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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更新计划全文阅读

作者:冰山下的传说     人类更新计划txt下载     人类更新计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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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破门而入

    兰泽手腕上振动得发痒。抬手看了一眼,两寸多宽的手环直冒蓝光,是张荷的紧急呼叫。他立刻接通了。

    “小兰,是我。”手环放在耳畔,传来荷花姐姐的声音。

    “姐干嘛呀?我刚刚才坐下。”

    “出事了。你把手里事情先放一放,下楼帮个忙。”荷花姐姐的声音严肃而又冷静。

    兰泽看了一眼大屏幕上成片的核苷酸代码,无奈放弃了马上开始工作的念头。

    他站起身,把外套脱了,随手丢在椅子上,转身出门。

    家里常年18c,这是跑跑跳跳和盖被子睡觉最舒服的温度了。他们住的树状别墅楼的公共区域常年保持在24c,一件短袖t恤的温度。出家门就得脱外套。

    荷花姐姐在马路对面的老住宅区里。所以,兰泽从电扶梯直接下到-3楼,走地下通道过去。

    老小区据说租金很便宜的。究竟有多便宜,不知道。反正他们两口子没租过。

    兰泽在地下通道,按照手环上的导航,找到了荷花姐姐在的那栋楼。直接从地下上了电梯,从电梯间出来,就是蓝灰色的长走廊。一侧墙上几乎满是窗,另一侧墙上是零零落落的公寓门。若有若无的阳光透过云的缝隙,穿透走廊的方形大玻璃窗,斜射在地面,形成明显的菱形。浅灰色的门和窗,整洁而散发着暮气。

    荷花姐姐在墙边站着,不高兴地盯着电梯口方向。

    她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社区警小吴也在。他长袖制式衬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湿了,躬着腰,正凑在旁边的门前,疑似在研究门板图案,也不知道上面究竟画了啥。

    “怎么了姐?”兰泽挑了挑眉,问道。

    进了走廊,兰泽就开始出汗。这条破走廊里的窗户,有一半是开着的。楼里楼外温度一样。室外温度肯定是超过24°c了,这条走廊还有太阳晒着,感觉闷热得很,搞不好有三十多度。

    “帮忙把这门弄开。”荷花姐姐指门。

    “怎么不找师傅开锁?”兰泽随口问了句,走到门前。

    “汪师傅家俩娃放假,昨天他就带娃出国旅游去了。”小吴见他来,从门前退开,抬手背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你们不是有辅助动力装甲嘛,干嘛不用?“

    老百姓,到别人家破门而入,这个责任不好说;公共安全部门的话,天生就是用来背这类责任的。

    “正常巡逻,谁带那种东西啊。”小吴无奈地说,“兰……先生,责任我来负。赶时间,交给你了。”

    社区警嘛,日常工作基本上就是:帮老大爷过马路推个轮椅,搭救一下房顶上的猫之类的。暴力工具基本不带,要带都带的是团结群众的工具。

    “小兰,快点。”荷花姐姐拍了一下兰泽的胳膊。

    兰泽看了一眼荷花姐姐。见她一脸正经相。

    兰泽点点头,示意小吴和张荷:“你们让开。”

    这条走廊顶多两米宽。门与窗的排列是错开的。所以,从门前退后,就得顶着墙。

    兰泽站在墙根下,端详了门板一秒钟。得,这角度没办法助跑,直接硬撞吧。

    他抱着胳膊,以肩膀冲门,来了一下狠的。

    轰!

    这门撞起来太响了。

    复合材料包钢的门板向里凹去。同样材料的门框,顶部的长螺栓已经脱离了破碎的水泥墙,露出一条缝隙。

    “你要不要紧?”小吴一脸懵逼地问他。

    “没事,我脂肪厚。”

    一股凉气儿从门缝里冒了出来。

    兰泽退后一步,用另一侧肩膀收了点力道撞去。

    哐!整个门框带着门,应声从墙壁上脱落。但因为门框形状的关系,并没有立刻向内倒下。所以,兰泽及时用手撑着门框,小心的连框带门挪开了。

    “搞什么?像地震似的。”隔壁的中年宅男打开门,看到走廊里发生的奇怪一幕。

    门已经被兰泽暴力打开了。室内的门厅地面,掉了不少水泥碎渣。

    室内十分昏暗,厚窗帘挡得很严实,借着室外照进的光,能看到靠近门口的地方躺着个人。

    这人头向着门口,仰躺在地面上,双手抱着肚子。那肚子很鼓。

    兰泽看了一眼,就找到门边的老式灯开关,拍开了。房间里被灯光照得雪亮。

    地上是个穿短袖连衣长裙的女人。她痛苦的表情已经凝固了。裙子里鼓鼓囊囊的。她身下还有一滩水迹,已经干涸缩小了一圈。

    荷花姐姐和社区警小吴从兰泽身边跑了进去。

    张荷蹲下,抱着地上那具身躯,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吴探了探呼吸,又搭了脉搏,慌张起来。

    小吴给女人做心肺按压,荷花姐姐附身对她吹气,做人工呼吸。忙了好一会儿,不见有效果。

    “我看,还是现在送去医院吧。我车就停在地下车库。”小吴看了看张荷和兰泽,“请两位再帮忙搭把手。”

    小吴匆忙离开之后,兰泽进了里面狭小的卧室,把床单从床上扯了下来。

    张荷接过床单,让兰泽扶着那无声无息的女人,她从头到脚小心地裹住那具身体,免得一会搬动的时候,**部位不小心暴露在大气中。

    然后,兰泽小心地抱起那具身体,走到走廊尽头,一路从电梯下到了-2层。

    他们下了电梯,静静地站着,等小吴开车过来。警车上有护理床。

    荷花姐姐一路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那具身体还是软的,稍微有点腥味儿。不知是活是死。兰泽抱着她,感觉不到脉搏和呼吸,也感觉不到女人的生命活动。那身体的腿无法合拢。因为在两腿中间,挤着一个小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一半。裹床单那会儿,兰泽不小心看到了一眼。贴身衣物的间隙中,小孩子的头顶长满了黑色的头发。张荷试着拉了一下,拉不出来。她又试着推了一下,也推不动。那个小孩子的头部牢牢地挤在人世的大门口,进退两难。

    女人和孩子卡在一起的姿势,兰泽抱起来非常别扭。

    兰泽觉得,女人的骨盆很可能骨折了,在他怀抱里,两胯有着奇怪的活动感。刚开始抱起来的时候,他还想着,抱着走一段路,也许女人和孩子能自然而然地互相滑动分离。

    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直到走下了电梯,女人和孩子卡在一起的状态依然十分牢固。

    反倒是本该坚固的身体其他部位,逐渐松动了。

    小吴停了车,把护理床从车厢尾放了出来。兰泽把抱着的身体在床上放好,荷花姐姐帮忙扣好绑带。小吴手忙脚乱地翻护理床下面固定的医药箱,拿出一只针剂来。

    “是这个吧?应该可以吧?我没碰见过女人生孩子啊……“小吴慌得一批,“大人应该能救活吧?”

    三个人里没医生。只有小吴因为是社区警,有护理资格证。

    兰泽和张荷看着社区警小吴英勇就义一般,手持针剂,猛地一针瞄准了剥出床单外的女人臂弯,准确地扎进了臂弯的静脉,慢慢把针管里的不明液体推了进去。

    他们三人一起把护理车推进了警车的后车厢。小吴急急忙忙地开车走了。

    兰泽和荷花姐姐相对无言。

    俩人慢慢踱步,离开了地下通道。

    天空层云密布,云厚处如墨染,云薄处亮得耀眼。

    街这边的住宅区,整齐有序,然而掩不住颓败。

    对面的住宅区,有成片的树状别墅楼。轻质框架构成的每条分支上,房屋单元形状各异,高低不齐。就像树上的叶子和果实一样,每个单元享有充足的光照和独立的出入通道。那一棵棵人造大树,看上去端庄而又优雅。

    “我觉得,她骨盆好像骨折了?”兰泽心里憋闷得很。

    “啊?”荷花姐姐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的?”

    “好像,”兰泽回忆了一下,“整个胯部都活动了。可能和脊柱之间裂开了。”

    荷花姐沉默了一会,长吁了一口气。“希望她没事。希望他们都能没事。”

    当然,希望不大。

    那具身体是软的。除了可能因为刚刚失去意识,所以还有救;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尸僵已经逐渐解除了。

    三人保持默契,谁也没提过这种可能性。在冰冷的室内,大家刻意不看女人绝望的脸,没有翻动那具身体,也没有掀衣服找尸斑。他们只是把她包裹起来,和她腹内无法吐出的婴儿一起抱下了地下通道,放在了警用巡逻车上。

    张荷收到语音消息,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大半夜的,就发过来一句有气无力的语音:“张舰长,我好像要生了。”

    那姑娘是地面的文职人员,张荷本来不认识。但认得她张舰长的人太多了。

    人家姑娘租房住这附近,最近散步经常遇见,看见张荷就和见到亲人似的。

    在那个凄凉的半夜里,很可能因为亲朋都不在附近,那姑娘主动发消息给她。

    但是,张荷入睡之后,她的手环自动转为静默模式。

    除非是有系统默认或者手动设置为高优先级的紧急呼叫,手环才会主动把人唤醒。

    张荷和她之间,只算是见过面的陌生人,哪有什么优先级设置?也就是张荷从来没有屏蔽陌生人的习惯,不然哪收的到她的语音消息。

    张荷早上醒来,看到未浏览消息之后,立刻联系,一直没回应。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一早张荷来门口敲门。那是昨天。

    没人应门。

    今天她又来敲门。

    没人应门。

    张荷不放心,联系了社区警务办公室。

    社区警务先是安慰她别太担心。了解情况之后,说正常情况下满48小时,联系不上的话,他们会派专人过来查看。不过,女人生孩子情况比较特殊,于是社区警小吴立马被调过来了。

    俩人到门口,还是敲不开门。小吴回到警车里,连接了楼房的智能房屋系统,调出了小公寓的数据。图像涉及**,他看不到,他只能查看设备使用记录。

    他研究了一会数据,发现最近没有出门纪录。室内有两天前的设备操作纪录,但是红外感应是空白,位置识别断断续续。室内数据隐约自相矛盾。于是他判断:系统上连接的设备多半出毛病了。

    这下,小吴也觉得,可能是出事了。

    于是,张荷赶紧叫了兰泽出来。

    兰泽过个街只要五分钟,比社区警小吴从分局调设备快多了。她和小吴回到小公寓门前,专等兰泽来破门。

    “肩膀现在疼吗?”荷花姐姐拉着兰泽的手,含笑问道。

    “还好。”

    “不会伤到骨头吧?”荷花姐姐接着问。

    “不会,瘦子会伤到。我没事,脂肪厚。”

    这个熊一样的年轻人,偏偏长了一张不满二十的少年脸。这时候笑起来,小虎牙露出来,实在是……就好像此时天上的积云破了个洞,纯净的阳光洒落在了这灰暗颓败的老旧小区上。陈旧的小区,平白多了一丝灵动的生机。

    张荷轻轻拍了拍他的厚肩膀,“走,咱们回家。……小兰啊~有件事我不知当提不当提?“

    “嗯?姐你说。”

    “你不能再胖啦!”

    说起这身膘,实在一言难尽。兰泽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赞同道:

    “姐,你说得对!我争取保持现在体型。”

第二章 家国大事

    第二章家国大事

    【温柔提示:第二章到第五章,每章正文四千多字,相当于正常两章的分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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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几天里,俩人有点心事重重。

    看到生死转变,人世无常;眼皮底下发生这么大事,谁也没法若无其事。

    生孩子本来应该是一件自然的事情。不然,人类是怎么从远古繁衍而来的呢?

    但是现在,自然孕育看上去太吓人了。

    荷花姐姐和小兰弟弟,这一阵子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整几个孩子出来。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自然生育比较危险;但知道归知道,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荷花姐姐从来没考虑过育儿所专用设备之外的选项。

    兰泽嘛,他得承认,曾经报有幻想过。所有的经典小说,历史故事,孩子都是女人亲自生的。他以前没觉得女人生孩子吓人。再说了,再理智的人,也有把大脑切换到节能模式的时候,随便作出一厢情愿的判断,往往经不起推敲。

    但他们真正的分歧,并不在于孩子怎么生出来,而在于怎么养大。

    按照荷花姐姐的想法,人类两种性别的种子交给市政,就可以不管了。从育儿所到幼儿园再到学校,孩子自己就会长大。

    非要产生感情上的纠缠干嘛呢?相处又不一定愉快。

    兰泽对这样的观念,表示深恶痛绝。如果小孩子不好玩,不带着一起玩的话,那为什么要生出来呢?

    答案很简单,税率呀。

    理论上,国家从每个人二十岁成年,就开始收生育税。

    实际上,大部分人,二十来岁的时候,还在大学里。既然无收入,按照年收入抽取的生育税就是。

    随着年龄增长,生育税的强制抽取比例一年比一年高。那些在大学里混到三四十岁才进入工作岗位的,如果没抓紧时间在没收入的学生时代,折腾出几个孩子出来,交税能交到痛不欲生。

    荷花姐姐太忙,常年不在地球。再不趁着有空闲时间研究孩子,快要交不起生育税了。

    何况她不光要交税。刚结婚那阵子,脑子抽抽了。买了楼,在树状别墅区里安了家。住这里确实挺舒服的。但是她钱不够,以工作部门为担保才贷到了款一般个人贷不到款。国家不鼓励个人的置业和消费贷款。

    她的工作部门比较特殊,全称“地球文明合作开发太阳系先期地外资源探索与基地建设工程暨航天事业发展人类联合组织”,简称航天联合体,ht联合体,联合体,ht。怎么简称,全凭个人喜欢,因为全称实在太长了。h和t其实就是hangtian的首字母。大神洲主导下的国际组织,ht绝对不可能是hentai的缩写。

    张荷是联合体下属鸾级先驱舰的舰长,这艘船小了点,但是怎么看也算综合性基地舰,舰长理应牛叉。然而,她不但要被联合体每月扣薪还债,还被趁火打劫,签了强制性质的十年期劳动合同。

    国家强制征收的生育税和子女数量直接挂钩。一个娃抵一部分税。

    所以,荷花姐姐打算一次达到止税数。这样子,生育税就一分钱不用交了。

    止税数这东西是个神秘的数字。

    一般人生两个孩子,生育税可以全免。有些人要生三个。不幸有些少数人,必须生四个。如果是外国人入籍的话,就幸运了,一个娃不用生,没税。

    所有,有不少人说,所谓生育税,就是把养小时候的你花的社会资源给收回来,再预先收一点养你娃的钱。张荷身为女人,认为这种说法明显没脑子。

    止税数这个神秘数字,明显有关的因素至少有两个:

    常见的是,女性青年期的平均智商。

    高于同期女性智商平均值10点以上的女性,止税数统统都是三。她见过的人里,智商高的女性,包括她自己,没有一个二的。

    女性智商对下一代的影响比男性大。所以,很明显,这种税收政策就是逼着高智商女性多生孩子嘛!我们的文明在催女人生孩子方面,达到了何等丧心病狂的地步?性别歧视,竟然没有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发展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很多女性因此忿忿不平。高于平均智商十点以上的女性实在太多了,大约有全部女性总人口的27%。

    即使在育儿所服务纳入社会保障体系的今天,体外育儿服务成为一项普遍社会福利的背景下,吐槽性别歧视的女人也没有减少。毕竟取精不需要上西天。而取卵子需要捅肚子;取卵巢需要开刀;取出半成品婴儿,和生孩子的痛苦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总有妞质疑:创造下一代人类这种事关经济繁荣,文明延续的国家大事,凭什么女人非得肚子疼?

    影响到止税数的,再就是“重大有价值突变”,比如她家小兰这样的。兰泽是所谓“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小兰的止税数也是三。好在他年纪还小,税率还不高。

    他的收入和抽风似的,有时候猛地挣到一大笔,有时候好长时间一分没有。

    所以荷花姐姐不大放心他。每个月张荷的收入交过各种税、还完贷款之后,她还想多剩点钱,好好养着他家小兰。

    这小子嘴太刁,挑食也和抽风似的,突然不想吃什么就一口也不沾。

    有一阵子他把自己搞得身无分文,光靠失业救济,他能连着一个月吃白水煮五花肉、烫青菜蘸酱油。对,这混小子不吃主食。【捂脸】

    而且他不吃什么,也不一定真不吃。

    比方说他号称不吃蒜和韭菜。韭菜确实没见吃过。但是他吃蒜蓉生蚝。连蒜蓉都舔干净的那种吃法。蒜蓉不是蒜?

    不用功吃饭,小兰同学究竟怎么长的这一身膘?

    说实在的,张荷也挺好奇的。

    一段时间没见,小兰弟弟就化身肉山大魔王,感觉还挺新鲜的。

    每次他们见面,虽然小兰还是小兰没错,然而她每次碰见的都是不同风格的小帅哥。

    按理说,她应该觉得赚了才对。但……人对变化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这一次兰泽的变形规模,真有点大了。

    除了生育税,还有一笔钱,是每个有正当收入的成年人都要交的。全称叫做“社会承担下一代抚养义务储备金”,简称养育金。有没有孩子都免不了。固定数额,不增不减,好在总额不大。这笔钱,一直要收到个人进入老年。

    这些苛捐杂税,吐槽的人可更多了。

    免除养育金,其实也容易。自己养孩子,不但免交养育金,国家还给发补贴。但是一般人不这么干。大家都喜欢把孩子寄养在市政,偶尔见面,吃吃玩玩,联络一下感情。宁可给国家交钱,也不要这份补贴。

    市政抚养孩子有个大问题。兰泽以为很残忍。

    那就是允许存在不高于5‰的合法累积死亡率。这是小孩从0岁开始,到年满20岁成年的总和死亡率。分散到每一年里,平均死亡率只有2.5,也就是两万人里,允许每年不超过五个死者。而且,大部分的死亡发生在早期孕育阶段,包含了因为基因缺陷而发生的发育失败。

    从理智上说,这种死亡淘汰符合自然选择的规律,可以避免物种退化。而且死亡率的数值本身并不高,特别是与其他物种相比。

    但是兰泽以为,小数点后的每一个数字,都有一个绝望而无助的孩童,彻底心碎。

    荷花姐姐的态度是:生命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独自面对大自然的规律。一个新生的人类,是大自然进化的垫脚石也好,是开挂的天命之子也好;如果不幸是那5‰,作为血缘上的亲人,没有见过、不曾认识,也就不必挂怀、免去悲伤。

    兰泽很不高兴:你倒是不用悲伤。娃娃会悲伤难过呀。

    生育税的止税数还有个奇特的用途:用来计算最高子女限额。

    公式很简单:(止税数+1)的平方。

    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超额,因为止税数2的话,算出来是九个子女。3的话,就是十六个了。谁脑子抽抽了,弄那么多后代出来?外国人入籍生四个娃,也不算少了。

    子女超额的话,会影响到养育金。据说每超出一个娃,要交一大笔巨额养育金。具体交多少,貌似和年收入有关。

    传说中,绝对会令人肉疼又不至于去死。又有传说,这种超生养育金,在大神洲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凡事都有例外。止税数这个用途不算正规。

    比方说,有遗传病的人。生育税照交,子女上限硬是比按照止税数算出来的少那么一两个、三五个不等。

    再比方说,突变携带者。他家小兰的个人健康信息里,最高子女限额那项居然是空的。空的。空的!小兰自己都看不到。

    看不见不代表限额不存在。究竟是多少,令人很费猜疑。

    万一他们俩一不小心超过了兰泽的限额怎么办?俩人纠结过这个空白项。讨论了几天之后决定,按照止税数生孩子总不会有错。

    按理说,国家对突变携带者应该是持鼓励生育的政策。所以,兰泽的限额不可能少于16个。

    俩人现在一个娃都没有呢。必须先把生育税的问题解决了,把家庭收入给拉回来。不然的话,张荷只能躲在天上,靠配给制活着,地面是不用回来了。小兰弟弟,你就自生自灭吧。

    孩子弄出来容易。可以一批搞定。

    俩人闹别扭的地方,不在于必须生孩子这件事,而是在养孩子的方式上面。

    张荷常年不在地球。养孩子,她的选择本来很简单。丢在地面,永远不见,不用牵挂。

    但是,兰泽想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长了一身膘之后,更像是xxxl号的熊孩子。一张少年的脸,一笑露出两个孩子气的小虎牙。

    让孩子养孩子,荷花姐姐一想到好像幼儿园开会的场面,就有一种奇怪的罪恶感。

    但是税的问题必须解决!总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

    税钱省下来之后,可以买单人飞行器玩。低空特效飞行器已经出了新款“独眼”。小兰玩不了那类危险的玩具。荷花姐姐可以带娃一起玩。……呃

    自己带孩子,陪伴孩子长大?

    张荷舰长根本没有时间下凡。只有短暂的假期,偶尔和小兰泽聚一下,和约会似的。

    物理世界的时空法则,已经为她排除了陪伴孩子成长这个选项。

    “他们有比我更专业更可靠的保育人员陪伴长大,5‰的不幸几率落在具体的孩子身上,可能性接近于。”张荷是这么说服兰泽的。“他们一定可以平安长大,成长为我们文明的栋梁之材。因为那是我的孩子。我留下最优秀的基因就可以了。”

    兰泽不说话,瞪了她一眼。

    “我们怎么能牺牲工作呢?工作对我来说更重要。”荷花姐姐有点生气。

    “我在家工作就行。”兰泽回答,“给人当私教挣不了几个钱,不去了呗。”

    设计细胞微生物,是他的正业。接到活了,他就在家干活。没活的时候,他就在社区活动中心的健身房泡着,给人当私教,顺便交朋友。碰到合眼缘的,就不收钱了。本来还能多少挣两个,但是自从长膘成功,业务量直线减少。

    “你知道小孩子有多麻烦嘛?”荷花姐姐问他。

    “正是因为麻烦,才应该带回来自己照顾!”

    张荷自我辩护的全部理由,他都回报以:小兰之蔑视。

    “气死我了!”

    张荷不高兴,所以这几天总出去溜达。要不然,也不至于碰到人家生孩子的事儿。

    兰泽独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每天报以冷冷的蔑视。高处可凉快啦!

    荷花姐姐出门的时候,兰泽独自在家享用着18c的恒温,在生化分析器上测试最近写好的核苷酸代码。

    生化分析器是他以前在大学混实验室时自己写的。写核苷酸代码的编辑器也是。如果不是整套的生化编辑器没人买,他也不会自己设计小细胞了。

    核苷酸代码看上去很像二进制。实际上嘛,这就是编码方式非常随意的二进制,毫无规范可言。长在生物身上,就是可爱的染色体。不管是什么奇葩编码,只要生物不死还能繁衍,核苷酸代码就能跟着祖传染色体一起,永远流传。

    兰泽倒是努力用尽可能规范的方式写代码,但这玩意规范了也没用。设计关键是:第一,能生存;第二,能复制;第三,能完成任务。代码写得整齐好看,说实在的,这只是出于他身为人类的美感。

    细胞微生物设计比病毒设计难太多了。小细胞是个复杂的大系统。需要对蛋白质结构体的成键角度和构造顺序计算得很精细。就连注释的长度和染色体段落的酶剪切方式,都可能影响到人造微生物的生命周期。兰泽之所以能干这活,那是因为,目前业内最好用的生化分析器,就是他自己写的。

    可惜的是,这个新兴行业,新兴得过头了。全世界只有几个实验室在折腾,还都是他的老熟人。

    搞这玩意,半年不开张都很正常。至于开张了,能不能吃半年,还得另说。

    他也觉得生育税收的挺肉疼。有弟兄帮他避税来着,但生育税大家都没辙。太霸道了,私人账户里有钱就扣款。

    虽然他扣的税没有荷花姐姐的多,但他也想把钱留住。留着玩,留着吃饭,用途太多了。

第三章 进化路上难掉头

    张荷一直在跟进那女人的事情。

    她已经向ht联合体提交了报告。人事部门反映,那姑娘办好辞职已经有两年多。档案早就移交当地民政。目前看来,人(及其未出生子女)归社区管。ht联合体已经通过人事部门,正式发函委托她,代表联合体出面。

    能干啥呢?

    作为前工作单位,表示关切和慰问,没了。

    舰长的慰问级别,够高了吧?

    但慰问的前提是,人还得活着。

    社区警小吴反馈说,人没抢救回来。

    他精神都快崩溃了。在和张荷通话中,没忍住“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张荷给他好一顿安慰,生怕他把人命当成自己的责任。

    据小吴说,大人孩子都没抢救回来。

    大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死去接近4小时,尸僵已经开始产生。

    孩子怀得超过正常孕期太久。头部太大。

    大人营养不良,骨质流失严重,不仅骨盆破碎,而且一侧的髋关节和股骨已经脱离。婴儿的死亡时间,比大人晚大约2小时。很可惜,以小孩子的生命力,也无法支撑它挣扎离开破裂的母体。

    很快,死者的家属来办后事,张荷在社区办公室闲晃时看见了,是个身材瘦长的男青年,天不冷还戴着帽子,进门就鞠躬,长相可讨厌了。

    原来死者竟然是已婚的。

    来人是她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俩人从小都在保育机构长大,精神相通。

    他们商量好了,要用最天然的方式过一辈子。所以结婚之后,女人留超过耳朵的长发,穿裙子并只穿裙子,从来不穿裤子;男的挽发髻,头发从来不剃,胡子保持天然造型。俩人也从来不染发;只吃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自然方式培育的天然食品,农作物从种子它姥姥那辈起就不用任何化肥、农药和商业生物制剂;贴身衣物只穿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同上的自然方式栽培的天然棉麻。城市室内农场种植的东西太不天然了,他们拒绝使用。

    最重要的是这一点:孕育后代,他们也要用最天然的方式。用母体,给予最温暖的爱意,以大自然的途径降生,用关切的目光,培育幼儿慢慢长大,长成阳光下的健康少年。

    至于为什么不更天然一点,俩人住在一起互相照顾?那是因为,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自然方式培植出的东西,都是很贵的。俩人住在一起,就不能用死者生前的失业房租补贴了。分开来各自租小公寓,开支少。

    通常情况下,张荷对智障都表示肃然起敬,敬而远之。

    但这个智障,感觉他欠揍。

    就算俩人分开住,能住得近点不?就算住得不近,有事能赶到不?就算人到不了,能正常保持联络不?

    张荷回来和兰泽说起的时候,给予了三个字的评价。“真人渣。”

    烧头七的上午,张荷代表航空联合体出席。慰问委托正式转为吊唁委托了。兰泽看她情绪隐约暴躁,不大放心,于是以舰长家属的身份(此处应捂脸)陪同赴会。

    小公寓门洞前(对,门被兰泽拆了……)挂了白幡,室内塞满了鲜花扎的彩色花圈,气味清甜,比那天好闻多了。已故女人的男家属,对着进来的每一个人鞠躬,发白布条。来的主要都是楼里邻居,还有几个社区服务人员。

    一张铺黑布的长桌在小厅的正中靠墙,一大一小俩素色瓷罐摆在上面。罐子后面贴墙立着黑色边框的一张大照片,照片上是个眉清目秀的长发女子,黑发披两肩。罐子前面大盘子上摆的是敬上的新鲜香花,新鲜到直滴水。

    张荷跟门口的男主事人客套了几句,传达联合体对已故离职员工之沉痛吊唁,和对其家属的亲切慰问。然后,张荷上前,对俩罐子和大照片磕了头,从地上水桶里取出一枝花,上前堆盘子里。

    天上的大舰长给地下的小文职磕头,联合体这礼还挺重的。天大地大死者为大。

    兰泽跟随其后磕了头。敬香花。两人就暂时退出门外。

    社区工作人员打个招呼都先走了,他俩和走廊里看热闹的邻居们一起看和尚念经。

    念完经就表示房子已经没事,完全可以住人了。

    社区和尚其实大部分由心理咨询师兼职,小部分是俗家弟子。这也没办法,为了人类中一部分精神脆弱的人不做噩梦、不胡思乱想、进而编故事吓自己吓别人,一本正经地举行仪式,表示灵魂已经度化/离开/无眷恋/去彼岸/上西天,死人的房间已经被净化,还是挺有必要的。特别对小孩子们管用。

    兰泽小时候就是如此。怕黑大哭的时候,童校的心理导师拿好道具,装模作样念几遍经,他就自己睡着了。后来他还碰到过一个真和尚,挺少有的。

    本社区的心理咨询师是个样子很气派的大叔,看上去有一肚子智慧,都凸出来啦。他今天特地穿了一套斜襟的黄衣服,有点像僧袍。他看过时间,已经过了11点(午时已到),就抓着一本看上去有点旧的纸质小册子进了室内,男主事人陪着他一起,俩人面对面跪在桌子前的地上。不过大叔很快改成盘腿,留已故者的家属一个人跪着。

    大叔打开小册子,认真地逐字朗读。看得出来他念的挺流畅的,练过。只是一般人听不明白。

    荷花姐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兰泽听见了,握住了她的手。

    荷花姐姐扭过头,兰泽露出牙齿笑了笑;于是荷花姐姐也翘了翘下嘴角。

    俩人并肩,静静站在走廊的窗前。等到室内的大叔念完小册子,又读完了一份夹在小册子里的单张纸,貌似很玄妙的一段发言。终于高声宣布:徘徊不去的灵魂,已经没有了眷恋。花香如云,祝福为风,乘长风驾云西去,人间已经清爽干净。

    邻居各自散去回家,俩人也慢慢穿过长走廊,走向电梯。

    “这些经讲的什么,听也听不清。没人听得懂吧?”荷花姐姐吐槽。因为听不懂,所以神秘。

    兼职和尚还留在公寓和男家属说话。张荷和兰泽上了空电梯,在电梯这个封闭空间里,张荷轻松了很多。

    “好多经书的主题思想都差不多。大致是说,这个世界是空的、虚幻的,死去就是醒来,灵魂醒来就会面临真正的现实。这些现实,有好有坏。”

    “哎?”荷花姐姐惊讶地听到小兰居然答出来了。

    兰泽得意地笑了笑:“没事了,过去了。”

    荷花姐姐抬头注视着他,“我只是不明白……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之间……离开育儿所,人就没法繁衍了吗?”

    “呼”张荷长舒一口气,“人类进化有这么快吗?这才几代?这才过去多少年?”

    “总有,一百多年?”小兰不确定地问。

    “育儿所纳入国家保障体系是55年。之前商业化的体外育儿服务并不普及,影响到的人很少。55年到现在,这才八十二年。(她指的是:2155-2237年)你是学过生物的,你来解释解释,人怎么可能进化得这么快?其他动物有这么快吗?进化特别快的生物,应该都是繁殖速度很厉害的吧?八十二年,人最多只能有三代人。”看到小兰怀疑的眼神,荷花姐改口说,“好吧,四代也有可能,最多了。”

    “这个我还真能解释。”小兰终于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词叫做‘获得性遗传’?”

    “我还真听说过。‘获得性’不就是进化论早期的……拉马克?”

    “嗯哼,继续?”

    “祖先砍了腿,后代也缺条腿?这是错的!”

    “嗯。确实错的。因为只有生殖细胞才负责遗传嘛。”

    “进化论的基础,就是‘获得性’不能遗传吧?”

    “其实,‘获得性’可以遗传。”小兰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在激素和压力的影响下,生殖细胞内部也发生了某种变化,这样的变化是可以遗传的。”

    电梯很快到达底层,电梯门“擦”地一声开了。

    荷花姐姐拉着小兰往地面出口走,小兰继续科普大业最主要是难得有机会耍帅,“倒不至于像基因突变那样彻底,而是可逆的变化。比如说,在一些条件下,染色体上会链接一些碳氢团。就是甲烷去掉一个氢形成……”

    “甲基”

    “你知道啊。”

    “谁不知道这个呀?”张荷无奈道。

    “链接了甲基的染色体位置上,基因功能团就会暂时失活。称为‘甲基化’。甲基化失活的标记,是可以传给细胞分裂后的子代的。这种标记,我在设计中也经常用。”

    小兰看了眼荷花姐姐,简洁地归纳道:“就是“获得性”可以遗传下去。”

    “你是说,她的孩子,因为她那一代遗传下去的‘甲基化’,所以才不能按照过去的正常时间出生?”

    “不,我认为恰恰相反。”是因为甲基化被解开了呀!

    兰泽感慨道,“这种标记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消除的,特别是有性生殖的减数分裂之前。所以……”

    从远古开始,一代代婴儿痛苦而绝望地挣扎着出生,产道的尽头是光明。

    阳光、火光、烛光、灯光,是生存的希望;留在温暖黑暗的母亲腹内,最终来临的将只有死亡。

    在穿越产道的拼死挣扎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内,一代代添加、一代代强化,代表着可以活下去的标记!脑部已经发育得太大、这时必须立刻出生的标记!

    出生,出生!否则死亡!

    百万年来,人类都是生理上的早产儿。

    脏器还未长好,脑部远未发育成熟,就无能为力地,早早来到这个危险的世界上。

    现在这些标记,在平静而安全的出生过程中,不再叠加强化,逐渐自己消失了。

    “所以,现在的婴儿可以发育到真正成熟,再发出‘我要出生’的信号。”兰泽总结道。

    “所以以前都是‘十月怀胎’,只有三百天左右?”

    “280天左右。300天的头围就生不出来了。我们俩究竟谁是女人?”

    “啊哈?这些一般人都不知道吧。育儿所里面不是要养两年才生的嘛?”

    “610天左右,不到两年。”

    “看来你深有研究?”荷花姐姐有点尴尬。

    小兰微微一笑,不再开口,专心过马路。

    那个死去的女人,因为孩子怀得太久的缘故,早就不可能正常分娩了。

    育儿所和体外育儿方式,无论被看成是占人口一半的女性福音,还是被看成全体人类的浩劫,现在神州大地的这代人,已经无法摆脱育儿所,无法恢复原先的生育方式。

    一百年前的大神洲,长期受困于一种经济衰退:育龄妇女生育造成的劳动力缩减伴随经济下滑,和育龄妇女难以离开工作岗位导致总人口数量和质量的崩塌,两者之间形成的周期性震荡,使得人口状况与经济状况,同时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衰落陷阱。

    大神洲跳出陷阱的最终方式就是:体外育儿。

    确切地说,是国家福利制度保障下的体外育儿普及化。

    在纳入社会福利之前,商业化的体外育儿服务在神州大地已经流行了好些年了。这个产业刚出现时,主要面对全世界的富人。但也许是因为人种先天缺陷的关系,这个行业蓬勃发展形成规模,是在东部亚洲长期受困于人口负增长的几个国家里。

    东亚和北亚人种,婴儿的平均孕育时间最久,出生头围最大,双胞胎率最低,自然难产率最高。所以,女人不愿意生孩子。她们比其他人种的女人更怕生孩子。

    出生后婴儿的缺点也很明显。学会走路,学会独立穿衣、独立吃饭,时间最晚。需要全天候贴身照料的时间最久。

    当然,这个人种的优点也不是没有。比如说,成年人的平均脑容量最大。但这有什么用呢?

    成年人不能凭空变出来。

    首先得有婴儿。

    在自然孕育方面,非洲女性的生育表现最优秀,双胞胎率最高,婴儿独立最快。欧洲土著人种表现也不错。

    大神洲有了体系化的体外育儿制度之后,不但一举扭转了经济衰退和人口崩塌的双重困境,而且开始为宇宙空间的开发提供大基数人口基础上的高质量人才贮备。

    但现在,我们还是原来的人类吗?

第四章 家人与家

    荷花姐姐挎着兰泽的胳膊,俩人慢慢地穿过马路,悠荡到路对面。住宅区里的路再宽,也少有车经过。路这边是自己家小区。一座座楼和树苗似的,树上挂着一个个沉重的居住模块。他家的模块单元位置挺高的。为的是看星星方便。不过,这个理由是说来唬人的。

    实际原因是,荷花姐姐在自家屋顶搞了个小机场。“脚一搭,就停上来了。多好?”姐姐向小兰推销的时候,神采飞扬。

    本来他家那个模块高度居中。荷花姐姐一边弄机场,一边和小区居委会商量,把他家的位置升高点。飞机在他们自己的屋顶上起降,只要自动驾驶没毛病,或者飞行员技术不差,其实不会有任何困难。但是对于居住在高处模块里的人来说,飞机“嗡”地一声从眼前掠过,惊吓效果很够意思。于是,他家那楼和旁边几栋楼一起投票,把他家的模块单元,高高地送到了树梢上。上树梢不算太麻烦。去别的树上还得摘下来重新挂一下,他们还在原来的树上,断开管网接口,慢慢用树身上的液压动力接力爬过去就行。爬一段,歇一歇。补充一下水电,收一下生鲜杂货,丢一下垃圾,排放一下废弃物,人出个门去溜达一下,或者溜达好了回个家;然后再断开管网接着爬。他们的小家顺着大楼枝干吭吭哧哧爬了48小时,总算到达了高处。

    高处的优点是阳光好,风大。

    缺点同上。

    兰泽正琢磨着,一会上哪吃点好的,还是回家买菜做饭……手腕发出了不祥的震动。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环,“我哥。”

    荷花姐姐放开他。俩人站定了。

    虽然兰泽很想置之不理,但习惯性手欠所以兰泽还是接通了。

    “喂……你谁呀?”兰泽毫不客气。

    “小泽,怎么懒洋洋的?是还没起床还是昨晚上没睡呀?”哥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

    “嗯……”兰泽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不能露个脸嘛?妈想看看你。”

    “不能。”

    “好吧。妈在学校组织了活动,有不少优秀的年轻人参加。各行的业界大咖亲自出场指导,你不来吗?可以多认识几个人,有很多厉害的年轻人特意从外地过来。”

    “暂时没有就业打算。”

    “……呃……妈妈挺想见你的。”

    “……”

    “那个啥……呵呵呵……”哥哥重新组织了语言,“妈刚才说学校食堂最近有蒙古国大厨来访问,她学了两手,想请你来鉴赏一下。”

    “我没钱买车票。”

    “我给你买。”

    “我老婆不让用别人钱。”

    “悄悄买票过来就是,又不是见女朋友。”

    “老婆管得严,不让乱跑。”兰泽恨不得把手环扒下来扔了。这简直是没玩没了。

    “小泽~”声音变了频率,悦耳柔和又富有魔力,“妈妈找了很多年轻人给你认识,你来可以交到很多优秀的新朋友哦。”

    “妈。”本能突破了理智的控制,兰泽叫出了声。

    “乖孩子,人生随时可以重新开始。来吧,妈妈也想见到你。”

    见你妈个头。兰泽冷静了下来,“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不想重新开始。”

    “……”真是冷场啊。

    “现在这样有吃有喝有人养着,挺舒服的。”兰泽说。

    张荷在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

    之后妈妈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咆哮了什么,兰泽没听。他把手从耳边放下了,用另一只手把手环捂着,对着荷花姐姐龇牙直乐。直到感觉不到手环发声的轻微颤动,他看了一眼,才再次把手凑到耳朵跟前。“怎么样了,还有什么教诲?”

    “你……”回应的是哥哥。

    “干嘛?”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反正我们也尽到义务了。”

    “啊?你对我有过什么义务吗?”兄弟之间没有义务。没有任何法律规定的义务哦。

    “妈不就说你两句吗?至于到现在还躲着不见面?”

    “嗯哼。”

    “难道妈说你说的不对?你那叫什么眼光,放着天仙一样的女孩子不要,跑出去和老女人结婚。”

    “我和谁结婚她管不着。”

    “传说中你自己是什么形象,你知道吗?”

    哥哥提出了问题,兰泽对答案也挺好奇的。

    “嗯?”

    “小白脸,被包养。”

    “没办法,我长得就白,你跟妈姓白还是没我白,着急了吧?”熟人都知道,白权明的妈是大学城就业办的白老师,因为他这么大的人成天喜欢跟在妈妈后面混。这个业余爱好还挺特别的?

    荷花姐姐捧着肚子乐。

    “我急什么?算了……给你气糊涂了。”哥哥调整情绪继续说教,“有人养着你,开心是吧?”

    “开心。”

    “你就非得让那老女人养着你吗?”哥哥压低了声音,有点气急败坏的。

    “哥,我送你四个字,”兰泽故弄玄虚地说,“关你屁事。”

    “你现在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哥哥叹息道。

    “要不然,”兰泽胡乱提议道,“你养着我也成。我吃得不多,每天有大虾扇贝之类的海货换样就行。不许放辣椒。再经常给我买几件新衣服穿,好看就行,我也不挑。其实吧,哥你比我家媳妇老多了,你替她收养我怎么样?哎,哥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咦?没声了?

    兰泽看了看手环。温润公子哥哥被气跑了,干得漂亮。偶也。

    “呦呵,软饭男的形象,打造得蛮成功的嘛?”张荷开心地上下打量兰胖子。

    “一般一般。”兰泽本质上是个谦虚的人。“这是我努力的方向。能吃你的软饭,荣幸之至。”

    “又拿我当挡箭牌?”得,荷花姐姐问罪啦。

    小兰立刻转移话题:

    “我哥说你是老女人。”

    “哈?”荷花姐姐嘴角一弯,这是冷笑?

    啪!荷花姐姐以拳捶手,横眉冷对。“见面了替我揍他!”说着拍拍小兰的肩,示意继续上路。

    “好!”兰泽巴不得把那家伙脸捶烂。一贯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揍了。

    然而,作为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合理打人的机会真是根本没有啊。

    因为哥哥提到了蒙古国大厨,小兰感觉十分牵挂。

    所以,中午他俩去市里商业区吃了自助烤肉。照例荷花姐姐请客的。

    生孩子的事情差不多可以决定了。张荷要想继续自由下馆子的美好生活,最好把生育税给停了。可以选择每天下馆子,不代表必然下馆子,省下来的钱也可以买单人飞行器嘛,小机场都准备好了。

    只要有一共三坨小细胞,住进育儿所的培养柜;一分钱生育税也不用交了。

    荷花姐姐打算让步。不让步不行了。她假期快要结束了,在家待不了几天了。

    有朝一日,娃娃们离开装满水的发育箱之后,到那时,兰泽要是还想把它们带回家,那就再说。时间还早。说不定两年后他改主意了呢?

    万一他真把娃娃们带回家,玩几天实在搞不定了,自然会送回去。虽然手续有点麻烦,费用也要增加;但她常年在天上,最多只能管到付钱。就是可怜小娃娃们,要跟着异想天开的不靠谱爸爸,辛苦折腾一段时间了。xxxl号大熊孩子带一帮小熊孩子,想想这种画面就觉得闹腾。

    张荷是打算让步,但没打算在餐桌上让步。

    餐桌旁的自动送餐架已经空了。所有的荤素材料已经大半进肚。剩下小半全在餐桌中间的烤盘里滋啦滋啦响。

    “喂喂喂!点这么一桌子,不是让你都吃完的!”

    “浪费了多不环保。”小兰回答,接着默默片大烤盘里的整块牛肉。

    “小兰,你已经这么有分量了,每样尝尝不就行了吗?剩点在桌子上,又没人罚你。”荷花姐姐语重心长地说。

    当年在学生食堂,剩饭剩菜超过规定量是有处罚的。处罚方式每年都有花样翻新。比方说,打扫食堂隔壁的公用卫生间?

    “我觉得,”小兰慎重地提出建议,“要剩的话,每样再多来几斤怎么样?”

    荷花姐姐凝重地看着他,小兰的提议逻辑正确,然而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小兰专注地吃烤牛肉,一片两片三四片;裁了锡纸烤西兰花,烤了脆牛筋,五块六块七八块;烤了胡萝卜条,舀了一大勺香甜的南瓜煲之后,转而切烤盘里的五花肉,九块十块十一块;虽然不是蒙古国风味,家常自助烤肉味道也不错。

    “小兰,我觉得,”荷花姐姐抢了一小片小兰切下来的牛肉,放进嘴里,严肃地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这让小兰受到深深的感染,于是他又多吃了几口牛肉。

    “……你现在看上去虽然不是特别胖。但是,”

    兰泽点点头,对姐姐的话表示赞同。为了表示对“但是”后面内容的无视,他又耀武扬威地吃起了五花肉。

    张荷认为,如果以航天人的单人能耗标准看的话“……体重已经很吓人了。小兰,你该减重了。要是上天,单人卧舱都装不下你。”

    航天人的极限体重是小于100kg,身高不高于198cm。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的体格普遍发生了奇妙的改变。

    比如说,两个多世纪前,在欧亚大陆西部的尼德兰低地,男性的平均身高从不到160突然跳跃到了182左右,女性则跳跃到了170以上。

    在一个多世纪前的欧亚大陆东部,平均身高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化。男性从165左右跳跃到了185左右,女性则跳跃到了175左右。

    之后是大陆中部被东西方的发展带动的地区,身高也随之出现了跳跃式增长。

    兰泽188cm的身高很普通。张荷和他比,差了不到五公分。

    但是要说身材的话……航天人的身材都是标准的,甚至偏瘦。张荷修长而高挑。航天器每多发射一公斤的物质离开地球,要多花好多燃料呢。联合体招人的时候不傻。

    “那就用多人舱呗。”小兰无所谓地说,“再说我这辈子,说不定都没机会离开地球了。”

    “为自己健康,多用脑子考虑考虑,你的心肝脾肺肾会不会觉得长在你身上很委屈?”

    “姐,”兰泽用含在嘴里的南瓜煲表示了停顿,“你注意到了没有?”

    “注意到什么?注意到你宽了?”

    “我都这么努力吃东西,体脂率才超过20%。我的目标本来是25%。看来,”兰泽吸了一下烤牛筋上的油滴,“长体脂的天赋,好像不太行。20多我很满足了。”

    “别为自己找理由了。按体重,你二百五,快有我两个了。”

    “没到二百五,一百二十三点五公斤,二四七。”小兰理直气壮。

    说归说,张荷看到烤盘里的牛筋和牛里脊肉都快空了,在送餐架的操作终端上,牛筋又添了半斤,里脊肉又添了两斤。兰泽看她操作,也凑过来,添了一大堆各种内脏,回头看姐姐好像在瞪他,又搭配了几斤的蔬菜和素鸡、面筋、豆腐干、香菇。

第五章 您生几个?

    从中午吃饭的自助餐厅出来,荷花姐姐牵着兰泽,俩人从电梯上了地面。

    商业区的露天部分,看上去像公园。处处长椅、圆桌、大伞、遮阳棚。如果在商家的桌边坐下点了东西,会有美女服务员出现,人工奉茶奉酒奉冷饮,亲切服务。但路过借桌椅坐坐也没人管。

    如果把城市建筑全部拆除,城市就是一个个整齐的深坑错落排列。

    商业区就是其中的一个坑。只不过,看上去是平坦的。建筑与设施都藏在地下。

    这样节能。

    一个坑里的整片建筑结构体可以集中供能。各种管网也可以集中设置,省材料。

    这么设置其实也是被逼的。

    因为人类的恐慌心理。

    几百年来,老式裂变式核电厂从建设到废弃的各阶段存在物,总会引起各种奇葩抗议。抗议者脑洞大开,为核电厂寻找各种罪名。什么切尔诺贝利爆炸啦,福岛污水泄漏啦,辐射啦,变异啦,帝国主义对能源命脉的操纵啦,社会主义对自由剥削的颠覆啦,不环保啦,不美观啦……

    核聚变电站刚刚出现的时候,吸取了教训。一开始就挖了个大坑把自己给埋了。

    唯恐人们还不放心,聚变电站周边若干公里范围的建筑物,都用泥土与岩石也就是大地本身与电站进行了安全隔离。

    第一座新城,在幼发拉底河畔,照这么建起来之后,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人们安安静静地住了进去。

    其实,聚变比裂变安全多了。何况每座聚变电厂所在的大坑正上方都有一座人工湖镇着传说水体可以吸收辐射嘛。所以,无论到地球上的哪座大城市去,看地图上形状最规则的人工湖在哪,挖下去,准能找到电厂。

    自从有聚变式电厂提供商业用电,能源就和不要钱似的。有那么一个时期,传统农业几乎完蛋了。尤其是生长周期短的蔬菜,浆果,粮食,在高楼和地下的建筑空间里,利用核能无土密集种植,就近链接城市需求管网,供应居民所需。

    有了聚变电站,才有了大地上星罗棋布的大城市,与辽阔荒野。

    但人就是犯贱。城市农场的菜和大米便宜又好吃,偏偏有人觉得在土地上用自然方式种出来的东西就是高级。

    xxxx

    张荷与兰泽俩人慢慢地在大伞和遮阳棚底下溜边散步,之后走过一段林荫路,离开了商业区。

    商业区隔壁的区块看上去更像公园。

    这一片,地表建筑低矮,花多树多,水池也多。隔着树篱还能看见低龄幼儿在院子里疯跑。

    名义上这一片是市政服务区。实际上,政府部门在地面上就占了一个小门,门口挂了个牌子,进门就是电梯直入地下。占地面最广的,其实是幼儿园。

    树篱就是幼儿园围墙。

    花间树下,时不时冒出一座座色彩鲜艳的游乐设施,有孩子在上面爬上窜下;还有熊孩子坐树杈上吆喝,有熊孩子没完没了扑腾水泡子玩。不看熊孩子的话,整个地方还算赏心悦目。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市立育儿所,在幼儿园边上。理论上,幼儿园还算是市立育儿所的附属单位。实际上,育儿所占据的地表面积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育儿所的主体建筑也在地下。地面上就留了登记处。

    兰泽本来打算拉着张荷下去,俩人一起参观一圈,看完了上来再找终端登记。说不定,美好的人类未来场景可以感化她,让她相信小宝宝们是很可爱滴。

    “没兴趣,不看。”

    岂料荷花姐姐断然拒绝。进来就径直走向唯一的人工接待员。

    接待员是个妹子,坐在高权限终端旁边。肤色很白,头发颜色不算黑,像长江流域的面相,相当清秀。妹子站起来向他俩问好,嗓音甜甜的。

    张荷问好之后,直接问她:“航天人能在市里养孩子不?”

    妹子脸立刻红了:“我不知道,给您查一下吧。”

    各国都为航天联合体的本国工作人员提供了一些保障,依国情不同,具体保障方式各有千秋。大神洲准备了一个常用身体器官的备件库,一般保存在联合体的关系医院里面,常年冷冻保存。

    这种保障方式,很傻很土豪,但是效果好。外太空各种辐射常年照射,说不准哪天身上的哪样零件就发生癌变了。摘下来换上新的就能用,不用等待漫长的器官克隆期。对于白热化的太空竞争来说,多争取一秒的先机都是好的。

    女航天人签约之后,需要摘除一侧“下一代细胞发生器”(简称“卵巢”)放在地面保管。这也是备件库的内容之一。备件库里,只有这一样东西是从身上切下来的。

    “那个……女士,请提供一下您的身份证号,行吗?”

    这个接待员妹子,看上去真是新嫩。

    兰泽妈妈的办公室里,随便找来帮忙的小姑娘也差不多这样。

    “我没身份证号。”张荷面无表情,“我是联合体的人。”

    “啊……对,我忘了,不好意思……您的编号?”

    联合体这个庞然大物,跨越国别,给所有的地外工作人员独立编号。联合体关系单位的人员,当然都是有身份证的;但是真正属于联合体的人员,是没有身份证这东西的。

    话说回来,本**人也是独立编号的。也不用身份证。

    联合体的身份编码是一串ht开头的字母数字混合字符,比神州的身份证号还长。

    “得了,看你态度这么虚心,可见是可造之材嘛。”

    张荷伸手从手环背面把椭圆形的联合体身份卡抠下来,在终端的扫描口刷狗牌。他们内部一向管那玩意叫狗牌。

    “我们培训的时候领导说了,客人都是对的。”妹子眼睛闪闪发光。

    张荷对她笑了笑。

    刷完狗牌,张荷又把那玩意摁回原处。

    有人喜欢把身份牌戴脖子上,紧贴颈动脉。套脖子用的软质圈圈,联合体免费发放,也有对外发售的,式样繁多品种多样,带点装饰性。和狗牌对应,那玩意俗称狗脖圈。套上就代表被联合体豢养了。走出去,被老百姓观赏,多气派呀?

    张荷对豢养一词倒是不介意,她只是不喜欢戴项链。

    “我来查一下,您的‘下一代细胞发生器’能否调用……”

    等着这妹子笨手笨脚操作查询的时候。兰泽小声问张荷:“姐,你什么时候开的刀?”

    张荷转回头告诉他:“早在入职的时候,就摘出去了。女航天人,都要动这一刀。”

    “呃……好庆幸我是男的。”

    “你以为男的不用动刀子?”荷花姐姐哂笑,“挂在外面的东西,更容易受辐射影响。”

    兰泽只觉两腿间发凉,他就不该开始这个话题。但是大脑不由自主开始了痛苦地思考,上天的那些孤dan英雄们,割掉的究竟是哪边dan?

    “我现在只有右侧了。”荷花姐姐拍了拍自己的腰。

    小兰赶紧点了点头。

    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资源是人。人建设,人消耗。文明的意义只在于人本身。

    基因,因缘际会地出现在个人身上。这其实是属于全人类的财富。

    航天人可以选择同意:当自身发生不测时,国家有权限处置自身的生殖设备;也可以选择不同意。可以不切这一刀,也可以切下来交给可信赖的其他保管者。

    切下来也有另一层用途。

    对于接近极限育龄,又没有子女的人,民政部下属的管理系统,会自动配对异性。配对之后,系统自动发函给双方,双方都同意的话,不久之后世界上就会多一个孩子。也有很多人主动申请系统配对。

    女性的生殖细胞,取出来比较麻烦。所以,即使不是航天人,也有不少女人切一侧下来交给托管部门。这样一来,打算要孩子,就简单了。全程脸都不用露,孩子有了。

    生孩子好处大大的。减税呢。

    至于抚养嘛,反正市政负责养。因为下一代的人力是属于全社会的资源。心血来潮去看看就好,一眼不看也没问题。负责为全社会带孩子的人,都是专业人员。人家有专业素养,比孩子亲生父母靠谱多了。

    “好了,我找到了。”妹子松了口气。“可以从联合体医院调过来。如果需要激活,大概要用一周的时间。您现在还没有任何子女,是需要生育登记吗?”

    “是啊。”张荷笑着回答。

    “请问,您生几个?”

    张荷、兰泽俩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三个!”

    兰泽还伸了三个指头出来。

    “请问……男方,就是这一位,是吗?”

    妹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地望着兰泽。

    “是我,没错。”

    “您的身份信息?”

    兰泽刷了手环。

    “呃,原来……原来你们俩结了婚的!”妹子发出不正常的音量,急忙捂住了嘴,“对不起,我太羡慕了!”

    这个年代,年纪轻轻结婚的人稀有。看上去像兰泽这么低龄的就更稀有了。他本来就比张荷小五岁半。张荷30岁半,他25。虽然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因为他皮肤好又没留胡子的关系,看上去,总是比实际年龄更显小。

    如果不是攒了一身膘,不一定能被人当成几岁呢。

    张大姐得意地看了一眼兰泽,笑得可嚣张了。

    “你们……看上去好般配啊!”妹子眼睛亮闪闪,直冒小星星。

    “别激动,”兰泽制止她的语无伦次,“都登记好了吗?”

    “那个……”妹子赶快恢复工作状态,“三个孩子安排在同一批次,您看可以吗?”

    “嗯,正合我意。”张荷点点头。

    “啊,对了,需要选择性别吗?如果指定性别的话,需要排队到今年的十一月份,或者明年三月份。到那时再进行男方生殖细胞的筛选。因为有名额限制,如果选择特定性别排队的人多,还有可能延迟。”

    “我无所谓,”张荷说,回头又问小兰,“你呢?”

    “随缘吧。”兰泽回答。

    性别选择要用离心力把大头蝌蚪和小头蝌蚪分离。如果要生男孩,就用娇嫩的小头蝌蚪;如果要生女孩,就用皮实的大头蝌蚪。兰泽课舍不得把子孙后代这么折腾。反正有三个娃呢,按概率男女各占50%。不用选,都会有的!

    “好的!不需要等待性别选择,女方的部分今天就可以申请解冻激活了。登记已完成!下面的事情……”妹子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小脸红红地问兰泽。“这位兰先生……您,是今天留下要用到的细胞,还是……等我们的通知?”

    兰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问:你是今天现场撸一发,还是过几天自己找地方撸一发?

    “我等通知吧。”兰泽真心希望宝贝们都是最健康的,所以,他不怕麻烦,蝌蚪必须用最新鲜的。

    “好的。”接待员妹子舒了一口气。

    她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开心地对着他俩尬笑。

    他们俩也特别开心。马上可以省下一大笔税钱,谁不开心?

    告辞之后,俩人回地下,坐管道公交回家去。

    管道公交和地铁的区别微乎其微。只不过发明得晚一点,必须起个新名字。单节运行的胶囊式车厢比普通地铁车厢稍微短小一点,速度本来是比地铁快的。但是,后来地铁进化了,也快了,也在管道里运行了。所以唯一的区别只剩下规模大小。城市主干线路上成串运行的大规模客运车厢叫地铁。支线上单节运行的零散客运车厢就叫公交。

    公交的特点就是,不在高峰时段,人特别少。

    在公交车上,兰泽偷偷问张荷:“姐,你是不是在等我一起生孩子?”

    “你想多了。”荷花姐姐毫不客气地打击了他自作多情的想法,“有毛病啊我等你。几年以前,我认得你是谁呀?”

    “主要是太忙。”张荷这么断言,“当然了,后来……搞不好,我真是在等你。联合体那种人渣荟萃的地方,看多了都腻味了。你比较可爱一点,挺好玩的。”

    航天联合体,兰泽曾经向往过。招收的都是各国才俊。可惜得很,他去不了。

    不是因为他天赋不够,也不是因为他才能不足;当然了,更不是因为他不够渣。

    身为突变携带者,他的档案已经被民政部锁死在了地面。什么高空、深海、化学、生物、翻砂、爆破……任何有一丁点风险的部门都调用不了他。理由,当然是把“重大突变携带者”保护在地面上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年满20岁成年之后,就连“大陆之弓”观光飞铁都上不去了。人家不卖票给他,怕万一出事担不起责任。相关责任人负刑事责任,好吓人的。

    那条横贯亚非的高架观光路线,已经成为神州铁路建设的经典之作。为了满足3马赫的运行速度,路线中间没有任何曲折。唯一的大弯,就是路线本身形成的弧线。

    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小时候他也不是没跟老师同学一起上去参观过。

    但是从他成年开始,他却被莫名其妙地保护起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自己照顾孩子。5‰的合法累积死亡率,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挺的慌的。

    “姐?”

    “嗯?”

    “谢谢你啊。”

    “谢我干嘛呀?我怎么觉得莫名其妙呢?”

    “你那么一说,我觉得联合体还挺讨厌的。”

    “切~”张荷不以为然,“联合体也不管生育税。还是要靠自己努力。人生嘛,还是要做点什么才能圆满。”

    “做点什么呢?”

    “生娃?”

    “呃?”

    “人生不是只有玩耍,还有玩耍以外的很多事情。”荷花姐姐貌似语重心长,实则逗他玩呢。“小兰呀,你要学会长大。”

    “我不是小孩了。”兰泽一本正经地指自己,“长到你两倍大了。”

    张荷无话可说,给了他肩膀一拳。

    没使劲。

    兰泽忍不住露出笑容,小虎牙在车厢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地下本没有阳光,但如果心中有阳光,灯光也会变成金色,灿烂而温暖。

    荷花姐姐,和他妈是完全不同的人。

第六章 曾经幼小

    兰泽小时候是个笨蛋。那时候几乎没见过妈妈。

    但是,自从有一天听老师们闲聊,听说自己好像是妈妈唯一的婚生子,他开始被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羡慕。

    他的心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是个笨蛋,所以只有本能的企盼。

    偶尔有一次,遇见她作为教育系统的官员前来童校视察。远远地,似乎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兰泽听到一句话:“二缺的遗传有这么强大吗?”

    对,他认得她。隔了一个空旷的球场,也一眼就看到她了。

    而且,他的耳朵也够灵敏。隔了那么远,都听到了。

    那时候,他正忙着揍人。

    因为经常被人说是笨蛋白痴智障,他以智障的架势随意打人。

    她就看了一眼,留下来一句评价。然后转身走进了大人们开会的地方。

    十岁之前,兰泽的智力水平,一直在同龄人平均值的70%~80%徘徊。

    智力水平一直是儿童发育的重要指标之一。甚至说是最重要的也不为过。因为,人类的物种特性,就是在哺乳动物这一类别中,具有超凡出众的智力。

    软体动物、节肢类,以及和人同为脊椎动物的鸟类,也拥有具有超凡智力的物种,但那些动物智力运行的方式与哺乳动物多少有些不同,人类在思考智力、智能、智慧这类问题时,从来考虑的只有自己。人们说到“地球上的原生智慧生物”,指的,仅仅只是人。

    以“智力”这一人类特性,来衡量兰泽的话,童校时代的他,还只是一只小野兽,还称不上是人。他总是饥饿,愤怒,暴躁不安。

    那时,全国的童校统一用智商表示孩子们的智力发展水平。他们通常采用当年同一年龄段所有孩子的平均值,作为基准值100分。大部分孩子的分布区间在95~105之间。有些智力早熟的孩子,可以达到130以上的高分。90以下就意味着心智发育有所滞后。

    这种智力表示方法,对鉴别同一期孩子内部的早熟与滞后很有效。但并不能拿来和外国人和古人比较。

    兰泽的智力评估超过80分的情况很少。他位于孩子们中智力发育最滞后的1‰;八岁的时候,只相当于别的孩子六岁。别人开始算两位数乘法的时候,他还在数手指头。

    十岁那年,他的智商评估,侥幸达到了九十。

    评估分数有所提高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鼓动同楼层的其他孩子,熄灯后一起去偷食堂里的食物。

    这个时间的食堂里,只有冷库储存的食材,剩菜早就打包送走了。根本没找到想象中那些吃的喝的,一帮孩子什么也没偷到。老师们讨论认为,这件坏事他拉别人下水,是蓄意也好,是碰巧也罢,好歹体现了智力因素。所以,在那年的评语里有一句:“有一定的组织能力”。

    兰泽的妈妈,据说是智商卓越的“优秀母本”,她说的二缺总不会是她自己吧?

    很久之后兰泽才看到那个二缺老头子,又瘦又高,套着一身旧军装,一头灰色的头发。躲在妈妈身后偷看他。一脸贱笑。

    这样的父母,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从11岁开始,兰泽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这一年他离开了童校。在新学校里,他的智测分数偶然超过了一百二。这件事太奇怪了。老师们专门为他开了个会。妈妈得知了他的智测评分之后,也专程跑来学校,找管班老师和他本人验证这件事。

    妈妈所在的大学城是他们学校的上一级教育部门。她那时候正是分管招生的小主管,可以随意查看少年们的阶段性数据。

    面对妈妈的时候,兰泽大概是因为一夜之间忽然有了智力的关系,他冷静地思考认为:这个人的存在对自己毫无意义,自己并无任何必要和她接触。于是全程冷淡以对。

    妈妈失望地回去了。

    11岁的智商后来稳定在135。后来几年一路起伏,有时候超过160,有一次达到170,一直都在140以上波动。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老师们讨论哪几个孩子现在去上大学完全没问题,名字里必然有他。

    同龄的孩子刚开始学抛物线,他和几个伙伴已经在玩解析几何;同龄的孩子们刚开始学三角函数,他和他的好兄弟,已经每天通勤去大学上复变函数课。

    不开心的是,妈妈经常来看他。

    她一反过去那些年的冷淡,热情地对他说:“你不是笨,只是发育慢了点!”

    假期时,妈妈想带他走,想让他离开宿舍和她一起住,他当然不同意去了。

    有时候,她带哥哥一起来,想让他们玩在一起。

    哥哥很喜欢他。他讨厌哥哥笑起来贼兮兮的样子。

    妈妈认为,相处不来是因为两人年龄差得太多。哥哥比他大十岁整。

    妈妈认为他的空间想象力不错,建议他以后学建筑。

    她是这么诱导小孩子的:

    “画房子不是很好玩吗?”

    “哥哥也可以教你哦~”

    兰泽木然以对。

    哥哥已经是个成年人;已经成功地进入了建筑这个行当,成为了独立设计师。

    但是妈妈的建议,跟兰泽自己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还是一个笨蛋,一定会遵循本能听从妈妈的安排。

    但是智力这种东西,一但有机会自由生长,就不会停止独立思考。

    妈妈会给笨蛋儿子设计未来吗?显然不会啊!

    他依然还是那个笨蛋。身份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忽然掌握了“思考”这项人类天赋。为什么一旦笨蛋开始思考,就必须剥夺“笨蛋”称号,硬安上另外的名字呢?对于任何用智商评价他的人,他都喜欢不起来;何况把智商当成唯一评价标准的是他妈妈。

    据妈妈说,他还很小的时候,刚刚从育儿所来到幼儿园,妈妈带哥哥来看过他。

    别的孩子已经会跑,他还坚持满地爬。

    哥哥温柔地抱起他。他抓住了哥哥的手臂,然后……吭!咬上了一口。

    乳牙也是牙。哥哥坚持说,不疼,没事。但是实际上出了不少血,皮肉都被掀开了。妈妈那时候有点生气,对他的野蛮暴力很失望。

    所以好多年再没来看过他?

第七章 突变

    妈妈还强调过一件事,那就是只有他“在妈妈的肚子里住过哦~”

    实际上,不到四个月,这个女人就嫌碍事取出来了。妨碍她照顾大儿子。

    说起哥哥,那可真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老天给了我这么优秀的孩子,不好好用心培养,岂不愧对了这份上天的恩赐。”妈妈和朋友说起哥哥时,面带幸福的笑容。

    哥哥一直很优秀。性格好,长得帅,脑子也够用。但哥哥和他,究竟能有什么关系呢?

    哥哥白权明和妈妈白锐捷是一家子。

    兰花是棵植物,他们两边不同类。

    兰泽判断他们娘俩,常年相处很幸福,所以不打算掺和。

    兰泽身上携带的“重大有价值突变”来自于父系。

    小时候,他以为爸爸和妈妈一样是薄情的人,甚至更加绝情。

    因为作为父亲,他居然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的婚生子。

    很久之后,兰泽才知道,这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

    兰老爷子是个二缺妈妈这么说的。他从主战部队退伍,转预备役部队任教官,又退役后,快60岁才和妈妈结婚。

    他妈妈那时还年轻着呢,一眼看上了这老头,因为她自己说的:“哈哈哈,从来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人。”

    老爷子年轻时,就显老,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能结婚。

    他五十多岁时,因为体检数据异常,才被发现身上带着有益突变。而且是“重大有价值”的有益突变。

    他们结婚,大概就是为了生孩子。为了有益于全人类的突变能够传播扩散,必须有后代。

    妈妈一直认为,参与传播重大有价值突变,是件造福全人类的大好事;事关人类文明的未来,这个婚结得十分光荣。而且幸运得很,她亲身怀上的唯一一个孩子就带着突变。这就是兰泽本人。

    原来妈妈刚接触老爷子时,觉得他这种退伍兵,杀过人见过血,一定是铁血杀伐,不苟言笑,平时相处一定很恐怖;岂料一段时间后发现,这是一个做事不经大脑的二缺。

    他可以和路上遇见的陌生孩子们一起在泥浆里打滚;回到家澡都不洗,接着就能往床单上爬。

    老爷子个人体格不错。妈妈总是认为,他如果做事带点脑子,也就不会以大校衔退役。实际上兰老头在学生时代,文化课相当差劲。没拿到像样的学历,升迁之路早就堵死了。

    兰大校实际已经达到了个人勇武的巅峰。他先是在陆军,后是在预备役,教出来弟子无数。如果是在冷兵器时代,搞不好他登台拜将都有可能。但是现在这个年代,拳头有力抵不过辅助动力装甲一束光。能作个格斗教官,已经算是人尽其才了。

    据说,老爷子曾经有过别的孩子。然而未成年就夭折了。

    有一个小哥哥,死的时候七岁,没有携带突变。据说他是郊游的时候,有小伙伴落进溪水,他发现之后喊老师,自己也跳进水里,想在老师赶来前试着救人,却滑倒了;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救前面落水的孩子上面,好一阵子才又有人发现他不见了;后来在下游找到,已经窒息而死。

    有一个姐姐,已经十一岁,突变携带者。她所在的童校里,她属于年龄最大最懂事的一批孩子。她喜欢帮助保育老师,经常照顾小孩子们。在户外登山休息的时候,有小孩子玩她的背包,割坏了背包带。她的力气很大,她的背包帮助别人分担了分量,所以比较重。休息结束,她把背包往身后一甩,背包带断裂,她就突然失去了平衡,滑落石崖。搜救队在山崖下找到了她,颈椎折断,颅骨破裂,已经无法抢救。老师们都很悲伤。

    这样的哥哥姐姐,真是生的没用,死的二缺。

    重复的夭折,令兰大校总结了事件之间的相似规律:孩子都在他探望后不久夭折。

    所以,兰泽诞生,作为他珍视的幼子,虽然兰大校已经是个退休的老人家,已经有大把的时间自由支配了,他宁可到童校里做社会服务,带领不认识的男孩子们一起玩跳沙坑,也不敢靠近兰泽的幼儿园和学校一步。

    直到有一天,妈妈用一种玄妙的方式说服了他:“我的运道旺得很,你看我的孩子有哪一个出问题的吗?”

    白老师的理论貌似有理,于是兰大校跟着白老师,躲在白老师身后偷偷看儿子。

    人类的父母和子女之间,两代人之间大约产生200个突变左右。

    如果生育年龄偏晚,由于减数分裂产生生殖细胞之前的累积,突变还会更多一些。人类的大部分突变,对生理没有什么明显影响;剩下的绝大部分突变,产生效果是破坏机体的某种正常功能;只有极小数量的突变能够体现出对人体有益。概率小得比在全球一百二十亿人中间买彩票中大奖还不容易。

    兰老爷子五十多岁,已经退役,被全社会称为“老人”,才被发现身负重大有价值突变。这个突变位于常染色体上,是显性的,主要作用是按照特定顺序调用位于不同常染色体上的一系列基因功能团,使得细胞器与线粒体的配合更加紧密,使得氧自由基在细胞内部的使用极为高效,几乎无泄漏。由于人体内的一系列慢性疾病都和氧自由基泄漏有关,所以,这个突变的效果挺惊人的。

    比如:皮肤好。

    老爷子活得那么糙,风吹日晒几十年,皮肤不干不油,没啥褶子。光看脸,不显老。

    小兰泽二十五了,看脸还像少年。

    再比如:体内几乎不会发生慢性炎症。

    就算持续大运动量运动,使得线粒体高速燃烧,产生的大量氧自由基,也能在细胞内被高效清理。所以,老爷子曾经高危险、高强度地折腾了不少年,身体一直挺好。除了腿被燃烧弹擦过,换过膝关节,身体没什么劳损。八十多岁体检,心脏还和一般人30岁的差不多。

    但是,这个突变唯独有个副作用。

    和好处相比,副作用简直不值一提。

    老爷子24岁,就白了头。

    满头的头发没剩一根黑的。毛发全变成了灰白色。

    还好,铁灰色,看着还挺帅的。从24岁开始,他就是一直是老头子,形象再没年轻过。

    副作用在小兰身上,表现不大一样。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和老爷子不一样,但是……兰泽宁可是灰色的。

第八章 白胡子小哥

    “小兰,你脸上有根透明的毛~”

    “……”

    大半夜的,荷花姐姐把小兰的头摁在枕头上,研究他的脸。

    “为什么是透明的呢?”

    “……姐,你看错了吧。”

    “真是长出来的哎。没看错。”荷花姐姐用指尖捅捅那根透明的细线。太短了,不然一定要拽拽看。

    大概是刮胡子时漏了吧。透明的孤零零一根,不太容易看到。长成片就不透明了。

    兰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把幸存的胡子压在脸下面。

    “在伤感呐?”

    姐姐揪不到那根胡子,把脸靠了过来。

    不伤感,只是……有点尴尬,不知从何说起。但是……好像成功转移了姐姐的注意力。

    “白天你说谢,我理解你的心情。”张荷带笑开口说,“联合体什么的,你签了合同,命就是他们的了。看似风光无限,其实都是一帮亡命之徒。”

    “姐,你是亡命之徒?”兰泽忍不住想笑。

    “我不是吗?每次离开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喘着气回来。”话题好像有点严肃了。“小兰,你有突变,这也挺不错的。我出于自私自利的想法,觉得一回来就能在地面上找到你,不用担心你飘在外太空哪口铁棺材里变成冰冷的尸体,这感觉挺踏实的。”

    兰泽觉得有点惭愧。他一点不担心张荷在外的安危。从认识以来,满心里对她能上天,只有羡慕。

    “人命不值钱。所以我说那帮都是人渣。你要是在联合体,你也是。”张荷断言道。

    “为什么?”兰泽好奇呢。

    “及时行乐呗。”

    “女的呢?”

    “一样的。”

    荷花姐姐努力揪他的脸,扳他的脖子,小兰就是不把脸转过来。

    “不是吧?你们那些人……”兰泽记得张舰长的小船上都是漂亮妞。一个个清纯可爱的。

    “我只能保证我的人脑子里更专注一点,没法保证她们行为上不渣。这种事情,由工作性质、联合体制度还有大环境决定。”

    “你的管家婆呢?”

    兰泽印象中,张舰长的副手是个标准的贤淑美女,一脸的传统美德。

    “她倒还好。就是被女人渣伤到了。”

    “女人渣……我勒个擦,惊爆啊。”兰泽瞄了姐姐一眼,“你说你喜欢同性我都信。”

    “老子性别女爱好男,精神强大,不需要找女人疗伤。”张荷没好气地说。

    这个世界好奇怪,看上去像异性恋的女人是同性恋,看上去像同性恋的女人是异性恋。他又瞄了姐姐一眼,没敢招惹她。

    “反正你不渣就行……”兰泽没别的话说。

    “我还不够渣呀?”

    话说回来,荷花姐姐还真挺渣的。结婚两年多,她失联一年半。

    “人渣走开!”甩出这句,兰泽立刻把脸一扭,继续藏着那根透明的胡子。

    “行了,联合体啥样你也别纠结了。就算是联合体这种庞然大物,”张荷松了手,继续胡扯八道,“开发太阳系还是有可能完成的。要想飞出太阳系,我看难。”

    “怎么说?”兰泽继续好奇。

    联合体的人力、物力和技术实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人这种东西能飞出太阳系?”张荷直接反问道。

    这个问题恰好问在了兰泽的大专业范围内。荷花姐姐好像是故意的,所以他“嗤”的笑了出来。

    “哟,你觉得能飞出去?”张荷接着问他。

    “太阳系应该没问题,银河系我看悬。”

    “哟,还银河系?”

    “以现在人类的脆弱程度,扩散到银河系当然不容易。但是,你别忘了,生物都会进化的。”

    “那要多久?”荷花姐姐一脸的“愿闻其详”。顺便躺下,裹了裹被子。

    “晚期智人只有五万年的历史,再来五万年的话,人类和现在的差别应该就很大了。如果从早期智人出现开始算起,人已经有30万年历史了。再来30万年,到时候取代人类的,一定是另外的物种。”

    “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嘛。”荷花姐姐不满道。

    “进化的基础是突变。所以”

    “嗯?”

    “你看到我,就等于看到了未来的人类。”

    小兰是突变携带者。荷花姐姐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忽然从被子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又拽住了他的臂弯。

    兰泽猛然想起来,自己不知不觉间,把那根胡子露了出来。再想翻身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单凭力量,姐姐是拽不住他的。不过,兰泽拿不准张荷是不是还想揪那根透明纤维。万一没事了呢?

    兰泽乖乖按荷花姐姐拽的方向小心躺好。结果姐姐只是要给他盖被子。这让他忽然感动得有点受不了。

    “我知道你真正纠结的不是联合体,是突变。”荷花姐姐对小兰说,“你以为自己只有胡子变白了吗?身上你看不见?也不照镜子吗?”

    荷花姐姐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并没有上下扫视。兰泽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核磁共振扫描仪中,浑身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我忘了。”小兰小声说。

    他全身上下的毛发,变白的顺序很不规则。胡子他最先看到有白的。然后发现身上也变了。现在身上毛都是花的。头上硬要找也能翻到零散的白头发,还好他头发浓密不明显。

    “什么突变之类的。根本无关紧要。”荷花姐姐说,“活着不好嘛?哪有那么多人类未来、血统传承之类的需要我们普通人考虑。”

    兰泽叹了口气。

    “我自己心里难受。”

    “姐,我一直觉得自己没用。想干的事情都干不了。人家不要我。努力都没有方向。我也想成为有用的人。虽然突变挺有用的,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张荷点点头。“设计微生物好像挺有前景的?”

    “这活谁都能干。”

    话虽如此。实际上,他用的生物编辑工具在世界上独一份。自己写的东西,好久都没人买。如果有人买去,当然这活谁都能干了。

    “谁都能干也不要紧。具体的东西做出来,东西再小,也算是为人类文明发展添砖加瓦了。”荷花姐姐这么分析。

    “姐……”兰泽迟疑了一下,“有时候,我一点也不想成为有用的人。我就是个废物,从小就是笨蛋。要我对社会有用,要我为人类做贡献,除非我自己同意。我妈,她觉得,小儿子带着突变,可光荣了。姐……你和我妈一点也不一样。”

    “那不是废话嘛。”张荷一脸理所当然。

第九章 体脂之重

    “我不是我哥那种乖小孩。我妈到底有多少孩子,我都不知道。我哥可能是因为特别优秀才被领养出来的。”

    哥哥那种人,脾气好得不正常。聪明听话,善解人意,温顺可爱。当年特意被领养出来,大概是为了满足妈妈当母亲的心理需要吧。

    正常人,你打他一拳,他能还你一脚;或者吐吐沫走开、记仇来日再报;或者直接跑去找老师、告状伸张正义。哥哥压根不是这样,挨了拳头只会一脸震惊地靠近过来,说一些奇怪的话:“小泽你怎么了?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吗?你要说出来啊~”

    “其他的哥哥姐姐,我全都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样,他们在干什么,我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小兰借着伤感,又把脸埋在了枕头里。“我觉得残忍也没有用。我又不认识他们。”

    荷花姐姐摸摸小兰的头发。“如果不喜欢有用,就好好活着,享受人生吧。”

    “还好,你不需要我有用。”兰泽翻了身,又把脸露了出来。

    荷花姐姐没说话,凑近瞄准了他脑门,亲了一下。

    兰泽猛然坐起来,把荷花姐姐也挽了起来。他厚着脸皮问:“你是为了有用,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那个,我们不是为了嗯哼~宇宙的大和谐在一起的吗?”荷花姐姐冷静地反问。

    这话貌似没错。

    “话说,”荷花姐姐拍了拍他的胸,“你腰呢?我胸大腰细的小兰弟弟去哪了?”

    俩人低头看了看。

    胸依然大没错。胖子的胸从来不是问题。好像在原有基础上,又膨胀了一些。

    但腰腹部的肌肉,因为兰泽暗地里增脂计划的进展,已经成功凝练成了一大块。

    “你不用成为有用的人,你先恢复成一个健康的人就行。那样看起来不是更帅吗?”

    帅字包含了复杂的内容。它蕴含了人类的审美观,同时也代表了某种价值观。帅体现了时代风潮,也凝聚了历史底蕴。有时候帅和健康没关系,古代的胖子也曾经帅过。传说中那个年代大家都吃不饱饭,一看胖子那充实富态的体型,男女老幼争着抢着,上前摸肚皮沾点福气,赞叹一声:“真帅!”

    兰泽知道荷花姐姐不是在开玩笑。她工作的环境里,能接触到的都是瘦子。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瘦下来。

    为了增加体脂率,兰泽已经做出了不少努力。不可承受的食物之重,都由胃容纳下了。

    因为先天禀赋的关系,身上的肌肉已经在增脂的过程中,增长到了能够开碑裂石的程度;现在有了体脂作为护甲,身体已经开始向人形兵器的方向发展。

    遗憾的是,多一层护甲,挺热的。

    xxxxxxxx

    兰泽闪进卫生间,把一夜长出的胡茬小心剃掉。尤其注意不要有漏网之鱼。

    他的胡子在一根两根的时候是透明的,不太容易看到。密集成片就是白色。就像北极熊的毛色一样,本来单根是透明的,长满全身就是白的;再加上野生动物从来不用香皂沐浴露洗澡,好嘛,白熊都发黄了。

    清理干净,兰泽摸了摸下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个招呼:“嘿,那老头?”

    洗漱完毕,荷花姐姐已经准备好,要拉他出门跑步。

    张荷在家待不了几天了。出于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和见不得胖子的审美观,想在离开前带他减减重。

    “我们先吃早饭吧?”兰泽提议。

    “胃里装了东西,你还怎么锻炼?”张舰长是有常识的。

    “在家锻炼不行嘛?”兰泽强烈抗议。

    “跑步是全身的运动,对你超负荷的心肺功能有好处的。”张舰长有时候是很讲道理的。

    “在家可以用跑步机跑。”

    “跑步机太容易偷懒了。”张舰长有时候是很严厉的。

    拗不过舰长大人。兰泽灰溜溜地下了楼。

    张荷慢慢跑在前面,不时回头;兰泽跟着后面,小心颠着步子。

    他们在大树形状的楼房底下穿行,就像穿行在树林里。圆柱形的巨大主干之间,连接着平坦的红砖路。红砖路的两侧各有一条窄窄的橡胶跑步道。跑道外是柔软的草坪。草坪各处零散种了各种的灌木。时值春末夏初,繁花正盛。空气都是香甜的。

    时间正是清晨,高楼树林里的空气凉爽而芬芳。

    阳光从单元住宅间的空隙洒落脸上,春风扑面而来。

    张荷在前方,小鹿一样轻盈。不时转身回头看兰泽,并不催促他。

    兰泽跑得很慢,不是因为累。

    而是因为,他稍微活动,在室外的正常气温下,就太热了。

    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在跑。他是带着厚重的体脂装甲在跑。这套装甲纯天然,包裹严密无遗漏。外形贴合十分完美,就是散热不太行。

    一个人就是一台机甲。

    这样的负重锻炼下,兰泽一路上一边拼命出汗一边拼命思考:回去要怎么吃,才能把损失的体脂给补回来。

    跟在张荷身后只溜了一小段,兰泽就大喊“回去吧!”

    张舰长没同意。

    舰长大人坚持原则,带他一起跑完了环路。兰泽已经大汗淋漓。

    没感觉多累,就是热!

    回到家冲了澡,兰泽就躲进了工作室里。

    “小兰不吃早饭了吗?”荷花姐隔空问他。

    “不吃!”

    “这样对身体不好哎!”

    “……没事!”

    “……喂!你不用这么着急,减重慢慢减。现在出来吃一口?”

    “不……,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有苦衷!”

    “说说看咯。”

    “不想告诉你!”

    张荷想了想,从厨房倒了一大杯豆浆,一边喝一边走到工作室门前。

    混小子把门上了锁,不过这难不倒荷花姐姐。

    门锁是由工作室里面的电池供电的,从外面不好撬。不过隔空影响电路的手段太多了。简单点,随便找个东西发出电磁脉冲,只要功率够大也能击穿屏蔽层。

    但那样就不好玩了。还是从猜密码开始好了。

    工作室门上的密码,以前是斐波那契数列,从第几位开始的来着?

    小兰今天会怎么设置呢?

    白色的16进制代码是多少来着?

    擦,好大的数,一定只取一两位就够了。不对,不是纯白,小兰最讨厌这颜色;和白有关系的话,他现在都快长成了一只……所以……取特殊的一位,所以……好难算……

    荷花姐只在白色的种类上纠结了一小会,报着随便试试的心态,用手环查到了白色的十六进制代码表,找到了最有可能的那种颜色,计算了一会儿,用手环发射了密码。

    门轻轻地开了。

第十章 阻断

    小兰正对着门,跨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根本没在工作,正在苦大仇深地啃着油腻腻的大蹄。

    俩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兰泽没在荷花姐姐脸上找到生气,张荷也没在小兰弟弟脸上看到不好意思。

    彼此淡定才是真正的尴尬好吧。

    “那个啥?”张荷喝了一口手里的豆浆掩饰尴尬,“北极冰川顶上积雪的颜色,还挺趁你的皮肤哈?”

    成品蹄的味道不错,微波加热了口感正好。一个顶一顿饭。兰泽啃得很努力。

    因为不喜欢吃馒头、米饭、面包、面条之类的精米白面,粗粮又不好增脂,兰泽为自己准备了不少富含脂肪的肉类。只要输入超过消耗,总会长体脂的。

    “来点不?”张荷举手里的豆浆,问他。

    “天天喝,腻味了。”兰泽苦笑。

    荷花姐用脚拖过凳子坐下,从衣兜里掏出俩鸡蛋,“所以这个也不要了?”

    刚想塞回兜里去,兰泽伸出手来。

    于是荷花姐把一只鸡蛋往他身旁的桌边磕了立住,另一只自己拿着对准垃圾桶剥蛋壳。

    “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荷花姐姐头也不抬,“挣到钱了,我回来第一天就听你说了。胖了八十多斤,眼睛能看到。毛开始变白……”荷花姐手指胳膊底下,“身上都是花的。”

    兰泽这次觉得尴尬了。体毛变得有黑有白,一点也不好玩,大白天的。他是人又不是熊猫,人类不裸奔。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情吗?”

    荷花姐姐并没等他回答,而是开始自顾自发挥想象。

    “其实我觉得,以后要是能全身都变白就好了。纯白的头发,多好看啊,”荷花姐姐兴致勃勃地说,“而且想染什么颜色的头发都很方便。省了漂白那一步。要是我,半个月换种新颜色,多帅呀!”

    荷花姐姐不禁心驰神往,羡慕起这个好运的小子。

    兰泽舔着蹄流下的汤汁,不知从何说起。

    “下次我再回来,你大概头发能全白了吧?”姐姐兴奋地问他。

    “应该不会。”兰泽不确定地回答,“我找到的阻断方法,可能是有效果的。”

    “阻断了干嘛?”

    “嗯……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正常。”兰泽有点为难了。

    “你这体型已经很醒目了。”

    “说得也是。”

    “话说回来,你把自己搞这么胖,究竟发生了什么?”

    兰泽长吁一口气,使劲啃了一大口蹄。“其实……”

    张荷静静地等他接着说。

    兰泽慢慢咀嚼,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我可以控制毛发变白不继续蔓延,时间长了说不定还能变回来。阻断蔓延,需要用到雌激素。”

    “那……这跟你催肥自己有什么关系。”荷花姐姐顺口一句就问到了关键。

    “这个……一言难尽。”

    其实一句话他就可以解释清楚。因为他挑食。但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挑食。

    补充雌激素,只需要多吃豆制品就行了。但他连续吃了几天就烦了。只好找别的方法增加雌激素。市售药品对于爷们来说,剂量大了点。

    既然这样,因为人体脂肪细胞也能提供小剂量的雌激素,那就增脂呗。

    增脂之路,倒还真是一言难尽。

    兰泽最早发现自己胡子变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张荷正在失联状态。

    他每天洗脸照镜子,发现胡子茬一片一片褪色。于是开始恐慌。

    他爸兰老爷子,也是二十四岁白了头。老头那一头灰发,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总有领导认为是故意染的。染发违反纪律,他得一次又一次和人解释,这是天生的。但有时也有领导根本不给解释的机会,直接找茬。把他当成刺头处理的结果就是,时间长了,老爷子真成刺头了。当兵时候的事,老爷子只讲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一次没听他说起过。

    兰泽发现胡子褪色,和老爷子的颜色居然不一样。于是继续恐慌。

    他使劲琢磨,查资料。因为他人在校外,没法查询教育系统的资料库,所以又托了学校里的朋友帮忙查资料,查相关的实验。剪了头发和胡茬,送实验室里化验。自己又专门跑了几趟医学院,拿自己的毛囊给实习期的老同学练手。花了不少功夫,废了不少力气,黑色素进入头发的全部流程他都明白了,还是无法阻挡胡子变白。

    他皮肤里面的黑色素细胞都活得好好的。如果是黑色素细胞内部的酪氨酸酶失活,会导致黑色素减少,使皮肤、眼睛和头发颜色变浅。

    但他的皮肤和眼睛正常。黑色素细胞内部也一切正常,酪氨酸和酪氨酸酶如常形成黑色素前体,前体如常氧化成黑色素,黑色素照常生产;外部也一切正常,黑色素细胞数量没有减少,黑色素一路运输到毛囊,一切如常。毛囊也并没有罢工,毛发如期增长。黑色素正常地作为原料之一,加入到了毛发的制造工业当中。

    唯一出问题的是毛囊。毛囊细胞工作热情高涨,黑色素进来就……分解了。

    正常的毛囊细胞中,因为游离状态氧自由基的存在,黑色素在这样的氧化环境中可以保持原状,直到装配进头发里。他的毛囊细胞内氧自由基比较干净,造成一些酶的一角空闲着,于是黑色素被这些酶不友好地包围了。你酶路过蹭一下,我酶路过刮一下,在大型蛋白质的剐蹭事故之下,黑色素就散架了。

    为什么他的皮肤没碰到同样的问题呢?因为表皮用黑色素的不是毛囊,而是角质形成细胞,细胞内干活的酶不一样。

    这也可以合理解释,老爷子的头发为什么一直是灰色。不多黑一点,也不更白一点。想必他毛囊细胞里的酶比较温和。

    兰泽终于看到酶的蛋白质结构,立刻推算出了形状合适的阻断剂。计算这个,他专业着呢。他写的生化分析器就是干这个用的。然后,他在有机化合物库里,找到了结构最接近的现有物质。

    经济实惠,便宜好用,能温柔地包裹住酶的剐蹭部分,又不影响正常工作。关键还几乎没啥副作用。那种东西就是雌激素。

    男女体内都有雌激素。但男人体内的正常剂量,是不够阻断用的。

第十一章 没天赋

    众所周知,雌激素对女人的头发好。市售的口服避孕药里就有雌激素,还挺便宜的。他研究了一下分子结构,大部分市售药和他需要的结构都吻合,唯一的问题就是剂量都太大了。偶尔吃几天应应急不要紧,但让兰泽自己总买这类药天天吃,实在心理上饶不过自己。

    大豆异黄酮,所谓的“外源性雌激素”,那结构对他来说,也凑合能用。

    连续吃了几天豆腐、豆腐干、千张、素鸡、腐竹……,过了几天拿豆浆当水喝的日子之后。兰泽下定决定,自己攒雌激素吧。

    兰泽想到了,用攒脂肪的方式,攒雌激素。人体的脂肪细胞不光是能源仓库,也生产雌激素。

    虽说成年人的脂肪细胞数量增加不容易,但只要体重增加够给力,崭新的脂肪细胞一样会诞生的。

    有了攒脂肪的设想之后,他不试一下根本睡不着觉。

    怀揣着设想,坐立不安,抓心挠肝。

    终于开始作死。

    自己的脂肪细胞能不能产生足够的阻断效果,不长肉怎么能知道呢?

    如果体脂真有效了,那就继续保持脂肪呗。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当时觉得这个方法,只要有效果,效果一定是稳定又安全。按照当时80kg左右的体重,增长到95kg以上,保持25%的体脂率,攒出来的雌激素足够供应到全身毛囊使用了。

    但是他太天真了。

    在开始攒脂肪之前,他没有考虑过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他知道有的人容易胖,有的人天生就偏瘦。但也仅限于知道而已。从来没想象过,在自己身上攒脂肪会碰见什么不可理喻的困难。

    其实每一个环节都不可理喻。人和人之间除了个体差异,还有种族天赋在起作用。先天禀赋的分布从来是不平等的。

    在他的设想中,首先,他应该从每顿多吃一点做起。

    于是他为自己准备了两倍的食物量。很快吃饱了之后,他就看着剩菜傻眼了。别说接着吃了,看一眼他都觉得难受。试着吃了一口,进嘴就想吐。他就是那种人,不饿的时候,山珍海味在面前都懒得动口。点心甜食他小时候喜欢,大了很少吃,甜饮料除非是纯果汁不然也不爱喝。

    要想多吃东西,除非他想办法让自己饿。快速饥饿,除了拼命加大运动量,还有什么办法?

    刚开始攒脂肪那阵子,他除了多运动还是动了点脑子的。比方说,吃饭速度加快,这样一来就能在感到饱之前吃下更多食物;这个办法挺有效的。再比方说,他买了大桶装的酸奶,打算当水喝他认为,这玩意消化快,含糖高,又不像水喝进胃里很快排空,在正餐之间多多喝饱可以把胃撑大;不过这个失败了,因为他渴的时候完全不想喝酸奶。

    饭量成功增大之后,他立刻把运动停了。

    按照他的想象,多吃进去的能量,大部分转化成身上的脂肪,是很合理的。

    但他的身体不大听话。

    他倒是为自己设计了增脂食谱,吃的东西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鸡胸肉不碰,用五花肉代替。蔬菜不再是焯水了就吃,而是拿油拌过。油拌了吃太单调,就用酱,沙拉酱豆瓣酱蛋黄酱,哪个酱的油脂多就用哪个。

    他从来也没想过,就算不运动,自己吃下的增脂专用过量食物,也优先变成了肌肉。

    这上哪说理去?别人为了减肥黯然神伤的时候,这小子为了增脂使尽浑身解数,独自忧伤。

    在体脂达标之前,伙食里的豆制品还不能断。每天至少有一顿吃豆制品。为了剂量考虑,他吃的都是豆腐干、豆皮之类的缩制品。好在吃饭速度变快之后,不爱吃的东西,眼一闭也就溜进肚了。

    靠增脂攒雌激素的方法,他实践起来效果并不稳定,只要活动量大一点,体脂就往下掉。

    也不安全。体重大了之后,心肝脾肺肾的负担变重了,身体关节的负担也变重了,好在有大量肌肉支撑关节,暂时没事儿。

    出于对自己潜能的好奇,以及对豆制品的憎恨,兰泽努力达到了250斤上下。体脂率稍微超过了20%大关,雌激素倒是够用了。不用再天天豆制品,偶尔稍微吃点也就行了。

    但要是认真算的话,20%的体脂率,压根算不上胖。别说那些有增脂天赋的人了,一般人长到二百斤以上,体脂率早飚过35%以上了。

    别人两百五十斤,走起来像飘过一片棉花糖,脂肪荡漾。他坚持增重到了两百五十斤,长成了一堵结实的墙。

    他这种大体积有分量的存在,不该叫胖,应该叫做“莽”。适合传统体育项目,比方说摔跤、相扑啥的。

    “现在还算成功,”小兰丢掉骨头,拿过鸡蛋,轻轻捏碎外壳,用拇指剥掉。“已经控制住了发展。不过我总觉得25%更保险一点。可惜,我可能到极限了。”

    “体重到极限了?”

    “饭量到极限了。”兰泽苦笑,“吃得再快,也有饱的时候。”

    “真想增脂,你该多吃碳水。”姐姐建议道。

    “吃不下。”小兰老实承认。“而且,豆浆、豆腐、豆腐脑、豆腐干、千张、腐竹、素鸡……一直吃很烦啊。”

    看上去他是在抱怨,其实正在炫耀。

    胖子也可以神采奕奕,意气风发,就是小兰现在这幅样子。

    荷花姐姐看他得意的样子,欠身凑前,轻轻在脑门印下一吻。

    “你呀,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代谢压力吧。肝肾负担不担心嘛。”

    “以后再说。现在这样,其实挺好玩的。”兰泽咧嘴笑开,露出小虎牙闪闪发亮。

    xx

    荷花姐姐在离开之前的几天里,天天带小兰泽下楼晨跑,遛胖子玩。

    抗议是没用的。至于耍赖嘛,兰泽觉得太幼稚了。

    跑跑对他其实也有好处。茶饭不思的人,没法保持体重。

    运动完了,胃口好。胃口好了,掉的那点体脂很快就能长回来。

    而且他每次坚持只跑前十来分钟,坚决不超过二十分钟。然后就偷懒慢慢走着。这样既刺激胃口,又不掉脂肪。这么干是有理论依据的。反过来,想减肥,最好运动三十分钟以上,不然脂肪可牢固了。

    他们天天跑步,一直跑到了姐姐出发那天早上。

    张荷回家洗澡吃饭换好了制服,兰泽陪她一起出门。俩人空手啥也没拿,站到路边等车来。

    “在家要乖。”荷花姐姐揉揉胖子的头。

    姐姐低头整理了下手环,忽然又扭头嘱咐胖子:“不许给娃吃白水煮五花肉!”

    “啥?”

    带着联合体徽标的无人小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安静地在路边停下了。

    “带回来养可以,你用心点!”张荷以教训的口气撂下话。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姐你听我说……”兰泽必须解释这个事情。

    车门闭合。

    张荷隔着玻璃微笑摆摆手,小车动了起来。

    “张荷你给我站住!”

    小车没听他的,倏然远去。

第十二章 先得有娃

    张荷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兰泽能不能和她联系上,得看概率。

    兰泽站在路牙子上,拿手环呼叫张大姐。果然,没回音。这才上车就联系不上了。

    想给她留言。再想想,能说啥呢?

    总不能说这个:

    “你给我把飞船扔那,赶紧回家来!我们俩好好谈谈你家留守先生如何对娃用心的具体事项。”

    真够没事找事的。

    这女人放假时是他的,其他时间是ht联合体的。

    聚少离多,天各一方。无处申辩。

    兰泽悻悻然溜达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回到他自己的小工作室里,在虚拟运行环境测试了一上午的核苷酸代码,中午他给自己弄饭吃。

    张荷大姐在家的时候,兰泽负责做饭。因为他做饭比较好吃相对而言。

    姐姐嘛,她煮鸡蛋的技术十分娴熟,加热速食包的火候掌握十分精确。除此之外,到哪个陌生地方玩,都能选中最地道最好吃的餐馆。在吃的方面,很明显她的找食技能是点满的,做饭技能接近废弃状态。

    兰泽的妈妈和哥哥要是知道他天天给老婆做饭吃,还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讲。兰泽不想把家里的私事公诸于天下,更不想知道不相干的人怎么评论。做饭吃饭这么有乐趣有情调的事情,自己享受就好。谁要想来瞎掺和,那只能是:走好不送。

    张荷不在家的时候,兰泽当然还是要做饭。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但做饭好玩啊。

    兰泽有一个秘密。他谁也没告诉过。

    他超级喜欢玩面团。

    面团太好玩了。隔一段时间他就忍不住在做饭时和一盆面,揉面揉面再揉面,……揉好了可以包馅,变成包子、烙饼,也可以擀平切细,变成面条。如果和面时,就加了足量的糖和鸡蛋,还可以烤饼干,烙脆饼。如果加了酵母,玩法就更多了。

    宜烤宜煮宜蒸,咸的甜的都好。

    再然后,他看着成品就没胃口了。他不爱吃面食,只喜欢玩。

    姐姐在家时,倒是挺爱吃的。没馅的馒头她都喊香。

    兰泽打开冰箱取出面盆。里面还有一坨面。那是头天晚上姐姐在家吃饭时,他玩剩下的。

    打开盆盖,拿手指戳了戳,面团软软弹弹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投影盒,用手环链接上,在厨房的空闲墙面放投影,看了一会食谱。浏览到的所有面食,看上去都很有分量,不大好入口的样子。

    手里玩着面团,忽然从记忆深处找出一样吃的来。当年他好像吃过一种烧麦。好哥们亲手做的。

    这玩意味道不错,有菜有肉的。关键是,面皮里包裹糯米饭,碳水够,油也多,有利于增脂。

    说干就干。他煮豌豆、玉米,切香菇,切肉丁,腌虾仁,然后……糯米饭还没熟,他玩得太久,饿得受不了了。

    午饭他吃的是香蕉酸奶冰激凌。用保鲜盒自己做的,油糖奶都放得足足的。一大盒是一顿的量。虽然他不爱吃甜食,但是他爱吃冰激凌。配着冰激凌吃了两大块鸭肝,一小坨牛肉。肝脏里本身富含糖元,那鸭子喂得真肥,都脂肪肝了。

    吃完收拾厨房,把没弄完的烧麦原料放回冰箱里。

    面团放回去之前,手欠又戳了戳。

    “以后可以带娃一起玩这个。”

    不但可以一起玩面团,而且可以给娃吃玩好的面食。荷花姐姐爱吃,娃娃们,大概也会爱吃吧?

    姐姐临走怎么说的来着?“不许给娃吃白水煮五花肉!”

    兰泽认真思考起拿五花肉喂娃这个选项来。

    张大姐这个主意真不错。

    五花肉肥瘦掺杂,从营养成分来说,猪肥肉中的猪油,不饱和脂肪酸占比不低,而其中欧米伽-3的含量又比其他常见的陆生肉食都高。和难吃的深海鱼油不相上下。

    欧米伽-3类脂肪酸对神经系统的发育起到关键作用。这样一来,吃肥猪肉十分有利于娃娃们成长得聪明健康。

    而且动物油脂又比植物油脂好吸收。植物油里的亚麻籽油、核桃油,欧米伽-3含量更高。但吃猪油的话,娃娃们娇嫩的消化系统就不用经受折磨了。

    五花肉中既有肥肉又有瘦肉,肥肉提供欧米伽-3和能量,瘦肉提供蛋白质。这么一来,五花肉真是一种完美的幼童食品。

    烹饪方法的话,兰泽迟疑了一下。油煎、烧烤是不要考虑了。不够健康,也不好消化。小孩子也不适合吃各种调料。所以,白水煮是最好的。椒盐是粉末状的,蘸不好会呛着;最多蘸点酱油。

    张大姐真是为娃的伙食提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真该远程为她鼓掌。

    兰泽想现在就煮五花肉喂娃娃。

    可问题是,娃在哪呢?

    兰泽已经做好了带娃娃们揉面团的思想准备。如果不是娃娃们进家的日子还早,他现在就要按捺不住冲动,屯大块五花肉!屯各种好吃的!

    娃娃们进家的日子,并不是还早。

    它们压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

    兰泽还在等育儿所的通知。算算时间,也该收到了。

    收拾完厨房,兰泽睡了会午觉。要想长肉,吃饱了睡觉很重要。

    起床之后,他没再研究代码,而是给自己重新排了一下时间表。健身房私教的活可以彻底放弃了,长这一身膘没人信他的。

    现在正在做的微生物,只剩下一点小问题就可以收尾了。接下来的时间又要空出来。

    他打算趁着接下来有大块时间可用,先把生化编辑器的校验库更新一下;然后根据这两年自己设计微生物使用编辑器的情况,重写一下编辑开发环境;最后再升级一下生化分析器的算法部分。生化分析器升级之后,是需要对外发布的。升级版是不是能得到各实验室里使用者的认可,尚未可知。

    在正式动手做这样的大工程之前,他还得先把这阵子追的期刊整理一下。学术期刊花力气啃过,不能雁过无痕。那不就白追了嘛。

    正在浏览期刊文章列表,兰泽的手环轻轻震了一下,收到了育儿所的文字通知。他把育儿所设在了“立刻”优先级,收到消息立刻可以察觉。

    育儿所正式文字通知他:半个月内跟唐僧去西天取经……啊不,去自助体检终端把生殖细胞留下。

    兰泽立刻关闭期刊。脱外套,出门。完成人生任务去也。

第十三章 育儿所里有虫虫

    自助体检的终端到处都有。在小区的活动中心里面就有两台。马路对面的老小区外面也能看见,一个个小房间就在路边排成一排,和公厕似的。进去之后,里面也像公厕,有专用凳子,有挂衣钩,有扶手,就是地方比公厕的隔间大点。老人家和残疾人自己进去,依靠辅助设施的帮助,就能完成全套检查。如果必须靠第二个人进去帮忙,也能站的下。

    兰泽不想进附近的体检终端。

    他下地下通道,上公交车,直奔市立育儿所。

    他没去上次的地表登记处,直接走地下通道,找到了育儿所的地下入口。

    这会儿是下午,又是工作日,地下的育儿所入口大厅挺冷清的。高权限终端前的接待员正和咨询问题的客人小声说着话。其余的登记终端都空着。

    兰泽看没人注意他,直接到排在墙边的自助体检房间跟前,用手环刷开了一间。

    育儿所里的体检小房间和外面的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检测常用的基本项目。也都需要先脱衣服。

    终端检测的第一个项目,他一眼看到了面前的显示。

    这几天在家自己称体重,都是穿着衣服的。现在衣服一脱,体重只剩120kg了。增加体脂是极为艰苦的战役,任何一点不经意间的运动,都可能莫名其妙地消耗来之不易的体脂。增脂主要靠天赋。他天赋不行,后天努力起来格外难受。

    面前的操作屏幕按部就班地显示了自动进行的几个项目。之后,需要人工操作和确认的项目,他一概选择了跳过跳过跳过。因为手欠的关系,体检项目不小心全被他跳了过去。还好,在待完成清单里面,又找到了市立育儿所的生殖细胞收集通知。

    体检终端只提供一次性的硅胶柔性容器和回收消毒重复使用的按摩器具。按照终端显示的说明操作,没来得及产生什么多余的感觉,成群结队的小细胞很快收集完成。

    传说中,这项工作在现代早期,是由人类医务人员亲自来操作。并不是温柔可亲的眯眯眼萌护士,而是指尖耍柳叶飞刀的杀气男医生。这种传说真是令人寒毛倒竖。

    兰泽把物品放到指定位置提交,穿好衣服出来。刚离开,身后小房间“咔嗒”锁死,随之传出轻微“嗡~嗡~嗡~”的消毒声。

    旁边的房间也突然冒出来个人。兰泽吓一跳。仔细一看,还好不认识。

    俩人对视了一眼,互相干笑了下,就赶紧各走各的了。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尴尬。根本没见过好吧。

    兰泽去和闲下来的接待员打了个招呼,就去参观入口刷了手环。

    这会客人少,参观不用排队,直接进去就行。

    兰泽早就想进去逛逛了。上次和张荷一起来的时候,张荷不想看,他也就算了。

    但他还是想来看看未出生的小娃娃们都长什么样,愉悦一下身心。

    要是可以摸摸他的小宝贝们马上要住的鱼缸,就更开心了。

    不同月龄的人类胚胎,居住环境不一样。所采用的设备,在外观和功能上都有差别。

    低月龄胎儿住在培养柜里。

    兰泽最初进去参观的房间里,是一排排的大柜子。小娃娃们被封闭在内。柜子上半部分有屏幕,设计在人站立观看的视线高度,可以显微观察里面单个胚胎的发育情况,更多时候是显示实时数据。控制台和这边的信息同步。没什么特殊情况远程监控就可以,所以柜子房间里空无一人。

    也不能这么说。

    如果人类胚胎算人的话,房间里人也不少。

    一个培养柜可以容纳一百人同时发育。

    房间里放满了柜子,背靠背四排,靠墙两排,一排十来台培养柜,满负荷的话,一万多人都能有了。

    容纳更多胚胎的培养柜,并不是没有被发明出来过。以前曾经有育儿所发生过设备故障,大批胚胎一夕而亡。虽然刚刚开始发育不久,毕竟也是好多条人命。后来,全国各地就只使用低密度、高保障的设备,容纳和监控内部胚胎发育了。

    巧了。那事是他家老爷子碰上的。老爷子那时候还年轻,刚趁放假参观过自己小宝宝的培养柜;过了几天,育儿所通知他,设备发生故障,两千小宝宝包括他的在内,一起夭折了。几次三番,他看过的孩子都没保住,所以老爷子就觉得自己的视线有毒。

    这个房间里的培养柜,就算不是满负荷运行,几千个胚胎总是有的。

    房间里装了几千个人,但是你看不见。咳,气氛有点奇怪。

    然而,这个阶段的胚胎还没人样,只是个拖着一条弯尾巴的大眼睛虫子而已。有些甚至连虫子的形状都没有,只是一坨小细胞。虫子也可以称之为人?

    在育儿所里,存在明显缺陷的精子和卵子不会获得形成胚胎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看似完好的两种生殖细胞凑在一起,一定能够形成健全的胚胎。

    培养柜的胚胎失败率不高,略低于人类正常发生的自然流产率。这是因为参与配对的生殖细胞已经经历过筛选。

    然而还是有脑抽的人,批评育儿所干得就是草菅人命的活儿。对于他们来说,人类恢复原始状态最好。只要原始了,一切文明带来的问题都不再成为问题。

    那不是废话吗?自然状态下,人类和老虎坦荡荡赤条条探讨谁的牙齿比较硬,于是一切复杂问题都会归结为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怎么活下去?

    那些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由女人来生孩子,儿童自然会在关爱中,无忧无虑地平安长大。得承认,丰富的想象力证明,他们还是符合智慧生物定义的。

    为什么早期胚胎发育的失败率不可能降到,其实很简单。

    人类的基因图谱就是一篇写得稀烂的作文,大自然兴之所至,瞎胡乱写的。满篇涂改痕迹,还是错字连篇。不同来源的残篇凑在一起,就是随便凑活。有时候还能凑活得挺高明,有时候就难免凑活出不知所云、更烂的东西。大自然深觉无地自容,就主动撕了自己的作品。

    兰泽在房间里,对着啥具体内容也看不到的成排培养柜,心潮澎湃。

    他对着头顶监控的方向笑了笑,绕着房间里的柜组转了好几圈。培养柜表面严丝合缝,看不见可以操纵的地方,显示屏也只是按照触摸指令改变显示信息。

    根据培养柜显示屏实时刷新的信息,可以判断出来的是,一个柜体中容纳的小娃娃们,日龄并不相同;再看影像,还没有一个有人样的。

第十四章 育儿所里有宝宝

    摆满了低月龄培养柜的房间只有两个。这两个房间的隔壁,就是低月龄胚胎监控室。房门紧闭,并不对参观者开放。

    接下去可参观的房间,是摞满了发育箱的“水箱”房。房间内的扬声器,正放送着下雨的淅沥声。

    三个月以上的未出生胎儿,住在半透明的发育箱里。每个娃娃占据一个发育箱。

    因为箱子里有娃的时候都装满了水,胎儿漂浮在水中,所以发育箱又俗称水箱、水罐、鱼缸;还有人管那玩意叫玻璃罐头、泡菜坛子……叫什么的都有。

    白天育儿所上班时间,灯亮着的时候,发育箱的箱壁保持阻光状态,表面看上去黑乎乎的。

    这里的发育箱固定在框架上,从地面堆到天花板,排列成墙。框架上有不少空着的地方,能看到裸露的接口扣在保护罩下。

    对于小个子的娃娃们来说,独自居住的水箱显得很大。

    兰泽隔着箱壁可以隐约看到水中的小白点游泳。看不清楚,它太小了。

    大的娃娃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肢体、性别、脸部,都能分辨。

    只是这里的娃娃们都闭着眼睛。好多都在睡觉。有些像在翻身一样活动肢体。就算是在活泼地游泳,也像是在梦游。

    发育箱的箱壁是柔性的,如果轻敲一下可以传递水波的震动。

    兰泽不敲,他不想打扰这些还在梦游中的人。

    他摸着水箱壁,依次看了一会,就轻轻走开了。

    走廊里有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大部分是女性,年轻的、年纪大的都有。

    兰泽向对面走来的阿姨问好。那位阿姨随手为他指了一下,“要参观的话,那边会比较好玩哦~”

    兰泽谢过,听话地拐进长走廊的一侧。果然,这边的房间有所不同。

    差别首先体现在,房间小而且多。

    其次,架子低矮。和前面房间一样大小、形状的发育箱摆放只有两层。都在人手方便触及的高度。这里的发育箱壁,外侧是透明状态。外人可以看见水箱里面的娃娃。小娃娃也睁着眼看着外面。

    兰泽一走进来,他们集体游动转身瞩目的状态,有点壮观。

    呃……还有点中二。

    兰泽感觉自己好像闯进了熊孩子们的教室。

    现在不是开放给家人的探视互动时间。房间里正播放着早教用的女声版《春江花月夜》朗诵。

    看来这就是教室没错。几十个孩子正上课呢。他们住的发育箱都处在正面完全透明的“早教模式”。

    门边墙上的巨大投影画面,假装自己是窗户。蛋黄状大月亮下,繁花开放,不时有小鸟跳上跳下,带动花枝一抖。

    远处江水映月,波光盈盈。

    伪装的风吹过,3d投影就假装飘下几片花瓣。

    有一两片落在兰泽的肩头,然后消失。

    他径直走到发育箱跟前,正好和一个小娃娃大眼瞪小眼。

    小娃娃很兴奋,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想说什么,反正没有声音出来。

    她蹬着腿在水里扑腾,手里还挥舞着……

    这是哪吒吗,手扯混天绫?小娃娃手里扯着自己的脐带,在水里直打转儿。脐带的另一头连在水缸的底座上。

    兰泽轻轻敲了下她的水缸。小娃娃回踹了一脚,踹得这一侧的水箱壁直颤悠。

    这个小丫头,头发挺长的了,在水里飘着。

    是不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还看不出来。

    兰泽又回敲了一下。

    下方和左右的其他水箱,并不安宁。整个架子上所有水箱外侧的透明箱壁,像有一阵冲击波一样,从他这里开始,全都开始起伏。

    娃娃们连敲带踹,都在可劲折腾。

    呃……对于自己打扰了他们看花看风景的美事,兰泽内心深深地感到抱歉。事实上却又无计可施。

    只好一个接一个,隔着柔性箱壁,摸摸小手或者小脚,表示一下亲切慰问。

    诗朗诵逐渐停止,房间里回响着海潮的声音。

    “这些孩子快15月龄了。”有位大姐进来,走过他的身边到房间里侧去。

    兰泽跟了过去,发现里面有个娃娃不大一样。

    他的脐带看上去比别人的粗,而且还带着红绿彩色条纹。

    人类是怎么长出这种东西来的?这个突变跨度有点大了吧?

    “他的脐带怎么不一样?”兰泽忍不住好奇问道。

    大姐的回答和突变无关:“每一期,总有个把孩子喜欢咬东西。咬手咬脚会疼,他们自己也不傻。但是咬脐带不疼,咬烂了后果就惨了。”

    “所以,那是一层保护套?”兰泽猜。

    “对呀。反正也住不了多久了。它不需要适应现在的环境,出去能适应世界就行了。”大姐一路走过,对着经过的小娃娃们,夸张地挥手微笑,依次查看。

    “小孩出生的时候,牙齿就都长好了吗?”兰泽再问。

    “早着呢。”看到兰泽迷惑的样子,大姐解释说,“大部分小孩出生时,可以长出4个牙。有少数小孩能长出6个。牙齿长得快的孩子有是有,但是很少。而且也只是前面的切牙能长好。”

    “那,刚才那个孩子长得够快呀。”兰泽指的是那个彩色脐带的孩子。

    “对。”大姐说,“他的上下中切齿都已经冒出牙床。长牙阶段的小孩子都喜欢咬东西。他的牙很厉害,已经能咬合了。”

    大姐继续对娃娃们认真挥手,罐子里的娃娃们对她手舞足蹈。

    “你看,这些孩子养成了挥手的习惯。我来的时候,他们都会挥手哦。”

    兰泽发现了这一点,不禁汗颜。

    感情哪吒那会儿手舞混天绫,是跟他挥手呢。

    “表现乖的,不乱踢乱咬。我才会过来摸摸它。”

    大姐把手轻轻按在了发育箱壁里面的一只小手上。

    “不这样的话,谁闹腾你摸摸谁,个性就被带坏了。”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术业有专攻,兰泽心悦诚服。

    “小伙子,要不要来作义工?可以抵税的哦。”大姐像对小娃娃说话一样,敦敦善诱。“有生育税抵生育税,没有生育税也可以抵养育金。”

    “这里还有义工啊?”兰泽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我们这边义工招的少,对个人素质的要求高,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具体扣税额度多少我也不清楚。你要是想做的话,可以到楼下的所长办公室咨询。”

    兰泽在告辞前再次道谢。

第十五章 劳动最光荣

    兰泽离开了早教式发育箱集中的育儿所片区。按照手环的导航,他在地下的更深处,找到了所长办公室。

    育儿所的所长办公室,在装满了孩子的地下楼层之中,显得很不起眼。

    隔壁贴着“早期教育与研究办公室”标牌的办公室(简称早研室)还更大更明亮一点。所长办公室,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私下里舒舒服服聊天的地方,只有简单的沙发和桌椅。

    育儿所看上去,真是个适合女性工作的地方。在地下,一路遇见的女员工还挺多的。

    所长是位皮肤白皙的老阿姨,盘着利落的高发髻。样子像兰泽妈妈的老年完成版,但是气质亲切得多了。

    兰泽站在室外,等待她和前面的一位中年女客人坐在里面谈话。

    他顺手在墙上的标牌刷了手环预约排个队。

    谁知那位客人立刻离开了。所长阿姨送客人出来,看见他,微笑招呼他到房间里去。

    他没猜错,育儿所的所长办公室,是个很适合聊天的地方。

    而且所长阿姨挺擅长聊天的……

    鉴于离开学校两年多、根本找不到合适工作,诸如此类的大小**,莫名其妙地告诉了阿姨,他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兰泽认为,所长阿姨十有**是个段数很高的心理导师。

    “不考虑到我们这里来,做全职工作吗?男性工作人员一直比较紧缺,而且我们的工作餐不错哦。”阿姨似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在育儿所看孩子的全职工作,兰泽不可能接受的。除非他明天就要饿死了。而只要国家不崩溃,民政部的失业救济就不可能让人饿死。

    呃……“我现在是自由职业人,做不了全职工作啊。”

    老阿姨惊讶地看着他。像是奇怪他拒绝了。

    “您过看我的资料了?”他刚才在门外刷了墙上标牌,好像有点欠考虑。也不知道个人信息显示了多少。

    “你的专业挺适合这里的。”老阿姨点头,坦荡地说,“你的资料,在我这一级,是公开的啊。”

    好吧。突变携带者。如果再顶着一头白发,就更醒目了。

    “这么说来,你只考虑兼职咯?”老阿姨问。

    “不。听说公民可以来育儿所作义工?”

    “啊,这样啊。”所长阿姨莞尔一笑。“本地幼儿园从属于育儿所,你知道吗?”

    本市的市立幼儿园,是育儿所的下属单位。

    育儿所本部和幼儿园都招收义工。

    不过幼儿园方面是公开招收的。这是因为一般认为,幼儿阶段的孩子,和不同年龄、性别、身份的成年人接触,对身心发育是好处的。而且幼儿园方面,需要人力辅助完成的工作,也有很多。比如给小孩子洗澡和换衣,陪伴做游戏。

    如果有成年工作者,贴身接触每一个孩子,给予抚摸和拥抱,对幼儿和成年人双方的身心健康都有很大好处。

    一般人只需体检合格,经过简单培训,就可以参与进来。

    至于育儿所本部方面,则需要义工本人有很高的专业性。必须经过严格考核和短期的脱产培训。历来不公开招募。一般面向医疗系统和教育系统,优先选择心理稳定、基础较好的行业人员。

    “那么工作时间呢?”

    “每年不少于10天,不多于一个月。可以在我们给出的缺人时间段里预约。预约不来可是要损失信用的哦。”

    兰泽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时间这么少吗?”

    “家庭内部的义务劳动时间是可以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的,只要得到家庭成员的授权。这样家人也可以获得抵税。”

    老阿姨笑问:“真的不考虑来做兼职吗?抵税最高不会超过税金和养育金的一半;兼职的薪酬也相当不错的哦~”

    “啊……不了。”兰泽回答,“其实我是微生物设计师。我在家工作,收入勉强可以养活自己。”这件事在个人信息中应该不会显示。因为他没有被任何部门任何单位正式雇佣过。

    所长阿姨恰到好处地惊讶了一瞬,说道:“我想你通过义工考核应该没有什么难度。那么我把报名通道发送给你。”

    从育儿所参观回家,兰泽继续忙工作。

    他自认不是个勤奋的人。比起当年同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还有一起长大的几个学霸级老同学,他觉得自己差远了。

    但活就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如果硬要把生活中的事情分两类的话,除了挣钱的,就是花钱的。

    免除生育税,其实并不只有生孩子这一个办法。没收入也不用交税。那可就丢人了。

    所以,还是干活吧。跑代码,改编辑器,刷期刊,一样都不能少。

    世界上所谓的自由职业,因为完全没有外在约束,完全靠个人自律,其实很容易让人丧失正常的生活节律,变得意志消沉,郁郁寡欢,最后变成敏感脆弱的社交恐惧症患者。

    兰泽一直在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他长期靠时间表强制自己,到时间必须放下手里的活儿,必须吃饭,必须睡觉,必须起床,必须工作,必须看书充电,必须出门透气。

    孤独本身就是不健康的,因为人天生是群居动物。

    没胖的时候,他有空就混健身房,找人搭讪聊天,确保和人类保持正常水平的近距离接触。今后,恐怕要靠在育儿所当义工了。这是充满了未来希望的社会义务劳动。

    微生物设计师,本身是个很难受的工作。

    饥一顿,饱一顿。挣到钱他也不敢乱花,因为不知道下一笔在什么时候。

    这还并没有形成一个行业。国内空有鼓励政策,还没有现存产业。找人干活儿,找活儿挣钱,都只有小圈子里互相介绍,口口相传。

    要形成一个行业,在现在的普遍设计水平下,除非生物学研究的基因库积累达到要爆炸的程度了。

    现有的几个能设计微生物的实验室,都是靠对特定属、特定种微生物的极度熟悉来干活。已经成功实现商业化设计的,唯有结构相对简单的病毒类。病毒的问题是太娇气。使用场合的环境控制需要很严格,局限性比较大。

    其余的所谓基因设计,大部分是对现有物种进行单特性修改,比如:让猕猴桃不长毛。

    兰泽因为是突变携带者,好多具体的实验室工作不能自己动手。不得不和朋友合伙了一个小公司,以小公司的名义对外揽活。挣到钱了,先付一大堆账单,什么原料钱,设备租用费,人员工资;然后再给自己发设计费。

    本来就不容易的事情,这么一搞就更复杂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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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更新计划介绍:
育儿所取代天然子宫孕育婴儿,流行几十年后,人类正处于物种进化的节点上。兰泽身为“重大有价值突变”携带者,正常职业全都和他无缘。他在地面兢兢业业带孩子,和天上的大舰长张荷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这个时代,不仅是人类进化的节点,更是整个地球生命进化的节点。他一个预备役奶爸→奶爸→熊孩子们的老父亲,兼微生物设计师。——能做点啥?人类更新计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类更新计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类更新计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