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4 陌生的城市
末末去过育儿所之后,整天“妹妹”、“妹妹”地念叨着。
喝个水,也要先晃晃吸管杯,看一看杯里,念两声“妹妹”。
直到周五傍晚见到他妈,他才改了词,变成“月亮”、“月亮”。
因为张荷见到末末,第一句就问:“儿砸,想不想上月亮上玩?”
第二天早上,全家去童校接四个学童,妈妈又问了一遍:“儿砸,想不想上月亮上玩?”
小米立刻抱怨道:“妈妈,你怎么不早点来接我们!”
张荷哈哈一乐,在学校就带着五个孩子出发去发射场。
兰泽自己对着童校门前的大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寒风飕飕的。开阔地的风大。
本地的秋天,搁南方比冬天还冷,对人体不太友好。兰泽算不得体弱多病之人,但这风直吹到人心里,心情都冻透了。
他转了个身,赶在小姜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不回家,不去公司,不召唤我的车。”
“那去哪呢?”
“城铁车站。”
从童校到火车站,没有公交车。唯一的一班车是到市里其他地方的,一天只有两趟。
去火车站,只能临时租个车,租车最方便。
兰泽没妈了。他想去看看爸爸。
上火车的时候,兰泽空着手,身上什么行李都没带。
他坐着对城铁窗外的隧道广告发了会呆,才想起来应该联系兰得一。
老爷子现在的住处是一哥安排的。他得找一哥要老爷子现在的地址。
好在买票上车的时候他没糊涂,目的地没弄错。
爸爸妈妈原来住的地方,就在他以前上学的那座大学城。地处长江以北、秦岭淮河以南的国土中部。但在北方苦寒之地的居民看来,那就是南方。那里夏天燠热,冬天湿冷。极端天气偶尔发生,夏天淫雨,冬天大雪,多年不遇,一来就成灾,和抽风似的。
兰泽最好的记忆,和最糟的记忆,都在那一带。
现在,就连老爷子也从那里搬走了。只有道士哥哥还住在大学城附近。不过他的本职是个建筑师,本来就该是四海为家的人。现在,用他自己的话说——父母双亡,了无牵挂。已经不必在任何地方定居。
兰泽在大学城里最亲的人,是生物力学实验室的老罗。生命科学学院里,有一大帮子他以前的同事和同学。在大学城的各个学院里,还有几个从小要好的同学,依然在苦苦地熬学位。
但是他发现,当某个特殊的人死去,就连一片熟悉的地域,都会变得飘渺起来。
有一片看不见的云雾,隔在了他自己和奔流不息的现实世界之间。人在现实中,本该感觉冷,感觉痛,感觉有趣,感觉愤怒,感觉喜悦。
健全人的一切都该是鲜明的。
但现在,这些都被一层云雾笼罩着。兰泽并非五感失灵,只是一切感官,都先要突破这层隔膜。
一哥工作的城市号称陪都,当地人喜欢称为燕京。作为过去的首都,因为缺乏发展空间、缺乏战略纵深的多重原因,而被放弃了。
现在的首都,在二百年前不过是个普通的西北城市,以全国最好吃的牛肉面闻名。全国各地都开满挂了地名的拉面馆……不过,这能算是什么名声啊。
拉面之都,之所以成为国家首都,是因为它处于全国的地理中心上。天生具有仪式感。
西北城市=地理中心,地图就是这么神奇。
古代城市繁荣靠风水,现代城市繁荣靠建设。所有拥有核聚变电厂的城市,全都是另择新址,从头开始建设的。西部国土上的城市,因为可以重建开发的空间宽敞,反而赢得了后发优势。
而充满文化古迹的大燕京,在偌大的燕山都市圈里,居然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挖坑把核聚变电厂放进去。直到迁都之后半个世纪,才在临近渤海的大湾区,挖了人工湖,设置了聚变电厂。
古色古香的陪都,就是兰得一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据说在路边随便卡个跟头,都能摔在几百年前的水泥墩子上。——兰得一说的。
一哥开玩笑地警告兰泽,可别随便把路边水泥墩子磕坏了。那可都是无价之宝。本地条例专治有钱人,根本不给赔钱机会,直接行政拘留伺候。时间不长,半天上课教育,半天羁押反省。二十四小时准放人,倒是不怎么耽误事。最后派出所还给工作单位发个函,请单位大喇叭广播一下,继续开展批评教育。
他一说古迹,兰泽就不由怀念起,他登记结婚的那座城市里,蒸汽朋克风格的古代大桥。当年神州的学霸领导,看着大桥感慨成诗:一桥飞渡南北,天堑变通途……
兰泽来得巧,一哥今天不上班。他居然在轮休。
城铁驶进了陪都的城市圈范围内,兰泽就发现这三万平方公里范围内,地面的建筑特别多。
一哥他们扎堆租住的公寓楼也是一座地面上的小楼。据说也是古迹。
“一哥,我到你楼下了,你在哪儿呢?”
兰泽抬头望了一眼,想说:就这破破烂烂的玩意,也好意思称古迹?
楼门响动。
“兰得一,你别跑!”
随后,兰得一穿着汗背心大短裤出现了。
“嘶——有点冷啊。”兰得一抬头看看天的阴云,“外面这是要变天?”
兰泽看他冷得直蹦,干脆把身上外套脱下来扔给他了。
那外套崭新的,是兰草让服装车间寄来的新衣服。兰泽自己从来没买过这种款式。这件外套比他习惯的各种夹克稍微长了那么一点,但又不至于长到碍事。稍微带一点收腰,在女装里,大概是所谓“修身”的概念。
神奇的是,兰泽穿上照了照镜子,居然觉得自己很精神。所以他就一直穿着了。
“兰得一!你这个骗子!!”
在楼门弹回之前,一个人影从楼里闪现,绕过兰得一,直冲着兰泽来了。
兰泽身上只剩下一件灰色圆领短袖,露着两条胳膊。
“啊……不好意思。”楼里冲出来的连衣裙女士,是兰得一俩孩子的妈。她没穿警服,显然也处于休假状态。
她认出了兰泽,立刻端正站定了,文雅地摇了摇手:“好久不见了。”
645 老爷子想上坟
“我真有事,没骗你吧?”兰得一裹紧了衣服,朝着兰泽使了个眼色,“小弟,你儿子呢?”
“他们的妈带去玩了。”兰泽回答。
“看到没有?小朋友都跟妈妈玩。”兰得一说,“而且我今天真有事。算不上骗你吧?”
“……”兰泽觉得自己变成了工具人。
他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他继续说实话:“他们的妈,说带他们上月亮。”
那俩人愣到沉默。
兰得一整理了思路,问他:“……你考虑过,地月之间这段距离,需要飞多久吗?”
“……没考虑过。”
“今天星期六,飞大半天到月亮,……那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个问题啊。”这个问题,兰泽打算迟些时候问问张荷。大不了给孩子们请几天假。
“好了,你去陪孩子吧。”兰得一开始赶人。“小孩子需要妈妈!”
“上个星期就是我!上上个星期还是我!两个孩子快一个月没见到爸爸了!”他孩子的妈很激动。
“没事。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妈妈。你说是吧?”一哥看向兰泽。
“呃,一哥说得有道理。”兰泽无条件配合一哥,“按照心理成长发育的角度讲,孩子们通常在十岁前,感情上非常依赖女性的照料者。但是到了十岁之后,会变得需要父亲的陪伴和鼓励。我觉得一哥是很靠谱讲义气的。他心里不光有儿女,现在还在同时照顾父亲和姐妹。我们亲兄弟有什么事也都找他。等孩子们以后开始需要他的时候,他也是相当靠得住的……”
兰泽逻辑流畅地说了一长串,总而言之:一哥没毛病。
“呃……你说得也有那么一点道理。我当初就知道他照顾姐妹,还算挺顾家的。所以……我确实不瞎是吧?!”孩子妈质问兰得一。
“眼光相当好。”兰得一坚决地比了个大拇指。
“你弟比你有气质多了!”
“是是是……”一哥挥挥手,让她赶紧快走。
兄弟俩目送这个女人离开,一哥小声嘀咕:“我觉得她是看你里面穿的t恤比较贵。这帮女的超能力吗?贵也能看出来?”
“我觉得,是我的衣服比较新。”兰泽小声回答,“不过,气质就是气质,和衣服没关系。”
一哥瞟了他一眼:“你现在看着比我小十岁!”
俩人长相差不多,胖瘦有差别,气质一直是一样的!
“你不说安排老爷子跟你住同一楼层吗?带路啊。”兰泽拍拍他。
兰得一刷开楼门,走进去立刻把兰泽的外套脱了下来,搭在自己胳膊上。
“我发现你这口才可以,合该你发财。啧啧,你这一年的分红,信鸽都快给你气死了。”
兰泽想了想,“……哦,大白脸啊。他心眼那么小吗?”
“你管他叫啥?”
“呃……白脸哥哥?”
“我们俩也不黑。”
“咱俩,嘿嘿……还是多晒晒吧。”
俩人勾肩搭背,到了老爷子套间的门前,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也就一个多月没见。兰泽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老爷子,好像又变得年轻了一点。也许是衣着的关系?
老爷子穿着紧身的高领针织衫,卷着袖子。头发长长了一些。
穿过进门的短走廊,房间的中间就是床,床上摊着好些东西。行李箱在床前地上,开着盖。
“爸你这是要干嘛?”一哥问。
“哦,这不,整理一下行李。”
“您是想去哪呀?”兰泽也问。
“哦。我想出门,看看你奶奶去。嗯,还有爷爷。”
……简而言之一句话:老爷子想去上坟。
“那用得着带这么齐全吗?”兰得一看了一眼那箱子。
如果只是出门扫个墓,就算是跨越国境,一天之内也够来回了。根本用不着带箱子,更用不着整理行李。
“还有一些前辈,兄长,战友……”
老爷子这么一罗列,哥俩就知道了。上坟的工程很浩大。老爷子已经九十多岁,他还打过仗。战争的早期和中期阶段据说很惨烈。死在他前面的人数……哪怕拣最亲近的人上坟,也够在外旅游一阵子的。
“爸你不上班了吗?”兰得一问。
“我跟童校请了个长假。”老爷子有点忐忑,“校长也说了,如果按时上班成为负担,跟办公室说一声就行。他们可以保留我的高龄再就业编制一段时间。”
但是这段时间能有多长,老爷子实在拿不准。
虽然他舍不得工作,但还是请了长假。白锐捷从年轻活泼,到衰老去世。老爷子才恍然发觉,岁月在他不经意间,究竟流逝了多远。
死者被人永远遗忘,才是真正死了。自己既然还活着,作为活到最后的人,就有义务广而告之,告诉每一位:我还记得你呢。
老爷子笑笑不解释,用脚把行李箱的盖勾上了。
随后说:“小泽大老远跑来了。他们要是有空,也喊过来聚聚吧。”
“爸。”兰泽喊了这一声,就没词了。只说:“那我和一哥叫叫看吧。”
哥俩问了一圈。
兄弟姐妹绝大多数都没空。这是个星期六,多数人是要上班的,就连学校里,也要搞课外活动。能来的只有几个自由职业的……和无业的,而且他们距离陪都也不太远。
兰草属于自由职业。兰泽一问,她就回应了。
第一句就是:
“哥哥,穿新衣服了吗?”
兰泽瞟了一眼被一哥拿在手上捋成条的外套,接过来抖了抖,果断回答:“穿了,你来吧。”
“啊!那太好了!哥哥等我。”
大家都是一个批次的,奇了怪了。兰花和一哥喜欢争哥哥姐姐的名头,那棵小草偏偏喜欢当妹妹。
“我这又小又乱的。要不然……?”老爷子捡了两下床上的东西。太杂乱,一时半会整理不过来。
“去我那。”一哥开门,伸手指向安逸的彼岸。
一哥把白脸哥哥和德永哥哥成功地叫了过来。加上兰泽成功召唤了兰草,和一位他没啥印象的兰德远兄弟。老爷子的小套间,的确坐不下。
兰得一住的是个大套。结拜兄弟三人,兽医大哥正在家呢。也是背心大短裤。
他听见老爷子进门,立刻从房间里出来,喊着伯父,给老头泡茶喝。
646 老当益壮
这位兽医虽说是结拜大哥,其实没比兰泽大多少。和一哥同岁,也就等于和兰泽同岁。一哥为他俩做了介绍。
“哎,大力哥不在?”兰泽见过二哥倪力。是个法医。
“出差呢。他的工作就是爱好,能切人绝不回家。”一哥回答。
这哥仨都是公职人员。都是属于警务系统的。
“小王说你牌打得不错,我们打会儿牌,等他们?”老爷子手里抓着牌,跟兰泽提议。
幸亏兰泽反应快,他马上想起来了:
小王=老王政委[已退休]
老人家的时间观念和年龄观念……都是,嗯。其实都是正确的。只不过年轻人习惯把所有的老人分为一类。
毕竟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确切地说,属于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壮年人。社会潮流由他们决定。至于更年轻那些,还窝在学校里,酝酿着夺权造反,时刻准备着把长辈扫到老年人那一堆去。
人类社会中,只有老年人的年龄跨度最大。从看上去有点老的50+,直到苟延残喘的120+,全都是老人。
九十多岁的老爷子眼里,才退休的老王是小王,这一点毛病都没有。同理,兰泽他们的妈妈,到死都还是个年轻姑娘。兰老爷子永远比白锐捷大二十四岁。
老爷子拉着兽医,兰得一拉着兰泽,四个人兴致勃勃,坐下来打牌。
一哥愉快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带熊孩子烦死累死了。但是打牌他不累啊!
兰泽玩了两轮,才收到兰花姗姗来迟的回音。
【切猴子呢,走不开。】
兰泽好奇。抽了个空回她:【你也能上手切?】
【看我们李老切。】
老所长真是老当益壮!兰泽肃然起敬。
老所长,耳不聋,眼不花,手不抖。手臂力量的稳定,兰泽从他颠大勺就能看出来。到现在还奋战在医疗研究的一线。
不过,坐兰泽对面的兰老爷子,现在也奋战在打牌的一线。头脑清晰,出牌敏捷。手指关节柔软灵活,洗牌溜得很。
【智能电刀,其实我上手也没什么问题。】兰花的字里行间浸透着浓浓的哀怨。【李老安慰我,现在多看多记,到我五十岁只有十六年多一点了。我靠!十六年!】
兰泽嘿嘿一乐。
只有老人家才觉得,十六年是弹指一挥间。在年轻人眼里,十六年的概念,和下辈子没什么区别。
【加油,哥等你十六年,一起上喜马拉雅山找最陡的坡滑雪。?( ̄▽ ̄?)】
兰泽现在的日常生活中,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倒没什么不方便的。他遭受的最大束缚,就是老婆带儿子们上月亮玩,不带他。到了十六年之后,年满五十岁,他就解开一切封印了。
【我靠!你是谁哥!!】
兰花果然不是兰草。
兰泽:【?(?)】
被召唤过来的几个兄弟姐妹,直到中午才到。在他们来之前,老爷子带着孩子们一直在玩牌。
白脸哥哥他们三个兄弟,一起上了楼,进了兰得一的家。兰德远的真人一出现,兰泽就认出他了。这不就是找白道士看运势那位吗?
“稀客啊!你今天怎么有空。”兰得一也有点意外,虽然是他给的开门权限,但他也没仔细看。
“失业了。”
“哦,那你快坐。”一哥立刻把玩的位置让给运势不好的兰德远。说不定,赢两把心情能好呢。
玩了一会,兰泽也发现了。这哥哥的运势真不好。把把输,上来就是送菜的。
“爸爸好。哥哥们好。”兰草最后进来。除了爸爸,她见谁都喊哥哥。
运势不好的兰德远,忍耐到了现在,见来的是个妹妹,赶紧名正言顺地起身相让。
兰泽也站起身来。他本意是让兰草看她的作品。起身才想起来外套没在身上。他这一起身,就被白脸哥哥毫不客气地扒拉到一边,抢占了位子。另一个空,也被德永哥哥填上了。
兰泽拿着外套,干脆上露台穿给兰草看。房间里短袖正好,外套根本穿不住。这都是因为那两个背心大裤衩的懒汉,把温度调得太高。
“我觉得很合适,”兰泽说,“你还挺厉害的。不愧是专业的设计师。”
“哥哥过奖了呢。”兰草看上去心满意足。
不过兰泽早就知道,她有所图谋。
果然,兰草马上就问:“哥哥还想做新衣服吗?”
“好啊。帮我家媳妇做几套吧。不过她人不在地球,量尺寸不方便。我这里倒是有她的成衣尺码。”
“如果有贴身衣服的尺码,配合真人图片的话,我可以琢磨一下的。”兰草并没有放弃,反而喜出望外。
兰泽微笑着把张荷的尺码发给她。
“嗯,这些尺码准确吗?”
“当然了。这个懒女人,自己不买衣服。她的衣服全都是我买的。”
“啊。那就好。你家夫人……身材真的很好呢。”
“那当然了。”
腰细腿长,谁敢说他老婆身材不好?
兰泽不管妹妹是不是跟他客气,反正他不客气。
做衣服反正得付钱的。他们兄妹之间是纯洁的金钱关系!
室内太闹。
外面倒是怪凉快的。
然而正在陪笑的兰草有点抖。
“你不会是,冷吧?”兰泽仔细看她的脸色,妆不厚,但是完全覆盖了自然的脸色。啥也看不出来。
“还……好啊。”兰草又抖了下。
“你好像确实有点傻。”兰泽不想进房间去,干脆把外套给她披身上了,“自己冷不知道吗?一哥没说错啊。”
“一哥?他是不是还说我,婊里婊气的?”
“没有啊。”
“实话吗?”
“实话。”
实话是,一哥这阵子根本没和兰泽提起过兰草小妹妹。一哥的内心世界,有爸爸,有兰花,有工作,有打牌,兰草大概是毫无存在感的。
婊里婊气?有可能真的有点。不过,兰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带一点含蓄克制,其实超有美感的。
清新淡雅的兰草妹妹,明显比兰花更符合他的审美。
“兰得一是个坏蛋!从小就特别坏!”兰草气呼呼的。
兰泽一愣,不由得笑了。
“我小时候比他坏多了。”
647 每一分钱都有功德
“你?”兰草特意退了一小步,抬头看他,疑惑地摇头。“小泽哥哥,你看上去就很宽厚呢。”
“你是说我胖吧?”兰泽不屑地说,转而打量她的头顶,“你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小呢?是不是以前节食,没好好吃饭?”
兰草嘟着嘴,脸颊都气鼓了起来。变成一只青蛙。
她眼睛一转,忽然一笑:“哥哥,你带我吃好吃的吧。”
她拉住了兰泽的手臂,往肘弯一挎。兰泽莫名其妙跟着她往房间走。
兰草推开门大声说:“小泽哥哥要请大家吃饭哦!”
几秒钟内,兰泽就确认了一件事:妈妈的孩子,脸皮都很厚。
“好!”大白脸立刻响应,“我等了一个月,就等这顿了。”
“你们是看我好欺负啊!!”兰泽说。“不对,上次请客就是我!”
上次他请的是全家人。那可是满满当当的三大桌啊!
兰泽甩开那棵小草,直奔大白脸而去:“这次该你了!”
“能者多劳,富者请客。还是你来。菜我们都选好了,马上送餐过来。”白脸哥哥说。
“保证好吃。”德永哥哥手抓着纸牌不放,得意地点头。
兰泽眼里只有大白脸一个:“那你跟我晒收入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请客吗?”
“晒的结果不是很清楚了吗?”白脸淡定的说,“谁多,谁请。”
“我多就是犯罪吗?”兰泽很想把他揪起来揍一顿。但目测白脸哥哥体格精干,战斗力难以判断。大庭广众之下存在丢脸的风险。于是临时改成了自上而下拍肩膀。
“你的分红,是不是妈妈生前安排好的?”白脸哥哥质问。“如果是,你出钱就相当于妈妈请客,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我出一半。”
运势不好的兰德远,用一种惊悚莫名的表情盯着兰泽看。德永哥哥也变得严肃了。
这关系到妈妈生前偏爱谁的问题。
道士哥哥虽然是妈妈最疼爱的孩子,然而他清心寡欲,断绝物质追求,已然是出家人了。
眼前就剩下兰泽了。
老爷子看着孩子们吵吵闹闹,本来一直带着慈父的微笑。这时候也诧异地望着兰泽。
卧槽!兰泽回头看了看兰草。兰草对他吐了下舌头。
算了,兰泽不打算和女人计较。
转回头,眼前的白脸润泽发光。兰泽很生气。
“这是你们讨论的结果?还是你自己瞎猜的?”
“是不是呢?什么时候安排好的?”白脸哥哥还在继续瞎猜。
“我挣到的每一分钱,都有功德加身!”兰泽大言不惭。
白脸哥哥继续叨逼叨,妈妈有可能是怎么个大战略。兰泽打断他,直接介绍西北造物公司的由来。
西北造物的核心技术,本来就是他之前攒的,那堆在原核生物基础上推演出的“兰核生物”专利群。
公司里设计生物采用的工具,也是兰泽在学生时代写的生化分析器和生化编辑器。
所以他的公司股份,名至实归。全都是自己应得的。和妈妈毫无关系。
他的专利和编辑工具,都是世界上从来没有的创造物。妈妈本事再大,她也安排不出来。
至于为什么公司的分红,多得像发大水,让人看着眼红。那完全是因为公司老大的市场切入点选的好。
公司利润的最大来源是制药业。前几年,卫生部搞了个“珍稀动植物替代计划ii”,西北造物和中医药企业合作,用人造菌群搞珍稀、名贵药材的替代。不少珍稀药材都是特效药、救命药的组成部分。这些重点中药方剂的成分替代,国家给的补贴很丰厚,市场回报也很可观。从国家财政的角度讲,他们做出的这些替代成药,还给医疗保障系统省钱了呢。
而且这些药,造出来,卖出去,不光救了人,也留住了多少动植物的性命?这其中甚至还有,本该自由自在的野生动植物。
救命药,本来就是用动植物的命,换人类的命。
用来替代生产药材中特定成分的菌群,它们当然也是生命。不过它们本来就有设计好的生命周期,完成任务,自然凋亡。如果世上有轮回,这些人造微生物达成了治病救人的使命,也算是行善积德,死得其所了。
兰泽说自己挣的钱有功德加身,算不得夸张。
如果人能看见肉眼看不见的灵异存在,那他现在就该是浑身金光灿灿的。虽然土气了一点,但辟邪呀。
今年初,西北造物的业务又扩大了,和卫生部的部属药企一起合作搞“药材加工”的替代。
因为很多药材,本身需要经过深度加工才能进入制剂。有的药材,加工过程复杂,需要耗费大量昂贵的人力。有的药材,加工过程中,对次有效成分的浪费非常大。现在他们跳过药材加工,直接用菌群搞定最终的药剂成分。
加工过程复杂的方剂的替代制剂,和含有珍稀药材、名贵药材同时加工过程复杂的方剂的替代制剂,都列在了研发目录之中。
不久之后,国家补贴的种植中药材的农场,可以另作他用;同样接受补贴的不少药材加工企业,也可以消失了。企业改行和失业人口,是个复杂的经济问题。但从长远来看,可以为国家卫生系统减少运行成本,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总而言之,西北造物和兰泽是一体的。西北造物正在造福全世界,所以兰泽也是光明伟大而正义的。
妈妈疼爱的小儿子剧本,硬生生被兰泽拗成了自立更生、自主创业的剧本。
大家像是在听一个神话。一开始全体肃然起敬,后来感觉这货距离正常人类实在太遥远,神经都麻木了。
老爷子先开口了:“嗯,小泽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像妈妈。这份遗传,的确是妈妈留给你最贵重的东西了。”
老爷子眼角闪着微光,嘴角带着欣慰的笑。
兰泽竟然没有反驳的心思。
“哎!”白脸哥哥恢复了发声,“虎骨酒你们有没有?据说那玩意有特效。”
兰泽没好气地说:“虎骨膏药我们有。你要不要?”
648 我失业,是你造成的?!
“你这想哪去了!这酒壮筋骨的。”白脸哥哥强调,“脂溶性成分,泡酒喝,溶解吸收比较好。不过你有虎骨膏药也行。卖点给我?我可以推给学员。”
兰泽看出来了,大白脸就是靠忽悠人的嘴卖课的。
“我们搞的药,其实都是医药公司在卖。”兰泽诚实地说,“我们只做成分菌群,不卖药。把成分搞出来,剩下都是医药公司的事了。那些药都在处方药目录内。你如果真需要的话,上医院是能开到的。私下里不能出售。”
“行!你小子相当可以。”白脸哥哥回报以诚恳,“等下菜来了,我们俩一起付账。”
这时候一个闷闷不乐的声音出现了:“所以,我失业,归根结底是你造成的?”
兰泽一头黑线地看着倚着柜子的兰德远。
“咳。”德永哥哥扇着手里的纸牌,讪笑着介绍,“他和我一样大。看名字也知道我俩是一起的,对吧。我们在大学一起学的机制专业。”
机械制造简称机制,他们行内的喜欢用简称,可以获得听众懵逼buff。
老爷子这些在场的孩子们,兰德永和兰德远是最年长的两个。其次是兰德信。最后是兰得一、兰泽、兰草这三个名字缺德的孩子。
“我们专业方向又不一样。”兰德远痛苦地说,“你是近地运输工具。我是工业机械制造。你的档次比我高多了。”
“所以,你是……在药材加工企业?”兰泽心里不踏实了。
“不是。”兰德远咬牙切齿,“我们厂是做药材干燥粗加工设备的。现在生产线全撤了。就留了售后的两三个维修工程师兼任客服。我踏马是搞设计啊!你说的什么企业消失的事情,现在已经在发生了。”
兰德远,就是兰泽的正牌仇人。
这是真有仇。
白脸哥哥低头,捂脸,用肢体语言表示爱莫能助。
“而且你刚才连赢我五把!”兰德远大声控诉。
“那,一会你多吃点。”兰泽心虚地提议道。
暂时他没别的话好说。这位哥哥失业,能是他的责任嘛?国家产业布局改变,上下游企业随之新陈代谢,做决策的都是住在云端的大人物。他一个普通人,哪负得了那么多责任?
“大丈夫能屈能伸!”德永哥哥说,“我失业这么多年,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房间里所有的人集体注目德永哥哥。
目光压力太大,兰德永立马放下纸牌扇子,端正坐直了。
“人各有志啊。”老爷子小声地叹了口气。
“菜来了。”兰得一看了眼手环站起来,他的兽医大哥也离开牌桌,俩人一起到门口接菜。
带五星脚轮的大保温箱无视他俩,一直驶到了牌桌跟前才停下。
保温箱自己找的位置,果然是整个家里最适合吃饭的地方。
桌子边上的人都起身来收拾桌子。德永哥哥打开保温箱顶盖,隔着透明板看菜,看完了挥挥手,“你俩付钱吧。”
“来吧。你先刷,咱们俩加一块,除以二。”白脸哥哥没忘了招呼兰泽。
兰泽付完款,看看总额,看看俩人的分摊……“我好像比你多花了一块钱?”
“一块钱你也在乎?!”
“在乎。”
“我还先付了定金呢!”白脸哥哥强调道。
“定金包含在总额里了。”
“靠!”白脸哥哥悄悄比中指。
兰泽看见了。
“你欠我五毛,别忘了。”兰泽坚定地说。
保温箱开了锁,德永哥哥一边摆菜,一边随心所欲地劝慰兰德远:“你趁着失业去旅旅游,这不是挺好的嘛。要懂得把坏事变好事。”
“去你妈的好事。”兰德远不为所动。
毫不在意他亲兄弟的妈,就是他自己妈的事实。
“喂喂喂。”德永哥哥反正不生气。“你有积蓄吧。买得起车票吧。”
“这货自己旅行,只能靠别人赞助。”白脸哥哥戳穿了德永哥哥。
“是,我谢谢你。我这辈子都谢谢你!”
赞助人显然就是大白脸。
“小远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陪我一阵子吧。”老爷子重新在桌边坐下了。“省得我自己一个人出门,你们这些孩子都不放心。”
“爸爸。”兰德远忽然哽咽了。“谢谢爸爸……呜呜呜……”
“反正也不赶时间。我们明早出发可好?”
“嗯嗯嗯……”
兰德远抹抹脸,一个劲点头,生怕老爷子反悔似的。
这一桌菜是兰德远点的餐,兰德信和兰泽付的账。兰得一和他的兽医大哥贡献了家里的罐装啤酒。
保温箱自己滚走了之后,大家就到处找椅子,找凳子,围着桌子坐下。
四方桌子打牌正合适,八个人有点凑活。九个人就挤不下了。
小姜看看情况,干脆和兰泽请了个假,自己出去了。兰泽乐得他不在。
一屋子人,只有兰草最瘦小,不嫌兰泽身边挤,所以他俩被合理组合在桌子的同一边上。
能喝酒的几个人,兽医,刑警,兰德远,都陪着老爷子一起,一边吃一边喝着啤酒。
剩下四个突变携带者不甘心。
只要想玩,办法总比问题多。
他们四个开始猜拳吃肉丸子。最简单的玩***流猜石头剪子布,赢家坐庄,并且得到一颗肉丸子。
一大碗小肉丸,分给老爷子他们每人一勺之后,剩下的全归四个突变携带者了。
鸡胸肉做的小丸子,花生大小,上边撒了青翠的葱花。口味很清淡。就连兰草这样的小女子都可以一口吃好几个。白脸哥哥的职业需要保持身材,吃起来也毫无负担。
“成功果然要有惊人的好运。”兰德远喃喃道。
“怎么了?”一哥顺着兰德远的目光看向兰泽夹肉丸子。
那个菜已经被他们四个毁了。
小肉丸子根本不是吃的,而是沦成了输赢的筹码。
一时吃不完的,都堆在自己的碗里,等待流通。四个人碗底都攒了一层小丸子。
“他赢得最多。”兰德远怔怔地说。
“我看都差不多呀?”
“吃了。”
“你在意这个干嘛?”
“……”兰德远认真地说,“最近我很后悔年少无知时做过的荒唐事。现在应该就是遭报应了。”
649 三成靠幸运
“你……”一哥知道场合不对,但还是没抑制住好奇心,“究竟做过什么遭报应的荒唐事?”
兰德远偏不说。
兰泽被他一直盯着,有点玩不下去了:“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吃得多了点。”
兰德远注意到的奇怪现象,一起玩肉丸子的几个更是深有体会。
“说吧。怎么做到的!”白脸哥哥轻轻拍了桌子。
兰草捂嘴偷笑。
“你放水也不放的好看一点。”德永哥哥哀怨地说。
“不好意思,我玩这个控制力不行。”兰泽抱歉地说。
大白脸和德永哥哥俩人对视一眼。
兰泽立刻发现,自己好像被他俩合作套了话。
自己刚才,等于是变相承认猜拳里有门道了。
兰德远惊诧莫名地看着他们。
大家都是亲兄弟,兰泽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同父同母的亲哥兰德远破除迷信。
“世界上不存在运势,成功都是要靠努力的。”兰泽微笑着说。
有了吃肉丸子的铺垫,他这个b装的十分圆满。
紧接着,他介绍了自己看过的关于猜拳的论文。
这论文够无聊的;认真琢磨这篇论文的他,就更无聊了。
在猜拳游戏中,赢输两种情况下的换手规律有差异。无聊研究者做出过大样本的统计。这个统计指出,70%的换手是可以事先准确预测的。而另外的30%不符合规律,无法预测。
这也是为什么兰泽可以让自己赢,却没法控制放水程度的原因。
30%的幅度,影响太大了。
“所以,运势终究还是有30%的影响力?”兰德远灌下了一大口啤酒,下定了决心。“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认真的人,一个有原则的人。从今天起,我要积德行善,认真读经,身体力行。”
他一口喝干一罐啤酒,砰地放下空罐。表示他的话掷地有声。
这个哥哥的理解力……兰泽只能服气。
“积德行善是好事。”老爷子点头。
“读经什么的,挺耽误时间的……”兰泽吐槽。
“不,这是我一生中最应该做的事情了。泉鸣道人给我介绍了讲经的课程。我觉得受益很大。”兰德远说,“只要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改善运势。”
“祝你……呃,好运。”兰泽觉得可以理解道士哥哥的心情了。
总能从客观事实中找到最神秘的成分,也算是一种特殊技能了。
白权明是道士没错,但他一直把道当成是哲学,物件和仪式也仅仅当成是文化传统。他那个道士就和迷信毫无关系。当道士只是为了一种超然世外的哲学家快感。符合他的逼格和气质。
“谢谢,你的祝福,一定可以影响到我。”兰德远态度诚恳。“你运势太强了。”
“祝你好运。”“祝你好运!”“祝你好运!”……
桌边诸人毫不吝啬自己的祝福。
就连老爷子也笑着拍了拍兰德远的肩膀,送了一句:“祝你好运。”
各人只不过一句话而已,轻飘飘地凑个热闹,没啥诚意。
“谢谢,谢谢大家,我一定可以改运的!”兰德远热泪盈眶。眼看着又要哭了出来,一哥赶快又开了一罐啤酒,塞给他。“远哥哥,咱哥俩干一个。”
这一天,一帮人什么正经事也没干。不是吃喝就是打牌。他们窝在兰得一家里,集体当懒汉,连门都不出。晚饭也是点餐送到家里吃的。
直到晚上九点多,外地来的这些,才各自去坐城铁离开。关键是,他们中的几个突变携带者,也选不了什么别的长途交通工具。
兰德远谢绝了兰得一留宿的好意,也回家去了。虽然留宿方便他明早和老爷子一起出发,但他需要回去收拾东西,退租房子。于是他和老爷子约好,明天再到路上汇合。
老爷子继续整理他的行李。他要带的东西,其实大部分也不是什么能吃、能穿、能用的东西,而是些年岁久远的小物件。与其说,他是整理行李,不如说,他是在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的思绪,很多,很杂乱,也很漫长。
兰草围着兰泽转了一天。兰泽本着对妹妹负责的精神,亲自把她送上了火车。
然后,他自己犹豫不决地对着站台的隔离门发了会呆。还是决定不了,他自己是回家,还是找个地方住下来。
“姜汉臣?”兰泽召唤了一声。
上一班城铁刚刚出发。站台上,出站的人已走,进站的人未到。一时之间,空旷得有了回音。
兰泽反正没看见姜汉臣同志在哪。
“啊?”
小姜的声音从兰泽的身后传来。
“你逛哪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虽然兰泽早就猜到小姜回来了,但对他的行踪难免好奇。
“嘿嘿。”小姜抓抓头,憨厚地笑了,却只回答了一半问题。“我在这边城里有个朋友。”
“你不是跟着我寸步不离吗?今天怎么这么放心呢?”
“看您说的。这不是看你都进了警察窝了吗?家里挂的警服,一个二级警督,一个一级警司。”
对警官的职衔,兰泽一片茫然。他只知道有警官和警员的区别。
“嗯,好像那座楼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警察?”
“周围几个楼快成他们宿舍了。偶尔有空房间,也是他们之间互相介绍,基本上直接就订了。外面的人很少有机会住进去。”小姜说。
兰泽理解了:一哥牛逼。老爷子住进去合法。
“再说还有你家的老父亲在呢。他的经验多丰富?”
“哪方面的经验?”
兰泽猜:总不至于是劈砖头的经验吧?
小姜顾左右而言他:“这么说吧,我以前受训的时候,我师父是他老人家的徒孙。”
听小姜说了这么半天,全都是虚的。一句实在话没有。
“嗯……”兰泽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秒钟这个辈分关系,“你喊声爷爷我听听。”
“兰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自己算!”
“唔……”小姜一言难尽。
老爷子当教官,已经是五十岁以前的事了。就连老王政委都退休了,其他学员也可想而知。个个都是老家伙。
辈分没法算。算就得喊兰泽“爷爷”。
650 联合体功勋奖章
兰泽不想坐城铁,不想回家。反正回去了,家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没人气。
自己加小姜,一共俩人。其实住哪都行。
反正他不想走。
不是说这城里的古迹多吗?就当是来旅游了。去老城区逛皇宫!在御膳房吃饭!顺便撸一把宫里的猫猫。
他决定了,就去皇宫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一早进宫!
人生难免无聊,总得找点乐子。
十分钟后,兰泽就不觉得无聊了。
兰泽跳下租来的小车,看向小广场一侧的大屏幕,张荷正在上面。
她不是带孩子去月亮玩了吗?这是……在直播重要讲话?
这座古城,地面上建筑繁多。城里的居民,大多居住在地上建筑,活动在地表平面上。
这是一座向天空伸展的平面城市,充满了奇异的古代风格。因为人口和活动,都被压缩在平面上,显得比其他城市更拥挤。
公交车只有地面路线,有时经过蒸汽朋克风格的过街高架。高架桥都是古董。公交的安全等级,对于兰泽来说,稍微低了一点。于是,他只能选择租档次高的小电车。好处,就是现在可以自由下车。
“谢谢厚爱,我不回联合体。”张荷笑着说。
这似乎是对询问做出的回答。
屏幕内,和屏幕外拥挤在小广场上的人群中,哄然爆发出善意的笑声。
“今天对我来说,完全是个意外。”张荷身上穿的是便装,没有军衔。
那身衣服是兰泽精心挑选的,既配合她懒得穿裙子的心思,又把美好的曲线若即若离地勾勒了出来。
颜色是她喜欢的藏蓝色。乍一看,既像军装又像男装。所以兰泽给挑了个超级大v领。
v领被撑成了狭长的u型,这只有身材好的女人才办得到。保守而灿烂的穿法,就是像她这样,里面搭配了银灰色的尖领衬衫。至于不保守的穿法……说实在的,哪怕在家里卧室,他也没见过。
身材高挑。衣着低调而有质感。大屏幕上的老婆大人,美的冒泡。
她的态度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我是神州陆军的现役军官。正在休假中。因此我带孩子们,来咱们联合体的公众体验区玩。想让他们感受一下,在六分之一的重力下,人人会轻功是什么体验。你们这手截胡,玩得漂亮哈?”
屏幕出现了分区。分区镜头扫过台下熙熙攘攘的观众。兰泽得以看到那是一间礼堂规模的大会议厅内部。大部分观众穿着各种制服,看上去都是联合体的职务人员。
小米坐在前排,挺直腰杆,面带微笑。末末蜷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不得不说,小米这孩子坐有坐相,眉清目秀,胖嘟嘟的,长得像年画娃娃一样,是五个孩子中最有存在感的。
“我没有想到过,联合体功勋奖章,会在今天,在这样的场合,颁发到我的手里。这件意外惊喜,是对我过去工作的肯定。同时也是对我未来的强大激励,告诉我,要继续做正确的事情。”
小广场上又是一阵笑声。屏幕里面却有些安静了。镜头拉远,露出站在张荷身旁的花瓶主持人,笑容标准而坚硬,好像在选美的赛场上。
联合体功勋奖章,称得上是一种“终身成就奖”。只授予担任过重要职位的退休老人家,比如嘉禾号上张荷的前任。张荷得到这个奖章,等于联合体变相承认,她被开除是无效的了。
至于“正确的事情”?谁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坚持。
如果联合体某些高层人员的意见自相冲突,如果联合体的举措和国家利益互相冲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事情呢?
“至于你刚才问我的,奖金……”张荷看向身旁的美女,笑得像打算调戏侍女的皇帝,“也不算少,对吧?对我个人的意义不大,所以我打算给学生们用。足够给他们换几套好一点的微重力作业服,让更多的人能够有机会接受全面的地外训练。当然了,这些我私人赞助的作业服,我打算只奖励给最优秀的学生。有人想当我的学生吗!”
张荷大声问道。现场和屏幕外的小广场上,掌声呼喊声热烈地响了起来。她利用直播还顺便做了一波广告。
“呵呵……”美女主持坚强地笑着。
虽然张荷没怎么给联合体面子。然而气氛依然非常融洽。因为联合体非常给她面子。
在两人的套话中,张荷感谢了联合体现任领导,感谢了神州各级领导,感谢了陆军系统的领导;感谢了过去的同事,感谢了路人支持者,也感谢了学员们……
这些人她一语带过。
“我应该感谢我的科学家小姐妹。她领衔开发的中小型空舰专用的核聚变引擎,为我们的航天事业带来了突变。她的人长得特别漂亮。为了事业至今还单着。”
她一说出来,兰泽立刻猜到,这只能是李碧如。
“……所以你们谁,如果觉得自己又帅又温柔又会照顾人,可以到我的警卫员处报个名,我整理之后转交给她,看看你们是不是有缘分。”
张荷带在身边的警卫员是露露。露露在孩子们身边立刻站起身来,举手向现场观众示意她的存在。
兰泽直觉地认为张荷在扯淡。但他也猜不出,老婆大人是不是想挖坑玩找点乐子。
现场被她挑拨得挺热闹的。
“我要特别感谢我的亲密伴侣,孩子们的爸爸。他一直默默地支持我,与我共同奋斗。我很感激,一直以来,包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安慰我,亲手给我饭吃,为我分担了巨大的压力。因为种种原因,他今天来不了月球,不过他的分身到齐了。我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他的分身。”
屏幕上的分区镜头,给了几个孩子一个特写。
小末末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小米稳稳的抱着他,一副踏实可靠的样子。豆子老实憨厚。张一点满面笑容。小麦看上去甚至有点呆,这孩子大概也犯困了。
651 张舰长,回来吧!
“谢谢操作台,”张荷抬头看了看现场的屏幕,“他们几个就是我的儿子。我家的老大和老小最像他们爸爸了。”
老大老小的体型在五个孩子中很明显,一目了然。
相似这事就有点玄妙了。
小广场上离兰泽不远的地方,立刻有人嘟囔:“我去!这俩孩子看着也不咋像啊!”
想从俩孩子脸上分析出他们爸爸长什么模样,基本不可能。
兰泽自己倒是明白。大概,就像他觉得豆子像他妈的翻版似的。实际上,豆子长得并不怎么像。看脸最像妈妈的反而是小麦。小麦的坚韧性格也是随她。他猜,在张荷的理解里,小米和末末,也是在日常体现出的方方面面中,和他这个爸爸各有各的相似。
领奖的感言,张荷说了几句很快结束了。支持者们一阵阵的呼喊,不愿意看到她下去。在主持人的要求下,张荷又做了个即兴演讲。
兰泽干脆到小广场边上的烧烤摊上,要了大腰子和牛板筋。——这些东西算文化遗产。他和小姜两人坐下来,边吃边听张荷掰扯当老师这些年的趣事。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件空舰引擎测试中的小段子。
张荷当过巨型空舰的舰长,又当过老师,她在一大群观众面前,兼具威严和风采。只要她想说,可以把任何事情说得有趣。
小广场上的围观群众隔着一层屏幕,鸦雀无声,听得过瘾。
演讲持续了十来分钟。现场反响热烈。张荷再三道谢告辞,这才好不容易脱了身。
兰泽和小姜,各自干掉了十来串烧烤。限制他们吃串速度的,是“文化遗产”式的烧烤炉烤得太慢。
“我们张舰长这次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姜汉臣意犹未尽。
大屏幕上张荷已然消失。小姜用自己的手环找出了一开始张荷被联合体月球基地的人员截胡的场面。兰泽凑过去看了一眼,歪过去的身体就没再正过来。
画外解说人的话是:“我们要给她一个小惊喜。”
张荷和孩子们,刚从公众区的主题餐厅出来,就受到了邀请。这个时候小末末已经困得不行。上了飞行器他就睡着了。
在早已准备好的会场中,挤满了穿制服的围观群众们,翘首以盼。
一行人来到了会场之后,月球大区的区长,宣读了颁奖辞,他受联合体执委会委托,代表联合体为张荷发奖。
张荷面带微笑,实则一脸懵逼。
授奖流程非常完美,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完成仪式之后,专业调节气氛的美女花瓶主持,取代了大区区长的位置,问出了现场观众的心声:诸如,奖章喜欢吗?奖金想拿来做什么?最重要的:张舰长,打算回联合体吗?
会场里挤满了穿制服的观众,他们高喊:
“张舰长!回来吧!”
“张舰长!回来吧!!”
“张舰长!回来吧!!!”
听着浪涛般一阵阵的巨大呼声,张荷显得习惯而又享受。
待到浪涛平息之时,她才回答说:
“谢谢厚爱,我不回联合体。”
兰泽叹了口气。喊喊喊,这帮人就喜欢喊。我○○你们八辈※※……
没人注意小孩在睡觉吗?
喜欢喊,这些人完全可以去夜店释放嗓门。在大会议厅里嗷嗷叫,这是哪个混蛋出的主意?
ht联合体,依然是个令人讨厌的庞大组织。依然对内部人员有着洗脑般的强大控制力。
这种强大,可以令任何个人心生畏惧,令任何国家心生忌惮。畏惧可以转化为热切向往,而忌惮也可以转化为慎重合作。
兰泽看完了小姜找出来的实况回放,才再次召唤了出租车,继续执行无聊的原计划:到皇宫附近住下。
孩子妈带着一帮孩子在月亮上玩轻功,孩子爸明天自己去逛皇宫。
小姜上了车还在兴奋:“联合体今年的变动很大!”
小姜随便数出了几个,兰泽都有点印象,于是连连点头。
从年初开始,联合体就不断发生大的人事变动。有多大呢?大到了上综合新闻都放在重要版面的程度。神州在联合体内部的地位,在这一次次的变动中,得到了极大加强。
展现在兰泽面前的一切,看上去皆大欢喜:
伤害过张荷的人,得到了惩处;伤害过她的国家,也在各大频道公开道歉了。
动手打她的坏人被追究刑责,身居高位做过各种小动作的高层人员也被调离了重要岗位。
然而,仅此而已。联合体依然是联合体。
不知从何时开始,兰泽对联合体失去了兴趣。甚至,还多了几分戒备和敌意。
可能,是因为张荷被联合体开除了吧。
某些国家披着联合体的皮,为了私利打压异见者,做得太恶心了。
这些事既然发生过了,痕迹就永远不会消失。张荷是在最好的年龄离开天空的。这个年龄的几年时间,其实也就意味着一辈子。离开紧张的一线,技能就会迅速老化,思想意识也会被高速发展的时代抛弃。
只不过这次凑巧了。高速发展的时代站在了她这一边。
空舰的核聚变引擎是神州的。不是具有严格局限性的一种特殊场合引擎,而是能够广泛适应多种舰型的一个引擎系列。目前因为制造工艺复杂,成本相当高昂,所以还未投入规模量产;但因为实现了从无到有的突破,已经体现出了强大的威力。张荷,正是神州的一员。
兰泽原以为,联合体是个烂透了的组织,迟早会自己从内部垮塌。
谁知道,他却看到了联合体的自我纠错。
具有自我纠错能力的巨型人类组织,还不知道将继续存在多少年。这可就太可怕了。
宇宙开发是任何一个单独的国家,凭着一己之力无法负担的巨大工程。只要联合体释放出足够的善意,神州终归是要回到联合体的框架之内。
这一次,神州重新拿回了公认的领袖地位。
仅此而已。
兰泽下了车就开始想心事。
入住手续,究竟是在前台刷的手环,还是在走廊刷的手环,他都没注意。
反正现在他有小姜。
万事不用操心。
652 这次赚大了!
兰泽正在认真思考一些,自己一点也不擅长的事情:兰德远为什么会失业呢?
很显然,中药的生产方式发生改变,除了影响到医保预算和病人寿命,也影响到了上游的一系列产业。中药生产,中药加工……像是兰德远所在的企业,距离药品已经相隔甚远,是生产药材粗加工设备的。
在这些产业中谋生的人,因为原来制药用的药材,被西北造物的微生物完美替代,或者将要被替代,他们都会和兰德远一样碰到吃饭问题。
那么,空舰引擎换代,又会对世界带来什么影响?
对于全世界的政治和经济生态,这大概不亚于一场核爆。
联合体非要给张荷发奖,努力寻求和她个人之间的和解。这大概仅仅只是爆炸的一点余波而已。
兰泽完全猜不出引擎的影响将会有多大。他猜得出太阳系木星圈内侧的类地行星必将得到深度开发,说不定会迎来一场大繁荣。他也猜得出,神州可以借此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但他完全不知道,所有的影响加起来,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就像,事先他也不可能知道,兰德远——他亲哥,会因为自己而失业。
人在爆炸般的世界中,必然身不由己。
兰泽的亲哥足有十六个之多。虽然不熟悉,但总归在感情上,比陌生人亲近一点。
他稀里糊涂地躺在床上之后,犹豫了一会,忍住了没骚扰张荷。
她可能正和联合体的人在一起。那些人没什么时间观念。也不知道张荷几点才能睡呢。估计她睡下的时候,也挺累的了。
第二天,兰泽去皇宫里……研究大水缸。
所谓的皇宫是个巨大的宫殿群。一座座宫殿连同广场,上空常年被一节一节拼合在一起的保护罩笼罩着,风雨不侵。宫殿内部都是黑黢黢的,为了避免光污染损伤文物,白天晚上都不给开灯。既然看不清楚,也就没什么意思。
倒是宫殿前的金属大缸很气派。每座宫殿前都有一对。非常大!如果家里的几个大儿子来了,不踮脚未必够得着上沿,踮脚也未必看得到里面。那些缸有铜的、有铁的,其实里面除了清水,什么也没有。保养的都不错,都是好几百年的古董;年代最久的,从十五世纪初,宫殿建成算起,满打满算已经有八百年,四舍五入有一千岁了。
门前放水缸,其实很吉利的,叫“开门见海”。所以水缸不叫水缸,叫门海。
这就是防火用的古代消防水池。二百年前,大楼前流行放喷水池,和门海的意义也差不多。
兰泽这是有多无聊,在皇宫里挨个水缸参观。
逐渐参观到了皇帝办公室前的鎏金门海。不愧是办公的地方,门前的一对大水缸都是金光灿灿的。可惜围着水缸和基座,套了一层硬质的透明保护壳,只能看不能摸。
天色有点阴,天空隔了一层防护罩,水缸本身又套了一层保护壳。大水缸金光黯淡。
兰泽无聊地从手环投射出一道光,隔着防护罩,照着水缸壁,观察反光玩。
他正在慢慢调整光的角度,手环忽然闪烁蓝光。
这下他彻底不无聊了。
兰泽麻利地切换到通话界面,拨开转文字开关,一气呵成。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感觉,还是用文字比较私密。
张荷已经注意到他这边接通了。
一串字冒了出来。
【我们马上出发了。】
【去哪?】兰泽问。
【回家呀!】张荷理所当然地回答。【过一会通话该有延迟了。】
地月之间的延迟,其实只有两秒多而已。
【唔……好不容易带孩子去一趟,不多玩几天吗?】
【这上面也没什么好玩的。只有轻功比较新奇。体验过了就可以回去了。玩室外环境还不如在太空站,一样穿宇航服,风景还好看点。】
……兰泽忽然无槽可吐。这姐们壕气冲天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想了想他问:【你们怎么跑到联合体的地盘去了?】
【哈哈!你怎么知道的?】
【……直播啊姐】兰泽在她的话里插入了一个气泡,紧接着又插了一个,【昨晚上我看见了。】
【我又不能带他们去神州的空军基地。航校借用的训练区,虽说我有权限放人进去,可咱们那几个孩子根本不算军人呐!不过,联合体公众区是真敢要价。】张荷愤怒地吐槽。【关键是什么真正好玩的东西也没有。我只能带着他们几个吃喝玩乐。带轻功的吃喝玩乐,也算有点新鲜感了。】
【没事,下次带他们玩更好玩的。】
【这次,其实我给你省钱了。嘿嘿……联合体给我免单了。包括几个孩子,所有公众服务终身免单。】
【他们想要干嘛?】
月亮上的一些特殊的饮食,比如奶茶,成本是巨高无比。因为奶类属于奢侈品,需要从地球运过去。不过,一般生活必需的水和食物,月球农场可以自产的。
各国和联合体在月面的工作人员,常年保持在将近三百万。平时吃饭有食堂。穿衣服有包括内衣在内的成套制服。
联合体的公众区,作为旅游项目,只开放给对少数自费来玩的闲人。东西卖得贵可以理解,免单就有点……太奇怪了吧?
【不管了,我要走了。哈哈!这次来,我赚大了!】
【联合体给你的奖金,还能有多少吗?】兰泽酸溜溜地问。
【没多少。】张荷回答。【就当是补给我的离职金了。当年我走的时候只补偿我三个月工资,联合体单方面解约,最低补偿应该六个月起步!……那些钱,也就相当于一年零两个月的鲲级舰长工资。你想,如果我没有你呢?如果我一直失业呢?】
张荷对联合体主动展示的好意,并不领情。
至于鲲级舰长的薪资有多高,这是另外的问题了。【???确实很高就是了。】
【这就算是,恢复正常离职身份了?这……根本毫无意义。】
【对。只要我不回联合体,联合体给我什么身份待遇,都是毫无意义的。】
【那你乐啥?】
他终于问道。
653 统统不存在
【咦,我刚才没说吗?小穆终于被我忽悠来了,哈哈!】
【你……】
【卧槽,真不容易啊我!】
【你,不会,就……为了她?专程去的?】兰泽语无伦次。
兰泽努力想起穿着修理工制服的长发美女,脸上还带刀疤。名字叫……穆桂英?不对……是……穆味哲。
【对啊对啊!拿我换她都值了!虽然算不得专程,不过我知道她在月球。】
【你回联合体,把她换回陆军?】
兰泽情不自禁冷哼了一声。可惜,张荷听不见。
【值。】
给了这一个字之后,张荷没声了。
诡异的是,通话依然保持连接状态。
“喂,多说几句啊!!”
兰泽切换回了语音。几秒之后,他终于听到张荷又说了俩字:“延迟。”
“不带这样的!你多说几句能怎样?”
【我们在路上了。】张荷切换成文字,【小穆实习期正好结束,我来得巧。今天上午她才下定决心,不和联合体正式签约。和我一起回地球,去咱们学校。还有其他人,临时热血上头,也打算跟过来投奔我。我和其中一些人也约好了。所以,我这两天收获挺丰富的。算是联合体给我的大礼了吧。至于这些礼物成色怎么样,自有政治处的人慢慢鉴别。现在我只想回去召集人手,给穆味哲制定个系统性的培养计划。小兰你抽空出个卷子,这两天我要考一下她的数学。如果功底不行,还需要你亲自花时间帮忙补补课。其他人的水平我信不过。】
兰泽长舒了一口气。这一长串,就连他的任务都给安排好了。
所以,他该回家了。
兰泽立刻答应了下来。
他心头放下了沉重的皇家大水缸,转身就走。
“不参观了?”小姜在他身后追问。
“不参观了。”兰泽确认道。
“啊,对了,你还记得小穆吗?”兰泽转头问他。
“啊?长发飘飘的美人?”
兰泽立刻觉得自己的记忆没错。审美也没问题。那就是个美女。
“记不记得美女脸上有疤?”兰泽又问。
“多俏皮啊。”
“你觉得她实力怎么样?”
“那得看干什么了。”小姜沉吟道,“她的战斗力,我估计在我们俩之上。她那眼神一扫,电晕一片。”
得了。从小姜这,找不出什么靠谱的答案。
唯一令兰泽欣慰的,是他的审美好歹得到了小姜同志的肯定。穆姑娘眼睛美,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兰泽长途跋涉,横越神州上千公里。回到家,已经是午后。
不过,他还是回来早了。他在家乱七八糟地忙了一下午,找了些航天数学的资料读了读,晚上去食堂随便填了肚子。等到了晚上,才看见孩子妈,扛着末末进家。另外四个孩子,她已经直接送回童校去了。
见到他迎上前,张荷就把孩子放下了:“你儿子睡眠真好。”
说得好像不是她儿子似的。
“这是又睡着了?”兰泽接过熟睡的末末。抱小儿子上电梯,打算到楼上给他刷牙洗澡。
张荷跟着他也上了电梯。
“累了?”兰泽发现她的脸处于节能状态——
没表情。
“还行吧。”张荷叹了口气。
“联合体都给你发奖了。还不开心?”
“我个人在联合体内部的声望高,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讲?”兰泽抱着末末走下电梯,进了浴室。
张荷跟了进来,没有直接回答:“你听说过三百年前太祖说过的话吗?”
太祖的三个论断:
一、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二、帝国主义很傲慢,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一定不讲理;如果讲一点理,那是被逼不得已了。
三、可以让步的,或者不能不让步的,要看准时机让。帝国主义蛮横无理时,不能让步;虚张声势时,不能让步;不起作用时,不能让步;让步必须能扭转局势。
兰泽听着张荷背历史书。抽空放下给末末漱口的喷头,情不自禁竖了大拇指,“你暴露了历史课代表的身份。”
“这些东西,我小时候在国外真没学过。回国之后,自己找来读的。”张荷微微笑了下,“我相信,咱们神州高层★星球发展战略委员会★的各位,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让步机会,来促成宇宙开发更进一步的深度合作。但是……切入点在哪?执行人又是谁呢?”
“你还会重回联合体吗?”兰泽不由问道。
“不回了。不过,现在各大区的区长,和我的私人关系都很不错。和高来高去的联合体执委会,议事会,常务理事会比起来,区长们都是实权人物。”
“嗯……你这些私人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所有的大区背后,都需要地球上物资、装备的支持。各个空间基地,目前还不可能独立存在。哪怕月球,月表的自给自足能力算是很强了,但也无法摆脱地球的物资依赖。”
“你的意思是……”兰泽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又无以言表。
“所有的大区,当成不存在就对了。联合体也可以当成不存在。联合体和下面的各个大区,都是从某些国家获得特定供应。为联合体供应大米,其实是一种国家权利。差别只在于直接配送到大区,还是把分配的权利上交给联合体。”张荷看着水池中荡漾的水光,“世界上依然只有一个个的国家。”
“但我觉得。我们国家不会放弃联合体这个框架的。”
“那当然了。”张荷苦笑,“我们依然处于人力资源匮乏的恐慌之中。我们的人命很金贵。每个人培养出来,都价值连城。”
“也不见得。”兰泽笑着说,“昨天我去看爸爸,碰到我一个哥哥失业了。你说他价值连城,他肯定不同意。神州大地,一共才多少座城?”
“你别光看着国内啊。地球上也有好多城市级别的小地方呢。”张荷开始耍无赖。
不过,兰泽一下想起了妈妈留给他的四分之一个风暴岛。那破地方有市长有市政厅……还真算是个城。和那里相比,神州国民各个价值连城。
654 舍得
“你看看我们现在畏首畏尾的状态。每个职业角色培养出来,不搞二三十倍的备份,都不敢乱用的。比如数学家。你们学数学的,真正搞数学研究的有几个?”
张荷这句话,直接把小姜都包括了进去。
根据兰泽对小姜的了解,姜汉臣的数学水平还挺凑活的。搞研究,灵性差了一点;搞工程,那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小姜他既没搞研究,也没搞工程;他的专业水平,主要用来鉴别谁是真正的数学家:不如他的绝对都是骗子。
张荷拍了拍兰泽的肩膀。兰泽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把手里正擦着身上水的小末末悠地上去。
末末毫无所觉,依然呼呼大睡。
除了给睡着的末末冲洗口腔麻烦了点,这孩子省事得像个玩具娃娃。
“我们从上到下,都缺乏敢打敢拼的精神。缺乏视死如归的精神。因为我们的人命太金贵了。”张将军语重心长,咧了咧嘴,对差点拍掉孩子深含愧疚,“而这些东西,小穆都有。”
“嗯,亡命之徒。”
“联合体的大部分人也都有。”张荷补充说,“在那个环境洗过一遍之后,很多人都变了。我已经被联合体定型了,小穆比我更适合陆军。”
张荷声音放轻,并不是因为孩子睡了。而是不由自主地缅怀起自己的青春。
联合体员工来自于世界各地。其中很大一部分,在他们老家,人口压根不金贵。
甚至有的国家和地区还很原始,医疗昂贵水平差,婴幼儿出生率高,死亡率也高。那些地方的人,凡是混出头到联合体工作的,都是当地的人尖子,拼搏奋斗毫无底线,天生没有惜命的意识。
神州的年轻人在联合体的大环境中工作得越久,身上的联合体烙印就越深。
张荷一直热衷于挖联合体的墙角。只求结果,在不违规的前提下不择手段,有空再去研究道义的美感,这些正是联合体教会她的。学不会这些,早晚被所谓的“同僚”绑架。只有在你能把握主动的时候,同僚才能成为你的僚机。或者,干脆像张青松那样逐渐被边缘化。
不过在昨天之前,她都是偷偷摸摸地挖墙角。只敢挖退休的、离职的,和小穆这样没签正式约的小实习生。
昨晚上,她在月亮上的联合体大会议厅,当着满满当当的联合体职工喊了一声:“想当我的学生吗!”
那可就太嚣张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兰泽丢开浴巾,单手举着末末果断说道。
“你懂什么了?”
“你在担心。如果必须代表神州和联合体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当然不容易了。利益和尺度,都很难把握。”
“又不一定是你。”兰泽自以为是地安慰她。
兰泽把末末送进孩子们的卧室,放到末末自己的床上。随便扯了一角小被子给盖上**。反正孩子冷了自己会钻进被子里。至于小裤裤,熊孩子又不尿床,醒了他自己会穿的。
张荷皱了眉头,立刻舒展开了。反正她也懒得折腾睡着的孩子,给穿小裤裤,动作不熟练能给孩子搞劈叉。
“你猜错了。”张荷倔强地否认道,“不是。我并不担心担责任,只担心自己离开你。”
“如果有机会,”兰泽想了想,“我希望你离开。”
他俩一前一后地离开孩子的房间,回自己的卧室去。
“你不要我了?”张荷故意问。
“你不属于地球,你该属于太空。”兰泽认真地说。
张荷一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兰泽接着说:“几个孩子有天分,也不该留在地面上。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离开地球。”
按照正常的流程,他们先得长大,读大学,在大二或者大三的时候参加天空单位的招考,参加地面基地中组织的集训……佼佼者才有机会选拔上天。
离开地球,得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
但是家里这几个儿子虽然年纪小,他们已经经历过成年人都未必有机会参加的各种天空训练科目了。爸爸豪气,妈妈任性。
兰泽迫不及待,想把五个孩子全发射到天上去。
“舍得?”张荷把脸凑到他的脖子根。
“反正都是跟你混。”
兰泽反手把老婆大人拦腰拎了起来。吓了张荷一跳。
在空间变换之中,她挣扎了两下没挣脱,于是调整姿势让自己舒服点。
这么多年来,张荷的体重,除了怀孕期间,一直保持恒定。这只能证明严格的自律。留在地月系内部,这份自律是毫无必要的。
兰泽只要把她拎起来,掂一掂分量。就知道,她的野心一直还在。
“哎,最小的呢?”张荷接着问。
“末末跟你混得那么开心。更不用担心了。”
兰泽踹开卧室大门,把老婆扔床上,然后……打开衣柜门,找洗完澡穿的好看衣服。
“其实,末末是我最不担心的。”兰泽把披肩、连衣裙、薄裤袜在床边一字排开,再放上一双亮闪闪的坡跟拖鞋。齐了!“小朋友和谁都能玩到一块。自我保护意识也很强。”
“大晚上让我穿长袜睡觉,你有毛病!”
“要不然我穿,你来撕?”混小子一脸贱笑。
张荷琢磨了一下,裤袜那玩意虽然薄,实际上材质挺结实的。唔……撕不开。
“算了,我穿吧。”张荷抱着一堆衣服和鞋滚下床,恨恨道,“老子平时都不穿这玩意!”
麻溜闪进了浴室。
第二天早上,兰泽不是太开心。照镜子看睫毛,好像白的又多了点。白头发本来很隐蔽,但他发现有那么几根顽强地支楞了出来。
头发里的顽固分子,一把小剪刀全搞定。睫毛就只能靠认真画眼线,然后再刷一下睫毛膏。眉毛还是乱如杂草,看不出白毛变多了没有。但想出门上班,也得一丝不苟地上色。
小姜倒是一早就很兴奋。
他在餐厅见到张荷就说:“张舰长,我一直支持你!”
昨晚上,张荷一回来,他就进入回避状态,没机会说上话。
“谢谢你。”张荷微笑。
在自己家里,展现出了大众偶像的风度。
655 实验场炸塌了
张荷快速吃完早饭,抓起制服,往身上一披。
“哎,我走了?”
“滚!”兰泽胃口不好。
“给点祝福。”
“愿你起飞都是逆风。”
“好,这个我喜欢。”张将军大喜。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妈妈!你疯!”末末坐在婴儿椅上,在她身后追加了一句。
“嘿嘿嘿……”楼梯深处传来张将军的笑声。
兰泽勉为其难地随便吃了点东西当早饭。末末碗里有半个大苹果,他嚼了另外半个。拎着孩子就去公司。
上午才过完一半,他发现,自己必须跟学校请假,下午的课上不成了。
核工业部的核设施发育,第二轮方案截至昨天还都顺利。今天一早,耐受小组对生长出来的复合材料致密壳体进行高温压力测试……炸了!
没有人员伤亡,但设备损失有点大。
兰泽作为实验方案的第一责任人,必须赶去现场。他和整个实验组的第一责任人吴组长一样,都是理应出现在爆炸现场的。该善后善后,该检讨检讨。
除非人在太空回不来,人在病床起不来,不然不出现就是逃避责任。
顺便,爆炸现场的第一手资料,对于下一步的设计方案和测试方案,也都有用。很重要。
兰泽查了一遍城铁班次,不由得叹了口气。
事态紧急,他只好厚着脸皮联系了西北航校的校长大人,借了一台穿梭舟。顺便,在口头上又和航校的这位最高领导请了一遍假。
然后,他夹着末末带着小姜直奔航校的发射场去。
穿梭舟只要不出大气层,比一般的飞机安全得多了。而且更快。
航校方面听说是核工业部的大项目出了状况,也有点紧张,给兰泽多配了个操作员兼机师,充当机组——那小伙子还挂着学员臂章,是张荷调教出的优秀学生。
末末在爸爸给他绑气压毯的时候,明显兴奋起来。但穿梭舟只飞了一小会就降低了高度。末末有点懵。
兰泽到地方的时候,最新消息是,一帮人正在地下废墟里捡碎块。
试验场在沙漠的地下。在上空就能看到地上多了个大而浅的坑。地下的穹顶车间炸塌了两个。地面被尚未崩坍的地下结构勉强支撑着,只是稍微有些塌陷。
穿梭舟侧身盘旋,落向小机场,下方景象一闪而过。
小姜水平停稳设备,还没打开内外两层舱门,先提醒兰泽:
“兰哥,你不能下去。”
“嗯,我去主控室。”
小姜打开舱门,然后打开了驾驶舱后方的透明隔离门。出现在兰泽身边。
兰泽把末末从座椅上放了出来。
小朋友一脸的不高兴。“飞飞飞!”
兰泽把他拎起来,拍了一把,警告说:“有大事。”
小末末明白了,立刻严肃了起来。
兰泽进入主控室之后,发现里面有不少人。有他认识的,更多是不认识的。吴组长的交通工具没有兰泽的快,人还在路上;耐受组的负责人崔哥,已经带着人穿着矿工用机甲下去了。
因为能下废墟的机甲就那么几套。所以大部分人,只能无能为力地在上面等消息。
好在吴组长没有兰泽这么没用,他还调了掘进设备和其他机甲过来,也在路上了。
主控室里可以看到声波成像显示的地下损坏情况。但只能看到局部。
“我到主控室了。”兰泽直接联系了崔哥的机甲。“你们尽可能多捡一些我们的实验壳体回来。我打算试着做拼图。”
“收到。明白。”
多少年没听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了。兰泽感觉很不安。
小末末乖乖地在主控室溜达,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乱哄哄聚在一起的大人们。
小姜和跟着一起来的那个学员,看到主控大厅里挤满了人,默默退了出去,抓紧时间保养穿梭舟。穿梭舟毕竟不是真正的飞机,在大气层内外消耗的燃料类别有所不同。给半满的起降段燃料罐加烃也是个技术活。
“末末,无聊吗?”兰泽低头问儿子,“想不想出去玩沙子?”
末末坚决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兰泽不再管他。
地下穹顶的抗压结构决定了,面对内部冲击力时,穹顶相对脆弱。用作试验场的穹顶内部是有补强结构的。
兰泽利用主控室的设备,看地下结构的设计图,看试验场设置图,看实验装置图,看发育出的壳体实测图。最后还把随身带的工作站打开了,参照原始设计的概念图。
多细胞发育的过程中,是有概率因素存在的。同卵双胞胎的指纹各不相同,正是这个原因。
很明显,壳体的实测图和概念图相比,内部横梁旁细小加强筋的发育有差异。
兰泽不认为这能造成事故。
看了一会图,他又问下面的崔哥:“捡到多少块了?”
“范围太大了。”崔哥回答。“设备碎片捡到了一些,壳体只捡到了几小块。我们打算大致测绘完现场就撤。太危险。等大设备进场了。”
正说话间,兰泽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抬头见是吴组长,急忙问:“设备呢?”
“马上到。”
兰泽带着孩子,中午和大家一起只吃了盒饭。他本来是吃不下的,为了末末才收下了盒饭。末末的胃口比他好多了。大人量的一盒饭菜,小末末这三岁半的孩子吃了一大半。兰泽不好意思和儿子抢肉吃,只咽了几片带油腥味的菜叶子,就觉得自己饱了。
到了下午,部里抢险的大队人马到了,随后是部长的专机。
部长进主控室的时候,兰泽吸溜着生姜红糖水,手上戴着劳保手套,小心翼翼地对照壳体三维图做着拼图。姜糖冲剂是实验场某个姑娘特别贡献出来的。兰泽没好好吃饭又不想低血糖,只能喝这个凑合了。
掘进设备进去地下空间之后,爆炸现场又坍塌了一次。好在那时候,人已经全撤了出来。兰泽手里的壳体碎片,几乎全是从掘进设备挖出来的碎石瓦砾中手工挑拣出来的。全都是零星小块,碎得惨不忍睹。
而且东西不全。凑活着拼吧。
崔哥他们几个也在忙着拼图。他们拼设备。
656 转场继续实验吧
部长老阿姨凑在兰泽跟前,看看那一堆乱七八糟,问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在努力。”
部长阿姨和兰泽一样,不可能到下面去挖土。她视察了一圈,就到兰泽跟前坐下来,一边看着兰泽干活,一边逗着熊孩子末末,一边等着现场抢险总指挥向她提各种要求。
专业抢险的队伍投入工作,效率立刻高了起来。
到了夜里,抢险队伍和本试验场共同组成的事故分析组,把穹顶碎块的归位复原图做了出来。部长阿姨把人召唤过来,指兰泽:“受力分析交给他做。”
又问兰泽:“没问题吧?”
“求之不得。”
事故分析和破案似的。
穹顶碎块,设备破片,再加上壳体碎块,构成了完整的受力场景。受力加上推理,就可以还原事故过程。
穹顶受力做完不久,地下挖出一大块孤零零的壳体变形碎块。远离所有的设备破片。兰泽拿到这一大块东西,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设备破片和壳体碎片远没有凑齐。
但他可以断定:是高温压力容器老化造成的事故。
和在容器内做实验的壳体本身没关系。
壳体应该是整体飞出来撞击到试验场顶部之后,反弹落到了离故障位置很远的地方,被坍塌的穹顶支架挤压变形,最后碎裂的。
因为壳体质地坚韧,所以最终崩碎的时候,垂直于受力方向处,散开的细小破片获得了很大的加速度,穿过并未完全坍塌的试验场空间,四处飞溅。
“这是你的结论?”部长阿姨问。
“嗯。”兰泽点头。愉快地揉揉末末的小脑袋。他的方案可以放心进行下去了。
末末迷迷糊糊地蜷在爸爸怀里,像个娃娃形状的抱枕。小肚皮用来放手,很软乎。
“你们怎么看?”
部长阿姨问事故分析组的各位。
“不可能是设备老化问题。”试验场头头严肃地否认,“我们有严密的检查制度。压力设备有三重保险措施。其中之一,是设备内部的传感器分布,采用了洛阳九阵……”
兰泽越听越走神。因为他饿了。后勤保障的人正推着车发自助餐充当夜宵,但是碍于部长刚才豪爽地赶走了他们,食物现在是绕着兰泽走的。
“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你们慢慢讨论。”
兰泽快疯了。赔着笑,胳膊底下夹着抱枕末末,窜到餐车跟前,扒拉了一堆鸡翅、鸡腿、鸡胸肉到盘子里。
试验场头头不爽地瞟了他一眼。兰泽不好意思地抓着鸡翅对着他挥了一下,假装自己是个啥也不懂的实习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干掉一桶廉价的鸡肉之后,世界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色彩。
因为兰泽站在了餐车一边,整个事故分析组剩下的人分成了两派,激烈地吵了起来。穹顶派、壳体派,加上兰泽认为是设备出了毛病,算是设备派。正好把事故现场可能的因素都占全了。
部长阿姨烦恼地看着他们吵架。
兰泽吃饱了,低头找东西擦手,油手蹭到末末头发之前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有个孩子。
他把末末挂到肩上,找湿巾擦干净手。吃饱了,终于有心思搞娱乐活动。
他捡起自己的工作站,用做完的穹顶受力分析,壳体碎裂状态,加上自己推测的设备撕裂方式,组合在一起,做了个动画。
部长听吵架累了,瞅了一眼他的动画:“这是你的看法?”
“设备碎片还没找齐。不过,这种撕裂方式,是可能性最大的。”兰泽指着动画上爆炸的设备。溢出的高压气体不单撕裂了容器,也把壳体抛上了穹顶。随后因为失去气压,发生了突然降温,带来的温差扩大了进一步的碎裂。
“嗯。碎片可以慢慢找。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觉得实验可以重启了。壳体碎裂状态是巨大的外部压力缓慢挤压造成的。如果不确定壳体有没有问题,换个压力锅,重新煮一下,也就一清二楚了。”
“压力锅?”试验场头头额头青筋乱跳。
“呃,换一处高温压力容器。”兰泽立马换成了正确的词语。
“实验用的生物壳不用重新生长出来吗?”部长问。
“第一批生长了好几个,第二批也快长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做很多破坏性的实验,壳体目前够用。”
“那行,明天你们转场继续实验吧。这边的事故慢慢分析。”
部长阿姨立刻批了一处新的试验场,动作真快!
不用再耗在事故现场,从吴组长以下,全实验组的人都觉得轻松了。
这一晚,试验场的招待所住满了,抢险队伍住的都是自己带的帐篷。
兰泽和吴组长挤在一间。末末睡在爸爸怀里,总算获得了亲儿子待遇。
组长睡不着,看了好几遍兰泽用来娱乐的动画。
“越看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组长说。“这层壳也没多厚,跟炮弹似的。够结实。”
“我们正式搞核设施,可以再生长得厚一点。”兰泽一边撸着亲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边和组长搭话。
“发现没有?大领导今天生气了。”
“啊?看她好像一直很淡定的样子。”
“哪个领导发脾气还宣布一下?反正这次事情小不了。”组长断定。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们的实验进展顺利,麻烦就跟我们没关系。如果我们迟迟到不了下一个阶段,麻烦就追上来了。”
“唔……”
兰泽琢磨了一下,麻烦还是跟自己没关系。
首先,他不是核工业部的职工。其次,他吃饭靠西北造物公司。最后,就算公司也不行了,大不了躲进学校里教书。乖乖地当一个负责任的数学老师。为人处事尽可能表现出自己的缺弦本质来,傻一点博取同情,反正饿不死。
想法飘得太远了。
兰泽想像着自己在学校花圃中刨土种花,在盛夏的骄阳中采集花种子。汗水,草帽,花肥的腥臭,完美地构造了兰老师老实人的外部结构。
忽然他听到了吴组长的鼾声。
657 祝你一路逆风
数学老师种花本来就不合逻辑。本来兰泽种着花,已经快入梦了,现在他被鼾声吵醒,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庆幸,毕竟没有一晚上都在花圃里刨土。
暂时他被吵的睡不着,于是从吴组长身边拖过自己的砖头工作站,沉思片刻,浏览了一遍接下来的实验设计,慢慢添加了自己的新设想。
早上,各地来的人员各就各位。
部长阿姨在现场监工,顺便听事故分析组的人继续扯皮。
兰泽他们实验组的人先撤了。壳体碎块虽然没有找齐,找到之后转交给他们就是。
吴组长自己去坐车。兰泽带着末末,还坐借来的小穿梭舟返回。他和穿梭舟都得回学校,正好开回去还掉。
部长阿姨亲自出来送兰泽。
虽说兰泽觉得,这是因为部长她挺闲的,出来可以散散步,顺便洗洗耳朵清静一下什么的。但是他也得领情。老阿姨和妈妈的年纪差不多,直接把送别当成长辈对年轻科学家的重视就行了。
部长抬头看着揭掉防护衣的穿梭舟:“我们这些人,就数你的交通工具最高级了。”
“借的。”
“祝你……对了,不能祝顺风。”
“一般说:祝你逆风飞行。因为逆风升力大嘛。”
“哈哈。祝你一路逆风。”老阿姨笑着祝福,又嘱咐说,“有任何麻烦事,及时向我反馈,别不好意思说。”
“啊……好的。”兰泽受宠若惊。
穿梭舟速度快。升上天空,没飞多久,就开始下降了。
末末在座位上皱着眉头,思考人生。
爸爸解开固定索,把他从气压毯中放出来。小朋友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拉着爸爸的手,自己从座位上蹦了下来。
“爸爸这是有大事,借的飞行器。”兰泽看看儿子皱巴的小脸,“下次让你妈带你飞着玩。”
“行!”熊孩子爽快地说。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新词。
昨天那大半天,末末见过的生人倒是挺多的。大人的情绪他感受得出来。他不哭不闹,不打扰别人,也不碍别人事。除了渴了饿了要上厕所,必须找爸爸,小朋友一直安静地当一个毛发顺滑的乖孩子。有人路过撸他的脑袋,他也淡定地保持友好。
兰泽觉得这样的儿子值得表扬。
他抱着末末走下舷梯,难得地亲了儿子一口。
末末直接一个后仰闪避。
“怎么着,不是漂亮阿姨还不能亲你了吗?”爸爸很生气。
“一下。”末末强调。“够了。”
兰泽的手环震了一下。
“哟,”他看了一眼,“漂亮阿姨。你干妈。”
出于报复心理,他把熊孩子放在脚下了,这才接通:“仙儿?有事?”
末末拽着爸爸裤腿往上爬,被爸爸一脚拨拉在肩膀上,物理滚开了。
小朋友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拍了拍膝盖,看到姜叔叔下了飞机,立刻跑过去拉住了姜叔叔的衣角。
“我听说你们出事故了,严重吗?”仙女的声音有些紧张。
“没多大事。”兰泽安慰她。“地下实验场塌了,不过没伤到人。”
“那我们的项目……?”
“一切正常。我们这次生长的材料表现还不错。”
“没事就好。”仙女松了口气。
“你这倒是听谁说的?”
“部长阿姨的秘书告诉我的。不过他们不在现场,不清楚具体情况。对了,部长阿姨知道你的数学很厉害呢。”
“我说呢。”兰泽笑了。他回头找末末,看见他已经在小姜的怀里,于是放心了。“对了,张将军给你找男朋友的事,你知道吗?”
“啊?”仙女清脆的笑声响在耳边,“我看到了。我在新闻里看到的。”
仙女的声音洋溢着愉悦:“我要多谢将军姐姐。正好,我这里很多环节都缺人手。简历筛选很有效呢。”
什么鬼!兰泽忽然发现,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
“呃……反正你高兴就好。”
“嗯,期待你们组的好消息。”
西北航校的上空,阴云密布。又到了一年中该下初雪的季节。说不定哪一天,纯粹的雪花就从天而降,不夹一丝冷雨。
兰泽交回穿梭舟,签了设备借用单,确认了设备折旧和物资损耗情况,做好了向学校财务交钱的心理准备。就直接回公司去,继续上班。
在公司忙到中午,他带着小姜和末末,回学校吃了午饭。趁着没有雨雪,带着孩子在室外吹着冷风,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他发现:张荷上午找过他。
张将军那时问他:【答应我的考试题呢?】
【\(〇_o)/靠!我忘了!】
兰泽急忙许诺:【下午下课后,我认真找资料,替你出这个卷子。】
【嗯。你记得就好。】张荷的回应相当迅速,并没有批评他。【我正要找你。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太空项目,正在征集全年龄段的志愿者?】
【我又去不了。】兰泽有点沮丧。
【孩子们可以去。算是好消息吧。】张荷直接发了个大标题过来。【我们内部戏称为“炸月亮”。给你看项目详情。重点我已经标注过了。】
兰泽心里一动。
他这里才炸过压力容器,天上就要炸月亮了?
他回到家里,把末末放到床上睡午觉,才打开项目详情慢慢看。“炸月亮”这件事,在项目详情中毫无体现。
在这个大项目中,未来的太空城市,和月亮最大的关系就是名字:“新月号”。
项目由地球上的各国共建。
因此,它还有另一个西文的名字是:克来深特。
这两个名字,兰泽已经看到过很多次,这些年在新闻中和他读过的论文中,都曾经出现过。
这个项目是面向全世界公开的,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其实已经筹备得**不离十了。
兰泽一见城市的命名,就恍然大悟。
只是,他对太空的一切都有些逃避,所以还没有主动了解过详情。
显而易见,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太空大项目,人口和物资规模都极其庞大。张荷标注出的重点是关于人员的。
工作人员要求终身服务,可以携带子女。
658 新月-克来深特
未来的“新月号”太空基地中,将有育儿所、学校和养老院。
目标是建设成人口形成新陈代谢、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太空城市。
“太空城市”的概念,兰泽很熟悉。这是已经烂熟的科幻题材,人类已经想象了几百年之久。但事实上,真实的太空城市迄今还不存在。
即使在鲲级空舰上,人口也只有万人规模。
即使在与地球近在咫尺的月表,有三百万工作人员常驻,也没有育儿所和养老院,没有形成自己的人口新陈代谢。
更不用说金水火这些岩石行星的表面。有人口,但从未有过婴幼儿。
高度依赖地球物资的配给制,更是和经济持续发展无关。
【你倒是说说,这和炸月亮有什么关系?】
兰泽看完了项目详情,给张荷留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去把熊孩子从被窝里掏出来。洗涮干净,带着出门。
他得给学生上课了。
就算再发生天大的爆炸,给学生上课都更加重要。这事关传承。何况,昨天下午他还欠了学生的课,没想好怎么还呢。
下了课,他又忙着找资料,出老婆大人要的数学卷子。
半夜了。兰泽躺在床上,才有时间看张荷的解释。
【是这样的。你不会以为新月号的人员和物资,都是直接从地球来的吧?】
【新月号,预定人口四十万。哪怕预留一部分作为婴幼儿人口,以这样规模的人口流动量,短期内从地球发射到某处空间站。这现实吗?】
【新月号,将是各国共有的培训和交流平台。各国都在争取参与比例,但最终还是决定在联合体的框架下搞定。】
【内部方案倾向于,以月球作为一个人口中转站。】
【同时,以月球联合体基地为基础,来构造新月号太空基地。】
【由于月球上有重力的存在,建设过程符合人类习惯,改造进度将是非常快的。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要把联合体月球基地的大部,发射离开月表。】
【这将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发射。】
【在地球上抬头看,很可能非常像把月亮炸掉了一角。】
兰泽昏昏欲睡,看着张荷对“炸月亮”的解释,他脑子里不断冒出问号。
他特别想知道神州在新月号中的角色。但实在太困,无力提问。
第二天,他在公司,抽出闲暇,把数学试卷调整好,发给张荷。
这才有心情继续关心新月号。
张荷后来的解释有些长。他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慢慢地看到了末尾。
最后:
【咱们国家的大领导这几天在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去管理这四十万人。如果我去的话,我可以把孩子带一两个上去,一起生活。你怎么看这件事呢?】
【新月号构成之初,离地球非常近。孩子们度假期间可以找机会往来地球,和你、和地球上的兄弟姐妹聚会。但未来将是越飞越远的。最终目标是环木星。到那时候,新月号将成为红色行星的卫星,人员回地球将变得路途遥远,难以成行。不过,那时候,孩子们也该长大了。】
【如果我接下这个任务,作为四十万人的最高长官,反而需要避嫌。维持不滥用职权的形象,是不可能让自己轻易回地球的。你能了解这份职责吗?】
兰泽的心怦怦直跳。
小末末就在爸爸办公桌前的空地上,整个身体趴在有他人大小的填空画册上,哼着歌涂着色,涂得一塌糊涂,却开心得不行。
【可以把我们的孩子,全带走吗?】兰泽紧张地问。
一连两周多,兰泽一直和张荷在线上讨论新月号的事情。连续三个周末,她都陪着学员们,忙得回不了家。
新月号的四十万人,大概算得上是人类社会新形态的实验品。虽说,人口规模只相当于神州的一个县城,还不是围在大城市边上的那种生活方便舒适的卫星县城。而是个吃饱穿暖都成问题的超级贫困县。
对于人类来说,还从来没有尝试过,把这么多大活人搞到同一座太空基地中。
需要考虑吃喝,考虑就业,考虑教育和养老,才能够形成一座完整的太空城市。这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联合体月球基地的大部,经过改造并发射离开月表之后,还需要与大量附属设施组合起来,才能形成最终的“新月号”太空基地城市。
不过,“四十万”中的成年人口报名,早在前些年就已经进行得轰轰烈烈的;这些人也已陆续经过了甄别,划分了职业角色,经过了太空生活训练。目前大部分居住在月表。
物资也已经在地球轨道备齐,只等“炸月亮”行动,正式启动。
神州本身,对新月号的参与程度不深。
神州和联合体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在新月号这件事上,其实是从大约三年前才开始深入参与的。预定将在新月号度过余生的神州人员总数,不超过两万人。
因为新月城市的设计,是以联合体现有月球基地为基础的,技术上算不得先进。各国包括神州在内,关注的都是将在其中进行的社会实验。神州的参与姗姗来迟,为新月城市的后续升级运行提供了技术保障。
在每一分物质都需要精打细算的太空环境中,为了政治和经济的稳定,新月号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
这个贫困县的治理方式,得到了整个地球上各个国家、各大组织的关注。各方势力投票决定,采取“独裁”制度。
“独裁”政体,对领袖的个人条件要求非常高。
上了年纪缺乏体力和锐气的领导者不适合。过于年轻缺乏能力和经验的领导者,就更加不适合了。
无论是神州高层,还是联合体高层,都先后找到了张荷。
在各方陆陆续续提出的“县长”人选中,张荷倒是公认最合适的。
她还不到四十岁,在一大帮老人之中显得很年轻,也拥有大型太空基地的管理经验。同时,她也兼具了技术能力与个人威望,搞得清数据,镇得住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