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今 文
刘琦冷眼看了看那名叫做田完的北海郡学子,心下冷笑。
难怪他手下的伴当敢这般要吆五喝六在学宫前替他插队抢地方,原来是依仗着他的声名。
这小子表面上说话客气,但实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话里话外的跟自己提这个提那个,摆明了就是在用名头压自己。
不过说来也不怪他狂,听他话中之意,身为海内名士昭烈刘宽的第三代徒孙,他自然是有他自傲的本钱的。
不过既然是名儒的第三代徒孙,在一众学子面前这般的嚣张欺横,就真的没有关系吗?这个时代的人不是很在意风评么?
答案是完全没有问题。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风评基本上都是被人工制作出来的,那些感人肺腑的忠义事迹,十件有九件都是杜撰,而剩下的那一件也是三分真七分假。
士人只是一个阶层和一个团体中人的统一词汇,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仗势欺人。
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文明人。
凡是士人出身的人,基本上都习六艺,而会六艺者,如果又有渠道弄到铁制兵器,动辄杀人便是家常便饭。
由于这个时代没有网络视频,也没有电视媒体,杀人犯罪的捕获和追查有一定难度,再加上宗法社会赋予那些大家族背景的特殊权力……那些有背景和势力的士人,真的是杀了人就算是白杀了。
而且有些为友杀人,替人报仇而杀人的行径,传将出去,还会被人拍手称赞。
这个所谓的报仇涵盖的意义很多——比如你朋友被人骂了八辈祖宗,你为你朋友替把骂他的人杀了,也算是报仇,也会被人拍手称赞。
听着感觉就冤。
所以,这也就导致一些除了拥有世家大族背景的人之外,一些有名望的士人,也异常的嚣张跋扈。
刘琦看着眼前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田完,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道:“我没有好的师门,我也没有什么名扬海内的师公,但我只是知道一点,做人要懂得谦逊,也不要过于跋扈,不然后悔都找不到地方喝后悔药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田完背后,又闪出了一名青年士子,同时还带着另外几名伴当。
说是伴当,但看那副穿着打扮和架势,几与游侠无异。
“汝不过区区无名之辈,也敢在这里教训我师兄?吾师高公现为刘荆州坐上重宾,又是江夏学宫隶字讲师从事,你安敢在这里饶舌,信不信我们拾掇了你……”
“你又是何人?”
“我乃竹洁先生坐下门徒夏婴是也,快与我等道歉,不然我定要尔等好看!”
他话还没等说完,却见刘磐向前迈了一步,挽起一只袖子,亮出沙钵大的拳头,冲他比划了一下。
你夏婴的话一下子就咽进肚子里去了。
刘琦来回看着两个人,淡淡道:“还是那句话,年轻人要懂得知礼守节,莫要依仗师长,目空一切,眼无余物,不然日后吃的亏,怕是比今日更重。”
说罢,刘琦不再看他们二人,带着刘琮和刘修转身向宫内而且。
却听他身后,那夏婴突然道:“我师兄昔日在江夏,与郡署中的江夏都尉苏公并马同行,那都尉都让我师兄一个马头,你何等何能,为何不能与我师兄让路?难道你比都尉还高贵不成?”
那田完急忙拉扯住夏婴,不让他继续说了,很显然,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了刘琦的身份不俗。
刘琦头也未回,只是扬声道:“竖子不通人情世故,江夏都尉谦虚,便是和寒门学兵马同行,也会让一个马头的。”
话音落时,便见围绕在旁边的学子听了皆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夏婴的脸一下子变的通红。
这话经刘琦这么一诠释,在场的人没有人觉得这两个人有什么了不起,反倒是觉得他们实在是张狂的让人感到可笑。
刘磐斜眼看着身后,那两名年轻学子的站在原地气愤的样子,哼道:“就这样的人,也能被赠予名帖,邀来参加学宫盛会?”
刘琦淡淡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是正常。”
汉朝的用人制度是察觉,而这种察觉最大的弊端就是感情联络,大族彼此之间互相推崇吹嘘,哪怕被吹嘘的人有多么不堪,也能被吹嘘成当世英才。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少时,刘琦等人向侍卫送上了引子,然后让侍卫搜身之后,便走入了学宫。
今日的论坛,因为参加的人数太多,因而根本不可能在任何一间学堂内举行。
故而所有的学子,都聚集在学宫正前的大院广场之内。
刘琦等人刚进了院内,便有刘阖,也就是刘表的别驾,同时还是刘琦,刘磐等人的从叔,亲自过来迎接他们。
刘阖一脸不满,道:“明明能从官方之路进来,你们几个偏要递送引子和那些学子一同进来,作甚?作甚?看到什么了?有甚好看的?”
刘琦微笑道:“叔父,说实话还真是看到不少东西。”
“休要耍贫,速速随我入座,论经马上就要开始了。”
刘琦等人随即在刘阖的指引下,在正坐的刘表左面的几个侧位坐下。
刘表侧旁的座位,自然非同一般。
学子们打眼一瞅,就知道这几个年轻人身份不一般,不过却不知道他们都是谁。
而适才在学宫外,与刘琦起过争执的两名学子田完和夏婴,此刻看到那几个小子所坐的位置,脸色都微微有些发绿了。
接下来,便是在场一众学子们开始论经讲演了。
场景的人虽然多,但学宫内的学子们,此刻是没有发言权力的。
毕竟在场的人除了学子之外,尚有许多五业从事,学宫讲师,亦还有当今名士名儒,论经的话题,自然要从他们嘴里来唠。
毫无疑问,论述的题目自然还是要从汉朝学科最传统的《诗》《书》《易》《礼》《春秋》开始。
在场大部分有名气的学者,皆是近些年在官方被认定为名士的学者,通俗点说,一般能够被官方所承认的学者名士,在汉朝一般也就是今文学者。
今文身为官学,在太学被延习百年,自然是有着非常深厚的底蕴,再加上今文以注释五经为主,经过百年沉淀,几乎各家各派都用了无数的文字,将五经中的每一句都做出了详细的注解与批示,而传至下一代,又会用新的批示和注解,去解释上一代用来解释五经的批示……说白了也就是用批示来解释批示。
这在刘琦听来,就犹如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着实是没意思的紧。
虽然听着无聊,但刘琦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或者说是他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在那些今文学究们在向大伙作报告的时候,刘表,宋忠等为首的荆州官学高管,脸色似乎都隐隐有几分……不屑?
第五百二十一章 排队
年关过后,从各地往襄阳来的学子络绎不绝,只是在顷刻之间,便将襄阳周遭的驿馆给住满了。
每一天,都有浩浩荡荡的辎车队伍向着襄阳城内进发。
襄阳城内,不论是大街还是酒肆,都能看见从各地聚集而来的士人彼此问候,相互切磋,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刘表组织的那场论经盛会。
如今天下大乱,虽然王允辅佐刘协将朝廷又重新立在了雒阳,但眼下还没有恢复太学的迹象,故而对于天下士人而言,能够崭露头角一鸣惊人的机会,着实已经不多了。
襄阳的这场论经盛会,算是一次。
诸子论经的当日,所有想要参加论经的学子,便纷纷前往襄阳学宫。
一时间,整个学宫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大有盛世学子求学的壮观模样。
而在这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之中,刘琦、刘磐、张允、刘琮、刘修等人也已经来到了这座襄阳学宫的面前。
当初在襄阳时候,刘琦也曾目睹过襄阳官学初建时候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襄阳的官学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规划颇大,但也绝对超不过雒阳的太学。
但是眼下,荆州官学的占地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刘琦的想象。
这占地面积几乎都可以和郡署相提并论了。
看来这段时间,刘表可是将这学宫扩建了不少啊。
这规模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咱们荆州的官学,眼下有多少学子,又有多少五业从事和儒士,你们可知晓吗?”刘琦转头问身后的几个人道。
刘磐,刘修,刘琮等人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唯有张允很是自信地答道:“要说这三年来,荆州官学大兴,各郡主要的县城皆依令建学,如今十郡之地,共计有官学二十一处,光是教授弟子的儒士便有一百多人,至于求学的生徒,更是已经达到了三千之众。”
刘琦长叹口气:“虽然我早就知道荆州官学会大兴,不过还是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
天下大乱,北方的士大夫不少都流亡到了荆州,刘表为了救助这些落难士人,持续扩大官学的规模,延揽他们继续研究学问。
就刘琦看来,现在襄阳官学的规模和制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郡国官学的体制。毫不夸张的来说,单从规模来看,襄阳这一处官学便已经算是天下之冠。
“哪位大儒主事?”
张允言道:“襄阳这边,自然是五业从事宋仲子和綦毋闿,至于长沙那边,乃是以令师庞德公和司马德操先生为主,如今宋仲子和庞尚长,南北两立,颇有相庭抗礼之势。”
刘琦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
文人之间,笔墨竞争的战争皆再所难免,这很正常。
“走,咱们进去。”
今日的刘琦等人虽然也是答应了刘表前来参加诸子论经,但却不曾跟随刘表等官方人物一同进入学宫,刘琦等人没有带侍卫,只是乔装改扮,打扮成了普通的士人,与那些普通的学子们一样,手持荆州官学分派的引子,按部就班的排队进入襄阳官学。
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理由,说来也不复杂。
人有时候在高位上的时候,看的都是自己头顶上,或者是前方的东西,而脚下的情况,还有身后的景色,却从来不会驻脚去瞧一瞧,看一看。
乘着这个论经的盛典,刘琦等人也装扮成了普通的士人学子,随着大家一同持引子进学宫,也算是观察一下这“沿途的风景”。
说快也快,风景一下子就来了。
刘琦等人正在排队,突听后方传来一阵乱遭遭的声音。
转头看去,却见几名伴当似的人物,拥簇着两名身着青衫,头戴方巾的青年学子,在人潮中来回拥挤着,一边拥挤还一边高声呼和。
“闪开,闪开,没看见田君和夏君已经到了么?还不闪到路旁去!闪开!”
旁边的学子们见状,虽然心中颇有怨气,当还是下意识的给那一群人让开了道,很显然,那所谓的田君和夏君似乎颇为霸道。
不多时,那几名开路的伴当便开道了刘琦等人的面前,却见为首一人呲眉瞪目,喝道:“还不把路让开,没听我我喊话么?莫不是聋子不成?”
刘琦缓缓地转过身,上下打量了那伴当几眼,道:“谁人要过?”
那伴当闻言一瞪眼:“竹洁先生的两位高足,得刘荆州亲派人予以路引,特从江夏赶来前来参加论经!赶紧把路让开!”
刘磐在一旁冷冷道:“江夏来的又待怎地,这里可是襄阳?容不得尔等在这放肆!好好排队。”
那伴当闻言大怒:“尔何等身份,竟敢如此嚣张呱噪,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这憨子……”
话还没等说完,便见刘琦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伴当的脸。
他单手用力,只把那伴当掐的脸颊凹陷,舌头从嘴中直接吐了出来,眼珠子瞪的浑圆,仿佛要被捏爆了一样。
伴当异常痛苦,但面对刘琦铁钳子一样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只是惊恐地看着刘琦。
要知道,刘琦的外面虽然看似柔弱,但实则他常年行军,每日锻炼,又久经沙场,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算是一名实打实的军人。
虽然跟黄忠,魏延这样的骁勇之士没法比,但与这些狗仗人势的伴当家仆而言,刘琦想要收拾他们,还是比较容易的。
只是令刘磐和张允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两个武人没有出手,反倒是刘琦先出手了。
大公子这脾气见长啊。
刘琦捏着那伴当的脸颊,若是再用了,几乎都可以将他的颧骨捏碎。
他冷冷地看着那人道:“怎么说话呢?知礼节二字否?”
刘修上前去拽刘琦,但却发现根本就拽不动他大哥。
“大兄,莫要闹出事了,这里可是襄阳学宫的门口!”
刘琮亦是忙道:“兄长,今日可是父亲的好日子。”
刘琦冷冷地哼了一声,一伸手,将那伴当直接扔在了地上。
那伴当揉着脸颊,痛苦的发出了哀嚎。
“若非念在今日场面特殊,我捏爆了你!”刘琦冷冷道:“滚后边排队去。”
“你、你……”那伴当抬手指着刘琦,却惊恐的不敢说什么话。
刘磐走上前,拍着刘琦的肩膀道:“一年多不见,弟你这脾气见长,连我都还么出手,你居然就先动手了……为兄深感钦佩!”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两名青年走到了刘琦的面前。
其中一人向着刘琦拱手笑道:“在下北海郡田完,家室竹洁高公,乃昭烈先生坐下第十入室弟子,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第五百二十三章 荆州学派
宋忠这个人刘琦没见过,只知道他是声名响彻各州的大儒,声望之隆几不在北方的郑玄之下。
宋忠来了荆州也快三年多了,但今时今日,刘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正因为是第一次见到他,所以刘琦对他不是很熟悉,对他平日里的行为和状态不好加以评判。
但刘琦熟悉刘表。
依照刘琦对刘表的了解,就算是今天这些名士和士子在刘表面前所谈的东西,并不符合刘表的品位,但刘表也绝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的,毕竟他的名声在那里摆着,以他爱惜羽毛的性格而言,即使再厌烦绝不会让人看出他此刻的心理状态,毕竟这个地方士子云集。
有基于此,刘琦便能根据刘表的表情,大概推断出了刘表的想法和心理状态。
今日这场几乎集中了荆州全部有名气的学子的盛会,似乎并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而宋忠的《五经章句后定》据说亦已经出炉,刘琦猜这对刘表而言或许是个契机。
虽然没有见过,但刘琦也听说过,宋忠的《五经章句后定》代表的乃是以古文经学为主体的,但《五经章句后定》的成书中间,数年来一直有刘表参与其中……
如此再看刘表的表现,刘琦心中大概有数了。
不是仅仅论经这么简单,想来刘表是想借着今日这局,在荆州划定一个新经学的思想流派。
刘表一生致力于做学,同时又有名士的声望,他在山阳一郡被称之为八俊、八顾、八交亦或是八友,但若是上升到全国,他的声名确是被定格在八及这个层面上。
八俊八顾是山阳郡地区层面上的,但却不能拿到全国层面上来说。
这就有点类似于后世区级奖项和省级、国家级奖项的区别。
刘表在大汉朝党锢名士中排名靠后,‘八及’只能‘导人追宗’,自身的德行修养尚不足以形成流传后世的楷模,无法与刘表的老师王畅等人相提并论。
所以,刘表想要在名士身份上更上一层楼,就只能在学术立派上有所成就,才可以流芳千古。
如今太学不在,朝纲初稳,刘协和王允等人连供养军队、正常运转朝廷、重新划定各项机构官署这些最基本的事情还没有搞定,一时半刻压根就不会想到兴学。
官方不兴学,也就是说眼下整个大汉朝的文化圈,等同没有部编版的教材教辅,那地方就可以任意施为了。
如今的北方,大儒郑玄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学,编注儒家经典,门下弟子不计其数,声名大噪,足可称为当时楷模。
郑学的问世,又如何令刘表和宋忠等人不眼馋呢?
将心比心,刘琦才逐渐想明白他们是要干什么了。
包括这些从北地来此的今文学派的名士在刘表面前直谏有关他刘琦的事情,刘表也不正面予以否定……直到现在刘琦才明白了他爹的深意。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是老刘头给这些北地士子设下的局。
刘琦心中暗笑,心道我这个爹啊……他若是能把用在治学要名声上的这份劲头用在治世治军上,怕是未必输给袁绍、曹操之流。
北地名士之中,以今文学派的高昌、付遣、董莜、许肃、马牞等为首的十七位名士高谈阔论,各抒自家学派的经学注解之优势后,场中的一众学子连连称好,赞赏之声雷动。
此时此刻,这场论经的气氛竟是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刘表站了起来,颇有威严的环视了一下满场众人。
刘表起身之后,在场的那些欢呼和称赞之声便立刻小了,随之最后消失不见。
大家的眼光都落在了刘表身上。
刘表环顾在场中人,缓缓开口道:“适才诸公所论,皆为高论,今日在场诸郡,皆通晓古今、深精经学之人,所言之精妙实令老夫大开眼界……今日时辰尚早,老夫有一件宝物,想请在场诸君一阅,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刘表要大家看的东西,大家自然是无有不从,纷纷响应。
“好,来人!”
随着刘表的呼喝,便见有侍从将大一盘一大托盘的简牍端了上来,放置在场中。
赫赫然的便是已经完成的《五经章句后定》。
随后,刘表派手下一名嗓门奇大,声音洪亮的侍从,开始为在场众人朗读《五经章句后定》的第一篇,并将托盘中剩余的那些简牍分发给在场所有的士子,让他们往来传阅。
这一下子,场内便如同炸庙了一般。
“如何还会有《左传》?”
“这是宋公所批注的《周易经》?”
“竟然还有《世本注》呢!”
这些被批注的经学典籍虽多,但毫无疑问,这当中最为在场中人所重视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套被宋忠批注过的《左传》。
《左传》之书的批注,在诸多今文士子的概念中,几乎是不可容忍的。
大汉独尊儒术后,孔圣人的地位变的至高无上,孔子之道便是士族们的研究重点,而孔子弟子以及其门人世代相传至汉武帝时的经学以及经说,便是今文经……而后来,从民间或是中秘府以及孔子旧宅得到的先秦古文所写的经传,则是古文经。
古文经中,《易经》《诗经》《尚书》《论语》等与今文经大同小异,稍稍有些差距倒也并无大碍,但《左传》《周礼》这两套,是今文经中所没有的。
包含《左传》《周礼》的这批古文经是一百多年前由汉朝名士刘歆发现的,而今文学派为了保证今文对儒学的垄断,不让资源外流,便称《左传》等这些今文经中没有的读本,《左传》这套古籍乃是刘歆一手伪造的。
古文派自然不承认这一点,因而两派的争执,便就此开始。
可以说,对《左传》的承认与否,是对古文和今文派倾向的一个重大标志。
如今刘表当众将这个标志抛了出来……这些从北地而来的今文派系中人,慌了!
名士付遣急忙对刘表道:“明公今日与我等观摩的这些简牍中,除去宋师的《五经章句后定》之外,如何尚有《左传》?且还是予以批注的,当年的太学之中,可从未有人如此做过啊。”
这话里话外,却是想用官方的主流论调来压刘表。
刘表与宋忠对望一眼,两人分别一笑。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表语重心长地对付遣道:“古文今文,彼此相争多年,不见胜不见败,我大汉的官学虽为今问学说,但毕竟是因自孝武帝起的时政延续,已不符合当下学术发展,敢问诸君,当今天下,论及经学成就之人,当以何人为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言语。
“古之学者必有师,此乃常理,学术之道,无有最,只有先行之人,以老夫观之,当今天下,能称之为先师之者,当以郑公为最,不知老夫此论,诸公可有异议?”
刘表所言者,毫无疑问就是目下声名在各州都最为鼎盛的郑玄。
而郑玄本人所创的郑学,毫无疑问是兼纳了古文和今文两家的长处所立的。
这是要拿郑玄当标杆说事儿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舌辩
在场今学派的名士,包括高昌、付遣、许肃等许多人在内,听了刘表推崇郑玄,心中着实是非常的不服气,但偏偏他们无可辩驳。
虽然古语有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郑玄的成就实在是太高了,他师从第五元先学习《京氏易》和《公羊春秋》,在今文派系中打下了底子,随后又跟张恭祖学习《周官》《古文尚书》等等,更加有古文学家马融悉心栽培,终究成了通晓古今两家的当世鸿儒。
虽然今学派的名士们对他的做法并不赞同,但却也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他的成就。
统一古今,将对立进行融合,郑玄目下的成就在东汉而言,确实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高度。
刘表将他搬出来当说辞,也是无人可以辩驳。
见场内众人不吱声,刘表遂道:“郑康成融汇古今,结合古今两派,自成一脉,为当世经学集大成者,天下无人不佩服,足见古学和今学都有其可取之处,我等身为孔道之后,当秉承先贤之智,不偏不倚,去糟取精,方可使学术大兴于世。”
说罢,却见刘表又道:“如今,由宋公和綦毋公所编制批注的《五经章句后定》《左传》《太玄经》皆已问世,老夫自思当将这些名著皆列入我荆楚官学的考学范畴,翌日在坐诸公,谁的批注作品可达去粗存精的程度,便也可同仲子先生的大作一样,被列入我荆楚诸学宫中,供从四方来我荆楚的学子们共读。”
这一番话,算是将古文和今文日后共同在荆州并轨相结合的事情给落实了。
一时间在,在场的诸多学子中,有大概一般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场间如同闯入了一群苍蝇一样的喧闹。
刘琦非常理解刘表此刻的心思。
刘表出身正统宗亲,又是太学生,其师更是已故司空王畅,可以说是根正苗红的正统儒生,就肚子中的墨水而言,刘表可算是纯正的今学士人。
但如今,他却提出古文今文相结合,等同于站在了今学士人的对立面,这是为何?
说白了,到了刘表、宋忠、乃至于庞德公这样的阶层,古文今文之争对于他们而言早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他们已经到达了经学士人中食物链的顶端,眼界与普通的学子和名士大不相同。
他们心中所想的,已经是如何超越先贤,再创新高。
不论是古文学还是今文学,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前人的东西,前人算什么?前人都是作古的人,为了他们留下的一堆不知所谓的东西争来争去,有意义么?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取代前人,超越前人。
有基于此,不论是古文学对还是今文学对,对于刘表和宋忠这样的人来说,都是狗屁……对的,只有他们自己将要立下的学派,而不是替前人的学派争风吃醋。
如今就形势来看,今文学的发展已经畸形,各种批注和对批注的批注,已经达到了让人作呕的程度。
就拿五经中的《诗经》为例,总共不过三万九千字,三百多篇诗歌。
但从官学成立以来,多少今文士子对《诗经》进行了无数次的剖析注解,然后后人再对注解进行注解,下一代人对注解的注解进行再注解……
三万九千字的诗歌,如今在大汉朝各郡,你随便找一家今文学派,翻一翻各家对《诗经》的注解,要是不到三十九万字,各家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数万字的经学治典,用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字去做诠释,试想刘表想要在经学上做出一番事业,依靠今学肯定做不出什么名堂了,毕竟这些经典已经被诠释的烂糊了。
想要在经学上继续开拓一番事业,必须要往还不曾被天下人过于深研的古文方面拓展,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超越先贤。
今文学派的名士马牞急忙起身道:“明公有融合古今之心,实在令我等敬佩,但今学毕竟乃是朝廷正统,想当年雒阳太学以经学为主,何其荣辉,雒阳太学可谓天下经生所归,数万士人不远万里之路,精庐暂建,嬴粮动有千百,编牒不下万人,皆专相求于今学,从无旁门参杂。”
刘表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宋忠。
这话摆明了,就是今文派的人摆下擂台,准备与己方展开辩论了。
这就是古代的儒林士人,一旦他们所认定的东西被人侵略了,不论对手是谁,别说是刘表,哪怕是皇帝,也要摆下擂台,对垒辩证一番。
唇舌之功,历来便是每一名经学士人的必修课。
刘表也是士人,他自然明白对方这这是画下道道了,但以他的身份却不能往里面跳。
宋忠深吸口气,缓缓起身,准备与马牞辩驳。
其实今文学派会出现过激反应,这一点早就在刘表和宋忠的意料之中。
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妥协?必然会经历一场唇枪舌战。
而刘表身为一方牧守,荆州之主,自然不可能亲自下场去与那些儒士们辩驳,这实在有失一方霸主的身份。
而这些出言质疑的今文名士,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若是派遣小辈,恐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如此看来,若是要与对方辩驳,也只有派遣宋忠出马了。
但说实话,宋忠毕竟属于大儒级别的人物,让他亲自出马和这些今学士人进行唇齿交锋……实话实话,他有点感觉掉价。
这就好比让一个单位的一把手亲自出去办理处置员工的午餐盒饭加餐的问题一样……他倒是可以去,问题是有才大材小用。
办公室主任是干什么吃的?
可惜,眼下宋忠这边没有合适的办公室主任。
宋忠轻咳一声,一甩袍袖,刚要起身,却听旁边一个声音突然道:“君此言差矣。”
宋忠转过头,却见出言者乃是刘琦。
宋忠先是皱了皱眉,却见刘琦冲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宋忠也是精细之人,自然明白刘琦笑容中的深意是在告诉他:杀鸡焉用牛刀,交给我便是。
宋忠心下一暖,随即又做下了。
刘琦目视马牞,道:“阁下适才言雒阳官学,引人不远万里前往求之,这话是正理,但却不在于求学,学子入雒阳,乃是为了求仕途,这与以今学作为官学行与不行,完全不是一事。”
马牞皱眉看向刘琦,言道:“阁下是?”
他入荆州之时,刘琦远在汉中,故而不识。
“山阳郡刘琦,现任大汉镇西将军,益州牧,高平县侯。”刘琦字正圆腔的报出家门。
顿时,满场皆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琦的身上。
他就是刘琦!
那个年方双十,就已经可以位居两千石高位的刘伯瑜!?
一时间,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刘琦的身上。
在这一众年轻学子的心中,刘琦这个名字,可谓是传奇呀。
二十多岁,便坐上了大汉朝权力的顶峰,两千石的秩俸,名扬天下,拜将封侯……怕是除了霍去病之外,大汉朝成立至今,再无人在这个年纪超越他的成就吧?马牞先是一愣,然后随即调整精神精神,拱手道:“原来是君侯,失敬失敬,君侯何等身份,在下真好与君侯相争?”
刘琦亦是站起身来,以学子的身份向着马牞作揖,道:“久闻马公乃是幽州大儒,声名布于河北,今日得蒙一见,实乃刘琦之幸,今日这学宫之内,咱们都是孔圣弟子,学经之人,大可不必拘泥于官职,畅所欲言即可。”
马牞闻言笑了。
他要的就是刘琦当众说这句话。
“君侯谬赞,马某不敢当……适才君侯所言,在马某看来,并不切实,且有抹黑天下士子之意,天下士子学经,乃是为承前启后,又岂是贪图官位名禄,君侯此言实有不妥之处。”
刘琦淡淡一笑,心道这位幽州名儒居然在话里给自己下套。
明里暗里的,指责自己瞧不起天下士子,言自己指责天下士人都是爱慕虚名和官位的虚伪之徒,这是想要让自己引起公愤。
这是想给自己引雷啊,够损的。
不过也无所谓,对方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怕也就当不上幽州的名士了,那他也刘不够资格让刘琦亲自出马对付他。
说罢,并见刘琦转头看向场间的那些学子,高声道:“马公说了,你们这些人今后只要是相当官的,都是抹黑士人声名,谁想入仕谁便是抹黑了士族脸面,要不得、着实是要不得。”
说到这,却见刘琦顿了顿,笑道:“你们,有想入仕的么?”
马牞气的脸都白了。
士人之间,彼此唇枪舌张,都讲究一个章法,设套也都是暗套,但像是刘琦这样,当众把暗套扒开,还赤裸裸的向旁边的人询问的,他还真就是没见过。
这是摆明了让他下不来台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论经变故
刘琦的话,其实在谈判手段上来讲,叫做矛盾转移,偷换概念。
他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王熙的问题,而是将矛盾转移到了治学是否应该宽松,治学是否应该有包容性这个问题上来说的。
而且,他还特意掐准了王熙适才所言的那一句“千人千面”偷换概念来挤兑王熙,更是用弯弯绕的言语,将今学用想要称霸荆州楚的角度来陈述。
说实话,这样的比喻有点过分,但偏偏骤然将这个话题扔出来,就很容易吸引一众学子的好感。
因为刘琦在辩驳王熙的时候,在无形中,给予了下方一众学子一个承诺。
那就是荆州治学自由宽松。
这是雒阳太学绝对做不到的。
以统治阶级者的角度而言,治学自由就等同于言论自由,这是统治者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但刘琦不怕,至少目前不怕。
因为眼下,山阳刘氏并不算是全国性质的统治阶级,而只是地方性的统治者,士人们言论自由,抨击时政,受影响的是雒阳的朝廷中枢,或许地方诸侯大家会被适当的连坐,包括山阳刘氏——但至少他们不是风口浪尖。
故而,刘琦抛出了这个概念,在一定程度上而言,就可以赢得在场士子的心……至少在今日这场辩论会上,可以让士子们站到自己的这一面来。
至于以后如何,那日后再说。
等到山阳刘氏,到达一定的权力顶峰的时候,再用政策将言论喉舌这方面的事情重新掐死就是了。
果然,只听下方的士子们开始叽叽咕咕的彼此交头接耳了起来。
显然大家都认为刘琦说的话有理。
今文古文都是学派,在雒阳中枢也就算了,如今若是在地方,连一个存活的空间都不给他们,断了人家在地方治学的生路,这确实太过。
学派之争,何时变得这般霸道了?
但一众学子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今文名士们打从一开始就没说不让古文学存活,只是刘表等人在荆州官学为《左传》做批注的举动使得他们觉得今学学术上的领地受到了侵略,故而那些名士开始表示反对。
但被刘琦偷换概念之后,反倒是让人觉得这些今文名士是想置古文学于死地,再加上刘琦所宣传的学术宽松政策,与今文名士们的言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故而在场中不论是今文还是古文学子,一时间都纷纷倒向了刘琦。
王熙环首四顾,发现在场的学子们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太对了,心中顿时一紧。
“君侯,王某人可不是这个意思!君侯如何能将王某人与暴秦相比?这未免太过了!”
刘琦微笑都:“王公激动什么,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又没说你就是暴秦,毕竟你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再说焚书坑儒这种事,在在大汉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毕竟我大汉以孝治国,你无需多虑。”
王熙差点没气吐血了。
这还不是将我比作暴秦么?他这眼下之意是我没位置,没本事,我若是真有位置,在他嘴里怕是比暴秦还不如吧?
王熙恼怒的站起身,大步走向刘琦,想要跟他当面好好理论。
他怒发冲冠,犹如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
谁曾想,刘琦突然高喝了一句:“王公,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有事说事,切莫施暴!”
王熙闻言顿时一愣。
我只是向他走过去要跟他讲理而已,什么时候要对他施暴了?
但他一脸的暴躁模样,迈步走向刘琦,被刘琦这么一嗓子喊出来,还真就有点像是要去跟他动手一样。
王熙此刻就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刘琦的话音刚落,便见刘磐猛然站起身,快速奔向王熙,挥起沙钵大的拳头一卷重重击在了他的天灵穴上!
王熙两样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大胆!竟想行刺君侯,简直就是活腻了!”刘磐怒声道:“来人,押下去收监!”
便有两名侍卫匆匆奔上来将昏倒的王熙架住押了下去。
刘表勃然大怒。
“放肆!”
刘磐一个劲地点头道:“可不就是放肆么!居然敢行刺!”
“老夫说你放肆!”刘表恼羞成怒地道。
刘磐赶紧转身,向刘表作揖告罪。
凭借刘表的眼力,虽然看不出王熙适才起身走向刘琦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想刘琦施暴……反正经过刘琦这么一嗓子喊出来,确实挺像。
但刘磐骤然跳将出来,给了王熙一拳……这刘表可是看出猫腻来了。
摆明了就是他跟刘琦事先商量好的。
以刘磐的身手,就算是王熙真的行刺,他一两招之内就可以将对方轻松制服,然后询问缘由便是。
但他当头就是给了王熙一拳头,直接给对方打晕过去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刘表看出来了,这是早就商量好的故意寻衅报复!
王熙是向自己谏言刘琦拥兵太多,势力太强的北地士子之一,以刘琦的本事,想要查出来这是不难。
刘表斜眼看了刘琦一眼,却见刘琦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
他甚至还在用手摸着自己的胸口顺气,显然是被吓到了。
刘表深吸口气,闭起了眼睛不看他。
罢了,揍了就揍了吧,谁让自己这次确实对不起大儿子。
再说那王熙也确实欠揍。
刘表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在场的士子,道:“今日之辩,乃是经学之辩,在场众人皆是士人出身,大家有争议,只管以雄辩论高低,如何可以一言不合,就擅自动手?岂不有失士族身份……再说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罢,却见刘表冷然的扫视了一圈全场,道:“下不为例,再有滋扰经论者,休怪老夫无情!”
这一番话,说的声音并不是很高,但却异常严肃,话语之中冷意十足,让那些士子听了,也不由有些心惊胆裂。
其实适才王熙突然起身奔着刘琦走去,看着有点像是要动手,但有些熟悉王熙的人却觉得他适才虽然急躁,却还不至于如此妄动肝火,竟敢去打刘琦……这当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不过刘表适才一番言语,已经是将此事定性,他们也就不好说些什么了。
不过很多人名士和士子,此刻看向刘磐的眼神都不太对。
在他们看来,不论王熙是不是真的要与刘琦动手,这个壮汉却一拳将王熙打的不省人事,未免太过,只需派人制住王熙即可,何必这帮让他出丑,摆明了是臊他的面皮。
却有昭烈之徒高昌,低声对青州名士付遣言道:“形势不妙,那刘伯瑜似已占据主动,若如此下去,怕是古文进入荆州官学的事,会这么敲定了!”
付遣低声道:“兄有何高见?”
高昌眼睛一眯,道:“那刘伯瑜在冀城,曾悬三千人首在都城城头,眼下其人言语得势,咱们不可在今古之学上与其再论短长,当如打蛇一般,说起要害,戳其软肋!”
第五百二十五章 战群儒
刘琦问完了话之后,开始环视在场的一众学子,似乎是在等哪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说自己不愿意当官亦或是不愿意入仕的。
迎着刘琦询问式的目光,所有人都纷纷将头低了下来,没有一个学子敢当众叫嚣说我就是不入仕,我就是不当官的。
在这种场合下,敢说出这样话的人,估计肯定会被刘表记上花名册,从此荆州的官场将在与其无缘了。
见无人站出来之后,却见刘琦缓缓地转头看向马牞道:“马君,看来在场中人,没有一个承认我是强词夺理,故意抹黑天下士人的,因为大家都是想学成一身本领,报效国家,似马君的意思,学成经论之后,空老于山林而不入仕,不贪那铜臭之物……嗯,高尚是高尚,可惜并无人响应于你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牞有些急了:“我的意思是,君侯适才之言,才是这个意思!”
“我哪句话是这个意思了?”
“就因为我说天下学子前往雒阳,乃是为了求官,不是奔着今学?”
“那我敢问马公,你哪只眼睛看到天下学子入雒阳是奔着经学去的?”
“你有什么佐证?”
“还是你的意思是,只有奔着今学去求官的人才是高尚,其余的都是凡夫?”
“孔圣人怕也是不敢出此妄言吧?”
刘琦连续反问六句话,当场将马牞说的面红耳赤,一张大脸如同猪肝似的颜色,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这小子的口条也忒快了!老子跟不上趟啊!
马牞深吸口气,刚要反驳,却见坐在他旁边的一名四旬左右的文士拉了拉他的袖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位四旬文士,乃是并州太原郡儒家王熙,太原王氏出身,与王允同宗却不同枝。
马牞深吸口气,强压怒火坐下。
而王熙则是站起身来,冲着刘琦遥遥一礼,笑道:“太原王熙,见过君侯。”
刘琦眼见马牞坐下,而又有一个笑呵呵的人站起身来,待听了他自报家门之后,刘琦的双眸顿时间有些发寒,但也不过是一瞬即逝,没有让任何人发觉。
这个王熙,便是蔡瑁提供给刘琦的那份名单上中,曾向刘表谏言长子的实力太大,父强子弱等挑拨离间话语中的一个。
“原来是太原的王公,失敬失敬,不知王公有何见教?”刘琦微笑着冲他回礼。
王熙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随后,便听他发问道:“适才听君侯口中所言,雒阳官学,引人不远万里前往求之,乃是为了求仕途。”
“然也。”刘琦点头道。
王熙想了一想,又道:“君侯之言,王某深表赞成,只是这天下的士子千万,并非全是一道人,有人求学乃是为了报效国家,有人是为了精钻延伸,集学之大成,承前启后,传于世人,彼此大有不同。”
刘琦的反应很快,他自然明白王熙这话是在做铺垫,给自己挖坑往里跳,遂顺着他的话道:“王公此言有理,刘琦适才不过是就事论事,天下士人自非一类,人有千面,面面不同,求学亦如是。”
王熙笑呵呵地道:“那敢问君侯,雒阳若乃是为天下士子求官之地,那作为天下士人的求学治经之处,又在何方呢?”
刘琦淡淡然道:“眼下雒阳太学被毁,当今天下,若论治之所,我觉得当以咱荆襄之地为最。”
王熙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似乎就等着刘琦说这句话。
“这也是在下所认为的,既然荆州之地乃是为诸子求学弘儒之所,那适才刘君侯当众呼喝众人,谁愿为官,谁不愿意为官,是不是又有仿效雒阳太学之嫌?如此岂非脱离了荆州本地求学之所的真谛?不过君侯若是觉得荆州学宫,乃是追逐雒阳官学而建,是为大汉社稷,王某也觉得并无不可。”
王熙这话,说的颇符合情理,且他本人在说话的时候,表情陈恳,语气坚实,颇具有鼓舞人心之气。
王熙的话,在一瞬间就赢得了在场一众今学士子的好感,乃至于获得了雷鸣般的呼喝呐喊。
刘琦冷冷地看着王熙,听着旁边一众今学的呐喊,嘴角闪出了一丝冷笑。
果然是卑劣的小人。
听着他的话,似乎是中规中举,与刘琦友好的探讨荆州的学风建制,但实则又是在给自己下套。
他先以千人千面,学子学经不只是为了求官将自己推上了一个道德的制高点,然后再抛出了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就是荆州到底是不是要追随雒阳的脚步?
若是追随雒阳太学而建设荆州学风建制,那昔日的太学乃是以今学为官学,如今的荆州自当也随雒阳而建。
若是荆州官学不追随雒阳太学,只是走自己的道,这样的回答就要认真揣度了,不要让在场的一众今学名士抓住把柄。
毕竟雒阳太学建制你官方的,你地方学宫建制不与官方靠齐,反倒是另辟蹊径,到底是想干什么?
作为站在风口浪尖的名士君侯,若是在话语中让今学士人拿到把柄,可不是什么好事,回头会连带出的麻烦实在太多了。
宋忠的脸上露出了忧虑之色。
看的出,刘琦想到的事情,他也想到了。
他颇为担忧的看向一旁的刘表,却见刘表也是颇为忧虑,并小心翼翼地看向宋忠,冲他使了一个眼色。
这个眼色的涵义颇深:他是在告诉宋忠,一会刘琦回答之时,若是有不得体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的地方,还请宋忠站出来救场。
一众今学名士,都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刘琦,表情迥异。
王熙的道道已经画下了,就看他姓刘的如何回答!
刘琦沉吟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
“荆州之地,学风如何,学制如何,士子在此为官为仕或为治学,这些在我看来,皆非我等治政治军者所能定,而就我山阳刘氏而言,能够为天下来我荆州的士子,提供一个相对适合治学的环境。”
说到这,却见刘琦缓缓站起身,对在场的士子言道:“我荆州官学,并非清平之时的官学,而是在乱世之中兴起的学官,不可能具备雒阳太学的各种规矩和仕途晋升途径,诸位学子若是要往扬州、冀州、幽州、青州诸地为官,难道还会通过我们荆州的官学么?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首先拿荆州官学与雒阳太学相比,本来就是大谬!”
王熙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了。
刘琦继续高声道:“我们荆州官学成立,所为何者?不是为了给天下士人前程,而是为了收容战乱中流离的士人,为了安慰赈济,是为了给天下士人一个能够安心治学的环境,今文士子也好,古文士子也好,只要是来了我荆州,便可以在此安心做学,至于今文与古文孰是孰非,不是在我荆州能解决的,日后诸位在荆州学有所成,若想辨析古今文之争,大可畅所欲言,我荆州在学术上当不至强迫一致。”
说到这,刘琦突然看向王熙,又扬声道:“王公适才乃言千人千面,那刘某人想问王公,古文学者,是不是也是这千人中的一面?天下纷乱,战乱四起,千面中的其他士人皆可在我荆州治学,那古文的学者便不能荆州,合该死在外面的战祸之中?难道这天下,除了雒阳的官学之外,不该是天下儒生流动自由,学术取向自由,学术氛围宽松自由?若只取今文而不取古文者,与昔日暴秦焚书坑儒又有何区别?”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东面的软肋
“付公,付公!”一众人都围绕在付遣的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顺气。
谁能想到,好歹也算是在青州颇有声名的经学之士,居然经不住刘琦的几番言辞戏弄,直接昏死了过去。
问题是人家刘琦说的还是蛮有理有据的,付遣是因为被落了面子,无法反驳,自己犯小心眼给自己气闷倒的。
在场中人都看见了,是付遣主动过来惹刘琦,但最终被对方所辩倒,就事论事,委实怪不到人家刘琦身上。
一群今学名士替付遣好一番抚胸顺气,却始终不见效果,反倒是看他的样子已经趋于昏迷,愈发的陷入危机了。
刘琦冷眼旁观,嘴角冷笑。
这个付遣,也是当初向刘表进谗,说‘子强父弱,基业有危’的人之一。
如今让自己一顿嘴炮喷倒,也算是便宜了他。
不过……让他就这么气死在这里,终究也不是那么回事,毕竟这是刘表组织的一场论经盛宴,若真是死了人,那未免也有些太晦气了。
想到这,刘琦迈步走到围绕在付遣身边的那群儒士身边,喝道:“都闪开,围成了一大圈,你们想闷死他么?”
那群士子本不应该给刘琦好脸色,但见他说的郑重,同时这些人又缺乏医学常识,对救人的知识并不太懂,听了刘琦的话,心中还真是有些担心怕将付遣闷死了,随即统统闪到了一边。
刘琦来到了付遣的身边,他此刻正躺在高昌的怀里,脸色憋得通红,双眼直翻白。
高昌完全不知如何施救,只是一个劲的在那抱着他干着急。
“让开!把他放平在地上!”刘琦冷冷地冲他说了一声。
高昌下意识地抬头看刘琦,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按照刘琦的话做了。
刘琦蹲在地上,双手重叠,按压在高昌的胸口处,一些一下的用力按压着。
说实话,胸外按压眼下对于高昌的心肺复苏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刘琦估计他此刻就算是犯病,犯的也是心肺一类的疾病……从心气上来的,若是能够保证他在今日的论经场所内不死最好,只要能够勉强复苏他,过两天他死不死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看着付遣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刘琦心下来气,一边按压胸部,一边直接给他一个耳刮子。
高昌在一旁颇为疑虑的看着,刘琦这一套动作,他原先自然是没有见过的,心中颇为疑虑。
“君候,你,你这是干什么呢?”高昌有些气急。
“救人。”刘琦淡淡道。
“救人如何还要打脸?”
“活血……问那么多干什么?你懂么?你懂你可以来!”
高昌的嘴角挑了挑,最终不吭声了。
少时,终于见付遣长处口气,憋的通红的脸色回转了过来,一直憋住的呼吸似乎开始恢复正常了。
“付兄!”高昌见状大喜,急忙高呼一声。
刘琦则是招呼人将付遣送回府邸,并着医者火速去救治。
至于能不能救好,就跟他没关系了,反正人不是死在这就行。
……
这场规模盛大的诸子论经,就在付遣被气昏了过去,而告一段落。
这一场论经之中,虽然借着机会扬名者甚多,但是论及盛名到达顶峰者,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刘表,一个是刘琦。
刘表扬名的原因倒是颇为震撼,他和宋忠借着给《左传》批注的时机,将古文经一手推进了荆州官学之中。
此举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疏离了部分的今文学子,但却赢得了广大古文经儒生的支持。
今文经虽然在朝野官学中是主流,但随着其内容沉繁,谶纬之术夹杂的越来越多,精华的东西越来越少,古文经逐渐成为了民间的主流,经学在民间向着另一个方向开始发展。
刘表此时推行今古文同时并行,在一定程度上而言,可谓顺应时势。
而随着古文经在荆州的钻研日深,荆州学派承前启后的可能性就越大,刘表想要扬名后世的希望就越大了。
而除了刘表之外,另一个扬名于世的人就是刘琦了。
但刘琦此番扬名与刘表不同,不在于其经学之道在论述时有多高的造诣,而是在于其嘴皮子的能力委实出众。
这份“游说”的功力,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也不知是谁嘴欠,居然在暗地里给刘琦起了一个外号叫“小苏秦”。
虽然不甚搭调,但还蛮顺口的说。
……
今文学子被小苏秦在论经大会上一顿损贬,又“折损”了好几位名士,自然是气愤难平。
一时之间,如同雪花片子一般的——说刘琦拥兵甚重,恐有祸患的简牍,纷纷砸向了刘表的书案。
真可谓是群情激愤。
就在所有襄阳人打算看这件事如何收场时,从州牧府里传出了一件重磅消息,几乎砸晕了所有人。
大公子刘琦和二公子刘琮的兵权,全都被收回了刘表手中。
这两条消息,在荆州的水波中砸出了千层浪花。
许多士子认为,是刘琦和刘琮两个人,在论经大会上太过惹眼,对诸多名士不敬,因而被拿掉了兵权。
但实际上,早在论经大会之前,两个人就已经将兵权主动上交了。
只不过是这个时候,州牧府才刚刚把信放出来。
如此一来,倒是给了今学的士子们一个错觉。
就是刘琦和刘琮的兵权被收,乃是刘表用以惩罚他们在大会上的狂妄。
这倒是也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殊不知,刘表不但不怪他们,而且还高兴的很呢。
……
刘琦的府邸内,太史慈前来拜访。
前番黄忠率兵北上,刘表为了寻一臂助取代黄忠,特意调了刘琦那里太史慈到襄阳来。
如今,太史慈作为刘表的得力干将,协助他统帅襄阳军是为其一,同时还时不时奉命外出巡视地方。
刘琦回襄阳的这段时间,太史慈就是奉命巡狩北地诸郡,这才是刚刚回到襄阳。
听说刘琦交了兵权,太史慈也着实惊讶不已。
但太史慈心眼多,他略微一想,就知道刘琦绝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献出兵权,这背后一定是有隐情的。
“对各地的巡查如何?可是有感觉薄弱之所?”刘琦请太史慈喝茶,一边喝一边问。
太史慈缓缓放下手中茶盏,道:“眼下荆州东面,还真就是是有一处软肋,恐随时被人攻破。”
“何地?”
“柴桑。”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三名少年
刘琦连辩两位名士,又以‘学术宽松自由’的幌子来吸引在场的一众学子,一时间气势如虹,声名大噪,让人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今学名士高昌和付遣开始暗自计较,打算从另一个角度来抹黑刘琦,以此来重新拿回在场的主动权。
却见付遣站了出来,对刘琦拱手道:“白身之人付遣,见过君侯。”
又来一个站出来了么?
刘琦淡然一笑,回礼道:“久闻付公大名,常闻公治经二十年,为《易经》和《尚书》注言二十万言,希望后世学子参考通读史学,遗泽后人,着实令人钦佩。”
付遣摇了摇头,道:“不敢当君侯夸赞,某治经之功,远不如当世大儒,不说诸州名士,便是仅在这荆襄之地,便有仲子兄和尚长先生两人远在老夫之上,岂敢担‘遗泽后世’,万万不敢。”
刘琦心下长叹口气。
东汉的士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而且脸皮厚的程度,都是相当的隐晦,吹牛逼都让你听不出来。
付遣适才之言,表面上是谦虚,实则乃是在特意拔高自己。
眼下荆州之地,治学之人云集,何止百千,但这老家伙却独独只是将庞德公和宋忠列于自己之上,连司马徽的名字都没有提,何其狂也?
要知道,庞德公本身就是荆楚第一名士,而宋忠在来荆州之前,就是可以与郑玄比肩,被刘表因为治学臂助的第一号人物,这两个人的声名可不仅仅只是知名于荆州。
如今付遣将他们两个人列于自己之前,其言下之意,是暗指自己是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的荆州第三人。
刘琦微微一叹,暗道这人着实也是有些欠揍,可惜刘磐适才已经帮他揍了王熙出气,眼下刘表雷霆震怒,怕是不能故技重施了。
如若不然,非得让刘磐再给他个大耳刮子不可。
突然,却听付遣言道:“某有两个问题,想要向君侯请教。”
刘琦笑道:“还请付公试言之。”
那付遣一字一顿地道:“敢问君侯,去年关中之战时候,听闻君侯在一处山谷设伏,以弓弩之阵,屠杀西凉兵数万,至使人尸露于荒野,遗骨不得掩埋,乌鸦啄之肉,野狗咽之髓,不知可有此事?”
哎呦,这是打算拿自己用兵杀人的事说事了。
刘琦额首笑道:“确有此事。”
付遣见刘琦承认,不由暗暗点头,你承认就好。
“数万人殒命之后,君侯又派人枭首三千,悬于冀城城头,不知可有此事?”
刘琦依旧点头道:“有此事。”
付遣问道:“那敢问君侯,为何如此嗜杀?”
刘琦认真地道:“非我嗜杀,实乃是西凉虎狼之辈,助纣为虐,贪婪施暴,雒阳关中之地屡屡遭这些人荼毒,如若不以威慑之,遭殃的岂非关中百姓?”
那付遣摇了摇头,道:“非也,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凉州兵士受董卓蛊惑,没有忠义之心,君身为一方之长,万民表率,又有名士之尊,何其滥杀无辜,至关中遍地骸骨,如此绝非仁人之道。”
“胡言乱语!”
话还没等说完,便见刘琮站起身来,怒道:“我大兄忠君扶国,报效君王,至使关中一地免遭乱贼荼毒,更至天子返都雒阳,功劳何其大?你在此摇动三寸之舌,污蔑我兄长,是何道理?”
付遣冷冷一笑,对刘琮道:“少郎君护兄之心,某深以为敬,只是某今日在此,乃是就事论事,并非污蔑,还请少郎君勿要乱言。”
刘琮咬牙切齿,又要说话,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一拉。
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刘琦温和的笑脸。
看到自家二弟给自己出头,刘琦心中甚是感触……果然,关键时刻,还得是骨肉兄弟够意思啊。
不过刘琮的能力实在是太一般了,让他跟付遣对谈,只怕是会越说越错,得不偿失。
还是自己亲自来吧。
刘琮看见刘琦拉自己,随才深吸一口气坐下。
旁边的刘修急忙上前,替他抚胸顺气。
看来,适才的话还这就是把他气得不轻。
却见刘琦看向付遣,道:“付公眼下之意,是觉得刘某杀生,有违天道?”
付遣毫不客气地道:“不敢说违背天道,但至少于人道不符。”
“那好,我想问问先生,卫烈侯出征匈奴七次,杀俘匈奴人马五万,冠军侯六次出塞,杀俘匈奴人马十一万,其二人之功对我大汉而言可谓是功盖寰宇,如先生所说,他们二人的功绩也是有违人道了?”
付遣言道:“匈奴之人,岂可与我汉人相提并论而言?”
刘琦闻言笑了。
“单冲付公这一句话,就说明你这学没治到家,着实落了下乘……好,既然如此,那咱们不比匈奴,我想请问先生,黄巾乱时,若依先生之道,朝廷不派各镇兵马前往讨伐,只是派遣先生这样的人道之士前往说之,可能平息战祸?”
付遣闻言眯起了眼睛。
刘琦的声调逐渐升高:“先生出身于青州,亦是昔日被黄巾战乱波及的重地,其时黄巾在青州为祸,田地荒芜,郡署不治,以先生之大才,为何不在青州以人道感化黄巾,令他们归于王化,趋于正统,反倒是携带家眷,不远千里的赶来荆州?”
付遣的脸色煞白,嘴唇亦是有些哆嗦。
刘琦突然一拍手掌,道:“我出兵杀贼,迎驾天子,救下多少关中百姓,朝廷以镇西将军和益州牧爵委之,以彰吾功,尔乃何人?一个在青州被战乱波及活不下去的迂腐之辈,还敢在此夸夸其谈,还与我辩人道?好,你想施行人道,我给你!”
说罢,便见刘琦再次起身,喝道:“西凉马腾,韩遂多年以来为祸西北,带领羌人不尊王化,屡屡与朝廷作对,你既反对用兵杀人,那我如今就代表朝廷,以镇西将军之职,委任你出使西凉,说韩遂和马腾驱兵进京纳降,说当地反叛的羌人归于王化……你敢吗?”
付遣颤巍巍的指着刘琦,脸色变得煞白。
“你、你!”
“不敢?”刘琦微笑道:“不敢的话,就好好在荆州避难做学,潜身缩首苟图衣食,休在此巧言吝啬,蛊惑视听!”
“噗!”话音落时,却见付遣一口鲜血喷出,满面憋的通红,他两样一翻白,竟然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顿时,场间一片大乱。
而学子之中,却有三个人正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并不为之所动。
这三个年轻人岁数都不大,最多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看着似乎还不及刘琮。
“崔兄,依你之见,这位刘益州的本领如何?”
“别的没看出来,但是这一张利嘴真是好生厉害,怕是比起徐兄也不逞多让……是吧,广元兄?”
二人一同笑呵呵地看向旁边的一个少年,却见那少年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刘琦看,面有沉思之色。
第五百二十九章 蔡琰的难关
太史慈的话似乎是在情理之外,但仔细想想,却也是在情理之中。
如今的扬州刺史刘繇,被刘琦安置在了柴桑,用来作为荆州对抗东面敌人的前线阵地。
柴桑在历史上虽然是东吴大都督周瑜的水师屯扎之地,但就地缘来说,这里其实离荆州更近一些,自古以来便有‘吴头楚尾’之称。
刘琦让刘繇屯扎在柴桑,一则可以吸引扬州的流民和士人,二则也可以作为前哨阵地。
若是孙坚想向江夏进兵,那柴桑便可以作为一个战略缓冲地带,在这里给对方排兵布阵,至少可以不让荆州本土受到损害。
这些战略意图,刘琦早先就跟刘表说过,但如今听太史慈的意思,柴桑的城廓不坚,防御似乎还有些薄弱。
虽然大概的原因刘琦能够猜度的道,但他还是想听听太史慈通过考察之后所带来的准确消息。
刘琦遂问道:“刘繇屯扎在柴桑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何还会防守薄弱?”
太史慈与刘繇的关系匪浅,他此番代表流标巡查东方,也自然是特意去视察了柴桑的形势,因而对彼之情况深为了解。
他郑重地对刘琦言道:“刘公率领张英、樊能、于麋等人坐镇柴桑,本来是按照使君当初吩咐他的,收拢扬州本土的流民,屯田练兵,加固城防,以防孙坚……怎奈,江夏郡的黄祖,却一直未曾给予柴桑应有的支持。”
“果然。”刘琦心下冷笑,他大概就知道东面发展不起来,是黄祖搞出来的。
那老家伙是有私心呢。
柴桑县隶属于豫章郡,而豫章郡的大部分领土,在这段时间已经被孙坚慢慢的收拢蚕食,如今扬州诸郡除去九江郡和庐江郡之外,已基本上都落入了孙坚手中。
刘繇的柴桑便如同一座孤城,虽是战略要冲,却也孤悬于两州之间。
刘繇没有战略物资来源,必须要仰仗西面的江夏给他提供补充才可以生存下去。
但问题是,黄祖对刘繇似乎采取了钳制政策。
他好像并不希望刘繇能够发展起来。
但为了掩人耳目,黄祖也不是一点物资都不给刘繇,而是经过精心的测算之后,才将物资给刘繇送到了柴桑去的。
刘繇现在的麾下,有军士五千人,而黄祖提供给刘繇的一切物资,包括粮秣,甲胄,财货,粮种,衣物等等,也基本就是让这五千人勉强够用……
而修筑柴桑城廓的材料,黄祖提供的材料也不足矣让柴桑能够修筑成高大的城墙,故而刘繇在柴桑的发展极为缓慢。
依照太史慈的谏言,若是孙坚现在对刘繇发动进攻,以柴桑目前的情况,别说是作为战略要冲了,能不能撑过三天都成问题。
刘琦听完之后,又对太史慈到:“这事你对严君通禀过么?”
太史慈摇了摇头,到:“末吏自打返回襄阳之后,还未曾见到刘荆州,刘荆州这几日着实是太忙,末吏连续拜府求见数日都不曾得见。”
太史慈这话不是作假。
可也不是刘表不想见他,老爷子眼下确实是忙。
毕竟,将古文经纳入到荆州官学整体的学习内容中,就好比给荆州所有的官学整体换了一套部编版的教材。
这当中的琐碎工作,可谓是相当的繁琐了。
以刘表的身份,他大可也不必参与其中,交给宋忠等一众五业从事办理即可。
怎奈他本人实在是太过看重这个,不参与到其中,怕刘表浑身难受。
以刘表本人对于经学的热爱,在这个节骨眼,太史慈向他汇报的那些事,他可能还真就是没有时间搭理。
刘琦看着一脸无奈唏嘘的太史慈,笑到:“子义也无需着急,你想见严君汇报柴桑之事……回头我大概给你提供一个时日,你按照我提供给你的时间前往求见,必能见到严君。”
刘琦和太史慈不一样,他是刘表的继承人,而且有很多事,刘表不方便跟别人说的,都要和刘琦说,故而腾挪出来给刘琦的时间肯定不少。
在这个时间段里,再让太史慈过去,他想见到刘表,就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太史慈急忙称谢,二人又天南海北的唠了一会之后,太史慈随即告辞离去。
刘琦则是在桌案上取出一卷简牍,然后开始细细的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典韦过来对刘琦到:“君候,蔡大家前来求见。”
“她?”
刘琦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露出了笑容,到:“请她进来。”
自打上一次蔡琰和貂蝉之间有了少许矛盾之后,刘琦请蔡觅在当中进行周旋调停,虽有些许效果,但蔡琰却一直没有恢复以往的精神,对刘琦多多少少也有些避让之意。
刘琦知道,她这是没有过自己心里那一关,故而也不着急催促,只是等她静静的想明白了才是。
女人么,是一种感性的生物,一旦心里有事了,就跟犯神经病一样让人不可捉摸,饶是才女也一样。
蔡琰进了书房,缓缓的坐在了刘琦的对面,她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忧愁感。
“还闹心呢?”刘琦见状一愣,笑道:“多大点事,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走出心结?貂蝉都想开了,你好歹也是出身名门,道理比她懂得多,这世上的许多事,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不然活着多累呀?”
蔡琰低着头,依旧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这般的沉默。
刘琦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昭姬,其实你大可不用自责,人非圣贤,谁的心又可能一直是平淡如水的?你心中或是有嫉,或是有怨,也都是常理之中,这个天下没有人是无欲无求的,那样的人也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而且你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你怕我被美色所迷,但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是何等样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么?难道你真把刘琦当成了那种毫无廉耻的好色之徒?”
蔡琰依旧是抿着嘴没有说话。
刘琦见状不有有些泄气了。
这小才女,咋就还哄不好了呢?
“昭姬,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刘琦颇有些无奈地道。
蔡琰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家严派人送来书信,说是他即刻将前往吴地旧址安居,他发书信,让琰儿择日即刻前往吴地,与其相会。”
刘琦一下子愣了。
他没有想到,蔡琰到这里来,与自己说的竟然是这么一档子事。
蔡邕那个老傻货,好好的荆州丰乐之土不来,偏偏跑到吴地去。
他想干什么?有毛病不成!
刘琦皱了皱眉头,道:“中原战乱频频,陈留非久居之地,从陈留迁往南方我能理解,但为何不来荆州,偏偏要去往吴郡?”
蔡琰长叹口气,到:“本来是要来荆州的,但严君中间却改了主意……是因为刘荆州。”
第五百三十章 有请岳父
刘琦听了蔡琰的话,起初有点没想明白,但在仔细思索了一阵子之后,突然恍然大悟了。
他大概明白了蔡邕本来向荆州而来,但中途转道的原因了,归根结底,是蔡邕对刘表有了不满。
想来,是蔡邕的车马行驶到了半路,听到刘表在官学推立古文学派的事,因而心中愤恨不平,故而转道去了扬州。
至于愤恨的原因……蔡邕毫无疑问,是今文派的正统名士。
别的且不说,但说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即四十六块熹平石经,当初最一开始,就是由蔡邕亲自督促,以今文印刻在了石碑之上,供往来太学的学子们抄录。
熹平石经代表了官方对于经学的公认态度,而负责组织刻碑的蔡邕,如果不是纯粹的今文经拥护者,是绝不会总操刻碑这件大事的。
如今刘表却一手将古文经推入了官学之中,可想蔡邕会对他如何作想。
或许在现在蔡邕的心中,刘表就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在党人之中排名靠后,却要用这种方法一鸣惊人,蔡邕估计在心中着实鄙视着刘表。
所以他中途改道不来荆州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去吴郡,这也比较好理解。
蔡邕当初给孝灵皇帝上奏,弹劾宦官与灵帝后宫之人,后事泄露,蔡邕惨遭下狱,后遭贬放逐,远走吴会之地,那里有他的故居,蔡邕在那里待了整整十二年。
如今北方战乱不止,为了躲避战祸,大批士人和黔首南迁,这其中的首选自然是荆州,其次便是扬州,益州和交州。
综上,蔡邕或许才会选择吴郡之地安居。
如今还要带上蔡琰。
刘琦皱起了眉头,看了蔡琰一眼,缺件她的脸上,此刻是愁云惨淡。
“你打算怎么办?”刘琦出言问蔡琰道。
蔡琰的眼眸中,隐隐地似蒙上了一层泪雾,她的嘴紧紧地抿起,看向刘琦的眼神中皆是幽怨。
“我来这问你,你反倒是问我想怎么样?你到底将没将琰儿放在心上?”
刘琦顿时一愣。
蔡琰……好像是从来没这么跟自己说过话呢。
看样子,她这一次是真的急了。
刘琦伸手握住蔡琰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自然是将你放心上了,昭姬对我而言,犹如珍宝,我如何能够舍得?只是让你去吴地,毕竟是你父亲的严令,父命不可违,我得尊重你的意愿。”
蔡琰轻轻扭过了头,撅着红唇看向窗外,平淡到:“既然你这么说,那琰儿便跟父亲回吴郡好了。”
刘琦闻言心下好笑。
堂堂的第一才女,蔡大家,何时竟然也变得会耍小性了。
其实刘琦明白,蔡琰是想听自己出言挽留她。
但老司机自然有老司机的想法。
“昭姬既然要去寻父……那我也不能拦你,唉,罢了、罢了。”刘琦无奈地挥了挥手,佯装叹息道。
其实若是换成以往的蔡琰,自然是很容易就能看出刘琦是在与她玩笑的,但是如今得到她心乱如麻,多少都有些丧失了以往的判断力。
蔡琰咬了咬嘴唇,道:“刘伯瑜,你就是个负心人……蔡琰真是白白托一腔真情于你了。”
说罢,却见蔡琰站起了身,仓促的冲着刘琦施了一礼,然后变转身离去,看都不再看刘琦一眼。
刘琦望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
他是故意气蔡琰走的。
至于原因么,暂时还不可为外人道。
少时,却见典韦闪身走了进来,他看向蔡琰消失的方向,叹息道:“使君,您好歹也挽留人家蔡大家两句啊,连某家都看出来了,人家蔡大家今日是专门来找你说蔡中郎之事的,你适才的话,没有一句是执意要留人家姑娘在荆州的话,别说是她一个姑娘了,便是某家,这脸上也挂不住啊。”
刘琦斜眼看向典韦,声调略微提高了:“长本事了,还敢趴我的墙根?”
典韦急忙到:“不敢!只是适才刘荆州那里派人来,请使君急过府一趟,某家前来通禀,正逢着蔡大家从使君的书房出来……”
刘琦轻叹口气,到:“我之所以这么跟她说,也是有原因的,男女之间有些事,是要欲擒故纵的,特别是涉及到家长这方面的时候……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不是刘琦装,而是有些手段,他确实跟典韦讲不明白,毕竟典韦可能都不知道‘家长’是什么东西。
但就算是不明白,典韦也是有一颗积极上进的心的。
“使君可莫要小瞧某家,有些事情您不跟某说,如何就知道某家不懂呢?”
刘琦对付女人的手段,典韦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故而心中一直非常好奇,希望能够从刘琦身上学他两手。
别看典韦一脸粗憨之相,但再粗憨也是男人,这天下哪个男人不希望能够吸引到女人呢?
只是可惜,刘琦眼下并没有打算教他。
不是不想教,真的是教不会,这玩意看天赋的。
黄叙或许还值得培养,典韦的话……还是算了吧。
刘琦站起身,打算去州牧府会见刘表了。
再去见刘表之前,刘琦又吩咐典韦去办两件事。
“典兄,火速派人去一趟太史子义的府邸,告诉他我要去往州府了,至于剩下的事情,他听了自然就明白该如何做。”
典韦回道:“唯。”
刘琦又到:“另外,火速派人去寻找蔡邕一行的踪迹,如我所料不错,蔡邕现在应该是刚刚转行往吴郡,他年纪大了,车队不可能行驶的那么快,而且以路线来看,她应该是从豫州境往荆州来时,中途改道去了扬州,无论如何,要给我查明他的路线!”
典韦拱手应道:“唯!”
但随即,典韦又有些犹豫了。
他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难题:“敢问使君,我们的人若是找到了蔡中郎,那之后又该如何呢?”
刘琦一边收拾桌案上的简牍,一边对典韦道:“如何?自然是把蔡中郎请到荆州来。”
“请来?”典韦有点不明所以了。
蔡邕不是不想来荆州了么?
“使君,当如何请之?”
刘琦抬起头,白眼一翻,无奈到:“请来,请来!”
典韦点头道:“是请来,问题是……如何请来?”
刘琦用手指隔空轻轻地虚指着典韦:“我要的是他来!至于如何请,那是你的事情,懂吗?”
典韦眨巴眨巴眼镜,似乎是在消化着刘琦的这番话。
少时,却见他那张大脸上的嘴角一咧,笑道:“懂,懂!使君若是这么说,那我就了然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蒙学
典韦领了刘琦的命令,急匆匆地走了。
刘琦收拾了一下仪容,派人套好了施轓车,在骑侍的护卫下,向着州牧府缓缓而去。
来到了州牧府后,太史慈还并未赶来,刘琦便先行进府去见刘表。
刘表最近因为忙着将古文经纳入到荆州官学体系中的事,也没怎么见刘琦,今日见了他,刘琦看到的,是他的父亲因为疲劳而顶着两个黑眼圈,脸色略略有些苍白蜡黄,看得出来,刘表最近不是假忙。
他是真的真的在用心血去构建他心目中的理想之乡。
一块可以供天下学子修身养性,钻研学术的乐土。
如今,随着古文经学被纳入到荆州官学的范畴,刘表离他想要的目标,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此刻的他,虽然疲惫但却非常的幸福。
刘琦向着刘表施了一礼,然后坐在了刘表的对面,静听吩咐。
“伯瑜,可知为父今日找你来所谓何事?”刘表虽然疲惫,但精神头尚好,一脸的笑意可见他现在心情非常之好。
“孩儿兵权已交,父亲找我,想来是想给我布置些事情做吧?”刘琦很轻易的就猜到了刘表的心思。
“唉,你这孩子,真是聪敏,我像你这般大时,可不似你反应这般快。”刘表感慨地叹道。
“父亲谬赞了,父亲想要孩儿做些什么?”刘琦微笑着问道。
刘表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为父想让你做些什么,而是你想做些什么?”
刘琦闻言不由一愣。
看刘表这意思,自己好像还有自主的权力呢?可以任意选事做?
当着刘琦的面,刘表也并不怎么拘束,而是向着一旁的木撑上一靠,语重心长地道:“为父今年,五十有二了,早已过了天命之年,这今后的日子,为父是过一日,赚一日……大汉朝日后的中兴,为父恐未必能够看到。”
刘琦言道:“父亲这话说的,委实有些泄气,父亲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如何要妄自菲薄?大好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刘表笑着摆了摆手,道:“无所谓,人固有一死,没什么可避讳的,只是为父若有朝一日亡故,山阳刘氏还得要靠你一力承担起来才是……还是那句话,论及用兵,在族中已无人可出你之右,但论及治政和治学呢?你行么?”
说到这,刘表长叹口气,道:“你我父子好歹也都是出身于经门,为父可不想看你变成了一个只懂得征伐的武夫。”
刘琦点头道:“父亲教导的是,孩儿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若是不带兵,在这荆州之地,孩儿应该去做些什么。”
顿了顿,却听刘琦道:“父亲治政有道,治学亦有道,远非孩儿所能及,孩儿此番想像父亲一样,在荆州治学,以扬我刘氏贤学之名。”
刘表似乎没有想到刘琦居然想要跟他一样在荆州治学,心下顿时大喜过望。
虽然刘琦做出的功绩很多,但又有哪个爹不希望儿子能够跟自己同脾气呢?
刘表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有此心,也是最好不过,如今南郡之地的官学,虽然已经被为父加入了古文经,但荆州其余诸郡中的官学,还需有人将古文经推入,并实地验看,以免有人心怀不满,暗地不尊吾令……伯瑜,你可明白为父的意思?”
刘琦对于刘表的意思,自然是明白。
“父亲放心,孩儿前往荆州以及江夏诸地,一定将官学之事尽皆落实,定让古文经彻底进入我荆州官学之中。”
刘表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
“另外,针对治学之事,孩儿还有一事,想请父亲定夺。”
“何事?”
刘琦言道:“孩儿有几件东西,想请父亲一观。”
对于刘琦献上的东西,刘表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吾儿有何物要于为父磋商?”
刘琦随即命人,将他出门前整备的那一小箱子简牍,抬到了刘表的面前,并亲自打开。
刘表略微疑惑地打开了那个箱子,取出上面的第一卷简牍,展开来看。
但见开头的一长条木犊,清晰的用隶书标写着几个字:
刘表诧然地看向了刘琦,指了指那卷简牍道:“你写的?”
刘琦一点也不害臊,肯定地向着刘表点了点头,道:“我写的。”
刘表低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后,表情竟然越发的有些惊讶。
说实话,三字一句,六字一段,写的倒是蛮简单的,不过个中的道理却颇合孔圣人教育弟子之道。
“首孝悌,次谨信。”
……
“父母教,须敬听。”
……
“事虽小,勿擅为。”
“苟擅为,子道亏。”
刘表认认真真地读了好一会之后,方才抬头,深深地打量着刘琦。
“你写的这篇《弟子规》,似应于蒙学。”
刘琦闻言笑道:“父亲说的对,这上面的内容,对于普通的经学子弟而言,自然是熟知熟读,深谙个中之理……将经学中的忠孝内容,简化为蒙学普及,才是孩儿的真意。”
刘表闻言眯起了眼睛,遂将眼光扫向了自己面前那个木箱子。
“这里面的都是?”刘表指了指那木箱子,问刘琦道。
“是,都是孩儿所写的,是为《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等,稍后还请父亲阅览。”
刘表站起身,来到了那个木箱子前,开始一卷一卷的展开当中的简牍细读。
“似都可用于蒙学。”刘表大致翻阅了一边,道。
刘琦赞同道:“都是孩儿为了蒙学,而苦心编纂。”
刘表转头看向他,似乎是猜到了刘琦的心意。
“你想将蒙学,也列入荆州官学之中?”
刘琦拱手道:“父亲英明,孩儿正有此意。”
自从汉武帝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汉朝政府选拔官员的方式,逐渐从以地方推荐为主。在这种时代背景下,经学教育成为汉代教育的主流,规模也日益庞大。
汉朝在雒阳设太学,在地方上设立地方官学。
到了中平年间,太学里的学生到了三万人。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无法进入官学学习。
于是,有能力传授经学的儒者们纷纷开办私学,招收学生授业,私学的数量在郡国极盛,几乎和官学一字平肩。
正是“四海之内,学校如林,庠序盈门。”可见当时各地的公私学校,数量之多。
公私学校虽然在郡国极多,但在汉朝的官学里,没有设立蒙学,也就是没有初级的入门教育。
也就是说,汉朝所有太学生的启蒙教育,都是在私学里完成的。
汉朝的蒙学就像今天的小学一样,承担起给学童们启蒙的任务。
“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小学就是指蒙学。
官学不办蒙学,而是将蒙学交由私学,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其一,很多经学士子,如果没有进入太学以及举孝廉入仕,那么就会在乡闾开办私学,传授儒家经学,这也算是解决了一部分士人的就业岗位。
其二,就是学经的人数逐渐增多,太学生的教育对于政府来说都是一大块负担,何况还要主持蒙学?
其三、适合启蒙教育的书籍,像《六甲》《九九》《急就》《三仓》等典籍亦算在士人群体中普及,很多士人能够弄到(当然没有经学门路的普通人想得到这些典籍很难),故而对于普通的士人来说,用这些典籍来换取一份活计,总比让他们去经营农事或是商事要强的多。
其四,说实在的,还是士族群体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他们手中的经书,只是在各家相传,严格的维护着自己的地位和,私学招收的小学生,普遍也要看家室和传承,普通乡闾中的黔首想要认字读书?做梦去吧。
但是如今,刘琦却很显然想要以官方的角度,向蒙学伸手,将这个情况适当的进行扭转。
第五百三十二章 巡查
刘琦想要将蒙学加入官学中的意思,刘表多少能品出来了。
若不是这个意思,想来他也不会亲自编撰这些所谓的《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什么的。
不过有一说一,刘琦编纂的这些蒙学的范本,还是非常不错的,哪怕就是相比于现在各州各郡所用的蒙学《急就篇》,也是只在其上,不在其下。
要知道,史游的《急就篇》在大汉朝作为蒙学的范本,已经持续了两百多年,其地位之高,一直没有其他的典籍可以取代。
但以刘表的观察,刘琦所写的这篇《千字文》和《弟子规》,似乎更适合用于为孩子用以启蒙教育。
刘表心中颇为惊诧。
自家的这个儿子,何时竟也有这般才华?一身学识让人惊讶。
虽然他只是自创了几篇用于蒙学的篇幅,但正因为是用来启蒙孩童的典籍,这个中的内容必是马虎不得,非得几经推敲,方可使用。
若是不能够熟读经史,并深研孔圣人之道,根本是不可能编纂出这种东西的。
至于刘琦是让旁人替他编纂的那种可能性……
怕是不可能,能够编纂出这种可传于后世的蒙学之人,毫无疑问,必是名士,这般呕心沥血的传世之作,如何能轻易予以旁人?
刘表深深的望了他这个儿子一眼。
曾几何时,他只是注意到了他这个儿子的军事能力……却忽视了他治学的本领。
虽然《汉记》和《汉书》也是他主持的,但毕竟非他直接编纂。
可这些蒙学篇章……
或许这个小子的治学之能,是在自己之上的。
刘表好半晌没有说话,似乎一直在沉思这件事。
刘琦自然是明白刘表的震惊之处,故而也没有出言打扰他。
虽然是后世人见怪不怪的《弟子规》和《千字文》,但以刘表的角度而言,自然知道创作出这东西的艰难,给他一点消化的时间还是要的。
“要将蒙学纳入到官学之中,你可知晓这当中的投入?”刘表看向刘琦,出言问道。
刘琦认真地点头:“知道。”
刘表眯起了眼睛:“我荆州目下虽然富庶,但在各郡建立学宫,已是耗费了诸多,若是再在官学之中立蒙学……这财货……”
“财货的事,父亲不必担忧,想来父亲也多少知道,如今茶叶和白瓷都是在荆楚被咱们刘家人垄断着,北方人的钱,目下还够咱们赚的。”
刘表颇有些不解地看向刘琦,道:“你为何想在蒙学这一块,下功夫?”
刘琦拱手道:“孩儿也并非是只钻研用兵的莽夫,士人在这个天下间的分量,孩儿自然是清楚的,父亲和孩儿亦属士族,只是如今已居高位,就不能再事事再像原先一样,站在士人的角度上想了……自大汉建立以来,诸位先帝皆不将蒙学列入官学,只因光是各地官学和太学中的士子,人数总和便数以十万计,光是筹措太学生的事情,就已经令朝廷无有余力了,况且蒙学归私学乃是历代以来留下的传统,若无大事,恐也无人会去特意变更。”
刘琦轻轻地甩着手中的简牍,道:“那你为何突然就想要变更了?”
刘琦向着刘表作揖,道:“主要有几个原因,清平之世,朝廷无有余力开展蒙学,主要是为了全力顾及太学和官学的普通士子,可是如今是乱世,朝廷已无力治学,而趋于太学以获求官身的士人减少,很多人投身于各地牧守之下为其私士,有些人则归隐不出,如此情况下,对地方官学进行改制,将蒙学纳入官学,这也是提升我们对地方士子的掌控力度。”
刘表缓缓点头。
刘琦又道:“况且,若是《千字文》和《弟子规》等典籍一旦问世,势必又会令我山阳刘氏的文名再登新高,以父亲为首的荆州学派,称雄天下诸学的日子,想来也不远了。”
虽然只是给刘表画大饼,但刘琦这话刘表就是爱听。
刘表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这话倒是不错……特别是你撰写的这些可用于蒙学的典籍,足可传于后世!”
刘琦微笑着冲刘表作揖:“多谢父亲赞誉。”
刘表又认真地思虑了一会,道:“对我山阳刘氏而言,终归也是件好事,况且也不是禁了私学的蒙学,只是在官学中也加入了蒙学而言,倒也不伤大雅,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置吧,正好让为父看看你的本事。”
“父亲放心,此事尽管交给孩儿便是。”
其实在刘琦心中,将蒙学加入官学中的好处,还有的一点他没有说话。
那就是将文化的垄断权力收缩。
以官方的角度,去跟士族争抢教育的延伸权和拓展权。
父子二人正在议论着,却有侍卫来报,说是太史慈前来求见。
刘琦没有吭声,恍若不觉。
刘表却是一拍额头,叹息道:“子义从东面归来已有数日,老夫却因为古文经学之事一直不曾见他,怕是让他着急了……正好今日伯瑜你也在这,咱们就听听子义要说些什么。”
“诺。”
“速召子义来!”
少时,太史慈来到厅内,分别拜见刘表和刘琦。
“子义不必多礼,老夫让你巡视各郡,如今情况如何,且细言之,不可有所疏漏。”
太史慈急忙领命,然后将自己视察地方所遇到的情况,一件一件的向刘表做了汇报。
当然,这其中,太史慈主要还是提及了刘繇在柴桑的艰难,以及黄祖不给刘繇支持的事情。
刘表听完之后,沉默不语。
刘琦转头看向太史慈,却见太史慈也正好瞅着他。
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刘琦转头对刘表道:“父亲,正礼公是咱们请到荆州,以扬州刺史的身份作为咱们在东面的屏障的,他在柴桑占据要冲,可以替咱们钳制吴地的对手,一旦东面有战事,则江夏诸地,就不会被战火祸及,如今正礼公日子难捱,一旦东边事起,荆州未免有些被动。”
刘表轻轻地揉着额头,道:“黄承先昔日便与我相识,乃是旧交,况江夏之地,若无承先,咱们父子也断然不会轻易的就能掌控……如今他有些小心思,却在清理之中,为父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斥责旧友吧?”
刘琦叹息道:“父亲,问题这不是小事啊。”
第五百三十三章 请先生上车
刘表听了刘琦和太史慈的谏言,心中也着实郁闷的紧。
他跟黄祖很早就认识,也对黄祖的脾气和秉性有一定了解,刘表大概能够猜到黄祖的想法。
黄祖乃是江夏黄香之后,妥妥的郡望家子、名士之后,在江夏的势力极大,如今天下大乱,黄祖更是凭借和刘表的关系,一举成为了江夏郡守。
黄祖在江夏有威望,同时又是名臣之后,再加上与刘表的私交,至使他的个人力量这几年在江夏持续壮大,如今的江夏郡就犹如他的私有地盘。
说句不出格的话,黄祖在江夏说一句话,远比刘表好使。
但好在,他还是比较忠诚于刘表的,至少刘表的每一项政令,黄祖都会认真的去履行。
但黄祖履行于刘表的命令也是有一个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刘表不要触碰到他的利益才行。
因此刘表很清楚,若是要让黄祖扶持柴桑的刘繇,那对于黄祖本人来说,就是利益本触碰到了,很难实现。
黄祖想要在刘表这里想要的东西,就是他能够完全的支配江夏,没有任何人来与他争权,只要刘表能够满足他的这个要求,其他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响应刘表……只要刘表让他在江夏一枝独秀就可以。
当初刘表单骑前往江夏之时,也确实是用这样的条件许诺给了黄祖,因此黄祖才会联合江夏本地的豪强,前往襄阳。
柴桑是荆州在东面的屏障,距离江夏极近,刘表和刘琦可以将刘繇当成附庸,让他去建造这个防御扬州来敌的前线基地。
但对于黄祖来说,他可不把刘繇看成屏障,相反的,刘繇在黄祖的眼中,是威胁他在江夏郡施行统治的存在。
柴桑距离江夏实在太近了,柴桑有什么风吹草动,对于江夏来说都是威胁。
刘繇的兵力若是壮大了,那对于黄祖来说就是如虎在侧,让他昼夜不能安枕。
他可以作为一柄刘表随时取代他的尖刀,只要刘繇在柴桑发兵,足可朝发夕至直抵江夏,到时候黄祖就会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逼迫着交出兵权。
当然,这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发生的,但身为一方之长,站在这个天下权力顶端的人,有些时候不能光看情谊,也要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想。
总之,黄祖目下的动作,都是为了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进行的。
刘表多少也能够理解黄祖眼下的心思。
他沉默良久之后,突然看向太史慈,道:“子义,你今日的禀报,我都知道了,关于你上报的各郡情况,老夫会酌情处置,你一路劳苦,且回去好好休养几日,然后咱们再议旁事。”
“多谢明公关怀。”
太史慈拱手作揖,然后偷眼去看刘琦。
却见刘琦以很快的速度冲他扬了扬眉毛。
太史慈领会其意,随即告辞离去了。
厅堂内,又只剩下刘表和刘琦父子二人。
刘琦看着面有忧虑之色的刘表,拱手道:“父亲,子义走了,如今厅堂内,只剩下你我父子二人,父亲有什么话,大可直言无妨。”
刘表长叹口气,道:“吾儿,子义适才言刘正礼的弊处,为父知晓,只是黄承先与老夫乃是至交,黄家更是江夏郡望,当初你我初至荆州之时,为父也曾答应过他,让他永镇江夏,如今咱们势力打了,为父若是对他动手,唯恐有害贤之名,恐惹后世非议。”
刘琦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说实话,他非常不喜欢刘表的这种方式。
后世的非议,跟你现在又有何关系?为何要那么在乎?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不如此,他也救不是刘表了
不过刘表答应黄祖的条件也让刘琦颇感无奈。
什么叫‘永镇江夏’,这天底下有什么东西和事情会是永恒的?
变化才是这个时节的唯一真理。
刘琦对刘表道:“父亲未免多虑了,承先叔父乃是我刘家臂助,亦是咱们的同僚,让他镇守江夏乃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这与扶持刘正礼在柴桑养兵又有何冲突?我们扶持刘正礼,又不是让他去夺江夏郡?说白了,他守他的江夏,刘正礼守他的柴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还是黄叔父自己小心眼,信不过父亲,他自己心虚,觉得父亲要夺他兵权,难道为了他一个人的兵权,荆州的前线阵地就不要了?”
很多事情,要分怎么说的,本来刘表有些愧疚的事情,如今按照刘琦这么一说,顿时让脑回路有些混乱的刘表捋清楚了思路。
是啊……这事好像我刘景升办的没毛病啊。
老夫让你黄承先在江夏当郡守,你答应过老夫一切都会听从老夫的安排,如今一个刘繇在柴桑你都不帮我扶持,难道荆州东面防线的安全,还比不上你个人的安全不成?
越想,刘表这心中便越是火。
他看向刘琦,道:“既然如此,伯瑜,你此番去往各地巡查,就顺便去往江夏和柴桑,权宜行事,务必要将刘正礼那边的事情处理妥当,若是黄承先依旧执迷不悟,你便做书于为父……到时候,让为父在拾掇他。”
“诺。”刘琦轻轻一拱手,随即应命。
……
待出了州牧府,刘琦便让辎车调转,开往自己的府邸。
行至半途,却听车外隐隐传来了一阵吟唱之声。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确不知吾。”
刘琦招呼车夫将辎车停下,然后掀开车帘子,向着街道边去看。
却见一个方士打扮的青年人,站在大街的十字口处,扬声高唱着,引得旁边的路人纷纷观瞧,很多人都憋不住掩嘴直笑。
也难怪,就这幅在大街上呜嗷喊叫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疯子。
谁背词不在家背,而是跑到大街上,这不是摆明了让人笑话么。
刘琦用手挡着车帘子,眯眼观瞧,半晌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青年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样貌颇为英俊,脸上透着自信,对旁边行人的嘲笑和冷嘲热讽视若无睹,全然不当回事。
刘琦迈步走到了那青年人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会,道:“某家刘琦,乃是荆州牧的大公子,听闻先生在此高声吟唱,特来相询。”
那人见了刘琦,急忙作揖:“学生徐福,见过刘使君,不想一时无奈当街唱诵的粗鄙之言,竟劳使君亲自询问,着实惭愧。”
徐福?
刘琦闻言笑了,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意思。
“先生的名字似让我想起了一位古人,暴秦执中原之时,秦帝嬴政派了一个人带数千童男童女东向出蓬莱寻找仙岛,去求长生不老之药,那个人似乎就是叫做徐福。”
徐福拱手一礼,道:“此徐福非彼徐福也,秦时的徐福不过是一方士,乃是为秦帝寻治寿之良药,汉时的徐福只是一普通士人,虽也懂些方子,却不能为使君治寿……我只有良方,替使君治天下,不知君可愿纳否?”
刘琦闻言笑了。
他一伸手,道:“既如此,请先生上车。”
第五百三十五章 议截蔡中郎
张允身为刘表的外甥,在襄阳有他自己的府邸,而且这个府邸的占地,还不小。
以张允今时今日在荆州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人想见他,就随随便便能见得到的。
但典韦很显然就不是一般的人。
身为校尉级别的人物,特别还是刘琦最为倚重的近侍猛将,张允从内心深处还是很看重典韦的。
像典韦这样身份的人,一定要交好。
当听说典韦亲自前来拜府,张允二话不说,自己亲自出来迎接他。
两人一同来到了厅堂中,张允也不客气,让人用上好的酒肉招待典韦。
有事没事,酒肉都得管饱。
典韦见了酒,多少就有点失了魂,上来就是一顿猛喝。
一边喝,典韦一边将刘琦分派给他的任务给张允大致说了一遍。
“张君,你与刘使君有亲,又是咱南阳郡军中,数得上的英明智者,你帮某家看看,这事应该如何处置?某家麾下的荆武卒往北面都打听遍了,也没听说蔡邕的车队打哪经过,若是真放那老儿去了扬州,典某这张脸,回头在荆州军中,就没地儿放了。”
张允认认真真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想。
待典韦说完之后,张允方才笑道:“典君,此事倒也是容易,只是刘使君突然要找蔡中郎来襄阳……所为何事?”
典韦闻言砸吧砸吧嘴。
“嗯……其实吧,某家不说,以张校尉的智计深远,想来也是能够猜到的,何必又要某家赘言呢?你多想想就知道了。”
张允哈哈一笑,道:“了然,了然……想来是为了蔡大家吧?”
典韦不吭声。
如此张允也就直道典韦是默认了。
张允轻轻地搓了搓手,心中暗道这真是个好机会。
好久没有这种活可以讨表弟欢心了,如今送来典韦带着活计送上门来,这不是主动给我机会在伯瑜的面前露脸么?
张允轻咳一声,笑道:“典君,这事吧,其实在我看来,容易的很。”
典韦闻言大喜。
他一边啃一块煮熟的狗排,一边对张允道:“某家就知道,张君一定是有办法的!”
张允笑呵呵地道:“帮典君做成此事,可也,不过典君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典韦吸吮了一下手指,道:“张君放心,某家这些年跟随使君,承蒙使君恩典,赐予不少财货,张君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便是!”
张允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难怪伯瑜器重这位典君,有些时候他还真是爽直的让人喜欢。
“典君,你看张某人是缺钱的人么?”
典韦闻言一愣。
他环首四顾,看了看张允居住的这套宅邸……嗯,不客气的说,人家张允确实是比自己要富裕百倍。
“那张君想要什么?某家也着实没什么好表示的……如若不弃,回头你看哪个不顺眼,某替你杀了哪个便是了!”
张允脸上的肌肉不由来回抽动。
这蛮子……
张允轻咳一声,笑道:“其实张某人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此次迎蔡邕回襄阳的任务,还请典君算上张某人一个,待查出蔡中郎的行走路线之后,回头张某人与典君一同去迎接蔡中郎,行吗?”
典韦闻言一愣,断然没有想到张允会向他提出这么一个请求。
这也算是请求么?
这不分明是主动上杆子来帮忙的么?
“行!”典韦重重的额首答应。
“好,爽快!”张允笑呵呵地举起酒爵,道:“满饮之!”
“喝!”
二人尽饮爵中之酒。
喝完酒后,典韦不由急切的向张允询问道:“张君,试问咱们当如何找到蔡邕?”
这个时代的追踪技术相对比较落后,再加上荆州以北的地域并不在山阳刘氏的掌控中,故而想要在浩瀚的中华大地上去寻找一个人,以典韦和张允目前所掌握的资源来说,不是不能,但肯定要耗费很多时间。
就怕时间一长,给蔡邕放跑了。
张允站起身,对着身后的伴当吩咐了几句。
那伴当随即出厅堂去了,少时便带着一副皮图回了厅中。
张允命人撤了酒饭,然后将皮图铺在桌案上,冲着典韦招了招手。
典韦在自己的桌案旁起身,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张允主位的桌案旁,顺着他的手指仔细看去。
“典君,你看,蔡中郎若是从陈留去吴郡,那最为便捷的路线,便是顺着河道进入梁国境内,再走彭城直入泗水,然后从徐州境内南下,便可直抵吴郡……”
“不是,不是!”典韦的大脑袋摇摆地如同拨浪鼓一样,道:“蔡中郎应是一个月前出发,在行往荆州途中,改道去的吴郡,张君说的这条路不对。”
张允闻言有些发懵。
“这什么意思?”张允疑惑地看向典韦,奇道:“既然要来荆州?那为何改道?”
典韦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何?”
“某家也不晓得,只是听刘使君说,好像是因为什么古文今文之类的。”
张允略为恍然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别的。
他仔细的低头看向那副皮图。
若是从陈留先来荆州,再往吴郡去的话……
“若按照典君说的,蔡中郎先从陈留往荆州一个月,再往东走,那想必他转东之前,应该是已经抵达了南阳郡境,若是再向东走,则必走汝南和沛地。”
典韦长叹口气,道:“我亦知晓,怎奈汝南地域太大,往东的道路又多,且非我荆州之土,我想查,却是查不到啊。”
张允笑呵呵地道:“好说,好说……典君,依照张某来看,那蔡中郎你想在汝南堵住他,只怕是不可能了,咱们还需在沛地动手才是。”
典韦皱眉道:“沛地?唉!那里离咱荆州更远。”
“远是远些,但在沛国,咱们在当地有人啊,可以请他们帮忙。”
典韦闻言愣住了。
张允随即开始点拨他道:“典君难道忘了,你麾下的两名得力手下许郸和许沂,他们的兄长许褚,不就是谯地坞堡的豪强之士么?许氏坞堡人多势众,在谯地极有势力,咱们的人的沛地堵截蔡中郎,想来是远没有他们当地人阻拦要来的方便!”
许褚呆愣了片刻,然后猛然一拍脑门,道:“我如何把那个许褚给忘了,还是张君精明,细查入微……我这就是去找许耽,让他火速前往谯县,务必敢在蔡中郎离开之前,让许家坞堡的人堵住他!”
第五百三十四章 典韦和张允的再次合作
刘琦一看到这个青年的时候,就大概能够猜到对方的身份。
很明显,对方这是有备而来的,他是故意想要用这种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自己猜测的没有错,这名操着和荀攸一样口音的青年,应该也是南迁学子中的一位……估计是上一次在诸子论经的场合中,听到了自己的发言,故而有心前来投奔的。
按道理来说,东汉末年的英杰之士中并没有一个叫做徐福的人。
但是刘琦偏巧知晓,这个徐福年轻时曾在家乡杀人,后来和同乡人石韬一同南迁来到荆州躲避战乱,并在今后的日子里结实了好友诸葛亮,崔钧等人。
这个人在荆州生活期间后来改了名字,叫做徐庶。
但眼下,他的名字还是徐福。
辎车之上,刘琦微笑着打量着徐福。
相貌周正,身材魁梧,显然是常年习武的人,不过却偏偏要做儒生打扮,看来是铁了心要改行学习经论了。
二人互相通了表字之后,来者的表字果然是元直。
“刘某听元直兄适才站在街上,高声吟唱的曲赋,当中颇有些豪言壮志,只是不知先生这赋是唱给谁听的?”刘琦端坐于车上,问徐庶道。
徐福似乎并没有打算隐瞒刘琦,只是恭敬地执礼道:“不瞒使君,徐福适才在街上高呼吟唱,乃是为了引起使君的注意力,徐庶在使君府外等候数日,希望能够得与君一见,怎奈使君府上戒备森严,旁人难近,故而只能用此等简陋之法来引起使君的注意,还请使君多多见谅才是。”
“元直先生倒也是诚实,若是换成旁人,或许就会跟我故弄玄虚了。”刘琦微笑道。
徐庶认真地道:“故弄玄虚,徐某也不是不会,却也要看是分跟谁,在使君面前故弄玄虚,实在是自取其辱,不做也罢。”
刘琦哈哈一笑,道:“先生知我?”
徐福很是郑重地道:“当今天下,何人不知使君也?”
这话倒也是诚实。
“先生是哪里人?”刘琦又问道。
“福祖居于颍川长社。”
刘琦恍然地点了点头,道:“颍川长社……刘某麾下倒是有一人,与先生乃是同乡,不知先生可知?”
“使君所言者,何人也?”
“颍川荀攸,字公达。”
徐福面色平静地道:“颍川荀氏,谁人不知?荀公达海内名士,福亦知晓,不过也仅仅只是知之,却不识之……徐福出身不高,非经学世家,昔日在颍川便是荀先生见了徐福,恐也是不屑理会的。”
徐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泰然,丝毫没有什么羞怯之意,犹如在议论别人的事一样,很是自然。
单单是这份沉着与自信,就足以让刘琦对他刮目相看。
才华和能力,有时候是跟性格挂钩的,像是这种不自卑不自负,能够很公正平和看待这世间一切的人,怎么可能做不出一番事业?
虽然只是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通过这些日常的小事,就能够看出徐庶这个人面对人生的正确价值观和态度。
少时,二人来到刘琦的府邸之前,刘琦下了车之后,对徐福道:“刘琦想请元直先生入府一叙,不知元直可愿意?”
徐福很是自然地道:“承蒙使君厚待,徐福深感荣幸,只是我还有两名好友,目下正在驿馆中等待某之消息,不知使君可能请其二人一同过府?”
按照这个时代人的价值观来说,像是徐福这种颍川寒门子弟,受到了刘琦这种州牧级别的大佬的邀请过府,已经算是天大的荣幸,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又岂敢轻易邀请别的朋友一起来,让刘琦一同款待。
这可不是后世那种简简单单的大家一起吃顿饭的问题。
这就好比一个现在人在工厂或是基层上班,有一天省级一把手莅临指导这个小单位的工作,然后在作报告的时候,觉得这个向他汇报的人颇有些才能,于是很客气的对他说了一句:“小王,中午一起吃饭吧。”
面对这种高级别领导的邀请,小王的回答却是:“领导,中午咱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妈我媳妇我儿子带上一起吃。”
现在徐福的回答对于刘琦而言,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相当的没礼貌了。
但刘琦却笑了:“元直的朋友,想来必然是和元直一样的俊杰人物,别的且不说,单就元直的这份豪气,就让刘某人深感投缘,你我一见如故,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稍后元直随我入府,咱们先行谈着,待我让人驾车去驿馆请你那两位朋友一起来,如何?”
徐福在说完他两位朋友一同过府之后,一直在仔细的观察着刘琦的表情,想从他的表情中搜索出什么讯息。
但是刘琦的表情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那种风轻云淡的笑意,足矣表现出他此刻的心境没有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他此刻的回答,要么是真心实意,要么就是他的城府已经深到了让人惊恐的地步。
即使是面对突然起来的事件,都不足矣让他在外表上有任何的体现。
这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不论刘琦眼下的表情属于哪一种,都足矣让徐福对他心生钦佩。
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徐福很是认真的向着刘琦行了一礼,然后二人一同谈笑着进入了府邸之内。
……
典韦这段时间,心情颇为郁闷。
他按照刘琦的命令,派请诸多的荆武卒前去打探蔡邕的消息,但一时之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若是让蔡邕的车队跑到扬州去了,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回头就算是刘琦不治他的罪,典韦恐也饶不了他自己。
但刘琦交给他的任务,典韦若是跑回去跟刘琦说他办不明白……说实话典韦也落不下这个脸子。
在这种时候,典韦只能是寄期望于荆州的那些智者能够帮他的忙了。
目下在襄阳的智者中,蒯良、蒯越、荀攸……哪怕是太史慈,若是典韦去问他们,想来都能够给典韦指条明路。
但典韦对他们似乎并不足够信任,或者说典韦觉得他们的智商不够高。
像是蒯越或是荀攸这样的人,典韦觉得他们并不足够厉害,因为典韦理解不到他们的层面上。
不懂的东西,他自然是觉得不够好。
相反的,在典韦心中,他觉得张允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很聪明,反应机敏,能够揣摩到刘琦的心思。
在这个熊罴一般男子的眼中,只有这样的人才算是一名‘智者’。
于是,他带着问题去向张允请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