级到省级领导班子的身边去当秘书,不太合规矩。
一旁的黄叙不太高兴,道:“某刚满龄而从郡国之役,尚未建功,又不曾借父之名,日后当全凭军功晋升,眼下为一小卒又有何奇?”
刘磐奇道:“口气不小,听汝言下之意,莫不是身怀万夫莫敌之力?”
黄叙一脸漠然道:“匹敌万夫不敢言,但打君这般的,十个八个应不在话下。”
武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面子!
黄叙要面子,刘磐更要!
刘琦隐隐有一种感觉,他感觉身边的刘磐体温正在极速蹿升,好像是在聚气,周围空气中的水蒸气似乎都要被他的火气给蒸发掉了。
刘磐捏了捏拳头的骨关节,发出“嘎嘣”的轻响。
“行!好儿郎,有志气!那咱们便来过两手,如何?”
黄忠见状急了。
他虽不知道刘磐是谁,但看这人的样子,似与刘琦极为亲密,应也是有一定的身份。
若两人动手,致使刘磐受伤,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黄忠忙道:“掾史,这比试还是算了吧,叙儿虽年轻,但一身武艺却是得黄某真传,出手一向没有轻重……”
刘琦闻言有些头疼。
这些东汉的武人,情商真是忽高忽低!
你这么说话,不是摆明了说刘磐打不过你儿子?劝架有这么劝的么?
果然,刘磐火了!
“黄司马的意思,是令郎武艺得君真传,便可纵横天下了不成?”
黄忠闻言没吭声。
他居然……默认了。
刘磐一脸诧然地对刘琦道:“伯瑜,你找的这父子俩,是不是未免有些太狂了?”
刘琦轻咳一声,尴尬道:“人家父子是真有本事的。”
“有没有本事,不是嘴上说的!”
刘琦见事已至此,长叹口气。
罢了,就顺水推舟的让他们比划一下。
毕竟刘琦也想看看黄家父子的能耐。
刘琦对黄叙道:“你稍后无需拘谨,尽管放手为之,我兄长虽好斗,却是坦荡之人,赢的起也输的起,他今日执意与你较量,绝无他意,就是手脚痒了,想找个人切磋切磋。”
别看黄叙外貌瘦弱,却也年轻气盛,一身傲骨。
他嘀咕道:“手脚痒了,也不至于找死啊。”
刘琦:“……”
真是有一个算一个。
刘磐,黄忠,黄叙……东汉的武人一到了较技的场合,都这般霸气外露么?
他们知不知道‘谦让’二字当如何写?
黄忠闻言吓了一跳,抬手推了黄叙的肩膀一把,差点没将他推个跟头。
黄叙疑惑地转头,却见黄忠板起面孔,严肃道:“稍后动起手来,汝好自为之,若再敢把人打残了,莫怪为父与你翻脸!”
刘琦真是有点不太想听他们说话了。
……
几人来到一块空地上,刘磐便开始在原地上下蹲起,扭动身躯,活动着身体和手脚的各处关节。
看着一脸淡然的黄氏父子,刘琦突然间,有点后悔答应了他们的比试。
刘磐领着族中三百壮丁随自己来荆州,刚到地儿没几天就被人打残了……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面对大伯?
刘琦心中犹豫,试着劝刘磐道:“兄长,我看他父子话里话外,似说的神乎其技,挺悬乎的,要不咱还是别比了?”
刘磐一翻白眼:“吹嘘之言而已!有甚惧哉?真正有本领之人从不夸口,你看看为兄,便从不吹嘘!”
“要不我先回去给你预备些伤药来?”刘琦关心他道。
“用不着,汝闪开些,莫让吾拳风刮伤了你!”
刘琦:“……”
这就是从来都不吹嘘的人?
……
两人对立站定后,黄忠命人送来两柄宽木剑,木剑无法开刃,剑头也是圆的,并不锋利,两人用之切磋倒也是合适。
刘磐接过木剑,冲着黄叙比划道:“过来!让我试试汝有多少斤两!”
黄叙斜眼看了看一脸严肃的黄忠,想起父亲适才的威胁,心中忐忑,并不着急出手。
刘磐见黄叙不动手,便自己跨步去用木剑去刺他。
剑速颇快,划开空气直奔黄叙咽喉!
黄叙向后退了一步,手腕一翻,用手中木剑将刘磐的剑轻轻向上挑开。
“咦?”
刘磐愣住了。
适才那一剑他可是用了七分力道,且角度也颇刁钻,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对方挡住了?
刘磐不再轻敌,又仗剑而上,手中木剑连续击出,时而用截、时而用削、时而用刺。
剑乃百兵之首,几乎每一个士族子第都要接触,别说是刘磐了,便是刘琦也颇精通剑道。
但面对黄叙,刘磐手中的剑无论如何变化,都不能够破了他的防守。
两个人在原地画圈似的交手,刘磐主攻,黄叙主守,不多时便往来对了二十多招。
刘磐的剑术确实了得,截、削、刺等三式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但却始终攻不破黄叙的防守。
但黄叙只是躲闪防守,并不还击,因为事前被其父威胁,因而多少有些放不开。
刘磐有些急了,他一边加快刺剑的速度快攻黄叙,一边喝道:“黄叙!汝只防不攻,是看我不起?”
黄叙阴沉着脸,依旧紧守门户,不吭一声。
“赶紧出手!你不还手,某便日日寻汝较技,那时可就非今日之势了。”
此言一出,黄叙不再相让。
他不再留手,挥舞木剑迅速反攻,速度很快,招招都向着刘磐无法着力之处的膝盖,手腕等处攻去,剑势颇为刁钻。
刘磐由进攻转为守式,被黄叙逼的左挪右腾,颇显狼狈。
但与适才的愤怒相比,此刻的刘磐明显多了几分兴奋,口中高呼痛快。
而出乎刘琦意料的是,黄叙骤然使出全力反攻,虽然逼的刘磐狼狈不堪,但刘磐却依旧可以守住门户,连挡黄叙二十多剑。
而黄叙的脸上,慢慢的也开始露出了钦佩之色!
眼见刘磐快要支撑不住,刘琦对黄忠道:“黄司马,他二人算是旗鼓相当,何必非要分出高下?若是非要拼个输赢,最后怕是会伤了和气,不知可否让他二人罢战?”
黄忠忙道:“掾史放心,黄某这就去让二人歇手。”
他大步上前,踏入两人的战圈,一伸脚直接勾住了黄叙的一条腿,将他绊了一个蹡踉,然后伸手攥拳抓住黄叙握剑的手腕。
“撤手。”黄忠淡淡道。
黄叙诧然的看着黄忠,虽然知晓自己父亲的本事,但他委实没想到父亲居然能够在自己出快剑的时候,一招便将自己制住。
黄忠道:“光看手中之刃,却不防下盘,若遇高人,两式之间便取汝性命!”
黄叙急忙道:“儿受教了。”
却见刘琦走了过来,对黄叙道:“黄叙,你确有本事,兄长亦是一样……两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既有这般本领,在这小县安居岂不屈才了……积土为坛于狼居胥山,祭天以告成功,方不负大丈夫之志。”
黄叙长叹口气,道:“某不过一郡卒,凭何能纵横千里?”
刘琦认真道:“如何不能?刘使君不同普通士人,不论出身年齿,只要有本领,便一概接纳,你看我,年纪和你一般大小,不也是受任为掾史,身担千钧重任来了南郡么?”
刘磐歇息够了,也走过来,拍着黄叙的肩膀道:“黄兄,适才是某出言无状,你是个有本事的!跟我们走吧,你我一起干番大事!”
黄叙脸色发红,对刘磐道:“适才黄某无礼过甚,请君勿怪。”
顿了顿,他又对刘琦道:“承蒙掾史这般看重,黄叙愿追随掾史同为刘使君效力。”
刘琦闻言笑了:“无需这般礼重!今后大家便是同僚,刘某在临沮无有居舍,如蒙不弃,刘琦愿出资置办酒食,往黄司马舍中一叙,不知是否方便?”
黄忠不曾想到刘琦这般随和,且话里话外有与他父子深交之意。
对此黄忠自然乐意。
“掾史能来舍下,黄某自无不迎之理。”
第九章 蒯氏智者
在黄氏父子看来,刘琦是刘表同族,又是州掾史,独身前来荆州,也足见其受刘表重用。
与这样的人交往,黄忠自是来者不拒。
商议已定,刘琦便和刘磐操办酒食,前往黄忠家中。
古人多重情谊信誉,特别是像黄氏父子这样的武人,更是以贪生怕死为耻,以忠义死节为荣。
而与黄忠父子这样的豪爽之人交往,拉进关系的最佳手段,无异于大快朵颐,来一场快慰的宿醉。
天下间没有一顿饭唠不出的感情,如果有那就两顿。
……
刘琦与黄氏结交的次日,蒯氏双雄之一的蒯越,暗中潜伏到了临沮县。
蒯越心思缜密,他并没有着急去见刘琦,而是先派人去县衙打探了一下刘琦的动向。
旁人想要在县府打听些消息很难,但以蒯家的势力,临沮县内肯定是会有其心腹耳目的。
不多时,蒯越的手下便把消息带回给了他,言掾史刘琦来临沮县之后,只是简单的过问了一下县内政事,然后就与一名姓黄的别部司马前往校场,并与对方交谈甚欢,还随同那司马共往其舍,不知所为何事。
饶是蒯越智计高深,此刻也有些想不通透。
“别部司马?一个县城的别部司马,能有多大能耐?那掾史结交于他有何深意?”
蒯越的亲信对他道:“蒯公,那掾史不过十七八岁,乃弱冠稚子,能有多大见识?想来也是募不到什么能人,便到地方小县寻几个司马、军侯之流冲冲门面,此等人物着实不需劳蒯公走此一遭。”
蒯越并不着急做出评判,他只是瞌着眼帘,一动不动,细细的琢磨着刘琦的用意。
半晌之后,却见蒯越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倒也难为他这般用心!看来五族确是被他一人蒙蔽了,真是好生了得。”
那亲信没想到蒯越会做出这样的品评。
蒯越浑不在意,问那名亲信道:“刘掾史现居于何处?”
“居于驿舍。”
蒯越点点头,又道:“宜城县那边,引其来此的是何人?”
“是宜县的廷掾,但在临沮逗留两日便回去了。”
蒯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感慨道:“看起来,除了我,襄阳宗族尚无人对这位掾史有所怀疑,那县君李铮亦如是……替我往驿舍送份名刺,蒯某今夜前往拜会掾史。”
“蒯公,这天色已经黑了……”
“某就是要乘夜前往。”
“唯!”
……
子时,临沮县驿舍内所有的屋舍尽皆灯灭,唯有刘琦所居的舍内,还亮着一盏。
“中庐蒯氏……伯瑜,这个蒯越虽非家主,可也是颇具名望的人物,当年还是何大将军府上的东曹掾,不比寻常。”刘磐见到了蒯越派人送来的名刺,既惊讶又担忧。
他惊讶的是刘琦说蒯氏和蔡氏会派人找他,果是言中。
担忧的是对方派来蒯越这样的人物来,己方二人年齿皆小于彼,恐会露怯。
刘琦坐在床榻上,手里掰转着一个自研的木制魔方,来来回回的摆弄着。
那魔方是刘琦数年前请山阳郡的巧匠所做,六面虽未上色,但却雕着六畜用以区别。
刘琦给它起名为六畜匣。
每每感到心里压力大的时候,刘琦便转动六畜匣用以缓解不宁的心绪。
“伯瑜,某与你所言,你可听见?”刘磐见他不回答,上前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匣子,道:“你可知玩物丧志?这东西从打做出来,你闲来无事时就攥在手里?是为何意?”
刘琦见刘磐夺了他的六畜匣,也不生气,笑道:“心情紧张时,转一转便放松了。”
刘磐现在可不管他要不要放松,道:“蒯越一会便至,你我当如何应对于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应对的?大家彼此谈条件便是了。”
刘磐看着刘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急道:“你如何这般安稳?那姓蒯的找上门来,定是知晓了你谎称叔父来荆州戏耍诸宗族,此事你如何解释?”
刘琦摇了摇头,道:“他没有证据,如何说我戏耍于他?”
顿了顿,刘琦又道:“再说,我乃刺史掾史,领刺史之命来荆州暗访,我戏耍他们又怎样?若非他们图谋不轨,又焉能被我戏耍?”
刘磐目瞪口呆的看着刘琦。
他觉的自己每次和刘琦说正事,刘琦都能说出一些歪理,但偏偏他的那些歪理仔细想想又非狡辩,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刘琦安慰刘磐道:“兄长,其实我也紧张,但越是值此关头,便越是不能露怯,要稳如泰山,不能让对方看出破绽,小觑了咱们。”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刘琦冲着刘磐使了个眼色,刘磐深吸口气,便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罩服者,被驿舍的仆从引进屋内。
待仆人出去后,那黑衣人摘掉斗笠,露出了一张颇显精干的面庞。
“刘掾史?”来人试探着问道。
“蒯先生?”刘琦回问道。
紧接着,便见两个人都是哈哈大笑。
刘琦伸手请蒯越来到长案前,两人在软塌前跪坐,彼此相互打量。
不多时,却听蒯越道:“不想刘君这般年纪,便能为刺史属官,果然是少年英杰……唉,与掾史相比,吾等皆老迈矣。”
刘琦谦虚道:“异度先生乃荆楚才智之士,纵然是何大将军,当年也是对先生推崇备至,琦不过刺史麾下一佐官,如何敢在先生面前居英雄二字?愧不敢当。”
蒯越捋着胡须道:“是么?不见得吧,刘掾史随意撰了一个刺史的行程,便让南郡五族都露了底细,光是这份心智,就足当一个‘杰’字。”
刘琦身边的刘磐,一听蒯越将此事说出来,脸色变的阙青,额头上的汗珠竟缓缓向下滴落。
刘琦却是很平静地道:“撰?此言怎讲?刘使君前番确实要来荆州,只不过临时改道而已,何来撰言一说?”
蒯越没想到刘琦居然不承认,遂笑道:“掾史如此遮掩,恐失君子气量。”
“是么?那我想问问先生,就算此事为我编撰,南郡五族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底可以露于天下?”
蒯越闻言哈哈大笑,却不回答。
他也没法回答。
贝,张,苏三家派人假扮贼子伏击刘表,此等大事,纵然蒯氏没有参与,但也不好随意言评。
“我闻刘掾史来临沮,不见旁人,唯独却见一名别部司马,此中可有深意?”
刘琦不答反问:“先生以为我是何意?”
蒯越捋着须子,道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刘琦闻言,不由快慰的笑了起来。
蒯越果然是个聪明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想要干的是什么。
“掾史笑什么?”蒯越奇道。
刘琦一边笑,一边感慨道:“吾笑异度先生来此,真乃天助我成就大事!”
“哦?”蒯越一下子来了兴趣:“掾史如何断定,某此来便是相助于你的?”
刘琦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窗外那一片漆黑,心中暗自嘀咕:
‘大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觉,大老远跑这当面点破我心事……不是想睡我,就是想助我呗。’
第十章 大丈夫不可无权无望
刘琦和蒯越,二者皆为聪慧之人。
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一般都不会太累,因为他能够猜到彼此想要什么,更能准确的估算出对方有没有能力满足自己的需求。
刘琦一方想要刘表顺利上任荆州刺史,监领荆襄诸郡。
蒯家和蔡家想要的是家族繁荣昌盛,得到更多的郡内资源——如果可以,原先的南郡五大宗族最好能够变成两家。
蒯越敢来见刘琦,就说明他们不认可其他三族的计划,就算是他们背后有袁术撑腰也一样——跟着他们一起胡闹的结局注定是覆灭。
刘琦笃定地对蒯越道:“琦之所以料定先生此来是为助我,实是因眼下南郡五族中,有些人不计后果,欲行悖逆,蒯蔡两家不乏智者,定知此为取祸之道。”
蒯越见刘琦说的诚恳,也不藏着掖着了,他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正是如此,蒯某此来,便是代两族家主告知掾史,蔡蒯两族中皆大义之士,刘使君若来荆州,蔡蒯两家愿鼎立支持刘使君上位,任凭使君察验族业,以证两家之清。”
刘表身为监察官,除了监察郡守官吏,也有资格监察诸郡豪右势力。
但蒯越敢说出主动让刘表监察验核家族产业,却是断定了刘表顾忌面子,断然不会如此。
各郡宗族,哪一家的身上又会是完全干净的?
蒯越此言的真谛,不过是向刘琦表明了两家支持刘表的态度而已。
按常理来说,刘氏得了蒯越这样的许诺已是足够,可刘琦希望他们能够付出更多。
但要别人付出,就要许诺以回报。
“先生果是忠贞之士,这荆楚豪族,若只由蔡蒯两家统领,哪会有今时之乱?”刘琦感慨而叹。
蒯越笑了笑,无奈道:“可惜荆州五大宗族并立,已有多年了……唉。”
这一声“唉”,内容极是复杂,涵义颇深刻。
刘琦将身子微微向前探去,微笑言之:“愚以为,漆盘中的肉只余一块,然欲食之黠狼甚多,如欲饱腹,唯有去黠狼之数,恐无他法。”
蒯越的眼睛缓缓的眯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玩味之色。
“掾史如何就把我等宗族比作狼了?”
刘琦暗道我本意是想把你们比喻成狗的,可就怕你们不乐意。
“使君受任于朝,乃一虎也,然独虎难斗群狼,若想虎啸山林,非得与狼相辅相成不可,虎狼共存,方为自然之道。”
蒯越闻言哈哈大笑,道:“刘掾史真是妙人!虎啸南郡?不错不错,依越看来,今董卓进雒阳行废立,诸郡牧守捋臂磨刃,河南尹流徒分散,强者四散,羸者相食,残破无所资,荆楚之地久后当是丰乐之土,使君若能稳坐南郡,北望,可成大器!”
刘琦正色道:“当此时节,若蔡蒯两族能助使君成事,剪除内患,翌日使君当不相负,必以荆楚大事相托,蔡蒯两家可为南郡诸族之首。”
人无利而不往,蒯越闻言自然是意动的。
只是,这话若是能由刘表当面对他说出,蒯越必会应允。
但眼下令他疑虑的是……跟他说这话的是一个小小的掾史。
他如何能做得了刘表的主?
蒯越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客气的拒绝。
“某代表蒯氏和蔡氏在此立誓,必支持使君上位,这一点还但掾史放心,只是平定荆州内患……”
说到这的时候,蒯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蔡蒯两家不过是聚居之族,非两千石的牧守,冒然行事岂不僭越?掾史还是另寻高明吧。”
刘琦心中感叹:果然如此。
我目下的身份、官职和声望还是远远不够的,达不到让这些宗族豪强对自己倾心信服。
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亦不可没有声望!
只是眼下的情况,权力于己而言尚不能一蹴而就。
但声望却可以借机来刷!
平定荆州宗贼,勉强算是一个刷声望的好机会,只是不知这声望是正面还是负面的。
不过无论正负,却是都不能错过!
刘琦的眼睛眯了起来,攥起了拳。
罢了!该冒险的时候就得冒险。
既想搏出功名权势,就不可能永远将自己置于安全之境。
下定了决心后,刘琦果断出言:
“家严在雒阳曾置书于某,言若要定南郡内患,非蔡蒯不可!先生若不应我,南郡怕无宁日。”
蒯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家严?令尊是……?”
然话一出口,却见蒯越的身躯微颤,瞬时想通了关键。
“难不成,汝是……?”
“山阳高平人刘琦,原为巨野县尉,现为刺史掾史,至于严君,正是刘使君也。”
蒯越再是聪慧,也没想到刘琦居然有这样的身份,不由愣于当场。
刘景升之子?那可是比一个刺史掾史有力度多了。
侍立在刘琦身后的刘磐,揪了揪刘琦的后衣,诧异道:“伯瑜,你如何把自己的身份给卖出去了?”
刘琦一伸手,指向刘磐道:“这一位乃严君之侄,亦我从兄,家伯之子刘磐,此番与某一起共同来南郡谋事。”
刘磐脸上的肌肉僵硬。
“甚好,把我也卖了……”
蒯越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刘表派来荆州打前哨的人,乃其子。
事关重大,他相信刘琦不会用这样的事骗他。
蒯越在心中重新审度刘琦,算计了起来。
“敢问公子,家中兄弟几人?”
刘琦坦诚言道:“严君平生只有一妻,家母颍川陈氏,是为许县三君文范先生的宗旁支女,吾有两弟,皆同母所生。”
蒯越闻言面色顿变!
此子不是庶出?
居然还是嫡长!
这年头的嫡子和庶出,其待遇可为天地之别。
特别是嫡长子,在一大族中的地位几不下于家公。
嫡长子自打出生的那一日起,便被当做家业的继承人培养,一族之中的十分资源,至少要有九分用在为嫡长子铺路上……其余诸子能得一分,就算是多了。
刘表让嫡子刘琦来冒这个险,是何深意?
难道是他顾及自己清流的声望,爱惜羽毛,自己不愿出面处置这为难之事,因而全权委托于其子吗?
蒯越心中翻来覆去的琢磨,越想越觉的是这么回事……而越这么想,他越觉得,此子确有资格代表刘表!
嫡子既至,想来在处置完荆州五族事前,刘表是不会露面了。
想通后,蒯越站起身,郑重地冲着刘琦长作一揖:“蒯越见过公子,适才言语冒犯处,还请公子恕罪。”
刘琦亦是急忙起身,双手虚扶道:“异度先生勿要如此,我将真实身份告知先生,便是相信先生,视先生为自己人,刘琦这条性命从这一刻起,便握于先生之手了。”
刘琦顿了顿,指着刘磐道:“我兄长的命也是。”
刘磐脸上的肌肉再次疯狂抽动。
真是好兄弟……
蒯越忙道:“不敢,蒯氏与蔡氏一族忠于使君与公子,必将竭尽所能,助使君成就大事,公子有何吩咐,只管直言。”
既然知晓了刘琦的真实身份,那眼下就没必要藏着掖着,待价而沽有时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若刘表真是托付大事于嫡子,那跟这样的年轻人合作办事,所得利益或许会比直接与刘表合作要丰厚的多。
刘琦也不做作,遂道:”先前我在宜城散播谣言,是情非得已,但却试出了张氏、苏氏、贝氏均悖逆之贼,而蔡蒯两家可托大事!苏,贝,张三家罪孽深重,不除不足矣平民愤,还请异度先生助我成事!还是那句话,事成之后,我父子必以蔡、蒯两家为宗族之首,同领南郡。”
这话在刘琦没表露身份前,蒯越绝对是不屑一顾的,但如今刘琦表明了身份,蒯越想不信也不行。
眼下帮刘琦,便等同于是在帮有监察豪右之权的刺史刘表。
若与刘表缔结为同治南郡之盟,便等于直接蒙蔽了朝廷的双眸。
监察之官任凭地方豪族为所欲为而不上报,对地方宗族而言,岂非是最大之利?
蒯越想了许久之后,方才缓缓言道:“乱世需用重典,眼下南郡局势混乱,宗贼贪暴,擅用家势,为祸一方,不过若想要对付他们,却也不难——苏焕、贝羽、张方等人,皆无谋之辈,其麾下虽众,但只要擒贼擒主,便无需大动干戈,一战而定!”
刘琦的微笑道:“异度先生的意思是……摆宴?”
蒯越也笑了:“兵不厌诈,此法最为妥当,公子来临沮收揽猛士,不也是作此打算么?”
第十一章 布计除宗贼
蒯越替刘琦献上了擒贼擒王的计策。
对付宗贼,不需大动干戈,只要想办法诱杀那些已经倒向了袁术的宗首,然后收编其手下的私士,兼并其财货土地,南郡自然安定。
说的直白些,就是想办法设一场鸿门宴而已。
这和刘琦的想法基本相同。
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也不能吃两顿,必须一饭定输赢。
当然了,摆这场宴席要杀掉的宗贼首领,需要仔细甄别。
目下能够确定铁了心想与刘表为敌的,有荆州五大豪族中的贝氏、张氏、苏氏,而其余的宗族中,依附于他们三家的有孙氏,李氏,朱氏,赵氏,潘氏等几十家豪强,这些统统都是要除掉的。
而蒯氏,蔡氏毫无疑问是刘琦的盟友,与蔡氏和蒯氏关系较好的习氏,杨氏,马氏,向氏等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另外还有一些并不属于豪族范畴,但却是经学世家的士族集团,作为士人出身刘家父子,更需要对其示以友好,比如襄阳庞氏、沔阳黄氏、綦毋氏等。
将各家的立场进行了划分之后,蒯越随即告辞。
他言明回去后,会将两人今日所议之事告知蒯良和蔡瑁,并保证一定会劝服两位家主归于刘表,协助刘琦。
待蒯越走后,刘磐便急不可耐地询问刘琦:“伯瑜,就这么把实底交待给他?万一出了差错,你我又该如何?”
“出差错……就得死呗。”刘琦肯定的回答。
刘磐惊诧的看着刘琦。
他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兄弟居然将生死看的这般通透,话里话外甚不畏死。
怎么感觉今日犹如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似乎是感觉到了刘磐惊异的目光,刘琦遂安慰他道:“放心,对蒯、蔡而言,族中利益最是紧要,拥护严君便可名正言顺的除掉其他三家宗族,独霸南郡,这机会十载难逢,他们断然不会放过……除非他们是愚鲁之徒。”
说到这,刘琦俊逸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你觉得那蒯越……瞅着傻吗?”
刘琦的话让刘磐宽心不少,不觉也增强了信心。
“接下来又当如何?”
刘琦思虑片刻,叹道:“蒯越回去说服蔡瑁和蒯良,我估计他二人定会答应,但为了显示我等诚意,我还需给严君置书,让严君许诺表他们官职,这事方才稳健。”
刘磐犹豫道:“叔父会应允否?”
“不知,我修书一封问问,希望他能答应。”
……
刘琦给刘表写了家书,信中详述了自己在荆州探查的情况——包括五大家族中,三家与刘氏对立,两家愿意归附等……却唯独却没有提到自己接下来要联合蔡、蒯两家设鸿门宴的事。
刘琦不是不想告诉刘表,他是怕自己说了,刘表会从雒阳千里奔袭,专门到荆州抽自己一顿。
汉代以孝治国,刘表若是要收拾刘琦,他真是一点招没有,只能咬牙硬受着。
这年头人的死穴,其实都在自己的父母身上。
写过书信之后,刘琦继续前往其它县城,详装探查地方政务,实则是在等刘表给自己回信。
当刘琦巡视完南郡下属的十个县城之后,刘表的回信终于被信使快马加鞭的送至其手上,七百里的路程,信使一路疾驰,换乘的马就累死了两匹。
《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中言:孝灵皇帝中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也就是说十年前,政府在郡国调优质战马的价格大概是一匹二百万钱。
这十年中,又经过了黄巾起义,董卓铸造小钱,汉朝财货稀缺,货币贬值,物价飞涨……
信使累死的马虽不是战马,只是普通的驮马,但其价值预计也要一匹两三万钱到十余万钱之间。
刘家父子南北往来一封书信,成本以数十万钱计……
真是一个既贫苦又高消费的时代。
信使带回了两封任命缣帛,上面都盖有刺史铜印墨绶的印记。
第一封缣帛仅仅只是任命了蔡瑁和蒯氏双雄三个人为刺史属官。
而第二份则是任命五大宗族中的蔡瑁、蒯氏双雄外加苏氏兄弟,张氏兄弟,华容长贝羽,共计八人。
刘琦看到这两封任命时,沉默了许久,半晌无言。
刘磐疑惑的来回翻看着两份任命,奇道:“叔父为何要下两份任命?这两份任命书上都有蔡蒯两族之人,岂不重复?”
少时……
终于刘琦缓缓开口道:“此两份任命,一份只封蔡蒯两家的,是父亲的真意,用来恩泽蔡、蒯两族;
另一份五族皆赏的任命是计策,用来蒙蔽苏,贝,张三族,以慢其心……看来父亲已经猜到我想要做什么了!他这是在帮我成事。”
刘磐闻言一惊:“你在家书中只是说明了南郡五宗族谁为敌谁为友……难道叔父凭此就猜到了你要除贼?”
刘琦呵呵一笑。
是啊,刘表猜到了。
看起来,他有点小瞧自己的这个便宜父亲了。
刘表,一个坐领荆州十八年的大佬,在这个时代唯一一个可以让刘备从一而终的人;即使是曹操,也不能在刘表在世之时拿下荆州。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拿亲爹当回事了?
只是不知道刘表为何没有劝自己收手,反倒是给自己支了一招,让自己在南郡大闹一场?
老人家想做什么?
他一定是另有筹谋。
刘琦没想明白,便先不琢磨,
他嘱咐刘磐道:“将这两份任命,派人送到襄阳,暗中交给蒯越,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刘磐郑重的点了点头,收起了刘表的两份任命。
“我立刻安排……伯瑜,接下来当如何?”
“回宜城,准备宴刺,邀请南郡的诸位宗族族长,到宜城赴宴!”刘琦字正圆腔地回答。
……
不出刘琦所料,刘表的任命书果然起到了预期中的作用!
这两份任命书,既让蔡氏和蒯氏看到了家族称雄荆州的希望,又同时以示弱的态度安抚了贝、苏、张三族的情绪,让他们暂时放下了戒备之心。
蒯越很快派人送来了蔡、蒯两族的信物,言蔡瑁和蒯良两位宗主受封之后,愿助刘琦除贼。
只是眼下时局复杂,两位族长不方便出面,一切事宜,由蒯越暗中与刘琦交涉。
接下来,便是这场鸿门宴的筹备工作了。
宴筵的理由很简单,五大家族皆受刘表任命,那刘琦代表刘表宴请他们,以为相贺,他们断不会拒绝。
毕竟在襄阳的宗贼们看来,刘表在上任前封赏他们的族人,这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负责监察官吏豪右的刺史这般示弱,诸宗长若还不给面子,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宴筵设在宜城驿舍的花园,宴请的人是荆州近百家宗族首领,这百家宗族首领中,刘琦要杀的目标,确定的有五十五人,这个数量不会减少,只会递增。
而这百家宗族首领来赴宴,每人最少也会带领十名随从,粗略估算,最少也有千人随行……而这一千人中,最少有五百多人是需要控制起来的。
……
宜城驿舍的一间静室内,打算在这场‘宴席’中收拾对方一千多人的刘琦,刘磐,黄叙三人正在密谋。
当刘琦将需要对付的敌人数量跟刘磐和黄叙计算了一遍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便听刘磐幽幽开口道:“伯瑜,你确定这场宴筵,是咱们诛杀五十五名宗贼……不是那些宗贼反宰了咱们么?”
第十二章 三件任务
刘磐的话虽然不好听,却并非没有道理。
宗族的势力庞大,且在南郡根深蒂固,若要将那五十五家宗贼首领诛杀,就要做到一击必中。
不然一个弄不好,就会适得其反,被对方群起而攻之。
刘琦安慰道:“此事看似凶险,然只要筹谋得当,便不致有失,关键要看如何行事。”
黄叙蜡黄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但他此刻心中却是跌宕起伏,犹似惊涛拍岸。
刘琦适才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黄叙。
黄叙惊骇之余,又不免欣喜。
能与刺史公子结交,这可是他原先做梦都不敢想的。
这等于是将他的人生,直接拽到了另外一个层次上。
别说此刻刘琦让他杀宗族,便是让他屠宗族满门,他亦绝不会手软。
“叙愿以少君之令马首是瞻,请少君吩咐。”黄叙很认真的摆明了态度。
刘琦赞赏地道:“黄兄果是义气之人!”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刘磐。
刘磐见刘琦瞧他,无奈嘀咕道:“看我作甚?陪你闹到这般田地,我还能反悔么?有事就吩咐,我舍了这条命便是了。”
刘琦闻言,心中很是感动。
虽然在这个时代混,处处凶险,步步危机,但有黄叙和刘磐这两个甘愿与自己一同赴汤蹈火的义士,此刻刘琦的心里就越发的有底。
“放心吧,丢性命的不会是你我,要死的,只会是那些宗贼。”
刘磐翻了翻白眼:“莫说好的诓我!”
刘琦笑了笑,遂在长案上打开一卷縑帛,上面大致勾勒出了宜城驿舍附近的地形。
“据蒯越送来的消息,严君恩封五族,已令贝、张、苏三氏族长失了防备之心,再加上蔡,蒯两族从旁相劝,宴席之日襄阳三族族长必至,但要做成此事,前提是还有三件要务,需咱们三人分头去做。”
“哪三件?”
刘琦正色道:“第一,便是擒拿宜城县令李铮!这宜城由他统管,县内驻士皆由其一手调令,所以我们要在开宴之前,将李铮制住,控制宜县,以立于不败之地。”
刘磐恍然道:“如何行事?”
“开宴前,我会让蒯越提前到宜城,约见李铮,蒯越是五大宗族的要人,他相约李铮,对方不会不至,到时就一举将李铮擒下,再前往县署,夺其印绶……”
说到这,刘琦看向黄叙,道:“然李铮毕竟是一县之君,平日里身边最少也会有五六个随侍,且未防消息泄露,夺权不可太早,需在宴席当日,因此就需要一猛士协助蒯越。”
黄叙见刘琦看向自己,顿时明白了刘琦的用意。
“此事尽在叙身上!莫说他带五六个护卫,便是十个二十个,亦不在话下!”
“有劳黄兄。”刘琦赞赏的点点头,又道:“蒯越信中言,只要制住李铮,凭他蒯氏声望和其唇舌之功,余子皆不足虑,拿下宜城县署不难。”
说罢,刘琦又看向刘磐,道:“第二件要事,便是对付各宗族带来的随从,百家的随从,少说也有上千人,这上千人虽不入席,可一旦驿舍出事,这千人就是最大的变数,所以一定要想办法牵制住他们。”
刘磐的表情略显激动。
他知道这事定是要交给他办的。
刘琦缓缓言道:“兄长可率族中三百兵壮,去控制那千余宗长随从。”
刘磐一听有点懵了。
怎么不给我多添些人啊?
他有些为难地道:“三百人控制千余人,怕是有些困难吧?”
刘琦为他解释道:“乍一听似不可能,但这千余人并非一军,而是百余家随侍临时聚集,没有统一的调令,良莠不齐各有心思,且宴席中有一半的族长是亲近蒯、蔡两家的,宴席当日,兄长只需让我族中兵壮携带利刃,显威压之势,”
“某再请蔡、蒯两家派族中要人与你同行,到时或威胁或安抚,恩威并用,让那些随侍不敢轻举妄动便可,待事后……别有理会。”
刘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好!且搏上一搏,某定全力为之。”
嘱咐完刘磐和黄叙,刘琦长叹口气,略有些为难地道:“如此便只有一件要事了。”
黄叙似是猜到了刘琦之所想:“少君是担心宴中诸人,不好处置?”
刘琦闭起了眼睛,沉声道:“那五十五名宗贼,恐不乏精通武技之人,宴席间安排的人少了,杀不了他们,但安排的人多了,只怕会在事前便被瞧出破绽。”
刘磐恍然道:“所以不能安排太多人手,只能用少许猛士行事?”
刘琦道:“不错,眼下倒是有一个人选,但恐不够。”
黄叙若有所悟地道:“少君指的,便是家严吧?”
“正是……不过仅凭黄司马一人,又如何能尽杀数十宗贼。”
黄叙想了想,道:“当年严君在宛城战黄巾时,麾下曾有十八随士,皆是家严在军中亲信,可算是生死之交,他们各个武艺精熟,通剑击善骑射,如今在南郡诸县中任职,军职皆不算高,不过皆是队率之流……若是让这些人下野归乡,想来也不会引起宗贼注意,若有这十八壮士相助,莫说百八十个宗贼首领,便是再多一倍,也不足为虑。”
刘琦猛然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黄忠手下的人,刘琦自然是信的过的。
他对黄叙拱手道:“此事便劳黄兄亲自跑一趟临沮,请黄司马相助,待事成之后,那十八名锐士,我必请严君重用之。”
黄叙站起身,拱手道:“少君放心,某这便去办!”
……
黄叙离开了宜城后,刘琦照例留在宜城每日阅览荆州的公文要务,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但却外松内紧,不断与蒯越暗通消息。
数日之后,刘磐悄悄的告诉刘琦,黄叙和黄忠父子已经来到了宜城,正在县郊等候。
刘琦找了个理由出城,在确定没有李铮暗哨的情况下,会见了黄忠父子。
随同黄忠而来的,还有与他亲若兄弟的十八名锐士。
不过说实话,这些人跟黄忠的情谊真是超乎了刘琦的想象!
黄忠竟只要一纸书信,甚至都不需要陈述理由,就能将他们都召集了来。
而且是一人不少。
不过细想也是,汉代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宗法社会,民间多有崇仰豪侠的思想,类似与乡人报仇,军中战友彼此义之所至的这些人伦风气,在乡、里之间,倒还确实是主流思想。
有时甚至可以凌驾于汉律之上。
黄忠向刘琦道:“黄某与十八名故交皆至,愿意听从掾史安排。”
刘琦来回打量着这十九名壮汉,感慨道:“有十九名锐士在此,事可成!琦不想多做赘言,只是一句话,待此番事定之后,刘使君和某,必不会薄待诸君!”
说罢,刘琦转头看向刘磐。
刘磐已是命手下人,事前用牛车拉来了一车财货,横在了诸人面前。
“这些财货非我相谢之礼,而是请诸军用来安置家眷的,待安排妥当后,诸位便可不再顾忌,放手一搏,还请诸君勿要推辞。”
那些人彼此相互对望,他们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他们却都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出了合意与安心。
这位少君,果如黄汉升所言,是一位行事颇具风度的士人君子。
少时,便见十九人齐齐拱手,共同高呼:
“某等愿效死力!”
第十三章 鸿门宴开始!
五月初八,是刘琦借用刘表之名义在驿舍宴请宗族首领的日子。
宴席期间,他会将附庸于三大宗贼的诸族首领尽皆斩杀。
似乎是很简单的计划,但是要想达成,却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刘表是刺史,不是刺客,不能光动刀子,不计后果。
按照刘琦的设想,消灭宗贼只是第一步。
消灭宗贼的后,还要迅速掌控南郡的兵权,并受降或是消灭那些宗族麾下的私兵,在清除祸患的同时扩充实力。
蒯越代表着蒯氏和蔡氏,暗中和刘琦一步步的推动着全盘计划,并不断完善着细节,直到五月初八宴席开始。
刘琦宴请诸宗族首领是在正午时分,按照古人的说法,午时是一日中阳气最重的时辰。
在一日中阳气最重的时候杀人,算是让他们早死早解脱,不会变成厉鬼,刘琦自认为这也算是自己在无形中积下了一份阴德。
宴席当日,刘琦亲自在驿馆门口迎接诸位宗族首领。
请客的主人亲自侍立于驿馆外迎接宾朋,如此行径,可以说是刘表一方在毫不遮掩的示好。
“西鄂李氏族长秉承公至!”
刘琦站在门口作揖相应:“久仰,久仰,快请!”
“博望周氏族长季兴公至!”
刘琦依旧微笑:“久仰大名,请入内!”
“襄阳苏氏族长,长沙郡守苏代,伯呈公至!”
随着一声喊叫,喧闹的驿馆门口顿时安静了许多,众人的目光都向着苏代的所在看去。
刘琦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苏氏族长苏代,五大宗族族长中唯一一个就任外郡牧守的人,终于也到了……虽然他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假郡守(自领的)。
在此之前,刘琦一直害怕苏代远在长沙,不会专门赶到宜城赴宴,但蒯越却向刘琦表示,以苏代跋扈的性格,在看到刘表示弱的封赏之后,他一定会出现炫耀,让刘琦尽管放心就是。
事实证明,蒯越说的是对的。
苏氏族长苏代,引领着他的弟弟苏焕,腆着肚子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看向刘琦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有劳掾史代刘使君封赏行宴,着实是辛苦的紧,老夫特从长沙赶回来,有薄礼一件,有劳掾史转呈给使君,以表老夫相谢之情。”
刘琦浅笑着,很客气:“苏府君之礼,在下自当转赠,绝不延误。”
“不急,待刘使君抵达荆州后,却也不迟。”
说罢,便见苏代轻轻的拍了拍手。
他身后有几个人,从辎车上抬下一尊镇宅石雕,来到了刘琦的面前。
东汉时期,雕刻的瑞兽才刚刚进入人们的文化范畴,从铜镜到盏盘到方樽,或多或少都有雕刻图样,也有少数人用以瑞兽石像镇宅,不过今日苏代相赠的石雕瑞兽,与寻常的瑞兽大有不同。
那是一只辟邪,但形态与普通的辟邪似有所不同。
平常里大族所立的辟邪,皆是后卧,翘尾,圆嘴,前站立,但苏代送给刘表的这只辟邪,却是整个身躯都趴在了地上。
那模样非常慵懒,没有瑞兽该有的气势,有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刘琦明白,这是宗贼们的下马威。
赠给刘表卧倒的辟邪,警示他在这荆州之地,别管你昔日何人,今夕又是何人,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不要做自己不该做的事。
嚣张猖獗,乃至于此。
门口的宗贼,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也隐隐有人开始发出耻笑声。
刘琦定了定神,依旧谦逊:“苏府君的礼物,在下收到了,回头一定转赠刘使君,府君放心便是。”
“哈哈哈哈,好,如此便有劳了。”
苏代傲慢的向着刘琦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驿舍。
好多宗贼被苏代的凌人气势感染,一个个也变了脸色,意气风发的尾随其后,知礼数的还回了刘琦一礼,有些狂傲自大的,受了刘琦的礼也全当没有看见,仰着头便进去了,着实是不把人放在眼中。
刘琦却一点不恼火。
眼前的不过是一群赶赴刑场的赴死之人而已,就算是他们眼下对自己无礼又能如何?
他们现在走进去的地方,表面是筵宴,实则是坟场……说的残酷一些,他们和待宰的猪没什么区别。
待最后一名宗贼首领入内之后,刘琦揉了揉肩膀……
寒暄了这么久,身体多少有些僵直,发酸了。
他转头吩咐一名族中兵壮:“叫咱们的人来,关上驿舍的大门,然后派人在四面巡逻,谨防有人翻墙出来。”
“唯。”
“再去取那些准备好的沙袋,把门顶住,稍后说不准会有人想要往外闯。”
“唯。”
“通知刘磐,就说鱼已上钩,让他去做他该干的事。”
“唯。”
安排完毕之后,刘琦便最后一个走入了驿舍之内。
……
驿馆院中,流水一样摆好了约百余张长案,每张长案上皆摆放着酒爵,三足鼎,盛菜的漆器、食鼎、羽觞,上面满置着时鲜的果品、肉食,另有角黍、菖蒲酒、甘醴酒供人选择饮用。
各宗族首领在驿舍侍从的安排下,依次而坐,彼此间互相问候,而荆州五大族的族长,则是众星捧月一般的被众人恭维着。
五大家族和拥护他们的宗族,各自拉帮结伙,坐的壁垒分明,稍后根本不用刘琦特意分辨,只凭座位,就能知道谁是该死的敌人。
这真是自己挖坑往里跳啊。
午时一到,日头高悬,阳光刺目,驿舍的大门却不为人所觉的悄悄关闭了。
一切顺利,可以瓮中捉鳖了。
当然,在捉鳖之前,是刘琦出场的时刻。
刘琦望着那些在席间嚣张跋扈,口无遮拦的宗贼们,微微一笑……
该是自己携bgm出场的时候了。
“传令……钟罄齐鸣之!”
“诺!”
……
“叮~叮~叮~叮!”
“咚——!”
“玲~玲~玲~”
一阵悠扬的铸钟之音,夹杂着竽、笙、笛等辅音,飘进了在场诸宗族的耳中,这阵响乐竟硬生生将他们彼此间的问候和喧嚣打断,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向了院门处。
这段突如其来的音乐清脆悦耳,律韵悠扬,曲调中夹杂着浑厚的气势,犹如平定惊雷一般,陡然间竟是将席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刘琦踩着节拍,一步一步,在‘交响乐’的节奏指引下,穿过宴席中间的过道,在所有宗族首领惊诧的注视下,慢步走到了院落正中的主位前。
这时候的他,与适才在驿舍大门口的谦卑之态完全不同,在这突然响起的乐曲衬托下,显得自信非凡,气势十足。
今日是个重要的转折点,既是尔等之死期,也是刘某人千呼万唤始出来之时刻!
在场的宗族虽然都是大户出身,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自带音响,挟着背景音乐的出场方式,一时间都惊疑不定,惊诧于当场。
蔡瑁虽然和蒯氏一同投效了刘表,但为了避嫌,一直没有和这位掾史直接接触过。
如今突见刘琦竟这般出场,蔡瑁惊诧的同时,亦不由暗道:这小公子真是好大的虎威,竟以这般方式来至场中,真闻所未闻……不过某甚喜之也!
第十四章 杀人者刘琦
刘琦自带着他设计的背景来到了场间,一时间震慑群伦,将在场宗族首领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气势这东西,摸不见看不着,但却实实在在能感觉的到,有人天生自带慑人气质,让人打眼一看就胆怯三分,例如楚霸王项羽之威震群伦。
而像刘琦这种相貌儒雅,不是过于粗犷的,要想慑住旁人,就要在周遭的环境上下点功夫了。
毫无疑问,今天的设计是成功的。
刘琦站在自己的长案后面,面上没有了适才迎接众人的笑意,而是换上了漠然的表情,他目光冰冷,来回扫视着场间众人。
眼前的人不过都是俎上鱼肉,哪个正常人会天天对着案板上的肉笑个不停?
苏代和刘琦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隐隐间竟似碰出了火花。
他下意识的伸手要摸腰间。
但在手伸出去的一刹那,苏代却又犹豫了。
自己怎么让一个小儿唬住了?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苏代故意言道。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他身边的人都为刘琦的出场所惊,竟无人应答。
刘琦将刘表封赏五大宗族的縑帛拿了出来,高举于空,徐徐言:“诸公,琦奉刺史刘君命,在此授令,着蔡、蒯、苏、贝、张五氏族中诸才,各居要务,辅佐刺史,监察七郡,请诸公静听……”
说罢,他便把刘表的任免縑帛从头到尾的缓缓念了一遍。
若是换成原先,五大宗族的人听刘琦当众念出刘表对他们的封赏,自会得意,满心欢喜。
但奇怪的是,如今席中人却鸦雀无声,无一人出言。
只因他们已是隐隐有所察觉,这年轻人似乎并非善类,适才的一切或许只是表象。
待念过任命之后,刘琦将手中的縑帛向着案上一放,叹了口气:“刘使君信诸公,委以各宗长以要职,巡监七郡,本是好事,但我在南郡一月,却别有所查,今邀诸公至此,是有几件事要处置。”
席下有人应道:“掾史要处置何事?”
刘琦拍了拍手,便见两位仆役将一个木箱抬至院中。
开了木箱,里面尽是简牍奏疏,打眼一瞧,当不下百卷。
刘琦走到那木箱边,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宗长,道:“这里面,共有一百一十二疏,都是告在坐诸长的,有说你们结党为恶,有说你们强并他人之田,有的说你们贩卖私盐,有的说你们私铸军械,有的说你们攻打县城,有的说你们暗杀官吏……言之凿凿,看的这叫一个心惊肉跳!”
说罢,便见刘琦拿起一卷简牍,展开后扔在地上,发出“啪”的脆响。
“这是告贝氏结党强占田林的。”
然后又拿起了一卷简牍,展开看了看,向着那些人桌案前的空地上继续扔,动作很潇洒流利:
“这是告苏氏贩卖私盐的。”
“这是告张氏和苏氏私铸军械的!”
“这是告贝氏和李氏擅攻县城,杀害县吏的。”
“这是……唉,这是我自己练飞白字体的,混在里面了,惭愧。”
一封一封的简牍,被刘琦犹如扔垃圾一样的向空中抛掷着,落在地上发出‘啪’‘啪’声响。
那一声声简牍落地的声音,犹如示警危险的罄钟之鸣,牵动着在场诸族长的心跳。
刘琦扔了一会后,终于停手道:“刘使君信诸公,奏疏于选部保举诸位,想邀诸公共察七郡,可哪曾想所托非人,居然会有这诸多恶事发生!而每一件都与在场诸公脱不了干系!诸位,你们说,作为刘使君之佐官,吾当如何处置?”
蔡瑁低声询问身边的蒯良:”此子如此行事,其意为何?示威否?”
蒯良摇了摇头,道:“先读刘表任命,彰显仁德,再将要杀之人的罪状罗列,指明他们罪不容诛,争的不过是个名正言顺。”
蔡瑁皱眉道:“杀人亦需这般周折?”
蒯良点了点头,道:“自古有大能之人,各个杀人都能杀出理来,此举可谓稳妥。”
……
听了刘琦的话,在场的各族宗长心中翻起了滔天波澜。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小掾史会半点情面不留,直接撕破面皮,打碎回旋的余地,将双方放在了生死倾刻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长沙郡守苏代发出一阵狂笑声。
他站起身,傲然道:“刘掾史啊刘掾史,这在座的诸公,有张卫尉之侄儿,有长沙郡守本尊,有桂阳郡守之兄长,有后将军和孙破虏之良友!”
“此间诸公皆系出南郡豪门,各个都是良善百姓,为七郡安定,每日不辞劳苦,从无荒殆僭越之行!刘掾史从哪里听来的几句污告之词,就来构陷吾等?是何道理?”
苏代的话,引起了很多宗贼的共鸣。
“不错!我等皆良民也,何人敢诬告我等?”
“我等乃荆州柱石,若我等为恶,那这荆州还有好人了么?岂不天下大乱?”
“汝小小掾史,也敢污蔑我等,官逼民反?”
“信不信某家现在就宰了你!”
一时间,整个院子内乱成一团。
刘琦看着那群义愤填膺,冲着自己嘶声怒吼的宗族首领,再看看一脸得意之相的苏代,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你竟敢威胁我?”刘琦笑看着苏代,一字一顿地道。
苏代紧紧地盯着刘琦,道:“威胁你又怎样?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汝不过是刺史门下一豚犬小儿!焉敢狂吠?”
豚犬?
一听这个词,刘琦的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
他藏在袖中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攥成了拳。
“行,苏府君,看来今日不给你看下人证,你是决计不肯罢休了。”
“哦?”
苏代似笑非笑地道:“人证?有意思,苏某还真就想要看看,这荆州七郡,有哪个会来指证与某?”
“汉升,请来。”刘琦招呼道。
随着刘琦的呼唤,便见黄忠大步流星的走到了苏代的面前。
他身材高大,比起苏代整整高了一个头。
他低头看着苏代,目光深邃冰冷,寒意彻骨。
苏代被黄忠瞧的心中有些发虚,浑身不自在。
他吱呜道:“你便是要指证苏某之人?”
黄忠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看向刘琦。
却见刘琦冲他点了点头,道:“让苏府君看看你手中凭证。”
“唯。”
黄忠冷静的回答了一声,然后摊开手掌,举到苏代的面前。
那偌大的掌心之中,竟是空无一物。
苏代满头雾水,奇道:“这也什么都没有啊?”
话还没等说完,便见黄忠那只举在他面前的手掌陡然向前,一把攥住了他的咽喉!
苏代措不及防之下,被黄忠一掌抓住他的命门,憋的满面通红,眼珠因为缺氧似都要蹦出来了,其舌亦是从嘴中伸出,痛苦的挥舞着双手,去抓黄忠的面门。
黄忠微微用力,将苏代从原地提溜了起来。
苏代的双脚悬空,拼命的在半空中乱踢挣扎。
以苏家为主的那些宗族瞬时暴怒了。
“贼子,汝要作甚?”
“速速放下苏府君!”
“匹夫,你活腻了不成?!”
黄忠对那些人的威胁视而不见,只是静等指令。
却见刘琦深吸口气,然后用清晰的声音言道:“尔等好好记住,今日杀人者,乃刘琦也……动手!”
“杀!”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黄忠用另外一只手一拨弄苏代的头,直接扭断了苏代的咽喉与颈骨。
长沙郡守苏代,一郡之长(自领),就这样浑身瘫软的被黄忠扔在了地上。
第十五章 血之筵宴
苏代硕大的身躯从黄忠的手中滑落,适才还是盛气凌人的长沙郡守,五宗族长之一的大人物,此刻竟然变成了一堆没有任何生气的死肉,瘫软在了地上。
他一双眼睛瞪大着向往凸出,空洞的盯着那个将他头颅拧断的军汉,但仅仅只是盯着,其眸中已没了其他感情色彩。
他至死都不敢相信,刘琦居然真的令人杀了他。
“兄长!”苏代之弟苏焕悲痛的高呼。
“汝安敢杀人!”
一旁的许氏族长暴怒的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奔向黄忠。
接着他看到黄忠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接着他看到一阵白光划过,自己的头颅飞上了半空中,呈现一百八十度转角的浏览了一遍这个世界,接着……
就没有接着了。
一声闷响,许氏族长的人头亦已落地,鲜血在地上划出了一条长线。
“杀人了!”
“姓刘的小贼杀人了!”
“汝、汝好大的狗胆!”
在场的宗族首领们顷刻间乱成一团,适才还是颇显祥和的院内氛围陡然改变,首领们纷纷起身,有一些携带兵刃的去摸藏在衣中的短兵械,要跟刘琦拼个死活。
黄忠杀人,是一个信号!
他杀人后,便见从院子的角落中,突然又冲出了十八个人,他们手中都攥着长剑,一脸冷然的冲进了以苏氏、张氏、贝氏等人为首的那些宗族席间,手中的兵械如毒蛇吐信,掀起一阵血雾,眨眼间又有数名宗族首领倒在了地上。
那些宗贼也都不是甘于等死之人,皆奋起与刺客相搏!
蔡瑁和蒯良身后筵席的那些宗族首领也想起身,却见蔡,蒯二人突然站起身来,高声喝止他们。
蔡瑁高声道:“今日之事,与尔等尽皆无干,若有附逆者——死!”
蒯良脸上的表情有些沉痛,道:“愿随我和德珪拥护刘使君者,日后还为蔡蒯两氏之友,亦可成使君坐上之宾,公等当仔细揣摩,不可妄行。”
这话说完后,那些平日里与蔡、蒯两家交好的族长,又哪里会不明白个中深意。
这摆明了是蔡、蒯两家已经投靠了刘表。
再看看那边以张、苏、贝等家为首的宗族席间掀起的一阵阵刀光血幕,哪里还敢有人替他们出头?
眼下这情况,出头怕也是死!
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慢慢坐下,有的甚至是哆哆嗦嗦的向远处避开,生怕被误当成了苏家,贝家等族的附庸,被一并诛连。
另外一边的席间,十八名手持利刃的军汉,却犹如虎入群羊一般。
他们虽然人少,却牢牢占据着上风,将那些贼首逐个击杀,毫不留情,哪怕是面前有哭嚎告饶之人,也是一剑刺之!
因为他们得到的命令,便是将这些人屠戮殆尽,仅此而已。
眼看着身边的同僚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贝羽,张方,苏焕等人陷入了疯狂的状态。
贝羽一指不远处,站在台阶上的刘琦,嘶声裂肺地道:“小贼!汝好狠毒的心肠,某家与汝玉石俱焚!”
贝羽的话激发起了一部分宗贼的怒火,他们不管那些冲入席间的杀手,不顾自身死活,疯了一样的向着刘琦冲去。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却见黄忠左手持着短刃,右手提着一面长案,挡在了刘琦和那些宗贼之间。
刘琦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黄忠背影,瞳孔剧烈收缩,心脏仿佛都要停跳了一拍。
正午的阳光,照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影子。
一夫当关!
眼看着贝羽嘶吼着向刘琦冲来,黄忠岿然不动,猛然一脚踹出,踢在贝羽的胸口,直接将他踢的倒飞了出去。
贝羽尚在半空中就‘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落地时抽搐了两下,然后便不动弹了。
竟是死了!
刘琦深吸口气,心中既惊诧于黄忠的能耐,同时又暗喜于这样的猛将如今已在自己麾下。
直到这个时候,刘琦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黄忠的勇武……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些被屠戮的宗贼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要么拼命的向院外跑,要么就拼了命的奔着刘琦冲去。
往院外跑的人,自然有黄忠手下的十八名军士进行拦截,而冲向刘琦的人,皆被黄忠一人挡住。
在贝羽之后,苏焕再度冲向了刘琦。
黄忠挥动手中那张长案,一个横击打在了苏焕的脸颊上。
苏焕在奔跑中遭受到这重重一击,脑袋情不自禁的歪了下去,无声无息的跪倒在地——竟是被打的颈骨碎裂,气绝当场。
黄忠手中不停,挥舞着案几和短刃,肆意展开杀戮,手下竟无一招之敌。
随着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黄忠也渐渐地失去了开始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
亢奋!
黄忠手中的长案带着森森的死气,但凡冲到近前的无不来者立死!
原本想奔着刘琦冲去杀他的那些宗贼,无不看的呆了。
他们从未想过杀人竟然是这么简单,那大汉甚至连兵器都不需要——只是狠狠的将长案砸在人的身上就可以做到取人性命!
简单、高效、致命!
如同麻木的鬼一样的不停地重复着杀人的动作!
血水延着台阶流下去,淌成小河,漫过人的脚面,
鲜血、尸块、内脏的碎块溅得到处都是,地上、墙上、院中花间、甚至几案的盘盏之内。
宗贼的人头被踢的在地上乱滚,犹自睁着不甘的眼睛。
是的,他们不甘心也不服气!他们想不到,一个少年竟然敢在邀请他们的宴席上,一举将他们数十人全部处死。
这是何等气魄,何等果决!
所有的宾客全都呆住了,没被卷入其中的人瑟瑟发抖,有的甚至用长袖挡住眼睛,不忍直视。
被杀的客人,占到了客人总数的一半以上,而且是势力最大的三批!
这掾史疯了!他要做什么?他会不会发疯起来,把大家全都杀了?
看着那些红着眼睛的杀手,剩余的人全都呆若木鸡,除了被血腥气刺激的呕吐声外,院内再无其他声响。
园内的血色恐怖终于镇住了宗贼,他们的意志崩溃了。
在同伴不断死亡的威胁下,终于有人痛哭流涕的跪下来苦苦哀求。
而随着一个人跪倒,跪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
“掾史饶命啊!”一名宗贼首领跪倒在地上,哭嚎道:“这一切与某无关呐!”
“掾史饶命,掾史饶命!”
“在荆州为恶者,皆贝氏与苏氏,求掾史放过我等吧!!
“掾史,某愿意献上全部家资,以求保全!”
汉朝继春秋遗风,上至士族,中至寒门豪强,下至齐民黔首,颇崇尚视死如归,不待见贪生怕死之人。
但对死亡的恐惧是生物基因中的本能,不是靠所谓的“崇尚”就能彻底改变的。
大多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时,还是会恐惧万分,舍弃所谓的风骨。
看着这些人开始求饶,黄忠停下了手中杀人的动作,转头看向刘琦。
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刘琦遂果断言道:“按计划全杀,只是留下张方。”
凭心而论,他不是嗜杀的人。
他从文明社会穿越来的,就生长环境而言,他比这场间每一个人都更看不惯鲜血和死亡。
但他却能看到未来。
如今的刘琦,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的风口浪尖,他虽然不喜杀戮,可他明白,从他来到南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必须要放弃脑中天真的想法,为了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驿舍园中的杀戮继续上演着。
……
而另外一边,刘磐率领刘家的三百士卒,与蔡瑁之弟蔡中、蔡和来到了安置那些宗族随从所在之地。
驿舍中的声音闹的很大,有些宗贼的手下已经起身,准备去救自家的家公。
然而他们尚未行动,就见刘磐等人冲了进来。
前排的刘氏族卒张弓搭箭,瞄准了那些宗贼手下,并有百人手持环首刀,护持在弓手的身边。
这些宗族随从足有千人,一旦闹起来了,必然是巨大的隐患,必须要控制住。
但这些人中,有四成是亲近于蔡氏和蒯氏的……而蔡瑁之弟蔡中、蔡和也已到场,那些亲近于蔡氏和蒯氏的宗族手下便不会轻举轻动。
蔡中站出来,冲着那些人喊道:“荆楚宗族,今日相助刘使君除贼,尔等族主现皆在席中相助,令尔等不可妄动,违令者皆死!”
蔡中与蔡和身为蔡瑁族弟,多行走于诸族之中,自然为很多人所识。
场间有一半人的家公都与蔡家亲近,见他们两人在此,虽心中忐忑,但还是待在原地没动。
而剩下的人,皆各自为政,面对刘磐所率领的三百全副武装之士,自然不敢妄动。
这些人虽多却没有领头人,无统一调令,他们心中既惊且惧,即使听到不远处的驿舍中有喊杀之声,也不敢轻易厮杀。
而且蔡中的话说的很模糊,他说‘尔等族主除贼’,这就给这些随从造成了迷惑,不知自己的家公是被除的贼,还是协同除贼的人。
形势就这么僵持在这里。
刘磐一边祈祷驿舍内的杀戮赶紧结束,一边盯紧眼前的这群宗族手下,不敢挪动分毫。
“伯瑜,今日便是鼎定大局之时,你可要快些……再快些啊!”刘磐在心中默默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