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2 最终审判|恶魔与魔窟
兰泽的手环猛地震动起来。
他心里着急，不耐烦地瞟了一眼。
手环呼叫显示着三根鸡毛——十万火急。是老道哥哥。
“哥？”
白老道焦急地呼喊：
“小泽！快点！你和兰德一，下去帮末末！现在！”
“喂！怎么帮啊？”
“自由发挥！把你返老还童的脸亮出来！”
“我……”
具体怎么帮，白老道一句没提。
但老道的意思也很明确。
反正大会的直播影像不能关闭。关闭了等于在全世界面前认怂。真到了那个份上，神州大道协会，乃至神州整个宗教界，以后可就没法混地球人的信仰圈子了。
地球人的信仰圈子，可不只限于地球上。随着星际探索和开发，以后还会慢慢扩大。有一天会不会带着神明一起跑出银河系，这谁也不好说。
混社会，不能怂。
太空城教团，指控神州的道是伪道。这在兰泽看来，不算什么事。
求神拜佛，娱乐身心，他从来不觉得是什么正经事。和唱歌追剧喝小酒一样，是神州人民生活幸福的有机组成部分。
指控天道研究院和神州大道协会庇护恶魔……兰泽也只当神话看。
但指控末末是恶魔，这就很烦人了。
因为，末末是个好孩子。
本来他就不爱打扮自己，顶着花白头发跑来跑去，奔四了还单着呢。他这要是恶魔了，还有机会脱单吗？再万一曲小怜不理他了呢？那可就彻底、没、妈、了、呀！
太空城教团知道末末打不着他们，净欺负老实人。
兰泽看了眼一哥那把老骨头：“末末需要我们俩帮忙，我先走一步了。”
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兰泽从贵宾席翻过围栏飞了下去，越出去时没忘了踹墙一脚，把十米左右的高度转换成飞行距离，让自己靠近末末。
下方能有空地？蒲团上宾客坐得这么密集，不存在的。
只有末末因为是站着的，身边有点空隙。
兰泽选择直落末末身旁，伸手扶了儿子肩膀一把，免得撞到别人身上。
小末末的二百斤，被他扶得一趔趄，努力站稳了。
“爸！”
末末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全场哗然。
好多人都在茫然。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大概是跳下来的年轻人喊的。
兰泽的脸钻进了大特写里。他授权给白老道的字幕，也及时搭配上了。
贵宾：兰泽，六十七岁。
详情还能点开。看他的职业和工作单位，以及……录制好的存量课。
这再正常不过了，这个年纪的老教授，人人攒了一大堆的存量课。兰泽的每堂课里都有他本人，不同时期，不同衣服，不同黑白搭配的发色。反正都是这张脸。
在存量课的教师简介中，其实还可以查看招生专业目录，报考他的研究生。这条链接就比较隐蔽了。
他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确定无疑。至于他和神州天道有什么关系？不解释。
“臭小子。”兰泽掏湿巾给熊孩子擦眼泪。“急什么？有我呢。”
末末立刻抓住了爸爸的肩膀：“爸！我想去太空城！我要去太空城！”
熊儿子手劲不小，侧头瞪着会场正中的投影。泪水还在不住地冒。
兰泽觉得这只末末不正常。貌似处于极度兴奋的“竞技”状态。
兴奋有个屁用，那种地方是活人待的吗？
“去什么太空城？你是不是傻？”
末末于是把头埋在了爸爸的肩窝里，痛哭流涕。
熊儿子的眼泪有点多。这么大的人了，本质还是个孩子。遇到点事，光知道哭。
兰泽干脆把一包湿巾都给他了。
忽然听见：啪嗒！
“哎呦！”
老民警兰德一，也没从楼梯绕路，而是从上方的贵宾席径直爬了下来。
落地时他没站稳，趴地上了。咧咧嘴爬了起来。
兰德一到了这把年纪，身手居然还残留了一点。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并没有半途从墙上掉下来。大部分年轻人未必有他这么麻利。
兰德一距离末末太远，没闯进末末的大特写。但白老道专门给他开了一个。
两个大特写并排显示在场地上空。兰德一特意被紧挨着兰泽的脸摆放。
特写里也出现了字幕。
贵宾兰德一，六十七岁……
上空的大特写中，兰德一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着。
全场再一次哗然起来。
这两人的外表年纪差别很大。但长相、气质，甚至神态的细微处，莫名相似。
“一哥你慢点啊！”兰泽招呼道。
老警察哼了一声。拽拽的。
“看着有点奇怪？”
“他们是亲戚吧？长得很像。”
“那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有六十多，字幕打错了吧？”
“哎？真的是大学教授？”
“啧，逆天的人生，你说……会不会是渡劫失败转世重修的？”
会场中小声讨论的内容闹哄哄的。有人打算去兰泽的大学城逛逛。还有人搜兰泽搜到了以前的科技新闻。还有什么青梅竹马，金童玉女……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场地中间的黑袍牧人，和他身后的各级白袍牧犬以及围绕着他们的教众们，脸色整齐地变得严峻起来。他们不像是一群人，反而像是一群机器。
牧人不得不做出表态。
“假的。你们是祖孙三代。”他自以为找到了薄弱点，“小朋友，冒充老年人，你的破绽太多了。”
兰泽愣了一下，怒了：“你特么说谁是孙子？我家父亲比你太爷爷年纪都大。谁有资格让我当孙子？”
“以张兰约的年纪，呵呵！他的长子我碰巧见到过，你们的真实年纪应该差不多。”牧人愉快地勾起了嘴角。
“我的末末从十多岁起，被你们囚禁了将近八年，二十六岁才回到地球上。非法监禁这笔账，我们还没有好好算一下。当年他只是一个孩子，被你们折磨得满头白发。到今天他也只有三十七岁！”
一个白袍执事拉住了牧人，低声向他解释什么。
牧人侧耳听着，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会场里又有了新的讨论内容。好多人下意识地计算张兰约的娃到底该有多大。
就算他能怀孕，肚子里揣着孩子，回到地球就生下来。那在地球上的孩子也不可能超过十二岁。
“我的两个大儿子航行精算师张兰纪，警卫团连长张兰纲，我的两个乖女儿中学生张兰素和张兰绣，还有孩子们的妈妈张荷，都死在了你们手上。你们的累累恶行还没偿还呢。现在居然嘴巴一张，把受害者称为恶魔？究竟谁才是恶魔？你们通缉反抗你们的张兰约，我只当是个笑话。现在居然还想审判他？他是你们太空城恶行的受害者。我唯一活着回来的孩子！你们太空城，难道是魔鬼横行的地狱吗？”
“嗯。那就是个魔窟。”兰德一拖着脚走近了。
光捕捉技术下，他的嗓声十分清晰。
末末一扭头，立刻上前一步搀住了他。
空中的两个大特写，合二为一了。
“傻孩子，有长辈罩着你。你哭什么？”兰德一慈爱地微笑。
兰泽的脸太嫩。虽然有时候，他可能挺有智慧的。但偶尔逮到机会玩，玩得比儿子们还疯。完全没有末末想要的“老父亲式”的踏实感觉。
兰德一就不一样了。脸上沟壑就是胸中沟壑。他的脸上满是“长者式”的智慧。非常符合末末对“老父亲”的需要。
反正这个伯父就是爸爸变老的样子。
末末给了兰德一伯父一个温柔的拥抱。
然后抬头看了一眼上空的影像，忽然怪不好意思的。
他自己脸的大特写在各地分会场中间，被放大得特别清晰，眼睛红着，满脸泪痕。各地分会场的人也都盯着这里呢。
这会儿，有爸爸在身旁替他斥骂坏人，有伯父过来安慰他，他自己倒是心安了。慌张地从包里拿出喝水杯，找自己的小毛巾蘸了水擦了擦眼睛，又认真抹了把脸。
只是不自主的抽噎，一时他想止也止不住。只能抬头，一边抽噎着，一边傻笑了一下。
黑袍牧人愤怒地吼道：
“你就是魔鬼！你的青春是魔鬼的障眼法！你早就该衰老了！魔法一撤，就是一堆枯骨！还有你的财富，同样是向魔鬼出卖了你的灵魂！”
话说到这一步，自相矛盾，语无伦次。
但听他的意思，就连太空城教团也承认，兰泽的确是个老头子了。
“哎，你说清楚，”兰泽倒是乐了。“我保养得这么好看，是你给我的，是你卖我的，还是我自己的？”
1003 最终审判|小明深藏功与名
“你就是魔鬼！恶魔退散！”黑袍牧人嘶喊道。
牧人身边的白袍牧犬们也喊了起来：“魔鬼！恶魔退散！”
随后，周围的教众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魔鬼！恶魔退散！
他们的投影站满了会场正中。人数众多。很有气势。
只是，在太空城教派的降智光环笼罩之下，场中宾客看着他们，莫名觉得像看唱大戏。有些微妙的羞耻感。
“哎哎，太空城教团的代表们，请不要搞人身攻击。”躲在楼上角落的会场主持人终于发话了。“诸位代表请专注于自己的发言主题。大道我们可以共同讨论。但天道的存在有其自身规律，真伪不是凡人能够决定的。同时也请代表们不要继续无端攻击我们研究院的学员和贵宾。如果再不进入正题，还继续跑题下去，就要取消参会资格了。”
听到主持人发话，兰泽终于松了口气。
话说得很客气。但姿态也摆得够高。表达出了对牧人的什么“神道”、“天道”真伪认定的漫不在乎。
天道研究院没有得到神州大道协会的授权，并不宜擅自对外开战。
而神州大道协会，服从国策，对外一向温和。道士们哪怕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开个口头骂战，也近乎不可能。骂起来，年轻人精神一激动，距离抄家伙上，也就不远了。
虽说神州之外世界的宗教徒们，受到营养、体质，和教育、体制的降智影响，未必听得懂主持人的潜台词。因为天道研究院避开了正面对战，所以他们十有**会把淡定的斥责和含蓄的轻蔑都当成是软弱可欺。但现场就有他们能看懂的东西。
兰泽的脸和兰德一的脸，都在大特写里呢。
他们和末末虽然不再说话，但面部特写并没有关闭。远程观看大会的每个人都可以认真琢磨，这三个人到底像不像祖孙三代。还可以点开同样六十七岁的两兄弟名字下的详情，研究他们的人生过往。
太空城教团的发言代表们申请了延迟。声音传输被切断了。白袍牧犬凑在牧人周围激烈地讨论着。
几分钟之后，声音终于重新接通了。这些人重新摆好了原先的姿势。
黑袍牧人发言道：
“我对神州大道协会的偏袒和南华天道研究院的霸道深感失望。道不同不相与谋。在神的大道之下，一切错误的道都是没有必要存在的。我的神告诉我，错误的道已经不值一驳，自然会走向它的毁灭，只有神的道才是永恒的存在。……因此我遗憾地宣布，新月教团退出本次经义交流会。”
太空城教团的牧人最后装了个逼，这些人的影像就欻地消失了。
会场中央一片空白。
会场主持人无奈地出声收拾残局：“下一个发言主题的报告人还没有做好准备。在他们调试好设备之前，我们可以……”
主持人停顿了一下：“趁这个机会，大家欣赏一段短片吧。时间仓促，剪辑得有些粗糙。”
会场正中间忽然变成了汪洋大海。
浅灰色头发的汉子和水手们赤着上身，从大海中起吊拖网。灰色的脑袋旁边浮着他的名字和年纪：兰德信，七十岁。
向来精致的白脸哥哥住到了海上，日子久了，完全放弃了皮肤保养。任由太阳把他晒黑，变成了黑脸哥哥。
拖网中倒出来的是西北造物的人工海草，以及被海草的营养吸引来的渔获。
这些渔获很干净，可以吃。品质也很高。
兰德信转头，对着镜头只说了一句话：
“五十岁下海，二十年，我攒了三条船：穿云，归云，和踏浪。”
他挥了挥手，继续干活。
场地正中的大海一转变成天空。
兰德信的头像飘上会场半空，悬浮在大特写的下方。可以随时点开查看。
空荡的天空中一只脚飞过。
咔。木头板子裂开了。
梅小娘子~老太太拍手：“老公好棒棒！”
兰老爷子露了脸，发髻斜梳简直像个侠客。神采奕奕的。
“行了不闹了。小明，你赶时间，我和小梅也赶时间。我上班了，做社区服务去。你看我的工号牌。”
老爷子投影出神州大西北城市社区工作人员的工作证。上面有姓名和出生年月。
兰贤银，2152年……
几行字及时浮现在他脑袋旁边：兰贤银，127岁……
详情可以点开，查看他的过往。
老爷子前些年在童校带孩子上体育课和武术课。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童校不敢用他上课，只象征性地安排了一周一次的低龄校内活动课。他清闲下来，只能在家给老太太做饭吃，日子无聊得能把人逼疯。被逼无奈，辞职投档。因为有前些年法学自考的证书，被随机到了城市里做老人社区的调解员，主要工作内容就是陪着比他小几十岁的大爷大妈们聊天，阻止他们吵架和打架。工作倒是非常充实。夫妻俩也搬到了城市里居住。
“小梅，班车来了。”老爷子牵住老太太的小手手，“不着急，你慢点上。”
这老爷子一出，简直是大杀器。
他的外表年纪简直成谜。神态衣着好像很老似的，但身姿动作又好像很年轻。
会场里“卧槽！”之声不绝于耳。瞬间沸腾了起来。
有修养的在嘴里不住念叨着善哉。
“他也是修行者吗？”有人问道。
没有回答。
老爷子脑袋上的发髻并不是道髻，但社会上的一般男人很少留长发……因为，受男性荷尔蒙影响，导致很多人发量不够。
以老爷子的发量，古时候小丫鬟的双环髻都能完美梳出来。美不美观就不知道了。
还有人问：“小明是谁？”
唔……兰泽很想把答案大声喊出来。
南华天道研究院的住持白老道，俗家就叫白权明。这些人居然不知道？
如果不是被他已故的父亲卫汉应那个大文盲登记成同音字了，他就该叫白泉鸣了。
老爷子扶着梅老太太，把媳妇送上了班车，自己伫立目送。随后回头挥了挥手。
他的头像也飘上了半空，停留在兰德信旁边。
会场正中出现一团漆黑。
随后一张脸抬了起来……这脸比上空的大特写还大。
太过于巨大，导致分辨不出是谁。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到，肤质不错。
黑色的其实是头发。
这剪辑……也是没谁了。
大脸上漂浮着文字：兰德慎，七十岁……
一只手出现，把镜头推远了。
“信道？我就信天体运行轨道。哈哈。”
兰德慎心情愉快，对着镜头咧着嘴傻乐。
自从离开地球，她滴酒不沾，连心情抑郁造成的两鬓早白都没有了。这就导致，她现在的模样，看上去比几十年前还年轻。
因为皮肤和气色都还不错，甚至有点美貌。
女性宾客们的细语，如微风吹过。
“没有化过妆，是纯素颜的！”
“修行可以变好看！”
“看窗外。”兰德慎又推了一把镜头，她身旁圆形的窗外一片橙黄。
“认出这是哪了吗？下面是金星。那边的装置就是天梯。我这里是摆渡舟控制室。小明哥哥，”兰德慎话音一转，愤愤不平起来，“我要控诉！联合体欺负我们老年人啊！别人一年一次体测，给我三个月一测。要不是体测优等，摆渡舟都不让我开了……”
果然，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活得不开心。这才是德慎姐姐的本能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屏蔽。终于，头像也飘了上去。
“所以，小明到底是谁？”有人继续追问。
“年纪大于70，小于127？”有人逐渐接近了真相。
主持人终于宣布主题发言开始。会场正中开始出现正常的外地参会人员投影。
开场白，自我介绍……一切按部就班。
这时候，兰泽看到了小明哥哥，也就是白老道，慢慢出现在了楼上贵宾席的护栏旁。
1004 最终审判|去太空城喊我
白老道手扶栏杆，低头往下张望。
一眼就找到了兰泽他们爷仨。于是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兰泽回头寻找去楼上贵宾席的路。这才发现，他身后的人都没坐蒲团。大家全都站着呢。
这就有些令人不好意思了。他和兰德一在末末身旁，三个人并排站着，把后面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见他转过来，身后的人忙客气地拱手。兰泽不好意思地回了礼，拉着哥哥和儿子往后走，向楼梯口的方向绕路。
老道正在上面的楼梯口等着他们。见他们来了，就往办公室的方向引路。
末末却频频回头，透过走廊窗子看着楼下的主题发言，依依不舍。
“去我办公室可以看到。”老道亲情提示。
“哦好。”末末于是走得快了。
道观住持的房间，宽敞得像会议室。桌椅偏在一侧，很方便在空旷的另一侧布置大量投影。
现在这另一半正在播放楼下的影像。末末一见就放松了下来。
老道把控制权交给他，拍拍他的肩，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耳麦。末末就自己搬了个椅子坐过去看投影。头上套着巨大的耳麦，有些蠢萌。
兰泽进来打量一圈就惊到了：“你这房间是叫方丈吗？好像不止十平米嘛。”
住持的房间，貌似叫作方丈。既然长宽一丈，可不就是十平米嘛。
“第一，我不住这，这只是办公室。第二，我又不是全真道的。”老道今天碰见太空城教团不长眼来砸场子，也不爽，也有脾气。“那放羊的还真说对了几句。道不同不相谋。”
“哦对了，你们派好像是看风水算卦的。”兰泽又想到了好玩的事情。“哥，你想不想要真的五雷符。”
老道瞪着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兰泽想象中的引雷流程全给堵在了嘴里。
兰德一微笑着看笑话。
“你们这些道士还真是……”兰泽简直没话可说。
从古自今的道士们，有结婚的，喝酒吃肉的，发动叛乱的，毒死皇帝的，经营庄园的，坑蒙拐骗的，写书的，探险的，看星星月亮的，炼丹的……出过神医，也出过不少神棍。
“古代科学家。”老道说，“后来科学被你们这些所谓的科学家接管了，我们只好搞哲学了。有问题吗？”
“所以，总而言之，我们算同行是吧？”兰泽试探着问。
白老道，这会儿不像是一个和善的聊天对象。
老道叹了口气：“我和末末一样，我也想杀上太空城。”
“……你别胡来。”
“我也很想告诉他们，他们的神并没有保佑他们。但这话属于大杀器，只能迫使他们封闭交流渠道。还牵涉到神是不是存在，神和道的关系这些哲学问题。国法教规之下，掌握吵架的分寸实在太难。我只好告诉他们：看！我们这边有神仙。”
“刚才的短片，效果还不错。”现场反响，兰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虽说三位亲人和修道并没有关系，但这用不着解释。
这只是一段没有任何解说词的短片。要说刻意说明了什么，也不至于。
老道摇头：“有突变又上了年纪的只有你们八个人。他们我都找了一遍，但只有那三段勉强能用。他们仨，比较有拍摄经验。”
兰德信早年间当健身教练，时不时需要为学员作远程指导。老爷子自己录过武术课。他们手里有专用设备。虽说只是廉价的小玩意，但缺乏经验的人未必玩得好。
至于兰德慎，在天上飘着几乎是整天生活在监控镜头下，表现也算自然。
老道倒水给弟弟们泡茶。
“你再给我点授权，行吗？”老道又说，“我打算做一些你们人生的小集锦。这次认真找专业人员剪辑。”
“哥你随意，我不在乎肖像权。西北造物的大天使宣传，以前也用过我的脸。我问他们也要个授权？”
“我都要。”白老道点头，“你们如果都有老父亲的一百二十岁，那我可就省事了。”
越是反智的世界，神仙的影响越大。
于是兰泽又一次提议道：“还是给你配条龙吧？”
老道固执地摇头：“弄不好的话，看起来像是跳大神的。你如果有心，还是送我正常的飞行器好一些。”
老道刷地投影出一个表格：“来，我这有道观的需求列表。方便善男信女们捐赠。”
兰泽只能称赞：“专业。”
坐下细看之后，他找到了中小型载人飞行器选项，填入了一大一小两台离火型大气层飞行器。这个型号非常安全，适合老神仙们。
他又把农业发育池填在了“其他”里面。打了个括号，附上了配套果树和日常维护用的“仙童”。
然后他和白老道解释：
“这个果树就是我跟你介绍过的，可以号脉。这些东西其实是一套。单独的果树你照顾起来比较麻烦。”
“那，它们消耗什么的？”
“电能，太阳能，厨余，农家肥，水……如果需要做特殊的产品，或者加速结果子，需要买资源包的时候，仙童会给你提示。不过一般用不着。万一需要了，通过仙童订购就行。大城市里也都有卖。”
老道沉默了一会：“你这应该不是仙童吧？”
“但我可以特别为你定制成童男童女的样子。”
“还是……一般的样子就可以了。”老道提出了新的需求。兰泽正想着农业大天使还做成原版的六足小车……就听他继续说道，“一般道士的样子。”
“唔，都行。反正你想种啥，想吃啥，就问仙童。就算是现在没有的，它们也可以研发。”
“还可以自己研发？”老道困惑了，“你研究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兰泽一本正经地回答，“取代人类的下一代智慧生物。”
白老道的脸上一僵，看着嬉皮笑脸的兰泽，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老子差点就信你的了。”
“是真的。人类变成没落物种之后，还有亲手养大的善良物种养老送终，这不是挺好的嘛！”
“本来我觉得修道就够疯的了。没想到科学家才是真正的疯子！”
“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兰德一旁观了兰泽填好的表格。他比白老道还懵。
农业发育池在神州大地上，依然是个新东西。在城市中铺设的速度非常缓慢。进入城市农场的发育池，也是以几乎不影响当地农牧业的产量逐渐进入人们的生活。
老家伙们对新生事物缺乏了解这很自然。他们迟早要被飞速发展的时代甩在身后。
兰泽为兰德一这个老警察，选了个特殊的解释角度：“这本来是我打算用来干翻太空城教团的东西。现在有了些额外的发展。”
发育池和大天使是兰泽特意发明出来，用来对付教团的。这算不得什么秘密。
但听说的人，并不怎么相信。因为这套东西确实和平。
发育池成为了新一代的制造设备。制造具有完备图纸的成熟工业设备，效率和精度可以兼得。发育一棵活的植株还要复杂一些。
而人形的大天使，这些年来带孩子、拍戏、照顾老人。温柔体贴，任劳任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暴力倾向。
三个老家伙，喝着清茶聊着天，末末专注地沉浸在大会中。
老道于是对着兰泽表扬末末：“这孩子今天很镇定嘛！”
忽然末末把耳麦摘了，站起身：“我一直很镇定。这里是地球。”
“那……你想去太空城干嘛。”
“我……”末末沉默半晌，表情变幻不定。忽然之间，一拳砸向了身旁。
身旁墙上的木柱装饰貌似不大结实，红漆塌陷，立刻留下了拳印。
老道看着那印记：“……还好，这不是古迹。”
兰泽轻咳一声：“我替他赔。”
“你以什么名义？”
三十七岁已经成年的儿子，爸爸是不可能替他负责任的。
“当然是，工作单位领导！”
兰陌是实验基地的特岗员工。
“好吧。”
柱子不值多少钱。设计是老道自己做的，材料也是他自己买的，连油漆和安装都是安排弟子做的。
末末依然十分惭愧。
他跪地对准白老道磕了个头：“伯父我很抱歉，今天我给研究院带来了麻烦。”
“没有的事。”老道受了他的礼，“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成。”
“啊？您说。”
“你什么时候打算去太空城砍人，喊上我。”
1005 最终审判| 社会社会
白老道表情严肃，充满了社会哥的气息：
“我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这群什么教团，纯属人类渣滓。我都到这把年纪了，死前拉几个垫背的，很值啊！”
这老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好像是顽皮的少年，非得趁着法律生效的年龄之前，抓紧时间犯点罪。他是年纪大了，反而不在乎了。
少年稳重老年狂，倒是非常符合神州传统文化。
“这……好吧。”末末跪着，抬头望着老道伯父，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奇怪的事情。
十三年之内，他还不可能离开地球。所以，让他立刻杀上太空城，这还有点难。
神州对高等级突变携带者的“保护性”限制，五十岁结束。但想要早点离开，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末末完全可以在没有参考资料的情况下，自己偷偷发育地外飞行器……但研发是非常复杂的事情，往往需要实验验证。而国字号的太飞集团，提供的太空设备，从发育池到空舰，再到各种智慧型工具，技术发展已经相当成熟，产品列表实力雄厚，用的底层生物结构甚至都可以抵抗太空辐射。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投入下去，才有了现在的积累。
另搞一套是有毛病吧？十三年够做成什么的？从时间和精力考虑，这都不值啊。
还不如抓紧时间学东西。说不定能找到机会摸一摸太飞出产的设备。末末觉得，有穆姐姐这层关系在，总是有机会的。
白老道伸手把末末了拉起来。
“我的老父亲是八十三岁去世的，我怎么着也还有五六年好活吧！”道士气哼哼地。“你的动作快点，我怕等不及。”
兰泽眼前忽然出现了三十四年前的盛夏。卫汉应的葬礼在异常的酷热中举行。随后到了秋天，天气凉快下来。妈妈也去世了。
那年老爷子也才九十三。
“伯父您……感谢您，对我的支持。”末末眼角又有泪光闪动。
这孩子只会哭。照兰泽看，他怕是要废掉了吧。
在场都是关心他亲近他的长辈，末末嘴角扯动，勉强地笑了笑：“你们看，我活得挺没心没肺的，是吧。我憎恨自己。过去发生的事情，没有一天不让我憎恨自己。但我也知道这种憎恨是奢侈品。只有在现在安逸的环境下，我才有资格恨过去。如果还在太空城上，我还是要……替他们反抗的。如果有一天，我……”
“末末！”兰泽直接打断了他。
情绪这东西，就是个畜生，给它成长的机会，就会变成灾难片里的怪兽。
“给你个机会。雪山上挖出来的大天使，已经被玉宝接收了。但我觉得它情绪有点不对。它可是亲自为拈花教送终的大天使。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大天使？”两个老哥哥不了解内情。
“就是送外国去带孩子的人造保姆。”兰泽解释道。
“我能做什么呢？反正兰纾已经接手了。”末末平静地说。
“曲小怜不是你妈。你妈尸骨在太空城呢！”
末末悚然一震。
“这个大天使的数据交给你分析。顺便，帮我想想，有没有办法把大天使送到外太空去带娃。”
“太脆了。会死的。”末末本能地反驳。
“人也不耐辐射。一样会死，这不是正好嘛。”
末末眼前一亮。兰泽也不知道熊儿子想到了什么。
反正他拍了拍儿子的肩：
“末末，再不管管，功勋大天使要被兰纾搞成舞娘了。你没看到，拉吉穿裙子是真有几分婀娜。”
“卧槽！”末末终于有精神了。“爸你不早说！他真干得出来啊！”
“早说？我联系不上你啊……”
“道长伯伯，山上有机场吗？”末末急忙问白老道。
“有……”
末末立刻背身操作手环：“高兴！过来接我！”
“急啥……我都不急。也不差这半天一天的。”兰泽觉得这只末末好玩极了。
他一路追着末末，在外已经浪了好几天了。反正还没浪够。
“我得回去抢救数据！对了，爸。你把小乖授权给我用。”
“用别的大天使吧。他不在基地。”
“别的也需要，但它最合适！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能让它离开基地呢？”
这么关键的时刻，你不是也不在基地吗？
兰泽白了儿子一眼：“授权你问小麦要。”
末末闻声冲了出去。
“哎……”白老道感叹，“年轻真好。”
“你就不着急吗？”兰德一奇怪地看着兰泽。
“我急啥，数据又不是没备份。”
“……老狐狸。”
兰泽外表只有十七八。但老不老的，和外表毫无关系。
住持办公室的窗外。夜空中。
一架飞行器闪着彩光飘然而降，而后冲天而起。
老道指着高兴号：“这飞机看着不错，你送我的是这种不？”
……
兰泽在山上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才慢慢下山。等着座机飞过来的同时，进县城吃了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心满意足地飞去大学城。
到了大学城，一下飞机，才发现到处是学生。
如果不是机场上的退伍老兵们管得严，他们就要涌进起降圈里面了。
“咦，兰教授的飞机？”
“他的安保我认得，真是兰教授。”
“兰教授！你别走！”
兰泽听了这一声，就很想退回飞机上去。
这时候又听到一声喊：“请您讲讲张兰约！”
哦豁，那没事了。
“兰教授还没出来吗？”学生们翘首以盼。
“难道是空飞机？”他们有些失望了。
兰泽知道这些学生瞎。
明明下来一堆人，怎么能叫空飞机？
兰泽连墨镜和帽子都用不着，在安保人员的护卫中，溜达过了学生构成的围墙。
这时候，他看见末末的高兴号，从不远处升上了天空，飘离开了机场的位置，凌空打开了侧面舱门。然后半空中一个翻身，舱门朝上。
一个奇怪的东西低空飞了过来。
上面两个头，底下四条腿。
仔细一看，是末末和小乖。
小乖从末末身后勾着手臂抱紧了他。
它的上身没有衣物，充气膨胀把末末包裹得深陷其中。大小不同的四对旋翼从肩背伸出。
他们俩在低空一掠而过，飞得很快。迅速攀升到高处，小乖的大翼收拢，小翼减速，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就落入了高兴号的舱门之中。
随后舱门关闭了。
高兴号，翻了个身，立即上升加速。在远处砰地一声，打破音障消失不见了。
兰泽发现机场外面的路上，全是大学城传媒学院的学生。
他本来也不认得这些学生。但大学城新闻社的精英们扛着机器跟着高兴号跑。还有人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挥舞着手里的银白假发。
他们是有社团胸贴的。
其他殷勤的学生，口称师兄师姐帮忙扛东西。可不就是一伙的嘛！
说不定机场里的学生也是传媒学院的。
兰泽正琢磨着要不要问问末末本人，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就看见小麦蹬着自行车出现了。他后座带着曲小怜。
随后是乐滋滋的霄霄，后座是小七。
兰泽看见霄霄的笑脸，就觉得末末没多大事。
估计霄霄自己被人砍的事，也没什么大问题。
“霄霄！”兰泽喊道。
霄霄停下，四处张望。他的银灰色长头发乱糟糟的，但脑门上扎起来了，不至于遮挡视线。这小子一脸呆萌，居然没找着爸爸。
兰泽又喊：“小麦！”
小麦回头，立刻定位到了兰泽：
“这熊孩子谁呀？”
“你才熊孩子！”
“哦？噢。”小麦认出爸爸了。
“啊？”小七跳下车，“爷爷怎么跟我一样大了？”
兰泽只想看曲小怜的反应。
小麦停下了车。
小怜在小麦身后回头瞄了一眼，立刻把头转了回去，抓住了小麦的衣服，跳下了车。
有点像……受到了惊吓？
“社会，社会。”小麦调转龙头遛到了爸爸跟前。
忽然他回头告诫小怜：“看好了，以后参加航训，千万不要和这种爱打扮的男孩子一起玩。都是小混混。”
曲小怜远远的不上前：“哦。”
兰泽：……
虽然小麦并没说错。五十年前，他还真是个小混混。
然而他妈当年那一身大混混气质，就连兰泽也望尘莫及。
霄霄凑过来，乐呵呵地摸摸爸爸的头：“这个闪光怪可爱的。”
好像摸个小朋友。
兰泽不爽地问：“你揍人的事还没完吧？”
“监控都在。砍我那人当时是晕了，过几天他应该就没事了。他没事，我肯定没事。”
“这也是你们弟弟吗？”终于有学生注意到了兰泽。
“不是，这位真不是。”霄霄忽然有点慌。
“弟弟，我能采访你几分钟吗？就问几个问题！张兰约……”
“滚！”小麦板起脸。
张老师发火好吓人的。
小麦护着爸爸，到了机场外边的停车场。兰泽有几辆车在这里。
兰泽带着安保组上车，顺手把霄霄也扯上来了。
这孩子的笑脸太讨喜。
随便问了几句，兰泽就知道了：末末是被新闻社的学生吓跑了。
谁让他是原版张兰约呢。超有新闻价值的！
1006 最终审判|高仿版在此
末末昨晚上就拿到了小乖的授权。只不过因为曲小怜舍不得小乖，他自己又想多看看小丫头，就在学校里多待了一晚。留宿在霄霄临时分到的教工宿舍里。
一大早，追着霄霄不放的新闻社发现了末末。这帮学生消息灵通，立刻认出，这就是经义交流会上出现过的张兰约本人！
和流传的通缉令长得不大一样，但成色真实。仔细看，很像的。
起初末末还配合采访。套上银色长假发摆出各种霸气姿势。后来他发现，新闻社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缠着他没完没了。
他都没敢去食堂吃早饭，带上小乖就这么干脆地逃了。
兰泽在校内找了处学生开的小服务社，把参差不齐的发梢修了修。剪完了一看，至少成熟了……五岁。脑袋上的闪闪星光还在。六十七岁离他非常遥远。
爸爸理个发的功夫，霄霄已经被路边上野生的新闻社学生捕获了。
虽然正版的张兰约飞走了，这里还有个通缉令高仿版的。而且还很好看呢。
长的丑不捯饬，那是邋遢。
长得帅不修边幅，那是冒仙气。
霄霄还不到四十岁，颜值依然能打。
小时候惨不忍睹的丑，简直是上辈子的事。他再努力对外表做减法，也只能增加仙气，找不回小时候被孤立被嘲弄的感觉。
更多的新闻社成员和传媒学院的学生，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前仆后继地赶来。
虽然昨天的刀砍“张兰约”事件，他们采访过这位当事人了。依然可以多换几个角度，再演绎无数遍。
“爸，带上我！”霄霄从人堆里挣脱出来，追上了兰泽。
“我好像有课要上，你跟着我干嘛？”
“我……”霄霄一回头的工夫，新闻社的学生已经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
兰泽现在扮演老教授难度极大，只能冒充混混了。
“给老子滚！不然我要动手了。”
学生们踌躇不前，兰泽趁机拉着霄霄上了车。
兰泽觉得自己十有**有课，一查课表，果然有。绳索迷宫，算是数学系的课。
老师真人不在，上录好的存量课，学生们不必到场。现在真人来了，兰泽进了教室切换了一下上课状态，没一会功夫，学生和助教都跑来了。
学生们看见这样的兰老师有些懵逼。他安排的研究生女助教高兴坏了。
这一版的兰老师，其他的同窗还没见过！
【快看课堂现场，兰老头又变身了！】
助教往研究生们中间一句群发。兰泽的课刚开始没几分钟，数学系的研究生，不管是不是兰老师带的娃，呼啦啦跑进来一大堆。
兰泽的讨论课上，时常有旁听的人。听不懂也好，没兴趣也好。大部分人都会放弃，兰泽也没在乎过。凡是能坚持下去的，都属于孺子可教，考察下能力，差不多就收为学生了。
但这个课不是讨论课。在数学系连研究生课也不是啊喂！
兰泽想把这些带着猎奇眼神的自家熊孩子赶出去，又怕伤及无辜的外系孩子。只能决定，下了课再找他们算账。
霄霄认真记着笔记。反正他也无事可做。
“你好，你哪个系的？”闲极无聊的研究生中，有人开始骚扰霄霄。
“物理系。”
“什么专业的？”
“还没确定。”霄霄老实回答。
“头发在哪染的，好帅啊！”
霄霄看着爸爸回忆：“嗯……应该是实验室。”
“咦，美院那边开放实验室了吗？”
“不是，应该是在大山里面。我也没去过。”
“……你说的，不会是我们兰老头吧？”
“你问的不是他吗？”霄霄转过头去，忽然发现这是个萌妹子，于是脸微微一红。
霄霄内心的丑小孩从未离开过。他不由自主释放出舔狗的微笑。在帅得没边的神颜加持下，显得含情脉脉。
两只舔狗含羞对视。空气中热度越来越高。
“李屹霄，你够了。”兰泽简直想把讲台上的控制器扔出去砸人。
在爸爸的课堂上，用眼神泡妹子，这世界上也没别人了。
“李、老、师！滚上来讲课！”
“我……不大会。”霄霄有自知之明。
“过来举几个实例。我喝口水歇一会。”
“呃……好吧。”
虽然他数学不怎么样，实例一抓一大把。
“讲到这。”兰泽给他看讲台上显示的教案，用手划拉了一下范围。
“哦……好。”
应用数学和物理学，是天生一对。李老师从记忆中随意拣了几个实例。解析完例子，忽然有些茫然。
因为，下课了。
兰泽发现，从霄霄走上台，教室里所有的小女生都精神抖擞认真听课了。
就连这门课的正牌助教，也忘了，被人抢课上，自己应该不开心。
李屹霄解析实例非常清楚，毫不拖泥带水。也很照顾数理基础稍差的外系学生，给出了充分的推理细节。
本校物理系要下了李屹霄，可算是赚大了。他这张脸，非常有利于跨校际招收研究生。
巧了，李屹霄十六岁入大学，留校任教也很早，十多年的资历累积下来，早就有资格用自己的名字招研究生了。
他来到本校，有点像兰泽当年回生科院，是带着漂亮的科研履历表来的。
要不要这么优秀啊……
但想到他是仙女的儿子，兰泽又觉得优秀是理所应当的。
同样的道理，张舰长的孩子优秀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不够优秀，那就是爸爸没把他们照顾好。
再同理可证，卫妖精的孩子们，渣一点貌似也应该。但家里的小邪和香香，小民和兰纾，都表现出了正常人的三观。只有滚滚有点交际花倾向。但那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进大学城的年纪太小，商学院安排了十个姐姐照顾他。所以这小子非常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
末末回到实验基地，就找了十台不同的大天使，开始用它们跑拉吉的数据。
这孩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些自己的想法；一招一式，多少有些独到之处。用他妈的话说，这小子是个人才。
兰泽把末末弄回了基地，就不再管下属员工的工作细节。
甚至，他现在有点怕回基地。如果被卫宝辉发现他剪了头发，那可就……热闹了。
小胖鸡叨逼叨的功力很到位，逻辑丝丝入扣，还从来没有理屈词穷的时候。……卫宝辉的化妆椅喜欢呜呜哭着满地打滚，大镜子喜欢演绎奇怪的画面表达心情。还有一些小工具，也是卫宝辉的身体部件。卫宝辉一台工作脑分饰一堆角色到处乱跑，实验基地搞不好像闹鬼了似的。
然而它就是个熊孩子。而且很容易心软。治起来很简单。
女孩子委屈一落泪。宝辉就消停了，还要反过来安慰人类。
兰泽的问题就在于：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哭。
性别、年龄、地位……无论哪一项，都不容许自己对着卫宝辉哭唧唧的！
他只能选择，远程办公。
兰泽认真在校内住了段时间。
他趁着上讨论课，把跑去围观自己的自家研究生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但学生们一点也不怕他。兰老师这次把自己变成了个弟弟，训人奶凶奶凶的。学生们就喜欢看着他笑。讨论课的气氛欢乐极了。
慢慢兰泽的眉毛和睫毛根部有些白色出现。不过一点也不显眼。
头发这次染得非常牢固。虽然发根也有了零星的白色，但在满头星光的映衬下，同样是谁也看不见。
李屹霄的“张兰约”被砍事件很快处理结束。他正式入职了。但排课还得到下个学期。
理论物理不用专门配实验室，因为配小了没用。平时有个办公室写写画画就行。所以，他非常清闲。最爱蹭爸爸的数学讨论课。其次爱蹭小麦的专题课。还喜欢带着他儿子小七一起蹭其他老师的课。
不是所有学生都有机会发现，李老师是李老师。李老师躲避新闻社的骚扰，躲进教室里非常安全。
曲小怜连跟着蹭课的资格都没有。
这孩子是真的笨。数理基础一塌糊涂。
随着天气一天天地转凉，离年底航训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焦急。
小麦带她补数学用的是《空天数学基础》的第一册，内容全都是基础中的基础。理、化、电是李屹霄选定的教材。李老师自从留在了大学城，就每天亲自带小怜同学补课。
小七梳理数学知识体系告一段落之后，霄霄把他送回奶奶住的小镇，继续未成年阶段的学校教育。
小七离开后，两个强大的老师喂养曲小怜一个人。作为学生，她非常有福气。
但脑子就是不开窍，她自己也没办法。
她居然开始来硬的了。
每天她睡眼朦胧地起床，偷偷背三角函数表。两个老师发现了，也没阻止她。但这东西背了有没有用，不好说。
小麦小时候背过一百以内的加法表，一百以内的乘法表……他如果脑子转得过来，还用得着背这些吗？
曲小怜肉眼可见地累瘦了。小麦还非得每天早上把她拉起来跑步。也不让这孩子多睡一会。
兰泽看见，心疼极了。但也只能催着小麦给他妈加强营养。
1007 最终审判|我也是魔
大学城。
雾蒙蒙的早上。空气微寒。
兰泽独自跑在校园小路上，脑门上全是汗。
身前身后不见人影。
小麦一家其实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听得见小狐狸和孩子们说笑的声音，却看不见他们的人影。
霄霄和曲小怜，其实也和他们跑在一起。
雾气太厚重了。遮住了视线。
兰泽正在思考，究竟是以什么名义给曲小怜加餐？
如果爷爷带小麦家这俩孙子吃顿好的，把所有人都拉上，未免人太多了。
直接喊曲小怜一起出去……大概会被拒绝吧？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隐约觉得，小麦对爸爸充满了警惕。
再拖下去，他的青春保质期快过了。头上的白头发又要挡不住了。
兰泽手环闪了一下。但他不以为意。
“兰老师！”
安保组的一个小伙子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把摘下来的红外护目镜握在手中。样子就像个普通的学生。
“姚主任说，姜司长有事找您。请您上午务必抽空回复。事情不急，但是很重要。”
“嗯。知道了。”兰泽对他点头，于是小伙子跑开了。
兰泽发现追着小麦他们挺没意思的。
雾天不适合运动。他的衣服几乎湿透了。
于是他回教工宿舍，洗澡，吃早饭。趁着没课，去生科院自己的实验室，躲在角落里……偷窥山里的实验基地。
而后看外校学生的论文，整理数学课的教案……
临近中午，玩了会手环，才想起来姜老弟好像找他。
仔细一看，还必须用加密模式才能打开。
加密模式有个巨大的缺点。它一开，手环上一切东西全部关闭一遍。虽然马上自动重开，但总归不流畅。
兰泽犹豫了一下，乖乖地打开了。
入目是一张病床动图。
一个瘦弱的孩子，被固定在封闭的急救舱内闭着眼睛吸氧。
下面是老姜同志的解说：
【丙-2号前哨空间站，今天凌晨截获了一艘采集舟。上面有两个人，再生氧循环几乎耗尽。
老人（男）已死，孩子（男）大概十一二岁，就是图上这个。当时极度虚弱，正在抢救。
这孩子是个残废。只有一只眼，听力微弱。内脏残缺。
他衣服上有血迹写的字：
“我父杀人魔我也是魔”
采集舟送去寒露号站拆解分析。98小时后，大约4天后到达。
人和尸体送去长夏疗养站医治或解剖。137小时后，大约六天后到达。】
老姜并没有问兰泽的意见或者看法，只是提供了这些信息。
兰泽看到用血迹写的话时，心跳立刻加速了。
他相信，采集舟和上面的老人孩子，应该都是来自新月太空城。
丙系列空间站位于地球轨道与火星轨道之间，距太阳大约1.4个天文单位的环太阳轨道上。
每一座前哨空间站的规模几乎赶得上新月号这样的小型太空城。主要充当物资补给和空舰维护站点。常驻工作人员分属神州不同部门。有军人、政府雇员，也有科研单位派员和企业职工，加起来只有寥寥数百到数千不等。医疗能力比较随缘。主要依靠太飞集团提供的专用设备维持站点的日常运行。
兰泽在身后的墙上拉出了星图。
现在的新月号，丙-2空间站，与地球并不在一条直线上。兰泽皱着眉头，让它们慢慢往回退。后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依然不在一条线上。
他在星图中加入了小采集舟，给了个速度。一个半月前的小采集舟几乎是径直飘向预估的地球位置。而后，被横空而来的空间站发现，并截获了。
兰泽又反复看了那个孩子。除了看出一只眼眶确实不对劲，脸长得特别丑之外，一无所获。
肮脏与杂乱掩盖了身体的状况。
兰泽于是想起，末末刚回到地球的时候，头发非常长，一身衣服东拼西凑，嘴里还有蛀牙。
但这个孩子头上虽乱，却不像有一头长发。
“我父杀人魔”？说不定真是自己的亲孙子。
兰泽看了一眼姜老弟发来图片的时间。
回复道：【老姜同志，我马上出发去长夏。】
想了想，他又补充：【暂时不告诉末末。】
一行字自动弹了出来：
【太飞丁丑厂有便车去长夏。在厂里等你。】
老姜对兰泽的决定，看来早有准备。
兰泽起身，看了一眼下午的时间安排。找自己实验室的带头小师姐，嘱咐了几句，就上车直奔机场。
路上他联系了小麦，让小麦帮忙代课。下午的数学讨论课非得有老师不可。
但这次，兰泽连远程到场也做不到。穿越大气层时，正常的电磁信号传输一概失灵。因此自古以来就有规定，起降时乘员禁止通讯。真要有紧急情况，动用道标即可。起降静默几百年不变，纯属历史遗留问题。
小麦习惯性吐槽了几句，就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兰泽这一路要离开地球。他的座机直上西南方大高原。
到了太飞集团的专属发射场，他带的人和在高原接受航训的另一组人马会合。调整了随行的安保人手。
吃过午饭上班机之前的这段功夫。兰泽让身边多才多艺的小子们，帮他把脑袋上不庄重的星光连带黑发全都剃掉了。只剩下一层雪白漂亮的板寸。
很快班机载着休假返岗的太飞员工升上地球轨道，转换推进器，各舱室逐渐分离，各回各家。兰泽飞到了太飞的丁丑号空间站工厂。本厂生产的大型医疗设备和丙申号生产的大批医用工具刚打包好，货箱外正在装设聚变引擎，马上要发往长夏。
有艘武装空舰与货物同行，算是押车的。
姜汉臣同志正等着他呢：
“这事，涉外，涉犯罪，涉宗教。得有个人在场拿主意。我陪你去。”
“好。”
在空舰飘向长夏的几天里，兰泽得知了更多的信息。关于老人、男孩子，和采集舟。
老姜倒是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但起初告诉他的只是部分信息。
兰泽看到的细节越多，越觉得内心充满矛盾。
采集舟被截获时，老人已经是具尸体了。他肥硕的腹部是剖开状态，腹部脂肪和部分内脏缺失。身体上有多处牙印。手臂也被啃掉了一小块。
采集舟的舱室内虽然血迹不多，那个孩子却满脸带着血迹和油污。因为氧循环已经接近极限，孩子身体很虚弱。却依然活得好好的。他没有门牙，咧开嘴很可怕。
兰泽本来觉得新月太空城的教团里面出来什么怪物都不奇怪。但看了老人和孩子的资料图，他觉得一点也不想去长夏了。
那个孩子，显然已经把自己变成真正的魔鬼了。
丙-2号前哨站的人员，第一时间采取了救护措施，为活下来的孩子吸氧，输营养液。
孩子恢复了些精神之后，他们抱他洗了个澡。
在洗澡时，工作人员发现，男孩纠结的乱发下是大块没有头发的头皮。
甚至两条腿也好像不一样长。
他们调出了急救舱的射线扫描存档，才发现这孩子身体有问题。
他的颅骨是破碎的，下颌骨和大腿也曾经断裂过。留下的陈旧裂纹，显示早已愈合。此外，这孩子少一只眼，鼓膜破裂，其中一侧彻底失灵。腹部有不止一条疤痕存在，身体内部至少缺了一个肾脏。
看着扫描结果，工作人员啧啧称奇。这样的孩子他们前所未见，能长这么大，简直不可思议。
而后，一艘小型空舰护送着他和老人的尸体，去长夏疗养站。
兰泽与疑似自己孙子的魔鬼小孩相向而行。
虽然他心情复杂，怏怏不乐，但距离总归是越来越近。每天他都能听说一些新的事情。每天心情都随之跌宕起伏。
那小孩一路上吃的是软烂的食物。因为他不但没门牙，嘴里其他的牙也是烂的。
同行的工作人员，相当于是押送他到后方去。他们对这个危险的孩子充满了警惕。给他这些东西吃，就不必发筷子和叉子。餐具只用得着勺子和吸管，相对安全。
但这孩子优点也不是没有。
吃盒饭极为认真。常常是一滴不剩。容器和餐具都舔得干干净净。
睡觉也很香，每天不睡饱十二小时不起床吃饭。吃过饭了就抱着他的腿，乖乖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等着吃下一顿饭。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终于有一天，这个孩子拿到早餐后，沙哑着嗓子开口说话了：“这里是天堂吗？”
押送人员：……
“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不当魔鬼了？”
“呃……？”这个权限，押送人员好像没有。
“你们可以让我当天使吗？”
“呃。心里有莲花，眼里就有莲花。只要你自己心里住着天使，自然可以斩妖除魔。等一下，”押送人员刚看过仙侠剧，台词貌似不大应景，“这么小用不着打打杀杀……你，自然就是天使了。嗯，就是这样。”
兰泽不知道这个魔鬼孙子整天想些什么。
男孩的面色在旅程中逐渐变得红润。却依然残缺而丑陋。
那只坏掉的眼虽然干瘪，却总是时不时睁开，裂缝中透出红色的血肉来。
1008 最终审判|姓张霸气
兰泽到达长夏空间站时，孩子已经被驻站医疗队接收。
采集舟早两天已经到达寒露空间号上，开始拆解分析。小采集舟的技术十分落后，本身也已经十分陈旧，随时有发生故障的风险。没有任何保留价值。这东西在各大星球周围的老空间站都攒了不少，也没有资格当文物。
但这只采集舟上，人居设施是完备的。虽然也很落后，但东西相对比较新。
新月太空城居然把不可靠的小型设备加上了人居设施，采用人工操作。这说明太空城上的技术退化已经十分严重了。
工人们很快找到了采集舟历年来的工作记录，其中包括影像记录。采集舟定期到小行星带挖矿，用来供应核聚变设施的消耗。
在最后的记录中，出现了老人和孩子的身影。
老人是被孩子绑上采集舟的。几天才喂一次水。孩子把食物耗尽的时候，老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然后被采集舟上的维修工具电击丧命。
饿疯了的孩子，想法设法地把老人变成了食物。
孩子到达长夏接受全面体检的同时，老人经受了尸体解剖。
神奇的是，孩子是个残废，老人却是个健全人。他的体型健硕，体重是那孩子的三倍。除了腹部被剖开和手臂被啃掉了一小块，身体其他地方除了偶有齿痕没有其他的伤。生前健康状况还相当不错。
不过，就算这个孩子杀了同行的老人，是个少年犯，按照神州法律，他也不需要为犯罪负全部责任。
神州人的偏见认为：少年儿童犯罪，一概是大人的错。是教养环节中出了问题。
十多岁的少年杀人犯，归宿通常是工读学校。
但这孩子算不得神州人。
从外貌……残缺而丑恶的外貌，实际上很难认出他到底是哪的人。民族和种族特征，多半被头面部的伤残所扭曲了。
男孩子身上也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文件和物件。就连采集舟上也没有太空城的标识，只有各种部件的制造商标识。采集舟记录的影像，只能证明男孩从某个陈旧的人工设施登上过采集舟。而人工设施的坐标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因为，人工设施和自然星体不同，位置改变简直是随心所欲。
这样一来，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就不必被遣返。毕竟，新月城是个主权独立的太空国家。人员往来的手续必须齐全。
老人身上倒是有教团牧犬的身份牌，但这并不能说明小孩子的身份。除非这老人是活的，开口指证。
兰泽不打算见这孩子。也不希望把他扔回太空城那个魔窟去。
长夏空间站的医疗队，为孩子制定了治疗方案。其中涉及到组织和器官的培养，所需时日长短不等，但在短期内无法完成。
老姜同志去探望了一眼，只说安心养病，杀人的事情未来会有判决。算是代表神州官方柔和地表了个态。毕竟，他只是个孩子。
那孩子做了一大堆手术。
修补了破裂的鼓膜，完全损坏的一侧移植了新的。随后敲断了腿骨，清理矫正，重新合拢骨折的断面。太空站的低重力病房环境很适合骨伤的早期疗养愈合。养腿伤期间整理了颅骨形状，打上了加固钉，扣上了矫正箍，然后移植了刚培养好的头皮。几天之后，又开腹植入了缺失的内脏。
最后在牙齿发育完成之后，又种植了新牙，修复了下颌骨。
全面体检中基因检测的数据，发回地球，和神州人类更新研究所的数据库进行比对之后，证实了兰泽的预期。
这小子有lan-02型突变。
果然，这的确是自己的孙子。
那么他应该也不可能是外表的十一二岁。
虽然看上去小，但怎么也该有十五六了吧？
这孩子表现得极为温顺，配合医护人员的工作。既不龇牙，也不反抗。
老姜同志特意放松看押，给安排了几次乱跑的机会。但那孩子根本视而不见。既无伤人的动向，也无逃跑的意图。
每天只是安静地吃饭睡觉。醒着而又无所事事的时候，偶尔看一点低幼版的教学片。
也可能他真以为，自己是到了天堂？
种牙之前的那段日子，老姜组织了对那孩子的问询。
男孩虽然说话漏风，但耳朵已经适应了新的鼓膜。原先因为听不清正常说话的音量，他很少主动找人说话。配上了骨传导的助听器之后，依然对人保持疏离和冷漠。
耳朵正常之后，小朋友忽然变得开朗了。他虽然因为残疾而并不漂亮，但在医疗队的照料下变得整洁干净。
忽然可以和人聊天，这孩子还是很开心的。
于是老姜同志和这孩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瞎聊。
兰泽躲在监控里旁听。
听那孩子说话，他怪不自在的。
这孩子名叫“张尘”，但这并不是他在新月城使用的名字，而是他自己取的。名字这东西真的是毫无意义。
他姓张，只是因为张这个姓氏被诅咒了。
使用杀人魔张兰约的姓，让他觉得，自己也很了不起。姓张，霸气。
这孩子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楚。
他失去的一只眼，是前几年被法爷踹爆的。法爷？就是他绑了带出来的那个老人。
他眼睛坏了能活下来，多亏他妈的存在。身为高级牧犬，他妈相当有地位，所以“张尘”可以得到救命的机会。
可惜的是，即使同一个母亲的孩子也分三六九等。总也学不会念经的笨孩子，总归是要被放弃的。在太空城的世界中，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念诵神名。
张尘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在圈养笨小孩的地方。聪明伶俐的小孩子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吃到鸡蛋和小麦粉做的高级点心。智力低下的孩子只能吃合成淀粉做的汤粉加上微量元素调料果腹，水份充足，但得不到别的饮水。但也不是没有增加营养的机会。蚯蚓裹上淀粉，用合成脂肪油炸，也是难得的美食。
笨小孩中总有人更笨。他们都说，杀人魔的儿子，因为被诅咒了，所以不会长大。
张尘这些年来，看到很多长不大的小孩子在身边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大家都说，他们是被大人吃掉了。有的伙伴想象自己的死法，希望自己被炸得脆一点，这样闻起来香。死得开心一点。
但张尘还不想死。
“嗯……”老姜同志难得插话，“大概他们只是生病了吧？”
张尘想了想：“生病了不一定会死。病好了还会回去。我生病过好多次。但是他们全都不见了。”
兰泽躲在监控后面，安静地听着，也忍不住想，也许那些孩子是变成了器官。
毕竟猪养起来是很珍贵的。用来做器官源，远不如宰了吃肉更符合特权者的利益。而长不大的孩子不能变成劳动人口，对于太空城来说简直毫无用处。
没有人知道张兰约的突变，会导致携带者寿命延长，而代价就是生长发育变慢。在正常社会中，积攒的物资和家人的亲情可以支持携带者孩子长到成年。但太空城上的恶劣环境，放大了对小孩子的筛选效应。在大人眼中，他们可能还不如猪。
但是……人类被食用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不存在。因为教徒是没有底线的。
如果加上愚昧的因素，再加上驰骋的想象，天知道魔窟中会发生什么。
新月太空城是一个独立国家，外力不能干涉。任何不符合人性的事情，都可以解释为“本地习俗”。
新月太空城的技术退化已经很严重了。
小采集舟的使用，从侧面反映了太空城技术能力的退步。教团在有限的对外交流中，致力于向全宇宙传播教义和组织方式。而技术输入仅限于从友好国家输入设备和维护人员，并不具备自身的人才培养能力。
他们内部严密的制度，是围绕着信仰建立起来的。
在神的面前并非人人平等。
因此，特权阶级垄断了信仰，也垄断了资源。
如果连长身体的小孩子都需要吃合成淀粉的话，这只能意味着物资极度不足。
身体成长需要大量蛋白质。大脑成长需要脂类。
食物中缺少脂类和蛋白质的话，发育迟缓的孩子们会更加发育不良。
人这种东西，这衣食充足的情况下，会自然而然地成为圣母；但在资源不足的时候，他们又觉得一切掠夺和欺压都是天经地义的。
所谓宗教社会，不过是以信仰的名义建立的阶级社会。最多加上底层温饱和上升渠道。但张尘那些小孩子们所在的最底层，连温饱都很勉强。
在太空城上，等到当年的大学老师全死光了，经过张荷科学素养考试的人员也老去。只剩下愚昧和信仰的太空城，恐怕连日常运行都无法维持。太空城已经没有未来了，覆灭恐怕就在旦夕之间。
兰泽不知道张尘都经历了什么。他的残疾是哪来的。除了眼球之外，头骨如何碎裂，少了的内脏又去了哪里？
这些事情，发生在孩子身上，未免有些触目惊心了。
1009 最终审判| 从内部解体
兰泽对张尘不幸的童年，不由得感同身受。
他自己的童年并不快乐。但说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甚至可以说得上，充满了关爱。只是他自己的性格，很可能有点问题。
他在监控中一场不落地听着老姜和这孩子东拉西扯。
他能理解这孩子为什么非得给自己姓张。
“张尘”这样的笨孩子挣扎在信仰社会最底层的生死线上，所谓的“信仰”等级中，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这时候，杀人魔张兰约，就成为他唯一的心理安慰。
他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忽然之间，他的人生选择变得简单——成为魔是唯一的方向。
“我父杀人魔，我也是魔。”这样一来，他才能说服自己坚韧地活下去。
末末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但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当年他身陷囹圄，万事由不得自己。
听张尘的意思，很多携带突变的孩子，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兰泽找了个机会，问老姜：“我们神州能以什么理由介入太空城呢？去救人，行吗？”
现在他们在长夏空间站，新月城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老姜反问他：“我们去救谁呢？总得有名字吧？当年撤离，能救出来的活人，都带了出来。现在再去，除非是调查失踪人口。但是，太空城虽然是个主权国家，它却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
这只是个只享受国家权利，却不承担国家义务的独立政权。
让太空城配合调查，那是不可能的。
偷偷派人潜入进去，又属于侵犯领土和主权完整。死了都白死。
“那孩子……”兰泽想了想，“他还想回去吗？如果富贵还乡，他就没有想显摆的对象吗？”
一说小孩，老姜就来气。
“小屁孩子，没一句老实话。一只眼睛咕噜噜乱转。一个劲地察言观色。知道我们同情他，光说他自己多么多么惨！这要是两只眼都装上了，那还得了？”
“呃……眼睛的治疗方案还没最后敲定。”
医疗队给这孩子做内脏培养，眼球也培养了新的。但他损坏侧的视神经状况不大好，植入手术难度很大。另外因为视觉其实是脑子形成的，缺了一只眼的视觉输入，脑子早已习惯了。恐怕装上新的眼球，也很难恢复损坏之前的视力。
“谈了这么久，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这孙贼是个小滑头。”老姜两手一摊，表示没辙。“算了，就当陪着孩子聊天吧。”
“其实也算是知道不少信息。”兰泽历数道。“第一，这孩子不笨，还很聪明；第二，他们社会等级森严；第三，信仰是项特权；第四，社会底层的孩子快被逼死了。”
老姜点头：“都是大而化之的东西。”
“我估计这孩子有十五六岁。活到现在，他已经不太容易死了。但是医疗队安眼球需要考虑具体年龄，小一点的适应性好……要不然你再找他聊聊，看能不能判断出到底几岁了？”
张尘失去的门牙和嘴里的烂牙都已经是恒牙。所以他的年纪不会太小。
但身体骨骺发育还未终止，骨骼还处在成长期。
“我还不如直接问他，怎么弄到采集舟，怎么跑出来的。”老姜吐槽。
“好主意呀。”
兰泽认真琢磨了好几天，要不要亲自接见这孙子。虽然“张尘”的名字是胡扯的，但他的突变是真的。
顺便他还可以打听一下，当地还有没有其他发育迟缓的“笨孩子”偷偷摸摸地姓张。
就算张荷不情愿，末末被迫留下的后代也千真万确是她孙子。先不管这些孙子是些什么东西，用什么设备养出来，吃什么长大的，也不管他们的母本都是些什么身份……这些孩子天生就是太空城的一部分。
太空城造这些孩子出来，是为了寻找张兰约身上的突变。可真正携带突变的孩子，只怕因为愚笨而不受待见。连念经拜神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放弃了。
可这些孩子只要活着，随着逐渐长大，总会开窍的。张尘，能操作采集舟平安飞出这么远，可见他非常聪明。不管是自学的，还是有人特意教会的，这孩子都不简单。丙-2号前哨站能在茫茫虚空截获小采集舟，也是因为这孩子拼命发求救信号。
不然的话，万公里尺度外的遥远虚空中，一粒微尘擦身而过，工作人员最多远远目送，谁会去截获？地球的直径也不过一万多公里。
不过现在知道的太空城情况，只是张尘的一面之辞。说不定，就连张尘本身也是太空城教团的阴谋。天知道教团想要什么，也许只是忽然发现张兰约了，派个小杀手来追杀他。
但如果太空城社会，真存在信仰裂痕的话，未来必然从内部解体。
兰泽还没有鼓足勇气见这惨不忍睹的残废孙子，所谓的“内部解体”先来了。
比兰泽的想象来得更快。是技术层面的。
末末主动报告了两件事：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你小子少废话！”
“好吧好吧。新月太空城的道标坏掉了。联合体道标和我妈设的神州道标一块坏掉了。现在我们对上面的事情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教团的对外联络也完蛋了？”
“他们可以用无线电啊！五个天文单位不到的距离，最多40分钟就传回地球了。”
“好吧。”兰泽发现自己想差了。
道标坏了，太空城只是稍微不方便。而神州方面却失去了对太空城数据的掌握。
“现在我估计我妈的道标一开始就和联合体的放在一块，才会一直找不到。它们共用电源什么的，所以现在要失灵一起失灵了。”
“你弄的道标呢？”
“我那个是弄着玩的。本来就不起什么作用。要启用得去重新设置。”
“这是你说的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对他们是坏消息。当然就是好事啊！”末末欢乐地说，“我们派人去修理道标吧！”
“能派上去人？”兰泽怀疑地问。
“有点难。”末末话音一转，“但也不是没有机会。还有个消息更好，你肯定想听。”
“说！”
“地球上白教教团，打算送几个大天使到太空城。”
兰泽一愣。这事还真是好得冒烟了。令人感觉很不真实。
“消息确实吗？”他问。
“守白大总管亲自汇报的。你不在终端上，我处理的。”
守白的名字就是它的职责：看守着白教。白教虽然规模不大，但他们非常有钱。这个宗教和民族一体，自古以来最擅长玩金融了。因为有钱，什么新潮的科技，都敢尝试。
“带发育池？”
“怎么可能？他们只要高配版的带孩子大天使。作为两国教团来往的礼物。”
“交货期？”
“半年。早着呢。”
“……我想想。”
“别想了，带孩子大天使，出不去的。除非……”末末淡定地说。“卫宝辉那样的。分体式。”
“可以，这主意不错。就搞分体式。每个大天使肚子上的插槽可以带点东西上去。另外，迷你型的发育池你考虑一下。”
“爸。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末末深深吸气。“人做不了的事情，不是人的东西可以做。首先我要重启我留下的道标。更改设置，然后加几个新功能……”
兰泽根本不问末末还想做什么。无非是报仇雪恨的不同发展阶段。
反正需要爸爸出力的地方，他自然会提出来。
“爸。”果然，“抗辐射版的细胞结构，我能参考吗？”
“不能。”
“……那算了。”
太飞出品的发育池，配备的抗辐射脑比地面上的版本笨得多。运行起来更像一台真正的机器。具有更高的可靠性。
但因为在无重力环境下可以达到极高的脑容积，因此可以拥有星团级超算的运算规模。
兰泽对这套东西的期望很高。
毕竟人类的孱弱躯体，是不可能深入宇宙的。地球上的超级脑也是如此，地球既是保护也是限制。
未来扩展向宇宙的，必然是抗辐射生物。地球版本的发育池、超级脑和它们发育出的种种生物，都将陪伴人类一起老去，走向灭绝。这种悲凉，大概相当于，大儿子出门打拼，小儿子在家侍奉老父母。
隔了几个小时之后，末末就拿出了完整的设计规划，发过来给兰泽过目。
一般领导看见弄得这么快的东西，都会觉得是糊弄，不放心。
兰泽其实也不放心，但他还算是了解末末。
看了一遍，他懒得自己花心思，也懒得折腾这孩子。就这么着了。末末爱做啥做啥去，反正他是个技术小能手。哪怕他把大天使做成章鱼形状，只要客户乐意接受，兰泽也没意见。
兰泽把末末这份东西，导入实验基地的标准模板中，然后秒速批准立项。这件小事办完，他就起身去找大夫。
他对那小孩也没多关心。就是爱听医疗队的专家聊天。
生物学和医学，关起门大家都是一家人。
1010 会飞的鱼
张尘的眼球能不能植入，决定权在医生。
在医疗队看来，新的眼球植入后，眼睛功能的恢复程度，决定了值不值得做植入。
如果完全不能恢复，那和塞个玻璃球有什么两样？还不如塞玻璃球省事呢。
本来兰泽觉得，装上去不管眼睛功能恢复得怎么样，它也好看啊。但是大夫不愧是专业的，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小概率事件：在极端情况下，发生植入物坏死，眼球还得重新摘除。搞不好坏死部位的毒素会连累整个脑袋。
那可就……脑袋反正不能切。
在极端情况下，活眼球真还不如玻璃球了。至少玻璃球不会坏死。
兰泽深深感到，他这个外行聊不下去了。
总之新的眼球能不能植入，取决于植入后的恢复程度。而恢复程度，在植入之前根本看不到，只能大致评估。
“在地面上，你们一般怎么做决定呢？”兰泽最后问大夫们。
“地面上？当然是征询病人的意见。选择题交给本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好吧。没毛病。
兰泽根本没打算去征询张尘的意见。谁爱去搭理这残废孩子？
他问手术的事情，纯属猎奇。对，就是闲极无聊的猎奇。
长夏空间站上没什么刺激的娱乐项目，这里只是个疗养站而已。
建设起来，就是给远离本土的神州地外工作人员治疗疾病和放松身心的。
回地球需要穿越大气层，经历起降段的颠簸，对身体不好的人是额外的负担。长期工作在失重环境的人还需要重新适应地球重力。
来这里就不同了。飞行器进出都很轻盈。客房有不同重力模式可以选择。一觉醒来开门出去，可能就不在昨天的地方了。可以从零重力一直住到适应地球程度的重力再回地球上班。客人们住下来，短则三五天，长则半年一年。地球之外的时间尺度，主要看星体运行交会需要多长时间。
站点里外国人很少，偶尔有联合体的人进站修养。他们看到站内景象，立刻流露出羡慕和嫉妒。
张荷如果能活着看到，多半也会感到欣慰。
太阳系内的宇宙虚空与星体体积相比，接近于无限。在虚空中能圈出多大的地盘，空间站就可以建多大。神州人口基数大，地外工作人员也多。所以长夏疗养站内部宽敞得很。
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各种阳光房。虽然是在室内，但大厅开阔，水源充沛。每隔一段布置个花园，挂个瀑布，盘个鱼池。带着热度的人造阳光照射下来，令前来疗养的休假人员心情愉悦。
兰泽哪怕是闲极无聊，也舍不得离开长夏。
他出了医疗队的大办公室，就打算去低重力区找设备池，和大壶哥聊聊。设备池的脑，全名叫做空壶。悬壶济世的壶，和空放在一起，怎么着都好像是个半瓶咣当的货。
从空间站外围的高重力区，到低重力区，有一条乐观向上的人工河。
里面的红鲤鱼喜欢逆着重力而上，到了花里胡哨的“龙门”位置，使劲一蹦，鱼就可以跳到半空中的水池子里。水池里逛够了，还可以蹦回原来的人工河里，顺流而下。
万一蹦不好，憋口气，尾巴摇摇，半空中飞一会，又可以一头扎进水里去。
适应了零重力龙门的红鲤鱼，带着成仙般的自由自在。
好多人觉得，这里的鱼让人看了心情好。
兰泽顺着河走，和游得快要飘起来的鱼同行。脚步越来越轻松，像风一样自由。
但他好像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
抬起一簇花枝，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就在眼前。探身向人工河，胳膊底下还拄着拐。
这小子确实在对着逆流的红鲤鱼咽口水。
仔细一看，脑袋上好像有金属在闪光。
“不能吃。”兰泽良心地提醒了一句。
“有毒吗？”脑袋转过来问。
这是个半大孩子。脑袋上箍了东西显得头很大。
是张尘。
脑门的头发遮不住他的坏眼，乍一看，很吓人。难怪人工河边上人不少，但他身边几乎没人。
空轮椅就停在不远处，孔武有力的护士正在和人聊天。
“……”兰泽不想说违心地说那鱼有毒，也不想说没毒，怕他真跳进去捞鱼吃。
少年抬头望着兰泽。
呼吸逐渐急促。
兰泽的满头白发，显然让这孩子想起了什么。白发在地球上并不稀罕，但太空站上到处都是年轻人。
“您……”他渐渐平复了下来，“是我父亲吗？”
“……”兰泽看着这个平静的少年，觉得自己多半刺激不到他，“我是你父亲的父亲。”
“我……可以见到父亲吗？”
“最好不见。”兰泽直截了当地说，“他在太空城受到了很多伤害，看到你，他又该想起那些糟糕的事情了。”
“我也……是……哈。”少年话说得很费力，仿佛有风从他的门牙洞里呼啸而入，阻挡了话语向外流出。“太空城，是个……很坏的地方。”
“嗯，知道就好。”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爷爷？”
“对！”
“那……”少年直视兰泽“您是魔鬼吗？”
这个问题真是从何答起。
魔鬼这种宗教概念，正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兰泽认真地想了想：“……很早以前，有一阵子是。现在不是了。”
护士终于发现了兰泽。
这是个来疗养的卫生兵，随便在这打打工，为自己的超期滞留换取打折的食宿。脸早就混熟了。
“兰老您好。”
“他现在吃什么？”
“给您看。”护士投出了一日四餐的菜单，看上去很清淡。“补过一截小肠，昨天前天还只能喝汤，今天已经可以吃稀饭了。”
“我带你吃点东西吧。”兰泽摸摸孩子脑袋，金属箍直硌手。
“可以吧？”他又问护士。
“我得跟着。看能不能吃。”
医疗区紧邻的餐厅在中等重力区域，张尘拄着拐走了几步，就上了轮椅。他浑身都是伤口，轮椅可以避免走路用力时腹压过大，更保险一些。
医疗队的病号餐是治疗方案的一部分，不另外收钱。神州空域安全部（简称空安部）买单。太空站是国家领土的一部分，周围二十公里之内都是自家空域。
餐厅里的食物，价格就很美丽了。不过兰泽不在乎。
他请护士也坐下，随意点想吃的东西。反正他请客。
他自己给孩子点了鱼片粥。
粥里胡椒加得足，喝着粥那孩子都出汗了。喝完了，意犹未尽地舔碗。
于是兰泽又给他添了份小馄饨。
这孩子牙不好。前些天吃到肉骨头的时候，姿势非常别扭，必须歪着头用后面残存的大牙啃。不种植新的牙齿，这辈子只能吃软饭。
软软烂烂的一碗清汤馄饨，正适合他。
孩子喝完了全是面裙边的小馄饨，一只眼眼巴巴地看着他。
“行了。再吃，医疗队要找我们麻烦了。”兰泽笑了，“好吃的留以后慢慢吃。”
离开餐厅之后，这孩子坐在轮椅上直打瞌睡。但是兰泽发现自己走不了了。
不知什么时候，孩子攥住了他的衣服。硬拽的话，这孩子就醒了。
兰泽于是一路送他回病房。
护士调整轮椅，把孩子移上床。自顾自地去准备洗漱用具。
这孩子靠坐在病床上，也许因为手里一空，反而清醒了。茫然地看了看兰泽，忽然问：
“爷爷，你有敌人吗？我帮你杀掉！”
“啊？……打打杀杀不是小孩子的事吧？”兰泽也有点茫然。
他好像还真有敌人，这些年净看太空城教团不顺眼了。
“我可以长大。我有用！爷爷！”张尘着急了。“我真的可以长大！”
眼前的少年变成了一只炸了毛的公鸡，兰泽试着想把手放他头上，又感觉无处下手。
“好好说话！”兰泽吼了一声，少年反而不吭声了。
他的独眼睁得很大，坏眼被扯开，看上去……很恶心。
“嗯，你可以长大。”兰泽不看孩子，抬头看墙。“今后三五年，你会长得飞快。脑瓜也会变聪明。你已经比小时候聪明了，没发现吗？”
“爷爷，让我跟着你吧。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嗯。”兰泽不置可否，“你好好养病，把身体长好。以后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明早喝南瓜粥？想喝吗？”
“……南瓜粥，是什么？”
“唔……”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兰泽现搜了个图，给他看了眼扁圆的黄南瓜。
实际上这玩意的品种和形状多种多样。但启蒙越简单越好。
男孩看到了南瓜，十分惊奇。脸上带着喜悦，又开始偷摸咽口水。
他不问南瓜的味道，兰泽也不主动解释。
人有牵挂，会活得认真一点。哪怕牵挂的只是个南瓜。
兰泽一丁点大的时候，因为不爱吃食堂饭菜，经常饿到抢别人的零食……因为他有饥饿的记忆，所以能理解张尘看到鲤鱼和南瓜的心情。大概，相当于小兰泽看见别的小朋友吧？
他那么糟糕的童年，长大了之后，居然也可以融入社会，所以……兰泽瞟了张尘一眼。
只要还没成年，大概都能教育成人。
1011 沉迷游戏，每天变强
兰泽一晚上没睡好。
他倒是没什么好牵挂的。
他在设备发育池边上坐了一晚上，没想好发育什么特别的东西出来。倒是听百无聊赖的大壶哥说了一晚上。空壶自从和设备池一起到了长夏号空间站，完全没有挪窝的机会。人类没事不爱理它，设备总也用不坏。连修理设备的机会都很少，它的日子几乎只剩下沉思了。
兰泽只是让大壶哥帮忙想想，怎么把新月空间站当废铁回收了。这个壶就逼逼了一晚上。到了早上，它还更加兴奋了。
和地球上实验基地里的超级脑完全不同。那些脑和人混的日子久了，都懂得察言观色。大壶哥还很天真、认真和较真。
不过在太空站上，也有客观条件的限制。昼夜比较乱。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自己的时差。所以，自己不主动说困，谁也不知道谁该休息了。
兰泽看见设定的早餐时间到了，急忙跑出来找残废孙子，带他喝南瓜粥去。
黄澄澄甜滋滋带着奇妙香味的南瓜粥，令张尘十分愉悦。他小口吞咽，喝得十分仔细。喝光之后，照例舔碗和勺子。
不过，喝完这一顿，他立刻就被护士带了回去……种牙，修整下颌骨。
种完牙之后的几天里，脸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话都不能说。
老姜同志也干脆地不找他聊天了。花时间整理了聊天记录。
“这孩子可能有十五了。”他告诉兰泽。
“何以见得？”
“他提到几个刚上高中的学生参加了游街念诵。如果不是小时候玩的伙伴，不会这么在意的。参考地球上的学制，应该是十四五岁。”
“……”兰泽看了老姜同志指出的聊天记录原件。他只觉得，这个年龄判断，比较直觉。但他选择相信。“那我要告诉医疗队，他十一岁。”
“不是十五吗？”
“打个七五折。”兰泽叹息一声，“他有我的突变。我想否认他是我孙子都不行。”
小于十二岁，没进青春期，眼功能恢复的概率就比较大了。
眼周的营养环境也有机会恢复得比较好。但他坏眼的组织黏连要一路切开，对接神经和血管。兰泽就算啥也不懂，也觉得这手术很麻烦。
那只坏眼实在太丑陋，哪怕是塞玻璃球，也得把眼部的黏连切开。
张尘的牙齿置换完成之后，没多耽误时间，立刻做了眼球植入手术。
是神州眼科专家远程做的。手术很顺溜。但张尘这下子哪也不能去，他脑袋包裹得很严密，从头顶裹到下巴，技巧地露出一只眼睛。
他只能老实待在病房里。
吃好的，倒是没怎么耽误。
牙齿虽然不能用，但肠子几乎恢复了。用吸管杯可以吃豆腐脑，胡辣汤，皮蛋粥，奶茶……除了暂时不能享受咀嚼的快乐，粘稠的半流体中混入了小块的肉和蔬菜，他几乎什么都能吃。
这孩子适应能力很强，虽然身体上有少许不方便，但似乎挺开心的。
兰泽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让自己的学生帮忙，找了个……老游戏。大概就是灰白头发的兰泽从冥界一直杀回人间，貌似叫冥河什么战的。这套游戏的配套内容很丰富，似乎还有游戏电影什么的。
他还找西北造物的宣传部要了一些宣传片，有他自己的脸，身后一堆雪白鸡翅会飞的那种。宣传部的人答应了，但材料有些杂乱，需要先整理一番，然后编辑一个主题合集出来。
这些东西几乎都是王沐诗作品。
虽然没有宗教意味，但在太空城教团环境下长大的小朋友能看出什么来，那可就说不准了。
一个人如果经历了不幸，往往就会有更多糟糕的事情等着他，这才是世界的真相。张尘如果不做手术，他就得一辈子拖着残破的身躯苟活下去。别人看到他，尚且觉得厌恶，怎么可能还有美好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呢？
如果他能玩游戏玩一辈子，忘了神魔和天使，忘了替爷爷杀仇人之类的“远大志向”，成为一个无害于世界的人，似乎也算是功德无量。
“你居然想让未成年人沉迷游戏？”老姜同志吐了个槽，也就不管了。
那孩子不是神州人。
病房里没有游戏仓，包裹严密的脑袋，也没法带头套。
张尘直接用病房里的投影瞎玩。
近景盯久了伤视力。护士只允许他每天玩两个小时，还不能是连续的。
这孩子玩了几天之后，看爷爷的眼神就有些热切了。
兰泽做设计忙碌了起来，托护士转交了大天使主题的影音合集。
再去看张尘时，就觉得那一只眼里，分明闪耀着信仰。
小朋友脑袋上半部的包裹物很快去除。露出了那一只新的眼睛。两个眼睛实际上稍有差别，但看起来已经相当标致了。对称就是美。
棒的是，他那只眼接受测试，可以看见正常成像的东西。因为失去眼睛时还不是太幼龄，大脑视觉区没忘了这只眼的存在。
唯一的问题是，脑子用一只眼已经习惯了，补回来缺失的眼，也想不起来用。
原来的那只眼，转来转去看东西的时候，新眼不愧是新来的，傻傻地一动也不动。
医疗队的人看见冥河游戏，灵机一动，利用游戏自带的关卡编辑器设计了一套康复流程，单眼和双眼训练搭配着来。小朋友戴着游戏头套做视力恢复，康复得很快乐。
他脑袋的下半部分，为了保护牙齿所做的固定，撤除得稍晚一些。
下颌骨上的加固钉还在。但看上去已经是个大体正常的孩子了。
小朋友照镜子的时候，也美滋滋的。
眼球种植和牙齿种植都有着长达几个月的康复期。
眼球需要做循序渐进的康复训练，而牙齿需要等待骨愈合，不能啃咬硬物。即使张尘是个孩子，骨骼处于生长旺盛期，从拆除头上的包扎，到拔除身上各处加固钉，摘掉矫正头骨的头箍……变成一个真正体貌正常，眼神也正常的人，也得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张尘开始做视觉康复的同时，曲小怜终于上天了。
不过，她只在近地空间站参训，并不来长夏。
长夏疗养站在远离地球的太阳轨道上。来一趟不容易，走也不容易，真的要靠缘分。人在天上，身不由己。完全要看轨道运行到了哪里，才方便哪里的人进出长夏。
在不凑巧的位置，航天器依靠强力引擎和持久动力，也能追得上目标，但大部分情况下，并不值得。
地球在太阳系中的速度高达每秒30公里。因此从地球出发的航天器只需要在此基础上增加每秒17公里左右，就能够完全脱离太阳引力。
反之，在虚空之中追赶地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神州大部分环太阳空间站的公转轨道与八大行星在同一平面上，按照设计，它们利用强大的聚变引擎实现公转逆行。公转方向逆着行星公转方向。这样一来，就可以在较短时间内接近自然行星。
越靠近太阳的星体运行越快。
长夏疗养站在地球外围，公转周期接近一年半。
地球和长夏，每七个月一次，交错而过。
现在的地球和长夏，几乎在太阳的两侧。它们之间距离还很远。如果兰泽从长夏出发去追地球，要花很多能源，多走很多冤枉路。
何况他还不想走。回去干嘛呢？曲小怜又不理他。
飘在天上，课他照上，实验……他的学生们照做。
曲小怜在近地空间站，从适应性训练开始作起。她随着天梯反复上下，折腾得辛苦极了。但这丫头可能是个抖m，吃苦受累乐在其中。
穆味哲将军表扬这一批学员的时候，以“吃苦耐劳”为理由，把曲小怜单独拎出来使劲夸了一顿。这下，这丫头更来劲了。
她文化课的基础差是真的，专业上天赋惊人也是真的。
模拟操作穿梭舟挂天梯，几乎总能一步挂牢。模拟操作摆渡舟出巢归巢，差不多每次舟身都和抹了油似的，无磕无碰，了无挂碍。大块头飞行器被她摆弄得像条鱼。
穆将军联系兰泽，本来是打算口头反馈人形智慧装置的使用情况，俩人愉快地跑题到曲小怜，就再也没跑回来。
通话结束后，穆将军干脆而及时地补发了一份书面的试用报告。
这份报告来得正是时候。兰泽用得上。
张尘这个孙子，用爷爷的模样在游戏中大杀四方的时候。兰泽这个爷爷几乎在干同样的事情。他用孙子的模样，同样玩得很开心。
兰泽用空壶的闲置算力设计了个人形智慧装置，然后让地球上的兰纾帮忙捏了个脸。捏脸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捏出来总差点意思。只有兰纾是高手，能做到动态传神。
兰纾对自己捏的这张脸，都要嫌弃死了。无数次吐槽，想加上眼罩和小胡子。
爸爸知道他不敢。
兰泽又特意设计了一些专用组件，和这个人形智慧装置配套。
然后，兰泽用空壶的设备池发育了个一只眼的伪·张尘。
1012 前方的小尘
空系列发育池的默认生物模板是抗辐射的。
伪·张尘虽然体型比猴子大不了多少，但却能活动在外太空。
表面上它只有一只眼。
实际上兰泽给它安排了好几只眼。还另外弄了个单眼球组件，可以两种模式单飞探索，也可以塞进空眼眶里去。
弄这个他是图啥？反正因为张尘一只眼，下意识他就弄了这个。就当是，好玩吧。
他做了一对翅膀组件。因为在没有空气的外太空，旋翼完全派不上用场，因此兰泽改成了等离子引擎阵列，从肩背部伸展开之后，左右排列，可以获得均衡的动力。
脚下给这孩子增高了一点，加上了一对可分离的迷你型脉冲爆震引擎。燃料不多，功率不大，最多只够摆脱月球引力。但对于摆脱人工空间站和各小行星的引力，已经绰绰有余。毕竟整个太阳系，比月球大的卫星也只有四个，不是在木星边上就是在土星边上，距离人类目前重点开发的区域，着实有些远。
虽然是引擎，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切换模式充当临时焊机或者烧融式的切割机。
太空中危机重重，人形智慧装置默认具有工作脑，拥有自己的学习能力。而不依赖上级脑的算力。
兰泽为伪·张尘配套了人控终端。做成了控制头套的形式。这样一来就不必通过空壶这个上级脑来进行复杂操作了。
空壶的设备池发育出了伪·张尘和一整套附加组件。
包括衣服。这套纤维材料是空壶主动演算的，理化性质极稳定，因此超结实。和张尘身上原来穿的破衣烂衫式样一样，只是放大到合体，也没有任何破洞。
作为兰泽对空壶特别能想也特别能逼逼的奖励，让它顺便给自己发育了个最想玩的东西。
结果这货发育了个天文望远镜，形状刚好卡进发育池的剩余空间中。
长夏疗养站的这处设备池，主要用于临时补充关键零部件，容量并没有多大。
发育出的天文望远镜，体型迷你，只有一人多长，自带六对很小的等离子引擎。动力还不如伪·张尘。
这东西分量不轻，但这里是低重力区。
应空壶大功臣的要求，兰泽帮它放飞。
他一只手把望远镜托了起来，把望远镜撂进了长夏站正中间重力接近零的隔离舱里。
人退出舱室，舱内降压调整完毕，外门内收。望远镜就启动引擎飞了出去。
有了新玩具，空壶忙着通过这具飞行的眼在长夏站附近东看西看，话都变少了。
兰泽忙着测试伪·张尘。
他在长夏站的低重力区放飞了几次，又放飞到疗养站外面去几次。
分体、组合的功能，虽然达到了设计要求。但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张尘那个小吃货已经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
他除了偶尔眼神不对劲，看上去已经是个普通孩子。已经摆脱了轮椅，在重力区可以依靠拐杖慢速步行。脸色红润了，长肉了，也长个了。不知道他妈到底是什么种族，他的头发看上去比兰纾那小子更黑。
他那两眼可以做到不同步转动。作为康复训练的阶段性成果，有些反人类了。这如果能保留下去，简直是特异功能。
兰泽觉得，伪·张尘，差的可能只是个环境。它很适合投放到新月城，装神弄鬼吓唬人。
但是，怎么投放过去是个问题。
距离太远了。
自从张荷去世，新月太空城就一直在小行星带和火星之间的范围徘徊，再也没有去过小行星带外围的星域。
张荷生前一直努力想让新月城经济独立，从依赖地球转为开发木星的能源，但这一设想在她死后彻底变成了泡影。
新月城至今依然依赖地球的设备补给和资源、技术支持。名义上，太空城在叛乱之后就经受了联合体的封锁和制裁，实际上，走私从来没断过。有些国家和组织，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向他们心目中的信仰圣地运送物资。
太阳系的空域是广阔的。走私航天器往往保持通讯静默。发现目标出现在观测距离，这时再进行拦截几近不可能。有时候物资和陨石固定在一起，石头上装几个引擎……在引擎关闭的惯性漂行段，连精确识别出它们都很困难。
太空城经历撕裂事变之后，教团的地球成员为他们送去“人道主义”名义的救援。此后，各种合理合法的物资输送再也没有断过。其中混入了借用各种名义的走私物，还有更多根本没有标识的走私物。
神州和各国的太空部队，共同执行联合体决议。
地火军区穆家军代表神州力量，常年活动在地球与火星之间的空域。近年来，也不时去火星至小行星带之间的空域巡游。
他们经常查获走私。但真正封锁整片空域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空城向外延伸二十公里，正常情况下都属于主权空域。仅仅太空城这上万立方公里的空域，就拥有无限多出入口。
除非部队紧贴着太空城布防，不然简直是防不胜防。
如果猪队友有意放水，那就更不用说了。
张尘这次偷溜出太空城，采集舟目标太小，又像是个正常的公务飞行器。因此并不是被各国的巡游舰队截获的。
而是神州的前哨空间站沿轨道正常运行时，收到了不间断的求救信号，才由几万公里外“近在咫尺”的丙-2号派出空舰截获了小采集舟。
兰泽认为，如果伪·张尘自己飞到新月太空城附近，穆家军给它放个水，它非常有可能混进城去。
但是……凭它自己的动力，得花个三两年才能到地方。这不值得。
兰泽在伪·张尘的工作脑中灌入了张尘入站体检时提取并存档的表层思维，用来启动末末提供的成熟算法，生成行为逻辑库；而后他把伪·张尘的行为逻辑也调试得**不离十。
他又在长夏站的内外试玩这个组合玩具……玩了几天，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干脆把脉冲爆震引擎这个危险的部件，从伪·张尘的脚底拆了下来，把主体部分带给了真张尘。
反正用头套控制起来，和游戏也差不多。这就是个大玩具。
兰泽本以为真张尘见到这个冒牌货会高兴地拉着手一起去照镜子。
谁知道他竟然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抬头敬畏地看看爷爷，又紧张地看着伪·张尘。
兰泽打破了沉默：“问好吧。”
两个孩子同时发出了声音。
“你好！”张尘的声音。
“尘哥好。”伪·张尘若无其事。
“对了，疗养餐厅那边，今天做了椰蓉球，看上去怪好吃的。我买了一份。”
兰泽从安保手里拿过餐盒，递向了真张尘。
跟着兰泽离开地球的一堆年轻的安保，在长夏疗养站闲着没事，兰泽想给他们放假来着。他们的老上级老姜制止了。只让他们轮流排班，和地球上没什么两样。但这里二十四小时，不同区域有日光常亮，店铺常开，跨区域闲逛比较有趣。
点心其实也是他们发现了代买的。知道兰老头要哄孩子玩。反正不管最后谁吃了，老头掏钱。
张尘脸上带着激动，伸手接过了点心。
抠开盒子，立刻塞进嘴里一个椰蓉球。
“……谢谢，爷爷。”
他那新眼中热泪盈眶，旧眼却睁得十分顽强，毫无水迹。“爷爷……伟大。爷爷的力量超出我的想象。”
兰泽知道他小子不对劲。
但张尘不对劲的地方海了去了。
最不对劲的地方，是他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末末如果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孩子生出来？
但小朋友到这世上……来都来了。能从新月城跑出来，到了神州的地界或者叫“天界”上，也算他本事不小。
爷爷不禁拍拍他的头：“别呛着了，吃东西别说话。”
张尘努力嚼着椰蓉球，努力露出微笑。新眼中的泪水滑落脸颊，旧眼却平静地看着眼前。
他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小心地问：“我……可以给他吃一点吗？”
“可以，它什么都能吃。”
兰泽把手放在伪·张尘肩上：“陪着小尘哥哥玩吧。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张尘。”
真张尘：“……”
兰泽：……忘了起别的名字了。
“那个……它不是人。”
张尘小朋友睁大了眼，一副了然的神情：我早就知道。
“你是身体脆弱的人类，它比你厉害得多。以后如果有什么危险，人类可以躲在后方安全的地方，它替我们到前方排除危险……嗯，就让它叫前尘吧。前方的小尘。更新名字。”
伪·张尘可以识别兰泽的语音频率。
“我叫前尘。前方的小尘。”
前尘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个椰蓉球。“谢了我亲尘哥。嗯，椰蓉好香啊！”
前尘这孩子看上去开心极了。
“给你看，”兰泽让张尘看前尘的耳朵，“耳朵尖上，像耳钉的东西是复眼。耳朵后面也有。”
“哦……”小朋友有些吃惊又有点好奇。
“对了，还有一只眼呢。装上吧，”兰泽拍拍前尘的肩，“好看一点。”
前尘伸手从衣服兜里掏出个球，比椰蓉球大一圈。啪，拍进空眼眶里了。
眨了眨眼，转了转眼球，活动了一番。
它开口：“好了。”
张尘：……
他向兰泽的方向伸了伸手，却没有勇气抬起来。
“他……也有一只新的眼睛啊……”
“那……”他又注意到了牙齿。“我现在每天都认真刷牙。”
“哦。可以伸缩的。”爷爷说。
前尘咧嘴一笑。嚓！两排黄褐色的门牙出现在了空位。
高硬度陶瓷的。不好看，但结实啊。
1013 它们出发了
张尘和自己不是人的劣质仿制品分享了点心。
他们俩几乎已经不相像。
张尘身上没有任何惹人注目的地方。只是个相貌普通，气色不错的男孩子。
前尘瘦小还有点瘸。就算把眼球填入了眼眶，依然有着诡异的丑陋。下巴歪到一侧，皮肤苍白，嘴唇暗淡。
兰泽看得出来，张尘的心情似乎非常复杂。
但心情什么的，爷爷不关心。
他把控制头套给了张尘，这玩意小朋友有游戏经验，上手应该是很快的。毕竟，兰泽就是根据游戏头套设计的。
小朋友戴上头套，试着操作了几下。
前尘在房间里跳跃翻滚，带着一脸欢乐。它的动作非常灵巧。避让开了房间里的杂物。
张尘摘下头套，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沮丧。
“爷爷……这个，”他看着头套，“是不是个不得了的东西。”
“那我收着吧。”兰泽也没多解释。接过来，就递给了身边跟着的安保小伙子。
“走吧。我们出去看飞鱼去。”
张尘在低重力区域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他显得心事重重，拉住了前尘的手，貌似不大在意水里的鱼，反而很在意这个伙伴。
随便玩了一会，兰泽看够了鲤鱼飞过龙门，带着两个孩子去商业餐厅吃鸡丝馄饨。
吃饱了，餐厅门口临分手，张尘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兰泽的衣服。
“爷爷，能不能拜托您件事。”
“嗯？”
“您，请千万对他好一点。……不要派他去太危险的地方。请别杀他。我知道这是奢求……”
张尘的新眼中，水光闪动。
小朋友生活在安逸的环境，只有几个月之久，居然也学会患得患失了？
兰泽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差点忘了。前方的小尘，你跟着尘哥吧。学着照顾他。有不会的，问护士，或者问我。”
兰泽指了一下自己的手环。
“要是我没有及时回应你，你就呼叫大壶。它的点子多得很，而且它也能联系到我。”
“好的。”前尘微微一笑，“尘哥现在的样子很漂亮。我蛮喜欢的。”
张尘惊讶地看了它一眼。
他的新眼，又漏水了。模糊了这一侧的视线。
跟在身边的护士，为他擦去了泪。
张尘难堪地笑了笑。拉住了前方的小尘。
“谢谢，爷爷。我……”
坚定的旧眼，竟然也被拐带得泄漏了。
这下子，张尘什么都看不清了。
小尘立刻抱住了他。
“我保护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兰泽使劲想了下，没想起来它这套话是从哪来的。
十有**，是末末那套行为逻辑算法自带的便宜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由他的算法建立了行为逻辑的不是人的家伙，才是他心理上的直系后代。
“行了，我回去了。你们好好玩。”
兰泽决定了，回去钻研一下儿子的算法。豁出去一晚上不睡，摸清楚小末末本人的行为逻辑。
那天他坐了下来，花了一个小时。把末末上传到实验基地的库里存档的所有算法，反复看了几遍。
末末的算法就是这么简明扼要，一个小时足够琢磨好几遍，还是全部……他的主要操作就是呼唤系统资源，迭代，跳转，嵌套……反复呼唤系统资源，大概可以起到多脑区同步运行，加强行为印象的作用。其他语句跳来跳去钻来钻去和一窝蚯蚓似的，和兰泽喜欢用的模块化设计截然不同。
兰泽没再自己写个算法，硬去分析儿子的算法。末末那些东西在正式投入使用之前，实验基地早都分析过了。
随他去吧。反正用着没毛病。
所谓天赋，就是别人做起来身心俱疲、为难得要命的事情，他做起来很简单。
出溜一下就完事了。
他妈……的副本，曲小怜，其实也是一样。
冬季的综合航训结束后，曲小怜被留了下来，穆味哲又安排她参加了一个加强版的春训。这丫头上天入地玩得乐不思蜀。小麦去高原营地接她那几天，中原大地都差不多该穿短袖了。
回来小麦继续带她恶补数学，理化电依然扔给霄霄。
这丫头的学习动力变得很足。大概训练让她见识到了灶台之外的广阔世界。视野不同，精神追求也有了变化。
甚至，对于力学和电学，她居然有点开窍了。
这真是咄咄怪事。
末末丢下工作，专门跑来找曲小怜，找她要葱油饼吃。
曲小怜亲切地接见了末末。只说了几句话，末末就发现了：
他的小妈已经不是从前淳朴善良的小妈……一心只想着嗨（？）上天。很不接地气啊！
而且没几分钟，她就被小麦赶回去学习。
小麦对末末把眼一瞪：“不许干扰人家用功！我亲自下厨，烙饼给你吃！”
小麦的做饭技术，反正保熟，偶尔带点焦糊助消化，毒不死人。
末末气坏了。
他回到实验基地，把痛苦和愤怒全用在了设计上……
就这么着，加料版的几只大天使在亚欧大陆的核心地带逐渐被发育了出来。主要功能依然是带孩子，甚至加强了早教的资源库，强化了抚育职能的任务库。
末末做这些设计非常认真，一丝不苟。
随后，近旁的白教验货，接收。
大天使们相貌端正，性格慈和耐心。
它们跟随白教派出的幼教专家和儿童营养师，像人一样登上穿梭舟，通过南欧上空的老式深空梯进入地球同步轨道上的转乘站，和蓝教的正教总会提供的技术人员一同，登上ht联合体徽标的远程客运空舰。
这是一次ht联合体官方组织的对新月太空城的救援活动。救援的主要目的，是修理联合体设置在城里的道标。
自从半年前，新月太空城的道标失灵，这已经是联合体派出进行维修工作的第三波人手。
第一次维修后，曾经恢复了将近二十天的正常联络。
第二次派上去的维修人员发现，有关键部件因为老化而损坏。
在电磁波通讯的长延时下，他们和联合体之间的通讯缺乏时效性。艰难地发回了必需配件和配套设备的超长清单之后，就几乎处于失联状态。
和第三波的道标维修人员同行的，还有不少设备操作人员……可见携带的设备并不是很先进，每一样都需要几个人操作才能玩的转。
此外，还有一些社会调查人员和社会服务人员，也与这些技术人员同行。
末末通过大天使的眼，注视着联合体派出的阵容。
在他没事找事闲得蛋疼的查询之后，他发现见到的这些人脸……一个个都跟各地守姓超级脑掌握的宗教人士对得上号。听他们互相之间的谈话，似乎充满了幸福的期待——差不多都是奔着去太空城朝圣的。他们就想看看多年前神亲手撕裂的痕迹，感受一下无情铲除不虔诚者却又护佑着虔诚者的神威。
亲手破坏太空城的末末：……
技术人员的水准怎么样，看脸看不出来。末末不会相面。
但他十分怀疑，联合体内部的某些人，就是故意不想让道标恢复。
没修好反正也可以用无线电。电磁波这种信息载体，只不过跑得慢，并不耽误太空城向外发送宣传短片。还可以一波又一波送人和物资上去修理。
如果修好了，他们还有什么借口不执行封锁和禁运？
这一艘空舰装载了几百旅客。一下子要去这么多人，对于清贫的太空城想必是很大的负担。因此，为他们自己带足生活物质，带足各种日用的小玩意，是非常合理的。
大天使是生物。虽然能量效率高，可以不借助微生物消化人类不能消化的纤维素。它们偶尔也是需要吃东西上厕所的。俊秀的人脸保证了，大多数时候它们被当做人类对待。
因此，大天使也有行李。除了发育池配发给它们的标准物品，每个大天使的名下都携带了一点五立方米的“私人”物品。
是啥，不知道。反正是白教让它们带的。
大天使们时不时地也起身在空舰内溜达。末末翻看着大天使的影像记录，通过它们的视线，又有了新发现。
空舰内饰和房间布局，他看着眼熟。
这……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是神州的空舰。
他查询了一下。联合体用的客运舰，果然是神州出品。
没别的优点，就是快。
成对的小型核聚变引擎是标配，可以提供持续而稳定的加速与减速。对于长途旅行来说，称得上舒适而快捷。
外加，自带道标。虽然只是简易的组合道标，但单独为旅客留出的信道带宽，足够他们与世界各地的朋友保持即时的线上联系。
神州每年生产大量载人空舰和货用的聚变引擎部件。除了自用，也拿来出口。神州先是有了发育技术，而后是发育池技术。在技术能力的加持下，生产精度和生产效率都很高。而因为产量大，东西根本卖不上价……
这本来是很吃亏的一件事。但神州人吃点亏已经成习惯了。
结果这导致了一个波及整个太阳系的后果。
那就是，神州之外，造不如买。
1014 告别前尘的一天
ht联合体本身，以及包括内太阳系（水金地火四行星区域）几大居留地的世界各国，除了自造一些小型的工具艇，已经很少自己建造大规模的载人太空设施了。
甚至神州天梯也已经取代了很多地方的深空梯，运行在各星球上空的轨道上。
这些变化，可以说都是发育技术和发育池技术影响的余波。
末末向爸爸汇报了白教和大天使的事情。详细到了出发的航班号。
然后，他趁着爸爸心情不错，好奇地问：“爸！太飞集团你有多少股份？”
“1.5还是1.8？反正最多不超过百分之二吧？我没注意过这个。你想干嘛？”
“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特别有钱？”
“……比你卫伯伯应该是差一点。”
听起来好像很谦虚。然而……
卫伯伯用一人之力培养鲸类的一个物种，用一人之力搅动国际畜牧业，正常人会跟他比有钱吗？
所以……这就是兰老头在横断山脉的实验基地中给他学生们烧钱的底气所在吗？
从发育技术、发育池技术……这些实用新技术的战略地位来说，给兰老头和实验基地配上一个机甲团的安保力量……甚至并不夸张。反而令人担心保护力量是否足够。
现在兰老头飞出地球，跑到外太空去了。虽然他是在神州所属的空间站住着，按理说比在地球上出个国还更安全点。但跟在他身边保护的人似乎不多。
万一在天上出点什么漏水漏气的意外，那些人处理得了吗？
末末觉得，应该相信伟大的爸爸。毕竟老头拥有钞能力。
“爸！给我涨工资！”
“你想屁吃呢？……算了。你看实验室要买什么东西拆解研究，我给你报销吧。预算报告写好，研究目标一定要清晰。达不成目标，从你工资里扣。”
“嚇？”末末吓了一跳，没弄明白这算福利还算什么。赶紧逃了。
兰泽有些发愁。
联合体的客运空舰根本并不从长夏经过。
现在这个时间，从长夏站回地球倒是正合适。位置几乎在近地点，只需要几天就飞回去了。客运空舰从地球轨道出发，将从长夏的不远处掠过。但太空中所谓的不远，一概是十万八千里起步。
所以，怎么把前方的小尘送到前方，他伤脑筋。
兰泽觉得应该和穆将军通个气。她是管天的。
自从他上天以来，和穆味哲之间，只要话题是围绕着曲小怜，经常聊得很愉快。虽然人在远程，也算是混熟了。
“联合体的？客运？航班号看着眼熟……”穆将军迟疑了一下，“是我的人在护航啊！”
“啊？”这对兰泽，真是意外的惊喜。“哈！”
“我看谁方便从你那经过一下。反正就在路边，不用绕。长夏站值得带的东西还真多……”
“带点好吃的吧。算拥军行不？”兰泽快乐地说。
“切！人民军队吃东西要给钱的。嗯，让他们租几条红鲤鱼吧。这是稀罕玩意，看了心情好，舰上养着吉利。”
“我这就给你找鲤鱼去。”
“小的小的，鱼苗就行。三五条够了。”穆味哲强调。
军舰开过来租几条鱼……听着有点扯。
但吃的东西，他们空舰上还真不缺。
太飞集团还没成立，仙女也没有退休的时候，她主持研发了一个以抗辐射版本的发育池为基础的口粮机，接受物质输入，自动生产全营养口粮。地面上搞农业发育池，需要考虑产业过渡，考虑人口就业，考虑市场心理……瞻前顾后，循序渐进，想得太多。太空设备，截然不同，简洁实用。不需要植株结果子这种噱头，在工作脑控制下，直接按照选项出口粮。
核工业部的仙女实验组和西北造物签了长约，拿到了各口味全营养口粮和病弱定制口粮的发育方案授权。现在，口粮机和授权长约移到了太飞名下。带有口粮机的“加强版”空舰尚属于“试用品”，并未投放世界市场。神州军用空舰上优先普及，这再正常不过了。
口粮机简化了舰上的物质循环问题和人员的补给问题。所以，吃饭问题很简单。
但在天上养鱼，却不是一般的奢侈。鱼是要生活在水里的。所以穆将军只要小鱼，免得占用太多的舰上空间和用水。
卫妖精一直没有让逆戟鲸学开飞机，就是因为它们的体重必须有水的支撑，否则难以对抗地球引力。一条鲸几吨重，想飞起来必须至少带着几倍的水。
为了给飞行员自由活动的空间，给飞机内部灌水，更有悖于人类飞行器的通行理念。这对电器和电路都是巨大的考验。一个微小的不慎，到处都可能漏电。
至于鲸用的灌水“航气服”，概念已经有鲸鱼提出来了。它们正在研究开发各种适合自己的东西。研究所上下的人类认为：让它们自己琢磨事，有利于物种的未来发展。
长夏疗养站奢侈到用宝贵的水资源建立人工河，养大量的观赏鱼。河水在空间站内曲折盘绕，流经之处的“地”底下，不知有多少重要设施。
这平凡无奇的表象下，是神州技术界的壕气。
兰泽想送走前尘，还得做点准备。
目前最大的障碍，莫过于张尘。
这孩子长在太空城上狭**仄的空间中，在长夏站也喜欢躲在角落里观察世界，而不习惯置身于开阔的空间。
自从前尘跟着他，就变成两个孩子一起躲在角落里观察世界。
他们两个一人一不是人，整天泡在一起，说不清是尘哥带着小尘玩，还是小尘带着尘哥混。
甚至，张尘除了做视力训练时必须带上头套进入游戏，他其实已经不怎么碰游戏了。
有了前尘这个和过去残废的他一模一样的伙伴，他对游戏中爷爷的脸多了些神秘的敬畏。内心中不由自主地填满了模糊的猜测。但他在爷爷面前，谨小慎微，从不开口。
有一天，小尘在他面前投影出了空壶爱看的一片星空。
于是，张尘开始跟着它学习天文，顺便学习数学和物理。
天分这东西，出现在人类身上，从来是偏的。
数学和物理，就像是从张尘出生以来一直藏在他身上，只是沉睡不醒。忽然之间，他学到的概念拨动了脑中的某个开关。某种东西发出了清澈的铮铮鸣声，在他的身体中醒来了。
数，形，运动，物质……在大脑深处奔涌而出。
无数奇妙规律，小尘稍加解释，张尘就了然于心。他学习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开始自己推导公式。
但他依然有很多东西想不明白：
“小尘，我和你，谁是真的我呢？我看到的爷爷，和游戏里的爷爷，哪个才是真的爷爷呢？”
“你是你，爷爷是爷爷。”小尘回答得很轻快。“物质是世界的基础。”
兰泽通过小尘的数据流，看得到他们每天都在干嘛。但他真懒得管这孙子是怎么想的。
两个孩子关系这么好，他不好好利用，实在是浪费了宝贵的人形智慧装置。
小尘的控制头套还在他这里。既然张尘学得进去，就让小尘给他上更多的课呗。
他这个爷爷找了几份神州出版的动植物百科图鉴，打算看哪一份适合半大孩子，就补充进小尘的资料库。两个孩子在观赏星空之余，完全可以胡乱学一点生物……至少，小吃货可以知道，吃在嘴里的是什么物种吧？
兰泽胡乱翻看了一会，硬生生地把自己看饿了。图鉴上面的好多食物品种，长夏这么高大上的疗养站上居然没有。活泼可爱的甲鱼，图上柔软的裙边，分明滑嫩可口。
……看来，各大空间站农场安装的农业发育池没什么用。虽然可以定制口味补足需求，但总归差了点意思。口粮机更是摆设。
兰泽抛开引起生理不适的动植物图鉴，认真找了一部社会发展史系列片。
通过小尘，让孙子看原始人磨石头，看考古遗迹怎么挖出猿人骨头来，了解人类迁徙和文明发展……
一套记录片拖拖拉拉地看完，张尘从小听别人说的神创论那一套，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间，他成了个理科生·进化论者。
几个月以来，张尘和前尘形影不离。
张尘浑身上下已经完全长好，刚做完手术那阵子一些不和谐的地方也逐渐消失不见。
骨头已经长牢，他能跑了。遗憾的是，两眼竟然同步了。
他只是修复了残疾，对外貌的改变堪比整容。这半年的营养不错，个子长了不少，似乎也开始了青春期发育。兰泽觉得这孩子不像末末，倒是什么地方有点像兰纾。
前尘在他面前，越来越像个孱弱的弟弟，越来越多地成为被尘哥刻意照顾的那个。
兰泽带着前尘的控制头套，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个孩子正在花丛中说说笑笑。
“张尘，你的小尘要到前方去了。”
张尘一愣，笑容从他的脸上立刻消失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吗？”
“担心什么？”兰泽笑了。“它是去你的老家。”
1015 没有灵魂与没有身份
张尘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可以不去吗？”
兰泽没理他这茬：“你在新月太空城有什么要做的事情，要报的仇，要找的朋友。都可以告诉它。它的样子，以前熟悉你的应该会认得。”
“……”张尘身上一个战栗。抬头直视爷爷。
兰泽举起控制头套：“你用这个告诉它。我做了改进升级。用你的脑子仔细回忆，它就能收到。我教你操作。”
张尘这小子居然有些迟疑，并不伸手接过。
“这……其实是控制灵魂的吗？”
兰泽皱了眉头：“物质第一性原理，你没学过吗？小尘，教他！”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连续的……”前尘背得很流畅。
辩证唯物主义，神州孩子们的课本里都有。
前尘要带去太空城的，当不了武器杀伤敌人，也可以当护甲保护自己。
张尘像听念经。
“你的灵魂呢？”他小心地问小尘。
“没见过。我思考靠的是工作脑。”
“可是，我觉得……”
“我嘛。”小尘扒掉自己的上衣，掀开小背心露出肚皮，手探进了自己肚子里。“你看，我根本不是人类。看见这个插槽了吗？放电池的！”
“啊？”张尘伸手摸了摸，按了按插槽边上的“皮肤”，没敢探手进肚。怕摸到鲜血和内脏……或者其他恐怖的东西。
受过半年数理教育的他，勉强接受了眼前是个“机器”。
“但是，你吃东西。”
“吃东西是吸收化学能。基本物理力，你不是都知道吗？化学主要靠微观电磁力。”
“是啊！”张尘一拍脑袋，“电磁力做功！体温也是粒子运动。”
小朋友悟性高，明白得很快。还没掉回神秘而朦胧的思维陷阱里去。
“你见过我的翅膀没有？”小尘炫耀地伸开了藏在肩背部的引擎支撑杆。
迷你的等离子喷口，左右对称分布，像两排整齐的核桃。
兰泽笑着看它，提醒了一句：“重力太大，你飞不起来。”
“但我应该可以跳得更高。”
小尘启动了引擎。喷口红橙蓝紫，颜色变幻不定。但看上去真的像两片翅膀了。
它快乐地满地乱蹦，张尘也兴奋地追着它到处跑。
兰泽没急着处理正事。他喊住了两个孩子。干脆带他们去自己的地盘，先把脉冲爆震引擎装回前尘的脚下。然后随便找了一处隔离舱，放飞了前尘。
他带着张尘守在三面有窗的观察舱里。
隔着舷窗，张尘可以看见，前尘在无重力的宇宙空间张开明亮的翅膀轻快飘飞。脚下有光闪动的时候，身影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爷爷？我也能飞这么快吗？”
“这么高的加速度。你会死。”
爷爷，无情。
“可他……”
“不是人。”
张尘认真思考了一会，忽然问道：“我也可以不当人吗？”
“这事吧，还得靠投胎。要不，跟你妈商量一下？”
“……我眼睛坏了之后，再也没见过妈妈了。”
兰泽早就忘了，张尘原来的生活，惨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类。
和他一样惨的伙伴，貌似还有不少。也不知道有多少能活到现在。从小生长迟缓，智力落后……这些孩子很可能也有突变。
兰泽不想问张尘想不想这些人。万一他们是仇人呢？
物资匮乏，挣扎求存，人类孩子长成一帮小野兽很正常。毕竟……爷爷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机会生长发育，有机会受教育，命运才会不同。
前尘重新进入长夏站，自己拆卸下了脚下的脉冲爆震引擎。
它向兰泽汇报：“引擎测试正常。脚下这副需要加注燃料啦！”
张尘看着它的目光，热切极了。这一次，他毫无抗拒地接过了兰泽递给他的控制头套。
头套操作起来很简单。
小朋友一教就会。
可以用不说话的方式说悄悄话，张尘兴奋极了。两个孩子找了个墙角，迫不及待地坐下来，脑电波从张尘传到前尘。
时间一长，这俩孩子缩在墙角消无声息，时不时地同步变幻表情，好像在搞一场邪教仪式。
兰泽觉得很无趣。
他看了一会空壶整理的星空。留了个人替他守着孩子，自己就去找老姜玩。
送走前尘，他就可以回地球吃冰糖甲鱼清蒸甲鱼生炒甲鱼……
长夏疗养站的精美饮食也就那样，还不如他实验基地大食堂的伙食。他想甲鱼想得胃都疼了。顺便他还想卫妖精，兰小邪和兰纾。这仨人谁出手帮忙收拾甲鱼都行。
但是，他回神州容易。张尘能不能去神州，这得老姜同志说了算。
老姜刚回到长夏站。他花了小半年，跑了不少地方。长夏疗养站宽敞而空旷，日子舒服却太过于清闲了。
总有些老家伙，让他闲下来不如去死。
各处空间站，探测点，条件艰苦但有人驻守。老姜同志，真人到访视察了工作和生活条件，亲切慰问并勉励大家继续努力，为神州崛起和人类未来而奉献力量。其实，他就是看了看工作人员的生存环境，并且每个地方跟着混了几天。因为他是跟补给品一起到达的，所以没有任何人反对他来闲待着，到哪里都很快和当地人员打成一片。
兰泽找到他，丢给他一个香瓜，然后开始唉声叹气。
啃完香瓜，老姜也弄明白兰泽想要干嘛了。
“那你就把他认下来呗。三代以内的直系血缘亲属，直接入籍没障碍。”
“我怕末末想多。”
“……那倒是。”老姜严肃地点头。“太空城上的孩子，他一个也不会想认的。”
“既然这样，”老辣的姜出了个馊主意，“挂在他的叔伯名下呢？小麦和他的血缘最近。”
“小麦脾气太坏了。他看到太空城的孩子，想法估计和末末差不多。都得当成仇人。”
“你哪个儿子孩子少的？”
“……兰纾。仗着年纪小，不在乎交税。不对……”兰泽想起来了。他还有三个没有留下后代的儿子。“那就，当张兰纪的儿子吧。”
当年小米-张兰纪爱秀厨艺，貌似是为了哄女朋友。也不知道那女孩是谁，在叛乱中是死是活。
但这不重要。
“他们年龄对不上吧？”老姜质疑道。
叛乱过去了二十年，小米也已经去世了二十年。
而张尘在这个春天里，也就十六岁左右。
“这叫有情人痴心不改。人死了都要替他生孩子。”
“张兰纪有突变？”
“没有。”兰泽果断回答。
他随意补充说：“没有了更好。家里一看，就知道是过继给他的。长子长孙传香火，以后我长子的便宜儿子，逢年过节给他上个香，就算是完成使命了。”
“你还活着呢！”
老姜还没说，兰泽自己就不是什么长子。以前还算是小儿子，老父亲再婚之后，他连小儿子都不是了。
“别胡闹了。”老姜明白地告诉他，“你去世的三个儿子，从小在神州出生，上学。基因在地面都有备案。他们不可能是张尘的父本。现代也没有传香火死后过继这码事。这条路也不通。过继要有行为能力的才行！”
兰泽气呼呼的：“不解决我孙子回地面的身份问题。我就不回去了！”
“你回不回去，关我什么事啊！”
兰泽真的不回地球了。他并不思念地球，只是思念某些东西……比如说甲鱼。
趁着长夏站处在近地点，他赶紧让兰纾买一批甲鱼送上来。
“爸，你是要做什么实验？”
“不是，我就想吃。食材有你掌眼我比较放心。你给我做几只熟的，冻好了送上来就行……”
兰纾打断了他，叫苦连天：“爸，我忙！我连做实验都得挤时间做！你那些学生，你人总不在，他们有烦心事都来找我！我还得帮你稳定军心！我没空做饭！”
“末末干嘛呢？”
“他嫌烦。只管技术上的事。”
好嘛！哥俩分工了。如果实验基地是个军团的话，兰纾负责的相当于政委这块的工作。
“你别着急，学生们我一个个找他们约谈。你先帮我炖几个甲鱼，不然我怕在天上撑不住了。”
“那回来啊！”
“哎，有个事……你别告诉末末，”兰泽犹豫了一下，“让你捏脸的那个原型人物，手术治好了。现在长这样。”
兰泽手里有无数张尘的大头照，随手就来了一张。都是前尘在影像库里记牢的。
他这孙子，已经算得上是五官端正——
“这小子，是末末的儿子。”
兰泽解释说：
“小朋友没有合法身份，还牵涉刑事犯罪。他是自己从新月太空城跑出来的，算是有点能耐。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我懂了。我给您老买甲鱼去。”
兰纾半个字也没多问。也没有纠缠不清地和爸爸讨价还价。
这就是个好孩子。
“嗯，多买点。要鲜活的。”
甲鱼是好东西，滋阴的。吃不完可以送给长夏疗养站。很符合“疗养”这个主题。
“还要别的吗？”
“要不……你参考一下这份动植物图鉴？”兰泽羞涩地发送了参考文献。
兰纾：“……”
1016 在小尘的后方
几天之后，穆家军的舰群真的来了。
舰群的规模很大。从地球出发，朝着火星方向的许多商业舰船、无人货柜群，都在舰群中一同行动。
当穆家军的两艘中型军舰，脱离队伍，漂向长夏站的时候，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
因为它们只是转向长夏的舰船之二，就像在继续执行护航一样。
地球轨道趁着长夏近地的机会，送来了补给品和前来休闲疗养的大量客人。短客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就会离开，而长客通常住半年以上。
有这么多人和货物，需要护航不是很正常吗？
军舰的敌人通常并不是人类，而只是天上乱飞的石头。拥有上天能力的国家和组织都拥有一种默契：大家都是脆皮，大家都靠地球补给活着，所以……
互助互救才是天上的常态，毕竟人类上天已经很艰难了。
上了天之后，几千万公里内见不到活人，属于正常。好不容易见到人，哪怕长得奇形怪状，在地面各属敌国世仇，那也是地球的亲人。
兰泽在地面上时，一直不明白新月太空城为什么不死。神州派军舰灭了它简直轻而易举。
上了天才慢慢琢磨过味来。任何一个有人住，能住人的地方，在这片无垠虚空中，都令人向往。
破坏人类居留地的行为最犯忌讳。正常生存繁衍的人口，就是新月太空城的护身符。
所以，他们通缉损毁太空城外加杀人的张兰约，在道义立场上，居然算是站得住脚的。
一艘橄榄形的中型军舰，停靠进长夏站正中的零重力单舰船坞中。
张尘穿上了爷爷给他的航天服，陪着前尘等在这间船坞。船坞大门之内灯火通明，大门之外则是一片黑色的虚空。
军舰并未多停留。仅仅打开了一扇货仓舱门。前尘用小小的身体，抱着比它自己高大得多的密封鱼缸，展翅飘飞了过去。
它微调翅膀的角度和等离子喷口的方向，把巨大的鱼缸举在身体前方推动着，无声无息地没入了舱门。
而后，军舰关闭舱门，在没有空气也没有声音的船坞中，缓缓地飘行了出去。
张尘匆忙地跑进爷爷预租的观察舱，连航天服都来不及脱下，取下头盔就守在窗前，看着军舰在视野中滑过。
他，只能看见橄榄形的军舰被灯光照亮的部分，却看不见前尘在哪里。
但他知道前尘也在窗前滑过。滑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这些天来，前尘是他唯一的伙伴。
兰泽觉得，十有**，前方那个小尘已经成为了张尘的精神依赖。
不过，这孩子还是放心地送走了他最好的伙伴。
毕竟前尘不是人类。它在太空中能够自由穿行，不怕辐射，不怕缺氧。在人类无法生存的绝境下，它也会活着的。
前尘抱走的大鱼缸，是兰泽让空壶设计的。那其实是个鱼缸生态系统。空壶整天闲着，无聊到看星星。能做设计，反而脑的生理达到了“愉悦”的指标。
空壶用设备池发育出了鱼缸的主体。维护人工河的养老技术人员，亲手放进河水铺上沙石，加上鲤鱼和水草，再配些凑热闹的小动物……藏在下面的部分就悄悄启动了生态循环。
这样一来，军舰上的兵，只需要做最少的操作，就可以照顾好那些红鲤鱼了。
这个省事版大鱼缸，算是兰泽送给他们的惊喜。
张尘身边少了伙伴，变得有些消沉。
兰泽怀疑他并不是难过。只不过少了陪伴，日子难熬而已。
劝他化思念为学习动力？老人家嘴贱是很讨嫌的。
兰泽选择带孙子吃好的去。甲鱼虽然还没上天，可以先吃点别的清淡的。鳝丝粥，海参丸子……都养胃。
他们穿过走廊，走过街道，经过花园，顺着人工河走向下游的正常重力区。
近地期是长夏疗养站难得的繁荣期。
到处可见新来的游客，甚至还有小孩子在花园中玩耍。
“人好多啊！”
张尘有些紧张。
但没有哪个陌生人特别注视着他。碰巧望向他的目光，也都带着温和的善意。
张尘的身体残疾修复之后，就连运气都变好了似的。一路所见之人，都像是好人。
兰泽带着孙子吃了顿大餐，改善了爷孙俩的心情。然后，他调整了张尘的住宿。
张尘手术期前后，在医疗队的病房住过一段时间。出院之后他住的是疗养院的客房。有护士照顾，又有前尘这个不是人的伙伴陪伴，兰泽也懒得总看见这个飞来的孙子。刻意住得比较远。
但现在张尘已经康复，用不着护士盯着。前尘又已经离开。长夏站上基本上是成年人活动的地方，没有适合存放小孩子的学校之类的场所。
兰泽面前只有两个选项：要么让老姜同志安排专人照顾这孩子……大概得按照意外入境“国际难民”之类的身份，公费；要么自己带孙子，瞎胡乱管，拉倒。
这小子年龄不大，不是个省油的灯。身上还背着命案，所以兰泽不想把他挂在任何一个活着的孩子名下。过继给谁当儿子都不合适。万一有点什么事，多操心啊？
如果过继给死人，还能续个香火，废物利用。
按理说挂他自己名字下面，他和孩子混熟了，继续相处俩人也都能接受。但这差辈分了！最不合适。
兰泽让张尘搬进自己住的大套间，这孩子惊喜极了。
兰泽是没什么心情整天陪着孙子。但跟着他上天的一帮安保清闲得很，随时可以有人带这孩子玩。
搬进来一起住的第二天，张尘跟着安保叔叔在外面玩了一上午，回来不大开心。
他认识了几个看上去跟他差不大的孩子，但是：
“唉……太幼稚了！”
张尘觉得失望。尤其是和离开的小尘相比。这些孩子什么都不懂。
全都是小屁孩。
兰泽一听就明白了。
张尘真正同龄的孩子，其实是十五六岁那些。
看上去和他一样大的，其实比他小好几岁呢。在太空城上和同样有突变的孩子在一起无所谓；他自己小一点智力发育迟缓的时候，也无所谓。但他现在脑子已经开窍了。
而且，在艰苦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所拥有的阅历，和在一帆风顺中长大的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那些孩子是跟着对子女关心过度的父母上天旅游来长见识的，住个三五天就会离开。
他和那些地面上长大的孩子聊不到一块去，这很正常。
而且，就算他真找到了同龄的十六七岁大孩子，那些孩子已经在青春期，行为受到暴涨的荷尔蒙支配，早熟一点说不定琢磨着恋爱了。他们的关注点十有**又不一样。
兰泽带孙子吃完午饭，就把前尘的控制头套扔给他了。
“下午你玩这个吧。”
“小尘不在。”
“所以，你可以用这个联系前方。”
“哎？所以，是前方的小尘。”
“以后，和它联系的任务交给你了。”
“好啊好啊！”张尘抱着头套就不撒手了。
兰泽没时间搭理孙子，他这几天一直忙着联系自己的学生。
实验基地需要稳定军心，有兰纾这个小机灵鬼坐镇，暂时问题应该不大。数学系那几个研究生，平时有小麦守着，每周的讨论课兰泽几乎没缺席。只是招新生的事情，需要和院系领导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停一年，或者有什么其他解决方案。
比较紧迫的是在生科院地下室，他的结构设计实验室里。
那些学生该上的课在校内上完，该练的操作在实验室内练过，之后差不多就该去山里的基地了。基地里有能力指导他们的人很多。
但怎么让他们相信这一点，才是个头疼问题。
这些学生是奔着兰泽本人考来的。从威望的角度看，还没有人可以代替他这个吉祥物。
按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们，在实验室里都不干什么活了，在学生面前就是吉祥物。最大的功能就是哄孩子们开心。
换句话说，可以点拨晚辈们迷茫的人生。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瞎琢磨并没有和整个宇宙脱节，而后坚定地按照自己选定的方向一路狂奔下去。
兰泽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找学生深入谈心。看他们自己有什么奇思妙想。有想法的直接拉到基地里类似的实验组，有兴趣的也可以拉到沾边的实验组。然后……组内的思想政治工作，就是组长的分内事了。
兰泽还得找组长们挨个聊聊。好把兰纾从头疼的琐事中解放出来。
兰纾身上凭空多出来的政委工作，实际上是因为组长这块有点失灵。
之所以失灵，是因为兰泽这半年放权有点过份，这些担当组长的学生，对未来也有些茫然了。
再怎么说，乖儿子为兰泽炖的冰糖甲鱼打包好已经上路了。兰泽这阵子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找自己的学生海阔天空地聊，聊到他们高兴为止。
孙子张尘就在他旁边。这孩子不出门发展别的小伙伴。只爱躲在墙角，戴着小尘的控制头套。时不时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