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何人之兵?
蔡瑁和刘琦二人一同进了正厅。
落座之后,刘琦问蔡瑁道:“将军今日卓令弟前来接手襄阳防务,不知为何?”
蔡瑁随意道:“例行公事而已。”
刘琦正色地道:“例行公事?襄阳城初定,城中不免有些张虎和陈生遗留的细作余党,城防事关重大,岂可轻易调派换人?”
应对刘琦的质问,蔡瑁很显然也做了一番精心准备。
“正是因为襄阳城防事关重大,所以蔡某仔细思量后,才认为需交付于可信之人,蔡和乃吾亲弟,若将城防委托于他,定可万无一失!”
刘琦眼睛眯起,道:“可黄叙是我的亲信,一样可以委以重任。”
蔡瑁似乎早就预备好了应付的说辞。
“据闻公子来荆州之前,与黄叙并不相识,这短暂的交情,怕是未必可靠。”
刘琦恍然地‘哦’了一声,道:“若如将军所言,那公与蔡和将军,便是刘琦在来荆州之前认识的了?”
“这……蔡某并非这个意思。”
“那将军是什么意思?我的亲信便不可信,将军的亲信就可信了?这是谁给将军定的标准?”
若论辩才,三个蔡瑁绑在一块也不是刘琦的对手,他到底还是硬生生的让刘琦给绕了进去。
蔡瑁恼怒的站起身来,开始用强道:“某乃南郡都尉,南郡各县军务,皆吾一手操持,旁人不可质疑,公子乃是掾使,还是专心管好文事,方为正道!”
“是么?”
刘琦也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道:“南郡都尉……呵呵,将军好大的官威,敢问都尉是否还记得?当初你受降张虎被偷袭之时,又是哪个专管文事的掾史,调兵遣将救了都尉的性命,然后又斩杀二贼,夺取襄阳,安定百姓,替将军遮掩过错,定下襄阳大局的?”
“你……”
受降张虎和陈生的失策,是蔡瑁一辈子的痛,这事可谓污点,他一辈子都洗刷不掉了。
蔡瑁一张脸憋得发青,几乎背过气去。
刘琦继续道:“吾闻食骏马肉不饮酒者杀人,可以出死报食马得酒之恩矣,将军出自名门,这般浅显之理,想来应该明白吧?”
刘琦所言的,是《说苑·复恩》中的一则典故,意指秦穆公的骏马被不知情的人吃了,秦穆公不但没有杀人,反而给了吃马的人酒食,后来这些吃马之人知恩图报,助秦穆公在战场突围。
如今却被刘琦用来贬斥蔡瑁忘恩负义,连几个食马人都不如。
蔡瑁满面通红,既恼怒又羞愧。
他自己也知道,这事他确实办的极不讲究,身为下属,却暗地谋算上官,意图占据城防以增加自身筹码,偏偏之前他还让上官的儿子救过。
但为家族利益,他却自认为这事无可厚非。
他蔡氏投靠刘表目地为何?不就是要为家族谋取利益么?
从他个人的角度而言,他没错!
蔡瑁咬牙切齿:“公子不必拿话挤兑于某!蔡某身为南郡都尉,执掌襄阳军务,只要是与军务有关,那我做什么都不为过。”
面对蔡瑁再一次的触碰自己的底线,刘琦微微一笑,但眼眸中已经有了几分寒意。
对于蔡家,刘琦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毕竟历史上的刘琦人生就在毁在蔡家之手,而究其原因并非刘琦与蔡氏交恶,不过就是刘琦的弟弟刘琮娶了蔡夫人的侄女这么简单。
就算是蔡家日后支持刘琦又能怎样?一个势力发展到能左右刘表基业传承的家族,刘琦觉得这样的家族没有存在的必要。
刘琦的脑海中泛起了将蔡家致于死地的念头。
不过蔡家现在势力不小,名声颇望,又扶了刘氏执掌荆州,若是真的灭了蔡氏,只怕刚刚安定的荆州其他各族就会起势,到时候局面只怕不好控制……
那如果给蔡家换一位家主呢?
灭了蔡家说不过去,那灭了蔡瑁一人,总没什么关系吧?
就在两个人针锋相对之时,突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蒯氏家主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将军,将军见还是不见?”
刘琦闻言一愣……蒯良这时候来做什么?
“请他进来。”蔡瑁咬着牙道。
少时……
“公子,德珪,快随我走,出了大事了!”蒯良快步走进来,一脸的焦急之色,走路似都有些不稳。
刘琦见蒯良喘息的厉害,不似做伪,随问道:“子柔公为何如此慌张?”
蔡瑁亦是干巴巴地道:“某与大公子有事要谈,恐无闲暇应公之邀了。”
蒯良来到厅内,来回望向两人,跺脚气道:“眼下非内讧之时,真的是出大事了!”
“何事?”
“探子言报,从襄阳东向上游,约有万余兵马过境,正向襄阳而来,其势不小,沿途各地县军皆不敢拦,我急来找汝二人商议,看此事如何处置!”
蔡瑁闻言顿时慌了。
一万兵马?
“可探的何处兵马?莫不是袁术、孙坚之军?”
刘琦听蔡瑁提起了袁术和孙坚,心中也有些紧张,但仔细一想却不可能。
眼下袁氏刚刚响应张杨等人声讨董卓,他麾下以孙坚为主力的讨伐军眼下应主要是针对西凉军的,袁术再垂涎荆州,也不会在这个时节打过来。
那会是谁的兵马?
能凑到万余之数的,绝非小势力,也不大可能是贼寇。
“吾等近日只是关注于襄阳,却是忽略了南郡周边。”蒯良叹息道:“斥候来报,那兵马似是从江夏郡而来!”
“江夏?”蔡瑁闻言有些懵了:“江夏有何人能凑得这许多的人马?”
刘琦淡淡道:“据闻江夏亦是宗族鼎盛之地,若江夏十四县诸宗族汇兵马同至,想凑出万余之数应该不难。”
蔡瑁闻言冷笑一声,颇不屑道:“一郡宗族,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用何名义聚众于一处?就算是聚集一处,又当由何人统帅?岂非笑谈?”
在蔡瑁的脑中,能够号召江夏各宗族会和私军的人,似乎并不存在,但刘琦的脑中却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暗中支持自己在襄阳闹事,自己却跑到江夏郡暗中兴风作浪的人。
难怪啊难怪,好一招声东击西。
“公子,为何发笑?”蒯良看见刘琦的表情,不解地问道。
刘琦并未回答,而是看向蔡瑁:“既是南郡都尉想要换派城防,这眼下事急,就请将军火速派遣蔡和将军,去接手城防军务,用以抗敌吧。”
蔡瑁让刘琦挤兑的满面羞红。
此刻刘琦要将城防给他,他反倒是不能接了。
眼下那些奔着襄阳而来的兵马是敌是友暂不明朗,若是蔡瑁随意接手了襄阳防务,黄叙的兵马就会撤下,而蔡和的兵马就要负责防备外敌。
一旦来者是敌人并强行攻城,那受损失最大的定是蔡氏一族。
蔡瑁天生是个占便宜的人,又如何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见蔡瑁不说话,刘琦转头道:“南郡都尉不言语,刘琦就当都尉不调防了?”
蔡瑁低低的应了一声,那声音犹如蚊子声一样。
刘琦看向蒯良,道:“今日之事,子柔公都看见了?”
蒯良与蔡瑁同为荆楚豪族,如今也是被蔡瑁行径羞臊的不行。
关键时刻,如此趋利避害,岂不徒付旁人笑柄?
“蒯某看见了。”
刘琦点点头,道:“看见便好,是非曲直,自有公论……琦去安排城防部署了,告辞。”
说罢,转身出厅。
刘琦走后,蔡瑁不由喃喃道:“子柔公……我……”
蒯良摆了摆手,道:“德珪,听某一句劝,咱们荆州诸族,只管安心为族中谋利就好……其余的事,能少掺便少掺,汝绝非成大事之人。”
说罢,亦是长吁短叹的走了出去。
蔡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用力的一跺脚,恼怒道:“这话说的,某怎么就不是成大事之人了?”
第三十章 荆州第一大佬驾到
襄阳城墙上,刘琦与刘磐并列而立,遥望远方不断涌起的漫天烟尘。
刘磐的脸色苍白,颇有些紧张。
他虽然是武人出身,好勇斗狠,有殄灭群丑,肃清寰宇的理想,但亲身经历万人以上的大阵仗,却还属首次。
他攥紧双拳,低声道:“江夏的宗族,居然聚拢一万人马来?他们若果真攻城,怕是少不了一场恶战!”
刘琦心中清楚对方的来路,所以并不紧张,他用手掌支着下颚,向前微倾趴在城墙垛子上,看那些烟尘看的出神。
“兄长怕了?”
刘磐自然是不能在兄弟面前折了锐气。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对方虽有万余,然我城中兵将与彼相较,只多不少,且是守城一方,有甚惧哉?”
刘琦对刘磐很是满意。
与刚随自己入荆州开始,感觉堂兄成长了不少——性格上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理智,即使紧张,却也不会乱了思路,能以冷静的推论来分析眼下的情况。
确实稳重多了。
他刚想夸赞刘磐两句,却听刘磐又道:“守城虽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若闭关久守,未免太伤及颜面,彼军远来疲惫,请允末将率领一支兵马在敌军未站稳阵脚前冲阵,定斩贼首而回悬于城门。”
刘琦果断的把即将要夸赞刘磐的话咽回肚子里。
看走眼了——他骨子里还是不成熟。
眼下来军首脑未明,目地未明,战力未明,你就要出去跟人家打?
还是得再多加磨砺啊。
不多时,却见黄忠大步而来,对刘琦道:“少君,城上与城门的守备准备皆已妥当,石块、擂木、箭支,金汁齐备,彼军若是攻城,绝讨不得好去。”
刘琦满意地言道:“黄司马辛苦了,还请传令三军,彼军若至,不可随意动手,需有吾之号令,若有违令者,立斩!”
黄忠听了这话有些不甚赞同。
“少君,若是彼方当真为敌,末将建议待其在城外站定列阵前,便以箭雨射之,一则可判断彼之战力,察敌之阵型,二则也可杀些伤彼军兵卒,以振军威。”
刘琦淡淡一笑:“不行。”
黄忠很不理解,少君如何这般沉得住气呢?
刘琦也很无奈,他总不能跟黄忠说,我让你在城楼布防,只不过是给城内的人做做样子看而已,因为那一万人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敌人……
彼军领头的,很可能——是我爹!
我爹……
爹……
不多时,那一万江夏私军便已经来到了襄阳城郭外的两百箭之地。
那些江夏来军的骑兵较少,大都为步卒,放眼望去,尽为长矛军、戟兵、铍兵与弓弩手,各兵种自成方阵。
刘琦转头问黄忠道:“司马,汝观彼阵势如何?”
黄忠认真的瞅了一会,随即摇了摇头道:“军容松散,布阵速度慢,兵种搭配虽是循规,但缺少变通,很是一般……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在城下列阵,我军并不攻彼,然彼军却依旧无有战阵,可见各曲兵卒皆临时拼凑而成,不堪大用。”
古代战场上,可用的阵型极多,如鱼鳞阵,方圆整,鹤翼阵,偃月阵等等,阵型对于攻坚或防守都有非常明显的作用。
但并不是每一支兵马都能够达到这个境界的,阵型说了简单,但要是实际操作,一则要有能够编列出类似阵型的战将,二则要有最精锐的士兵,能够在作战的同时还兼顾主阵的旗令以及部首之令,士卒彼此间还要互相兼顾,才能维持战阵成型,这对兵卒的素质要求极高。
以汉朝郡国级以下的军队素质,想列出有效的阵型,根本就是梦想,郡国级以下的兵士上了战场大部分都是模棱两可的站位,一旦开始交手打仗,基本就是各自乱抡王八拳,谁也顾及不到谁了,还哪管什么阵型。
所以很多识兵之人,通过观察阵型,就能判断敌军的战力和对方将领的优劣。
刘琦叹了口气,继续问道:“若给汝相同的兵马,汝可胜之否?”
黄忠不屑地:“似这等布阵之将,若由吾与彼相峙,休说一万,只需三千兵壮,便可尽破其众!少君放心,今日这仗,末将必胜无疑!”
黄忠这话中,虽多少带点自捧的成分,但他却阐述了一个事实,就是对方的兵马不堪一击,其兵马主帅缺乏军事能力。
刘琦听到了这番话后,竟是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
刘磐和黄忠颇是不解。
怎么听了对方战力不强,刘琦反倒是不高兴了?
很简单,因为刘琦知道这支兵马是友军,是自己人。
自己的兵马战力低,谁能高兴的起来?
就在此时,对面的方阵中,一骑飞奔而出,直奔襄阳而来。
那骑兵的马上系着响铃,手中持一高纛,旗上无有一字,却也是挂满了铃铛,奔驰之间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响声。
襄阳城上的弓弩手,并无人放箭,任凭他奔驰了过来。
白日鸣铃,夜间举火——是为两军阵前信使,除非是主将特别下令,否则一般不会射杀。
信使匹马奔驰至城池下,冲着城楼上高呼道:“汉,荆州刺史表!率江夏郡郡士二十七、士卒一万,至襄阳赴任,守城将校若闻,请速报襄阳主事者,卓其领襄阳城中官吏,开城迎刘使君入城!”
那信使的嗓门很大,再加上城上城下的人虽多,却无一人呱噪,声音顺风飘入城头,清晰的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城楼上,立时一阵哗然。
刘磐的嘴巴合不上了。
他惊讶地盯着城下的信使,惊道:“迎使君?叔父不是还在雒阳交接北军军务么?如何来了荆州?还从江夏带来这般多的兵马?”
他扭头看向刘琦,却见刘琦一脸平静。
“你早就知道了?”刘磐有些委屈:“你和叔父一同瞒我?”
“我当然不知道了,我也只是在听说了江夏军来襄阳,才隐约猜到的。”刘琦缓缓回道。
黄忠道:“少君,吾等现当如何处之?”
“来者既然说是严君已至,定是带了信物,司马派人取他信物给我看。”
“诺!”
黄忠立刻去办这事,刘磐却没肯放过刘琦,追着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弟,汝如何猜出来者是叔父?”
刘琦回道:“兵不厌诈,严君年轻时受党锢难,半生跌宕起伏,几经跌难,这年纪大了心思就越发精细了,想来在雒阳交接军务,本用不上三个月,但严君一直这么对外宣称,是为了迷惑荆楚之人,包括可能截杀他的袁术和孙坚,”
“可他这么做,却是连你我也瞒过了……后我写家书给严君,请其委蔡、蒯要职,他应该猜到你我要在襄阳行大事,索性便答应你我,将五大家族统统封了个遍,算是助你我成事,然后乘宜城之乱,自己暗中前往江夏郡对付当地宗族,或招或杀,想来也是用了不少手段。”
刘磐听的脑仁儿疼。
“也就是说,你我一直在明处对付襄阳宗族,而叔父则是乘着这个空隙,去想办法收江夏郡了?”
刘琦点了点头,道:“荆州七郡,南阳郡在袁术手中,荆南四郡过远,若要在荆州立足,非得平荆北的南郡和江夏郡不可,如今两郡皆定,这荆北便算是尽在严君掌中了。”
刘磐目瞪口呆的听着刘琦说完,心中泛起了滔天巨浪。
“真好生诡诈……”
“嗯?”刘琦眉头一皱。
“咳,咳!”刘磐赶紧改口:“我是说,叔父好生缜密的心思……”
刘琦‘噗’的一下乐了,他伸手拍了拍刘磐的肩膀,心中暗道:说诡诈都算是夸他,这分明就是贱!
不过贱的蛮让人舒服的。
另外一边,黄忠派人用绳索拴着篮子,从城墙下放了下去,那信使将刘表的信物放入其中,城上的士卒又将篮子拉了上去。
佐证是一卷简牍,里面是刘表的亲笔书信,外加其随身佩戴的严卯。
刘琦仔细的核对了一下那枚严卯……正方柱体,中心贯孔,以穿系赤,上刻三十二字卯文,正是刘表的贴身之物。
“是严君的。”
刘琦将那严卯交给刘磐验看,待刘磐亦确认之后,便道:“堂兄,你代我去通知蔡瑁和城中官吏,让他们赶紧来此相迎……黄司马,汝速速打开城门,我亲自出城迎接严君。”
“诺!”
……
襄阳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刘琦率众步行出城,黄忠紧随在他的身后贴身保护。
远处的江夏军阵缓缓打开,一队侍卫保护着一名身材瘦削高大的长者,向着襄阳城门而来。
待到城下,那长者翻身下马,缓缓挪步来到了刘琦的面前。
刘表身材高大,当有一米八十以上,面容瘦削且有棱角,即使已经近半百之龄,却依稀能看出些俊美姿容的影子。
可想而知,他年轻时长得得有多招蜂引蝶。
若没记错,汉末诸侯圈中有记载的三大帅哥,应是袁绍、刘表、公孙瓒了。
流传于后世的篆文,对他们三位诸侯的评价,不是温厚伟壮,就是姿貌威容,可谓是诸侯中的颜值担当。
至于三国两晋的几位大佬……曹操姿容短小,不好看。
孙权则方颐大口,骨体不恒,多少沾了点另类,说好听些是类混血,说不好听点像串儿。
至于刘备,目能顾耳,双臂过膝……整个就一怪物。
司马懿更别提了……鹰视狼顾,纯野兽派。
刘琦很是感激,在这个异类遍地的诸侯圈中,自己能遗传到刘表的基因,当一个普通的凡人帅哥,实在是上苍对他莫大的眷顾。
第三十一章 刘氏父子
“吾儿!”
刘表看到刘琦欣喜异常,迈开步子向着刘琦走了过来。
待至其面前时,刘表一把便攥住了刘琦的手,老眼中竟是隐隐的罩上了一层薄雾。
“襄阳诸贼,皆赖伯瑜为父平定,一郡之地旦夕而安宁,伯瑜不愧为吾山阳刘氏族中虎儿也!”刘表的语气略显激动,不吝言辞的夸赞刘琦。
刘琦则是谦虚道:“父亲过赞了,孩儿不过是碰巧成事,如何敢当虎儿之称?”
“那可不对!”刘表摇了摇头,肯定地道:“做成了便是做成了,哪有那么多的碰不碰巧?老夫说汝是刘氏虎子,那汝便是刘氏虎子!”
说到这,刘表伸手拍了拍刘琦的肩膀,再次肯定地道:“吾儿真虎也!”
中华语言就是博大精深,放眼五大洲,也没有任何一个邦国的语言可以与汉语文学的魅力与广义相媲美。
就好比是现在,明明是一句赞叹褒奖之言,可在刘琦听起来,跟骂人没什么两样。
他无奈一笑,问道:“父亲几时去的江夏,却是将孩儿也瞒过了……父亲不该如此,连行踪也不告知孩儿,若是有什么凶险,孩儿恐无法相援。”
刘琦这话是发自肺腑的。
眼前的这个老者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至亲之人,也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无论是从情理还是感情,哪怕是从恩情上来论,刘琦觉得,自己都有对刘表尽孝的义务。
而且这尽孝的时间越来越紧,已时不我待。
在刘琦看来,无论刘表再怎么厉害耐,也是年近半百,在这个平均寿命并没有多高的时代,刘表可以称的上是有今天儿没明天儿的人了。
刘表听出了刘琦的语气中的关切之意,心中老怀大慰。
他呵呵笑道:“老夫之子,单枪匹马鼎定襄阳局势,一举收服南郡,诛除宗贼,老夫又岂能落于吾儿之后?这江夏郡宗贼实力不及南郡,老夫自己足矣定之。”
“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雒阳的?”
刘表道:“汝给为父置书说要来荆州那日,老夫便已交接完北军军务了,老夫本想轻装简行,暗中潜伏到荆州行事,哪曾想汝一封家书,便先于老夫赶了过来,老夫本想在南郡与汝会和,但思来想去,不妨将计就计,就暂时待在雒阳,假意迁延,看汝能成多大气候,再做筹谋。”
顿了顿,刘表道:“你果然没让老夫失望。”
刘琦听了刘表的话,不由对刘表产生了敬佩之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表在军事能力上或许有些偏科瘸腿,但政治素养却绝对一流。
自己在南郡若能成事,他便暗中前往江夏郡,分头行动,父子联手用最短的时间安定荆北两郡。
自己若不能成事,刘表便紧随其后,暗中再来南郡见机行事,也不至于全家覆没。
想到这,刘琦向着刘表作揖道:“父亲果然思虑周密,孩儿佩服。”
刘表快慰大笑。
笑罢,刘表道:“吾儿,为父为汝引荐一人。”
便见他对身后一名身着甲胄,半晌未语的壮汉道:“承先,这便是吾儿刘琦。”
然后他又指着那位壮汉,对刘奇道:“吾儿,这位乃是江夏安陆黄氏宗长黄祖,字承先,乃是名臣黄香之后,正是‘天下无双,江夏黄香’,承先昔年便与为父相识,其家族亦是江夏第一族,此番为父能够顺利收服江夏,皆赖承先之功也。”
刘琦恍然的点了点头。
跟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刘表能够这么快鼎定江夏,背后一定是有当地望族支持。
“刘琦见过承先公,承蒙承先公相助,我刘氏方可收服江夏,琦感激之至。”
黄祖一脸横肉,看着是那种颇为傲气的人,想来脾气不小。
但面对刘琦,他还是非常客气的。
“见过公子!呵呵,这来时的一路上,多听使君说起了公子之事,听的黄某这心都长了草似的,就想跟公子见见面!嘿嘿,公子单人独马,平了南郡一十八县,还夺下了襄阳城,灭了张虎陈生,真乃当世英杰也!公子今年多大了?”
刘琦笑了笑,道:“黄公过誉了,刘琦愧不敢当,琦过完年便十八了。”
“还未至十八?”黄祖惊诧的看向刘表,却见刘表点了点头。
“真是少年豪杰,唉,使君,吾辈皆老迈矣。”
刘琦一伸手,对刘表和黄祖道:“父亲,承先公,咱们进城吧。”
刘表抬起头,望着襄阳城高三丈的城墙,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他身后的黄祖则是道:“使君可与公子进城,某在外指挥三军安营,军中尚有许多江夏郡宗族中人,还需我代使君相陪,今日便先不进城了。”
刘琦心中明白黄祖的顾虑。
黄祖是江夏望族的代表人物,此番领着江夏各宗族的一万私军来,确实不好轻易入城。
毕竟襄阳不是他们江夏宗族的地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城里还有蔡氏和蒯氏在,黄祖若冒然进城,怕是会令蔡,蒯产生戒备与疑心,多少有些不妥。
他陈兵于城外,作为刘表后盾,反而有威慑之力,能够让蔡瑁和蒯良对刘表更加忌惮。
或许,这就是刘表要领兵来的原因。
刘表听了黄祖之言,并没有惊讶,他道:“既如此,那承先便在城外安营,等吾号令。”
“诺!”
安排完黄祖后,刘表便在刘琦的带领下进了城。
刚刚过了瓮城,入了内城,便见蔡瑁和蒯氏等宗族首领,以及襄阳县中大小官吏齐齐赶来。
“见过刘使君!”
事隔了这么久,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刺史,终于露了面,这对于一直在对他进行猜测的襄阳诸人来说,也算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
“有劳诸公守护襄阳,表不胜感激!从今往后,吾将与诸公共驻此城,匡君辅国,共保汉室!还请诸公鼎力相助。”
众人见刘表这般客气随和,心中的忐忑也逐渐消去。
大家同时应道:“使君勿忧,吾等必尽心竭力,辅佐使君治理南郡!”
刘表这个人对手下的要求不高。
他不管众人心里到底是服气还是不服气,只要众人能在表面上应和他,不挑事不找茬,刘表便心满意足了。
“诸公不必拘礼,表初至襄阳,对军政尚不熟悉,有劳诸位带吾在城中巡视一番,也算是体察民情,观襄阳风貌,如何?”
众人自然是无不应诺。
却见刘表环视了众人一圈,突然问道:“哪位是蔡德珪?诸公之中,谁人又是蒯子柔先生?”
蒯良和蔡瑁同时站了出来,一同道:“见过使君!”
两人向刘表自作介绍之后,便见刘表一手抓住蔡瑁之手,一手执蒯良之手,笑道:“久仰二位贤才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见,实乃幸事!表得两位相互,治理荆州七郡,犹治宅邸之后园也!”
蒯,蔡两人得刘表这般热情相待,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蔡瑁一脸喜色道:“使君初至襄阳,一路舟车劳顿,今夜不妨权且休息,瑁明晚在府内摆宴,请使君前往,以为相敬之情,不知使君可否赏光?”
刘表哈哈大笑,道:“德珪请宴,表焉能不至?不过吾初至荆州,还未理州事便行饮宴,多有不妥,且待过些日子,咱们再言此事若何?”
蔡瑁闻言不由大喜过望。
刘表虽然没有答应明晚去其府饮宴,但却应了这事儿,那就说明他早晚会赏这个光!
饮宴其实是小事,只要他答应去蔡府,自己就可以筹谋办一件大事了……
“既如此,那便待使君闲暇之时再说,还望君勿负瑁一番心意。”
刘表笑道:“德珪不负于表,表焉能负于德珪?”
……
刘琦百无聊赖的跟在他们身后,听这些人商业互吹,感觉无趣之极。
突然间,却有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刘琦疑惑的看过去——原来是蒯越。
“少君,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琦听见蒯越再次称呼自己为少君,不再改口为公子,心中很是高兴。
这说明蒯越已经从心底认可了自己。
看来上次的谈话并没有白谈,蒯越终于意识到,他和刘琦才是同道中人。
“异度先生有何事?”
蒯越斜眼偷瞄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刘表,蒯良,蔡瑁三人,拉着刘琦走到一边,低声道:“少君可知晓蔡瑁约刘使君去其府饮宴,所为何事?”
“攀交情呗。”刘琦说话很直接。
“不尽然……公子可知,这世上有条计策叫做美人之计么?”
第三十二章 夫婿居上头(三更求支持)
蒯越的话,若是换了别人听了,或许只会是当他说个笑话,一笑了之。
什么美人计,也不看看我爹多大岁数的人了……
新任上官来,本土望族请他赴宴,换谁也不会往这上面琢磨。
但刘琦却不一样,因为他是穿越者。
历史上的刘表来了荆州以后娶了比他年纪小的多的蔡氏女当后妻,从此枕边多了一个吹风进谗之人,而蔡瑁也因为这个女人成了名正言顺的外戚,逐步蚕食属于刘氏的荆州权柄。
其实身为一州之主,和强臣联姻本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并没什么不妥,这是一种政治手段,亦是一种政治需求。
但也要看看联姻的女人和她背后站着的,是什么样的人。
在刘琦看来,蔡瑁首先就是一个不让人放心的外戚……他太贪婪,欲望太强,又过于自私自利,刘表尚未至荆州他便起了在襄阳夺权的心思,若是让他成了外戚得势,那刘氏的下场……
只怕便是历史上的那般下场。
刘琦眯起了眼睛,脑海中的警钟被蒯越一句话敲响了。
“少君……少君?”
蒯越见刘琦愣神,忙出言唤他。
刘琦被蒯越喊的回过神,笑道:“适才为先生一语惊诧,有些走神了,先生勿怪。”
蒯越奇道:“少君所思何事?”
刘琦伸手请蒯越到旁边,问道:“我适才是在思索,先生既然敢出此言,必不会空穴来风……先生言蔡瑁欲行美人计,他用谁来行此计……”
话还没等说完,便见蒯越急忙摆手:“某可没说蔡瑁欲行美人计,某只说这世上有条计策叫美人计!”
刘琦不由翻了个白眼。
老奸巨猾,话都谈到这份上了,还至于如此咬文嚼字的避祸?
自欺欺人尔。
“行,此言非异度先生说的,是琦说的,可否?”
蒯越满意的笑着点头。
“敢问异度先生,蔡氏族中,何人可称之为美人?”
蒯越再次向四周看看,低声道:“公子,说句实话,蔡家妇人历来便多艳魅者,且多喜谋利高嫁,蔡瑁之父蔡讽,其妹嫁于当朝张太尉,而前些年为了争荆楚盐务,蔡讽长女则嫁于荆楚名士黄承彦,如今蔡氏当中,蔡讽尚有一次女未嫁,据闻此女颇妖艳……”
刘琦闻言不由笑了。
看来蒯越非常不想让刘表和蔡氏结亲,这话里话外形容蔡家女都不用好词。
一般形容别人家的女子,不都是用‘美丽’‘标致’‘俊俏’‘美艳’之类的么?
他非得用个‘妖艳’?
这得是有多想诋毁人家?
刘琦揉了揉下巴,恍然道:“依异度公所言,蔡将军是有意和我刘氏联姻了,而且还瞄准了我父亲?不过吾父年近五旬,蔡瑁的姐姐,年齿怕是跟严君相差不少吧?”
蒯越摇了摇头,道:“蔡瑁不在乎此事,据说蔡瑁姑母与张太尉相差不少,其长姐与黄承彦,亦是相差十载……而他这个妖艳的二姐,据闻与蔡瑁一般年纪,已是二十有余了。”
刘琦闻言皱了皱,道:“二十多了还不嫁人?有什么隐疾不成?”
这个时代,女子一般十五笄礼,完事之后便即嫁人。
像蔡家女这样拖到二十余岁的,当真罕有。
蒯越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些病,不过非医者所能治也。”
刘琦有些好奇地道:“什么病医不好?”
“呵呵,一个早就过了双十,模样也美,却不嫁人的望族之女,除了待价而沽之疾,还能有何?”
刘琦一挑眉:“待价而沽?”
蒯良叹息道:“某曾听人言,那蔡家女平日里最喜的几句词便是: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洗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刘琦笑呵呵地道:“这女人,其志不小啊。”
蒯越却道:“少君可不要把这女人当了笑话……自古强雌压雄之妇皆似于此,刘使君虽是豪杰,但毕竟已是半百之年,恐抵不住旖旎之惑,届时言听计从不说,万一再诞下幼子,少君与某,纵有鸿鹄之志,亦难得酬。”
顿了一顿,蒯越继续道:“少君岂不闻孝武皇帝纳钩弋夫人后独爱孝昭,后起巫蛊之祸?”
蒯越所说的事,自然是指汉武帝刘彻娶了赵婕妤后,晚年得子,逐渐疏远太子刘据与皇后卫子夫,最终为苏文、江充所乘,发生巫蛊之祸,卫子夫和太子刘据皆亡。
刘琦满意的点了点头。
蒯越能这般对自己说,却是当真与自己交心了,或许他还藏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小心思,但已无大碍。
“多谢异度先生指点,只是在这件事上,吾乃小辈,若是父亲当真看上了那蔡家女,只怕我也不方便多说吧?”
蒯越摇了摇头,道:“此事还就得在少君身上!”
“先生何意?”
蒯越向着四下看了看,道:“其实,以刘使君之能,现下若要娶蔡氏,想来也不会是贪图那蔡氏美色,毕竟刘使君已是这般年纪,纳不纳美人对使君来说并不重要,关键,是要与蔡氏结上这份亲!”
刘琦恍然的点了点头,细细的琢磨了一会,突然道:“异度先生是想让我……去纳那蔡家女?”
蒯越心道刘琦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正是如此!左右都是结亲,既然是父子,又何分彼此?那蔡家女让刘使君纳了,亦或是让公子纳了,不都一样?”
刘琦恍然的点点头,问道:“那女子到底多大年纪,说的确定一点。”
蒯越认真的想了想,道:“蔡家女应与德珪差不多年纪,想来得是二十有四了吧?”
刘琦长叹口气,无奈道:“可我才十七,那恨嫁女整整大吾七岁……如此岂非便宜了她?”
蒯越闻言长叹口气。
“少君……真会玩笑。”
刘琦仰头看天,认真地思索了一会道:“先生的话,刘琦记住了,不过若要行先生之法,却还有一件关键事。”
“何事?”
“自然是蔡瑁。”刘琦皱眉道:“因为襄阳城防之事,我与蔡瑁之间的关系颇为紧张,那蔡瑁现在恨都恨死我了,让我当他姐夫,他肯么?”
蒯越却道:“此事易尔,蔡瑁虽然目下与少主不睦,但只要有一个人出面,必然可以劝服蔡瑁!”
“何人?”
“荆楚名士,黄承彦,亦是蔡瑁之姐夫,只要公子想办法与黄承彦交好,日后再由黄承彦出头去劝蔡瑁,则蔡瑁必无法推脱。”
第三十五章 父亲,我要剩女
刘表对于刘焉非常的不信任。
刘表与刘焉基本没什么交集,但他毕竟曾任上计吏,也当过北军中侯,对于刘焉,刘表多少也通过朝堂中人有过一些了解。
“刘焉此人,有异心,恐不会答应结盟。”刘表淡淡的下了定论。
刘琦其实也知道,刘焉这个人与刘表刘虞大有不同。
刘表是清流雅士,刘虞是忠君志士,他们对于汉室和天子,或多或少都是有一定感情的。
但刘焉不一样,从外在行为上看,他是一个有叛心的人。
中平五年,这老狐狸直接向灵帝谏言,认为“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
他借口刺史,太守行贿买官,剥削百姓,招致汉室朝廷众叛亲离,谏言朝廷派重臣为牧,代朝廷在地方镇守监管天下。
“废史立牧”这一政策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刺史和郡守的权力没有被朝廷收回来多少,反倒是直接制造了一股更强大的割据力量。
州牧!可以说州牧是汉末各路军阀起家的一道门槛,袁绍、曹操、袁术等人的崛起,都是由州牧起家的。
而刘焉也光荣的成为了汉室朝廷的第一批州牧之一。
他一开始被任为交州牧,却闻侍中董扶言益州有天子气,于是上了奏疏,请求朝廷改任其益州牧。
他到了益州之后,并没有像是他许诺给灵帝那样,替朝廷镇守一方,收缴权力。
相反的,他到了益州之后,一边平叛,一边借口贼势阻路,关隘不通,断绝了与朝廷的往来,后又在益州暗造乘舆车具,意图不轨,有称帝之志。
若不是他死的早,在牧守中第一个称帝的人,只怕不会是袁术,而是他刘焉。
这样的自私自利且有异志的人,如何会与刘表等人联合‘护君’?
他巴不得天子赶紧死!
刘表捋着白黑参半的胡子,叹道:“刘君郎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恐非吾等同道中人。”
刘琦想了一会,道:“刘焉虽然有异志,但也不代表他不会与我等同盟,就看我们怎么劝他了。”
刘表问道:“当如何说?”
刘琦认真地道:“刘焉在益州,封境自守,安抚叛逃,宽容施政,虽是远离中枢,但却还有一个软肋掐在朝廷手中。”
“是何软肋?”
“刘焉虽就任州牧,自守一方,然其长子刘范,次子刘诞,幼子刘璋以及其孙辈,皆随朝听用,刘焉一把年纪了,独居蜀中,就是将来真的能够行那篡逆之事,那帝位又能给谁?他绝不会甘心的。”
刘表点了点头:“吾儿此言有理,继续说。”
“父亲可遣能言善辩之士前往益州,游说刘焉,言此刻‘护君’之举,乃天赐良机,吾等汉室宗亲兵临司隶,占以大义,董卓和袁绍相争,必对我等行以拉拢,谈以条件,刘焉正可乘此机会,要求董卓放其子返蜀,董卓已经失了天下清流名士之心,眼下只能极力拉拢宗亲,面对压力他必会答应。”
刘表站起身,开始在厅中踱着步子,细作思谋。
虽然刘琦说的很好,但这件事毕竟牵扯太大,不容刘表不仔细思量。
他要寻找这件事当中的弊端和危险性,尽量思虑周全。
刘琦知道刘表的心思,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看在厅中来回打转的刘表。
少时,却见刘表停住了步伐,下定决心。
“确实不失为一上策,若是联合宗亲不成,那我荆州军便也不北上去搅那趟浑水便是了……”
刘琦闻言笑了:“不错,总归是要试一试,联盟不成大不了就不做,对我方有百利而无一害。”
“来日为父便派心腹之人北上去幽州游说于刘虞,与之结盟,他独身在幽州,周边皆为士族牧守,让其出兵却也是难为他,只需让他响应联盟,以其大司马之名,却也足显震慑。”
刘琦点了点头:“那刘焉呢?”
“刘焉……”刘表沉吟片刻,方才慢慢道:“去蜀中联合刘焉的人,吾还要仔细斟酌。”
刘琦知道事关重大,说服刘焉的人,确实至关重要。
“父亲,孩儿还有一件事想要提醒父亲,还请父亲斟酌。”
刘表道:“何事?”
“今日孩儿见蔡瑁和蒯越向父亲举荐各自族中之人,并请父亲委任以要职,父亲虽暂时摁下,但早晚还需处置。”
刘表叹气道:“为父初至荆州,日后治理襄阳,皆仰仗其二族,他们举荐族人,怕是不好不用。”
“可要职皆被两族之人占据,日后待咱们羽翼丰满,若想撤换心腹之人,该当如何?”
刘表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为父难道还能拒绝他们不成?”
“父亲不用拒绝,不过却可换个方式。”刘琦给刘表出了主意。
“哦?”刘表颇为玩味地看着他:“当如何做?”
刘琦认真道:“父亲不需蔡、蒯主动推荐,可主动委任两族之人以要职,听闻两家势大人多,父亲可派人打听下,选两族中的老成持重者,委以重用。”
“老成持重?何意?”刘表甚是不解。
“就是两族中,年纪许大的那些德高望重之人,依孩儿看,皆可用之。”
刘表一开始有点没太琢磨出刘琦的意思。
越是老成持重之人,那鬼主意不就是越多么?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既然左右都要重用两族中人,那索性多用些老的!
最好是五六十岁的,身体不行的那种!
待过几年刘氏羽翼成时,这些人要么死了,要么多病,位置自然空了出来,届时刘氏便顺理成章的可以安插自己的人,也算是避免与宗族之间明面摩擦。
而且老人多稳重,善求自保,不似年轻气盛者那般进取心强,难以驾驭。
刘表满意的点了点头:“吾儿想的周到,这法子为父记下了,回头任用两族之人,为父便多用些老而不死的……”
说到这,刘表的脸色顿时一垮。
因为他突然想到,依自己这年纪,怕也算是老而不死的那种人了。
“唉,妄负少年之时啊。”刘表的幽怨地叹息道。
看着刘表一副没落的神情,刘琦心中不由同情。
天下之大,豪杰之多,可任凭何等英雄,又有谁能够逃脱时间的洗礼呢?可这种事同情是没有用的。
“父亲,孩儿还有一件事……”
刘表的头有点发胀。
“吾儿,你这么会有这般多的事?”
“没办法,眼下本来就是多事之秋,孩儿的事儿多也在常理之中。”
刘表无可奈何地道:“唉,还有何事?说吧。”
“父亲,孩儿看上了一个女子。”
刘琦想起蒯越今日跟自己说的话,决定先给刘表打一剂预防针。
“看上了个女子?”
刘表闻言一愣,突然笑了:“也是啊,汝早已冠礼成人,如今又是青春年少之时,却也该纳个妇人行那男女之事,为咱刘氏延续香火了……却是看上哪家女子了?”
刘琦干巴巴地道:“蔡讽之女,蔡瑁之姐。”
“蔡瑁之姐?”
刘表的眼睛顿时瞪的浑圆:“那蔡瑁今年都多大了,二十多了吧?他姐得多大?”
刘琦回道:“据闻应是二十四、五了。”
刘表闻言不由呆在了当场。
“二十四五,嗯……比汝整整大了六岁。”
“是七岁。”刘琦更正刘表道。
刘表不解地看着他:“吾儿,那蔡家之女这般大的年纪……是没嫁过人,还是寡居?”
“据闻是待嫁。”
刘表诧异道:“这般大的年纪还不嫁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刘琦心道我又没尝过她,有没有毛病我哪知道。
“反正孩儿想纳此大龄之女,还请父亲帮忙筹谋,多与成全,蔡氏如今是荆楚第一望族,咱们与之结亲,正好也可稳固势力根基,何乐而不为?”
刘表认真的想了想,道:“倒也是,眼下这时节,与蔡家结亲,还是要的。”
刘琦心中的计划,是今日先跟刘表当面说了,让刘表做到心中有数。
以刘表清流的名声,知道了自己有这个心思,那日后不论刘琦能不能纳了这大龄剩女,刘表都不会在与蔡氏女有任何瓜葛。
毕竟他以清流自居,如今年近半百,若是传出他与儿子共争一个女人,这半辈子的颜面只怕就全丢光了。
只怕刘表届时跳汉江自杀的心情都有。
在刘表心中,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都比不上维护他自己的清流名声重要。
蔡瑁纵然是再枉费心机,但在刘琦今日这一番话的面前,他日后所有的妄想都已经注定是灰飞烟灭。
第三十六章 坑舅的外甥
在与刘琦详谈之后,刘表次日便开始着手安排南郡的军政事宜。
针对蒯、蔡两族宗长之职,引蔡瑁为南郡都尉,引蒯良为别驾,引蒯越为襄阳令。
由于南郡都尉和襄阳令的职务在手,蔡、蒯两家目下所统领的私军就成了名正言顺的郡兵,并由两家分别执掌。
而相较三人所得,蔡瑁获利最大,成为了南郡的最高军事执掌,有权统领调度南郡所属下辖各县的所有兵将。
但这当中却有个变数存在。
那就是被刘表任命为襄阳校尉的刘琦,负责整个襄阳城的城防牧守。
明眼人自然能够看的出来,蔡瑁虽然有权调遣整个南郡的军务,但襄阳治所内的兵马,依旧由刘氏统领,直接归刘琦管治,而且由于襄阳是刘表的治所,其军务也是独立于南郡之外。
这是刘表给自己留的后手,也是他对给予荆楚诸望族的信号——我刘氏亦在荆州掌军。
按道理来讲,这个掌管襄阳军务的校尉,理应亲近于刘表,但在名义上又归蔡瑁管辖,夹在中间很是难做,两面的人都能欺负他。
而且一个不好,就很容易被上官蔡瑁直接拉拢了过去。
历史上,刘表将这个位置交给他的一个外甥,这个人即与刘表有亲,又颇有军事能力,刘表本来很是放心,但最终因诸多原因,这人还是被蔡瑁拉拢了过去,成为了他的支党,使得刘表在南郡的军事话语权大幅下将,原本处于平衡的天秤发生了重大倾斜,致使刘氏在南郡非常被动。
这个坑了刘表的外甥,叫做张允。
但现在坐这个位置的人,是刘琦了。
现在的刘琦,在荆州宗族与士人心中,其影响力在某些方面,比刚刚来襄阳的刘表还要强。
设宴除掉了南郡五十五家贼首,诛杀江夏贼张虎和陈生,在襄阳城下予子民以承诺……
这位长公子,目下在襄阳人心中声望,震慑,名气可谓皆有。
蔡瑁或想拉拢,或是想制服他,怕是都不可能的。
几日后,刘表采纳了刘琦的建议,开始主动重用蔡,蒯两氏族人,不过他重用的皆是两族中高望重的长者,年轻的则以‘年少恐不堪磨砺’为由而暂时搁置。
刘表这般用人,蔡、蒯两家倒也是说不出什么,毕竟是用了两族之人,不论是老还是年轻,都是他们自己族人。
且年长者一般都是族中德高望重之士,若是蔡瑁和蒯良硬把他们弄下去,只怕会惹恼这些本族长者,对他们这两位族长也是得不偿失。
当然,在蔡、蒯举荐的荆楚人中,也有一些确实是真正的人才,包括南阳人韩嵩、零陵人刘先、南阳人邓羲等。
另外,除休养生息,重视农耕等既定政策外,刘表还提出了一项提案,不容任何人有所质疑。
那就是在南郡和江夏郡下属各县,大兴官学。
即使是荆楚很多清流名士,也不清楚刘表为何一到荆州,就要急不可耐的置办官学,纵然是兴官学,是不是也要适当的延缓一下,但局势稳定后再说呢?
唯独刘琦知道这是刘表的梦想,他等不了的。
父亲从年轻时期,就敢于参加太学生清议,品评朝中人物,参与上层政争,与清流名士彼此标榜,争作八俊,八顾,八及等等……在这样人的骨子里,必然有着对学术的执着追求和身为愤青的强硬骨气。
刘表的理想在刘琦看来是崇高的,他想将荆州构筑成一个儒家学派的理想之乡,即使北方再乱,荆州一方水土也足矣让天下间所有的清流名士、文人墨客容身,安心做学。
逐鹿天下,纵横南北,匡扶汉室,这些想法刘表或许也有,但却不执着……最让他执着的只有兴学而已!
不论这个想法适不适合目下这个情况,刘琦觉得自己都有义务支持自己的父亲。
毕竟,到了他这把年纪,能够实现梦想的机会已经不多了,或者说已经没有了。
荆州是他这辈子最后的圆梦之地。
就让父亲安心在荆州实现自己的梦想吧,其他的事情,我去做!
用了不到十日的时间,刘表就将荆州未来的大致方略和各级执掌要员都定下了,可谓雷厉风行。
下一步,就是拉一支属于自己的亲信队伍。
刘表跟刘琦商量,他想召故乡山阳郡的人才来荆州。
如果想要掌握完全的主动,只依靠荆楚士人是不够的。
可外来力量又该从哪来呢?
汉朝并不是一个通讯发达的时代,不可能天南海北的到处认识朋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最值得信任的,还是同族中人或是本土老乡。
无论古今,老乡这个词都会让人感到无比的亲切。
“吾儿,为父给山阳郡那边置书,聚族中英才至襄阳共保荆州,至于族外可用之人,为父虽揣摩出了几个,但觉的尚不足够。”
刘琦问道:“不知父亲都召谁来荆州了?”
刘表慢悠悠地道:“族外中人,为父目下想到的有十人,但其中可堪大用者只有两人,一是咱同郡伊氏的俊才伊籍,此人有辩才,雍容有风仪,以礼见世,为父想让此人来襄阳,并卓其入蜀去见刘焉,促成结盟之事。”
刘琦闻言恍然的点了点头。
那位以雍容才辩而著称的伊籍,原来也是自己的同乡,看来他和父亲还是有些交情的,而且刘表对他似是颇为赞许。
不过想想也是,历史上的伊籍曾与诸葛亮,法正,刘巴,李严共同制定《蜀科》,能够参与制定一国律典的人物,必然得是通晓当下时势要务,通晓政法,善驭民的实干派。
且据说此人善辩,让他入蜀去说刘焉,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刘表真是用心了。
“另一个位是谁?”刘琦随问道。
刘表露出了笑容:“另一人,你亦熟悉,便是汝之表兄张允。”
刘琦的脸瞬时间沉了下去。
张允是刘表的外甥,亦是刘琦的表兄。
这家伙倒是颇有军事才干,就是做人太差劲。
据刘琦分析,历史上的刘表本期望张允能够替自己掌管宗亲之军,用以增加筹码,但张允这墙头草居然拿着他舅舅的赏赐,站队到蔡瑁那一边去了。
这直接导致刘表平衡荆州军事势力的计划流产,蜗居在南郡而无法展足,甚至不得不起用张绣和刘备这样的二级代理用来制衡荆州本土士族。
天底下哪有这么坑的外甥!
不过,历史上虽没有记载蔡瑁和张允最终的结局,但刘琦认为他们并没有得到善终,毕竟针对蔡瑁和张允二人,曹丕曾作出了:“无不烹菹夷灭,为百世戮试。”的评语。
曹丕还将他二人与吴匡,张璋,审配,郭图等人并列,针对另外四个人的下场可知,蔡瑁和张允的下场应该好不到哪去。
眼下刘表要将张允召来,刘琦自然是不愿意的。
但刘琦不能直接说张允是佞邪,毕竟现在的张允还没有做出什么不堪的事,在没有实质证据下侮辱自己的表兄弟,也容易让刘表对自己产生误会,觉得刘琦没有胸襟。
既然如此,那就退而求其次,由自己直接来掌控这个表兄的命运。
“父亲找表兄来荆州甚好,若是宗亲联盟事成,孩儿便替父亲率兵北进,届时身边还真就需要些得力之人……表兄颇有将才,不妨就让他留在孩儿身边,我等兄弟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
刘表听了刘琦的话,以为他是真心想求张允为臂助,非常高兴。
其实刘琦是想把张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此事易尔,待贤甥至襄阳后,便卓他归于汝之麾下,助汝一臂之力。”
“多谢父亲。”
刘表说完自己想要招揽的人后,又道:“吾儿,为父遍查宗室子弟,又琢磨了山阳郡旧识,着实想不出太多可用之士,不知汝可认识什么能人举荐于为父?”
刘琦闻言笑了。
他在巨野县任职这几年,其实还真就认识几个。
第三十七章 山阳酷吏
刘表这话,还真就是问到点子上了,刘表就是不问,刘琦也有一些人想要举荐给他。
“父亲,孩儿倒是真有几个人想要举荐,有孩儿这些年在山阳郡认识的人,也有荆楚之地的人才,还请父亲给其机会,予以考评。”
刘表奇道:“吾儿举荐之人想来必是英才,如何还要为父考评?”
刘琦叹息道:“只因孩儿举荐的这些人,不全是宗族豪门……也并非全是清流世家。”
“哦……”
刘表听到这,表情冷了冷,兴致显然不是那么高了。
刘表半世清流,与张俭,陈翔等人士大夫互相标榜为八及,又与田林,张隐等人互标榜为八顾……总概括之,刘表是个把身份,形象,阶级看的极重的人。
其实不仅是刘表,在这个时代出生的士族,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教育便是这样的,士人阶级的概念在当权者心中根深蒂固,就算是对这种制度有所嗤鼻的人,随着成长与磨砺,最终也会在无情的大形势下妥协。
再加上带有极强人为性质的察举制,不知埋没了多少真正有才华的人。
但刘琦却不在乎这些。
他只想要真正有能力的人。
“孩儿在巨野县任职之时,曾与当地一豪杰相识,此人乃是巨野人,姓李名典,年纪很轻,也是弱冠之年,与孩儿相仿,但他虽然年幼,但胸有韬略,长研军事,尊敬儒雅,重博学之士,其家门乃中原大豪也。”
刘表听了沉默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李氏家族,我亦有所耳闻,这李典的家私在巨野还是乘氏?”
“是在巨野。”刘琦回答。
“哦。”刘表恍然的点了点头,道:“那并非是乘氏的李乾,李进一脉了,而是分支。”
李氏一族,在兖州极为有名,他们以乘氏为基本盘,向巨野和定陶发展,用几代人兼并了定陶以东,亢父以西的大部分田地,依附于其族者以数千户计,可谓是兖州第一豪强。
刘琦言道:“孩儿与那李典年纪仿若,他也曾与我说其家族规模,据闻其叔李乾和从兄李进,乃是本家,现居于乘氏,有宗族部曲三千余家……呵呵,如此规模,确属中原大豪了。”
刘表淡淡道:“李氏中人,雄踞中原,焉能随你来荆州?”
刘琦笑道:“若是乘氏李乾,或是李进,自然不能,但李典家族乃是分支,其父早亡,早已没落,李典昔日年幼,其父亡故后的的大部产业与部曲,皆被李乾和李进接手。”
“吾儿与那李典相熟?”
刘琦闻言笑了。
这熟悉的程度怕是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李典虽然年幼,其父留在巨野的大部分部曲也基本都被李乾和李进吞并,但李典十二三时,便独挑门梁,在巨野发展势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氏乃中原大豪,即使李典这一支衰落了,但他还是在数年之内在巨野豢养了千余流民食客,用之为己用。
他又凭什么豢养这千人?
要知道,养人可不能光数人头,还要数人的嘴,一千个人,那就是一千张需要吃饭的嘴。
一旦喂不饱,就会咬人。
郡县养兵靠赋税,宗族养兵靠垄断生意或是收租,山贼养兵靠劫掠……李典靠什么?
很简答,他靠替人除仇,贩走卖私,收保护费等等。
李典成功的将自己转变成了封建时期的社会团伙!
这要是放在后世,这样的集团不用三天就被打掉清缴了。
但这个时代却不同,地方县府与这样的势力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刘琦在巨野县,与年纪相仿的小社会人李典结交的过程非常简单,也非常容易。
刘琦当时是代县尉,执掌一县军务治安。
李典是聚众千人的地头蛇……
这两伙人想关系不好都难。
至于本土豪强投外郡事……
按照常理来说,一郡士族,豪强或是豪侠,不会轻易举家弃乡而走,但东汉末年的特殊乱局,使这件不可能的事成为了可能。
例子太多了。
蜀中的东州士都是哪些人,天上掉下去的?
兖州陈留吴懿、吴班一族,叔父吴匡是大将军掾属,迁入蜀中。
蜀将吴兰,其族远在青州,迁入蜀中。
扶风法正,其父法真学穷典奥,谶纬之学举世闻名,入蜀。
荆州那块也一样。
琅琊望族诸葛氏,举族入荆州。
为什么?
因为战乱与前瞻性,使这些望族或是部分豪强下定了离开故土的决心。
就算是地域认同感高,但豪族也不是一根筋,叫嚣着我们就是不走。
李典有理由离开吗?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李典幼年出道,虽有能力,但族中的大部分资源还是被乘风的李乾和李进把持着。
只要是还留在中原发展,李典这一支就永远要侍奉李乾和李进两脉。
中原第一豪强,听着厉害,但指的是李乾和李进两支,跟李典毫无关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盘桓在中原,流窜于青,徐,兖,冀的青徐黄巾目下正极速发展。
初平二年已达到三十万,入侵兖州时达到百万。
刘岱,鲍信皆亡于平黄巾战中。
当然,即使是有这种客观原因,但甘心迁入荆州的,也唯有李典这种年少轻狂,且在心中憋着恨意,想另立炉灶的李氏偏支。
而掌握着兖州真正巨大资源的李乾和李进,是绝对不可离开兖州半步的。
……
“当年在巨野,李典大概曾与我说起过其族中之事,李氏虽然强盛于兖州,但与李典一支并无干系,他曾有言,若孩儿翌日发达,有助其一支成事的机会,他愿意投靠。”
刘表点了点头,问道:“虽不是乘风的李进和李乾这两大豪强,但毕竟也是李氏一偏支,且听你之意,他似是与你为友?那他若愿来,便来吧。”
刘琦犹豫了一下,又道:“父亲可听说过咱高平县老家,曾出过一个声名褒贬不一的县令?”
刘表的眉头皱起,道:“无需卖关子,直言便是。”
“满宠,满伯宁。”
“什么?!”
刘表露出怒色,有些生气地道:“汝竟让为父去招揽那个酷吏!”
如今的满宠,年纪也不小了,赋闲在家中,他曾在刘表和刘琦的老家高平县为代县令。
满宠在任高平县令的期间,可以说是整个县城内风起云涌的大人物。
即使是离任之后,刘琦在家乡也曾多番听到关于满宠的传奇故事,公正严明,刑法严酷,不论犯法的是何人,落在他的手里,非死即伤。
任职期间,满宠最牛的一件事,就是他以贪污之名,弄死了山阳郡当时的督邮张苞。
督邮乃是郡守属官,可代表郡守督察巡乡,而满宠是代县令,属于随时都可以被督邮调查的对象。
一个被调查的县级,把负责调查他的郡级监察给弄死了……如何不算是传奇?
对于满宠,高平县的人褒贬不一,有的夸他不畏权贵,敢作敢当,有人说他不分是非,蓄意用狠。
其实归根结底,都因为他是一个酷吏。
所谓的酷吏并不是指其手段有多残忍,而是指能够严刑峻法,秉公执政,不舞弊徇私之官吏。
听着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但在汉朝那个年代,做起来相当之难。
在汉朝,若是想严刑峻法当酷吏,那其所面对的对手,毫无疑问就是望族与豪强!
普通老百姓犯了法,谁当官员都可以治他罪,并没什么难度,但关键就是当地的名门和豪强若是犯罪,又该如何处置?
面对望族和豪强的地位和压力,很多官吏不得不败下阵来,虚与委蛇,但若是一个人能被称之为‘酷吏’,那就说明这个人必然是刚正不阿,敢于对豪猾大族加以管制,任他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酷吏面前统统不是事儿!
敢犯法,就特么治你!实乃是打黑除恶的急先锋!
酷吏是君主专制的产物,同时也是牺牲品,需要时可重用,不需要时则被抛弃,历史上的酷吏因为在行政期间得罪不少权贵,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大多死于非命。
如侯封全家皆亡,晁错被判腰斩,郅都为窦太后所杀,张汤被构陷自尽。
相比于这些人,满宠是幸运的,他在杀死督邮后,弃官而归乡,能活到现在属实不易。
在刘琦看来,荆州目下豪族坐大,诸蔡日渐兴盛,在这样的形势下,正是启用满宠这样的‘酷吏’之时。
这是一柄最好的手中刀啊。
但是以刘表的角度而言,他并不想任用满宠这样的人。
刘表半世清流,少时便知名于世,他最大的梦想是立学校,修礼乐,将荆州构建成一个文化盛世。
但文化盛世中,若是有酷吏在,就未免太不搭调了。
打个比方,刘表若是开馆的,那满宠就是踢馆的。
满宠这种人的行事作风,刘表无法接受。
“那李典乃是中原大豪偏支,来荆州可也,这个满宠……暂缓吧。”
刘琦早就知道刘表不会答应,但他不能放弃。
“父亲,孩儿知道,满宠这样的人,行事之风与父亲相佐,不入雅士之目,但如今的荆州,百病丛生,而病源皆在望族豪门,治病需或以温补,或用以猛药,刚柔相继,恩威并施,才是王者之道,”
”父亲岂不闻我大汉初建国之时,承战国余烈,多豪猾之民,列祖多用酷吏以制之,眼下荆州错综复杂,若是一味迁就宗族,早晚必有祸患,未防日后有变,满宠这样的人,我荆州一定要用。”
第三十八章 引四方之士
刘琦的话很直接,但正是说破无毒,父子之间没必要打那么多的弯弯绕。
刘琦说的话对么?
刘表扪心自问,儿子说的确实是对的。
他活了快五十年了,宦海沉浮多年什么没见过?单论见识,这天底下比他强的人并不多。
见识多的人,也自然容易明对错。
可要在心里接受这件事就有些困难了,毕竟刘表一辈子都是一种清流思想,现在让他改变,无疑于将其人格重塑。
这事别说是一个穿越者刘琦,就是穿越来一整个心理医疗团队,也难做到。
所以刘琦不指望能够改变他本来的思想,只需要让他适当妥协就足够了。
但硬性逼迫他妥协,给他讲道理是没用的,需要让他自己去体悟,自己需要给他一个引导。
“父亲,今年贵庚几何?”刘琦突然问道。
刘表闻言一愣,不知道刘琦为何突然问他这个。
他颇不高兴道:“唉,孺子!着实不长进,怎连为父的庚时都忘记了,为父今年四旬有八……”
说到这的时候,刘表沉默了。
他似乎是恍然想到了什么。
时不我待啊。
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一生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来了荆州,成了一方监察,在晚年有了一展宏图的良机。
可是这个机会眼下中却存在着巨大的变数……这个变数就是荆楚望族。
若是这一次失败了,半百之年,还有可能再等到一个这样的机会么?
此次若败,老夫此生不复有望。
眼下这时局,还顾什么清流不清流,雅士不雅士,酷吏便酷吏吧!
刘表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若要平衡宗族,限制望族权力,便非要用这酷吏不可?”
“孩儿认为,眼下父亲与我,皆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是有能力协助我父子之人,便当不计前科,全力招揽。”
刘表长叹口气:“既汝要用这酷吏不可……那此事便由汝去行事……让为父亲自招揽一个酷吏,为父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刘琦知道,以刘表爱惜羽毛的秉性,能够答应任用满宠,可算是下了天大决心。
自己应该知足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刘琦当初在山阳也曾拜访过满宠,但当时满宠给刘琦的感觉就是……
太冷淡,太凉薄,太没人情味。
无论刘琦怎么努力,都难攀下交情。
刘表虽然是答应了,但满宠会答应来荆州么?
“还有什么可用之人么?”刘表再次出言,打断了刘琦的思路。
“还有一个,是荆楚本地之人。”
“荆楚本地?”
刘琦道:“孩儿闻章陵尉文聘乃是一名将才,原为南阳郡守张咨统管,张咨为孙坚杀死,南阳郡其他各县军校不是向袁术屈膝,便是畏惧孙坚兵势撤退而走,唯有文聘独守章陵县,恪守其职,既不谄媚袁术,也不擅离职守,实可谓忠贞之士。”
刘表应的很干脆,道:“好,既是忠贞义士,又是荆楚县尉,那便草拟调令,卓他从章陵来襄阳城,反正眼下南阳郡在袁术手中,让那文聘待在章陵县,也无有用武之地,时间长了,若被袁术招降,反为不美……此人若回襄阳,便归于汝之麾下吧。”
“诺。”
听了刘表的话,刘琦的眼睛微微眯起,当中闪过一丝光芒。
只因适才他听到刘表提起了南阳郡。
南阳郡……大汉朝第一郡,人口最多的郡!
同时又是南郡的北大门,己方早晚要从袁术手中拿回来!
拿回来后,只要将南阳郡独立于荆州现有的领地之外,并想办法让南阳郡的本土名士与南郡本土宗族在利益上达到一种互相制衡或是争夺的状态……前提是绝不能让他们穿一条裤子。
那荆州的局势或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父亲,大概就是这几人了。”
刘表挥了挥手,道:“好……为父累了,且先去歇着,汝向为父推荐的这些人,为父皆用……不过那个满宠当用以何职,为父还要好好思量一下,汝且先想办法召他们前来便是了。”
刘琦闻言不由苦笑。
你想的倒还挺美!别人尚还好说,满宠能不能来,真就得看天意了。
……
次日,刘琦代刘表拟书信,并置办礼品,分别向李典,文聘,满宠三人递召任之书。
而刘表也置书将山阳刘氏的族中俊才召到了荆州。
另有黄祖相助刘表平定江夏郡有功,被拜为江夏郡守,替刘表坐镇江夏。
而与黄祖一同协助刘表的江夏苏氏中的苏飞,则被拜为江夏都尉。
但实际上,黄祖和苏飞的这两千石,其实属于自领。
郡守之职皆需雒阳明诏敕封,刘表可以引荐上奏疏请朝廷任他们郡守与郡都尉之职,但朝廷批不批就不好说了。
包括蔡瑁的南郡都尉亦是如此。
归根结底,都不算是名正言顺。
……
荆州本土,又陆续有向朗,王威,韩玄等人被望族推荐于刘表,刘表再对各人言行品性才华各做考量之后,加以善用。
可在所有的新任荆州官吏中,唯有一个人是刘表亲自走访,请其出山相助的。
这个人可以说是荆州此番人事调动中最耀眼的存在,就是南阳人宋忠。
刘琦明白刘表为何这么看重宋忠。
宋忠乃是当世大儒,与郑玄齐名,有《周易》注十卷,《太玄经》九卷,《法言注》十三卷。
北郑玄,南宋忠,一南一北为当世所知。
刘表若要在荆州大兴官学,非得有这样的大儒坐镇不可。
既然要办学校,总得有个知名的校长或是教授来提升学校的知名度吧?
宋忠就是刘表实现梦想的基石,很简单的道理。
而刘琦邀请的几名人才,也终于在一段时间后陆续来到了南郡。
先是章陵校尉文聘接受了刺史调令,从章陵县率领一千七百名县兵赶到了襄阳。
早在宜城除宗贼之前,刘琦就在荆州军户宗卷上得知了文聘的存在。
不过刘琦当时因为身份关系而没有用他。
刘琦接见了文聘。
在与文聘的沟通中,刘琦知晓了此前他也曾饱受南郡宗氏排挤,一直也没有进入到荆州的军事中枢。
当得知刘琦斩杀五十五名宗贼首领之后,文聘当场便表现出了敬佩之意。
文聘是个心有大志的人,刘琦与他相谈甚深,发现盛名之下确无虚士。
文聘心有城府,虽不善言辞,但为人方正,处事沉稳,在性格上是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谈到军事方面,刘琦觉得如果以黄忠做下比较,黄忠就是团烈火,文聘就如静水,他虽然比不了黄忠那般能冲锋陷阵,但论起守御之术,刘琦觉得他比黄忠要强。
随后,刘琦带文聘去见了刘表。
但刘表眼下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和宋忠商议兴办官学上,因此对于文聘这样的县级校尉只是草草接见了一下,任命文聘在刘琦麾下做别部司马,便草草了事。
文聘原先是章陵校尉,若调任别部司马其实属于降职,但他并不在意。
主要刘琦目下是襄阳校尉,若是平调,文聘岂不是要抢刘琦的位置?
而刘琦若要统领文聘,只能委屈文聘降职而用。
但对文聘来讲,在荆州刺史和公子麾下直接做事,与在下面的县城当校尉,完全是两个概念,翌日的发展也不可同日而语。
且刘表未降文聘秩俸,这降下的职务,日后随着刘氏在荆州逐渐稳定,早晚都能替他找回来,在这一点上文聘还是颇有信心的。
随后,刘琦引文聘与黄忠、刘磐等人相见,大家一同切磋军事要务与练兵之法。
在讨论的过程中,文聘阐述了一些自己的练兵心得,其法颇有古之名将之风,如士卒无食,他亦不食,士卒不休息了,他不睡觉,练兵刻苦,身先士卒,不讲排场等诸如此类的,深得黄忠赞赏。
而后,刘琦麾下的兵马,就全交付由黄忠和文聘这两名别部司马操练。
……
文聘到了襄阳不久,便又有人持路引来了南郡境内,来者便是少年李典。
约一年多以前,刘琦和李典在山阳巨野相识,二人一个是管理县城治安的总指挥,一个是社会大哥,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彼此间还夹杂着利益纠葛,因此使得二人的友情在这一年时间里变的愈发深厚。
不论古今,成年人深厚的友情大都建立在利益的交汇上。
“伯瑜!”
李典见了刘琦,上前一把攥住刘琦的手,关切道:“当日伯瑜悄悄辞去县尉之职,离开巨野,如何也不派人告知于我?当真是不顾一载相知之情!伯瑜莫非信不过我李典?”
刘琦大笑了一会,方道:“贤弟与吾之情,琦如何能够忘却?只是琦来荆楚所办之事凶险,若是告知贤弟,恐连累了你,如今大局已定,刘琦特置书请贤弟一起来荆楚干些大事,不知贤弟可愿相助否?”
第三十九章 昔日故友
李典以弱冠之年,能够招募千余食客,这就说明他身上有着一些不同于常人的优点和魅力。
这其中之一,便是李典为人极讲义气。
而刘琦,碰巧就是值得李典讲义气的人。
不得不说,刘琦这一年来,在李典身上花了不少心思,身为官吏,他对李典的态度与其他同僚完全不同,他是真心想结交李典,为此也付出了很多。
李典是重义之人,虽人在江湖,但行事却谦卑儒雅,与刘琦算脾气相投,这一年多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可谓极其深厚。
刘琦辞官离开巨野县,对李典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毕竟这么惯着他的官吏,今后可能不太好找了。
直到刘琦传书至巨野后,李典立刻马不停蹄的赶来与刘琦相会。
李典至后,刘琦在舍内置酒,为李典接风洗尘。
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诉说近日之事。
听说了刘琦在荆州的经历,李典不由责怪刘琦处置这般危险的却事不找他来助。
“伯瑜,不是我埋怨,你我当初在巨野,虽身份有别,但你从不以官职压我,更是倾心折节与某相交,某早视汝为挚友,可你到荆州做此凶险之事,如何却不招呼我?难道李某还会怕事不成?”
刘琦摇了摇头,道:“贤弟误会我了,来荆州是我一人的主意,贤弟是重义之人,若知我来荆楚,必将相随,我岂能陷贤弟与我一同入险恶之地,故而在事定之后方才告知,还请海涵。”
李典心下不悦,但也知道刘琦是一片好心,又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后,便转移开话题:“伯瑜如今,在荆州所任何职?”
刘琦笑了笑,道:“现为襄阳校尉。”
李典点了点头,刘表乃是荆州刺史,刘琦身为其长子,他被封为襄阳校尉,为刘表统管治所兵马,正在情理之中。
“伯瑜与刘使君,平定了南郡和江夏两郡,坐拥三十一县二十万户,下辖人丁百万,正是大展拳脚之时,若能再安定荆南四郡,收以为臂助,则君父子二人久后必成大汉南境之主,可谓国之柱石。”
刘琦闻言,心下暗叹李典会说话。
这些古人说话就是含蓄……还国之柱石?
这年头的镇外牧守,被称为柱石的哪个不是祸害?说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正因眼下乃我父子奋起之时,故请贤弟来荆州,与琦共谋大事。”
李典爽朗笑道:“凭你我交情,你当了襄阳校尉,就算是不找某,某还要自来找你呢!”
说罢,李典举起桌案上的青铜酒爵,冲着刘琦道:“典在此为伯瑜相贺!”
“多谢贤弟!”刘琦亦是举起酒爵。
二人饮罢,却见李典将酒爵向着桌案上一放,道:“实不相瞒,我李家虽然势大,但宗族部曲皆在叔父与我兄长之手,我这一支自先父去世便落势了,二则我看世道纷乱,有心投奔明主干番事业,只是一直未得良机,如今伯瑜既已成了大事,某自当引这一支偏支,入荆州投靠伯瑜。”
“贤弟放心,你若肯来,刘琦必不相负……只是你李家乃兖州大豪,你舍得走吗?”
李典摆摆手:“李家是大豪,但说的是我那兄长和叔父,与我何干?我若是在兖州,这一辈子就是给他们垫脚而已。”
李典又喝了一口酒,问道:“伯瑜,使君下一步,可是要荡平荆南?”
刘琦道:“我本意也是扫灭桂阳张羡,荡平荆南,全取四郡以巩固后方,但后与严君商议,眼下有襄阳宗族之长张方在手,张羡也未必敢动,不妨先以恩威抚慰,令荆州自定,然后我出师北上,替汉室办一件大事,彰显声名!”
“北上?”李典诧异道:“伯瑜要做何大事?”
刘琦随将自己和刘表商议的,联合刘焉和刘虞,北上护君的主意详述了一遍。
李典听了这话,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对天下之势倒也算是颇为了解。
按照李典想法,目下刘氏父子已经安定荆州北部两郡,下一步要么保境安民,要么收服荆南,哪怕是找袁术把南阳郡夺回来都在情理之中。
但李典万万没想到的,刘氏父子居然打起了‘护君’的算筹。
这事听起来蛮荒谬的,但若是成功,则天下将出现继以董卓与关东诸郡牧守之外的第三方势力。
以‘护君’为名的汉室宗亲联盟。
偏偏这个联盟的目地与底线似乎很含糊,不是‘清君侧’,也不是‘救驾’,而是‘护君’!
护君……说白了,就是你董卓和中原牧守交战是你们的事,天子在何人之手,也无所谓,但若是因为你们彼此交锋,而令天子有什么闪失,那就不行了,你们两方在征战过程中,谁敢让天子有任何陷入危机的可能,我就出兵救驾!
但按照常理来说,天子无论是在董卓或是关东牧守谁手,都不会有性命之危。
所以这个宗亲联盟根本就不会跟任何一方产生实质性的军事摩擦。
说实话,李典打心眼里觉得这个‘护君’的名义挺不要脸的。
这个联盟占着汉室宗亲的大义,却又不帮任何一方,纯粹就是站出来收割声望,招揽人心。
而且无论是董卓还是袁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都会对这些宗亲进行拉拢。
要拉拢,自然不能光靠嘴,得有实质性的好处……
明明就是搅屎棍子,还偏偏能得各方恩惠。
但这一步棋若是走成了……
李典心中有些激动,此事若成,董袁之争必然又会朝着另外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且大有改变天下格局之势。
最重要的是,这个联盟出兵的名义太过正统,正统到足矣凌驾于关东群雄之上。
想不到,自己竟也能有幸参与其中!
李典冲着刘琦一拱手,道:“伯瑜,李某当真是小瞧了君父子,想不到君父子竟有这般大志,能得君父子接纳,实乃我之幸甚……我若来荆州成了大事,翌日必要我叔父和李进拜服于我。”
刘琦笑道:“贤弟且回巨野,收拢门下,静待时机,不必先来荆州相投,待我促成此联盟北上出兵之后,你再引麾下投之,一则可壮声势,二则也可为你扬名,一举两得!”
第四十章 新长沙郡守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同时代的所有人演的都是同一出戏,只是有人的戏份多点,有的人戏份少点,有人做主角,有人做配角。
刘琦不知道自己在汉朝算是一个什么角色,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目下的戏份就是去收揽人心,为刘氏扬名。
在这个时代,什么事儿都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组成‘护君’联盟如此,让李典回去等待时机,在联盟组成的时候引食客来投也都是为了这个目地。
声望啊,真的是很重要。
……
随着刘氏父子两人的动作,荆北两郡的局势安定,各级官吏或经过举荐,或招揽安插,或做出提拔,断层的各部缺职逐渐填补完善,只是还有一些特殊职位,刘表还未斟酌清楚,短暂搁置。
而伊籍,张允,李典,文聘等人,也按照刘氏父子的计划各自来了襄阳,在一定程度上,充实了刘氏集团在荆州的权力比重。
只是被刘表厌恶,却被刘琦所看重的满宠,在接到刘琦的书信之后,一直渺无音讯。
刘琦很是失望,毕竟在他的设想中,满宠或许是可以协助他对付荆州望族的武器中,最锋利的那一柄剑!
问题是满宠不搭理他。
刘琦暂时还不能离开襄阳去找满宠,他在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只能不断的继续派人往满宠的故乡昌邑县送去书信,言辞陈恳的请其出山。
而除了南郡和江夏郡外,荆州南部的四郡中,零陵郡守与武陵郡守,都携当地宗族名门,一起上书,表示愿意支持刘表,并按刘表制定的方针履行郡县政务,且按年度随同南郡上报各郡政绩表卷,参加上计制度。
两郡太守既答应随南郡参加上计,那就等于承认了刘表荆州之长的地位……至少是在明面上承了认,刘表这个人要求不高,这对他而言就够了。
关键在于荆州的另外两个郡,长沙郡和桂阳郡。
桂阳郡的张羡是个人物,南郡三大宗贼族长,刘琦杀死了苏代与贝羽,只留下张方一人囚禁,为的就是钳制张羡。
毕竟张羡在历史上给刘表造成的阻碍太大了。
历史上的张羡,南部四郡中,他历任过三郡郡守,甚得江、湘人心。荆南的世家、豪强都对张羡极为拥护。
后来张羡反叛刘表,整个荆南四郡中,竟有三个全部倒向了张羡,可谓占了荆州半壁江山,与刘表呈分庭抗礼之势。
而刘表平定张羡之乱,足足熬了两年也未能攻克,最终在张羡病死之后,才出现了转机,可见这块骨头有多难啃。
在经过与刘表的反复探讨之后,父子两人针对张羡做出了一个计划,就是先对其进行安抚,然后在‘护君’之事结束后,再着手对付他。
眼下张羡族兄未死,刘表以其兄为人质,让他继续担任桂阳郡守,双方谨小慎微,想必张羡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也不敢太过造次。
不用多久,只要能够稳住他一到两年,待刘表父子手中的事情都办妥之后,就想办法弄死他。
至于长沙郡……
长沙郡守苏代死后,长沙郡暂时处于真空期,其下辖的十四县群龙无首,急需一名郡守前往坐镇。
但长沙前郡守苏代,生前声威不弱,与当地望族关系匪浅,他被刘琦杀死之后,长沙郡的宗族颇有些惊弓之鸟,经斥候探查回报,目下就有隽县和罗县的两地宗族,隐隐有据守县城不尊上令的苗头。
这个节骨眼上,自然得需要一个能震的住场子的长沙郡守。
刘表思来想去,最终选定了他的从子刘磐。
在南郡除宗贼的过程中,虽然是以刘琦为主导,但刘磐也表现出了他的忠心以及在关键时刻可堪大勇的优良素质。
刘表在刘氏目下的兵将中,召集了两千兵勇,交付于刘磐统领,让他前往长沙担任代长沙郡守,即刻就启程。
之所以是代长沙郡守,乃是因为即使是荆州刺史,就名义上来讲也不过“监察”之职,一个秩俸两千石的边疆郡守,刘表并无权直接任命,他只能够在没有人执掌长沙的情况下委派刘磐代理行郡守权力,却不能坐实这个位置。
就和蔡瑁和黄祖一样。
刘磐若想坐实这个两千石的大郡,非得有刘表向雒阳呈递奏疏推举,然后由雒阳选部斟酌后,提交给尚书台,由两千石曹提交于执政天子,酌情批奏。
就目前这个情况,刘磐想在名义上坐实这个长沙郡守,可能性几乎为零。
临行之前,刘琦认真的嘱咐刘磐。
“兄长,长沙郡的形势不是很凶险,但相对要复杂,你去了长沙要收住你武人的脾气秉性,不要着急做出什么建树,只要能够安定局势就行,对待长沙本地的望族,若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凡事就姑且让他们一让。”
‘让’这个词,对于武人出身的刘磐来说,换个写法就是‘憋屈。’
“伯瑜,若一味忍让,何时是个头啊?为兄这是去当郡守的,又不是去当孙子!”这话若是刘表跟刘磐说的,刘磐或许会不当回事,亦或是会听完之后抛掷脑后,但刘琦跟他说的,就不太一样了。
同龄人跟同龄人之间相对来说比较好沟通,而当一个同龄人在另一个同龄人面前长期展现出了碾压式的智慧与情商,他在那个同龄人心中就是偶像级的存在。
“忍让到我这边能够抽出手来对付张羡,亦或是你在长沙望族豪门中的名望比张羡更高。”
刘磐没曾想他去统管长沙郡,居然会跟张羡扯上关系,他道:“张羡是桂阳郡守,我才是长沙郡守,就算他在江、湘的名望比我高,岂能限制于某?”
“兄长别忘了,你目下不过是个假长沙郡守,并非实职,若是没有足够的名望,张羡只要暗中撺掇长沙望族联名诽谤你执政中的疏弊,就可以群起而攻之将你废了,所以一定要忍。”
刘磐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落寞,他点了点头道:“某晓得了,这次去长沙,定然收起脾气,与本地士族虚与委蛇便是……唉,本以为做了两千石的郡守,从此便可一展鸿鹄之志,哪曾想到头来不过还是个假郡守,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让人给我换了。”
刘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堂兄,忍耐只是一时的,我相信这个两千石的郡守朝廷早晚会给你……不光是你,我或许也会有个两千石的郡长之职。”
刘磐不知道刘琦和刘表在暗中串联的宗亲之盟,他更不知道这个护君联盟一旦真的形成,雒阳的董卓定会对他们进行拉拢。
他眼下只是单纯的以为刘琦是在安慰自己,或是他在做白日梦。
刘磐冲着刘琦抱拳道:“伯瑜保重,为兄告辞了。”
“兄长保重,咱们翌日荆南再会。”
第四十一章 蔡家女
刘磐走了,率兵去了长沙郡。
以年齿来说,让他独掌一郡之地,确实有些难为他,更何况他这个两千石的郡守乃是刘表‘引’之,并非朝廷敕封,名不正言不顺,跟自封的没什么区别,办事掣肘可想而知。
只是长沙郡太过重要,且在三年之内,先后被孙坚和苏代这两任郡守分别把持过,孙坚武勇过甚,苏代是荆州豪族,他们在长沙的遗患太深了,必须有本族人接手。
死马当活马医,只能让刘磐硬上先去顶着了。
……
襄阳蔡氏的别居是在华容、竟陵二县之东,那里临着汉江云梦泽边,环境优雅宜人。
先秦时期,云梦泽为平原一湖沼的地貌,时至汉时,云梦泽已经被沙洲分割成了许多小湖泊,而蔡氏的别宅就矗立在这些胡泊其中之一的渡竟湖边。
云梦泽水不定期的来回涨退,虽然景色很美,但对周边赖以生计的人来说,却也有水患之危。
然蔡瑁之父蔡讽在世时,曾有方士为其‘火灼龟壳’,替蔡氏家族占卜气运。
方士烧完龟壳,算毕后告知蔡讽:云梦泽边有兴盛之气,将相之灵,若在此处建宅,百载之内,可旺四代子孙。
蔡家不缺钱,不缺势,缺的是如何让这权势遗传后世,代代得利。
于是,便有了这云梦泽旁边的蔡家别舍。
蔡瑁平日里不在这里住,这里离襄阳太远,他身为家主,往来办事极不方便。
因此这云梦泽的居舍,就由蔡瑁的二姐蔡觅居住。
二十四的大龄剩女,不求真务实的寻个人嫁了,却跑了云梦泽这灵秀之地躲清闲,蔡瑁有时候觉得他二姐挺没正事的。
这日,蔡瑁专程来到云梦泽来见蔡觅。
骑马来至云梦泽边居舍之门前,正碰见舍中侍婢要出去采办,见蔡瑁来到了居舍,慌忙对其行礼问安。
蔡瑁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扔给了侍从,大刺刺地道:“吾阿姐何在?”
侍婢忙道:“二小姐在院中习曲吹箫,聊度闲暇。”
蔡瑁慢吞吞地道:“带我去看。”
那侍婢知晓蔡瑁的暴戾脾气,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开门,引着蔡瑁走进了舍院。
蔡家在云梦泽的别舍修建的虽不奢华,但却格外雅致,后院中花庭之中不种花草,独植节竹,如此观景之时虽会略显单调,但一眼望去,尽为竹海,绿郁葱葱,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蔡觅一身绿色的曲裾深衣,坐在院落之中,手持一根长尺五寸的编竹长箫,正出神的吹着曲子。
经她口衔的箫声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每个音节仿佛都清晰可闻,一阵风儿吹过,将院中的竹林抖的‘唰唰’作响,却未曾影响其韵律,那萧声仿佛与抖动的竹林隐有暗合。
蔡觅吹完竹萧,扬头看天,突然念道:“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蔡瑁无奈的将脸埋在左手掌内。
好啊!我姐又开始了。
二姐打从十五岁笄礼之后,几乎每天都在念叨这首破词,念了整整九载……可那个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的男人,依旧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若非因为她是自己的二姐,换成蔡氏族中别的女眷敢这般嘚瑟,蔡瑁早咬牙切齿的将她绑起来卖去妓舍了。
“是德珪,怎有闲暇来此?”蔡觅听到了声响,转头糯糯道。
她的声音很甜,竟是天生自带一种撩人之感。
样子也很美丽,但不是很正统的那种美……眉娇目媚,体酥如蛇,眼中略犯桃花,细长的眼睛还有些吊眼梢,显泼辣。
是个妖艳的女人。
“二姐,你怎么又吟这首词了……唉,这天下之大,有几个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的男人?这都快十年了,你如何还是这般执拗?”蔡瑁语气不善的出言教训她。
但蔡觅却不惯着这个弟弟。
她放下竹萧,语气如同冰柱:“你大老远的跑到这来,便是专程教训你阿姐的?”
“嘿嘿,不敢,不敢,只是觉得二姐这择夫的条件过高,咱荆楚之地,哪里有人能达到词中的那般程度?”
蔡瑁见蔡觅语气不善,便立刻改了口风。
眼下他可得罪不起这个二姐,他接下来的计划,甚至可能包括蔡家的将来,都要仰仗这个眼光高到吓人的姐姐……现在可是不能得罪了她。
“如何便没有了?”
蔡觅的杏眼微扬:“秦罗敷能找得到这样的夫君,你阿姐如何便找不到了?”
蔡瑁长叹口气。
对于蔡觅这种把没文化当成自傲本钱的举动,蔡瑁深感无奈。
还是读的简牍文册太少。
“二姐,你说的那些,不过是秦罗敷为了拒绝郡守失礼之举而做出的诳语啊……”
蔡瑁言下之意,却是蔡觅将别家妇人吹牛逼的话,当成了真事儿听。
蔡觅的媚脸颇有些沉了。
“德珪若是无事特意来此责备阿姐,那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也是二十有四的人了,无需汝日日教训。”
蔡瑁好心地提醒她道:“阿姐,不是二十四,马上就二十五了……”
“德珪今日族中无事否?”蔡觅站起身,言语中似有逐客之意。
“嗨,弟弟不是那个意思。”蔡瑁急忙摆手,道:“罢,罢,某与二姐说正事!”
“正事?”蔡觅轻颦柳眉:“呵,汝之正事,哪曾说于我听?罢了,不就是想给你二姐择夫么?说吧,又是谁家的男子。”
蔡瑁乐道:“二姐果是聪慧之人,不错,小弟来此,正是想为二姐做媒,二姐若嫁于此人,必不负生平之志。”
“哦?”蔡觅颇有些惊诧:“是何人竟让汝这般看好?”
蔡瑁笑呵呵地道:“此人虽未能四十专城居,不过眼下却是一州之长矣!便是咱荆州新任刺史刘景升也。”
“荆州刺史?”蔡觅闻言楞了楞,皱眉道:“汝适才言,他未能四十专城居……那他现在多大了?”
蔡瑁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嗯……那个,具体的弟还未曾问,不过估计,应该是五十上下了吧?”
蔡觅的俏脸渐渐布上了一层寒霜,精致的面孔不住冷笑。
蔡瑁给他找个三十五六,哪怕是四十多的,她也觉得算是他真心关怀自己。
五十多的?
汉朝人均寿命不高,战争频起更是导致寿命极低。
就算没有经战事而亡,大多数的男子也就是活个四十左右,能过五十的都算是高寿了。
活过五十岁,那就可以说是活一天赚一天了。
蔡瑁让自己嫁个五十岁的,那蔡觅若是在一两年之内守寡,根本就毫不稀奇。
管他什么四十专城居,五十当刺史的,人要是死了,那再大的官又有何用?
“五十岁的?亏汝还是阿姐的亲弟,汝是盼着阿姐不能早点守寡是么?”
蔡瑁急忙道:“二姐误会了,吾观那刘景升,虽然一把年纪,却身体硬朗,精神头极好!再说了,此等人物,便是老些,也是一州之主,二姐若是嫁他,日后荆州七郡,百万户人,见了二姐,谁敢不敬?”
蔡觅的杏眼有些发红,她一转头,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二姐的心气儿是高了些,想找高门杰士,可还没沦落到要嫁将死之人!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族中利益,汝便起了心思,要把你二姐送那刘家阿翁!”
蔡瑁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二姐,为了蔡氏,又能如何?姑姑亦如此,大姐亦如此,便是小弟,不也是为族中之利而娶的正妻么。”
顿了顿,蔡瑁又道:“毕竟是一州之主,也不辱没了二姐……这样吧,过五日便是弟弟二十四岁生辰,荆州现是多事之秋,弟本不想过这生辰,既然二姐有疑虑,那某就在府内摆宴,邀请刘使君并诸长前来,届时姐姐瞧上一瞧,看看中意不中意,咱们在做商议,如何?”
蔡觅暗道一个五旬阿翁,再瞧又能瞧出什么好看?
但蔡瑁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又能如何?
蔡瑁虽对自己颇尊重,但他毕竟是族长,若是其以族长之命,强令自己强嫁于刘表,蔡觅也颇为难办。
汉代望族女子虽然权益较宋明等朝代要大,能够改嫁换夫,有自主婚嫁之权,却也没到逆天的地步,族长发话,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第四十二章 良驹
荆州,城郊马场。
“驾——!”
刘琦身着白色劲装,骑着一匹白马,在马场的水草地上急速奔驰,那白马的速度极快,绕着水草地往来狂奔,一人一马犹如一道白色的流星,合并在一起,在远处观瞧犹如魅影。
刘琦策马狂奔之时,马场的边上还矗立着两人,都是一脸和煦笑容的看他。
一个人是黄忠,今日练完兵后,刘琦请他前来指点自己的御骑之术,黄忠欣然应允。
御马乃是六艺之道,是每一名世家子弟的必备技能,刘琦自然也善骑,但跟黄忠这样惯在战场驰骋的武将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后世的豪门公子,你把他们揪出来开车,他们个顶个肯定都会,但你要让他们开坦克,那就不是谁都行的了。
所以一定要好好深造自己,研究骑射之道,特别是有黄忠这样的好老师在。
除了黄忠,还有另外一人也陪着刘琦一起练习骑术,这个人就是刘表从山阳郡邀请来的同乡——伊籍。
跑了一会之后,黄忠见时辰差不多了,随即高声呼喝,让刘琦驻马暂歇。
刘琦勒住马缰,将白色战马停下,然后驱至黄忠面前,翻身下马道:“黄司马,某之骑术可有长进?”
黄忠捋着胡须笑道:“大有长进,少君原先御马,在黄某看起来,犹如婴孩学步,根基不稳,若是上了战场,碰到善骑之人,怕是必死无疑。”
刘琦点点头,问道:“那现在呢?”
“已算是从学步而升至学跑了。”黄忠认真地道:“不过还需多多练习,战场之上,马术高超之人,可保一半性命。”
刘琦明白黄忠的意思,战场之上,战马和玄甲是两道护身符,骑术越好的人,生存几率自然就越高。
伊籍走了过来,道:“公子骑术越发精湛,看的籍技痒难耐,甚想跟公子赛马一番。”
刘琦哈哈大笑,拍着马头道:“今日邀请先生一同来马场,便是有意想跟先生赛上一赛,先生与琦乃是同乡,咱山阳郡人可是皆喜马赛。”
伊籍走到刘琦身边,颇有兴趣的打量着刘琦的那匹白马,道:“山阳郡人是喜赛马,然某却与旁人不同,某不仅喜赛马,亦喜相马也。”
“哦?”
刘琦似是来了兴趣,他拍了拍那匹白马的马头,问道:“先生既好相马,那就不妨来看看,吾这匹战马如何?”
不用刘琦多说,伊籍的眼睛一直都在打量着那匹白马。
“公子,此马从何处而来?”
刘琦解释道:“此乃张虎战驹,襄阳城破之后,黄将军于张虎的马厩中缴获,黄将军久经战阵,颇通马道,他见此马身材高大雄壮,四蹄有力,奔驰有耐力,可称之为当世良驹,便将马献于某了……唉,此马雄烈,却是好一番调教,才能骑乘。”
伊籍颇是诧然的看向了不远处的黄忠,心中颇感惊异。
此人得了良马,居然不自己藏匿?而是转赠于人?倒也是豪气。
《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中,有一段文是:孝灵皇帝中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也就是说,在不到十年前,东汉政府需要从民间调马的时候,是二百万一匹,当然既是政府调马,其选品也一定是民间最优良的好马,普通的驽马想被征调也没机会。
但即使如此,在没有爆发黄巾起义,董卓乱政的时期,朝廷调好马的价格就能达到二百万……而十年之后,因为战乱而导致资源匮乏,外加董卓乱政铸小钱流通民间致通货膨胀,现在的一匹好马价值又能为几何?
伊籍目光炯炯的打量着那匹白马,道:“不瞒公子,在籍看来,此马确属良驹,放眼天下欲寻此雄壮之驹甚难,然却有一个弊端。”
刘琦一挑眉:“有何弊端?”
伊籍指着那马的眼眶道:“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易妨主,还请公子三思,换乘一匹良驹才是。”
黄忠在旁边,听了伊籍的话不由皱起眉头,面有寒霜。
的卢是他从张虎的马厩中缴获并献给刘琦的,但伊籍却说此马妨主,岂不是指自己有害公子之意。
黄忠急忙拱手道:“少君,末将并非有意……实是不知。”
“将军不必如此。”刘琦微笑道:“我从来不信这些。”
说罢,他转向伊籍,道:“先生之言,是为了刘琦好,琦深感先生厚意,不过生死有命,很多事不可强求,刘琦只求轰烈一生,问心无愧,至于妨主不妨主,是马的事,不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要骑此良驹驰于天下!而非担心它妨不妨我。”
伊籍好奇地道:“公子莫非不信神鬼运数之道?”
刘琦暗道我当然信!
我一个穿越者灵魂附身复活,想不信都特么不行!
“非是不信,只是我觉得英雄豪杰驰骋于天下,若为一马所妨,便也算不得豪杰了。”
他加重语气:“人才是天地主角,马不是。”
伊籍长长地叹了口气,冲着刘琦长作一揖。
“公子与刘使君,真大不相同。”
伊籍数年前就认识刘表,刘表此番将他召到荆州来,除了欣赏他的辩才之外,也是因为刘表迷信命理之学,而伊籍恰恰精通此道。
刘表信命理,在伊籍看来,刘琦身为他儿子也一定如此,因此适才他说出的卢妨主之事,也是想借此巴结一下刘琦,取得公子的好感。
但事实证明伊籍错了,眼前这位少年相当的有主见。
对于这位似比他父亲更加精干的公子,伊籍虽被他驳斥了意见,但心中却不免生出了一股尊重与喜爱之意。
刘琦牵着的卢,与伊籍一起在马场的草地上遛儿马,两人一边遛儿,一边闲话家常。
逐渐的,刘琦将话头牵引到了伊籍要去西蜀的事上。
“先生这一次奉严君之命,去绵竹邀请刘焉参加护君同盟,可有几分把握?”
伊籍听了刘琦的询问,笑道:“护君之盟,乃宗亲之盟,当今天下为朝廷镇守地方的宗亲,唯有阳城侯(刘焉)、大司马(刘虞)、兖州刺史刘岱、陈王刘宠、刘荆州五人,刘岱与刘宠现皆参入关东牧守之盟,此番关东诸牧守讨董,双方交锋,当此危机时刻,另外三位宗亲以‘护君’之名齐出,必可令天下震动!届时三位宗亲声名大振,重塑汉室声威,定可引四方豪杰来投!”
说到这,伊籍激动的一拍手,道:“此等好事,阳城侯如何能不应?”
刘琦长叹口气,道:“如何不应?其实刘焉还真就是有一个不应的理由。”
“是何理由?”伊籍奇道。
刘琦四下看了看周围,道:“如果我告诉你,刘焉其实亦有不臣之心,有称帝之志,你觉得他会不会应了我们的请求?”
“什么?”伊籍闻言脸色顿时大变:“阳城侯有称帝之志?公子如何得知?”
“刘焉当初本被任交州牧,后闻侍中董扶言蜀中有天子气,便请旨改入益州,在川中不于朝廷纳贡,斩断与雒阳联系,自行割据,坐观天下成败,期间又擅造乘舆车千余辆,意图不轨,有称帝之心,吾父曾对我言,刘焉此人,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
伊籍皱起了眉:“若果真如此,此番入蜀,想要成功……恐怕就难了。”
第四十三章 蜀中二教
凭心而论,伊籍接到前往益州的任务时,其内心深处是无比兴奋的。
宗亲联盟之事,目下只是一个构想,当中利益牵扯甚多,能不能办成尚在两说之间,唯有刘表、刘琦等少数人知晓个中内情。
而伊籍成为了这少数人中的一个,并由他入蜀联合刘焉促成此事,这对于伊籍来说,岂不是一个受到重用的机会?
他焉能不对刘表感激涕零?
伊籍本是信心满满,暗暗下定决心要去绵竹建功,但不曾想,在出发前,却被刘琦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若刘焉果有称帝之志,那出兵护君这样的事在其面前便说不通了。
若刘焉日后称帝,其出兵护君的举动便如白费。
先出兵护君,转头自己就称帝,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耳刮子么?
伊籍皱眉沉思片刻,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公子,刘使君前番曾吩咐于在下,此番入蜀,刘焉若是不同意出兵,则以利诱之,毕竟宗亲一旦联手,则天下为之侧目,董卓与袁绍必是争相拉拢,届时刘焉便可以向朝廷提条件,让他在京为质的三个儿子返回益州。”
刘琦当然知道这件事。
用刘焉的三个儿子引诱刘焉入盟,这本就是他给刘表出的主意,他心中自然有数。
“刘焉虽有三子在雒阳,但仅凭此事恐未必就能让他下定决心,为以防万一,琦这里倒还有两条建议给先生,先生在蜀中若不能成事,不妨可以试试这两个办法。”
伊籍来襄阳后,听说了刘琦诛杀宗贼,除张虎陈生之事,心中明白这位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
所以对于刘琦的意见,伊籍还是比较重视的。
他恭敬地言道:“还请公子指点。”
刘琦的这两条意见不能跟刘表直接说,以刘表的清流脾气,若是听了刘琦的建议,非得一巴掌将他打出门去不可。
刘琦拉着伊籍来到马场边上,低声道:“先生至绵竹后,若是劝刘焉联盟不成,不妨试着暗中向其透露……拥戴之意。”
“拥戴之意?”伊籍只是楞了一下,便瞬时明了。
他擅长唇舌之功,深明秦仪之术,脑筋很是活络,瞬息间便明白了刘琦之意。
“办法倒是可行,可若如此言之,岂不……有忤逆之罪?”
刘琦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但此不过是权宜之计……吾山阳刘氏乃是汉室宗亲,只忠诚于陛下,岂能附庸刘焉行叛逆之事?但兵不厌诈,对他如此许诺,也不过是为保汉室基业而已,算是情有可原。”
伊籍眯起了眼睛,心中翻来覆去的考虑此事的风险。
刘琦又道:“先生深明秦仪之道,想来也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是不用说的那么直接的,你只需向刘焉隐晦表明便可,那刘焉也非愚钝之辈,只需稍加提示,定会明白。”
说到这,刘琦顿了顿,又道:“况且先生待刘焉,大可行出君之口,入君之耳法!如此便再无第三人知晓,纵然今后有事,与我荆州亦无关系,都是虚言,他岂能抓住把柄?”
伊籍拱了拱手,道:“公子之法,籍明白了……但此法只能说于刘焉一人,不能过于张扬,如此行事恐怕刘焉未必会信。”
刘琦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还需第二个方法为佐。”
“请公子指教?”
刘琦低声道:“我有一百斤麟趾金的藏私,先生临去蜀中之前,我会派人暗中送往先生舍下。”
伊籍闻言顿时一惊,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位长公子竟要贿赂于我?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要贿赂,也是伊籍贿赂刘琦,哪里又轮到刘琦来贿赂他了?
“公子想托在下贿赂蜀中何人?”
刘琦满意的点了点头,伊籍反应很快,确实能够担当这个重任。
“机伯先生可知蜀中有二教?”
刘琦所说的蜀中二教,崇尚儒学的伊籍虽不太清楚,也不屑去知晓,但多多少少也听过一点传闻。
“在下略有耳闻,听闻有蜀有天师教,又有米贼之教,但具体个中详情,籍不甚了然。”
刘琦便用一些他在后世所知道的事情,再结合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知道的传闻,为伊籍解释。
蜀中现在有两个教派,一为天师教,乃是在孝顺帝时期,由张道陵所创之道教,尊奉老子为教祖,以‘道’为最高信仰,以鬼道治民,用符水、咒法为百姓治病,并授民取盐之法,百姓得其益,奉之为天师。
张道陵之后,天师教已传三代,现第三代天师乃其孙张鲁,为天师教系师。
而另外一教,便是被汉末人称之米贼教的五斗米教,这个五斗米教原为天师教的分支,其”纳五斗米即可入教”的教义,都是从天师教那边搬来用现成的,只不过发展到一定规模后,便独立于天师教之外。
其教主为张修。张修这个人并不安分,《魏书》中有言评价此人:熹平中,妖贼大起,三辅有骆矅。光和中,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骆矅教民缅匿法,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
也就是说,就魏时的角度来评价,张修是与张角同级别的妖人,而他麾下的五斗米教众,也因为张修在中平年间起兵反叛,而被称之为‘米贼’。
后世的时候,刘琦以为五斗米教是天师教的别称,这样说虽然也没有错,但五斗米教在建安五年之前,与天师教其实是为两派,虽然天师教在之前也确实有‘纳五斗米’即可入教的规矩,但那是教规教义,并不是教派别称。
直到建安五年,天师教系师张鲁杀死了五斗米教的五斗米师张修之后,将两教合并,蜀中二教才算是真正的合二为一。
而刘焉来到了益州之后,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对付造反的黄巾贼马相,便一面拉拢张鲁,一面又招降了张修,将两教同归于自己麾下为左膀右臂。
通过刘焉在上任交州途中而改行益州的举动来看,他在迷信程度上要远远高于自诩为清流的刘表以及对汉室不失忠节的刘虞。
有基于此,五斗米教和天师教的谏言,对于刘焉来说,就会有相当大的分量比重。
在听完了刘琦的解释后,伊籍心中暗道,难怪长公子暗中将这些事嘱咐于我,而不告知于刘荆州……看来他是想贿赂天师教和五斗米教的人。
贿赂传教之人,是极度有损清流形象的,所以刘琦不能跟刘表说。
“敢问公子,在下此番入蜀,是当贿赂天师教系师张鲁,还是结交五斗米师张修?”
刘琦摇了摇头,道:“这两个人你都莫要理会,他们在刘焉心中的分量还不足够。”
伊籍奇道:“那在下应如何?”
刘琦低声道:“我给你的百斤麟趾金,你去了绵竹之后……要赠予张鲁之母卢氏,并与之结交。”
伊籍闻言顿时愣了:“公子让我……结交张鲁之母?”
“对,交其老母。”
第四十四章 蔡瑁的生辰之宴
伊籍实在是有点没太搞明白,既然刘焉此人信奉气运神道,那刘琦让他找天师道的天师张鲁,或是那米贼张修,都说得过去……但为何独独要去结交张鲁的娘亲?
一介妇人,难道在刘焉的面前,比两教师尊还重要?
伊籍拱手道:“敢问公子,为何要在下寻一妇人相助?”
刘琦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我也只是听说张鲁之母,颇得刘焉之心,但至于这当中具体如何,还得是先生自己去绵竹查证,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具体怎么做……你随机应变吧。”
刘琦没法对伊籍说的太明白,因为这事是他的猜测。
前世看有关汉末的书籍故事,刘琦发现史书言张鲁与刘璋乃是世仇,就很好奇这两个人为什么是仇家。
结果发现是因为张鲁奉刘焉之命,杀汉中太守苏固,其后替刘焉坐镇汉中,截断西川与朝廷的联系……但刘焉死后,刘璋立刻就和张鲁翻了脸,杀了他的母亲和家室,从此结仇。
对于这段模糊的记载,刘琦感到非常疑惑。
刘璋再笨,也不至于一上位就干死了拥兵数万的张鲁之母,这不是摆明了把他往反路上逼么?
就算是张鲁拥兵自重,也没有记载说他对刘璋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刘璋哪怕是用张鲁的家室做人质钳制他,也比杀了他全家逼他翻脸强吧?
刘琦于是又查了下关于张鲁母亲的记载,似乎有点琢磨过味来了。
关于张鲁母亲的记载不多,只有《后汉书·卷七十五》中有一句记载:沛人张鲁,母有姿色,兼挟鬼道,往来焉家,遂任鲁以为督义司马。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解开了所有的问题。
张鲁他娘善于保养,有姿色,还会鬼道算命,闲来没事时就往刘焉家跑……跑着跑着就给张鲁跑出个督义司马的军职来。
敢问,一个风韵犹存的寡妇天天往一个糟老头子家跑,他俩有什么游戏可玩?
难怪刘焉一死,刘璋就弄死了张鲁他娘……估计也忍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
伊籍虽然心中颇多疑惑,但既然刘琦都这么吩咐了,他也只能照办。
看这位公子,似不是那等胡言乱语的诓人之辈,且事关他刘氏发展,兹事重大,定不会妄言。
“既如此,在下去往川中若事不利,便去寻张鲁之母。”
刘琦点点头,道:“先生到川中,可先暗中调查,若张鲁之母果有能力劝导刘焉,那就不妨好生结交,若是张鲁之母没那个本事,那不妨再好生结交张鲁本人,请他以系师之尊,劝刘焉答应结盟。”
伊籍拱手道:“在下明白了,谨记公子指点。”
刘琦又道:“然不论是请张鲁之母还是张鲁本人,若是想让他们替我荆州办事,除了财帛,还需以重利许之。”
伊籍对刘琦思虑之远深感佩服。
“公子想许诺以何?”
刘琦沉吟片刻,道:“先生可许诺张鲁母子,若结盟事成,从今往后,只要他们想,不论何时,天师教皆可来我荆楚传道。”
伊籍犹豫了一下,道:“此事,是不是要先禀明一下刘使君?”
刘琦笑道:“汝若是知会了严君,只怕这事就完了……放心吧,你只管以我的名义去许诺他们,天师教在蜀中传道三代,若非情不得已,绝不会挪地方,我这许诺也不过是给他们留个后手而已,劝刘焉应盟对他们来说是举手之劳,他们不会不应。”
伊籍长作一揖:“既如此,那在下便前往蜀中了。”
“某在襄阳,静候先生佳音。”
……
目送伊籍离开马场后,刘琦还想让黄忠再陪他练习一会弓术,在这当口却有一名刘表的侍从匆忙赶来。
“公子,使君请您火速回府。”
刘琦抬头看了看天色,奇道:“眼下天色尚早,严君急召我回去何事?”
那侍从道:“使君让小人告知公子,今日乃是蔡瑁生辰,使君已是应了蔡君之邀,今夜将前往蔡府赴宴,着公子同去。”
刘琦皱了皱眉:“蔡瑁生辰,他怎么不早说?”
“据说蔡瑁本不想过,不知为何,又突然要办了。”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刘琦放下手中的长弓,转头对黄忠笑道:“黄司马,今日不能练了,我得回去准备一下。”
黄忠点点头,好心劝道:“少君赴蔡瑁之筵,还需小心说话,不要酒后失态,落人话柄。”
刘琦颇是感激的看看黄忠。
看的出来,黄忠是打心眼里关心自己。
他现在对自己的关心,并不完全是因为他是刘琦麾下的别部司马,也是出自年长者对于可塑后辈的倾心关怀。
当然,因为主从之分,黄忠也不能将这份感情表现的特别明显。
“黄司马放心,今日饮宴,我必不会醉,因为除去宴饮之外,我今晚还有一件大事要做,这件事要做成,就必须要保持清醒,不可能饮那么多酒。”
黄忠闻言奇道:“少君赴宴,如何还能有大事要做?”
刘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他也没法回答。
他总不能告诉黄忠,他今晚去蔡府赴宴,主要的目地是——撩妹吧?
不对。
刘琦脸上的肌肉略有些抽动,暗自叹息。
是撩个大姐才对。
……
当晚,蔡家府邸张灯结彩,城中有身份的官绅、士族、宗长、名士尽皆到场,整个蔡氏府邸门前人声鼎沸,各家的辎车都拥挤在府邸前的街道内,弄的一时间人皆不能行。
蔡府的仆役往来奔走,招呼各家随从卸套马车入偏宅,场面哄乱焦头烂额,那场景很是热闹。
说起这饮宴,汉代的制度可谓是变了又变,一波三折。
西汉之时,律法有文,三人以上无故群饮,惩钱——原因是因为当时侠气风盛,为防止聚众滋事,故而设此禁令,甚至是婚丧嫁娶,皆不准大操大办。
后至宣帝时期,方才发布官文,言夫婚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今郡国二千石或擅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贺召。由是废乡党之礼,令民亡所乐,非所以导民也。
至此以后,汉朝饮宴之风渐盛,时至东汉,个人家操办的饮宴已经上升到了面子和排场的问题,浮华奢靡之风日盛,处处讲究排场。
在请客问题上,“擦粉上吊,死要面子”的大有人在。如文人崔瑗,爱请文人雅士吃饭,自己宁愿吃糠咽菜,蔬食菜羹,也要勒紧裤腰带豪请宾客。
为了面子死撑,结果吃了个倾家荡产的人在汉朝不在少数。
当然,蔡瑁跟那些人不一样,蔡氏产业遍布南郡,别说是摆宴一日,便是日日摆宴,也吃不黄他。
蔡瑁之弟蔡中,在府宅门口相待迎宾,往来招呼之间,却见刘表所乘坐的施轓车来到了蔡氏府邸前。
所谓‘施轓’,即在车舆两侧加置‘长条形板状物’,‘板’之上沿向外翻折,名曰‘轓’。轓多用竹席或皮革制成。附加在舆(车厢)两侧,以遮挡车轮卷起的尘泥。
六百石至一千石的官吏,只准“朱左轓”,即将左边车轓漆成红色,二千石的官吏方允许“朱其两轓”。
施轓车,车前多驾二马。是中、高级官吏出行时坐乘的轻快主车。
以刘表的刺史身份,车前可配骑吏四人,骑马佩剑在前开道。
这等出场的阵势,蔡和很快便看到了,他急忙命人入府去告知蔡瑁。
很快的,便见蔡瑁亲自出府相迎。
“蔡瑁见过使君!”
蔡瑁身着皮弁冠服,仪容华贵,向着刘表循规施礼:“使君亲至敝舍,实令敝舍增辉不少,瑁在此深谢使君莅临,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刘表呵呵笑道:“德珪生辰庆日,表焉能不至?权送些庆生之礼,还请德珪勿要推辞。”
说罢,便令身后骑吏送上一份礼单。
“使君前来敝舍,已是天大的赏面,如何好受使君之礼?”
刘表笑道:“德珪要是不受,那吾稍后,怕是要居于下堂饮宴了。”
东汉名流寿诞婚宴,讲究席面,大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礼物不满千钱的,只能坐在下堂。
但是时至汉末,因为物价急剧膨胀,五铢钱大幅度贬值,别说上流之筵,就是普通的豪族宴席,千钱之礼怕是已经拿不出手了。
如今这世道,礼钱的多少,也不过是走个形势而已了,不顶什么用。
蔡瑁见刘表这般说,哈哈一笑,道:“使君莫要玩笑,还请北堂上座。”
这话说的极为讲究,正所谓: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
坐北面南乃待客之至礼,基础中的基础。
刘表笑呵呵的随着蔡瑁入舍,蔡瑁相陪刘表往里走,突然间却是看到刘表身后的刘琦。
看见了今日的刘琦,蔡瑁愣住了。
今日的刘琦和平日很不一样。
他身着冠服,上衣下襦,打扮的很是得体,相比与刘表的装扮,刘琦今日的扮相似乎是更加用心。
他本就遗传了刘表的伟岸姿容,如今一细打扮,更显英气。
蔡瑁的心不知为何,有点慌了。
感觉今天的事……好像要出岔!
第四十五章 端端祸胎
进了府邸之后,蔡瑁随即安排刘氏父子坐于上堂,二人紧挨着,各自单执一案。
刘琦来到案前,还未等坐下,便见蔡瑁安排完毕刘表后,过来与他见礼。
“长公子,适才府外人多杂乱,瑁急切迎接使君,不曾见礼于公子,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勿要怪罪。”
刘琦友好的笑了笑,道:“不碍事的,今日是蔡都尉之生辰,襄阳内诸豪皆至,定然繁忙,都尉尽管忙正事,不必招呼刘琦,琦饮酒赏景,足可自得其乐。”
蔡瑁冲刘琦道声谢,然后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起了刘琦。
刘琦也无所谓,站在原地让他仔细地瞧。
让你瞧瞧本公子今日帅是不帅!
蔡瑁打量了一会,突然长叹口气:“公子今日穿着打扮,似乎与往日不同啊?”
刘琦闻言,只是呵呵呵呵……的笑。
吾今日专程上门来勾搭汝姐,不穿靓点如何成事?
你见过哪个撩妹的渣男,出门不弄身好看的行头?
虽然我不是渣男。
我只是这堂宴席中最靓的仔。
刘琦向蔡瑁行礼,回答道:“蔡将军如何这么问?今日乃是蔡将军之生辰,何等欢庆之日,刘琦身为宾客前来赴宴,自然是要穿着得体,行为端正,不在筵宴上失了礼数,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蔡瑁闻言,面容僵硬的笑了笑。
刘琦的话是没错,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多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罢了,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且不管他!
稍后,还是办正事要紧。
客人到齐之后,流水席式的食鼎,果盘,肉食皆被端上了各张案几,这宴席不仅仅是觞酒豆肉,便是蒸煮的鱼,也是一案一尾,尽显蔡氏大户之豪气。
需知,这年头纵是靠水为生之民,逢事摆宴,也不过是以蛙代鱼,如今蔡瑁生辰,光是这一场筵宴便准备了上百尾鱼,可想花费之巨!
清白各异樽,酒上正华疏。
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
蔡瑁身为主人,自当先献酒。
献酒乃是汉代开席前的第一步,由主人为客人们挨席斟酒,其后敬酒,但蔡瑁属于荆楚望族,又掌军权,可谓一人之下,再加上参加宴席的人实在太多,因此他只给上堂重要的人物斟酒,给其余客人斟酒之事便由府中侍者代劳。
随后,蔡瑁敬酒于在场之宾,此为献酒。
献酒完毕是酢酒,就是宾客向蔡瑁回敬,随后是酬酒,即主客互相敬酒之后,开始各自满樽畅饮互敬。
厅中的酒爵不断被人端起,又不断被饮完放下,众宾客们一边祝辞于蔡瑁,一边又不忘记吹捧刘表,行行种种的赞美之词,从宴席一开始就没停过。
刘琦在旁边,心中暗暗叹服。
若论酒宴吹捧之功,浩瀚的中华大地上早在一千八百多年前就有此深厚底蕴,可见酒桌文化在神州之源远流长。
纵然是穿越者,但也还是要向这些古人学习为人之道啊。
酒至半酣,众人又将话题引到荆州目下局面和天下大势上,在场中人纷纷侃侃而谈,各抒胸意,百家争鸣,各自展开其独到见解。
可即使在阐述其见解之时,这些人也不忘对刘表和蔡瑁来上几句吹捧……业务水平就是这么的扎实。
又过了半个时辰,却听蔡瑁突然吩咐左右道:“请夫人并府内女眷,来正厅问客。”
汉朝望族高门,男主宴请宾客,女眷一般不上席,但有些家族在饮宴的过程中,却别有一规。
那便是酒宴半酣之时,府内女眷入厅,以女主人为首的女眷,会询问各位宾客对席间菜肴是否满意,因宴席菜品一般皆女主操持。
若是宾客们对菜品不甚满意,女主即调换菜品,亦或是吩咐厨房换菜。
好妇出迎客,颜色正敷愉。
伸腰再拜跪,问客平安不。
……
谈笑未及竟,左顾敕中厨。
促令办粗饭,慎莫使稽留。
……
少时,便见蔡瑁夫人与府内几名有身份的女眷尽皆上厅,依规矩向诸宾客询问对酒宴菜品可是满意,若不满意,则问宾客是否有何忌口,并安排置办新饭。
刘琦的目光在那几名女眷身上轻轻的扫过,最终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应该就是她了。”
只是一瞬间,刘琦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他的猎物。
在看到猎物的一刹那,他也明白了一代枭雄刘表在历史上为何会被蔡氏掣肘过甚。
看来,蒯越前番跟自己说蔡家二女的长相妖艳,似乎并不是在诽谤她,而是言之凿凿。
一双微微向上吊的媚眼,眼中略泛桃花,左顾右盼,不知能勾走多少人的魂魄,樱唇微微撅起,令人忍不住想上前采撷唇上的芳香,真正的眉娇目媚,体酥如蛇。
天生一副妖精相,祸国殃民的那种。
有点不太像好人。
刘琦斜眼看了不远处的刘表一眼,暗道以父亲这样的年纪,碰上这样的尤物,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注定都是吃不消的。
刘表似乎也是注意到了蔡家女,他看向刘琦,接着冲他略扬下颚,似在询问——你瞧上的可是此女?
刘琦冲着刘表点了点头。
刘表长叹口气,暗道刘琦这眼光当真是不怎么样,怎么瞧上这么个女子?
你瞅瞅这面相,美倒是挺美,可哪配的上咱清流名士之家?……这狐媚样子若扔到雒阳的勾栏馆里,再找怕是就挑不出来了。
看着刘表捏着胡须,长吁短叹的样子,刘琦不由嗤之以鼻。
他明白刘表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我眼光有问题?我还觉得你软骨头呢!
这女人我要是不纳,送给你回家不给你治的服服帖帖的才怪!
蔡瑁转头看向席间的庞季,并向他使了个眼色。
庞季事前早与蔡瑁串通,眼见蔡瑁授意,随即开始卖弄了起来。
庞季站起身来,假装酒醉相,对蔡瑁道:“蔡将军,夫人身边这位姑娘乃是何人也?怎地竟这般清秀脱俗,娇兮似雪?吾等怎从没见过。”
刘表和刘琦父子相视而笑。
父子俩事前也早就有过心理准备,眼见庞季出场,知道对方这是要开始作秀了。
不过庞季的用词真是有些问题……就蔡家女的相貌,刘琦无论从哪都看不出跟‘清丽脱俗’有半毛钱关系。
蔡瑁哈哈一笑,顺着庞季的话茬道:“此乃吾二姐蔡觅,平日里常居云梦泽别舍之内,今日值吾生辰,亦来相贺。”
庞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原来竟是将军之姐,庞某人适才酒醉,出言失敬,还请小姐勿怪。”
蔡觅笑道:“先生不必如此,你我昔日不曾相识,出言相询亦在情理之中,并无失礼之处。”
蔡觅马上二十五岁了,身上熟女之气愈重,话腔语调又颇柔媚,弄的庞季张口结舌,头上竟是出了点热汗珠,直勾勾的看着蔡觅,下话忘了如何说了。
蔡瑁皱起眉头,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这没出息的!
庞季回过神,脸色一红,急忙道:“失礼,失礼……对了,小姐出身蔡家,既是蔡将军之姐,又是讽公之女,既出身于大户人家,对这荆楚俊杰之士不知晓得多少?”
这番话,在开宴前,蔡瑁就曾经跟蔡觅说过,让她顺着庞季的话往下说,然后逐渐把荆楚士杰的话题引到刘表的身上。
问题是庞季这么直接问蔡觅,未免显的唐突。
蔡瑁本指望庞季引经据典的弄几个故事,然后再慢慢把话题往刘表身上拽,结果庞季适才多看了蔡觅几眼,一时出神,再说话时,竟是忘记这茬了。
如此一来,岂不弄的太过明显?
想到这里,蔡瑁的脸色不由发红。
蔡觅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只是给他弟弟一个面子,来这里应个场子,顺着庞季的话说完就是了。
而且,她刚才进厅堂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刘表了。
说实话,刘表的身材高大,相貌底子也不错,若是年轻二十岁,蔡觅一定觉得此人真乃天赐良配。
问题是现在,蔡觅真心觉得有点闹心。
再俊的底子,配上半黑半白的头发和胡须,再加上已经明显的褶皱……
蔡觅真是有心想叫他一声阿爹了。
但她事先得了蔡瑁的嘱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不演。
不演就是不给蔡瑁面子。
蔡觅顺着庞季的话头道:“小女子自幼居于南郡,虽少出门户,却也曾听父亲品评,自然是知晓这荆州俊杰之士都为何人。”
庞季闻言笑道:“那小姐可又知道,荆楚俊杰之士中,又以何人为最呢?可在此席间否?”
按照蔡瑁事先交给蔡觅的套路,她这个时候就要说,‘荆楚俊杰虽多,然居其冠首者,自非刘君景升莫属’。
如此一来,蔡瑁便可顺理成章的将蔡觅引荐给刘表了。
但这话蔡觅委实有点不愿意说。
她是真心不想在这么多男人面前,用这么明显的舔狗式套路去取悦一个半老头子。
但她眼下没有选择。
蔡觅深吸口气,露出妩媚的微笑,刚要开口,却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荆楚俊杰,自当是荆楚本地人士之冠,我山阳刘氏乃是外来之客,自到荆州以后,确实见识了不少俊杰之士,荆楚真可谓人杰地灵,但敢自号荆楚俊杰之首的,还真就是没见过……阿姐今日若能说出那人的名字,且得在场诸公赞同,吾山阳刘氏必当重用之……父亲,您说对吧?”
蔡觅刚刚要说出口的话,被这人给生生的顶了回去。
她皱眉转头去看,却见一个姿容温厚的少年郎正一脸笑容的望着自己。
看了刘琦,蔡觅的杏眼不由有些发亮。
怎么说呢……
厅中的这些人里,就属这孩子长的最白净,笑容也最温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