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7 思想宇宙的缝合怪
不止一次，兰泽被孙子突然发出的笑声吓一跳。
亲孙子这样，他也吃不消啊！
揍孩子不好。
兰泽让张尘从墙角滚出来，坐在房间正中间的凳子上。
于是他发现了。
张尘这孙子拥有隐身天赋！
哪怕坐在房间正中间，爷爷照样忘了……这屋里还有个孩子。
张尘这小子活着，还真是毫无存在感。
爷爷只能考虑，用比较文明的方式抢他头套。
小尘还在的时候，兰泽用自己的最高权限重新设置过小尘的控制头套，把控制权转移了出来。
现在他发现张尘对这玩意有点上瘾。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戴上头套可以直接联系到前方的小尘，脑电波聊天，分享前方视野，让小尘播放纪录片和他一起看，哥俩互相吐槽……
小尘的脑天生适合多任务。一心几用，从来不像人一样卡顿。
兰泽直接向小尘下命令。两人联系时间达到一个小时半小时以上，小尘就随便找个吃饭上厕所之类的借口，把张尘给踹下线！
让他再咯咯笑吓人！
过了几天，兰泽给张尘换了外设。毕竟孙子还小，需要学习，需要进步。
爷爷把学习材料扔给小尘，小尘会自动带着张尘快乐地学习。
新换的设备土气多了，是耳麦加投影。
不过，张尘没资格嫌弃。
爷爷满意多了。房间中间投影画面一外放，非常有存在感。
张尘和前方的小尘对话，要么开口说话，要么用投影出的输入板。场面热闹得很，再也没有突然吓人一跳的情况发生。
“你真不回地球？”老姜按捺不住了，主动来问兰泽。“护航队伍早就为你准备好了。正在待命。”
“不回。你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吧。”兰泽早就拿定主意了。
“听说你还吐槽，没给你配个专用空舰？”
“谁说的？我没说过。”
“好吧，是末末说担心你。我也认为，你还是回地球更安全。外太空超出人力控制的因素太多。走吧？长夏的近地期马上要过去了。”
“过去就过去呗。反正半年多一次近地。快得很。”
“……任性。”
老姜同志夸兰泽了。所以兰泽请他吃甲鱼。
确切地说，他陆续请了老姜和小张尘一顿，然后长夏站管理人员一顿，包括淘人工河那老家伙，然后是跟在他身边那些熟悉的安保。
兰纾运来的活甲鱼，连水一起，是两立方米的大箱子。他亲手做好的熟甲鱼，装在餐盒里。各种口味的餐盒码放成一小堆，和两立方米相比，实在少得可怜。兰泽暂时舍不得分给别人吃。
请客的甲鱼是他自己宰杀，指导餐馆里的厨师一起做的菜。
原来天上没这个食材，他们有点缺经验。实操了两三次，水平立刻超过了兰泽。
兰泽带着张尘啃了甲鱼之后，这孙子看爷爷的眼神就有些异样了。
惊奇中混杂着恐惧和欣慰。
不过……这孙子看爷爷，眼神从来没有正常过。
兰泽不知道这孩子吃点东西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反正吃完之后赞不绝口。让他下顿继续吃，小屁孩立刻扯开话题，绕了一大圈之后提议：“皮蛋粥好喝，今天我们去喝皮蛋粥吧！”
兰泽觉得，这孙子很有兰纾小时候的欠揍潜质。
长夏疗养站上的旺季很快过去了。兰泽送给站上的甲鱼被卖掉了一大半。这东西真的养生。在天上吃，除了太贵没别的毛病。剩下的小半，被妥善地喂养了起来。
景点，饭店，疗养区乃至医疗区，重新冷清了下来。
张尘做了一次全面体检。
除了种植的新牙齿因为硬东西吃得不够，长得有点歪，身体已经趋于完美。医疗队给张尘上了个塑料牙箍，医嘱啃骨头和吃硬一点的水果。再没别的处置。
地球上的学生被兰泽安抚得了下来。
招新他没法回去。理学院他的研究生几乎全靠校内校外的熟人推荐，各处打了招呼，就停了一年。但生命科学学院并没有放弃，随便从兰泽留在校内的学生里拎了一个嘴皮子溜的，就让她替导师面试新生，为自己找师弟师妹。这么诡异的操作，居然也选拔了一些优秀的各地新生进来。用招生师姐的话说：“知道我们实验基地什么规模吗？实验学科，最重要的，是导师要有钱。”
末末在地球上不够淡定：“爸，你还不回来吗！你要在上面过夏天了？”
“嗯。阳光沙滩，上面也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必须要回趟家。你不在，香香镇不住场子。”
“兰纾呢？”
“出门开会。我们基地的学术会议，是他出面带队。搞后勤他心细。”
“也好，单身狗，多出门走走。那你……”
“它们马上到太空城了。”末末说。
两人各自吐了口气，都沉默了。
兰泽整理了思绪：“你回家是重设道标，还是移设备？大概要花多久？”
“说不准。我已经很久没摸这类东西了。新技术一窍不通，要重新捡回来学。”
“好吧……它们到达之后，信息传给我一路。”
“一共六个带娃的大天使。是守白亲自监管下的。”
“好。我找守白要。有序号吗？”
“我按拼音顺序起了名字。阿蛋，我扔，饿死，一枝梅，无敌，月色。”
“等下，你说慢点，都叫啥？”
末末重新用文字发了一遍：【按拼音顺序aoeiuu：adam阿蛋，warren我扔，earls饿死，ismael一枝梅，woody无敌，joseph月色。】
“咱们能正经点吗？”兰泽仔细看了一遍，好在后两个名字还算凑活。“也……行吧。”
“其实都很正经。属于蓝教传播最广的抗议派和发抖派地区比较流行的名字。”末末有些认真了。“阿蛋是世界上第一个男人，好多经书里都有他。”
“没听说过。”兰泽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小时候出国留学那半年多，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物。
“他住在一个蛋里，用斧子劈开了蛋，创造了世界，自己化身成为了宇宙群星。从那天开始，宇宙就在不断地膨胀之中，直到时光尽头。我小时候上学，宗教课上是这么教的。”
“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呢？阿蛋是不是又叫盘古？那世界上第一个女人呢？”
“叫女娲 e-v-a。她在地球上从阿蛋肋骨形成的山脉中走出，走遍世界修补了阿蛋斧子留给宇宙的空间裂缝，顺便创造了世界各民族之后，在阿蛋腹部形成的大平原，用泥土搓了个蛋，里面诞生了世界上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叫阿蛋。”
“……然后他又劈开了宇宙？”
“对！劈开宇宙的同时，蛋外面的宇宙坍缩成为一个点。女娲和旧世界一起死去了。或者说，只存在于坍缩的空间中。蛋内部的宇宙开始膨胀。”
“这不就成了‘先有姬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嘛！”
“所以太空城上的大讨论，引入了南亚多神教的轮回概念，世界膨胀然后坍缩，再膨胀再坍缩，阿蛋和女娲不断互相创造，构成了世界时间的闭环。”末末轻叹一声，“大讨论是总督府发起的，进行了好些年。我四哥，以前有空就登他们的论坛……”
张荷当年为文化融合进行的努力，现在看来，变出了奇怪的东西：盘古版阿蛋？肋骨版女娲？
“太空城后来不是信神的吗？他们的神，哪去了呢？”
“神创造了宇宙的循环大道。”
就这么一会功夫，神和大道又扯上了关系。
兰泽不由佩服：“他们的神，真是牛啊！”
“嗯，是啊。牛在太空城也拥有特殊地位。不过，这和南亚多神教崇拜白色雄性瘤牛无关。而是因为老子《道德经》中有段经文，世界就是一头黑母牛生出来的。”
“哈？”兰泽觉得，要么末末在胡扯，要么《道德经》被太空城的坏人篡改了。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末末还真随口背了出来。“世界万物是黑母牛从产道里生出来的。”
兰泽想了想，猎奇地问：“……一开始，蛋是牛生的吧？”
“不是。牛生出的是循环的一部分。神的投影留下了黑牛的外形，生出了世界万物的时间维度，也就是宇宙时间场……”
“我脑子好乱。”
“一点不乱，你听我给你理……”
总而言之，黑色，牛，在太空城都拥有奇怪的地位。
当年张荷发起的大讨论，迫使各种思想派别，采用神州语言描述概念与分析问题。
神州语言作为官方语言与通用语言，在当年还未成为教团的各派思想、信仰的深处扎了根。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教团是被张荷本人催生出来的。
她统一了思想宇宙，亲手搓了个蛋，蛋里有个她不认识的家伙，挣扎着想要出生，手持利斧，一斧头劈开了太空城。
然后，她和旧宇宙一起坍缩了。
兰泽结束和末末的通讯之后，一直觉得脑子有点晕。
一些牛啊，泥球啊，女娲啊，空间裂缝啊，在他脑子里飘来飘去。
时不时地还有闪电噼啪作响。
1018 两个世界|门与墙
一大一小两个孙子在兰泽眼前的房间里钻来钻去。
不能怪张尘不爱出去玩。长夏站和以前他生活的新月城，共同之处就是只有室内。
长夏站上面宽敞得多。用植物和水体构成的景观，配合光照，营造出伪室外效果。但张尘还是习惯躲在狭小的空间中。
张尘和投影出的小尘在投影出的草丛中不知道在找啥。反正很快乐。
“哎，站住。”兰泽喝道。
“啊？”真孙子和假孙子同时站住了。
“世界上第一个男人是谁？”爷爷问。
“阿蛋！”孙子张尘脱口而出。
兰泽感觉脑子好像被牛踢了。还是头黑母牛。
“这……都是谁教你的？”
“故事里都这么说。”
“还有什么故事，一挥杖分开红海？”
“红海是什么？”张尘诧异不已。“大牧长挥动权杖，分开的是小行星带！”
兰泽：？？还真有啊！
那一挥杖，是多年以前，教团率领太空城从小行星带外面返回内太阳系的事。
事情被越传越神，是因为后来的太空城，终于失去了穿越小行星带的计算能力。
技术能力退步了。于是依靠技术能够实现的航行，就成为了神迹。
来往中太阳系的空舰，正常情况下，都从小行星带经过。所谓的小行星带，并不是挤满了石头，而是存在宽广的空隙，足够巨型人造装置轻松通过。
其实并不需挥杖，路就在那里。
只不过石头会动，为了安全起见，进入小行星带之前需要进行细致的计算。
中太阳系偏远而艰苦，因此交通不像是地球周边那么繁忙。来往穿梭的，往往只是些运载轮换人员、输送补给品的中小型空舰。于是它们，就成为了小行星带难以通行的证据。
即使这样，大型空舰、巨型设施经过的“神迹”也经常发生。
但很显然，新月城从上到下，只看他们想看的，只听他们想听的。
联合体的客运空舰已经到达了终点。
白教送去太空城的幼教专家和儿童营养师已经进了城。六只大天使，仪表堂堂，人模人样，也跟他们在一起。
兰泽通过地球上的超级脑守白接入了大天使视角。
不过暂时，只有些人类之间的寒暄和安顿。它们经过之处，通道整洁，设施正常。并没什么好看的。
留在地面的末末，几乎刚刚才出发回家。他也并不着急。重设道标，原计划需要先等大天使们正式进入工作角色。
倒是张尘有些兴奋了。
因为前方的小尘告诉他，到站了它要下车了。
兰泽想了一下，把前尘控制头套给了张尘，他自己用随身工作站看着。
太空城周边有些杂乱。小型舰艇和工作设施满天飞舞。
护航的穆家军停靠在距离太空城不远的岩石卫星站点附近，等待回程。
各舰轮流警戒。前尘所在的中型空舰暂时自行其是，停靠在卫星上，对外部设备进行例行检修。几个自由活动的船员，带着口粮果子出来，到卫星上找太空城的官方馆子换汤粉吃。汤粉的主要成分是水和淀粉，虽然没什么营养，但好吃就行。新月太空城的酸辣粉，据说做得很有特色。
再怎么说，来都来了。大老远的。
前尘用自己的小背包，也装了一包口粮果子，为自己的脚，装好脉冲爆震引擎。它通过从内部打开的设备发射出口，溜出了空舰。
身子一闪，就混进了卫星外满天的杂物中。
它和杂物的主要差别在于，人家有绳拴着，而它没有。
太空城在远处的虚空中，仿佛静止不动。外壳表面厚重的凝胶层，在各种光源的照射下仿佛镜面，反射光芒。
前尘绕飞半周，在张尘脑电波指引下，抓住了一只小采集舟外侧的太阳能支架。
随后，它顺利地跟进了城。
张尘这孙子对小采集舟的工作流程了如指掌。前尘很快就离开货港区，顺着陈旧的通道进入了人居区域。
“可以。”爷爷为张尘翘大拇指。
“爷爷，头套留给我好不好？”任务完成，张尘不舍得摘头套。
“需要你的时候，自然喊你了。”
“哎呀。”
“每天大约……需要你在线一两个小时。”
“好！”
张尘下定了决心。交出了头套，却抑制不住喜色。
“你是想家了？”兰泽好奇地问他。
“不想。”张尘慌忙摇头。但他的表情分明有些愉快。
兰泽带孙子一直用的是神州的东七区时间，这本来是为了他自己处理地面上的工作方便。顺带着，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按照神州时间安排。
新月太空城的时间比神州时区晚七个小时。神州时间的下午和晚上正是新月城的“大白天”。
玩了这一会儿，太空城上还热闹得很，孙子却该睡了。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十几岁，但终归还是个孩子。
兰泽把孙子赶上床，自己却多看了一会。
六个大天使的画面几乎整齐划一。只有观察位置和角度的差异。
他们跟随人类专家进入了迎宾馆。午饭后的人类在休息。它们几个分散开去，去周边走了走。街景还和许多年前几乎别无二致，干净清爽。这个午后，没什么行人，慵懒而安静。
前尘经过的地方却陈旧得多，甚至随处可见残破。
它拥有张尘在出发前通过脑电波传递的记忆。
它拆下了脉冲爆震引擎之后，放进背包里。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顺着墙缝爬到高处，身子一缩钻进天花板的破洞里，把一对引擎塞进破洞深处藏了起来。
残疾版的张尘身体很小。现在的张尘体型是绝对进不去的，成年人就更不用说了。
兰泽看着最想不通的是：分隔区域用的墙和天花板，都破成这德行了，太空城难道不修理的吗？尤其天花板，应该也是另一个区域的地板吧？虽然越往上，越往太空城的中心，重力越低，但都要承受离心力。坏掉了，肯定不结实了。真的不要紧吗？
小尘重新背好包，跳到地面。它专门往没路的地方走，钻过隔墙的缝隙，爬上天花板的大洞，穿街过巷，走出无人居住的废弃房间，听到了人类聚集说话的嗡嗡声。
小尘找到了人群。
男男女女，衣衫褴褛，蹲在街道的墙边。仔细一看，几乎都是成年人，女人怀里还有奶娃娃。但这些人年纪都不大。
“尘哥！”有人认得张尘的样子。“你午饭吃了吗？”
张尘的名字还真不全是瞎编的。至少他真的叫什么尘。
“你又回来啦？”又有人招呼道。
看来这小子失踪不止一次了。
兰泽放出了前尘的外貌投影，想看他的表情。看了一眼立马关上了。这小子缺牙骨头歪，导致笑脸都是扭曲的。
好听点说，他太丑了。
实际上，乍看上去简直有些狰狞。笑起来比不笑更吓人。
相比之下，墙根蹲着的这些年轻人，虽然貌似游手好闲，但各个五官端正，人模人样的。
小尘嘿嘿冷笑，不理他们，绕了过去。
张尘原来耳背，一向不爱说话。
兰泽看着前尘转来转去，它也不理人。周围的摆设越来越像是学校内部。
兰泽就傻傻地盯着它的视野，困得不行。睡着之前，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必须得把张尘揪过来当翻译。
至于前尘自己活动的安全问题，兰泽对自己的人形智慧装置信心很足。
这玩意又不傻。有出发之前张尘传递给它的信息，它已经算是大半个太空城土著了。而且那小体格结实着呢，怎么挨揍也坏不了。
兰泽在恍惚之间听见了铛~铛~的钟声。
比前尘体格还小的脏孩子们，一窝蜂地从黑洞洞的房间中冲了出来。
“开饭啦！开饭啦！”他们呼喊着。
前尘在脏孩子的人流中，逆着潮流的方向，踏进了柱子后面的黑暗，攀爬到了更高的地方。
1019 两个世界|牛奶……不好
兰泽难得睡了个懒觉。入睡太晚。导致他醒了还是犯困。
起床之后，他发现张尘正眼巴巴地守在他卧室门口。
“饿了吗？”爷爷负责任地问。
孙子摇头。
“吃了吗？”
孙子点头。
那就没事了。
“去玩吧。”
“我要头套。”
“等下午。”兰泽贴心地多解释了一句。“有时差。”
“哦。可是……小尘没时差吧。”
“你可以用耳麦和投影联系它。”
“有的事情讲不清楚。”
“……”兰泽想给他干脆安排点活儿打发时间，但一想，这孩子啥也不会。
“找点题给你做，上午做完上午拿到头套。不然，等下午。”
张尘一愣：“……行。”
“不会的问小尘。做完了也让它给你检查一遍。”
“爷爷真好。”张尘说着抹了一把脸。居然，他热泪上涌了。
兰泽不明白孙子这是什么毛病，不过他懒得管。
爷爷又不是医生，不负责看病。
习题这玩意，兰泽手里多得是。但现在，他看上了小麦和霄霄带着曲小怜用的那套东西。为了简单有趣学得进去，两个40+的中年男人花了不少心思。
兰泽不客气地拿来就用。每一门先把前面十道题设为张尘的当日任务。
张尘没有手环，也没有身份，像一只野生的小动物一样。兰泽只能发布到房间里的投影设备上。
刷地一下，数理化电，飘在空中，明晃晃的。关也关不掉。多少人学生时代的噩梦不过如此。
“爷爷，我能……往后面多做一点点吗？”张尘小心地问。
这孙子不正常。
“随你。爱多少多少。”兰泽给了他访问教材发布作业的权限。
反正只能向他自己发布。
上午的世界算是消停了。兰泽慢慢吃完早餐，刷新闻刷期刊，偷窥自家各个实验室……
等着太空城“天亮”。
大学城里，被招生师姐忽悠进来的可爱小萌新，已经在他们师姐师兄的带领下，完成了选课。其余时间安排了实验室活动。基本上就是车间和实验室里的东西随便玩。
孩子们都很省心。
兰泽现在在天上，他的注意重心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太飞的项目上。太飞的项目组负责人，也有大半是他的学生。毕业得早，未必有后来的学生悟性高。不过大家都很，努力。
抗辐射的脑，研发开始得很早。因为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关进了仿造生物脑的牢笼内，进度远远地落后于地面上的超级脑。反而是一帮原先搞计算机芯片的后来者，另辟蹊径，做出了后来和抗辐射型发育池配套使用的抗辐射型脑结构。
太飞的人形智慧装置，则完全套用了这些年来地面上大天使的研究成果。
研发落后，原因可能有很多。但多半不是因为人员不够聪明，也不是保密制度妨碍了集思广益。兰泽怀疑，多半是行业思维固化造成的。
因为，他实验基地里最有创造力的学生，本科学什么都有。越是和生物不沾边，思路越是天马行空。至于有没有本事实现，就是另一码事了。
只有学生物的最老实。
太飞的人员结构，兰泽管不着。但他可以搅和一把研发。
前尘是用空壶的池子发育出来的人形智慧装置。前尘的工作脑在硬件细节上，用了不少兰泽拍脑袋灵机一动的东西。它的资料和运行数据，涉及到抗辐射类型的底层细胞结构，兰泽一直认为，大学实验室和山里的实验基地没有资格接触。就只能便宜太飞了。
正好他也需要一个官方平台充当备份。放自己家里，还得自己管理。他又不回家，不小心弄丢了咋办？
时间很快到了太空城的清晨。已经是神州时间的午后。
兰泽把前尘的控制头套给了张尘，直接就在张尘身边打开了一长排投影。前尘和六个大天使的视野，一个都不少。
张尘看到多出来的画面，有些吃惊。
“你引导前方的小尘。它为主，你为辅。”
“哦。是。”张尘戴好了头套，遮住了脸。
这个早上，六个大天使已经进入了工作岗位。
它们所到的，是一处综合育儿机构。建筑内部从高到低，重力随之增加。上面分布着适用于胚胎早期的培养柜区，适用于胚胎中晚期的发育箱区，下面是低龄幼儿区和幼童区。
白教的幼教专家和儿童营养师晚些时候要去城里参加欢迎会，因此还没起床，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大天使们在疲惫的工作人员指引下各就各位，领到了临时手写的操作规程，开始进入角色。
这里有三百多脱离发育箱的三岁以下低龄幼儿和一百多六岁以下的幼童。保育员只有十来人，人手严重不足。
大天使们动手为孩子们准备早餐。
就像它们的同类在地面帮单亲妈妈带孩子时经常做的一样。
早餐很丰富。有草本水果，绿色蔬菜，无刺的鱼肉，米饭，和……牛奶？
兰泽怀疑自己眼花。
他让正为低龄幼儿准备“牛奶”的一枝梅再次拿起刚才的容器。仔细扫视。
牛乳粉。来自，火星农场。
据兰泽所知，火星农场种菜的效益还行。养牛因为成本十分高昂，规模并不大。
在地球之外的人类居留地中，如果只是为了消耗人类无法食用的作物其余部分，养猪和小型动物更合适。而养牛，则纯属情怀了。
张荷还在的时候，新月太空城中，并没有牛奶。幼儿补充营养，用的是成分更优秀的猪奶。
当年一大帮人因为没有牛奶而闹事，差点掀翻了整个新月城。
如今，城里的幼儿居然有牛奶喝了，看来很多人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但是，兰泽也看得到。用牛乳粉复水得到的牛奶并不多。最多不过三五升。
怎么看，这也不够几百个孩子喝。也许，这是为某些瘦弱的孩子特别准备的吧。
大天使跟着老员工去孩子们的房间送餐。
放有牛奶的餐车被老员工亲手推进了一间宽敞的餐厅。里面守着两名员工，坐了七八个孩子，有大有小。其余食物平均分给了每个房间的孩童。
忽然之间，兰泽觉得，孩子的数量有些不对。
太空城的每个年龄段，应该有多少孩子呢？
他看向一侧的前尘。
它正躲在某个小房间的黑暗角落，隔窗看着大房间里的孩子们。
大房间的一面墙上光影流动，上面播放着宗教课，一个漂亮女人温柔地讲解着经书。那面墙的对面坐满了脏孩子。
他们都和前尘的样子差不多大，也都是男孩子。
兰泽非常怀疑他们只是在看美女，根本不在意美女讲了什么。
“哎，张尘。你们一会早餐吃什么？”爷爷问孙子。
“没有早餐。”
“啥？”
“我们一天两餐。早餐只有这个——精神食粮。”
“这边有牛奶。”兰泽重开一个投影，放出了刚才的画面。
“牛奶……”张尘沉默了一下，“不好。喝了会拉肚子的。”
“小尘带了些吃的。你要分给他们吗？”
“……不用。”
张尘可以毫不犹豫地主动和小尘分享点心，现在却拒绝了爷爷的提议。
“我让小尘出去，爷爷就明白了。”
小尘站了起来，它身上的背包根本没舍得放下。
它走出小房间，一排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兰泽这才注意到，那些孩子不只是脏，他们还丑得各种各样，眼耳口鼻多少都有些伤残。
“姓张的，你找到杀人魔了吗？”有个孩子傲慢地问。
孩子们咯咯笑。
“你找到你爸爸了吗？”又一个孩子问。
又是一阵笑。
丑孩子们小声嘟哝着脏话，眉飞色舞，面目狰狞。
小尘听得清楚，却听不见似的一脸茫然。
“你也配姓张！”有个孩子向旁边一歪头。
“呸！爷天生地长，怎么可能是恶魔后代。”另一个孩子跳了出来。
两个孩子就这么在小尘眼前掐在了一起。
它还一个字也没说。
然后，它的后脑勺和后膝弯，同时挨了一下。
好嘛。
小尘传回来的主视角画面乱得简直不能看。
还好，它眼睛多。独眼飞在上空传回的副画面很清晰。小尘正在代替张尘打群架。
张尘捏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爷爷，你看。”
这帮丑孩子，见面一言不合就开干，远不如昨天蹲路边的年轻人友好。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们在一起？”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张尘的脸藏在控制头套下面，“我们都是被诅咒的孩子，既盼望长大，又害怕长大。”
小尘采用的材料比较重。它的体重和地球上的普通大天使差不多。在小屁孩面前可谓势大力沉。
没过一会，小尘就把这帮又脏又丑的孩子挨个锤了一顿。
“害怕长大是为什么呢？”兰泽追问。
张尘转过头，透过头套上的镜片望着爷爷：“害怕成为蹲在路边的大人。尤其是女孩们，我们宁可她们永远不要长大。”
“有女孩子？”兰泽诧异了。
“在里面。”
小尘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隐约可见他走出的小房间中，还缩着几个小小的身影。
1020 两个世界|人数不对
被控制头套遮住的张尘，显露出和平时不同的成熟。
“女孩们长大会怎样？”爷爷继续追问。
“生孩子。她们……”
兰泽忽然发现小小的张尘，对大人的事情什么都懂。
张尘平静地说：“身家清白的女孩帮忙怀孕，可以得到营养品和舒服的宿舍。哪怕自己随便生个什么孩子，也可以有营养供应。虽然有危险，但女孩们都喜欢这个工作。生过孩子，喂奶照顾到一岁就可以交差了。生得多，就可以一直过得很舒服。”
他居然管这个叫工作？
兰泽又问：“为什么有危险？”
“会死啊！”
“你们太空城，不是有育儿设备吗？”爷爷理所当然地问。
而且，哪怕没有育儿设备，在现代医学的保障下，生孩子也不至于出人命。
哪怕孕妇的身体已经不适合自然生育，有了医疗系统的提醒，她们也不至于怀得太久，会及时把孩子取出来的。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了。”张尘回答。“可是她们……我们的姐妹……”
张尘沉默地望向太空城中的画面。
小尘已经和丑男孩们头靠头地蹲在了一起，勾肩搭背，亲如一家。很有可能，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
“你知道她们是你姐妹？”
“猜的。我们都一样是被诅咒的孩子。之前……有个小姐姐刚开始变得像大人。她长得有点好看。耳朵比我还聋，但眼睛只有一点点斜视。”张尘沉默了一会，仿佛陷入了回忆，又或者只是注视着小尘和他从前的伙伴。“她，孩子生不出来，死了。”
兰泽懂了。这差不多就等于是，刚到青春期的女孩子作死。
但是……
“孩子哪来的？”
“我哪知道。我们怀疑法爷。但也可能是别人。也有可能是街上的混混。”
兰泽眉头皱了起来。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们还嫉妒过她。她怀孕了，在街上能领到好吃的，自己就吃光了，从来不带回来。她后来还领到了新毯子，人再也不回来住。他们，做了好多计划，”张尘指向丑孩子们。“本来打算把那个小姐姐带回来，给她个教训，后来发现她和街上的大人寸步不离，我们不好下手。他们干脆又计划，要不把我们的女孩洗干净点，上街混到怀孕，好去领好吃的。领来的给她自己留一点，剩下的我们大家分。”
“然后呢？”
“小姐姐死了。女孩们都吓坏了。没有人再敢干那个。幸好，她们还小。”
“你们……”兰泽无言。
他觉得，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熊孩子。
这些男孩和女孩，都是全凭本能活着的小野兽。他们已经活得很努力了，但能不能平安长大还得两说。
道德什么的……还是往后放放吧。
“我们把她的毯子捡回来了。”张尘接着说，“用了好多水也洗不干净。为了不渴死，只能算了。还好，毯子还很舒服。”
“这里没有大人管理吗？”
“有啊。”张尘回答。“法爷已经死了。他是有资格穿白袍的。新来的总管大人，两三天露面一次就算是勤快了。”
兰泽满怀酸涩，重新看向大天使们。
育儿机构里面，早餐已经吃过。播放着轻松的音乐。供幼儿用餐的小屋，降下透明隔门，进入整体清洗流程，发出好听的水声。
六个大天使各自陷入了幼儿的包围之中。
每个身边都有三十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孩子们衣着干净，身体健康。和脏孩子们不同，这里的孩子每一根发丝都闪烁光泽，没有污秽的干扰，可以清晰分辨出种族特征。肤色深浅不一，都泛出健康的红润；发色有黑有黄，顺滑成片或者缩成小卷；眼睛有绿有棕，都闪动着灵性。
孩子们吃饱喝足，情绪良好。暂时没有哭闹。他们按照日程表的安排，在游戏设施上起劲地爬上爬下。
大天使一来就受到了欢迎。因为，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脸。
月色蹲到孩子们中间。立刻有话都说不好的小孩子，冲过来抱住它。友好地拉着月色一起玩耍。阿蛋脸上也被善意的萌娃糊了一脸蛋的口水。
这里，楼上楼下，运转和谐。没什么毛病。
除了……人数不对。
如果新月太空城的四十万人口，平均分配在零至八十岁的每个年龄段，每一岁都应该有五千人。
而这里的楼上楼下，只有几百个脱离育儿设备的孩子。
胚胎在发育箱中几乎要住一年半的时间，因此，每年五千新生儿至少需要七千五百座发育箱处在工作中。再加上清理重置和备用状态的设备，城里总该有近万台发育箱。
这一处育儿机构，如果上面低重力设备区的房间，也是下面幼儿区这个布局和规模，恐怕摆个一两千台设备也就挤不下了。
新月太空城经历磨难，实际上人口分布并不平均。人口主体应该是年轻人。
六十岁以上的人口，人数是很少的。
那么，四十万人中，应该有多少未成年人呢？
零至二十岁，如果按照平均分配的年龄比例，应该有十万未成年人。
但是，二十岁以下，占据十万以上人口。其实，也并不为过吧？
兰泽瞟了一眼专心致志的张尘，联系末末。
【你回家了？都干什么了？】
【昨刚到家。今天上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大天使体内的发育池开始工作了。明天上午，我看能不能拼出第一套设备。】
【神州时间的上午？】
【必须是啊。】
神州时间早上六点，是太空城的夜里23点；中午十二点，是太空城的凌晨五点。
上午时间段相当于太空城的后半夜。夜深人静，偷摸着好干活。
【伺机搞事情？】
【当然了。】
【有个事情你留心一下。我觉得新月城的人口结构有点不对。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统计部门还是统计节点什么的。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口。】
【嗯。】
【你搞的设备什么样？】兰泽顺便一问。
末末二话不说，发了一张机械总成图过来。
看得兰泽脑袋大。
他现在非常熟悉分层式的生物图纸，却已经很久没见如此古朴的标准机械图了。除了认出正视图的顶上好像是旋翼，基本什么都没看明白。
【嗯。不错。】爸爸还能说啥。【第一步打算先干嘛？】
【先定位。我发现很多地方连我都不认得了。】末末回答。【我先要和老地形图对应一下，不行的话还得重新测绘。然后才好干事情。】
兰泽使劲勉励了末末几句，匆忙地结束了联络。免得一不小心把孙子孙女的事情透露出去。
这些孩子活得挺惨的，连早餐都没得吃。但看无法无天的讨嫌劲儿，十有**就是他家的亲骨肉。而且，里面还有好几个女孩子，这可就太稀罕了。可怜兮兮，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地面上，兰泽的孙子到处都是，孙女没几个。
小麦似乎拿定了主意，非得等儿子们大了再要女儿。这样，哥哥们就可以照顾妹妹了……想得真美。
至于末末，他过了三十岁之后，不得不去育儿所随机了几个孩子，都是儿子。他名下的孩子，就是用来减税的。他只带曲小怜玩。
太空城上这些孩子，和末末基本没什么关系。就算是亲儿女……也不过是当年耻辱的化身。他们活着，本身就是伤害的不断延续。
前尘和脏孩子们所在的大房间里，墙上不断投影出教学节目。好看的人和庄严的场景，伴随各种悦耳的声音，不断闪现。
孩子们无所事事，难免抬头看上几眼。
但几个稍微大点的孩子，聚在中间，正低头小声商量着，中午上哪弄点好的吃。
确切地说，这几个男孩讨论的是技战术安排，谁负责打头阵，谁负责吸引大人的注意力……他们在意的貌似不是弄吃的，而是……趁机把某个维持秩序的大人揍一顿？
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多数脏孩子对少数人的讨论不感兴趣，紧盯着墙上看大热闹。貌似是宗教庆典的剪辑。干净的街道上，精神饱满的人群齐声欢呼。
孩子们看得精神抖擞，一个个喜滋滋的。
“他们想揍谁？”兰泽问张尘。
前方的小尘看上去对讨论挺有兴趣。虽然它自己不说话参与，却一直守在旁边，静静盯着那几个。合理推测，张尘大概也有点兴趣。
“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一个大人。”
“原来，你们的同龄人，已经长大了？”
“差不多吧。从小背书背得好的，早就离开这里了。”
“去了哪里？”
“他们去上学，去工作。港口，仓库，学校，哪里都有。这里的饭堂，也需要有人管纪律的。”
兰泽琢磨了一下：“不会是童工吧？”
“我哪知道。我们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别人几岁了？我问过法爷……”张尘迟疑了一下，“他活着的时候只知道骂人，死了更是一个字也不说。”
好吧，合乎逻辑。
1021 两个世界|不同的人生
末末被带走囚禁，是在二十年前的秋天。
太空城上那些“长不大”的孩子，最早只能生在二十年前，至今不可能超过二十岁；生长发育阶段，最大的还只相当于别人的十五岁。再加上早饭都没得吃……看上去长不大就对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认字的？”兰泽随意地问张尘。
“不知不觉就会了。”
脏孩子们，整天对着墙上的教学节目。宗教节目的洗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播放，底下还有对应语言的字幕。
有些东西，印在他们的脑子中，已经根深蒂固，仿佛与生俱来。
只有孩子，能通过这种方式认字。成年人是做不到的。
“你们这里还有笨孩子吗？”兰泽小心地问。
“……有。但是，不多了。”张尘也小心地回答。“有的和我一样，慢慢变得不是太笨。还有一些，我问过法爷。他骂我的时候说漏嘴过。我们兄弟姐妹中间少掉的人，有一部分，很可能是做人体实验死掉了。”
“你自己内脏有缺损，知道吗？”
“但我没死。”
兰泽忽然发现，张尘这孩子，命好着呢。
他经历身体内外的伤残，活下来了。这是命大。
他碰到了逃出来的机会。这是运气好。
他把握住了机会，这是有能力。
他在路上干掉了法爷，之后不断发送求救信号，这是心性够沉稳，脑子够冷静。
当然，他能活着被神州的前哨空间站捞起来。主要还是，靠运气好。
现在他守在爷爷身边。伤残得到修复，身体宛如新生。爷爷每天变着法地给这孙子加强营养。小朋友身体亏了十多年，亲爷爷非得给他补回来。
这不是命好，是什么？
张尘的幼年磨难几乎已经结束。即使因为法爷的死，他有可能进入神州的工读学校，那也不过是几年的时光。今后的人生，一点都不耽误。
如果晚几年进行伤残修复的话，他也能康复成为一个健全人。但不会像现在的效果这么好。毕竟，青春期是人体机能的一道分水岭。
兰泽看了一眼张尘。
“走！让他们自己玩。我们出去打会球。”
“可是。”张尘根本舍不得摘掉控制头套。
“少废话。”
兰泽看着那些脏孩子，看着大天使哄孩子，看得无聊死了。一时之间，他又不想干什么正经事。
“陪我打球……赢了爷爷给奖励。”
张尘来精神了：“那我能不能学电动力学？”
“啥玩意？你在哪听到这词的？”
“绪论。”
上午他刚看过的，是曲小怜那套学习材料。
“行倒是行，比较难学。”
“啊？”张尘惊喜地扯掉了头套。“那太好了！”
他的表情，就好像：难学的，一定是好东西！
这孙子不正常。
不过……他老子末末也一向跟一般人不大一样。
“爷爷，走吧。”
“换运动鞋。”
“呃……差点忘了。”
这孙子身上的上衣和裤子都是宽松版的，松点紧点无所谓；裤子是松紧腰的，短点可以假装本来就是短裤，也不碍事。
他在骨头没长好的时候，整天穿着凉拖鞋到处跑。那时候问题不大。但到了现在，这孙子也经常忘了穿正经鞋子。
兰泽就见这孙子蹲在地上，把脚拼命往崭新的运动鞋里塞。
塞了半天，还有半截在外面。孙子坐在地上继续往里塞。急出了一脑袋汗。
“张尘你给我停下。”爷爷觉得不对。
“啊？”孙子一脸茫然。“我马上就好了。”
兰泽不理他。把鞋扯下来一看……他的直觉对了：鞋小了。
鞋是兰泽买的。他是根据最新的体检数据选的尺码。但体检从来不量脚长，所以，他参考的是身高。反正张尘从来不说鞋小了。
“你是不是觉得，穿不进去，是你脚有问题？”
“……”张尘有点囧。“那是……手劲的问题？”
“小刘，去换大两码的来。”
年轻安保跑去疗养区的服务社，换双鞋是几分钟的事情。
房间前方的影像中，小尘身边的那群脏孩子，个个衣衫褴褛，看不出本来颜色。甚至身上裹着成年人的破衣服，就像裹着件长袍。对于他们来说，实用最好，合体是一种奢望。至于鞋子，有得穿就行了。尺码，并不那么重要。
张尘本来也在其中。
兰泽温和地看着地上的张尘：“你还要长个儿，脚不要委屈了。”
“我……觉得，好像能穿。”张尘倔强地坚持，然后避开爷爷的视线，低下了头。
兰泽带着孙子，跑去外面的大厅，打了一会羽毛球。活动出了一身汗。
张尘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打赢兰泽是不可能的。
但这孙子穿着合脚的运动鞋，跑得很欢实。就好像忘了打赢还可以有奖励。反正瞎跑瞎蹦，乐在其中。
兰泽带孙子往回走，奖励根本没有。
但忠告，他可以无偿给个一两句：
“你想学电动力学？把前面的都学完了，特别是数学好好练练，再学电动力学。这门课比较烧脑。”
“行，我尽快！”孙子深受感动。
长夏站的天穹上，模仿出了日落时的火烧云，抬头一望，有点带感。
兰泽看到这个，恨不得浑身绑上引擎立刻飞回地球去。
爷爷带着孙子，静静地站在大屋顶下面，带着浑身的汗傻傻地看这人造景观。
“爷爷？”
“啊？”
“我能不能让小尘在前方帮他们？”
“随你的便。”
兰泽把前尘弄到新月城的目的，和末末一模一样，都是打算趁机搞事情。
他想了想，嘱咐孙子：“动静别太大。”
“我懂。”
“局限在熊孩子胡闹，别伤人。不然很难善后的。”
“那个……姜爷爷说我以后会判刑。”
“对！做过的事情，总要负责任的。”
“我要是死不认账呢？”
孙子问出这话来，听得兰泽一愣。这是明显把爷爷当自己人了。
“你骗二傻子呢？”兰泽不客气地反问。
“噢。”张尘点头。“爷爷说得对。这世界上的人，比我想象得聪明得多。只要是做过的事，都会在不经意间留下蛛丝马迹。那……”
张尘又问：“我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这孩子眼神有点小坚定。
兰泽不由得认真了：
“结局，大概是在地球上，长大成人。长到你爸你叔那个身量，用你的好相貌骗个妞当老婆，给我生一堆曾孙子吧……”
张尘哭笑不得：
“我的意思是……我会不会死？”
“死，肯定会死。但我不一定看得到你死的那一天。你要是问死刑的话，神州有死刑，但和未成年人无关。处决的一般是穷凶极恶的大人，比如杀人狂魔什么的。”
张尘咧咧嘴：“我父亲他……不会已经去另一个维度空间了吧。爷爷，您有办法穿越维度吧？”
孙子的话里槽点太多，兰泽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你爸他，倒是还活得好好的。刚回地球的时候，心理创伤比较严重，睡觉都不脱衣服的。”
“啊？为什么？”
“怕人偷窥他。”
张尘的嘴角扯了扯，兰泽怀疑他是想表达什么。
人与人之间，不能互相理解很正常。但这孙子啥也没说。
于是爷爷问：“你在太空城的时候，没看到过去年的大道经义交流会吗？是神州召开的，但太空城教团也参加了。你爸在会上出现了。”
张尘茫然摇头。
“可能是你离开太空城之后的事情了。看时间……”兰泽忽然想起来，末末被太空城教团的牧人和牧犬逗得哭唧唧的，就这么着在小朋友面前露面，可实在不够威风。“算了。教团中途退出，会开得没什么意思。还是别看了。”
“爷爷，我对那些黑白袍狗男女的鬼话没兴趣。但是我爸爸……”
兰泽想了想：“他没有通缉令上面好看了。”
回到住处，爷孙俩洗了澡，换了衣服。张尘捡起了控制头套，就拒绝再次出门去吃晚饭了。
这孙子认为自己一天已经吃过了两顿，晚上完全可以不吃饭。
他这么多年在太空城，一天天地没有早饭吃，一直每天吃两顿，有时候甚至只有一顿还吃不饱，也没把自己饿死。
所以不吃晚饭没问题。
兰泽认为，这小子是个智障。
一开始他听这孩子说要学电动力学，还挺担心的。仔细想来，就是熊孩子的无知。
这种认知障碍……随他去吧。
兰泽自己去餐厅填饱了肚子，考虑到有可能再次熬夜，打包了些蟹粉汤包给自己当夜宵。
这玩意太好吃了。几十个小包子一会就能吃完。所以，必须多来点。
张尘乖乖坐在房间里，戴着头套，守着前方的小尘，玩得正开心。
影像中小尘的声音对着周围脏孩子们宣布：“一会听我指挥。十一岁饭堂，今天有炸蚯蚓！”
“你个聋子不等着吃，掺合什么！”一个孩子大声呵斥。
小尘掏了掏耳朵：“小点声。我听得见。”
“哎，不对！”
一帮孩子盯住了小尘。
“你冒充聋子！”
“你居然什么都听得见！”
“尘哥你个骗子！”
1022 两个世界|普通一餐或是美食
兰泽坐下来，看着张尘以小尘的身躯，用他自己原来的身份，参与进脏孩子的午饭大行动。
张尘的脸被控制头套遮住。
主画面上只能看见其他孩子。虽然小尘有360°视角，但它也照不见自己。
小尘的声音说：“既然脑子可以突然变好使。耳朵突然能听见了，这不也很正常吗？”
这套神逻辑，倒是很符合太空城上的宗教迷信氛围。
副画面上的显示得有些乱，只能猜出独眼是在高速的旋转和飞行中。
一只会飞的独眼，个头很小，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穿街过巷很方便。
“十一岁饭堂方向有热油味！他们开始已经炸了！”小尘兴奋地伸手指向一个方向。“我们带好毯子！”
另一个孩子大声喊：“衣袖长的都出来。”
这些孩子一脸严肃，开始郑重其事地比衣袖的长短。把衣袖平举起来刚好盖住手的两个孩子挑出来，把他俩乌漆麻黑的袖口扎住了。
看上去，午饭大行动十分重要。事关……当天能不能吃饱。
兰泽觉得，有点好玩。
这帮孩子不管到底几岁了，但看他们脑子开窍的机灵劲，绝对不可能只有十一岁。
兰泽回忆自己的十一岁。貌似……是他的并校大旅行。那是他人生的分界线，之前和之后，简直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十一岁之前，他好像生活在动物园，日子很简单。饿，觅食，揍人……打不过就咬。反正老师拿这种单细胞小孩没办法。
之后，他好像进化成人了。开始用脑子的结果之一是，他变成了一个热爱和平的人。倒也不是不打架。要是把连蒙带吓唬都算上，名义上也打了不少。
随着他的朋友越来越多，发生点什么意见分歧，再正常不过了。拳拳到肉就越来越不合适了。
反正小时候的同学，多年之后也很少有人敢招惹他。到了现在，除了王二哥，没有任何人和他保持联系。
兰泽忽然觉得，可以理解这些脏孩子的外表伤残。
他们的外伤很可能多半是自己作出来的。
——都是脑子笨的锅。
当然了，笨一点也不是必然导致伤残。如果是胆小又老实的孩子，冒风险的破事说不定能少搀和一点。但这帮嗷嗷叫的小狼狗，怎么看也不像是老实孩子。
这帮脏孩子商量好了分工，就找了张薄毯子，重新卷好，一窝蜂地跑了出去。家里男孩女孩一个没留，只剩下那面墙尴尬地哼了一声，在孩子们身后传来了庆典的小喇叭声。
小尘的独眼传回兰泽面前的副画面中，一群面有菜色，但是衣着连破洞都整齐划一的瘦孩子，在成年人的带领下，排着队走进了一间大厅。
“他们马上要做祷告了！”小尘提醒大家。
“蚯蚓一定已经炸好晾上了！”孩子们振奋了。
然后兰泽看见了一场迷惑行为大赏。
这帮孩子用暴力砸开了十一岁饭堂的侧门，采用本能的尖刀战斗队形冲进了摆放油炸食品的后堂，携带毯子的孩子手一抖，脏兮兮的毯子就散开铺在地上，扎好袖口的孩子迅速地把油炸食品撮起来往毯子上扔。其他孩子围成一圈警戒。哪个大人有胆上前制止，他们就直接扯翻大人群殴，就连几个小女孩都努力伸头呲着牙，做出凶恶的样子。
小尘的情绪传回了兰泽的随身工作站上。颜色鲜黄明晰，小尘满腹牢骚。
张尘在指挥它的身体。
它非常无奈，但是……又只能纵容这帮脏孩子。
据它的观察，这间饭堂里除了蚯蚓，就是清汤。隔壁的十岁饭堂，它的独眼路过时扫了一眼，巨大的罐子里全是冰冷的汤粉。加了维生素和矿物质调料的汤汁中，细圆柱半透明的粉条，主要成分只是淀粉和水。
按照出发前张尘传给它的记忆，汤粉这东西才是常规的正餐。因为很久以前发生过大规模烫伤事故，所有发放下来都是冰镇保鲜的。
炸蚯蚓外面裹了厚厚的淀粉，用合成脂肪炸得颜色金黄。这玩意不但能填肚子，而且包含了蛋白质、脂肪、糖类和无机物，对这些饥饿的孩子来说，算是不错的营养品了。
让这些脏孩子分散到各自年龄段去领汤粉午餐，还不如就这么打劫十一岁的热乎蚯蚓呢。
反正来都来了。
携带毯子的孩子麻利地扎好了薄毯子，往身后一背，小尘一声呼喊，这帮脏孩子就摆着打架队形，呼啦一声撤离了。
“你们这帮小恶魔！”身后的那些大人根本不敢追上来。“让张兰约把你们带走！带走！”
抢到炸蚯蚓的孩子们并没有回去，而是找到了街上的一处刷脸饮水机，和霸着地方不给人喝水的另一帮混混打了一架，把混混的小头目都给打哭了，自己一帮人把水源占了下来。
他们这才围着饮水机席地而坐，打开了毯子。
兰泽看得无话可说。就这帮小破孩，出门就是打架抢吃的，指望这些孩子干出点人事，似乎有点难。他们一个个连个人样都没有。
孩子们围成一大圈，按人头平分了炸蚯蚓，每人都分到了二十几根。最后几根是掰开了分的。这些小脑瓜子成长得都不傻：负责掰的孩子最后一个抓到手里，以示公平。
蚯蚓连同外层酥脆的面皮一起，足够他们吃得饱饱的。
大家嚼着蚯蚓，排队吸溜凉水。快乐极了。
光看他们的吃相。那些金黄的炸蚯蚓看上去还真有点诱人。
兰泽忍不住打开带回来的餐盒。趁着蟹粉汤包还新鲜热乎着，抓紧时间再吃几个。汤包的馅料反正也是金黄色的。
“好香啊。”张尘的嘴露在控制头套外面，砸吧了一下。
兰泽也不知道这吃货孙子闻到的是炸蚯蚓，还是蟹粉汤包。
他往小朋友露出来的嘴里塞了一个小汤包：“你让小尘同步一下味觉？”
前方的小尘正和别的孩子一起吃蚯蚓。
“好。”张尘话音未落，“呕~”
他一把扯掉了头套，惊恐万状地捂着嘴。
汤包的汁水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这孙子忽然意识到嘴里有好东西，努力地用手往回塞。但是干呕的劲头并没有止住。他一边往外呕，一边努力往回塞。
兰泽简直想一脚把这孙子踹出长夏站的天穹：“喂喂，吐了就吐了，你别给我往回塞啊。马上我也要吐了！”
他顺手戴上控制头套。用脑子直接感受了一下。
“呕~”
一股诡异的腥臭在他口鼻之间爆发了出来。
兰泽把嘴里刚吃的汤包吐了个一干二净。还在不断地恶心反胃。
他这才想起来扔了头套。
那些蚯蚓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非常……有味道啊。
张尘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忙着清理被自己和爷爷喷得到处都是的汤包内容。反正黄灿灿的颜色很好辨认。
兰泽跑到卫生间，认真地漱了口，洗了脸。
终于感觉脑袋舒服多了。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六个大天使传回的画面中，干净漂亮的幼儿们刚刚结束餐前祷告。
大天使牵着萌宝们，排队进入用餐的小屋。小桌子内嵌着餐盘，餐盘的每个格子是不同的颜色，格子中为孩子们装好了鸡肉丸子，小番茄，和沥干水分撒满绿叶碎屑的面条。一把叉勺躺在餐桌上的沟槽中。
这些午餐，在神州标准看来或许十分简单。但和饭堂里的汤粉，甚至改善伙食用的炸蚯蚓相比，堪称豪华。
孩子们整齐地站在小桌子前，拍了拍肉乎乎的小手：“感谢我们伟大的拯救者，至高无上的全知者全能者。”
他们坐在座位上，拿起了叉勺。
张尘并没戴上控制头套。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品尝蟹粉汤包。
“你不是不吃晚饭吗？”兰泽看见他就有气。
“这个，太好吃了。”
“你居然还吃得下？”
“饿了。”张尘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的。有几分末末小时候的卖萌风韵。
“回去吃你的蚯蚓去！”
“爷爷，我该怎么说呢。油炸蚯蚓，好像不是原来的味了。”张尘努力强调，“原来吃起来是很香的。但现在，还是这些小汤包好吃。”
“那些蚯蚓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下养的？”兰泽捂着脑门子，坐下了。
按理说，蚯蚓的生活环境除了钻泥巴，还有堆肥……张荷以前提到过太空城特意饲养了堆肥蚯蚓。它们的蚓生使命，就是加速厨余垃圾的腐熟，变成优质肥料。
按理说，营养应该是很丰富的……但兰泽越想越难受。
他的好心情全被炸蚯蚓破坏了。现在一口包子也吃不下了。
但小朋友的胃口真不错。
兰泽看着孙子吃汤包。这孙子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自己过去的伙伴嚼蚯蚓。
俩人谁也不想戴控制头套。
“其实我以前吃过比蚯蚓好吃的东西。”张尘小心翼翼地吸溜着小包子的汤汁。
“是什么？”
“油炸蛆。”
“啥？”
“苍蝇幼虫啊。”
兰泽发现自己多余问这一句。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蛆的味道。恶心巴拉的。
张尘一口吞下小包子。嚼了嚼，又拿起了一个小汤包：
“我们偷过大人的盒饭。他们吃得特别好。做菜用的蛆，据说是专门用果皮和菜叶喂出来的，很高级。我只分到一小口。有种特别好闻的清香味，还有点甜。”
听起来，这些蛆吃新鲜厨余长大，生活环境似乎比蚯蚓干净多了。
兰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豆子多年之前表演活吃豆瓣酱拌蛆。那个年代的太空城还只是有点重口……
“你个吃货。专心吃你的吧。”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1023 两个世界|看得到，摸不着
张尘吃掉了所有的蟹粉汤包。
满足得直打饱嗝。
他看了爷爷一眼，自己去卫生间认真漱口。
在人生的特殊阶段，好的生活习惯会迅速养成。特别是来自反差巨大的世界，努力融入环境的时候。
张尘这个年纪，正是一生中适应能力第二强的时候。最强的时候是刚出生。
脏孩子们也已经吃掉了所有的炸蚯蚓，兴致高昂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倒是大天使们照顾的小娃娃们，还在慢慢玩着叉勺，悠然品尝食物。场面友爱而吵闹。
张尘回来戴上控制头套。路上的脏孩子们正在讨论法爷。
他们发现张尘连小声说话都听得清楚了，自然而然地问起了法爷的事情。
张尘除掉法爷之后，大家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但总归是值得庆贺的。而且耳朵好使的张尘，值得大家轮流夸奖，表达一下膜拜之情。
耳背的人夸不得。当面夸他，他不一定听得清；说不定还以为你骂他呢。反正都得打起来，还不如开口直接嘲讽。张尘一向的待遇是被无情嘲讽。
张尘刚戴回控制头套，就发现自己成了个英雄。
这些个从前的伙伴，一个个的，说话都好听得不得了。
“对了，你找到张兰约了吗？”终于有个孩子问小尘。
“他是爸爸吗？”
“爸爸真的是恶魔？”
……
脏孩子们的问题，乱哄哄地抛了出来。小尘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如数传给了张尘。
接过小尘控制权的张尘犹豫了一下。
“大概，算是找到了吧。”他用小尘说。
“你见到恶魔了！”
周围的孩子兴奋得不行。
“他厉害吗！”
“是不是可以一拳打穿楼层？”
兰泽觉得这帮小狼狗，情绪完全不对劲。难道他们不应该感觉恐怖吗？
小尘摇头：
“我没找到爸爸，我找到的是爷爷。而且，爷爷不是魔鬼。他是神！爷爷无所不能！”
小尘那一只独眼中仿佛闪耀着信任的光芒。
兰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小尘接着又说：“爷爷把法爷切开了。”
嗯？
“切开看看法爷为什么这么坏。那个坏蛋切出来都是黑的！”
“我切了吗？”爷爷本人忍不住出声了。“我切他了吗？”
“切了。”张尘在头套下面开口说话。
“是我切的吗？”
“不是你让他们切的吗？”
“那是常规流程。”
“哦，已经规定好了必须切呀！爷爷的规定真棒！”
“滚蛋！是我规定的吗？”
张尘把戴着头套的脑袋转了过来：“不是爷爷创造了这座城市吗？”
“这里只是个太空疗养站，也不是我建的。和我基本没关系。”
“可是，你创造了前方的小尘。”
好吧，这倒是真的。兰泽发现自己说不清了。
张尘这孩子，没什么常识。毕竟太空城上那一套教育，从根子上就是歪的。
他能靠自己，把小采集舟开出来这么远，已经很不简单了。
没文化，就该上学去。
但是……正式入学只能在拥有神州身份之后。
那可就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而且，兰泽也不认为神州的标准教材，适合脑子里塞满了奇怪迷信的张尘。
虽然张尘不接受太空城教团那一套，但他脑子里的东西，本质上和教团的教义没什么两样。
他和教团，就像在一盏灯的旁边。教团说亮光好，张尘说阴影好。
他脑袋里的世界，依然是教团为他建立的幻想世界。只不过他自己足够叛逆，把是非颠倒了一下。
真实世界中，没有神灵与魔鬼，所以也不存在神魔之间的斗争。
真实世界中，有光明和黑暗，但也不仅仅是由光明和黑暗构成。
世界很复杂，值得认真学。
但恐怕，先得把脑子里灌的垃圾洗洗干净。
“孙子哎，你想不想学习，如何创造生物？”
张尘一听，身子定住了。
他猛起身，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摔在爷爷跟前，才想起来摘下头套。
“爷爷，真的可以吗？”张尘爬起一半，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个……很简单的。”
现在的生命设计，有超级脑的辅助，有方便好用的编辑环境，还有学生们积累起来的生物模板……随便设计一下，遗传信息序列导出到发育池，新生物就长出来了。
“和电动力学相比呢？”
“比电动力学简单多了。”
“爷爷，我……”张尘有些忐忑，“是不是不该贪心。”
“贪心是美德。”
学习还怕贪多嚼不烂？这孙子拼命就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张尘眼前一亮：“七宗罪，是不是都是美德？”
兰泽以前玩游戏，肯定是碰见过七宗罪的。但到底是哪些项目，他一直稀里糊涂。
“你稍等啊，我查一下。”
张尘坐在自己的脚上傻笑：“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什么都学吗？”
“真可以。你最好先给我把神州上下五千年历史给背下来。”兰泽直接手环查询【七宗罪（减）游戏】。
“好啊好啊！”
这孙子不正常。
兰泽立刻查到了：七宗罪=暴食+贪婪+懒惰+嫉妒+骄傲+**+愤怒。
这些是蓝教殿堂派所谓的人类恶行。流传超过一千年了。
在神州文化中，虽然算不上什么恶行，但也没有因此成为美德。只不过是一些普遍存在的“人性”罢了。古人早就说了，食色性也。
神州的修行者，不像蛮夷喜欢自残。他们顺应天道，遵从自然，该吃吃。该睡睡。该有的都可以有，适当就行。
兰泽不由得叹了口气。
张尘立刻紧张了。
“听我的话，让你学什么就学什么。”爷爷说。
“我会的，爷爷。”
“七宗罪这玩意……”兰泽想了想，“是古时候有权有势的贵族编出来骗穷人的。只要穷人相信了，就会吃得很少，干活很多，不发脾气，不在乎报酬，一直给贵族干活，娶不到老婆断子绝孙也无所谓。贵族他们自己根本是做不到的。只不过，一般人根本看不到贵族在自己家里干嘛。”
“这……怎么有点像我们太空城啊？”
“哈？”
“我们只能在课堂投影上看到上课的那些大人，还有那些漂亮的房间。从来都是这样的。”张尘说。“我们从来没在街上碰到过高级牧犬，更别说黑袍牧人了。但是却能经常看到他们，听到他们的声音。”
“你觉得他们应该在哪？”兰泽试着问。
“我不知道。”张尘摇头。“不过我想，连爷爷都是要吃饭睡觉的。所以，他们应该也要吃饭，也需要有地方睡觉吧？”
张尘把目光投向了大天使照顾下的孩子们。
“据说我妈妈是高级牧犬。我以前，好像也在那么漂亮的地方住过。”
他又摇头：“太小了，我记不清了。”
兰泽沉默不语。世界上有些事情，有权有钱有人都没法解决。爷爷能用发育池造个小尘出来，但就连他也没办法给张尘变出个妈。
六处不同的大天使影像中，萌娃们排着队，大天使帮他们脱掉身上吃饭用的罩衫，擦拭脸和小手。
“他们的衣服可真多。”张尘感慨着。
他是忘了，自己现在也有不少衣服了。就在他卧室的衣柜里。
“就这么着吧。”兰泽吁了一口气。“我给你找点教材。你要是有心，就好好用功。”
“那……爷爷，我可以告诉他们，你的事情，还有你教我的事情吗？”
“随便说。想说啥说啥。”
如果可以给太空城上那些耳聋眼瞎的脏孩子们一些希望，兰泽并不在乎自己也被太空城教团通缉。
对神州造成外交影响？二十年前，那些死在太空城的人尸骨无存，就是最大的外交影响。
直到现在，神州军方都憋着一口气，外交口的人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他兰泽派人……形物体，问候下自己的亲孙子怎么了？
张尘对着爷爷傻笑了一阵，戴上控制头套，继续用小尘的身体扮演他自己。
兰泽思考，给这孙子找点什么文史哲的东西学。
小尘带张尘看过社会发展史的纪录片，算是接触过。不过，还可以加强一下。
此外，最好来点社会阶级分析的练习……阶级斗争可以有任何形式，包括宗教和国际关系。练熟了，就会成为条件反射。
但是，只有教材是远远不够的。
文史哲需要老师点拨。老师要有洞察力，不能是兰泽这种半吊子。
他无限思念在金星上遇难的张一点。那孩子几岁大就能下笔千言，天赋文科脑，回神州学的是哲学。张荷的血脉全都不一般。豆子虽然没张一点话多，但也拥有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核心的能力。
兰泽转头看了看。他这房间的角落，躲着几个充当木头人的安保小伙子。门外也有。
他们的前任领导老姜同志，倒是非常适合当这个老师。他正愁着回不去地球呢。公费把他送上天，兰泽坚决不回去，他也天天陪着耗费公帑，现在快要交代不过去了。
兰泽可以给他一个留下来继续花经费的理由。
张尘正通过小尘的躯体，和他从前的伙伴们聊得开心。兰泽不用仔细听小尘那边的音频，都知道它在说什么。基本上就是，爷爷白头发，爷爷很强大，爷爷带他住的地方很美好……
让老姜同志教会一个张尘阶级斗争，相当于间接教导太空城上一群孩子重新认识世界。这个理由大概勉强够了。
反正是靠技术手段，也就是“人形智慧装置”来实现。老姜本人根本不会出现在太空城。
兰泽出门去疗养区的服务社挑了瓶酒，找老姜聊天。
边喝边聊了半个晚上。兰泽听老姜发完牢骚，顺便谈妥了教孩子的事情。
1024 两个世界|此路不通
兰泽每天晚上，早早地就把自己的孙子踹去睡觉。
张尘戴着控制头套，不管正在和伙伴们干嘛，爷爷一句：“孙子，睡觉去。”
他就必须刷牙上床。立刻，马上，一秒钟都不能延误。
不然爷爷紧接着一脚，就真无情地踹过来。
好在前尘给力，总能完成既定计划，从来不耽误事。
前尘放飞的独眼，为它带来了信息优势。它在伙伴中指挥若定，享受着伙伴的崇拜，俨然成了领袖。
张尘躲在控制头套后面。他本人的表现，并没有前方的小尘那么淡定，经常咯咯地笑出声来。
小尘的身体能力比他自己强得多。他利用小尘帮助自己从前的伙伴们，接受到他们与日俱增的信任和依赖。
作为小尘背后的人，张尘非常得意。
兰泽借着放出去的前尘，做了一系列的应用测试。
前尘身边没有发育池，也没有资源包。发育出它的空壶对它不闻不问，整天忙着看星星。
因为兰泽和这个壶比较熟，又在它的指令序列中靠前的位置。空壶就找兰泽要了不少天文学资源。闲着也是闲着，他靠自己这副强大的脑建立了自己的天文学行业信息库，钻研起了天文学。
兰泽一直有种错觉，他在长夏疗养站上，认下的好像是俩孙子。
兰泽对空壶这个好学态度表示赞赏。至于前尘，反正就只能完全靠自己活着了。
按理说，脏孩子们能活的地方，前尘也死不了。人类能吃的东西前尘能吃，人类不能吃的东西，它也有不少可以消化。
在地表上带孩子和照料老人的大天使，在各地应用广泛，算得上是身经百战。
相比之下，抗辐射版本的人形智慧装置，工作环境完全不同于地面，设计方案中有许多因素尚需验证。
兰泽把空壶的脑分了一小块区域给前尘做远程备份，顺便做了些统计。他发现，前尘抗辐射版本的工作脑，稳定性比起高配大天使的工作脑更好。
毕竟这个版本的脑，开发者们是原来搞计算机芯片的。脑结构被他们架设得很稳健。
缺点，可能就是太程序化了。
卫宝辉那样，钻空子调皮捣蛋给人染头发的事情，它们绝对不会做的。
这一点，兰泽特意向原始开发组求证，得到了他们那帮人的集体保证。
兰泽怀疑是逻辑库差异带来的问题。但脑的发展，目前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握范围。他本人的脑容量，决定了他的认知能力极为有限。所以，他只能介绍开发者们互相交流。
末末就这么被爸爸引荐给了一堆大佬。
他们在脑技术讨论组里聊的话题，大部分兰泽觉得自己能看懂，甚至不值得花时间精力去细看。
但也有少数话题，兰泽看得两眼一抹黑，不知道人家在说啥。
但总之，把他能听懂的部分，大概归纳起来：两种脑确实用了很多不一样的设计。
兰泽把前尘工作脑的整套设计和运行数据都拿给他们分析。
前尘脑的硬件设计中，有的地方是兰泽自己拍脑袋瞎弄的，但大部分地方还算中规中矩。很适合作为人形智慧装置实际应用的例子。
太飞的人按照兰泽给的兰陌联系方式，找到末末签保密合作协议。
一开始末末还不大情愿，看在爸爸的情面上，勉为其难地把协议签了下来。
登上脑技术讨论组，他立刻开心了。因为他发现爸爸是真疼他。
他终于可以接触到，自己一直想要的抗辐射的细胞结构。而且不止一种。
各种抗辐射的细胞内、细胞外的结构类型构成了一整个大系列。以此为基础，生命世界可以与地球上完全不同。
这简直是老鼠掉进米仓里了。赶快啃抗辐射结构啊！
有些资料的密级太高，根本无法带出讨论组。他就先用眼睛鉴别一遍，以后找爸爸要的时候，心里有谱，知道怎么拉清单。
令他不大开心的事情，也有。
他身边也跟上了国家委派的专职安保人员。或者，叫做“私人助理”。
好在是个刚出大学校门的小屁孩，还是学心理学专业的。
那小子是疼爱末末的姜叔叔帮忙挑的，不至于给末末带来太大的被偷窥压力。善解人意自来熟。除了做饭不如兰纾，简直是他另一个弟弟。
除此之外，末末通过白教送上太空城的六个大天使，行动也不大顺利。
他设在大天使们体内的发育池工作正常。
在大天使们进入育儿岗位后的第一个深夜，发育完成的部件从它们肚子上的资源包插槽中取出，组合成了第一件设备。
末末当天夜里，就试飞了设备，随后开始了对太空城环境的探查。
可惜的是，无法找到他熟悉的地标。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手里可用的各种设备增多了。
他借助设备终于摸到了整个社区在各个方向的尽头，那些地方都有一扇扇关闭的区域隔门。依靠旋翼飞行的设备无法直接飞出去。
现在的墙壁和建筑，和他二十年前测绘过的太空城地形图，始终无法对应。他根本不知道哪一扇门的后面，或者哪一堵墙的后面，是不是有太空城中的重要设施、管道，甚至有褶皱式城市外壁的隔离层。
他可不敢乱开洞。万一捅漏了什么呢？
以前总督妈妈还在的时候，他在太空城开过不少洞。那是建立在细致观察和耐心了解的基础上。除了墙，还从来没破坏过别的什么。
现在他只想探个路。找到路之后，要先恢复自己设的道标，不必再依赖大天使和守白之间的脑通讯。
如果动静弄得太大，让教团有了防备，可就不方便暗中搞事情了。
六个大天使日复一日地带孩子。
末末的设备昼伏夜出，悄然行动。
这片区域除了地方小了一点，人少了一些，几乎和从前的太空城一模一样。
但末末就是找不到原来太空城的任何一点痕迹！
终于有一天，末末沮丧地向爸爸做了汇报。
末末的报告，令兰泽意外。
他看得见六个大天使下面出现了受控设备，也看得见这些设备每天飞来飞去地忙碌。但还真没想到，它们几乎一无所获。
“太空城和原来差不多？但你就是找不到哪是哪？唔……”兰泽也没头绪，“要不你看看不一样的街景？看看前尘记录的影像？”
“我闲的没事看前尘拍的街景干嘛？等一下……”末末意识到了什么。“爸，你不会是？”
“嗯，我让穆家军把那孩子扔到了新月城。”
“早说啊你！”
兰泽觉得既好气又好笑：“我让你加入脑讨论组，你每天在组里给我干嘛呢！”
“它不就是个抗辐射的人形装置嘛！好了好了，我马上看！”
兰泽还有话，但他使劲憋了回去。
他还没说：这个人形装置长得和你儿子一模一样！
杀伤力太大，留着以后吵架当炸弹用。
末末看了一会，有了反馈：“这里眼熟得很，就是太破。”
随后他提出要求：“爸爸，你把前尘的控制权交给我。我需要仔细搜索重点位置，顺便探一下边界。”
兰泽下意识地想答应。转念一想，不行！
前尘的运行数据虽然被他丢在了脑讨论组里，但技术数据的类别很多，基本上是以数据流的形式存在的。
琢磨人形装置的运行状态，可以从微观着眼，也可以从宏观着眼。
了解持续变化的离心力和间歇式宇宙射线对人形装置脑部的影响，截取相应数据就行。
了解胃消化的效率和食材对胃壁的损伤，除了数据之外，多看一眼它吃的东西也足够。
脑数据也有很多种，并不一定非得知道前尘正在努力奋斗个什么。
如果末末通过前尘发现了张尘，虽然可能不开心，但慢慢也能接受。
但拿到控制权就不一样了。不可避免地，他要接触到前尘现在活动的环境。
那些个脏孩子一口一个爷爷，我爷爷……再加上前尘拥有张尘传给它的部分记忆。虽然小孩子们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秘密。但如果末末突然发现，自己在太空城上多了一大堆娃……
还不知道会受什么刺激呢。
羞耻到极点，就只能愤怒了。
这小子愤怒杀伤力有点大。
兰泽不觉得末末能冷静。
“不给。不过可以把它的分体式独眼借你用一会。给你指令列表，自己看着控制吧。”
“对了，”兰泽又想起个事，提醒他，“到了饭点之前一个小时，你得还回来。孩子们指望靠它吃饭呢。”
独眼现在就在前尘的衣服兜里，它偶尔也需要回到前尘的身上，充个能休息一下。
接口就在肚子侧面，从衣兜里正好可以爬过去。
前尘掏出了独眼。
投影课正在墙面上播放。在庄严的仪式上，铿锵的话语，华丽的帷幔，闪亮的杯盘，俊秀的大人，漂亮的儿童，都在吸引脏孩子们的视线。
前尘退到伙伴们身后，放飞了它的独眼。
“啧啧，那帮小孩真丑。”末末立刻看到了。“这破地方，还不忘洗脑哈。”
嗯，你的娃。兰泽啥也没说。
1025 两个世界|梦幻的真实
末末借用前尘的分体式独眼，大体确定了旧太空城的地标位置。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和老太空城的立体地图对应了起来。
再配合前尘的工作脑已整理好的地理数据，新的地图大体成型。
这份地图上充满了坑洞和裂缝。设计外的细小通道从一个楼层通往另一个楼层。独眼所经过的地方都被前尘细心地分类，根据间隙大小做了不同标记。这些标记被末末原样拿来，直接放在了他的新地图上。
但新地图上不全。除了老地图上核反应堆和几对引擎所对应的区域，孩子们无法踏足，也没有裂缝可供独眼通行，完全是一片空白，新地图的边缘地带也大部分模糊不清。
末末交还了单眼球组件的控制权之后，立刻申请再用。
兰泽把决定权交给了前尘本人……形装置。并且把末末的指令优先权设定在了他儿子张尘的后面。
张尘的迷信脑有一个大优点。他深知天威难知，神意难测。爷爷在他心目中等同于神魔之类的**oss。所以他从来不替爷爷瞎许诺。
他从来没有对脏孩子们说过“有一天爷爷回来救大家”，“爷爷肯定把大家都带去天堂”之类的傻话。兰泽也就乐得他每天和伙伴们厮混。
张尘也从来没给伙伴看他现在的样子，看他现在住的地方。
让小尘放出投影给大家看，这很容易。但他照镜子，都认不出现在自己和过去自己的相像之处，何况是他们。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上亿公里之外的自己就是张尘呢？
现在他每天醒来都像跨进美梦。身边都是些难以置信的东西。
自从爷爷告诉他，鸡蛋是适合孩子的食物。他每天早上在餐厅，都会认真吃几个鸡蛋。然后再回到房间学习。
破旧的太空城上，他的伙伴们几乎看不到鸡蛋。只有孕妇可以偶尔得到一个，为自己和胎儿增强营养。在爷爷放出的影像中，另一半的新太空城中，那些干净漂亮的小娃娃，只有特殊的七八个孩子能够每天吃到鸡蛋。普通孩子也不能隔天吃到煮蛋，更不用说有很多油脂的煎蛋了。
但令张尘羞愧的是，他居然挑食了。居然开始觉得煮鸡蛋和煎蛋都难以下咽。
于是，爷爷建议他吃卤蛋，蒸蛋，炒蛋。总之，这些含蛋食物都很好吃。
酸奶很有营养，他也吃不下去。但爷爷给他吃加了糖和酥脆谷物的。他就变得非常爱吃了。
爷爷总说：“小朋友挑食，再正常不过了。我也挑食，有什么了不起的？”
爷爷经常喊他：“乖孙子，快来吃点心。”
天堂的模样，大家上课学过，都曾经想象过。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巍峨的天堂。
他在爷爷身边的生活，却超过了自己所有的想象。他从前的那些伙伴，不可能相信的。
张尘也担心，万一小尘用了不属于人类的功能，大概会被伙伴们当成神的使者，或者恶魔的化身。
它就再也不是张尘了。
他，真正的张尘，害怕因此失去这些伙伴。
每天，在长夏站时间的清晨，前尘都要把独眼放飞。这时候，正是新月太空城的午夜。
整个上午，单眼球组件归末末支配。
他在太空城的这一侧只有独眼可用。能做的事情，暂时只有利用独眼完善地形信息，以此来画地图。
而在太空城的另一侧，他用大天使体内的发育池，发育出了一批更小的工具。前尘的独眼提醒了他。他做了一些蚊子大小的探测器和苍蝇大小的切割机。趁夜放飞，试图进入建筑物内部进行探查。
两侧太空城对应的通道门，经过对照很容易就找到了。
因此，城市的对应位置也得以一一确定。
整洁漂亮的那一部分，末末判断，是太空城撕裂之后，在各方力量的支援下重建起来的。
他以前留下的东西还在旧城里。
但大天使和他的设备却在新城。
通道门在夜里总是关闭的。他的设备最小的一个也有拳头大，在白天行动有些过于醒目了。
但如果不经过通道的话，就需要自己开洞。
在旧城这边，无论搞什么破坏，只要不在核反应堆乱来，估计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但新城出现破损，可就太醒目了。
要么他找个合适的隐蔽地方开洞，或者得找到办法自己开门。
每天上午，兰泽都能看到前尘的独眼在旧城有条不紊地扫描地形。而另一侧新城中，末末的苍蝇、蚊子探测器，没头没脑似的到处乱钻。
同一时间里，兰泽处理完一些地球上的杂事之后，就开始隔绝干扰专心学习。
他是个老家伙。
但他只是自己领地内的专家。
随着他生物学内的领地越来越发展壮大，边界扩展得越来越远，领地内装进来越来越多的东西，他悲哀地发现，连“自己领地内的专家”他也做不成了。别人到了这个年纪，身体发生老化。领域内玩得转，就陪着年轻人多玩玩，多提携些后辈，享受大前辈的荣光；脑子不够用了，也没什么，可以干脆游山玩水去。
但他的身体，还好好的。
脑子好不好用，自己判断不出来，好像也没出毛病。他的数学讨论课上，那些天资过人的学生一发言，他努努力，好像也还能听得懂。
既然不存在生理障碍。那就，学吧。
正好他身边有个小朋友也在努力学习。凡是不好意思自己问出来的问题，都可以借用小朋友的名义。
至于这个小朋友是什么水平，他这个爷爷去年才认识人家，搞不清楚就对了。
张尘学习得很拼。水平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兰泽让他学的数理化电，被他当成宝贝。
兰泽顺便给他添了门生物课：辩证唯物主义视角下的生物进化史。他答应过这孙子，要教他设计生物。这门夹带了很多社会发展分析的所谓生物课，就是理论基础。反正必须和宗教迷信对着干。
老姜同志也隔天过来，和这孩子聊文史哲。名义上说是上课，实际上也是上课，但轻松愉快的气氛，令张尘总觉得不踏实。他的补救措施就是，恭送姜爷爷之后，拼命做笔记。把姜爷爷说过的话，能归纳大意的列出纲目，不明白的直接背下来。
虽然张尘的数理化电，用的是曲小怜那套学习材料，学习进度却比那丫头快得多。因为前方的小尘带着他学过一些数学和物理，所以他这两门课很快跑到了曲小怜的前面。这样一来，小麦和霄霄准备的材料就不够用了。
兰泽干脆胡乱搜了一下自己攒的资料库，找到了以前带自家孩子学数学的教案。物理则是随便扔给张尘一套大学教材。
张尘于是发现：他的世界，难度又加大了。
虽然新月城出来的少年，把知识的学习难度当成了珍贵程度，但他也开始觉得有压力了。
特别是数学这东西。不愧是，可以用来创造世界的神兵利器。
在脑子里挥舞起来，已经感觉滑不溜手，随时可以砸出满脑子坑。
张尘又啃完了一个早上的数学题，终于忍不住悲鸣：“爷爷，我什么时候可以学电动力学啊！”
“少废话，打好数学基础！”
兰泽看了一眼张尘做完的题，忽然发觉有点不对。
自己多年前做的教案，他早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可以给孩子用。课当年主要是小麦带弟弟妹妹上的，在他印象中一直很简单。实际上嘛……
他沉默了一会，“……你好像明天可以开始学了。”
曲小怜从小在地面，上着神州的学，按理说基础应该更牢靠才对。
而张尘他们，据兰泽这些日子的观察，只有宗教洗脑课。其中也有数学课，比较低幼。只限于加减乘除，长度、角度……顺便用神的不可测量，来说明神明真伟大。
兰泽也想不明白，张尘的脑瓜是什么状态。
他能够突破重重阻隔，设法逃到新月城的外面来。在那帮鬼精灵的脏孩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所以，大概是有点小聪明。
但每天上午猛刷数学题，强度其实很大。
这孩子的用功劲，他感觉很熟悉，有点像他家小麦。但小麦小时候也没这么疯狂。
“你等我咨询个老师。今天先干别的吧。”
兰泽吩咐了孙子一声，就找李屹霄。
“霄霄，有空帮我辅导个小朋友。他想学电动力学。”
霄霄当天下午答复道：【提前接触的话，可以让他试着选修大学的课。】
这是常规流程。
“没身份，黑户。”
【爸，孩子哪弄来的？什么人？多大了？】
“有空就少废话，先选个教材吧。”
【行吧。我怎么联系他呢？】
“我现在设置一下设备转接。”
爷爷分配给张尘的学习设备，实际上是套房里自带的投影仪。其他的影像设备都是兰泽做研究用的，小朋友不能乱碰。
现在，张尘也只能靠这个联系地球上的老师了。
于是兰泽稍微调试了一下。李屹霄的头像立刻出现在了大天使们旁边。
张尘一惊：“您您……是我父亲吗？”
李老师：……
1026 两个世界的联系
跳到半空中的只是个小头像，后面还跟着文字说明身份：物理李老师。
“爸爸？”张尘试着叫了一声。
然后，他摘下了前尘的控制头套，露出了忐忑的脸。
李屹霄看得见张尘，听得见张尘的声音。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懵了。
“闭嘴。”兰泽喝止了熊孙子。“别瞎叫。这不是你爸爸。”
“可他看上去……”
兰泽差点忘了。通缉令上的末末长得像霄霄。
两人的妈根本不像。好吧，都挺好看的，都符合他的审美，也许其中有什么共同规律存在。但自从末末回到地球，俩人已经基本不像了。末末剃了头发，之后又增重到了二百斤……末末顽固地谁也不像，就像他自己。
末末长头发时，人还苗条，俊秀得直冒仙气。太空城通缉的杀人狂魔，因为长得好看，在神州国内人气很高。
而霄霄的好相貌，保质期特别长。问题是他也不打扮……养一脑袋长头发，根本不是爱美。就只是懒。和卫妖精年轻时的主动臭美完全不是一码事。霄霄刚上大学那阵子，爸爸送过他几件衣服。现在他还常穿呢。那些衣服都二十多年了。
【爸爸。】霄霄陷入了自我怀疑。【你没采集我的体细胞样本，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你在想啥？”
【这孩子，面善。】
张尘紧张地看着投影上出现的字。
兰泽没心思赶他走。随便他在自己身边候着。
“你想多了。我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吗？我要是真做了什么不能做的事情，干嘛不用我自己的体细胞呢？”
【所以……其实是我弟弟？】
“不是！”
兰泽想揍这呆瓜儿子。
学校和研究所的环境，太单纯。长得好看的人，不需要勾心斗角。霄霄该用在人情世故上的智力份额，完全挪用去搞科研了。
兰泽长吁一口气，给霄霄透了个底。
“这孙子来自新月太空城。”
【………………我懂了。】霄霄的智力回来了。
【我教他。我有空。】
【没空也会抽空。】
【对了。我侄儿能比小怜同学好教吧。】
“我不知道。自学能力应该很强吧。反正挺用功的。”
【光用功没用。得有悟性。他有吧？】
“我琢磨着，应该能有一点。要么你们先聊？”
【嗯。好。】
【那位小朋友，请做自我介绍。】
“我我我……”张尘难得紧张了。
“乖，喊伯伯~”霄霄的声音丝滑悦耳，和他的长相一样讨人喜欢。
“伯伯……你的小头像，好像我爸爸啊。”
“哈哈，见到的人都说我们像。其实不太像啊。”
“那我爸爸……他在哪？”
“他的事情，你最好还是问爷爷吧。可以让你知道，爷爷都会告诉你的。”
“好吧。谢谢伯伯。”
霄霄和这突然多出来的侄子随便聊了几句，商量了上课的方式。
他是中青年教师，教学科研任务都很重，并不像兰泽之类的老家伙们那么清闲。所以上课只能是远程录制课加上线上答疑。
告别之后，张尘怅然若失。
“爷爷，我觉得，今天，爸爸好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没错，他确实离你很近。”兰泽正在忙。
忙着看末末最新的汇报。
“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他的。”张尘斗志昂扬。
“嗯。去玩吧。”
“我爸爸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张尘定定地看着爷爷。
兰泽停下手里的事情，认真想了想：“他不喜欢小孩，除非是……十多岁的淘气女孩吧？”
范围非常狭窄。
得是曲小怜那种既贪玩又会做饭，还能凑活着给他当妈的小丫头。
张尘脸一僵。
“乖孙，给我倒杯茶来。”
“哦，好。”
兰泽喝着茶，慢慢地看末末的汇报。
张尘这孩子……在太空城时，小时候因为太笨，或者性格也很糟糕，被母亲放弃，扔出了漂亮的新城区。
其他脏孩子的妈未必有权势，兰泽也不知道她们平时住哪。但那些孩子，同样都被亲人彻底放弃了。太空城任由他们在最糟糕的生存坏境下自生自灭。受了伤，得了病，说不定就死了。
没爸没妈，说起来很可怜。但这些孩子，据兰泽这些日子的观察，也很可恶。
他们随便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孩子。合伙打劫发放营养型食物的饭堂。抢夺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却对造成的破坏后果不管不顾。也扰乱了本来就很糟糕的底层福利。
他们得意地以恶魔后裔自居，抱团取暖。张兰约本人几乎就是这帮小狼狗的信仰。半大孩子们一个个心理扭曲，活下去就是报复太空城社会。
所以，兰泽心里有数。
如果张尘这孙子乖，爷爷可以代替心理障碍的爸爸疼爱他。
如果不乖，那就滚犊子吧。
末末最近进展不错，汇报写得很详细。
这两天，他成功地打开了通道门。设备在新旧城区之间畅通无阻。
他还带到了旧城区一个组合式的发育池。除了展开之后不好挪动，以及必须放在人迹罕至之处，得有设备留守之外，再没有别的缺点了。
恢复道标的任务几分钟就完成了。
建立监控网络尚需时间。
在安置发育池和四处放置监控节点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人口数量的问题。
不仅新城区的育儿机构中人数不对，旧城区的人口数量也很不对劲。
他本以为安置发育池的合适地点很难找到。谁知荒凉无人的偏僻角落，随便拐几个弯就有了。那时还以为是巧合。
展开发育池之后，举目四顾。
适合作为设备发育原料的废弃物品几乎遍地都是。监控节点从发育池中大量生长出来，黏附到旧城区的各处。
从已经放置完毕的不过节点上，能够看到成群结队的行人，但也能够看到旧城区中有着大量荒芜废弃的空间，几乎无人经过。
新城区内释放出的蚊子探测器，几乎只在后半夜行动，因此很少见到行人。但整个城区的地形图已经完备，建筑功能已经确认完毕。发现的几处住宅区域都不算大。末末合理判断，住宅区域容纳的人口也很有限。
末末认为，新旧两个城区加起来，这座太空城的人口，不可能超过二十万。
甚至可能，只有十万人生活在整个太空城中。
在新城区中，六个大天使工作的育儿机构中。由人类专门照顾的那七八个特殊孩子，少了两人。大天使接触得到的普通孩子，也消失了十多个。
末末不知他们都去了哪里。
但穆家军提供的信息中，有载人空舰混在空载的货用引擎中间，刚刚飘离了新月太空城。目的地是环太阳轨道上的一处新建居留地。
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转乘去其他地方？也许住一段时间再回地球呢？
大天使放出的蚊子探测器，利用工作人员的衣物褶皱，成功进入了建筑物上层的培养柜区和发育箱区。
兰泽猜对了一件事。那上面的确放不下一万台发育箱。实际上，甚至不到一千台。
蚊子做了统计。
培养柜五台，都在工作中。容量不详。
发育箱八百台，只有一百多台处于工作状态。里面培育着活的人类胚胎。
不过蚊子也发现，附近储备的成套营养制剂，也只够一百多台发育箱消耗的。其他的发育箱就算开动起来，也养不成孩子。
即使参照三岁以下低龄幼儿的现存人数，运行中的一百多台发育箱也是远远不够的。
有三四百的缺口存在。所以，多出来的幼儿是哪来的？
二十年前，张荷还在的时候，新月太空城上自己生产各种营养制剂，供应每年近万名人类胚胎发育。
现在的太空城，还能生产这些东西吗？
末末还没弄清楚，这些发育箱现在用的营养制剂，是太空城自产的，还是从外面进口的。他的蚊子有了别的发现。
靠近育儿机构有一处通道口。在一个白天，蚊子观察到，从那里运送进来一批婴儿。
这一批几十个婴儿，交到了大天使一枝梅的手上。处在刚离开发育箱的月龄，脸色红润，体格健壮。
旧城区的蚊子，探查了对应通道口的附近。
这里不远处有一间设施齐全的医院。医院的服务对象只有女人……和婴儿。
有不少孕妇在病房中等待分娩。很多孕期女人住在医院旁边的宿舍中。还有很多女人带着分娩不久的婴儿住在医院后面的住宅区中。
医护在开阔的房间中，给刚满周岁的婴儿体检。这里的婴儿，没有一枝梅手上的孩子那么漂亮。他们被按照体格区分优劣，送往旧城区不同的育幼单位中。
一些年轻的女孩在登记台前排队，她们进入体检房间，接受全面体检。
少数人失望地离去。大部分女孩依次进入了无菌手术间，仰面朝天地躺在外科操作床上。
医生打开身旁物资通道的小门，拿出储存人类胚胎的罐子。
把胚胎植入女孩的身体中，罐子放回另一处通道口。
就催促她起身，递给她一个带有编号的小牌子。
1027 反人类的
拿到小牌子的年轻女孩在医院附近的街区徘徊不去，等待饭堂发放营养餐。
医院中另一些女人手中攥着小牌子，排着队。他们进入另一处体检房间，接受孕期体检。有人手中的绿色小牌子换成了红色，于是欢天喜地去宿舍区办理入住。
也有人手中红色或者绿色的小牌子被没收。其中有人掩面哭泣。她们拿上黄色小牌子，走向了手术间。
末末看到医院的登记台和体检室打印出纸质报表，到处都有医生用手写医疗记录，这才意识到，太空城中因为设备损坏导致电子记录不够可靠，恐怕已经全面恢复用纸了。
每个小牌子的编号，在医生的纸质记录本上都有对应的条目。
女人的姓名只存在于登记台，在医院内部的记录上，她们只有编号：“人体发育箱xxxx号”。
送去新城区的漂亮孩子，是这些旧城区的“人体发育箱”生出来的。
女人分娩之后，带着婴儿一起生活一年左右，才交出这些孩子。随后迅速进入下一个胚胎发育的工作周期。
和设备相比，“人体发育箱”的植入失败率高得多。每一次植入失败都有记录可查，拿到黄色牌子次数过多的“人体发育箱”将不再允许踏入这间医院。
但新城区中的培养柜，每一台一年可以培养上千个早期胚胎。这些胚胎和中晚期的发育箱胎儿相比，物资消耗极低。全速运行，新生胚胎几乎无穷无尽。
发育箱采用的营养制剂，是化学工业的产物。根据不同月龄的发育阶段，每个阶段都有标准制剂和特殊制剂。精度要求高，成分也很复杂。制造这些制剂需要维持完备的上游供应链。从产业链铺展的角度来看，发育箱的使用成本极为高昂。
而“人体发育箱”的使用成本却低廉得多。只需为自愿提供体内设备的女人提供住处和营养餐即可。即使培育出的孩子比发育箱婴儿稍差一点，却可以广种薄收，优中选优。
只要看到医院登记台前的长队就知道了。旧城区的年轻女人抢着做这个。
末末放出的蚊子探测器，还没有在太空城的新旧两个城区中找到营养制剂工厂的痕迹。但早就发现在旧城区中有造纸车间的存在。
新月太空城哪怕生产不了胎儿所用的成套营养制剂，却很容易用农场原料造出公务用纸。
即使城里的技术水平严重退化，太空文明也超越了农业文明不止一个代差。造纸消耗的水虽然珍贵，但水在工业过程中，是高速循环的。纸这东西也可以方便地回收再制，到了无法循环成纸的阶段，甚至可以用来制成农场的植物底座或者城市中的墙壁。
末末仔细探索了那处医院所在的城市区块之后，他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额外搞事情了。光是现在的破事，掀出来就足够教团喝一壶的。
他的下一步目标，是继续调查旧城区的人口现状。同时在两个城区寻找更多的纸质档案。
兰泽沉默地看完了末末的汇报。
起身为自己添了茶，陷入思索。
太空城展示给客人的是整洁漂亮的新城区，出现在宗教宣传影像中的也是。
而旧城区，是外人看不见的世界。
末末的旧城区地形图只有轮廓，这里比新城区大得多，而且随处有破损和裂缝，很多细部尚未探索，建筑物功能也只确认了一小部分。
但是，太空城的能源中枢在这里，聚变引擎也在这里。农场光鲜漂亮的一部分在新城区，运行不良的大部分还是在这里。农场隔壁处理人体废弃物和生活垃圾的循环舱，也依然在这里。
还有，用之不竭的“人体发育箱”也在这里。
整个旧城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新城区的牧人、牧犬、和高等市民服务。
这些服务甚至包括了，用人体代替设备，为他们生育后代。
那些充当“人体发育箱”的女性，在身体用废之前，在短暂的青春之中，却未必有机会孕育自己的孩子。
这显然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奴役。残酷程度，堪比古代的奴隶制。
地球上早在二十世纪末，就以国际公约的方式，达成了禁止人体代育的共识。
而新月太空城上发生的，是大规模、有组织地严重犯罪。
不过，末末的做法有点问题。
首先，他借着大天使夹带设备进去偷拍，这个……就不合法。
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运送物资进入太空城，这种进入方式违法。因此，违法进入记录下的证据，很容易被某些眼睛长歪的国家宣传为无效。而ht联合体内部有不少成员偏袒太空城教团。虽然他们实力不太行，但数量多。需要投票的时候，大概就比较尴尬了。
其次，大天使带孩子的天使般声誉，也会受到连累。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危机，大天使这个“物种”也不是不能牺牲一下。但现在，貌似没什么必要。
因为前尘也在天空城上。它用的是张尘的身份和残疾形象。
这时候张尘的存在就非常有用了。他本来就是太空城的人。
他离开时没有带出身份证明，这根本不是问题。太空城底层本来就处于人治状态。而且前尘正在那里。
担任脏孩子们所在学校总管的那个大人，因为接的是法爷的班，手里的身份登记册子在不在都不知道了。在的话正好。不在也无所谓。
孩子们只要让那个大人手写一个编号，添上姓名性别，盖上机构印章，就是身份证明。
张尘既然有本事离开太空城，他就有本事回去。这很合乎逻辑。
反正这小子现在的表现已经很逆天了，更逆天一点也不要紧。并没有本质差别。
前尘就是残疾版的张尘，他回去得非常合理。
随身带进去个会飞的眼球玩具，拍摄一点喜欢的小视频，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爷爷疼爱他。所以，玩具眼球的功能稍微有点强大。
当然，前尘本身就是个大玩具。
小朋友自己不回去，需要留下来抚慰爷爷的心灵，把玩具送回去陪伴自己的伙伴们，同样也是非常合乎逻辑的。
有了这个张尘，给太空城上的前尘配上什么解释都成。
甚至更夸张一点，也可以胡说前尘是张尘自己做的。
这孩子，已经开始接触生物学了。生物发育在他的下一步日程表上。
如果是使用模板发育生命体的话，入门是非常快的。
兰泽看了孙子一眼，想起了他受到的那些内脏损伤。
“对了末末，”他提示道，“你试着找找，有没有人体实验的记录。”
“哪一类人体实验？”末末立刻问。
“破坏性的。比如切掉小孩子内脏什么的。”
“他们居然还做这个？”末末惊讶地问。“这特娘的反人类啊！”
张尘早已习惯了这个声音。
这叔叔，听起来有点拽。不像好人。
李老师的声音温柔得多。而且李老师长得像爸爸。
“爸，你怎么知道的？”末末问，自己又给出了回答。“哦，前尘打听到的吧？我找找看。”
“能顺便找到最好。到时候留个详细的影像记录。找不到也就算了。”兰泽说。“重点还是调查清楚女人生孩子周边的事情。”
“好。轻重缓急我明白。”
末末的工作进度比兰泽预想的要快一些。
可能因为是找对了方向，末末在新老两个城区找到了大量的纸质文件。
包括福利管理部门，医疗管理部门，大大小小的抚养机构，农场，港口，电站……
当他用设备带的风扇仔细一吹，发现大部分纸质文件，只说得上是有字而已。
记录下的东西可谓是乱七八糟。各个部门管理十分混乱。各个都有一笔多年理不清楚的乱账。
最清晰的纸质文件要数医疗系统的了。档案库中，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很有可能，这也是太空城中保存下来的最具科学性的部门了。毕竟治病救人还得靠实事求是，靠念经求神是要死人的。
如果只看育儿机构和妇产医院保留下来的出生记录，太空城上现在应该有大量的青少年和儿童。总人数六十万都该有了。
但参照旧太空城抚养机构的垃圾堆里找出的陈旧花名册。手工划掉的人名，似乎暗示了幼儿死亡率居高不下。
各处饭堂电子档案与手写的杂乱记录并存。旧城区的饭堂，十多年前还经常用到洋葱和生菜之类的植物原料，进料单上定期出现鸡蛋和鱼。
但到了现在，最大宗的食物原料就是再生淀粉和复合调料。
淀粉提供能量，调料中有钙和维生素。偶尔出现的合成脂肪炸蚯蚓补充必须的脂类和蛋白质。婴幼儿不但死不了，还能成长呢。
末末在旧城区医疗管理部门原址某个柜子的纸质档案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突变”二字，毫无掩饰、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每一份文件中。末末细心地吹找下去，寻觅到了埋藏在文件堆中的“张兰约”字样。
1028 替死者
整个柜子中，大部分档案，是关于各种各样的人体实验。
这些东西已经很久没有被触动，仿佛被人遗忘。
在无人走动的深夜中。末末增派设备，冷静地录制下吹动起的每一个页面。
到了晚些时候，开始对影像中提取的内容做数据分析，他才发现，这些不是他要找的那种人体实验。
整个柜子的人体实验，针对的是张兰约本人的后代。
基本上是些61年或者62年的发育箱婴儿。在他们三五岁的年纪，做人体极限测试。
这些孩子怎么死的都有。烫死的，饿死的，冻死的，窒息死的，中毒死的……
但终归，教团没有找到张兰约的突变是什么。
在幼小的孩子身上，想靠人体实验找出长寿基因，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至少，得先等孩子长大吧？
末末扫视着整理出的列表中，一个个孩子的死因。
心如寒冰。
他并没有被杀死无数次。这些孩子和他之间最多只有一个细胞的关系。
但他自己，也不过是侥幸没死而已。
当年，他之所以没死，只是因为年纪已经不小，勉强可以生孩子了。
换句话说，这些陌生的孩童，替他承受了所谓“人体极限测试”的非人折磨，以及随之而来的死亡。
他的心情莫名复杂，感觉很不是滋味。
这些人体实验记录，虽然不是爸爸提示他的那种，但也有用。
末末郁郁不乐地整理了汇报材料。然后接着干活。
兰泽在自己住的套间里，和老姜同志在一起。看着新月太空城的人口统计数据，两人都有点傻眼。
太空城的联合体道标终于修好了。张荷留下的神州道标不知为啥，也随之自动恢复了功能。
通过联合体道标，依然可以访问太空城上的人口数据。
以老姜同志的权限，能够看到很多东西。
人口数据依然还是三十多万不到四十万。这些人都是活的。都有实时的体温和脉搏。或健康，或生病，或老或幼。每个人也都有性别年龄。
总人数和末末的估计相差甚远。
二者之间必有一个是扯淡。
老姜急的直挠头。兰泽把他的手薅住了，免得老家伙脱发了再抱怨。郑四哥前车之鉴，夏天戴着假发。拼命出汗，更不方便下泳池，平白少了人生乐趣的四分之三。
“有图像证据，我不认为末末判断失误了。”兰泽坚定了信念。
“我的判断是一样的。”老姜同意。
虽然新月城每年都会主动跑来一些宗教移民，住下来就不走了。但太空中的移民，能对人口规模带来多大影响，这还得两说。
一艘空舰带不来多少人，人口增长主要还得靠生孩子哎。
“先用来找几个人吧。”兰泽建议。
“先找谁？张兰约？他好像是注销状态了？”
“找找我的孙子。哎，张尘，你原来叫什么？”
“恭艾希。”
“啥玩意？”
“恭敬的恭，好多人加这个前缀。a-s-h，灰烬，是我的名字。没有姓。我妈不给用她的姓。”
“你们那，没有姓的人，多吗？”老姜多问了一句。
“多。好多小孩，就用前缀当姓了。”
张尘补了一句：“我还是叫张尘霸气。”
他那些小伙伴，其中也有不少坚决认为自己是姓张的。跑出去和混混打架都有底气。
恭·ash顺利地查到了。
因为不同前缀的使用，新月太空城的几十万人口中暂时没有重名。
这是个高中生，刚满十六岁，男。
在他的详细信息里面，身高体重血型什么都有。配了一张憨态十足的头像。甚至还有小学留级和初中手臂骨折的记录。
兰泽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张尘：“这是你？”
这孩子半年来长个有点猛，但绝对没有太空城记录里那么高。
“假的。”张尘斩钉截铁。“那不是我。”
“嗯。血型不对。”老姜也看出来了。
“我应该是个发育箱婴儿，不是在这间医院出生的。这上面的父母名字也不对。都是编的。”张尘沉默了一会，“也不全是假的。我想，我的生日应该是对的。”
“可喜可贺，你终于知道自己生日了。”兰泽拍拍孙子的肩膀。
张尘僵硬地笑了笑：“我……原来我都这么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是我……”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长大的。”兰泽知道他在瞎担心什么。“现在不是又长了这么多吗？上衣都短了。一会带你买新衣服。”
“啊……爷爷。”孙子脸红了。“谢谢爷爷。”
自从相貌恢复正常，这孩子成了个唇红齿白的秀气少年。
就连表情也容易让人读懂了。
老姜把恭·ash的一页单独弹到旁边放着，又在同年龄的的孩子中乱看：“他的这所高中存在吗？”
“这有末末测绘的地图。”兰泽把太空城的立体地形图放了出来。“没找到。前尘收集的信息也在这里了。回头可以再问问末末。”
高中这种奢侈的青少年营地，新旧城区中居然都有。兰泽本以为，旧城区中就算有，也只能存在于还未确定功能的建筑中。
不过，旧城区中的高中，和新城区的完全高中有所不同，同时也挂着某某教义学校的头衔。另外，旧城区还有为数不少的专科技术学校，在孩子们口中也称为高中。在校生同样都是十多岁的少年。正是恭·ash这个年龄段。
“这个人已经死了。”张尘忽然指向老姜同志滑过的一个人名：慕·ash。
十七岁，男。
“你们认识？”老姜打开了详情页。这个ash，“也是”个高中生。
“我和他打过架，他砸掉了我的门牙。他是肚子疼疼死的。”
“你们一起长大的？”
“我不记得了。”张尘无奈摇头。“他身材很高很大，已经长成大人了。他死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了。”
“那他还上学吗？真是高中生？”
“是啊。但是我们这边街上，有个姐姐是他女人。所以经常能看见他回来。”
“……”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
兰泽开口问：“是他女人指的是什么？”
“那个女的接了生孩子的活。有好吃的要分给他，不然挨揍。”
不会是谋杀吧。两个老家伙又对视了一眼。
“后来呢。”老姜追问。
“那天，那个女的不知从哪弄来一袋子干汤粉。他们俩吃完了之后拼命喝水。两个人肚子疼得从房子里滚到大街上。女人被片区管理员带人捡起来送去抢救。她没死。慕·ash肚子一直疼，后来就疼死了。”
两个老家伙面面相觑。这个名字也叫灰烬的半大孩子，怕不是……
“吃多撑死了吧？”兰泽小声问。
但在太空城的人口数据库里，他还活得好好的呢……刚拿到校运会壁球项目的第三。
张尘摇头：“我不知道。有谁能不吃汤粉呢？”
老姜往后一靠，让出操作权：“你再看看，还有谁死了。”
张尘翻看了一会列表，摇头说：“我身边有很多人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去了哪里。我耳朵不好使，有的人我都不知道名字。我也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死掉。”
兰泽想了想，多问了一句：“小孩子呢？有死去的吗？”
“小孩子生病死掉，不是很正常的吗？”张尘反问。
两个老家伙的常识和张尘固有的认知，终于迎面撞在了一起。
老家伙的脑壳子撞得嗡嗡的。
“来，张尘，给你看点东西。”兰泽决定给孙子看点刺激的。
他直接用自己手环放出投影。没放别的，就是自己家四个大儿子以前上过学的童校。
现在神州正是夏天，这是大西北最适意的季节。摄像机飞在风中，俯瞰校园。
大白天的，老师们带着一群群孩子在太阳底下踢腿。
兰老爷子离职进城当调解员去了。但他设计的武术课，成为学校传统，保留了下来。
“看见那些小孩了吗？你看他们哪个像是快死的样子？”
兰泽指着影像中的小孩问张尘。
这些孩子黑是黑了点。但一个个脸颊红润，精神十足。
“这是……学校？”张尘有些惊讶。
这种开阔的景象，他只在游戏中看到过。虽然经过游戏的训练，能够立刻分辨出是远景，却同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知道他们的死亡率吗？”爷爷问。
“他们，也会死吗？”
“哟，大家一样是人。〇到二十岁的总和死亡率，不超过千分之五。你猜每年死多少人。”
“万分之……二点五。”张尘算的很快。他认真地问，“爷爷，这是你创造的世界吗？”
“不是。”兰泽忽然觉得有些丧气了。
神州和新月，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神州千分之五的未成年人死亡率，包括了早期孕育阶段。大部分死亡发生在这个阶段，主要是基因缺陷带来的发育失败。
与其跟这孙子解释，白费口舌；还不如带他回神州，亲眼看看。
现在张尘没个合适身份，还不方便回去。兰泽看了看老姜。
老姜接了下去：“这是一处童校。入学的孩子是六到十一岁年龄段。”
1029 这就叫死也愿意
张尘注视着小朋友们校内练武的景象，眼睛挪不开了。
他对那些舒展身体的动作有点着迷。
他没见过武术，只是本能地受到了吸引。
识货。
兰泽查询了一下童校课表：“这些孩子应该是校内最小的。是刚满六岁才入学的。”
“他们可不像只有六岁。”张尘说。
“那你觉得他们几岁？”
“八岁？”
“……”
兰泽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小问题。
在不同的生存条件下，不仅死亡率受到影响，就连人的体型都不一样。同样，成年标准也有所不同。
“乖孙，你十六岁了，是不是应该算成年了？”
张尘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我们神州的小孩，要到二十岁才算成年。到时候他们……”
兰泽飞快地做了一张对比图：6岁和20岁的体型对比。二十岁的孩子肩宽腿长，不分男女都很魁梧。“……要长到那么大。”
张尘有点惊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
“你离成年还早得很。因为我家小孩，长得慢一点。至少要长到24岁。”
“这么说来……”张尘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那我的伙伴他们……”
“太空城教团是傻比。”
从婴儿开始，按照特定的指标，给孩子分优劣。乍一看这没问题。
但如果二十年前，他们就一直这么干，分类标准不管是用健壮程度、体格大小，还是智力表现，都会完美地把长的慢的孩子全部淘汰。
长的慢的孩子，怎么可能在同龄人中表现优秀呢？
携带lan-02型突变的孩子，不一定每一项都比同龄孩子差，天赋异禀说不定也有一争之力。
但大概率是全部被淘汰。
结果就是，教团得不到突变。
同时，张尘和他的小伙伴们，沦落在旧城区最贫瘠的角落中自生自灭。
兰泽的随身工作站咕了一声。收到了末末的汇报材料。
兰泽随便浏览了一遍，就当面转给了老姜。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太空城教团，是真的傻。”
用幼童做破坏性的人体实验……这帮脑子处于节能模式的宗教徒，既傻且坏。拼命作死。
指望他们灵光一闪，干出点人事；还不如指望他们的神直接带他们去天堂享福。
把现实世界，留给普通人就可以了。
老姜看了一会材料：“这些证据上法庭很有力量。你问末末能不能把原始纸质文件也设法保护下来。影像记录也尽可能多留几份。”
当年的那些人体实验，触目惊心。
太空城教团在私下里倒行逆施。却对明面上的人口数据胡编乱造。营造出虚假的繁荣，吸引了全太阳系的教徒和同情他们的中立人士，持续为他们奉献人力和物力。
把太空城的盖子一揭开，把教团有组织犯罪的黑材料交给国际法庭，差不多就可以清算教团管理层的罪行了。
国际上的中立者会立刻摆脱对教团的怜惜，站到谴责的立场上。
如果教团恼羞成怒主动对神州发动战争，那就更痛快了。
太空城的运转严重依赖外界。太空载人设备又格外脆弱。
建造一座城市很难，摧毁却很简单。
如果心存慈悲，想要城中居民活命，那就更难了。
哪怕发生了战争，最终也还是要靠法庭来解决战犯问题。
“我问他。”兰泽答应下来，又提了个小问题，“姜老弟，你看。有了这些东西，能不能在我孙子十七岁生日之前，让我们几个一起合法回神州？”
“不好说。”老姜知道他问的，其实是张尘的身份问题。“他爸本人怎么说？不愿意认这孩子？”
“我没问。”兰泽毫无愧疚地说，“那小子这些年背负的东西太多，够难为他的了。去年我出来找孙子之前，他请了个假到处拜庙呢。”
目前看来，张尘既不需要妈妈，也不需要爸爸。有爷爷疼，已经很幸福了。
张尘不说话，日常装聋。
老姜同志沉吟：“张兰约……他始终还困在新月城里啊。”
张尘睁大眼睛，想问，最终却没有开口。
“那么多人就剩他一个，想不开又能怎么的呢？他活着回到地球了，他妈死得也欣慰一点。”兰泽起身。“走啊，吃午饭去？”
张兰约其实已经不存在于世上。死剩下的部分，叫做兰陌。
“你先去。我把东西看完。”老姜笑笑，“你留两个人陪着我吧。”
“我等会让他们带吃的给你。”
“行。”
兰泽的房间几乎成了他们在长夏疗养站的办公中心。
除了和神州之间常规的加密连接之外，这里还连接了六个大天使的上级脑守白，新月太空城的前尘，家里刚被末末扩容的道标中枢，以及在神州实验基地专职通讯的超级脑。
兰泽带着张尘，出房间左拐，在服务社随便给孩子买了几件合身的新衣服。当场就换上了。
他让张尘把旧衣裳扔了，这孙子舍不得扔。安保组长打圆场，说可以睡觉穿。于是旧衣服就这么抱在张尘怀里。
兰泽看孙子貌似有心事。
但他当做没看见。
反正他看了末末的汇报之后，自己心情也不大好。
进了餐厅里，兰泽让安保组的年轻人跑步带走给老姜的盒饭。他自己再点餐就有点胡来了。
“爷爷，爷爷，菜够吃了。”
兰泽点的餐很整齐。全是大荤之菜，几乎是同一个颜色。
“爷爷，我们吃什么主食呢？”
“你点自己想吃的。我今天只吃肉。谁也不能阻止我挑食。”
“爷爷……”张尘漂亮的眼睛升起一层水雾，“对不起，都怪我。以后我会努力吃东西……”
“不关你的事。我希望，世界上每一个小孩子都有挑食的权利。今天嘛……”兰泽用筷子叉起大肘子，撕下一块给了张尘。“我就想大吃一顿。”
现在他心里只有两件事。吃大块肉，然后睡一大觉。
手里的大肘子，几口他就干掉了半只。
餐桌上这些肉菜，全都吃进去，足够冬眠一个礼拜了。
“一会吃饱了，你自己回去找前尘玩。我出去随便转转。”爷爷叮嘱孙子。
孙子摇头：“小尘自己可以照顾好他们。我和伯伯李老师说好了，他要带我一起计算金星磁场。”
“你对金星有兴趣？”
“嗯。这件事很伟大。”张尘眼中闪烁着奇妙的光芒。“伯伯果然像我爸爸一样厉害。”
“……”这个对比，兰泽不好说啥。
反正都是自己儿子。
“对了，爷爷。”张尘小心地问，“神州的十七岁能干嘛？”
“你觉得呢？”
“工作？结婚？去外星球，传播神的旨意？”
兰泽笑了：“什么都干不了。就只是长大一岁开心一下。”
“这样啊……”张尘稍微有点失望。“那我爸爸……”
孙子的思维跳跃得太快，兰泽啃着大肘子淡定地看着他。
“……他会愿意见到成年的我吗？那时候，我就可以照顾他了。”
“你想照顾杀人魔？”兰泽眯起了眼。
“是啊。”张尘回答得坦荡。“如果杀掉我让他好受一点，我也愿意走到他面前，亲眼看过他再死。”
这算什么？兰泽觉得这孙子绝对是被宗教洗脑得傻掉了：“行，我有空告诉你爸，你想死。”
“我不是想死。我这种心情，大概就是，哪怕死也想见到他再死吧。”
爷爷无话可说。啃肘子就对了。
啃完肘子。他继续和孙子一起吃猪耳朵，撸羊肉串。撕了烧鸡，把好啃的部分都给了孙子，自己啃脖子和后背的鸡皮。
没肉，但是有味道啊。反正早就饱了。
吃饱了，他独自到人工河的尽头躺下，晒着伪造的阳光，看着鱼和水在天上飞。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姜爷爷回头，看见了张尘。
“我回来上课。爷爷不开心，我不敢惹他。”
张尘犹豫了一下，“我爷爷，不会是为了爸爸的事情烦心吧？”
老姜同志想了想：“没事，不用管他。”
兰泽的随身工作站咕了一声。人却不在。
老姜低头看了眼手环，兰泽刚才把工作站授权给他了。
于是他自己到兰泽的设备前。末末正在线。
“我爸说您老有事嘱咐我？”
“有。”
两人说了几句正经话。忽然，房间里的投影，欻地一下变了。
张尘吓了一跳，他面前的公式窗口被挤的差点堆到大天使照顾着的小宝宝身上。
末末拿着个大吸管杯从半空中跳了出来。
“嘿，姜师父！这样说话舒服多了。”
张尘愣愣地看着这不速之客，忽然惊喜地看向门口：“爷爷，你去哪了？”
“卧槽！老头回来了。”末末身子一晃，差点摔了杯子。
张尘龇牙一笑，回头把自己的窗口摆正，继续看公式。
“都这么淘气。”老姜无奈地看了看这父子俩，问末末，“你爸没给你外部接口的权限吧？”
末末避而不答，只是赔笑：“别跟老头说。”
他从画面外面扯了个凳子坐下了：“切小孩内脏的文字档案我也找到了。不过不是人体实验。”
张尘立刻紧张地看了过来。
1030 血亲移植供体
末末含住吸管，喝了一大口不明成分的浑浊液体，这才吐出一口气：“医疗部门的手术记录比较杂乱，幸亏还算完整。整理之后，互相参照，我才知道……”
“砰”地一声，张尘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他慌张地扶起椅子，干脆把身子转了过来，趴在椅子背上专心听讲。
末末茫然地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他嘬了口饮料接着说：
“是器官移植。太空城教团的直属医院，做过不少器官移植手术。供体来源基本都是十岁多的男孩。也有小一点的。处方，药剂，病历，在医院里随手都是。和处方对应的口服药片没有名字，只有医院自己贴的编号。不过我捡回来化验了。那个成分就是地球上的主流抗排异药物。”
“你还能自己化验呢？”老姜感觉意外，但也服气。
“那是。”末末洋洋自得。
“物证，能存则存。”老姜提醒他。
“心里有数。”
“接受器官移植的受体都是什么人？太空城上的老年人不多吧？”老姜问道。
“不多，不过也有不少。因为二十年前搞事情那些人，还有十多年前自相残杀的那些教派，能活到现在的人都已经不算年轻了。但是，接受器官移植的，不只是年纪大的。也有不少三四十岁的高级牧犬。”
末末叹气：“移植的器官大部分是肝脏和肾脏。少部分还有胃、食道和十二指肠。这特娘的是教团内部大规模使用精神类药物造成的。”
张尘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少掉的一个肾脏，一截小肠都已经补回来了。
但肚皮上的几道疤痕仍在。
老姜点头，严肃地问：“有哪些精神类药物，你知道吗？”
“在神州非法的禁药，在某些国家是合法的，你懂的。”末末挑了挑眉毛，“用来在苦难中创造精神愉悦，和邪教什么的真是再般配不过了。”
“说正事。”
“正事就是，教团内部长期使用禁药，药物代谢造成了普遍存在的肝肾损伤。我找到的病历里面，肝病和肾病的比例很高。有的损伤还没有达到需要器官移植的程度。还有，消化道损伤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嘛？”
末末还想卖关子，不过老姜不理他。
末末喝了口饮料，接着说：
“除了药物造成的慢性溃疡病，还有外伤……不对！好像应该叫内伤。那帮人在仪式上面用药物帮助营造气氛，磕得嗨了，硫酸铁钉液氮什么都敢入口，听说过吗？”
“叔叔，”张尘忽然出声了。“请您说说那些……供体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评级偏低的男孩。移植的配型契合程度大部分都很高。我就不明白，教团上哪弄这么多契合度高的半大孩子？只能合理怀疑他们都是受体的血缘亲属。大部分小孩，切完也就死了。”
“名字……有吗？”
“有。”
“恭艾希，他的内脏去了哪里？”
张尘在末末面前的半空中写出了：
恭·ash
他挥手给字翻了转了个身。正对那个方向的视觉采集点。
“我做好的关系表，用的是扔着没人管的旧档案。不一定查得到你说的这个人。”末末放下杯子，从身旁拉过一片投影。“他是前尘交的朋友吧？你稍等……哎，还真有了。”
他放出一片镜像。从左到右并排放置着恭·ash的病历记录，和叠在一起的移植手术记录。
“三年前，病历上的恭·ash十三岁。他切了四分之三的肝脏，移植给了一个女人。这边这个星标，表示这女的是高级牧犬。配型契合程度极高，我觉得搞不好他们是生物学的母子。”
张尘面露疑惑，但没出声打断。
“过了半年，移植了一个肾给同一个女人。”末末切换了病历页。
“又过了一年，这小孩颅骨碎裂，眼球爆掉住院了。抢救之后，又切了他三分之二的肝、包括十二指肠在内一米三长度的小肠，都移植给了那个女人。我估计他们判断小孩快死了，想废物利用。但奇葩的是，小孩居然活着出院了。”
“……第二次切掉的肝脏很小了吧？”张尘终于问出了疑惑。
“肝脏可以再生。”老姜温和地回答他。
“哦。”张尘又摸了摸自己肚子。
他抬起头提了个要求：“叔叔，请给我看一下那个女人。”
“喏。”
末末嚓地打开了那个女人的病历。自己却紧皱着眉头，闭上了双眼。
老姜安静地看着张尘。
“叔叔，你猜对了。这就是恭艾希的妈妈。”张尘平静地说。
他又转头：“姜爷爷，我以前告诉过你的。好多长不大的小孩不见了。”
“你难过吗？”老姜问他。
张尘摇头。
“你爷爷猜测过，他们可能变成器官。但我实在是没想到……”
老姜说不下去了。
陌生人之间的残酷似乎尚可理解。
但血缘亲人之间，如此对待，简直不可思议。
“我觉得没什么想不到的。这帮牲口没有底线。”末末用手势关闭了镜像，重新睁开了眼。“太空城上不养闲人。农场的猪本来是养来当移植手术供体的，但猪的内脏还可以吃，是很珍贵的美食。而人类呢？优秀的男孩和女孩可以补充进教团。不够优秀的女孩子，养大了也可以充当人体发育箱。那么，从小就被划分为劣等的男孩，究竟对教团还有什么用呢？”
末末拿起了自己的吸管杯：
“刚才查的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就算他还活着，也是个残废。如果他还没死，教团还赏他一口饭吃，只不过是因为，留他以后继续当器官供体。”
“谢谢，叔叔。他还活着。”
“要想活着少点痛苦，你还是让前尘劝他自杀吧。或者让前尘帮他解决。咔的一下。”末末眉一挑，手一掰。
“不，不用了。”张尘脸色有些僵。“那个艾希，他不在世界上了。他已经……获得了新生。”
末末点头，表示理解：“另一个世界，是吧。”
“对！”张尘高兴地点头。
老姜算是服了这爷俩了。
张兰约不存在了，活着的是兰陌。哪个什么艾希也不存在了，获得新生的叫张尘。
老姜同志清清嗓子：“他的外貌是前尘的原型。”
“我说呢，少一只眼。”末末恍然大悟。
接着又问：“怎么弄来的？”
自己摇头说：“算了，师父你神通广大。”
老姜不解释。
“哎，那小破孩！”末末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张尘觉得不对。
“我可找到你了！”房间里的几处视觉采集点，貌似不知何时自己转了角度。末末站了起来，整个身体在空中飘。“刚才我就很不爽了。你小子竟敢坑我。”
“……”张尘眼看着这个高大的叔叔飘到自己眼前。
他不由自主地离开椅子背，坐直了身体。怕是没什么好怕的，这只是投影。
末末伸手对准小破孩的脑门子，狠狠来了一下。
“呀！”张尘抱头就躲。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啊！”末末乐坏了。
“喝！哈哈！”
无数拳影在张尘眼前闪动，倒是不至于真打过来。但是张尘的身体反射决定了，闭眼是不由自主的。
张尘气坏了，离开椅子，对准人影，发动反击。
他的面前实际上只有空气，小拳头在末末的影像中毫无阻隔地滑过。
末末稳稳地站着，勾了勾手指，对准小破孩的后脑勺又来了一下子。
张尘根本不躲。
“咣！”
一声巨响。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张尘吓了一跳，就好像自己的脑袋真被砸中了。他又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头。
“咣！咣！咣！”末末敲着张尘后脑勺的方向，发出铁皮的声音，乐得不行。“小破孩，吓着了吧。这算扯平！”
“末末！”老姜看不下去了，“你几岁了？”
“这小子胆太大，欠修理。”
咕咚！一个盒子穿过张尘掉在了地上。
末末弯腰把盒子捡了起来，打开盖抽出一根风干肉，叼进嘴里。
张尘咽了下口水，猛扑了上去。
末末下意识后退一步。手一歪，盒子里肉干撒了一地。
“我去！”他低头捡。
但是小破孩身影乱晃，害得他踩到好几根。
兰泽叼着棒棒糖快乐地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这爷俩隔空对打，玩得似乎很融洽的样子。
他举起手里一大把棒棒糖挥了挥。
张尘使劲咽了下口水，惊喜地问：“爷爷，你去哪了？”
“又来这一套嘿！”末末狞笑。
“末末，我好像没给你完整授权吧。”兰泽把棒棒糖扔给了孙子。
张尘立刻放嘴里一个棒棒糖，眉飞色舞。
嘴里叼着东西，貌似很拽的样子。
“我就试试，没想到这条路可以哈。”末末扯动嘴角。四望也没找准爸爸的方向。尴尬一笑，身影遁了。
“以后跟你算账！”兰泽知道他听得见。
窃取兰泽工作站的权限，往大了说，这事得坐牢。
“爷爷，”张尘立刻凑过来，调取了末末刚才叼着风干肉的影像给兰泽看。“这个看上去很好吃。”
那是肉。能不好吃嘛。
1031 愿望和小愿望
无数大事在眼前，张尘这孙子就惦记着他爸嘴里的风干肉。
这心态非常……乐观积极。充满生命活力。
毕竟一心惦记着吃的人，是不会想死的。而是会不屈不挠地活着。
兰泽作为乖孙的亲爷爷，实事求是地告诉他：
“相信我。那玩意硬的要死，就是嚼着玩的。绝对没有餐厅里的肉吃。”
张尘叼着棒棒糖，神情充满向往，依然没有放弃。
老姜也问起了吃的：“你哪来的棒棒糖？”
“买的啊！服务社的棒棒糖。”兰泽回答他。“可惜没有家里的好吃。家里的不知什么时候能送到。”
棒棒糖是他乡愁的一部分。但长夏站和地球七个月才能交会一次。
“妖精大哥又做棒棒糖了？”
“卫妖精让兰纾做，他指导。妖精他妈快不行了，他跟在身边照顾，不小心把自己摔了一跤，骨裂需要修养。”
“那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因为我自私自利没心没肺啊！”
……
话本来是兰纾说的。这小子态度恶劣得很。
兰泽那会心里烦，他找兰纾，让小儿子随便做点什么吃的送上来。小兰纾质问：“甲鱼还不够你吃的吗？”
然后他告诉爸爸：“我奶奶快不行了！”
卫妖精的妈，努力活到了一百零四岁，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她比兰泽的妈多活了好几十年呢。
“你奶奶早就不在了！你妈的妈，那是姥姥！”
“姥姥就姥姥！我妈陪着她，自己摔了一跤，脚后跟骨裂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走路必须拄个东西。他把我们都叫了过来。我姐我哥他们现在都在这陪着！”
兰泽于是找卫妖精要吃的。不用复杂，乌梅味棒棒糖就行。搭配几个芥末味的，简直完美。
卫妖精毫不容情，断然拒绝了。
事情到现在都还很正常。
兰泽被怼得心情舒畅，血脉流通，觉得自己就好像正在地球上。
再没有比受气更能调动人体潜力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打架。
然后。弥留之际的老太太苏醒过来，把儿子骂了一顿，逼着他给兰泽做棒棒糖。
兰泽严重怀疑她是老糊涂了。
但是卫妖精这个大孝子没办法。他答应了腿好就做。老太太不同意，怕自己马上就没了，非得让他现在就把送上太空的棒棒糖做出来。
卫妖精只好拄着杖，看着兰纾上手操作。
兰纾熬着糖。无聊的要死，又不能走开。抽空对着爸爸一个劲吐槽。
小朋友逼格高涵养好，一般不骂人。
但他吐槽的效果和骂人差不多。信息含量还有点大。
【乖乖不得了，我居然还是你们的婚生子。】
“谁？什么婚生子？”兰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老太太的本意是，活着的家人比她这个快死的老太太重要多了。
结了婚必须好好维护，不能再像年轻时候乱来。
不就是棒棒糖嘛，必须把不知道算她儿媳妇还算是女婿的家庭角色哄开心了。
她只是脑袋迷糊，不是脑子糊涂。还记得儿子跟谁结婚了。
两个当事人……卫妖精一脸懵逼。然后在妈妈面前认命了。
兰泽更是早都忘了那码事。
多年以前，他们确实在海上浮城上举行了一个漂亮的仪式。兰泽得到了《几何原本》装饰房间。卫妖精拿仪式场面做成了城市宣传片，快乐地再也不用被妈妈催婚。
关键的是，海上浮城那套法律体系，神州不认啊！有没有登记注册一个样。
虽然他们多年以来啥也没干……老姜同志全程在场可以作证。
老姜：我也没二十四小时上班，作不了证！
……但如果再跑去浮城办理离婚注销，还得清算财产。穷光蛋什么都不怕，有钱了反而麻烦事也多。
反正兰泽不出国，也不想再去浮城。一直都在神州，也就这么着了。
【姐姐再加我，一共三个婚生子女。你们婚姻状态几十年始终如一。我奶奶认定，这就是真爱！】
“姥姥！不是奶奶！纯属巧合，关我什么事？你妈他没儿子，自己非要亲身生孩子！”
【我奶奶现在遗憾着呢！都是一家人，你居然没来看她！】
“得。我告诉咱们家老爷子。他空闲多，让他过去看一眼。”
老爷子是卫老太太小时候的恩人。她见到了会高兴的。
【呵，这算是亲家会面吗？】
兰纾的吐槽没完没了。在优雅稳重和让爸爸炸毛的边缘来回逛荡。
看在棒棒糖的份上，兰泽不和小儿子计较。
老太太的想法，兰泽能理解。但他一点也不想配合。
他认真找卫妖精道了谢，顺便让妖精转达一下对他妈的谢意。
卫妖精：【呵呵。】
……
“老太太现在什么状态了？”老姜同志关心地问道。
“不好说。她已经把身后事交代好了。卫妖精守在跟前，其实就是哄她开心，看看能不能一高兴，多缓过来几天。”
“百岁老人，儿孙满堂。应该没什么遗憾了吧。”老姜苦笑着感慨，“哎对了……你爸今年究竟多少岁了？”
“一百二十八。”兰泽脱口而出。“老爷子最喜欢的小女儿，我那小妹，已经让他再次体会到带孙辈练武的乐趣。”
老爷子比兰泽自己大一个甲子，年龄绝对不可能算错。
“靠！”姜老头无法平静。
他看看兰泽，再看看正在推导公式的张尘。忽然觉得很不甘心。
“我能再活六十年吗？就算能活过一百岁，又怎样呢？毫无生活质量，活着还有什么用？”
他的人生已经幻灭了。
兰泽拍了拍老姜的肩：“兄弟，人类的超高龄研究还是空白。到了一百五六十岁，二百岁，脑袋里会发生什么变化，现在只有推测和动物实验，还从来没做过人体实验。所以你也不用羡慕。超高龄会不会发生记忆盖写、性格失调，这事谁也不知道。说不定那么高的年龄，根本不值得活。”
张尘听到感兴趣的事情，扭头望了一眼。
“你安慰人的功力见涨。”老姜怼了兰泽一拳，算是奖励。
“我不看好人类这个物种。你知道我。”
张尘回头又看了爷爷一眼。
“我本来不赞同你，但是今天……”老姜语气有些沉重。
“对了，今天他们爷俩怎么玩到一起了？”
“末末报告的事，和张尘有关。他们说了一会正经事，就玩到一块去了。我看挺融洽的，没阻止。”
“谁跟他融洽啊？”张尘有不同意见。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我很感谢他，因为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内脏去哪了。”
兰泽搬过自己的随身工作站，看末末的报告。末末刚才联络也是通过他的工作站，影音记录都在。
看到器官移植手术，他的心情再次沉重了。
兰泽转头望向张尘。这孙子损失的内脏，都到了他亲妈身上。
张尘完全没在学习，正专注地望着爷爷。
“乖孙，你今天难过吗？”兰泽问。
张尘摇头。
“你恨妈妈吗？”
“啊？我为什么恨她？”张尘诧异地反问。“我都不认识她。以前听大人说这个女的是我妈，今天才看到她长什么样。”
“这样也好。”兰泽沉默。想了想，问孙子，“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
“有。”张尘眼前一亮。“这个！”
他又把他爸叼着肉干的大头照放出来了。
“……”兰泽想拒绝，又觉得没必要，“等有机会的。等下一个近地期。”
“嗯嗯，好。”孙子满意了，“还有一个小愿望。”
“说吧。”兰泽微笑倾听。
“我希望太阳系所有的小孩能天天吃饱。”张尘笑得憨厚极了。“爷爷，能做到吧？”
“……”
相对整个宇宙来说，太阳系的确很小。
兰泽很想把这孙子还给她妈。他忘了这小子思路不正常了。
提什么愿望？一个愿望都不该有。
“嗯。我考虑一下吧。”
张尘终于回过头去琢磨他的金星磁场，这一次终于专心了。
兰泽抽空把末末批评了一顿。末末的工作中断了好几天。
这小子心灰意冷了？不可能的。
他是忙着搬家。
兰纾和香香都不在实验基地，被他们的妈叫过去陪姥姥。末末再不回基地就不合适了。
末末就把家里的道标和整个房间的其他零碎打了包。用他的高兴号，带回了基地。
一来一去。打包拆包，布置工作场地。耽误了还几天。
但回基地还是值得的。通过基地中枢，和大天使之间的沟通可以更细致一些。有的组合方案一时拿不定主意，还可以直接用空闲发育池测试一下。
兰泽问清楚了末末在自己工作站里乱钻的方法。说起来又是很简单。
在已经有通讯授权的情况下，摸到设备授权，就是一推门的事……末末的方法属于灵机一动，没什么通用价值。但这小子，浑身都是机灵。
张尘这几天帮李老师计算金星磁场算得起劲。
兰泽本来还在后悔没把空天数学基础拿出来当教材。但他看孙子的架势，似乎是用不上了。
张尘能从宗教学校的垃圾知识基础，入门电动力学，只能说他的天赋根本不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