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 所长李医生
这个研究所，姜汉臣也没来过。不过，他识图能力超强。他了几眼图，然后带路，几个人绕到了研究所的地上小门。小门不起眼，样子就像普通住宅楼的后门一样。上半部分的玻璃很像是普通的单向玻璃，贴着一个圆形贴纸，贴纸周围一个灰色的圈，中间一个人字。
“应该就是这里了。”
门上有贴纸，这在简图上标出来了。
临进门之前，兰泽问小姜：“要么你在外面等我们吧？”
“不太好吧。”小姜有点为难，“等我两分钟，我问问保安。”
兰泽身上绑着末末，带着兰花，两人在门禁刷了邀请函先进了门。
小姜通过门禁联系了研究所的保安，问了几句，然后直接刷手环进了门。
“我刷了工作证。”小姜解释说。
门口就是电梯，电梯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地下的大厅里。
地面上起着雾，地下却仿佛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院子。
路荦荦站在电梯口。
看到兰泽到来，她吐了吐舌头：“你到得也太早了！”
“还没上班？”
“上班了。只是……我觉得一般小年轻不会这么早起吧？”
“你不是知道我多大了嘛？”
“呃……我忘了。其实李医生已经在等你了。他还蛮喜欢早上接待客人的。”
“李医生？”
“嗯。我们老所长姓李。”
“请带路吧。”
研究所里各处花木繁茂，走廊中斑驳的光点仿佛真实阳光穿透庭院树冠照射而来。和雾中迷茫的地面相比，这里更像是地面。而且，这里是春天。
某个年代的老人家，似乎特别喜欢地下生态的调调。
在有了聚变电站之后，地下生态的维护成本不高，因此，各种形态的地下花园都曾经流行过一阵子。毕竟比起地下农场，景观的能耗和物料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了，聚变电站普及以前，地下花园之类的维护成本还是很高的。
当年国内的很多地下景观，都是政府出资建设的。用途嘛，可以给各地一些尚未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年人一份可以消磨时间，又有些许成就感的工作。设计师、施工员，特别是园丁的就业都能安排上。
现在成为老年人的那波人，他们小时候就是看着各种地下公园长大的。
然而进入新世纪之后，由于育儿所婴儿生育导致的报复性人口增长，好多地下景观已经被改造成了地下公寓。大块的景观花园变成了小块绿地，然后变成了室内的大花盆。
花盆里种树的难度就有点大了。毕竟一棵树的占地空间，是立体的。不到十米高的树，根的长度都超过了十米。因为很多地下花园中都有树木的存在，在人口增多之后，花园的占地就变成了最昂贵的社会成本。
研究所中最高的植物长在中心庭院之中，接近一层楼高，看着顶天立地，树冠也很宽大，倒是挺壮观的。其实这只是棵有年头的紫藤。还没有到花期，分支爬得研究所里到处都是。老藤树下丛生了成片的百合、萱草和兰花，外围萱草不听季节的话，金色花朵正在盛放，比便利店里的新鲜黄花菜有精神的多，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挂着白色花苞的百合和萱草挤在一起，花苞形状几乎一样，就像它们是表姐妹。只有短胖的百合叶片和瘦长的萱草叶片，表明了它们不是一家的。兰花草躲在不见光的树根周围，没有花也没有花苞，整齐得一畦韭菜。
围绕中心庭院的走廊中，每一个面朝庭院的窗口外，都有一棵正在开放的月季、或者芍药、或者绣球花、或者打着花苞的扭曲梅树。在紫藤的成片枝条对面，墙壁凹槽之间爬着一大片蔷薇，花朵虽小，也正在陆续开放。
研究所里所有正在开花、打算开花的植物，除了梅树之外，季候全都不对。
兰泽看到这一派植物的生理混乱景象，首先可以确定研究所这块地方已经有年头了。研究所的**oss肯定是位老年人。怎么着，也得比自己妈妈的年纪大一些。
但到了老所长办公室外的小客厅时，他才意识到这位老人有多老。
坐在小客厅里的是一位真正的老人。
很久以前，兰泽在老人监狱做过义工，亲手给失能老人洗过澡，擦过身。那里的老人，皮肤就是像这么皱；能够自己走路的老人，也总是颤颤巍巍的。
但是他脑子中，关于老人的印象，已经一再被他爸兰老爷子洗脑了。九十岁去玩滑翔翼？染了黑头发和年轻人差不多？在潜龙大会上带头劈砖头？
兰泽已经习惯，九十岁的老人依然这么有活力了。
眼前的这位老人，露在衣物外面的皮肤都是皱的，皱纹间点缀着零星的细碎斑点。身材高大消瘦，腰杆笔挺，坐在茶桌边的椅子上。他望向他们的眼神和善，看上去精神很好。
但这是一位一般意义上的老人，虽然健康，却也老迈。不是兰老爷子那一款。
“您好，我是兰泽，初次见面。”
“您好，我叫兰花，我今年三十二岁，是兰泽的姐姐。不请自来。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老人看看兰花，又看看兰泽，又看了一眼兰泽怀里的小末末。
末末立刻抬手，招呼了一声：“哦！”
“你们，真是鲜嫩的小姐弟啊。我名叫李杰，是个医生。不过我已经退休好多年了。现在只剩下人类更新研究所的所长这一个工作了。你们俩坐下来陪我聊会天吧。小路你去泡茶。”
小路应了声，离开了小客厅。
小姜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你呢？进来一起聊聊吗？”老所长望向他。
“我是咱们委员会的安保，你们聊，我在外面就行了。”
老人点点头，再次望向兰泽和兰花。
“我先出个题。你们两个小朋友猜猜看，我今年多少岁了？”
又是“鲜嫩的小姐弟”，又是“小朋友”。兰泽这么大的人了，如果是被别人这么称呼，早就翻脸了。但面前的老所长，看上去已经是这么干枯皱巴的一位老人家，那还是算了吧。
525 长命百岁的两条路线
兰泽和兰花俩人，确实很鲜嫩。无论是胖是瘦，身体里仿佛撑满了充沛的水分，每一寸皮肤都是饱满的。年轻人就是这样。
“您，大概至少七十五了吧？”兰花试着猜测。“看您精神很好啊。”
“八十多？”兰泽也猜。目测老所长的身体老化已经很厉害了。但能够担当研究所的所长一职，老人的体力和精力肯定还不错，他应该不会特别老。
“我和你们的父亲同岁。”老所长笑着说，“我的生日和你们父亲只差了几天。”
兰泽和兰花对视了一样。他们俩只知道父亲比自己大六十岁，今年应该是九十二了，都不知道父亲生日在什么时候。说实在的，这有点尴尬。
好在老所长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们老家的人都很长寿的。我的母亲活到了106岁。父亲活到了104岁。我有个远房姑姑活到了121岁。怎么样，是不是挺厉害的？”
兰泽和兰花急忙点头。末末看到，也重重地点了头。
“你们看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吧？”
“相当不错。比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还要健康。”兰泽肯定地回答。“我以前照顾过老人。”
“那我现在的状态，上空舰怎么样？”老所长微笑着追问。
“太勉强了吧？”兰泽不假思索地说。
“兰贤银的状态，上空舰怎么样？”
“国家制度不允许。”
“看看，连你都很清楚。我如果上不了空舰，是自己不行。你父亲上不了空舰，是制度不允许。”
“您……”兰泽想抓抓自己的脑袋，又觉得不大礼貌，他只好揉了揉末末的小脑袋，“没事和我爸比什么呀？”
“我怎么不能和他比了？我和他同岁。”
眼前的老人，像个拿不到好玩玩具的孩子。有点小任性。
“他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哪能和您比啊。他整天就知道玩，一点正经事都没有。”
“我也想玩。哼哼……玩不动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兰泽觉得没法接茬了。他看了一眼老所长的身板，虽然高大，但更像是一台由骨骼和皮，填充了少量肌肉构成的坚硬机器。
正常状态的生物，本该是更加柔软的东西。小婴儿可以把自己的脚丫拿到嘴边随便啃。长大之后，能随便啃的脚丫，那是烀猪蹄。但至少成年人弯腰捡个东西还挺灵活的。然而，随着日复一日地老去，弯腰、穿鞋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所以，老所长说的大概是实话。
虽然不知道老人家到底想玩什么，但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玩耍的自由。
兰花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可以看得出来。我和你们的父亲，年纪都很大了。但我们的生活状态完全不同。针对长寿的研究，在几个世纪之前就开始了。人的寿命和几种代谢性疾病的发病率有很大关系。在不同的种族中，都存在着天然免疫这几种常见病的人群。这些我们早就发现了。”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代谢性疾病的预防和治疗，就足够把平均寿命提高到接近一百岁。”老所长接着说，“但是神州的超老龄化社会给了我们一个警示。长寿本身是毫无意义的。活下来，但是身体失能的人群，既不能提供劳动力，也很难提供脑力了。不要反驳我。我这样高龄还未失能的健康人，是很少的。我活到九十多岁，依然耳不聋眼不花，也是因为家族遗传的关系。”
老所长叹了一口气：“有的人，不到七十岁就开始苟延残喘了。大部分老人是在八十岁左右，身体逐渐失能，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即使在医疗机构的辅助下，能够维持生存，人体本身也在随着年龄加速老化。由内而外，不可阻挡。
八十岁之后，不依赖医疗机构，依然能够生活自理的老人，大部分都拥有一种或者两种，和长寿有关的基因。像是我家家传的这种，可是说是相当有价值的。”
“在我们这个时代，科技越来越复杂，孩子们的受教育年限越来越长。星际旅行的路程也越来越长。完成教育进入各种工作岗位的年轻人，普遍都将近三十岁了。所以，能够延长劳动者生存年限和工作年限的基因，对于我们人类走向太空具有重大的意义。”
“您指的基因……？”兰泽不小心出声道。
“长命百岁有两条路线。想知道吗？”
路荦荦端着一只大托盘从外面进来。她把托盘放在茶桌上，摆好了杯子，倒好茶，对着老所长甜甜一笑。
“嗯。”老所长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准备资料去。”
于是路荦荦转身进了小客厅连通的房间之一，在所长办公室的隔壁。
老所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喉咙，接着说道：“长命百岁，除了没什么用的长寿，还有一条路线，我们叫做不老。”
“你们父亲的状况，我一直在跟踪。跟踪到现在，已经有四十二年了。”老所长放下茶杯。“细胞内抗氧化的特性，当初也是作为一种长寿突变，记录在案的。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给我的惊讶越来越多。”
“我觉得我自己，再活十年，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我的父母都超过了一百岁。而且我平时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但是，他们也只是活了一百出头。所以，我估计，自己也就只能再活十年左右了。”
“但是你们的父亲，这位兰老兄。”老所长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我判断他大概率也能超过一百岁。不过，就算他活不到一百又有什么关系。他都九十多了，还有颗三十岁的心脏。室性早搏，房颤，这些中老年人常见的问题，他全都没有过。他的身体机能都还年轻，想玩什么都可以。有这么高的生活质量，早点死也值了。”
如果说话的不是九十多岁的老人，兰泽觉得这简直是在咒自己爸爸早死。
再仔细想想，自家老爷子已经九十多了，再活下去，无论哪年死，都算不得早死。
但是，这依然让人不爽。
526 一端耄耋，一端幼小
“你们判断，他大概还能活多久？”老所长提出了这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只要没有什么意外事故的话……二三十年总没问题吧？”兰泽对老爷子还算是熟悉。
老所长又看向了兰花。
“至少二十年？”兰花猜测道。
“看来你们也这么认为。”老所长点点头。“你们俩个，都是突变携带者，对吧？”
“这个小的也是。”兰泽指怀里的末末。
“嗯。”末末同意。
“这个小家伙，看着倒是挺机灵的。”老所长终于正眼看了看小末末。
“他都两岁半了，现在还不会走路呢。”兰泽摸了摸末末的头发，“他的四个哥哥，小时候都是我亲手带的。其中有三个是不带突变的普通人。正常孩子，在离开发育箱的两三个月内，差不多都会走路了。这孩子离开发育箱，已经快一年了。还是整天用四条腿。”
“哦——？”末末轻声抗议。表示自己并不是不会走。
兰花这时候开口了：“我是育儿所的保健医生，注册育幼师。我观察到的第三代突变携带者，全都有脑发育滞后的问题。这孩子的小脑发育明显比同月龄的孩子慢一拍。”
老所长摇摇头，“他看上去可不像有什么发育障碍。精神也很好。”
“请您不要对问题视而不见。”兰花毫不客气地说。
“那是因为，他是在我身边。”兰泽和兰花的观点是一致的。
“你们觉得自己的突变有问题？”
“问题大着呢。”兰泽抢着说。免得老人家把兰花一个人当成敌人。
“你们小姐弟俩多大了？”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兰花回答说，“我们俩都是三十二岁。确切地说，三十二岁半了。看上去像二十岁，所以，我们姐弟俩占尽了便宜？”
“恰恰相反。”兰泽接口说，“我和下属一起出去谈业务，人家都不爱搭理我。公司里对外的业务，我一向不参与。只能在公司里搞搞技术。因为我这张脸太年轻，出去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我刚才就想问，你们对自己的突变有多少了解？现在看来，你们的想法都很多啊？”老所长微微笑着。
“都是切身体会。”兰泽强调。
“嗯，那就说说体会吧。”
兰花和兰泽对视一眼，她先开口了。
“我叫兰花，爸妈孩子太多，我的名字起得很随便。我活了三十二年，没有过过正常人的生活。”
兰花的眼睛里，闪耀泪光。
“成年之后，作为什么鬼的重大突变携带者，束缚太多。我有太多梦想都没有机会实现。唯一的选择，只有去育儿所工作。”
“姐姐，你别急，慢点说。”
兰花喝了口茶水，喘了口气。
“太小时候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但在童校里，那段记忆真的很糟糕。”兰花努力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有点惨。“我有个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们生日在同一天，一起长大……”
对于兰花来说，有兰得一带着她，俩人一起混在校园行侠仗义的日子，还是相当痛快的。
她最大的问题是，对一切懵懵懂懂。淘气孩子的嘲弄和欺骗，在她身上都可以轻而易举得逞。因为她无法分辨真假。
好在她有兰得一保护。这个弟弟拥有一双看透一切童年谎言和学校迷雾的慧眼，和老师们也混得相当熟络。
她功课学不会，也有兰得一为她烦恼得要死，拼命想各种办法为她补课。
任何难题都能搞定的聪明弟弟，陪伴着她一起长大，她还算是幸福的。他们一起向欺负人的坏孩子发动挑战，和各种校园恶势力作斗争。虽然老师不一定买账，他俩却充满了使命达成的成就感。
相比之下，她的妹妹兰草同样是突变携带者，比她惨多了。脑子笨，脾气坏，性格糟糕，没朋友。
兰草居然笨到了，看不出来兰得一是真心想要帮她。实在是……太笨了。
“听起来，陪伴你一起长大的弟弟，集中了你们父母双方的有点。聪明开朗，乐于助人。”老所长的视线从兰花飘向了兰泽。
“是的，特别开朗的一位哥哥，现在他是刑警。”兰泽补充道。“最关键的是，他没有突变。”
“所以，你们俩认为，是突变造成了童年的不快乐吗？”
兰泽笑了笑，他认为这不言自明。
“孩子们很快就会长大了。当然了，童年影响对人的一生都很重大。但是个人的童年感受，只不过是个例而已。”老所长微笑着说。
“个例？您认为这是个例？”
兰泽反问。
“等一下！”
兰花还想说什么，但是兰泽没理她。
“和我相比，她算是相当幸福的了。我小时候，比兰草还不如。我到现在还记得幼儿园大寝室里，天上乱飞的尿不湿。”一想到童年，兰泽觉得自己痛苦得要爆炸。
“那你的早期记忆开始得很早。”老所长点点头。
“我……”兰泽一下子梗住了。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早期记忆应该什么时候开始的问题。
他缓了缓才继续说道：“我除了脑子笨，性格糟糕，没朋友，还天天打架，抢别人东西吃。老师教育不了我，因为我听不懂人话。也不是所有的话听不懂，简单的吃饭上厕所是能听懂的；只是稍微复杂一点的话，我就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我。每个人都欠揍，只不过老师我打不过而已。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我的未来是在工读学校。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可能有反社会人格。”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呢？”
“你是不是要说，这也是个例？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你知道我小时候都经历了什么？”
“你小时候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不过，兰花还有话想说。一会再讨论你的童年好吗？”
“我们不是个例！”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小路——！”老所长发动了召唤术。
lll妹妹立刻从隔壁蹦了出来：“所长你找我？资料还在整理。”
“你带这位小朋友去看猴子。让他冷静一下。”老所长手指兰泽，看到了他怀里的末末，“嗯，带这两位小朋友参观一下。”
527 小猴叽
看……猴子？
兰泽怀里绑着末末，一脸懵逼地跟着lll妹妹在走廊中穿行，围着庭院绕圈子。姜汉臣跟在最后。
然后兰泽发现，研究所里好像不止一个庭院。
白色菊花伴着竹林的小院子，看着也怪好看的。当然了，菊花的季候也不对劲。但这丝毫无碍于观赏者体味到一丝隐士的高洁。
再然后。兰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冷静下来了。因为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干了啥。
因为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干了啥。
兰花举了她自己和兰草的两个例子，接下来她要说的应该是，脑发育滞后的普遍性。智力滞后、运动滞后都是脑发育滞后的一个局部而已。还可以像兰草一样，影响到情感发育。幼年的情感发育对于人格健全是非常重要的环节。
老所长向兰花要求的，也是普遍性。仅此而已。
兰泽给跑题成了控诉童年。
“我觉得我冷静了。”兰泽叹了口气。“要不咱们别看什么猴子了？找点真正硬核的东西给我看啊。”
“马上快到了。保证值得一看！硬核猴子！”
“你看我像是喜欢看猴子的年龄吗？”
lll扭头看他，光笑不说话。
“算了，我儿子应该会喜欢。”
兰泽低头看末末，末末立刻抬头看他。
“猴子。”兰泽教末末。
学会学不会的，随便教教。学会就算赚到了。小朋友现在只有喊爸爸的时候超过一个字。用法是“爸”字连续不停地喊。每次兰泽听到，都深感荣耀。觉得自己得到了末末大佬的认可。
末末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兰泽已经习惯了。反正着急也没用。熊孩子只要积累够了，总有一天自己就会了。
“哦。”末末回答。
养猴子的大厅，看上去和庭院差不多大小。在地下，庭院其实也不过是个大房间。
里面既安静又热闹，由不到一人高的隔墙分割成了许多没有门的小隔间。
大厅里的灵长类，主要有两种：猴子和人。
猴子们都生活在小隔间中的无菌饲养箱里。饲养箱外侧箱壁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吃喝玩乐的什么都有。那些猴子个头相当微小，尾巴比身体还长。这应该是一种微型的狨猴。正在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完全意识不到隔着箱壁的单向玻璃，有人在偷窥它们的生活。
现场的工作人员很多。几乎每一个隔间里都有人影。兰泽怀疑，研究所里的人都集中在这里了。
在生命科学中，狨猴是很常见的实验动物。主要用在代替人体的场合。不过，这里的狨猴比一般品种的个头更小，躯干不到两寸长。显然是人工繁育的专用品种。
“你们这里……猴子挺多的呀？”
整个大厅，隔墙低矮。兰泽放眼望去，整块地方除了猴子就是工作人员的人头。
一进来，末末就看到迎面饲养箱里顺着仿真树枝乱窜的小猴子们。他在爸爸怀里激动得直蹬腿。
“嗯，重要的人体突变，都培养了相应的实验动物。”lll介绍说。
“这么说来，能找到猴子版的我了？”
“猜对了。不过你在后面的房间里。”
我……
兰泽就知道，话不能乱说。
“可以随便参观？”兰泽看了一眼跟进来的小姜。
“那不是当然的吗？别偷我们的猴就行。”
“谁有毛病啊？偷猴。有用吗？”
“那可不一定。你看这么小这么可爱，多好玩呀。大人孩子都喜欢。”
小孩子喜欢看猴子，这简直是个迷。不管多大的孩子，都能盯着猴子蹲地上吃果、抓毛、奶孩子，看一整天。
“噢！”末末向爸爸示意。
“赶紧带我找我那猴去。”兰泽催促道。
lll带着他们穿过大厅隔间中间留出来的走廊。
“噢～！”末末向爸爸抗议。
后面的一个房间里，面对面摆放着十七八个饲养箱。房间不算小。可见兰泽的突变还挺重要的。
每个饲养箱里看上去都是一个完整的猴子家庭。
“这里全都是你……的重大有价值突变改造后的实验用微狨。”lll认真地把话说完整了。
“噢……”末末又开始蹬腿了，催着爸爸靠近饲养箱。
“小路今天来了？”房间里的工作人员看到了lll。
“嗯。”lll微笑回答，“我带这位爷，咳！客人参观。”
兰泽一路穿过大厅的时候，就发现了，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似乎是女多男少。他们都穿着白大褂，戴着一次性头套收拢头发，远看雌雄莫辨。
进了这处房间，房间里的三位工作人员，都是女士。招呼小路的这位，看上去上了点年纪，是位秀气的老阿姨，看上去五十多岁左右的样子。
虽说性别和工作能力没关系。饲养猴子，敲基因片段之类的工作，女人更细心一些，也许还更合适？
但兰泽还是觉得性别比例好像有点失常。
关键是，他看见脸的女性工作人员，多大年龄的都有，好像长得都挺好看的？而且好看的脸都很相似，都是小脸、大眼睛、尖下颏。
这些大美女都是谁招聘的？风格都很统一嘛！兰泽在研究所的人员构成方面，感受到了浓郁的卫妖精气息。
问题在他脑子里一冒出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除了他们研究所的一把手所长李医生，还能有谁？
那位老所长正和兰花在小客厅里单独叙话。兰泽猛然想到这一点时，还替兰花稍微紧张了一下。
但一想起来老人家已经九十二岁高龄，他又淡定了。
兰花这样的健壮美少女，面对一般的壮年男性都足够自保，除非碰见小姜这样的想干坏事。
和九十二岁的高龄老人喝茶聊天。那就好好聊着吧。
兰泽和房间里的几位工作人员互相点头微笑。
“爸爸爸爸爸！”末末在兰泽怀里使劲摇晃。
饲养箱里的大猴子只有小朋友手掌大小，单臂抱着迷你小猴子沿着横贯饲养箱里的细绳用三条腿慢慢爬着。细绳的另一端，另一个大猴子没有宝宝，身轻似燕，噌地跳上了绳子。
528 她是个十八岁的老奶奶了
绳子晃得很厉害，带娃的猴子长尾巴轻轻晃动，完美地保持平衡，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不紧不慢地爬着。
“噢！噢！”小末末对那根绳好像很感兴趣。
“猴子，小猴子。”lll凑过来，指着猴子告诉末末。
“吼叽！”末末大吼一声。
“哈哈哈！没错，就是小猴叽！可爱吧！”
“猴叽！猴叽！猴叽！”
兰泽发现，小末末终于会说两个字的词了。而且不是爸爸这样的重复叠字。
世间万物，有这个荣幸的东西，居然是——猴子。
末末在饲养箱外隔着透明箱壁大叫，里面的猴子活动丝毫不受影响。
饲养箱单向玻璃和拾音器的设计，外面可以看见、听见里面的情况，里面猴叽们丝毫不知道外面人来人往。
实乃偷窥佳品。大小几只人类凑在箱壁前，偷窥小猴叽的日常生活。
“噢！猴叽！爸！”末末兴奋地指着猴子让爸爸看，“猴叽！爸爸爸！噢噢！”
明显小家伙的词汇量不够用了。“哦”和“噢”偶尔加一个“啊——”走天下的日子，大概快要过去了。
他想表达的一定不是说爸爸是猴叽。反正小朋友喊啥兰泽都不生气，只是嫌吵。
末末的声音没有小米小时候那么柔软好听。
家里五个男孩中，要数小米听起来最像小女孩。张一点的声音甚至微微有一点沙哑，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明显，有朝一日，也不知道会不会进化成所谓的磁性？小麦的声音比豆子和张一点稍细，但也能明显听出是小男孩的嗓音。唯独小米这小子，可能因为胖，把嗓子给挤细了。
末末在哦哦噢噢的时候，总是带着胸腔共鸣的低位音。虽然并不尖锐，声音却相当洪亮。
所以他一旦开始废话连篇，真的是挺吵的。
兰泽克制着不打小孩。毕竟现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
“末末看，小猴子，小小小猴子，挠痒痒的小猴子。”
lll和末末凑在一起相当开心。
也就是说，她正凑在兰泽的胸口。
“猴叽！”
“末末喊姐姐～”
“猴叽！吼吼叽！”
末末的表现十分令兰泽满意，不过他还是强调：“喊阿姨。”
lll抬头，对他一笑：“带你们去看年纪最大的猴子。看看你能不能认出它来。”
在兰泽看来，房间里的猴子，长得都一样。房间里摆放的饲养箱，看上去也全都一样。也可能大小有一点差别，型号有细微的不一样，但乍一看上去，视觉效果相当统一。
里面的猴子也是一样的，除了小小小猴子看上去确实比小猴子还要小一号，就连性别都得盯着看半天才能研究出来。毕竟这个物种长得太娇小了。
lll带着他们走了几步，停在另一个饲养箱前。
“这里的小猴子有的带有你的突变，有的没有。你能看出来吗？”
“噢！猴叽！”
“猴子身上不用写名字或者编号什么的吗？至少用单双号标一下男女吧？”
兰泽觉得小猴子只要原地蹦两下他就认不出谁是谁了。跨物种脸盲令人苦恼。
“唔……这个有白毛的，是男的女的？”兰泽忽然发现了某只小猴长了一副白披肩。从肩到背，在棕黑色的短毛上形成一个浅淡的v型，这也算得上标记了。
“猴叽！猴叽！”
很可能和突变有关？男的吧？
“女的。”
“哦，那就……那它应该没有突变。是老猴子吧？”兰泽瞎猜道。
“猴猴叽！”
“对了。三岁半的老猴子了。还能再活半年左右。”
“……只能活四年啊。”
“寿命四年不到，更年期在三岁左右。”
“这么小的玩意儿，居然还有更年期？”
兰泽只知道人类和逆戟鲸有更年期。在他看来，更年期是和顶级掠食者、妈宝社会化、超级聪明之类逆天概念联系在一起的。
“原始物种有没有我也不知道。我们实验用的是有更年期的。”
“它……应该不是最老的吧？”
“猴猴叽！猴叽！爸爸爸爸爸！”
末末今天远没有平时安静。兰泽被吵得脑仁疼。
不能随便打人，没有理由。
“猴叽猴叽，我看你像猴叽。”
“哈哈哈！猴叽！”末末高兴地敲了敲自己的胸肌，好像大猩猩。……他表示自己确实像猴叽。
而且末末确实有胸肌，虽然轮廓非常不明显。他的骨架和同月龄孩子相比有点小，但浑身的肉都很扎实。
lll饶有兴味地看着这爷俩，就和看猴子差不多。
然后才慢慢回答：“嗯，这就是一只普通猴子。毛已经开始变白了。不是最老的，它是最老那只的后代。”
“最老的确定在这里面？”
“确定。”
饲养箱看似不是太大，最多两米多长，一米多厚。但这种猴子个头太小了。
仔细一看，一个饲养箱中可能有十几只甚至几十只猴。实验室狨猴是以群居的方式饲养的。所以，兰泽眼前的是一群猴子。长得还都差不多。白披肩那样有识别度的，就那一只而已。
“呃……”兰泽觉得，年纪最大的猴子未必看上去有多老。“你觉得，我的突变在猴子身上有什么作用？”
“容颜不老？这还不够吗？”
“……我上哪在一群猴里头找一只容颜不老的猴啊！！”
兰泽放弃了。容颜不老，这根本是毫无识别性的。
“你不能在漂亮的里面找吗？”lll提示道。
“找不到。”
“猴叽～”末末伸手指向了一只毛色光滑的猴子。他认为这只很漂亮。
“跟着我。”
lll仔细瞅了瞅这些猴，顺着仿真树杈子找到了蹲在树杈的几只猴子中间。
“这里。”lll毫不犹豫地指出。“体型稍微大一点的那只。”
那只体色深黑，毛发异常光亮。正在给另一只猴理毛。周围的小伙伴们正在排队等待，理毛生意十分火爆。
“猴王？”兰泽上学的时候，在生科院也看到过别人实验室里的猕猴。他兴趣不大。梳毛好像是权力和地位的体现。
“狨猴没有猴王。这是位老奶奶，她已经十八岁了。”
529 还有别的办法吗？
“看上去，老奶奶毛色不错？”
“是啊。她的身体状况保持得相当不错呢。别的猴子三岁就进入更年期，之后立刻衰老。她直到现在，还保持每年正常发情。累积生育的子女数量比别的猴子多得多。不过我们这两年，没再让她生猴子了。”
“猴版老妖怪啊？”兰泽感叹了一句，又问，“周围这些猴？是她的……”
兰泽想问是不是后宫，看着又不像。公猴子当了猴王才有后宫。母猴子再有地位，一般只有固定的一只伴侣。灵长类都这样。婚姻“制度”是写在物种基因里的。
“都是她的女儿。几个有突变的女儿活得比较长了，一直陪伴着老奶奶，所以比较受宠爱。几个小女儿她也比较喜欢。现在接受理毛的是她最小的女儿。”
“养了这么多猴子，你们观察到了什么？”
“很多东西。最直观的就是寿命，你也看到了，对吧？再比如说，我们发现，老奶奶和她的突变后代都比一般猴子聪明一点。因为它们的寿命长，学习时间更久。所以，通过动物行为测试的时候，他们的智力得分要高一点。”
“能高多少？”
“一点点。但也足够造成统计学差异了。”
“有两个问题我比较关心。”兰泽斟酌了一下。“一个是发育期长短有没有发生变化，变化了多少？第二个问题是，你们的动物行为测试，针对的是什么阶段的猴子，有没有对不同阶段的幼猴做对比测试？”
“……你说得太快。重说一遍，我记一下。”
得。兰泽已经知道至少一半答案了。如果她对这两个问题都熟悉的话，根本不需要重新说一遍。
所以十有**问到了动物实验的盲区上。
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问题，看着lll把他的问题录了音。
“第一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发育期的确有少许延长。不过，这个代价应该是值得的吧？”
“代价？那么发育期延迟了多少呢？”
“我们记录的是第一次发情的时间。”
“也行啊。”
“狨猴是非季节性繁殖的物种，和人类很相似。可以全年繁殖，发情周期很短。这个突变的遗传效果非常稳定，携带突变的雌猴，性成熟平均要晚一个月到一个半月。”
“第二个问题呢？”
“可能实验数据里有，但以前没做过这方面的分析。”
“我能看原始数据吗？”
“只要老所长同意。”
“我觉得……我真的冷静了。回去吧？”
“再看一会猴子吧。又不要钱。”lll劝他。
“客随主便吧。”兰泽无奈。
研究所里地方不大，但是路有点绕。
末末试图伸手拍饲养箱。兰泽眼疾脚快地退了一步。
末末抗议：“哦？猴叽——”
“只能看，不能摸。”
“哦。”小朋友郑重点了个头。
“你看，你这个突变多好，容颜不老，长命百岁。老奶奶的年龄换算一下，相当于人类的三百岁了呀。你不觉得她是个猴美人吗？”lll看着猴子奶奶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猴子不是人，人也不是猴子。”以兰泽的知识水平，还不至于被这种表面上的美好给骗了。“和寿命有关的因素太多了。这小东西本来只能活四年。十八岁的难度不算大。对了，老奶奶为什么体型大了一点，和突变有关系吗？”
“啊，那个。应该是没关系的。给老奶奶敲基因之前，人工合成受精卵的时候，就选择了父母双方最健壮的猴子。她长得大一点也是应该的。”
兰泽本来还在猜测，是不是突变带来了不可预知的效果。看来……
“这群近亲繁殖的猴啊。”他眼前看着猴，心里想的却是人类。
“还行，毕竟它们的猴生使命就是做实验。这些标准实验动物，在自然界是无法生存的。而且也算不上近亲繁殖，它们的种群也挺大的，能配对的至少是表亲了。”
小末末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们，观察小猴叽的家庭肥皂剧。大人不会明白猴子的什么地方那么迷人。
“我觉得，就算人不是猴子。达不到三百岁的寿命，只要能轻松超过一百岁，也是了不起的突破。”lll喜滋滋地说，“降低代谢水平也可以活得长，可这明显不需要降低代谢。我觉得这才是延长人类寿命的正确方式。而且目前看来，这也是相当安全的一种突变。”
“你们所里掌握的突变种类多吗？”
“挺多的。有些产生的效果比较奇葩。第一代和第二代突变携带者之间，性状改变看上去毫无联系的都有。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多，大部分只能作为人体资料库的储备。老所长对你的突变评价很高。在他看来，仅仅活得长是毫无意义的。可能是因为年纪的关系，他挺在意生存质量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嗯？”
“人类的特殊性在于，人类是一种高度社会化的动物。凡是有可能影响到社会行为的突变，都有可能对人类社会造成重大影响。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吗？”
lll一阵沉默：“……你也看到了。我们可以研究猴子。但是对人类本身，只能用跟踪观察的方式。我们……分类上属于生化研究所，而不是社会学研究所。而且……有些突变的样本，实在太少了。”
“样本少，所以找我催生？”
“还有别的办法吗？”小路妹妹认真地问。
离开猴子的一路上，末末都在小声念叨猴叽猴叽。到了老所长的小客厅外面，他才忽然严肃了起来。眼睛睁大，一言不发。
兰花和老所长俩人相谈正欢。
lll把兰泽送进来，顺手又添了一遍茶。小姜照旧守在门外。
老所长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兰泽。
“猴子好看吗？”兰花问兰泽。
“还行吧。十分硬核。”
“想去看看吗？”老所长对兰花语气很温柔，就像是对小动物或者小孩子。“正好我和他单独聊一会儿。”
“嗯。好的。”兰花腼腆一笑。
530 我的孙辈在你们中
兰花没有拒绝安排。老所长于是又喊小路：“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你。我的客人替我招待好了。”
lll刚进来，还没坐下又要出去，有点小不开心：“资料还差一点呢。”
“没事，我自己也可以。现在看猴子比较重要。”老所长坚定不移地把两位女士支了出去。
室内还剩下两个加一个小的，三个爷们。
“您老年纪比我们大六十岁。够当爷爷的了。”
“怎么了，我说什么，还是做什么了吗？”
“您的研究所里，刚才我转那一圈，遍地都是美女。这本来和我没关系。但是，兰花是我姐姐。您老犯不着对她那么热情。”
兰泽觉得自己把话说得相当明确了。谁知道老人家不吃他这套。
“我喜欢美女有错吗？天下人都喜欢美女，我不能喜欢美女？”
“您老喜欢得起？”
“我觉得每天陪陪她们，照顾好这些可爱的小姑娘，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照顾？小姑娘？”
“嗯。她们的工作安排得很充实，做研究既不紧张，又有成就感。工资不算太高吧，买些喜欢的小物件还是足够的。”
“五十岁的也是小姑娘？”
“为什么不是？我都九十多了。你和你儿子，在我面前都一样，是小屁孩。”
“哦。”末末点头，觉得老爷爷说得很有道理。
“好吧。您老喜欢照顾小姑娘，所以招人的时候就乱来？”
“怎么能说是乱来呢？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优秀。就算按照选美的标准选拔人才，还是有很多学术素养很高、工作完成得非常棒的孩子。如果我不按照相貌筛选一遍的话，那人选就太多了。结果就是这么令人惊喜。近几十年来，进我们所的，都是些才貌双全的小姑娘。”
老所长这套逻辑，实在是任性啊。
“您好歹稍微平衡一下性别比例啊。”
“保安室有一帮帅小伙呢。这个问题都不用我操心。上面早就安排好了。”
上面大概就是指★星球发展战略委员会★，安保力量都是由他们派下来的。
“我姐姐……”兰泽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个角度问起了。
“我倒是问了兰花，愿不愿意到我所里来工作。我发现，有一点她说得对。你们携带者的视角和我们这些观察者是不同的。所里以前在这方面有所欠缺。”老所长严肃起来，思路相当清晰。“你父亲，和你们七个携带突变的兄弟姐妹，我们历来是以问卷和家访的形式做调查为主，体检数据为辅。但这是远远不够的。”
兰泽点头：“当然是不够的。”
“在未成年阶段，那几十个孩子，我们是直接提取的社会抚育系统的数据。说起来权限似乎很高，但实际上，这些数据也是非常片面的。”
“很可惜，人不是猴子，对吧？”
“那当然了。自己养的猴子，可以天天凑在跟前使劲看，可以逮出来做各种测试。哪怕是伤害性的测试，也不是不能做，只要损失承受得起。”
“您老觉得我怎么样？”兰泽突然问道，“您老需要突变携带者的视角参与研究所，我是啊。而且所里聘用人员，也有什么学术门坎学历门坎之类的吧？她是注册育幼师，我也是。她是儿科医生，我是生物设计师。我们是一样的突变携带者。您如果特意安排风险等级低的岗位，兰花能来，我就能来。没问题吧？”
老所长看着他问：
“你是美女吗？”
兰泽低头和末末对视一眼。末末的小眼神里满是困惑。小朋友虽然几乎不会说话，也很清楚自己和亲爱的爸爸都不是女孩子。
“老爷子，您不瞎吧？”
兰泽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口气软了下去。“您鲐背之年，德高望重，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性别、外貌之类的小问题，应该影响不了您老的判断力。再说了，我这样的，穿上裙子也蒙混不过去。”
“你啊……”老所长伸手指着他，又摇摇头。“那会儿你和我说什么来着？小时候的事情？反社会人格？你现在的性格，这不是挺好的吗？”
“这大概是，经历了社会的打磨？”
“兰花的注册育幼师资格，确实对我很有用。让我动心的其实是，她自己私下里收集了不少幼童发育方面的一手资料。这孩子做事情很用心。我现在这么大岁数，健康状况还能维持，但还能维持多久呢？我也要考虑接班的问题。所里那些小姑娘们，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久了，我走了真怕她们撑不起架子来。而且，说不定我还能再干十年、二十年呢。兰花就算现在差一点，可以慢慢培养，她能等得起我。其他人，大概是等不起的。”
老所长把未来之饼画得很大。
“您……”
“你们的突变老得慢呐。”老所长感慨。“你刚才自荐，我一开始还真没考虑过你。下意识地只考虑女孩子了。我想想吧。小路说你想参与所里的项目？”
“嗯，我自己突变的那个项目。我以什么方式参与合适呢？”
“你好像已经是星球委员会的签约科学家了吧？一会我先把你加入项目组。”
“对了，刚才我在看猴子的时候想到一件事。”兰泽回忆了一下，“有的突变可以影响到社会行为。人类是高度社会化的动物。很细微的变化有可能造成巨大的社会影响。小路介绍说，对人类，目前除了跟踪观察没有什么好办法。”
“嗯。”老所长补充说，“而且有些突变，人类样本太少了。”
“我有个朋友搞了个逆戟鲸研究所。这些鲸鱼处于社会发展的游猎部落阶段。社会行为和人类有高度相似性。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老所长没有回答，笑而不语地看着兰泽，看得他直发毛。
“你啊。有机会还不忘了拉上朋友。”老所长开口了，“你十来岁的时候，性格就已经很不错了。”
“？？？”
“你们一起长大的不少同学，我都很熟悉。”
“该不会是……？”
“嗯，我的孙辈在你们中间。”
531 唯一的孙子
“李碧如是你孙女！”
“嗯？她不是我孙女。我们俩家没亲戚。”
如果姓李的不是，那可就不好猜了。
“那老太太脾气可倔了。惹不起惹不起。”老所长连连摇头，“我孙子和你是好朋友。优秀。像我。”
孙子的话，兰泽还真没姓李的好朋友。不姓李的……陈相鹤？王小二？
“该不会是卫妖精吧？”兰泽脱口而出。
卫瀚扬正好是被他妈买断的。父亲约等于不存在。
“你这孩子，怎么乱给人起外号呢？”
“不是我起的，”兰泽连忙澄清。“我们校长起的。”
“胡说！”
“校长开大会，被卫瀚扬气得大骂妖孽。后来全校就都管卫瀚扬叫妖精了。”
“这孩子……小时候确实有点顽劣。”
何止是有点啊。干啥啥都行，就连气人都是第一名。
“他父亲是我的长子。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还长，儿子将来多得是。谁知道，到老来就那一个没出息的儿子。除了长得好看，干啥啥不行，还把我唯一的孙子给卖了。这些年，我只能在远处看着你们这些孩子。按理说，我是个爷爷，他父母之间的约定，不关我什么事。但是，他妈妈我见过，当小姑娘的时候，身世也是很苦的。在世界上孤苦伶仃。如果多一个孩子，能够让她多一份慰藉的话，也许聊胜于无吧。我当过单亲爸爸，亲手带大过几个女儿。所以，我知道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您……”兰泽起初还以为这老爷子看上妖精妈妈小姑娘时候的美貌了，看来他是想歪了。“自己带小孩子很辛苦的，您当年为什么不送去社会抚育机构呢？”
“我们那个时候，社会育儿还在立法。今天一个提案明天一个提案，改来改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下来。私人寄宿制的托儿所、幼儿园什么的倒是挺多的，但是我信不过啊。还不如自己来呢。最起码，我是个医生。”
“真心不容易。”
“所以我的人生经验决定了，就是喜欢漂亮小姑娘。这没问题吧？”老所长笑眯眯的。
兰泽总觉得老人家的语气里透出浓郁而熟悉的欠揍气息。
当成女儿看待，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就像兰泽信不过卫妖精会修身养性一样，这会他有点信不过老所长。
“我这个孙子。比儿子有出息多了。潇洒劲也特别像我。儿子跟我没感情。不过这也怪我，从小没搭理过他。那小子除了长相，就只剩下嘴皮子。年轻的时候非要跑到外国去搞期货。这么些年，我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兰泽觉得，老人家可能对“有出息”的标准定得有点高。
年纪轻轻，能挣到卫妖精那么大家业的，整个地球上没几个。
“您要不要和逆戟鲸所的负责人见一面？我可以安排你们，以谈公事的方式，先见见？”
“逆戟鲸所，我孙子的？”老所长反应了过来，沉默了一下。“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见他。免得私人感情影响了我们之间合作。我们俩合作就行了。别把他扯进来。”
老所长停顿了一下：“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有个老家伙把他抱在膝盖上玩耍。我也不想成为小辈的困扰。再说了，”他露出了奇妙的微笑，“我的外孙子多得很。都亲得很。可孝顺了。”
老所长不这么强调，兰泽还不会觉得他是嘴硬。
“您喜欢就好。”
“好不容易来一次，给你看些东西吧。”老所长起身，招呼兰泽进他的办公室。
房间不大，一进门，桌子上、墙上，到处都是显示屏。甚至还有用投影模拟出的“空气显示屏”。
兰泽自己的工作室，显示屏只有一个，和桌面等宽。足够用了。人类视野顾及不了太多东西。偶尔需要辅助显示，投影帮忙也就够了。
不愧是老人家，这间办公室里充满了上世纪的怀旧风格。
老所长点开桌上的触屏，在整个所的分组资料里找东西，兰泽立刻背过去不看他。和末末一起研究墙壁上挂的显示屏。型号其实还怪新的。
“兰花对圈养的生活充满了怨念。她和我说，小时候她还可以随便下水游泳，长大成人以后，只能等她的警察弟弟下班了，带她一起去游泳，简直比小孩子还不如。”
“我也是啊。我就纳闷了。国内绝大多数工作的风险等级至少二星级。我们找工作的风险等级不能超过一星。这是要特意逼死我们吗？”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事真不归我管。国家制度不是我制定的。”
“别闹了，老爷子。您这么大年纪，门生遍地。研究所专招漂亮女孩子的事，都没有人出面阻止你。我真就不信这个制度后面没有你的影响力起作用。”
老所长叹了口气：
“你说，人聪明了有什么好处？”
“演技更棒？”
“算了。这还是因为你们的突变等级太高了。”
“有多高？”
“自己看吧。”
兰泽猛回头。
一串文件页挤占了整个触屏。左下是目录栏。一连串的文件标题表明右侧全都是些体检报告。左上角是老爷子的头像。没写姓名，头像下只有一串陌生的编号。
再往下……
“九级突变？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所成立以来，掌握的最高等级的人类突变。”
“凭什么呀？”
“凭什么？最初发现的时候，我们只是把这当成是一种可以对抗老年病的突变来看待的。这一类的突变，说实在的，历年来也找到了不少。作用各有不同，基本上都可以抑制一两种老年病的发生。”
“那这个呢？”
“这个抗氧化啊。能够抑制的老年病相当不少，抗炎症还抗癌。当时定级就比较高了。”
“氧呼吸本来是线粒体的事……”
“奇怪就奇怪在这了。这只是一个常染色体上的单位基因。居然可以管到线粒体的氧泄漏。”
“我觉得这是个开关。它调用的功能应该都在最常用的染色体片段上。”兰泽大言不惭。
“小伙子，你是偷偷溜进过我的研究所吗？”老所长开玩笑地问。
532 进化出死亡
“我觉得我要是设计人体突变的话，会尽可能调用常用片段的。这样子效率比较高。突变效果也会比较明显。”
“人体这么复杂，这种突变也是能设计出来的？”
“应该可以的吧？不过我手里没有人体基因库。鲸鱼库……也还不全。”
“算了，我忘了你就是专业搞这个的。别人做不到，你说不定真可以。被你猜中了。它调用的相关功能都是常用的染色体片段中最常用的几组基因。那几组基因，凑巧在多细胞生物中比较关键。”
“关键指的是……？”
“那些位置随便发生过改变的生物都死了。那些是从多细胞生物产生初期，一直传到现在，从动物到植物，从我院子的花到我们这些人类，每一个多细胞生物，每天都在用的功能片段。你说关不关键？”
“最基础的东西。”兰泽点点头。
就像兰泽为抗辐射生物设计的膜结构，是全新的细胞生命维持存在和分裂繁衍的基础。一样的道理。
“你们的突变很像是一个编码表的开关。我们的多细胞远祖，按照原始编码表调用基础功能，生物体可以保持没有衰老和死亡的高能效状态。”
“唔……”兰泽若有所思。不老不死又要高能效？活着难度有点大。
“你那是什么表情？在高效率的繁殖功能进化出来之前，多细胞生物还能有别的活法吗？不这样早就灭绝了。很可能就是在获得强大繁殖能力之后的某个阶段，这个编码表被意外关闭了。早期的多细胞生物，才开始进化出寿命。”
寿命的一端是生命，另一端是死亡。寿命这东西，准确说来，就是多细胞生物主动去死的生理节律。
在不老不死的高效编码表关闭之后，基因复制中的错误率急剧增加。复制出错，一方面是繁殖中突变的来源，使得生物加速进化；另一方面，也是衰老的起因。
复制出错？这是很棒的设计。
机体磨损，这一代就可以去死了，变成食物，变成肥料。
下一代也不再是复制品，而总带有自己独出心裁的“小差错”，说不定就有谁成为了生存竞争的胜利者。
从衰老到死亡，说起来很悲壮，实际上是有利于生物进化的。
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成熟个体快速衰老死去，可以为年轻个体让出生态位，这时候适应性强的小年轻可以趁机占据更大的生存空间，产生更多后代，帮助整个物种获得优势地位。这样一来，物种就因为死亡-繁殖的过程而进化出了最佳适应性。主动去死的生理节律，加速了适者生存。
不会主动死亡的生物进化缓慢，而有寿命的生物代代更替、生生不息。那些不会主动死亡的的失败者，就只能被动死亡。
寿命与衰老本身就是进化的产物。一些比较原始的生物，反而可以有漫长的寿命。
“能够从远古完整保存到现在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啊。”兰泽判断道。
不老不死的原始编码表即使存在过，也已经关闭几亿年了。
这种被关闭的闲置代码，几亿年间无论怎么变化都对生物体的健康毫无影响，和构成生命基础的各种关键片段正好相反。所以，被随机突变改写得面目全非才是正常状态。
“我们又不需要远古的东西。人体基因组里重新启用的片段，是不是错乱的编码表都没有关系。反正你们身上的开关已经打开了，现在看来，效果还挺好的。”
兰泽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风险的味道。被大自然关闭了几亿年的所谓“编码表”，在每个人身上按理说都有细微的差别。而在不同物种之间，差别有可能十分巨大。
因此，突变把开关打开之后，在不同的人身上产生的效果，可能压根就不一样。就算只有一个字符的差别，如果出现在关键位置，在某些人身上，说不定也会要命的。
兰泽的父亲和携带突变的哥哥，头发虽然变白都还保留些灰色。而他的胡子白了就是白了，一点黑色的残留都没有。这一直令他不安。
老所长接着往下说，“到了二十年前，我们发现你父亲身上的抗氧化效果也未免太好了一点。那时候他已经超过七十岁。除了年轻时的须发早白，他身上的衰老迹象几乎没有。于是，突变的级别调高了。正好这时候新到了一批猴子。我们做了一批基因改造的猴子，观察了些年头，才发现，这个突变的意义，根本不在于抗氧化。”
“二十年前才开始做猴子？”
“嗯，排队的突变太多了。只能根据发现时间和重要程度排队。这个突变，也是因为级别调高了，才有机会插队做猴子。”
“我们一边养着猴子，一边跟踪监测你父亲的健康状况。最早的那些猴子活过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延长寿命50%了。而这些猴子还很健康有活力，没有衰老的迹象。从那时起，就有很多位高权重的老人家在关注我们的猴子实验和你父亲的突变。我也是从上个世纪中叶活到现在的人。人上了年纪，难免对剩下的人生有种紧迫感。”
“后来猴子们活过了10岁。活过了15岁。突变等级越调越高。现在所里年纪最大的一只猴子，是十八岁。她同期的猴子并没有寿终正寝。而是被我们陆续解剖了。标本还在库房里，你想看的话，一会可以拿出来看看。”
“切片了？”
“嗯。所以，你知道为什么这个突变现在是九级了？这里有我们这些老人家对人类未来的期待，还有对我们自己寿命的无可奈何。我本人已经算是生活质量很高的了，但是看到你父亲……”老所长自嘲地摇摇头，“随着我们的猴子越活越久，这个突变的等级越调越高，你们这些携带突变的孩子，生活自然受到了影响。毕竟意义太重大，而你们人太少了。你们每一个都是人类未来的珍贵种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兰泽摸摸末末的小脑袋。“还是觉得有点……把人类未来捆绑在我们几个人的身上，终归有点……我只是个渺小的人，承受不起这么大的压力。”
533 美好前景
“你到五十岁就自由了。想干什么都没限制，可以到处浪去。”
“可是，人年轻时的心气，和上了年纪的时候，大概是不一样的。说不定，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勇气活到五十岁。”
老所长叹了口气。
“好好活着吧，好好多生几个孩子。我的研究样本还是太少了。”
“我……真不想当这个研究材料。”
“就算研究任务结束了。以这个突变的重大价值，你还是有责任把突变传播开的。”老人家一时间有些语重心长。“我总不能到街上去，逮到个人就敲基因吧？这样国法也不容。”
“这样也没用啊。”
传播特定突变效率最高的方式，其实就是最传统的方式：繁衍。
用病毒制造随机突变另当别论，那属于生化危机。致死率和核辐射不相伯仲。变异全都是随意产生，不可控的。
“对啊。所以你呢，最好碰见一个育龄女子，就说服她，和你生个孩子。反正有育儿所帮忙，生孩子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如果地球上每一个育龄女子都能有一个你的小孩，整个地球的人类基因库就可以全面更新。这个前景还是很美好的。”
“子孙后代**的前景？”
“跟你说话真没意思。”老人家翻了个生动的白眼，“要不然你看，先来上个一个亿？”
“您靠谱点行吗？”
“千万级？这应该比较现实。你看，只要有一大笔钱，我们合伙到太平洋上买个岛。地方小一点也没关系。你到上面宣布建国。你可以设计自己的国家制度，建立自己的法律体系，为创造人口提供方便。你可以为全世界的女孩子提供签证，让她们都可以移民过来，然后你可以选妃，大封后宫。怎么样，是不是很吸引人？”老人家喜滋滋地。
“我觉得……您孙子对这些会比较有兴趣。我真没您家那遗传。我不是您孙子哎，老爷爷。”
“哼，我也不是你爷爷。你爸和我一样大，我当不了你爷爷。”
“我知道您心系全人类。这不是责任太大了，我担不起。您看，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平时他们也挺闲的，除了兰花，我还有三个姐姐。他们五个里，肯定有人乐意建个国什么的。”
“自己不想做，就往哥哥姐姐身上甩锅？”
“那不是，我跟他们也不熟嘛。”
“你啊。其实在我看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老所长摇头，“你父亲，是有道德洁癖的。你呀，比他接地气多了。”
兰泽惊讶地听他说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是个道德和个性都接近完美的人。私德毫无瑕疵，就像婴儿一样纯粹。生活上随遇而安，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国家赴汤蹈火。但是，他也很有原则。对于不符合自己标准的人事物，坚决不凑合。比如说，不符合他审美标准的异性，他根本是拒绝接触的态度。所以，这其实并不利于繁衍。”
兰泽不知为啥点了个头。
“而且，在发现他之前，我们从来不知道见义勇为也能遗传。社会行为有遗传性，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现实中的例子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行为遗传的影响有多么强，又多么令人唏嘘。”
“我有一个小哥哥，一个小姐姐……”兰泽轻轻地说。
有个力气很大的小姐姐，背包带断裂后，因为沉重的背包失去平衡而坠崖。她的背包里大部分不是自己的东西。有个年纪很小的小哥哥，看到别的孩子掉进水里，他呼喊过老师之后，自己跳进水里，却被河流冲到下游。
“还不止呢。除了有一次是育儿所事故，其他的都是在童年时期夭折的。残留的人体样本我们重新检测过，发现里面还有携带突变的孩子。你知道的肯定是我们一开始调查的两个。那两例是我最早告知你父亲的。我调查的每一例，每一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因为试图帮助别人，都是些特别好的孩子……但是孩子们太小了，哪有多少能力帮别人呢？他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老所长有些说不下去了。“我觉得你父亲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你的祖父母相继去世之后，他还是个孩子，十五六岁进了福利院。在我们那时候，社会抚养机构中只收留孤儿啊。后来他年满十八岁，到了征兵年龄，他就直接去当兵。也可能是……吉人自有天相吧。老天也喜欢正直、勇敢的人。”
“十八岁……还是孩子，不该是二十岁当兵吗？”兰泽用突变者发育滞后的比例大略算了一下，老爷子十八岁去当兵，大约相当于十三岁半。真的只是个小少年。
“法律修改过。我们那时候，十八岁就算成年了。不过，那时候的年龄是不包括孕期的。起初是从离开母体的日子算起，延续下来，是从离开发育箱的日子算起的。”
所以，老爷子的年龄还需要加一个修正值，大约280天左右。
“兰花和您提过发育滞后的事情吧？”
“很抱歉，在你们小时候，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人类太复杂，我们是中型规模的研究所，人手是满编的，但实际上远远不够用。到了猴子实验开始的时候，你们应该都有十多岁了。而且，因为时间尺度的关系，在猴子身上，发育滞后体现得并不是十分明显。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没有重视过。”
“可以理解。”兰泽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考虑到发育滞后的问题，你父亲当年确实还很小。我很好奇他是如何长大成人的，也很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在恶劣的战场环境下生存下来的。现在我只能瞎猜，是不是超过一定年龄，生存能力就有了质变？或者就是他运气特别好？他那个时期的档案都保存在军方，涉及到毒药战争中很多战术细节，如今还没解密。当年我调查了他孩子们夭折的原因，觉得我这位同龄人，就是一个谜。很明显，他有自己强大的内心世界。”
534 用自私平衡一下
“你父亲那时候，作为重大有价值突变的唯一样本，却连一个存活的子女都没有。我一边调查他每一个子女夭折的原因，一边给他物色可以结婚的人选。你妈妈，是我过去教过的学生里最自私的一个了。我给他们做了媒。她这人特别小心眼，闲事袖手旁观，当笑话看，有好事来得比谁都快，有坏事拉老实人替她顶雷。当时我想，他们俩凑一对，搞不好能平衡一下。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妈我说她坏话。”
“您的工作内容，还真够丰富的。我妈以前是不是学过医？”
“我以前带过大一学生的文化素养课。古代文化，什么琴棋书画，柴米油盐，投壶品茶，带着一帮年轻人玩呗。没办法，那个特定的年代，老的老小的小，水平凑活的都得抽空当几天老师。哪像你们现在这代人，人才多得用都用不过来？”
“我妈……”兰泽琢磨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不是美女都认识您？”
“呵，只能说我都认识。”
“也就是说，我妈是你教过的学生中，最自私的一个美女。”
“你说我没事打听丑女的名字，这好玩吗？”
貌似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
妈妈是个美女，当儿子还挺有面子的。
“我爸妈，他们俩不是早就认识了吗？”
兰老爷子那时候，应该正在替卫老头照顾道士哥哥，填补缺失的父爱。妈妈那时候也该有三十岁了吧？
“嗯。没错。幸亏他们认识，不然我的媒从何做起啊？小丫头心里一乐意，她有心计，稍施手段，他们俩就顺利在一起了。”
兰泽听了这一段往事，才发现，自己一直觉得妈妈自私自利并不是错觉，原来老所长也这么认为。而且还是令他印象深刻的“最”自私。
“从结果上看，他们的婚姻是成功的。你父亲的十七个子女都平安长大了。包括你在内。你小时候，咬人、打架、抢人零食。这些我都知道。小孩子嘛。看到你的生存**这么强烈，我就知道一定可以平安长大。”
“老爷子……你的三观呢？”
兰泽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的黑暗童年还可以这样解读。
“你应该感谢你有个聪明又自私的妈。小孩子嘛，身体还没长成，保护自己、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助人为乐、见义勇为是很好的社会化性格，但在幼童时期，这些都是多余的。社会责任应该是成年人的，小孩子本来就不该承担任何责任。你妈妈虽然并不是一个无私、大度的人，她的发展，还是挺很让我惊讶的。她的锐学社，居然靠着帮助年轻人创业做成了巨型商业实体。这些年我看在眼里，真是风生水起，名利双收。也就是她这种人，不会因为帮助别人而被拖累死，反而还能经营非营利组织赚到钱。社会公益也实现了，她为那么多年轻人找到了出路，很多人感谢她；她自己呢，手里掌握了大把的优质人力资源，要厂有厂，要矿有矿，有经济实力，有社会影响力，这辈子功成名就。我觉得这丫头真厉害，我得说一声服气。”
兰泽没有说话。心情有点小复杂。
他觉得，也许在另一种社会制度下，妈妈就会发展成邪恶**oss。现在，她之所以帮助了那么多学生，也许只是因为有个靠谱的社会制度，在拼命约束她的行为。
“你妈妈今年……”老所长陷入了思索，“我去！小白前几年就退休了！时间过得真快！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呢！”
“唉，”老所长哀叹，“这就是人生啊。你呀，也要好好抓紧时间，多生孩子。不要辜负了我给你父母做的媒，不要辜负了你妈妈传给你的优良品质。”
“您说的优良品质，不会就是自私吧？”
“不自私，你能活到现在？”
老所长的发问，直入兰泽的灵魂。如果活着本身没有错，那么自私，按理说也没有错。
“其实我也见义勇为过。”兰泽还想抗争一下。
“嗯，我知道，你曾经在火场中救出同学。”老所长面容慈祥。“你是有责任心、有使命感的人。所以，传播突变的社会责任你就别推给姐姐了。这本来就该是男人的事情。你那两个哥哥嘛。情况我也了解过。兰德永三十六岁，没有正当职业，整天想着行侠仗义。他虽然很努力，但是效果也就那样了。兰德信三十五岁，还不如他。”
“我听说，兰德信当健身教练，工作环境里小姐姐多？”
“别指望他了。他加入了一个经书学习的讨论组，整天指导别人修身养性。他们俩承担社会责任的方式主要就是随机配对。兰泽，我对你的期望很大，你要勇敢走出去，多参加社会活动，多认识一些女孩子才行啊。”
“别闹了，老爷子。我有老婆的。”
“老婆是障碍吗？你上学的时候，女朋友不也换得挺勤的嘛？要继续发挥自身优势。”
“那时候，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
“对了，你多大尝试这些事情的？”老所长稍微严肃了。
“有点早。”兰泽十分羞涩，“学校里的性教育课已经上完了。我小的时候没有伙伴，好不容易融入大家之后，不想轻易放弃。就算做的事情奇怪了一点，也不是不能尝试一下。”
忽然之间，兰泽有些理解兰草个人页面上那些衣着暴露的个人影像。从小被孤立的孩子，凭着记忆永远追查不到当年被孤立的原因。一旦融入世界，就很担心别人不带自己玩。所以，她选择了一个让自己最容易被人拥在怀里的角度。
兰泽自己也有过那么一个阶段。在他的潜意识中被同龄人隔绝的恐慌，只有最亲密的肌肤相亲才能缓解。那段日子里，他约女孩子……胡来得怪勤快的。
在他小时候，虽然他打人，他抢零食。事实上他的暴力，有一部分是对周围冷暴力的回应。以暴抗暴如何开始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些暴力是在离开童校之后结束的。
可能是因为环境变了。更大的可能，是他自己变了。
535 自律的体检报告
“还好嘛，年纪不算太小。”老所长评论道。
“我是被您孙子带坏的。而且，您拿发育滞后的系数算一下……”
“那是有点小了。”
老人家又问：“没对你现在的能力有什么影响吧？”
“还行吧。我觉得挺正常的。既没影响家庭和谐，也没影响生孩子。”
老所长还真是什么都管。
他眼里的人类突变携带者，大概就和他孙子眼里的逆戟鲸一样，是研究着玩的吧？
“你这孩子体检也不老实，好多项目跳过，内容填写不尽不实，一带而过。要多向你父亲学习才行。”
老所长指向屏幕：“我找出来的资料，你可以随便看。过几天，给你和兰花在所里也准备个工位。这样可以吧？”
“只要她本人不反对。”
老所长笑了。
屏幕上显示的文件，闲置半天了。现在一片昏暗。兰泽碰了一下触屏，点亮屏幕，看了一眼老所长，才细看那一堆体检报告。
兰泽还年轻，上次体检已经在两年前。父亲的体检报告却是每个月一份，很整齐。都是来自于大学城职工宿舍区的独立健康终端。
体检小房间在各个城市遍地都是，这项公共设施，是从高度老龄化时代延续下来的。
现在的人口结构比上个世纪年轻得多了。但因为总的人口基数变大，对体检便利终端的需求依然旺盛。
老爷子的每一份报告都详细而完整。兰泽扫视了几份之后，调用数据分析工具。先看了一下血液检验指标的变化。从四十年前到现在，详细的血液检验数据绘出的趋势线条极度平滑，几乎是直线。只有把时间尺度慢慢拉开，显示的时间跨度逐渐变为十年、五年、三年，波动才逐渐出现了。
心脏的ecg图形，几十年来得到的监测曲线几乎可以叠合在一起。
肺功能曲线也是如此。
他的肺很好用，肺活量常年保持在八千多，比不上运动员，常人之中的优秀而已。数值浮动最多不超过两三百。
兰老爷子总是在每个月十五日的早上八点零五分进入体检终端，开始体检。而在四十二年前，他为了入职联合体，进行的专门体检，也恰好在十五日。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保持着惊人的自律。
从他的体检报告中，别说衰老的迹象了，就连数据偏移都极少发生。
浏览了毫无波澜的数据分析，兰泽又回过头去看文字填写的项目。
生活习惯中，雷打不动的每天七个半小时睡眠，10:40~6:10。至少二十年来没有变化过。
酒精摄入。每周五、周六傍晚，两次一共100毫升，38°。给出了那种酒的商品名。碰到过年过节的月份，记录中认真增加了酒精摄入的量和理由。
老爷子早就不被算作年轻人，不属于“育龄”，因此没有忌酒的需要。
常用口服药。没有。偶尔口服药物。填写了大山楂丸，清凉润喉片……诸如此类，依季节不同而变化。服用理由：好吃。
这个理由，没毛病。
性1生活频率与方式。自己解决，一天两发；早一发精神好，晚一发睡的香。
这老爷子填表还填出乐趣了。
兰泽承认自己有些好奇加关心。毕竟老爷子和妈妈都是老人了，事关身体健康。但是真看到了，又觉得这种事情，犯不着如实填写。反正他自己从来跳过不填。
研究所里平时负责老爷子的工作人员，应该不是老所长本人，而是他安排的小姑娘。就算是五十岁的小姑娘看到了老爷子的体检报告，老爷子万一知道了，恐怕也得尴尬得不行。
兰泽回头瞄了一眼老所长，发现这位老爷爷正对着另一张屏幕沉思。
和一般孱弱的老人相比，体检报告里这位前格斗教官简直称得上是长生不老。这么有内容的体检报告，凡是有把年纪的老人家看了都得激动。不常锻炼的年轻人都未必有他体检指标好。
兰泽迅速地翻看了一下后面的其他项目，这才问老所长：
“您这有他的智力数据吗？我妈经常说他缺心眼。”
“有。他成年智商102。正常。不笨。”
“小时候的呢？”
“小时候是个学渣。当兵之后反而如鱼得水了。那段经历虽然还没解密，但退伍时的军衔和他那一堆勋章，也说明混得不错。他小时候在学校，唯一得满分的是劳动技能，每天都情绪高昂地拎着水桶去学校菜地浇水。”老所长凭着记忆说完这些之后，才把兰老爷子当年学习阶段的资料找出来，发送到兰泽面前的屏幕上。
他自己也凑了过来，俩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数据有问题：所谓的成年智商，是十八岁当兵之前的。
如果没有突变影响发育的问题，这个年纪的智商当做成年智商当然没有问题。但是现在，显然不能这么处理了。
一般人的少年时期，都有一个认知能力急剧变化、大脑二次发育的阶段。一般在十五六岁，迟一些十七八岁也差不多该完成了。
但现在，巧了。
十八岁加上十月怀胎，受到突变的发育滞后影响，大约相当于普通人的十四岁左右。
数据显示，老爷子那时候身高已经窜了起来，达到182，但体重偏轻，只有一百一。如果按照今天的征兵标准多半是不能通过的，但当年到处都缺人。
如果他也曾经有过认知能力突飞猛进的阶段，那一定是在军队中完成的。
“很可惜，爸爸没有机会读大学。”
如果有大学学历的话，也许老爷子的升迁之路能顺利一点。
毕竟，他从小一直是个学渣。
在他的学业记录上，从来没有过出现例外的年份。
这个学渣，性格和善，乐于助人，做事认真。学校老师们给他写的评语，历年来都只有夸奖的话。入伍前的性格量表得分也很高。
可惜，他依然没有资格读大学。
“现在看来，值得做的研究还有很多啊。”老所长若有所思，“心智发育迟缓和笨的差别并不明显。你二十岁时智商多少？”
“大学里不测这玩意。”
兰泽十八岁就进大学了。二十岁时根本没测过。
536 我有很多猴子
“你……”老所长梗了一下，“你才是妖孽呢！”
他还在对孙子的妖精外号耿耿于怀。“说吧！你上大学之前，智测最高在多少？”
“呃，最高一次一百七。不过我一般不做完，一百四五，和大家水平差不太多，还能做好朋友。”
“这还是人话吗？”老所长又问，“什么检测你都不好好做。还有什么能证明你聪明程度的证据没有？”
兰泽很想说，他小时候常年不到八十分的智测，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的。好好做的时候，只能证明他笨，证明不了聪明。
正常儿童平均一百的时候，他不到八十，简直是个智障；正常少年平均一百的时候，他一百四五六七……其他人也并不显得是智障。这就是社会不公。
不过老所长的关注点并不在他小时候。他还是得认真回答问题。
“证据的话……我的数学学位论文？冯川老师出的题，我觉得挺难的。”
“调出来看看。”
数学博士论文毫无秘密可言，全球都能随意访问。和工科的东西不一样。
兰泽在手环上打开投影，翻转为镜像模式，显示在老所长面前。
“你这是标题吗？什么鬼东西！”老所长略不开心。
“没事，学数学的人也一样看不懂。”兰泽麻利地把这碍眼的投影关闭了。
老所长思索着说：“……我们原先就发现，成年的突变携带者具有较高的智力水平。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假设，实际上是发育延迟带来较高的脑发育水平？”
“我觉得，就算只考虑成年之后的最终智力水平，突变和较高智力水平的联系，也不见得能成立。第一个突变携带者，我爸，智力水平就是个一般人。就算现在重测一遍，他的脑袋其实超凡出众，作为个例也说明不了什么。从遗传角度考虑的话，我妈很聪明的。这还是您自己给他们做的媒。我爸那十七个孩子的妈，是您老选中的美女高材生。”兰泽指出老所长假设中的最大障碍，就是遗传因素。“我觉得您这十有**，没有我们兄弟姐妹中另外那十个人的资料。”
就算七个携带者子女和另外十个非携带者子女，相比之下智力水平确实高一点，那还是面临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样本太少。这样的比较根本不具备统计学价值。没用的。说明不了“普遍”问题。
“嗯，没错。”老所长承认了。“确实没有。但是我有很多猴子。”
“哦，猴叽。”末末小声念叨了一下，立刻闭嘴继续装高冷。
“我能证明那些猴子更聪明。”老所长淡定地说。
“人类的知识系统和猴子智力一点相似性也没有。人类的成年智力水平，和教育经历有很大的关系。您不能否认吧？”兰泽找到了另一个角度。“如果我小时候早早以工读学校为目标，从徒手打人进化成拿刀砍人的话，您老根本没机会看到我的数学学位论文这种证据。我的智力数据就可以继续显示为一个智障。”
“你别假设没有发生的事！”
“您老先证明猴子能代表人才行。”
兰泽早上带着兰花过来时，还只是喝茶聊天。老所长愿意见他，并不意味着老所长愿意听他吐一切槽。
眼下随着思维火花的碰撞，快要引发火灾了。
他和老所长，赶快各自上了个厕所冷静了一下。
正好，兰泽带末末换了个尿不湿。小朋友绑在爸爸身上一上午，也很需要松散一下，活动一下身体。趁着老所长处理私事，兰泽牵着儿子顺着走廊溜达。
小朋友两腿蹦跶得很灵活。他现在的表现已经不像是不会走路的孩子，明显是个拒绝走路的孩子。
小姜跟在他们身后，也不说话，也不打听什么。就好像他自己不存在一样。
溜达没多远，兰泽就看见了兰花和lll。
lll正扯着兰花，兰花好像还不愿意回来。
“猴子有那么好看嘛？”兰泽现在怀疑，老所长想让哪个“小姑娘”当他的员工，就带哪个小姑娘去看猴子。
“猴叽！猴叽！”末末熟练地念叨。
“对吧！”兰花扑到末末身前，蹲下抱了抱小朋友。“小猴子特别可爱对不对？”
“猴叽！吼吼叽！”
兰泽并不认为，小末末现在能用语言沟通。
“你不会是看上这里的猴子了吧？”
“我领导呢？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lll问。
“老人家正在思考人生。”兰泽委婉地回答。
“哪呢？”
“男厕所隔间？”
“呃……”lll白了他一眼，“你们别乱跑了，进来坐一会。”
小客厅里静悄悄的。茶水也凉了。
“我去给你们换点茶吧。”lll端起茶盘就走。
“不用那么麻烦了，添点水就行了。”兰泽试图留住那点冷茶水。
“不麻烦，很快的。”
末末和兰花俩人，见了面之后，猴叽猴叽说个没完，一边说，一边咯咯咯地乐。也不知他们俩人乐在何方。
兰泽深深感到了代沟的存在。就好像他和老所长才是一代人似的。
再坐一小会他也该回去了，不然下午上课该来不及了。
老所长李医生和兰老爷子，他们过去的时代和现在的时代有很大不同。
他们那代人的世界要小得多。老所长和很多上年纪的人都互相认识。因为他们当年的年轻人少，每个年轻人都很珍贵。
兰老爷子是第一代育儿所婴儿。兰泽的奶奶当年做针刺取卵的时候，已经六十五岁高龄，经历了很多痛苦，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从育儿所领走儿子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
如果奶奶能活到今天的话，足有一百六十岁了。在老所长的拿出来的资料上，兰泽的爷爷生在2086年，奶奶生在2084年，都是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是上上个世纪的人了。
高龄父母，初代机器，胎儿高畸变率，诸多因素组合起来……虽然缺陷儿一经发现就会停止妊娠，当年却依然有很多生来就有病的孩子来到世界上。健康是可贵的。
537 重大即面向星际
在兰老爷子成长的年代，有很多孩子成为孤儿。
有很多孩子在幼年就失去了父母照料。
有些孩子是因为年迈的亲人去世了。还有些是被绝望的监护人遗弃。有正常儿，也有病儿，有看上去正常的精神病儿，也有身体孱弱的正常儿。
小孩子只要身心健康，父母和学校都能松一口气。如果性格开朗，友好阳光，活动积极，学习勤奋，更是加分项了。可既然是加分项，就有所谓的基础分。这个世界的考试建立在能力的基础上。而能力，是需要智力来掌握的。
老爷子当年就是个“基础分”一塌糊涂，却浑身都是闪光点的学渣。
笨一点算得了什么呢？其他物种可能无所谓。人类偏偏是以智力为物种特性的动物。笨一点影响非常大，兰泽觉得自己小时候，跟不上同龄人的思维节奏，所以可惨了。
所幸，兰老爷子进入福利院的时候，已经十来岁。他虽然只是个学渣，毕竟不再需要育幼陪护。大体上，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福利院承担起越来越多父母双亡的孩子，疾病缠身的孩子，后来又承担起越来越多被遗弃在育儿所的新生儿。那个年代的社会福利院，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社会抚育制度的前身。
他们那代人成人之后，育儿所制度逐渐成为国家福利的一部分。由于人类生育不再依赖女人的子宫，大批单亲爸爸出现，又推动了社会抚育制度的正式建立。
在他们小的时候，年轻人都是宝贝。等到他们老了，世界上到处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已经不稀罕了。
lll迅速带着茶水回来了。
她坐下来，几个人又聊了一会。
兰泽觉得这次来研究所，很多问题其实并没有得到解决。比如找工作的风险等级限制就是个很扯的东西。
厨师的职业风险等级是一星半，他们七个携带有突变的兄弟姐妹，连厨师都当不了。然而，谁在自己家还不能动刀子切个菜吗？
不过，全国上下，也只有他们七个兄弟姐妹，受到这么严厉的限制。
老爷子本人因为年龄早就超过常规育龄五十岁，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限制。而其他人携带的各种人类突变，并没有这么重大和稀有。
为了满足兰泽的好奇心，lll用小客厅的入墙式投影仪给他看了些概略性质的资料。机器型号很老的样子，显示质量却很精细。
先是关于北亚起源的一些体质类突变。看上去都很厉害的样子。匈奴、室韦、东胡、甚至因纽特人，都属于北亚人种。北亚各民族生活在恶劣的气候环境下，相对其他地区的人群来说，体质类突变很密集。
比如力量，耐久力，爆发力，因纽特人自体合成维c的能力；还有相对而言，比较普遍的抗寒能力。这些都有一定价值，不过都算不得重大。
只有和神经反应速度有关的突变，标示了“重大”二字。仔细看来，提升神经反应速度的人体突变，在非洲和北亚的狩猎民族中，都曾经独立演化出现不止一次，这是一组位于不同的染色体位点上的不同突变。不过最终起作用的方式都是一样的，没有叠加效应令人遗憾。
兰泽关注这个，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一直认为自己的神经反应速度超快。
“这个我好像有。”兰泽指了一下这个突变。
“唔，那你了不起。”lll敷衍道。
“所里能测吗？”
“有什么好测的。很多人都有啊。”lll滑了一下页面，画面外的内容立刻显示了出来。“你看，携带者十几万到几十万。隔几年搞一次新生儿抽查就可以了。”
“可是这个标了重大。”
“那是因为对星际航行有用。”
“人体反应能代替空舰的自动驾驶吗？”
“我觉得你想歪了。神经反应速度是影响到智力表现的因素才对。迅速做出合理的判断，紧急决策，这才是神经反应速度的意义所在吧？”
“你这是推测？”
“我又没有这玩意。”
“我有啊！”
“……”lll有点好奇，“地面上的一般生活中，其实用不到，对吧？”
“呃，打球打游戏，可以虐死你的对手。可好用了！”
兰泽当年在大学城，玩航行模拟器的成绩相当可以。他认真回忆了一下，觉得lll的推测靠谱。自动驾驶和人的操作，互相之间并不能取代。
兰泽从北亚又跳到非洲看了两眼。非洲的突变花样特别繁多，什么种类都有。携带人群都不大，几千人、上万人的很常见。不过，都比他自家突变的人数多。
他们兄弟姐妹受到的限制或者说是保护，其实和人数太少也有关系。如果成年携带者能达到一百人，保护就可以降一级了。然而成年携带者目前只有八个。下一代的都还是毛孩子，总数倒是过百了，但其中的突变携带者只有几十人。
如果可以达到十万人规模，那日常生活和一般人比起来，应该也就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因为突变带来的个人优势，有机会优先进入某些工作领域，比如荒芜辽远的太空。就像神经反应速度的“重大”突变那样。
那时候，重大有价值突变，留在个人身上的唯一影响，将是生育税。别人生两个娃生育税全免，你非得生三个。但有育儿所帮忙，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目前唯一的障碍就是人数了。
“原来你们说的重大，指的是星际啊。”兰泽慢慢琢磨过味来。
“没错啊。”老所长出现了。“我们就是以星际需求为标准筛选突变的。”
兰泽知道老年人上厕所的时候容易碰到意外。甚至大便用力都有可能引发心梗。等了老人家那么久，他已经有点不安了。
研究所里有保安，但那些保安他没看见，也不知道在哪里。靠得住的青壮年男性，似乎只有他和小姜俩人。
现在看，老所长私密任务完成，气色相当不错。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老所长接过lll递给他的茶水，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538 跟我学做菜
“还没当面向您告辞，我怎么敢走？”
“我的意思可不是要赶你走。你留下来，一会儿一起吃饭吧。”
“吃饭就不用了吧。下午学校里有课，等下我得赶个车回去。学生还不知道我跑出来了呢。”
“哎，你这孩子。”
“下次一定陪您吃饭。学期马上结束了。我们学校寒假有两个月呢。”
“我呢，刚才琢磨了一下。我可以做几道菜给你尝尝。那你下次来吧，跟我学两手。以后有机会做给你的好朋友吃。”
“……您老。深思熟虑。”兰泽一向是找他那位好朋友蹭饭吃。他做饭给卫妖精吃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质量和数量都没法和卫妖精提供的豪华大餐相比。“我一定认真学，学好为止。”
“嗯，这个态度可以。那行。今天就到这里。”
“我送他们出去吧。”小路站了起来。
“我再多说两句。你们姐弟俩，对小孩子生长发育的快慢不要太在意了。”老所长还有话说，“在自然条件下，人体发育速度也有差别。自然资源丰富的情况下，一定是发育快的个体占尽了便宜，早早就留下后代。所以呢，你们看非洲的孩子普遍发育都很快的，学走路，学说话都早，独立生活也早。但在条件恶劣的环境下，比如极地，小孩子受训练年限严重影响生存能力的情况下，一定是发育慢、但是潜力巨大的个体获得生存优势。亚欧大陆东部的人类祖先是在北亚的恶劣环境下进化而来的，所以发育期和其他地区的原生人种相比，本来就相对长一些。将来的星际是更加恶劣的环境，人类不做好准备，是很难离开太阳系的。”
“我对你们的期望很大。你们小时候吃了不少苦。那时候，这个突变带来什么影响，大家都不知道。现在你们也有了孩子。我们大家对这个突变也越来越了解了。我会给教育部门发布情况提醒，相信下一代有突变的孩子们都可以健康长大。制度性的改变将来也并非不可能，但前提是必须先有更多的携带者。兰泽，尤其是你，你现在孩子有点少。你得出力，知道吗？好了，先就这样。我相信，人类的未来是属于星际的。”
老所长有点絮叨。可能是年纪大的通病。
兰花认真点头。兰泽下意识敷衍了事地点了下头。
老所长站起身，拍了拍兰泽的肩膀：“有空早点来，跟我学做菜。”
一直到离开研究所，兰花还在纳闷。“为什么老所长要你跟他学做菜呢？”
“猴叽！”末末给了她一个响亮的提示。
“孙悟空的师傅敲了猴子脑袋三下！所以……老所长他厨艺好吗？”兰花思维跳跃，连续追问。
“我没吃过。看他的神色，挺自信的吧？对了，”兰泽转移了话题，“老所长是不是邀请你了？有什么打算？”
兰花长吁一口气，笑着说，“总比育儿所有前途吧？而且，小猴子也挺可爱的。我只是有点担心自己。”
“嗯？”
“三十多岁的人了，不知道能不能学得进新东西？”
“想放弃？”
“不放弃。现在报名考研正合适。”
“考研啊？”
考研倒是对两方都有好处。从研究所的角度，兰花会觉得进入研究所并不容易，她会很努力地学习，很努力地工作。
从兰花的角度，有针对性的复习一些基础课，再学习一些新的专业课，对于迅速融入研究所的工作内容也很有好处。
老所长并不是光知道看脸，还挺有门道的。
“可是他们所非常不好考啊。我和小路打听了一下，你知道她考的有多高嘛？”
“就她，还是个学霸？”
“很厉害的学霸！”兰花苦笑，“我不摸课本好几年，怎么和那些小姑娘比嘛。”
“没事，你的专业挺对口的。”兰泽并不想告诉她，不好考十有**是错觉，录取的关键是要长得好看。“有我呢。至少你们必考的概率和统计，我可以帮你辅导。我以前给朋友辅导过。”
“老所长也说了，专业课他指导我。就算基础课我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问他。可是，我真的不想被小看。总觉得向他开口就好像认输了一样。”
“我来想办法吧。”
兰泽琢磨了一下，公司研发组里有几个才出校门的年轻人。他们应该有同学在读研。生物和医学是相关专业，说不定可以给兰花找个专职家教什么的。
当然了，直接让老所长辅导肯定效果好。但兰泽不太放心。
只要没老到卧床不起，他都不放心。
卫妖精的风骚，那就是祖传的。大概，他爷爷就是源头。
反正兰花别考得太差就行。一方面，关系到她自己的面子。另一方面，老所长可能还得动别的脑筋，让她顺利进所。
兰泽不确定兰花是不是个美人，他只看出来兰花五官端正。反正卫妖精对她的长相评价不低。也可能他们爷孙俩有相似的审美呢？
兰泽带着末末，和兰花告别之后，直接去坐城铁。
小姜继续毫无存在感地跟着他。
末末没再被绑起来。兰泽尽可能地牵着他的小手，让他自己走。
上车之后，干脆放他自由活动。这孩子在陌生地方，总是很小心，不会轻易让爸爸离开自己的视线。在公司里的时候，兰泽把末末临时交给同事照看一会，都要和末末说好：
“爸爸五分钟之后就回来了。现在你跟着这个叔叔。”
或者
“在这里别乱跑，等爸爸十分钟。”
末末小朋友早就有时间感了。他能精确估计出时间。到了说好的时间，爸爸如果不出现，他就嗷嗷叫着骚扰别人。说实在的，他那声音穿透性很强大，正常墙壁三五层是挡不住的。所以，除了封闭在无菌室的人，整栋楼都能听见。
兰泽事情多，偶尔还有估错时间的时候。但是小朋友从来不会估错，他的生物钟很准确。
末末在车厢里探索了一会儿，跑到车厢尽头，守着通往其他车厢的连接门，若无其事地玩耍。直到送餐的小车在门口出现了，他才手脚并用地跑回爸爸身边，擦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