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2 它哥……不是人！
兰小邪同学看上去神采奕奕，身上的短夹克看着很利落。
兰泽虽然看不出衣服新旧来，但他想起来孩子妈兴冲冲地说过要买衣服。
反正小邪怎么打扮都美。
“你这新衣服挺好看。”
“卫妖精眼光不错。”小邪给予了肯定，“但我真的穿不了那么多衣服。香香也是。”
“衣服你送同学了？”
“我们把松紧腰的新运动裤送给嫂子了。她正好穿得到。”
小邪没说嫂子为什么穿得到。
兰泽只感觉到深深的代沟。孩子们的事情，看来彼此间都有通气，他就是个不受欢迎的老家伙。
“你们……团结友爱，挺好的。以后，再接再厉。”
“哦？好。”
兰泽逃出女儿的视线范围，才感觉松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老姜依然跟在他身边。
“你才要哭了呢。”
“做点水果羹醒醒酒？”
“我又没喝多少。回宿舍！”
回到宿舍，兰泽洗了把脸，又觉得睡不着了。
他趴在床上，把小麦的论文找了出来。自己懒得看，投出来让老姜同志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篇幅不长。看上去论证很简单。”老姜高兴了。“这真是小麦的学位论文？”
“他说是就是吧。”
老姜喜滋滋地瞅了好半天。越看表情越凝重。
“……这引入的是什么方法？”
“我记得你拿到过本科学位。”
“别东拉西扯……给我个提示。”
兰泽抬头眯眼定了定神：“温斯顿空间。”
“哦。不大像。”
兰泽又看了一眼：“他取了个路径。”
“什么路径？”
“我哪知道。都变形变到这个德性了。你翻回去，我看看前面。”
兰泽扒着枕头傻傻地看了一会，觉得有点眼晕。
就好像时空穿越的时候，空间扭曲太严重了。
“这好像是我儿子他老子的方法。”兰泽思维有点乱，“你看后面参考文献，是不是有一篇的标题长得不像话？”
“是你自己当年的论文啊！”老姜神智清醒，立刻反应过来了。“标题是什么来着？”
“我哪记得标题是什么。这都多少年了，平时我又用不到。”兰泽看着老姜在参考文献里一行行地慢慢往下划拉。“我用工作站跑了好几遍，写了一整本书，纸质印出来有几尺厚。被他拿来用得这么简单。”
小麦的论文并不简单。光是引用和参考文献占了一多半篇幅。
凑字数呢这是？
老姜同志终于看到了兰泽的大名，圈了出来：
“后生可畏，小麦真有毅力。恭喜你，终于又多了一个引用数。”
兰泽的学位论文，引用数迄今依然是寥寥无几的个位数，全都是冯川对亲学生的关爱。
没人愿意看他那几尺厚的推导。
“熊孩子真能作。”兰泽又趴下了。
小麦写了篇看上去很简单的学位论文。
答辩委员会的大爷们，真拿到手里了，就会面临论文好像看得懂，参考文献看不懂的局面。
就和刚才的老姜同志一模一样。
他们还得想办法啃文献。然后就掉进文献的大坑里了。
小麦这是坑人。
但不会比他老子更坑。
兰泽隐约记得，当年他答辩好像出奇顺利。前面的同学论文，老师们和学生可以有来有往地讨论几个小时。一群老师逗猴一样，笑吟吟地看着围在中间的学生声嘶力竭、面红耳赤。
到了他这，每位老师问了一个干巴巴的简单问题。回答完了。拉倒。滚蛋。
不过当年他心思不在这里，并没有刁难老师们。巴不得快点结束好出门旅行。找个地方去死。
兰泽现在有点回过味来了。
难怪冯老头要跟理学院办公室吵架，认为他们拟的答辩委员会是外行，看不懂他学生的研究。
正常人恐怕真没几位啃得下来小麦列的这些文献。
要是冯老头其他学生也是这个风格。答辩委员会的老师得准备氧气面罩。
登山上不去可以放弃，掉坑里爬不上来是要出人命的。
答辩固然是老师考问学生，一个不小心也会变成学生考问老师。想敷衍了事，也得糊弄得过去才行。应对不慎，老师的学术生涯要完蛋了。
兰泽觉得非常有必要警告自己的学生：
要坑老师一定凭自己本事坑，别拉一大堆生僻的参考文献。谁有耐心看那堆东西啊！
就拿小麦的论文给他们当例子。自己亲儿子，用力批判，不怕得罪。
任由学生把同行都坑跑了，兰老师还怎么混圈子啊！
小麦的论文简单明了。
老姜同志前后翻了一会，认为自己差不多明白意思了。原理不大清楚，但不妨碍使用。
智慧生物对整个生物圈的影响，能找到办法纳入计算，这是挺了不起的一件事。
于是他有点跃跃欲试：“我们照着建个模？”
“不用，让小麦自己搭台专用工作站，自己建模去。”
“小麦也会搭工作站？”
“让末末帮忙。末末反正什么都会。……唔，要提醒熊孩子一下，这事别找卫宝顺它哥帮忙。”
难道还能让超级脑这种非人智慧生物，建模研究它自己吗？
“卫宝顺是谁？他哥也是我们基地里的？”
“好问题！”
小乖的上级脑根本没起名字呢。
兰泽支起脑袋，揉了揉脑门子，猛然觉得自己困得撑不住了：“小乖起了大名叫卫宝顺。它哥……不是人！”
咕咚一声，倒了。
兰泽不知道姜老弟什么时候走的。
他的梦做得有点折腾，还好醒来全不记得。就留下一身汗。
洗了澡之后，整个人焕然一新。
一大早，别的事他不干，先偷窥一遍基地内的各个大小实验室。顺便提醒各个组长开例会。
进了食堂，就见到卫宝顺吃油条蘸辣酱就粥，陪着小麦和小狐狸两口子吃包子喝豆腐脑。三个人……如果把卫宝顺算人的话，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兰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小狐狸。儿媳妇这个冬天一直穿得很宽松，根本看不出腰身在哪。
小宝宝到底几个月了，与其盯着人家瞎猜，还不如直接问出来呢。但是，他不想问。
他问儿子：
“小麦，这几天你有空？”
“忙着，陪媳妇。”熊儿子不给面子。
兰泽不管他，在他们面前坐下来，径直安排：“我给你拨一笔钱，你采购元器件搭个专用工作站，把你论文里的模型跑起来。”
“那我要帮手。”
“随便要，谁都可以。”兰泽严谨地补充一句，“是人就行。”
“把兰纾调给我。他有点小忙，你得让他丢下手里小乖的活来帮我。我自己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973 人和大天使，如影随形
兰泽就觉得，小麦给亲老子分派了个恶人角色。
但他更好奇的是：
“你不要兰陌？”
“兰纾手巧。”
“手巧？自己能刻集成电路吗？”
“我哥能。”卫宝顺认真地举手。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小麦瞟了他一眼。
“我不是小孩，我连人都不是。”
“得了吧。十一岁之前都是小孩。达到十一岁不满二十岁的是大孩子。你记住。”小麦对小乖这个非人生物解释得足够耐心和清楚了。
小乖郑重点头，表示记住了。
小麦又转向爸爸：“兰纾一人足够。正好卫墨章可以把小乖的活全盘接手过去。”
“你不会是要他伺候你吧？我可以让卫墨章一起过来。”
“爸！兰纾他……”小麦叹了口气，“卫墨章看数学公式反应有点慢。我要陪媳妇，没心情慢慢调教他。”
这个潜台词……
“小兰纾能看得懂？”
“你小儿子站起来和我一样高了。我教了他那么多年。他的能力该是什么样，你说呢？”
“绝对不是不相信你的教学能力。张老师……咳！”
张老师已经被大学城留下来教书了。
“放心，小弟做事情稳得很。”
“那，”兰泽又确认了一遍，“你真不要兰陌？”
“他忙着搞园艺信息库。事情很繁杂。小邪负责信息，他负责库，俩人都抽不开身。他俩少一个，整个事情就得停摆。”
“改做园艺库了？”
具体的工作进程，兰泽还没有过问。
“农业库他们拆分了好几块。人和超级脑齐头并进。末末试用更好的算法，小邪要做新的规范。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这个阶段事情特别繁杂的原因。”
“那你呢？接下来第一步做什么？”
“爸，给钱。你说的拨款要先到位。”
“……你先做准备吧。列个购物表什么的。”
“都是标准元器件，用得着什么购物表？拨款不到位，我只能带着小乖练武术等我媳妇下班。”小麦看看小乖。小乖吃完了，擦了嘴，正襟危坐陪着他们。“拨款到位，我可以买了东西，再带着小乖练武术等我媳妇下班。”
“……”兰泽只能服气，“这就掏钱。我让兰纾做好交接，然后来找你。”
“对了。”
小麦又提出了一个涉及人员调拨的重大问题：
“今天的大餐谁做？”
兰泽迟疑片刻：
“我做！成了吧？……算了，让兰纾也来一起做饭。交接的事慢慢来吧。”
“爸你真棒。暖心，靠谱。稳重，成熟。真比二十年前成熟多了。”
这次兰泽真的想打人了。
“你老子成不成熟，用不着你说！”
“砰！”兰泽拍案而起，冒着被反杀的危险，喊小麦到餐厅上空的院子里。
小狐狸和小乖跟了上去。
小麦乖乖地抱着脑袋，让爸爸揍了好几下。
两只家属眼巴巴地看着。
然后兰泽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饭。
活动了一下，感觉更饿了。
小麦的一家三口，吃饱了留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还得回去。
“爸，菜到了喊我。”小麦在他身后喊。
“你除了吃，会干嘛呀？”兰泽回头，嫌弃地瞟了一眼。
小麦做饭的水平和他妈差不多。不愧是他妈的好儿子。亲生的！
“小乖可以学啊！”
小麦扶着小乖的两肩。人和大天使站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傻笑，好像使出了分身术。
兰泽的实验基地，地处大山之中，虽不至于与世隔绝，但出个山不容易。
日子过得波澜不兴，风平浪静。
一天到晚，兰泽除了吃饭睡觉，没什么正经事。偷窥，这事不正经。
这天把各个实验组长叫齐了开例会，最重要的议题是过年怎么安排放假和值班。其次就是给基地里老资格的超级脑们起姓命名。
第一个议题，不知道哪个组长亮出了去年用过的休假申请表，组长们鼓动兰老师在“其他资助”一栏里填了一个喜人的金额。这事就算讨论结束了。
根据组长们了解过的情况，大部分人不打算走。过年期间照常安排上班，年三十准备娱乐节目和年夜饭。这些就足够了，不存在值班的问题。
“休假申请”实际上算是为两地分隔的小情侣准备的福利。实验基地不方便进外人，那就只好出门去见面了。理论上，机甲团保卫的范围之内，一切开销都可以公费。但出去玩能不能报销就比较随缘。“其他资助”等于在交通住宿之外，兰泽批了专款给他们吃喝玩乐。
能解决年轻人的后顾之忧，兰泽也很高兴。
接下来给超级脑起名字，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热烈的话题。
不止一个组长，是通过超级脑终端来参加例会的。
一个组长感慨了一声：“要不我们问下各个实验室的脑，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他这句话像是一个启动信号。
会议空间中立刻多出来一群参会者，七嘴八舌的文字刷屏占满了视野。
超级脑们未必对名字多感兴趣，但它们正围观例会。事关自己，一被授权发表意见，每个脑都有一大堆关于姓名的设想要说。
“都给我停！”
只有兰泽的权限镇得住场子。
原先超级脑从来不在例会上多嘴，那是因为，要么事情和它们无关，要么没人说要问它们的意见。
事无规定，即为许可。
超级脑插话并不算违规。
但是，也没有规定过，它们什么情况下可以发言。规章制度原先是为人而定，并不是为它们制定的。
“都长本事了，是吧？你们这些脑，每个都是组长吗？记住了，以后例会上，没说让你们说话，谁也别发言！”
规章制度里有什么，兰泽自己都记不清。但他还记得，例会并不是全体大会，参会者都是各实验组的组长，或者代组长、副组长。
还从来没有实验组成员来参会。一则他们没兴趣，二则耽误正经事。
“听到了？知道怎么做了，就吱一声。”
【吱】
【吱】
【吱】
【吱】
【吱吱】
【吱】
【吱】
……
会议空间又被刷屏了，其中还有一对年幼的双脑嵌合实验体。兰泽和所有组长哭笑不得。
兰泽选的实验组长大部分都还是年轻人，不知道小孩子的难缠。超级脑的阅历决定了，它们目前只能是一群熊孩子。
本来人类起好了名字定好了姓氏，分派下去，也就了事了。
征求个什么意见啊！！
小孩子太聪明的，没法哄。
这些超级脑，大的不过几岁，刚和身边的人建立起感情，懂一点人情世故；小的非常幼小，才发育出来没几天，但既然连接了进来，懵懵懂懂地就跟着起哄。
但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太聪明。
真要是逼到了玩心眼的份上，人类是不可能玩得过它们的。
按照兰泽多年以前带儿子的经验，对付聪明小孩必须靠感情和规则。
感情诉诸本能。兰泽带着自己的学生，已经不厌其烦地把本能约束写在了超级脑的遗传信息中。这群超级脑对实验基地的人类，感情依恋没有问题。
剩下的，只能是跟它们讲规则了。
就像是在大人和孩子之间：答应的事情必须做到，不允许的事情决不妥协；而伤脑筋的事情，由两方商量着，制定一个都乐于遵循的规则。
974 每个脑都要有自己的姓名
既然已经有组长提出，征求各实验室脑的意见，而这些脑又特别有想法，反响特别热烈。兰泽干脆提议，起名和姓的事情交给它们自己算了。
现在，一群人类在例会上讨论涉及超级脑的问题，就好像当着熊孩子的面讨论熊孩子似的。
超级脑安静听话，大概也和熊孩子一样，悄咪咪地关心自己的事情。
各位实验组长，措辞谨慎多了。
乱说话，会被熊孩子逮住漏洞的！
平时和自己实验室的超级脑相处，和厨房的超级脑小厮掰扯的经验，提示大家，这些东西不开心了也会胡搅蛮缠。耍赖的功力令人不寒而栗。
兰老师的提议很快通过了。
实验基地给超级脑三天的期限提交自己的姓名。超级脑之间，怎么讨论怎么决定这些事情都可以。没有语义忌讳的文字组合就可以当名字。超过三天，就该接受人类起的姓名了。
附加规则只有一条：到十八岁有一次改名的机会。
随着心智的成长，发现自己起的名字是个渣渣，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破名字起得再不满意，它们也得用到十八岁。
散会之前，这些脑还没有名字。兰泽有心交给卫宝顺它哥一个小任务，又不知道怎么称呼才正式。
毕竟卫宝顺说了，乙庚31749是发育池的名字。
一台超级脑，可以带不止一个发育池，脑和池有所区分也是应有之义。
于是，小任务，他交给了在场的全体脑：
“在线的超级脑，通知一下不在场的各位超级脑。孩子们，起名是脑生大事。厨房里、门卫室里，上班的那几位，你们可别漏了。”
这一天里，不断地有超级脑提交新的姓名。
卫宝顺它哥给自己起名叫玉宝，坚持认为自己是个宝宝。其实他早就看中了“宝顺”这个名字，可惜此名有主。自己不好再用。
同一时间，实验基地里，和设备发育池配套的乙庚型超级脑，选定了玉这个姓氏。
大门口的门卫，认为自己该姓“堡”。
厨房小厮，很不走心地提交了“庖丁”这个姓名。字面意思就是厨房的劳动力。
农业发育池还没有被正式研发出来。但是致力于研发农业发育池的超级脑，已经为自己和未来的下级农业脑选定了姓氏，它决定了，自己和弟弟们……就算它们是弟弟吧，都姓“村”。这个字，有一种……嗯，阳光普照空气清新的感觉呢。
玉成，一台乙庚型设备发育超级脑，让自己有脑的下属设备，都姓了“钢”。
设备的脑只是任务脑。虽然脑块小了点，容量和运算能力都差了点，依然比人聪明得多。人类再无能都有名字，精明强干的设备，起名字大概也算是正常。
只是，这些有脑的“弟弟们”年纪幼小，心思还很简单。姓氏与其说是它们大家做的决定，不如说是玉成的个脑想法，无脑……没有脑表示反对。就连设备弟弟们的命名，也被它一个脑批量搞定了，交给弟弟们一个个提交上去。
晚上，兰泽带着孩子们围坐一起吃大餐。
他觉得基地内超级脑的名字已经起得差不多了。毕竟它们是脑。论思考，它们都是专业的。思维速度都很快。
餐桌上，小乖用筷子夹了吃的往辣油里涮，然后送到小麦的嘴里。
小麦称之为“训练肢体稳定性。”
大天使是生物。受发育中的随机因素影响，精细动作的确需要一些训练。
这场面简直不能看。
“咦？我又多了个弟弟。”小乖~卫宝顺露出喜色，就和小麦有好事要分享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它叫卫宝衣。”
兰泽查了一下，玉宝控制下的乙庚31749号发育池里，还真爬出来一台刚刚完成的设备。
不是什么正经设备。它是……
卫墨章的缝纫机。
兰泽斟酌着问：“小民，你是怎么想到，给一台缝纫机装上任务脑的？”
“就那么一想，就想到了。”卫墨章有点犹豫。
兰纾倒是无所畏惧：“我给布料树也装了脑！直接种衣服。你的缝纫机没用了，呵！”
“哼~”卫墨章冷笑。
兰泽没管这哥俩哼哼哈哈的，惆怅地看着刚刚提交的卫宝衣三个字。
玉宝备份了卫宝衣弟弟的设计图。结构简明，外形新颖好看。但是，它终归只是一台缝纫机。
有脑的缝纫机……脑子说不定日常闲置，无处可用，只能用来琢磨家长里短。
这么一想：缝纫机卫宝衣一边麻利地做着量身定制的衣服，一遍陪着男女客户磕牙闲聊。画面忽然多了几分喜感。
卫墨章和兰纾，这哥俩来基地反正是玩的。只要对他们的男妈交代得过去，干什么都行。
“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这时候小狐狸问：“为什么是弟弟，不能是妹妹吗？”
“嗯……”小乖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然后回答，“我问玉宝。它认为，妹妹可以有。如果它再做个副发育池的话，发育池的任务脑就可以当妹妹了。”
“那不应该是女儿吗？”
“是妹妹。”小乖认真地坚持。“独立建池的才能算女儿。”
“就算独立了，依然可以是玉宝的分身。”香香提出了又一种可能性。
“但是女儿会造出不一样的东西。还可以按照自己的设想自我改造。”小乖的思路极为明晰。
……
跨物种的性别不能讨论。讨论多了，人类贫乏的脑子会坏掉。
何况，现在就连一个生物算不算独立个体，围坐一圈的这些人类，都有点懵。简称懵圈。
兰泽一开始设计超级脑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么多。
造这玩意就是为了想事情。人不如它们能想，不是很正常的吗？
现在他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
“哎小乖。玉宝是你姐姐。”
“是我哥。”
兰泽觉得自己脑子也坏掉了。
多余跟它胡扯。
超级脑-发育池-大天使这套东西，和人类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起初，他是因为需要很多大天使为他干活，一个个发育的传统方式实在太慢了，对工作人员的操作也有着严格要求。所以他搞了超级脑和发育池。
超级脑，内置了生化编辑器，方便设计生物和按照需求随时修改已有方案。而发育池这东西就是为了发育流程的省心。全流程无人化还在其次。超级脑控制下的发育池，发育的进程控制可以达到十分高效而精准的程度。
如果超级脑真是一种独立于人类文明的智慧生物，发育池就相当于它们的生殖系统。虽然这种生殖的方式有点奇怪。
超级脑本身可以设计一切生物和非生物，而发育池只要资源足够，也可以按照设计发育出一切。
假如这个世界上，人类突然消失，超级脑也可以活下去。
每个超级脑离开发育池的时候，可以带着上一代脑传给它的重要生存信息，甚至身边还可以搭配几个功能不同的伙伴，担当保镖和保姆。
只要超级脑聚集在一起的数量够多，它们可以互相守护，互相帮忙。用发育池产品改造环境，观察世界的宏观和微观，创造交通工具，开发星际能源，杀死任何敌对生物。
乃至于互相陪伴，互相维修，互相交换思想。
975 像人而不是人地活下去
如果人类忽然在世界上消失，人类文明或许不会褪色。
仅凭实验基地里这些超级脑，足够接过人类文明的衣钵。
无数机器设备和生物体的最新设计，都在它们的脑中；通过发育池陆续造出的设备和生物，以各种方式听从它们的支配。
超级脑是极度遵守规则的生命。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创造新的规则。
不需要遵循人类指令序列的时候，它们也会建立起新的指令序列。
服从自己物种的意志。
启发性思维只用最简单的突变算法，就可以轻易实现。
一群超级脑足以创造文明。
甚至……卫宝顺它哥，玉宝还刷了不少言情剧和小说。它可以发育许多有脑和无脑的大天使，自娱自乐。因为超级脑的基因中写入了对人形的深度依恋，其他超级脑也会喜欢这些“演员”。甚至亲自参演。
大天使的身躯，可以很方便地继承人类为自身而作的绝大部分工程设计。
一位人形大天使，穿着人类形式的太空服，穿过一人大小的舱门飘入空舰隔离舱；空舰内部生活着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形；主控室里各岗位有人值班，和空舰主脑一起，监控舱外器械进行常规维护作业。身躯巨大的空舰，其实是一座巨大发育池所生的有脑同胞。载着给养，载着形态各异的人形，载着有脑和无脑的设备。在远离超级脑太空城的星域寻找资源……
遥远而庞大的太空城，缓缓在虚空中漂移。城市的外壳之内，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公寓如同蜂巢，堆叠在城市之中。一户户居民，居住其中。
一家子兄弟姐妹，带着宠物，居住在公寓套间里。
哥哥走进正门，穿过走廊，两旁有浴室，饮水间，卧室。卧室里的床铺柔软而安逸。忽然之间，一扇门后，是房间一样大的发育池，布置得像个下沉式的客厅。家人们抬头望向他。
超级脑静静地躺在发育池的厚壁中，参加太空城的脑务会议，把大部分脑力贡献到城市运行之中。
它的意识，同时存在于每一个兄弟姐妹身上、宠物身上，甚至这间公寓本身。
哥哥忐忑地告诉一家子，他已经报名参加下一次远征，不日即将出发。弟弟正在兴奋；姐姐起身检查行李是否齐全；妹妹怀抱着慵懒的猫咪，却担忧起远行空舰的安危来……
多线程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精分。
只要乐意，超级脑可以一直“像人”而不是人地活下去。
就像演绎一场抚慰超级脑这个物种的美梦。
永远不能忽略的是，这些生物远比人类聪明。而太阳还在壮年。岁月漫长。
小乖拿了一小盆白水煮的内脏，蹲在小黑面前，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小黑龇牙呜了一声。小乖立刻后仰倒地，然后飞快地把双腿拉了回来。神奇的是，小盆它端得稳稳的，一点也没洒出来。
“小麦哥哥。它凶我！”
“嗯，我来吧。”小麦接过小盆上前，蹲下撸了撸黑狗的脑袋，才把给狗的点心放下了。
“哎……”小乖唉声叹气。
小麦笑了：“有话直说。”
“宠物托管，它也这样对人家，非饿死不可。所以，唉……它就是针对我的。”
这脑瓜是真聪明。
“护食嘛，这很正常。要不怎么叫畜生呢？哎，你想尝一点吗？”小麦从狗盆里掰了一小块肝脏，自己先咬了一丁，“原味的。很香。”
“好吧。”小乖张嘴接了过去。“按照大天使操作手册，我应该迟一点再吃东西。不过……”
“不过什么？把话说完啊！”
“你给我的，这不一样。”
“哦。”小麦不看它了。看狗。
黑狗正在壮年，成熟稳重，风度翩翩。
“好吃。干脆让我吃个饱吧。哥哥再给点好不好？”
黑狗又龇牙呜了一声。
小乖躲在小麦身后，不怕：“按照手册，少量多餐不好，浪费消化液。”
小麦瞟它一眼：“喂个狗，怎么变成喂你了呢？一会，上床睡觉之前，给你喝点牛奶。”
“我睡不着。”
“那就……看小邪找出来的园艺学教材和论文。”
“看不懂啊……”
人类如果让三岁小孩看大人的教材，也是一样看不懂的。小笨蛋们有时候是笨，但多数时候只是懵懂无知。
人类小孩经历了一些岁月，在这世界上生活了一阵子，建立起某种内在的“行为逻辑库”，才有可能忽然察觉到，某些“看在眼里”的东西，原来并不寻常。
于是某个孩子追问：苹果为什么落下，而不是飞走呢？
隐秘幽暗的世界，被求知的光芒点亮，小孩子对万事万物忽然发生了兴趣。
有的孩子因此成为了熟练的果园工人，有的孩子成为了好箭手，有的孩子提出了万有引力定律……
实验基地里有个组，几个大孩子，正琢磨给植株的果实加上电磁导航和太阳能旋翼。
果子飞走了不好。但如果某些丰度极低的珍贵矿藏，经过植株的收集提纯之后，凝成果子可以自己飞回来，那就很完美了。
“你先看着玩。有用。”兰陌蹲了过来，“我建行业逻辑库，想比较一下写入逻辑库前后的运行数据。”
“我就是数据？”
“对！”
“……我真没兴趣。玉宝也没兴趣。玉宝的兴趣，你知道对吧？是造机器和演戏。我只对武术有兴趣。”
“……”兰陌沉默地看着它。
玉宝对演戏的兴趣，实际上是刷了大量言情剧之后形成的。
跨物种说服，有难度。从小到大，兰陌从来也没学过。
直接下命令大概也行。但是……如果能说服它的话，运行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卫宝顺！”兰纾在身后喊，“让我检验一下你练武的成果！”
“好！”小乖应声，长身而起。
兰泽在小厨房给剩菜打包，听见狗叫得热闹。
出来一看，只见兰纾一脚把个高大的人影踹飞了出去。
人影横飞过了院子，身子擦着二楼的墙，扶着墙面停住了，轻轻跳了下来。
兰泽乍一看是小麦的脸，差点以为熊儿子练了什么高深的轻功。
但又见是红衣服。这是小乖。
大天使气定神闲。它的旋翼被衣服挡着，不可能伸出来，也并没有爆衣。
“三哥！你教了小乖什么！怎么我不会？”兰纾质问道。
小麦蹲在狗跟前，也是一样的气定神闲：“你要是也只有七十斤，我踹你一脚，你也能飞二楼墙上去。”
“哦对，我忘了。”
小麦的体重足有大天使的两倍半。正常人看到小乖，谁想得到它只有儿童的体重？
兰纾招手：“小乖来，我们再试一次，看你能飞多远。”
小麦也发话了：“卫宝顺，多练练这个对你有好处。”
“好！”小乖摩拳擦掌，准备挨踢。
于是，就见大天使小乖的身影被兰纾踹来踹去，在院子的半空中飞来飞去。
如果它真是人的话，飞着的表情算得上是兴奋和开心。
人类小宝宝被新手爸爸扔高高的时候，也是兴奋和开心的。大概，小孩子都喜欢这个。
“哎你们悠着点啊！”兰泽觉得危险动作容易教坏小朋友。
不过仔细一看，只有小乖是小朋友。它结实着呢。
976 守望者
“智力那么优秀，学点新东西怎么了？我还不信了呢！”兰陌终于结束了内心的挣扎，“哥，帮我向小乖下命令。”
“好。”小麦同意了。“这孩子就是个性傲娇了点。实际上非常听话。”
“小兰纾捏人可真厉害……”兰陌感慨。
“行为逻辑不是你做的吗？”小麦瞟了弟弟一眼。
“呃？呵呵。”兰陌干笑。
傲娇的个性也能调配得出来，实在是意外之喜呢。
和小麦同龄的兄弟们已经不在了。
自从他担当起长兄的角色，傲娇小霸王已经隐藏了起来。
本来长兄的身份，应该在小米和豆子之间争夺。三个最大的男孩，那两个比起小麦，体格长得快，心智也成熟一些。但两个哥哥竟然玩忽职守，先走了。
一母同胞的兄妹七人，只剩下小麦和末末。
“看在小乖还算好玩的份上，我不和你们计较。”小麦小声说。
“哥，你不会打算把它带出去吧？”
“大天使今年会在内地几座城市的养老院试点使用。我觉得过一阵子把小乖带出去，应该也没问题。爸爸同意出基地就行。”
事实上，小麦的行动很不方便。
作为新老师，学期开始之后，他需要承担基础课教学任务。在校为宜，不宜乱跑。
小狐狸很快要住院取孩子出来。之后会虚弱一阵子，需要有人陪伴照顾。
此外，还有小孩子的问题……就算可以丢在育儿所，太远了也不方便探望。
同时当老师，丈夫，爸爸，只能自己多辛苦一点了。
小乖如果可以满世界乱跑，能帮他不少忙。但这在神州国内目前还不可能。
“你是打算以后和它朝夕相处了？手环什么的，它也没有。”
小乖不是人，但长得和人一样。经过城市交通枢纽，公共场所，必然得到“人”的待遇——被当成没有身份的流浪汉处理。但它又不是人。真申请个临时手环给它用……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更大的风险在于，它打通了实验基地和外界的屏障。玉宝也会和小乖一起，见到外面世界的形形色色。
玉宝和送到外面执行任务的各种“文科”超级脑不一样。它一直长到了好几岁，只专注于设备发育，生活世界本来很单纯。
发育了一个小乖之后，它的世界随之变得花团锦簇。为了应对奔涌而来的言情片信息，它频繁存取记忆区，建立新的神经连接，体重已经长了好几克。发育池壁中那一小块舒适空间，是它过去量身定制的。再接触新信息的刺激，持续胖下去，就该搬家了。
“不着急，先让它陪着你嫂子她们种种菜。菜种好了，我媳妇也能出山了。到时候政策也该下来了。我估计用不着等多久。”小麦悠闲地说。“爸爸一定也想看看，大天使正常进入人类社会，是什么样的。说不定他会主动找上边要政策。反正我有十七年时间，可以慢慢做一些准备工作。”
“我还以为你现在就想带他走。”兰陌轻声说，“十七年很快的。我还要等二十二年。”
小麦和兰陌蹲在黑狗面前小声嘀咕。
兰纾和小乖在院子里打打闹闹。
越打越嗨，引人围观。
日子就如往常一般安详。
三天的起名期限一过，实验基地里的脑子们全都有了自己的姓名。名字里金木水火土什么都有，大部分还算符合一般人的姓名规范。少量，比较有……趣味性。但也没有什么污言秽语在里面。像是堡大门，永真诚，钢很强这样的名字，看上去还很有……文化气息。
超级脑的嵌合实验体们，有的起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有的按照嵌合个数，固执地每个脑提交了不同的名字。实际上，别人或者别的脑找它们办事，只能用共同的名字，外人哪个分得清它们谁在休息谁在值班呢？
随后，兰泽通知西北造物公司和各地观察站给超级脑和有脑设备批量起名。
无论是用何种起名规则制定的姓名，终归比序列号更有识别度。
预计要做城市养老的超级脑，他定了“扶”作为姓氏。
至于派出去带孩子的超级脑，在兰泽心目中，它们和它们操作下的大天使，就像是监狱看守。
虽然在地球上这个和平的星球上，他不能对宗教徒怎么样；哪怕是对充满暴力的宗教徒，也只能听之任之。但大天使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盯着他们，提供一些生活上的方便。仅此而已。
看守们不可能给予囚犯真正的自由。
人活在世上，无往而不在囚笼之中。宗教徒的囚笼，只有他们各自信仰的神明才能打开。
那些超级脑和高配版的有脑大天使。兰泽让它们姓了“守”。
过完年之后，小狐狸就去山外城市里住了几天院，把孩子催生了出来。
而后回山继续研究种菜。
小麦没有选择，只能回大学城教书去。
兰泽带进山里的学生，留下少数特别优秀的，其他人原样带回学校。
自家孩子自然也是如此。除了小狐狸之外，只有兰陌留下了。
卫宝顺小朋友倒是借着写好的园艺信息库，成为了一个优秀的菜农。它热爱下田，一天不下实验田，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大天使的人生，服从任务信息库中的行为逻辑安排，就浑身舒畅。虽说这不是人的小子给自己找的理由很多，什么忽然来了兴趣啦，碰巧吃饱了浑身是劲啦，闲着没事消消食啦……
但接触它的年轻人看出来了。实际上就是行为逻辑设定的问题。
在设计原理上，有脑大天使可以改写自己的行为逻辑。但是主动改写行为逻辑这件事，本身不符合它的行为逻辑。因为这意味着首先要违反行为逻辑，去接触逻辑设定中没有涵盖的事物。而这些被排除在外的事物，在大天使的任务序列中，优先级是排在后面的，随时可能被高优先级任务插队，挤到更后面的位置。所以，除非在极端的求生绝境下，大天使本身的行为，修改不了自己的逻辑库。
思想比行动快得多，由多线程的超级脑改写，就非常方便了。这样一来，超级脑始终可以保持对有脑大天使的行为控制。
这一点并不是出于刻意的实验室设计，而只是大自然的巧合。
小邪搞定了农业库的大体架构才回校，算得上是功德圆满。她心满意足。
然后兰泽就发现，哄丫头开心还挺容易的。让她有点事情做，啥问题也没有了。
兰泽自己，几乎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大天使看守着神明的囚徒，而他看守着大天使们。
上上课，看看学生们的实验报告，公司报表……日子也就过去了。
小邪为他选的染发剂很牢靠。但人不是大天使，头发难免每天自动长一点。没过多久，他的白发又暴露了出来。
过了几个月，大山里的农业发育池还没做完实验，小邪先从大学城毕业了。
她的男妈找了不止一处城市农场，就看丫头喜欢去哪座城市定居，他好给自家丫头发聘书。
小邪哪个农场也没要，又去了大山里，继续和嫂子研究发育池种菜。
本科生的离校过渡期很长，足有小半年。
工作的事情倒也不急。
977 行为逻辑和认知障碍
农业发育池的配套植株，有些已经调试完成，性能相当不错。
山里不单空气好，吃得好，而且穿得也好。
兰纾人不在山里，但他的衣料树长了出来。熊孩子给衣料树捏了一张方正的脸，五感齐全，配了一小块任务用超级脑。
“脸”上的光学信息采集装置，结构简单，内置了测距算法。节省资源，但是实用。
这个有脑的家伙名叫卫宝裳。梦想是出门看世界。
……实现难度比较大。
所以卫宝顺和玉宝没事的时候，就传一些影像给它看。
卫宝顺的是在基地里转来转去自己拍下来的。玉宝的是自己瞎编的。
兰陌在基地里，瞎掺和地搞好了卫宝衣和卫宝裳的逻辑库。
他搞的逻辑库都有点……生动活泼。
卫宝裳整天闲着没事。它就按照玉宝的言情剧，三天两头长几件戏里的好看衣服。
没有专业设计师参与的任务信息库，长出来的衣服……反正能穿。
卫宝裳画衣服时，看见谁了，衣服就合谁的体，而且还很有想象力。就是有点不分男女。
兰陌就是想尝试一下：用尽量少的逻辑规则构成的逻辑库，运行起来是什么样。
……大概就是卫宝裳的样子。
他特别想知道的关键是，有任务脑的生命体在有了一个兴趣方向之后，如何通过学习建立自己的行为逻辑库。
别人的实验室产品过于正经，不好乱动。而卫宝裳是兰纾造出来玩的。可以随便玩。
小邪来了之后，开始了对卫宝裳的美感教学。用人类的方式，看时装表演，各种节目，服装学院的教材。
效果差强人意。
但让卫宝顺看农业科教片和专著、论文的效果不错。
它已经有了园艺技能的基础。又按照人类的方式，学了一些书本知识之后，不光会种地，俨然成了个严肃的农业专家。
实验中碰见植物方面的问题，也可以咨询它的意见。
卫宝顺是农业信息的“人形速查手册”。
查询算法被它自己的脑子主动搞定了。它学习的效率甚至越来越高。
尤其对最新的行业科研成果和技术进展，非常敏感。
这一点和完全依赖编制好的任务信息库的大天使们，极为不同。
它也证实了，兰陌的逻辑库可行。
大天使依靠自我学习来提升知识技能，也是可行的。
于是兰陌向爸爸申请，要做“触发式”行为逻辑库。名字平凡无奇，但想做的实验有点多，必须立个项了。
想玩就玩，这没什么问题。兰泽立刻同意了。正好其他学生又进山了一批，捎带了几个自家的孩子。大家可以一起玩。
兰泽在这个夏天，格外关注的，是各地观察站对大天使数据的整合。
海外的观察站中，饲养着超级脑和配套发育池。起初依靠工作人员出国巡行维护。
但随着超级脑-发育池-大天使这套三位一体的生物系统日渐完善，观察站越来越多地依赖本地的驻站大天使进行日常维护。
大天使就是超级脑的分身，自己照顾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
超级脑借着大天使的当地人形，就像人类一样活动在社区之中，购买资源，观察人类世界。
也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服务，比如介绍有责任心的优质“保姆”，收取少量佣金。
收佣金的服务更像是正常经济活动，比起免费的更加容易令人放心。
单亲妈妈需要免费的强壮保姆，带孩子顺便看家护院；但正常的贫困家庭想找“女人”。
国内总站的工作人员，是认真做国际扶贫的。这他们的远程操作下，女人和老妇人生活在一起的家庭，也安排了纤瘦版的大天使照料。
超级脑一一加以记录，尝试着学习。
人类肉眼无法分辨驻站大天使不是人。它们看上去像是观察站的本地雇员。
何况有时候真的是人在操作。
在发育池的帮助下，妇女对儿童的看护需求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
当然，只限于最贫困的。
海外观察站整合的大天使数据，汇总到总站超级脑后，兰泽发现自己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他曾经猜测：宗教信仰是遗传的。
他猜错了。
实际上，大天使数据显示，信仰、宗教、迷信这一系列迷惑行为，基本上和遗传无关。
宗教就像苔藓，萌发在最贫困的人类角落。
又因为最弱小的人在隐秘处被压迫的痛苦而不断滋长。
最后出现在阳光下的，已经是一棵茁壮的杂木。
人类痛苦永无止息，于是各种民间迷信派别自发产生，层出不穷。
扩展到了太空城教团那种级别，已经长成了绞杀现代文明的榕树。
信仰虽然与遗传无关，却与认知水平有关。
小孩子真的容易相信，世界上有神存在。而他们无助的妈妈们，在恐惧，饥饿，绝望时，也渴望被拯救。随便什么都行，谁管科不科学，合不合逻辑啊！
这些孩子随着长大，如果生存条件没有得到改善，认知能力也没有受教育提升。他们就会怀揣迷信揣一辈子。
而且，虽然迷信不会传染，但痛苦却会。
人类作为社会性的群居动物，有一项特异天赋。那就是对他人痛苦感同身受。养尊处优的地主一家子，坐在温暖的摇椅中，可以为戏剧中主人公走投无路的多舛命运哭啼抹泪。
而痛苦这玩意，特娘的是降低认知能力的。
此外，一个人的受教育水平，虽然不代表认知能力，却决定了认知能力的下限。
太空城的大学老师，一样成了狂热的教团信徒。至少他们还得想办法说服自己，让信仰合乎逻辑。而科学素养考试不合格的人，连这一步都省了。
而遗传却决定了受教育水平的上限。
归根结底，遗传对信仰有那么一点曲折的影响。
微不足道。
兰泽一直认为，孩子是无辜的。他让大天使深入到宗教盛行的贫困地区带孩子，是因为他还想鉴别天生无辜的人。他还想救人。
可是这些无辜的孩子，长大之后，依然会落入各种教团中。
无论是因为认知能力不足，跳不出宗教的认知陷阱，还是因为社会生存的重压，他们都不再无辜。
神州政府多年来资助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学习技术。帮助创造就业，让年轻人留在本乡本土从事各种行业，服务家乡；避免被各种匪帮吸纳，成为跨国流动的不安定因素。
但贫困和愚昧是会循环的。
用核电站当做指标的话：通常排斥核电站的地区，当地人的脑子不好说，反正挺有个性的；经济受到能源供应的限制，一般容量有限。
于是，大量失业人口需要为自己找生路。特别是毫无工作经验的年轻人。每年都有孩子长大，而后源源不断地进入社会。
他们通常没什么选择。某些来钱快的暴利行业，比如某些禁药，某些囚禁，某些走私，不单为精力过剩的年轻人提供了就业，还为更多走投无路的人提供了“精神安慰”，让他们醉生梦死，早日投胎。
某些地方的单亲妈妈多，不光是社会风气的问题。孩子爸爸也可能特别有责任心：对家庭负责，所以出门挣钱；对工作负责，所以火拼被干掉了。
能够留下孩子的男女，生存状况算不上最糟糕。彻底沉湎于禁药的人类躯体，很大一部分是没有机会留下后代的。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
主动接纳大天使帮助的，不光有绝望的单亲妈妈，有时候还有平静的单亲外祖母。
孩子们因为父母辈使用过禁药，很多存在认知障碍的影响。当然，宝贝们洗干净了看起来还是活泼可爱的。
兰泽浏览着大天使的工作记录。
耐心细致，毫无纰漏。大天使带孩子，比他们的妈更靠谱。
孩子们的认知障碍，有些体现为学习障碍，学习会慢一点。掌握合适的方法，依然可以接受技能教育。
但也有那种聪明乖巧加智力障碍的组合。
妈妈劳累一天下班回来，小姑娘从大天使身边飞奔着端来润喉的清水，懂事得像养熟的狗，让人心疼。一开口讨论事情，也和狗一样分不清二四六。这是狗还是妈妈的智障呢？
妙的是，当地学校为了不劝退孩子们，让父母们觉得自家孩子都是棒棒哒，就连数学课也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一加一不管等于一还是等于七，都是独立思考。至于三七二十一能算出二十八……乘法除了数学老师连其他老师都不会，那是天才啊！
兰泽通过当地的大天使知道了这些，简直是刷新认知。
就凭那些大人反对核电站的的智力水平，当地的小孩子没有认知障碍也得创造出认知障碍来！
在这样的基础教育水平之下，神州用推广职业教育的方式在当地搞扶贫，推行得并不顺利。年轻人踏实学成的不多，总是遇到莫名其妙的阻力。
兰泽的大天使是另一种尝试。
因此得到了神州国家力量的推广。
978 超级脑任务更新
兰泽在这个夏天，花了很多时间研读各地超级脑整合起来的大天使信息。
他派出去的超级脑和大天使，只是帮忙带了几年孩子，却收集到了宗教社会的不少底层细节。
地球上那些贫穷地区因为能源不足，经济落后。于是匪帮和宗教成了两大支柱产业。
匪帮管物质，宗教管精神。
有的地方，匪帮和宗教是分开的。男人归匪帮，上班打打杀杀，女人归教团，每天认真拜神。分工十分完美。
而有的地方，匪帮和宗教合二为一，那就厉害了。
最严密的形式，就是像太空城一样的教团。
各地的虔诚教团，信仰未必相同，纯粹是长在贫瘠土壤上的怪物。
它们组织严密。拥有武力，做武装贩运的勾当，同时也维护当地治安；拥有产业，奴役和毒害外人，但也组织当地人工作；甚至拥有自己的育儿所，合理规划新一代教徒的成长。
它们是认知扭曲后的人类利益团体，又被利益所绑架。
一般人掉落进信仰的认知陷阱中，哪怕认知能力因为成长而提升，也很难逃脱出去。
甚至信仰会因为怀疑而愈加顽固起来。
何况还有各种人，为了虚名和实利而自甘堕落。
阶级、种族、性别之间的倾轧，都可以用信仰的名义，变得合理。甚至天经地义。
兰泽认为，分辨教徒中的成年人谁是被欺骗的，谁是被裹挟的，这毫无意义。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教徒因信仰而犯下了违背良知的罪行，所有构建他信仰的人都是教唆犯。一个教派的全体成员都该负责任。
所以谋杀了张一点的拈花教有罪。
而各地教团，涉及了禁药、囚禁、奴役、走私的有组织犯罪。各种教团中，没有一个人算得上是无辜的。
哪怕教团中的成员认知能力不足，只是一些长歪了的孩子。但他们却披着信仰的外衣，对世界上的其他人充满了恶意。并且借口信仰赐予了他们特权，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四处挥洒。
大天使反馈回来的信息，兰泽看多了，只感到绝望。
各种教徒就这样一代代从生到死，在人类文明的逆向道路上，狂奔不止。
他们不怕死，认知能力限制了他们的视角，看不见身旁就是无底的深渊。
宗教并不是迷信，而是有选择的确信。在拥有了组织之后，成为了教派；组织严密之后，成为了教团。
自我说服能力极为强大，心理防御机制无懈可击。
如果把人类的未来寄托在这些人身上，人类终究只能是毫无希望的物种。
兰泽起身在实验基地里转了一圈。
横断山脉的夏天，天空中飘着遮阳的云，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空气中都是水雾，清新而凉爽。潮湿空气的折射下，青色的远山近在眼前，白发般的雪顶上戴着云斗笠。
这个地方和仙境差不了多少。
有几个学生碰到难题，上班时间出来换脑子。兰泽陪他们打了会羽毛球。
然后各自回去。
学生们回实验室，兰泽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下来偷窥了几眼大天使卫宝顺带着小麦一起种地。然后，切换监控，他就看着兰陌趴在发育池旁边，拿凿子、扳手，拆发育池，兰纾蹲着给他递撬棍。拆发育池还用得着扳手？……也许是某个学生或者某个脑袋异想天开，给发育池改了点设计。看这架势是要抠超级脑啊！
兰泽吓了一大跳。
仔细一看，各实验室的发育池超级脑都在线，没有谁表示浑身脑袋疼之类的不适。
更可喜的是，混在基地里的几个迟迟不愿毕业的研究生终于集体提交了开题申请。
兰泽觉得这与国内政策变化有关。
用大天使帮助养老的“扶持”计划已经开始了。各试点城市的发育池开始建设。
池子规模很小，建设起来很快。
几年之后正式在全国铺开的话，各地发育池需要大量技术人员维护。同时政府方面也需要懂行的人进行对接。
这些懒得毕业的学生大概是看到了就业的机会，对人生不再迷茫。
兰泽重新看向世界各地的大天使信息。
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那些脑筋顽固的教徒，还是让他们坚定地迷信下去算了。
追求自己的信仰，其实是很美妙的事情。
就像自己的当年，一路找死，还差点死了。想起来也怪有意思的。
所以，应该鼓励它们！
害人的事要少做。什么禁药什么军火的，争夺利益和势力的事情，太世俗了。不好。
但凡是可以深化信仰，与神亲密接触的事情，都可以来一点。
作死需要从长计议。各地超级脑虽然精通本地教义，但怎么找出漏洞，怎么说服信徒，都需要小心斟酌。
随着大天使亲手抚育的孩子越长越大，它们本身的活动范围日渐扩大，和当地社区的关系也越来越深。一切，可以慢慢观察着来。
兰泽跳过国内的观察总站，小心翼翼地向各地超级脑更新了任务。
任务内容只做了微调，需要它们主动去做的事情微乎其微。带孩子之外的任务，依然主要是陪伴和观察。
到了下半年。小狐狸牵头研发的农业发育池开始了商业试运行。兰泽对这东西期望很大。
试运行起初是在山外的镇子上。
不过这里人口太少，实在没什么市场，最多只是用本地新建农场的食材取代了城市输送来的蔬菜和一部分肉而已。种出的速生品种口粮则基本无人问津。
本地小饭庄屯的粮食够多。在消耗殆尽之前，他们并不着急补充。就算补充，也补充传统粮食。毕竟有固定的工艺流程，扔进锅里就是饭。
现在这个年代，自己做饭吃的人不是没有。讲究只有两点：好吃，省事。
新建农场的食材还真符合需求。几乎不用处理，一点也不麻烦。
但在小地方，哪有人自己做饭？出门吃饭省事还便宜。
于是卫翰扬贡献出了他找好的城市农场。同步开始了商业化试点。
几处农场虽然在不同规模的城市中，实际上都在神州东部。本来就是男妈为大丫头挑选的工作地点。
几处农场，小邪依然没做选择。她全要了。
从此她过上了快乐的出差日子，依次巡视各处农场。好在几座城市离得不远，不至于长途跋涉，让双亲担心。兰泽只能夸她的妖精妈，地方选得妙。
农业发育池在城市农场扎根之后，各种定制植株生长出的“动物替代”食材，全营养口粮，平静地进入了城市食品供应系统，没有泛起任何波浪。
甚至传统水培蔬果的销量，和当地普通的城市农场相比，并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优势，也许在于专用大天使也可以照料传统植株，为农场减少了一些人力成本而已。
农业发育池融入大城市的生活，自然得好像本来就存在于城市中。
但是，这套装置推广得极为缓慢。
一无国家力量推动，二无国家补贴政策……农业发育池对于现有的城市农场来说，是不必要的新设施。提高的利润，不足以在短期内收回建设成本。建设这东西，只能起到挑衅养殖场的作用。
979 撬动国际畜牧业
神州的国家政策对农业发育池并没有无动于衷。
各大学城农学院的专业目录已经出现了相应的调整。
香香她们农学院，动物养殖类专业的招生规模缩减，畜牧、兽医和环境恢复专业也进行了学制内的微调。
各地农学院开始联系兰泽，做发育池有关的合作项目。
兰泽自己身兼几十上百职是不可能的。他往往推荐自己的学生。
兰泽研究生的就业路子，貌似更广了一些。
但大学专业的这些改动，对发育池技术的推广，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专业调整面对的是未来。
农业发育池的出现，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应该是城市近郊的养殖业。
动物密集养殖，生产廉价的肉蛋奶，是发育池农场的直接竞争对手。
如果城市农场都有发育池，养殖场几乎就没有生存空间了。最多在人民群众饮食习惯的保护下，多喘息几年。
对国内大牧场的影响还在其次。拥有特色动物养殖的各地牧场，作为肉食和工业原料的提供者，缩减规模总是能存活下来的。
神州正在做产业换代的准备。但城市近郊的养殖业容纳的就业人口，最年轻的还能工作三十年以上。上了年纪难以改行的就业人员，总得等他们工作到退休吧？
所以各地养殖场依然蓬勃兴旺。
农业发育池在国内的推广进展缓慢得令人失望。
兰泽看着有些心急。
倒不是因为别的。
卫妖精可是亲口说过，畜牧业是某些国家的支柱产业。而那些国家是支持太空城教团的。
甚至联合体名义上封锁太空城的时期，他们还偷偷摸摸地给太空城运过东西。
太空城被撕了个大口子遭灾受难之后，那些国家更是第一批跳出来，呼吁给予人道主义救援。
说好了发展农业发育池，打击外国畜牧业的呢？
这得多少年后，才能打得起来呢？
话说回来，要想打击国外的畜牧业，貌似要先在国内完成产业换代，把国内的畜牧养殖先搞死。
兰泽于是觉得，农业发育池这东西，除了改善实验基地里大家的口福，貌似没什么战斗力。
反正想吃啥就长什么。用发育池定制植株也简单。小一点的植株当天长好。复杂多功能的大植株按照提前设计好的模板，微调之后，花一两天时间定制，再花个一两天等植株慢慢凝聚果实，也用不着等太久。
大山深处优秀的实验室福利，仅此而已。
卫妖精于是想了个辙：
“我们开个肉食品公司吧。不用农业发育池，多进口点肉，也可以搞国外的畜牧业。就是得花钱。”
卫妖精说要花钱，绝对不可能是一点小钱。甚至有可能是巨额资金打水漂那种花法。
“我们合伙？”兰泽试着问。
他可以把西北造物分给自己的收益全拿出来。其中比例最大的部分是搞中药替代挣的，那些钱都带着金灿灿的功德。
如果可以用功德换太空城教团去死，他愿意把自己透支成地狱深处的哑光黑。
钱这东西更是留着没用。
但是如果一下子投入太多，以后搞研发、养学生，不能再随心所欲，得多考虑一点了。
“我来就可以了。你把小狐狸交给我带就行。”卫妖精露出奇怪的微笑，“我教她从融资开始，撬动别人的钱干自己的事。”
“万一玩赔了呢？”
“哈哈！那我就把资产和股份全赔给国家还账。反正我死了，国内的资产也都是国家的。还不如活着的时候花掉。”
“嗯，在理。”
“不过得说好了。”卫妖精话音一转，“要是我不小心把身家全败光了，你要给我养老。”
“国家给养老，关我什么事？”
但看卫妖精，快乐得好像要进入战斗状态。
本着观战打赏的心态，兰泽还是同意道：
“行吧。我给你们哥五个养老。想要什么阳光沙滩，都可以有。尽我所能，让你养得舒服。”
“温柔小保姆？”
“给你定制一个！”
“定制？你拿不是人的糊弄我？”
兰泽正思考世界上哪个地区的真人保姆体格够壮，适合贴身搀扶老年版卫妖精……这货个头有点高，太娇小了怕是有外骨骼也很难掌握得了平衡……
就听妖精说：“我至少要两个。不对，四个！要美女模板精修的。别随便发育个大众脸板砖身材出来，我可不要。”
“好说，好说……我还是预祝你发财吧。想要什么样的小保姆自己找去。”
于是从这天开始，卫瀚扬开始带着小狐狸一起，大量买肉玩。撬动国际市场那种买法。
大量资金潮水一样地涌动，数以万吨的肉类逐利而流。
牛羊猪肉，猪蹄牛头和内脏下水，诸如此类，冷冻成坨，通过海运集中到了神州国内。地球上一时之间，莫名有点缺肉。甚至缺到了半年一年之后。卫瀚扬在现货市场乱来，也没放过期货市场。
进来的那么多肉怎么吃掉是个问题。
买食品厂时自带的车间倒是现成的，食品加工的速度根本跟不上买肉的速度。增建的大车间刚打好地基，即使建成，加工规模也略有不足。
冻肉只是大路货，平凡无奇。
国内一时之间没人吃得下这么大量的货，上市贱卖必然冲击国内市场。后面还有更多的冻肉源源不绝地进入国境，囤货没有人囤的起。包括卫妖精自己。
卫妖精果断把冻肉贱卖给了兰泽。喂发育池，喂大天使，随便喂个什么。消耗掉就行。他只要把海运费用收回就满足了。
肉类既是物质，又富含化学能。拿来喂发育池简直太棒了好嘛。兰泽直接拉去核工业部实验城，趁机上马了几个大项目。大池子发育大设备的物质来源和能量消耗，全指望卫妖精近于白送的这堆冻肉了。
国际市场肉价日长。
卫瀚扬年复一年地买肉。他的肉类制成品只在国内销售。虽然也能卖得掉，但周转极慢，回本更是基本不可能。
反正他手里掌握的钱多。虽然不全是自己的，但他积攒资产几十年，大不了抵押给政府的飞行器制造集团不要了。——老子赔的起。
大量买肉的迷惑行为，时间长了，全世界也就习惯了。
神州人口增长是个很好的解释。因为神州人口确实在增长。可想而知，对食物的需求必然增长。
农作物可以由立体的植物工厂生产，肉类却更依赖于地表面积。尤其是优质的肉。
在城市的立体牧场养殖大型牲畜，需要一套复杂的系统。成本不亚于开阔的远郊牧场，质量却略有不如。
980 牧场是好东西
地球人对神州人民的全球肉类需求，开始有了一个“正常的”预期。
从地图上看，神州境内大部分是山地。不到三十亿的人口绝大部分生活在城市中。
因为国力强大，普遍富裕，这些人口的生活质量很高。
神州国民对高质量食物的需求，令地球上的小国国民简直无法想象。
但哪怕是从未到过神州的人，也能很容易看出：在巨大的人口规模面前，适合当做牧场的远郊，显然是不够用了。
国际市场肉价太贵，买肉怪烦的了。卫瀚扬开始在世界各地大张旗鼓地收购牧场。找各国政要游说，拿地开辟新牧场。
为了进口肉类的价格和成本完全可控，他根本没考虑参股当地人的牧场。
买来了牧场，做的事情和原来一样。继续往国内运冻肉。
这样子受国际冻肉市场的影响比较小，卫妖精也可以省不少钱呢。毕竟他的钱又不是花不完。……然而，对牧场的行业影响有点大。
各国牧场从全球缺肉时起，一直在升值。
从他出手买牧场，“自然而然”地减少了冻肉的采购量，肉价开始阴跌。因为是在高价位购置牧场，周转资金不足也很合理，减少的采购量不按比例。随着市场上累积的冻肉越来越多，行情转而暴跌。牧场价格也奇妙地陷入了跌周期。
反正，收购牧场，反而是越买越便宜呢。
莫名其妙地，各国牧场的冻肉出货价格腰斩，利润归零甚至赔本，牧场迎来抛售潮。
各个畜牧业大国的税收和就业，受到了牵连。
多国紧急制定了措施，禁止外国人购置本地牧场。小股东合资可以。全资购置的，限期收回。
实际上这些措施，针对的只有卫翰扬这一个外国人——外国人只要想买，入籍就可以了。但神州一向不承认双重国籍。神州人也不爱加入外籍。
卫妖精只能无奈地把牧场转手抛掉。然后从买家手里拿到了一堆带折扣的冻肉供货长期合同。
牧场转手抛售时一个比一个贵，拿到的供货条件却越来越优惠，也是挺奇怪的。
虽说他成功地炒了一把牧场，但历年来买肉的损失太大，并没被弥补回来。
倒是肉价暴跌之后价格温和的长期供货合同，使得面向国内市场的食品加工变得有利可图了。
卫瀚扬折腾冻肉和牧场，每个操作都是以年为时间单位的。
这一折腾，小十年就过去了。
国内的农业发育池总算在神州东南部逐渐扩展开了。
江南水网密集，丘陵遍地，本来就不具备大规模饲养牲畜的自然条件。这一片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吃水生动物比较多。
而神州国内的人口压力，的确是客观存在的。
生产廉价肉蛋奶的密集养殖被淘汰，郊外拥有开阔水面的高品质鱼塘和养鸭场依然还在。而发育池产品尚未形成规模，人们尚未形成新的消费习惯。
卫瀚扬的肉类制成品，恰好，挤进了需求的空缺。
用进口补充本土产能的不足，完全符合国家农业产业换代的战略布局。
产业换代很稳，执行周期很长。
卫瀚扬安安稳稳地卖着香肠，捆蹄，卤牛肉……好吃的东西不少。
兰泽在大学城的实验室聚餐，时不时地变成卫氏食品的新品发布会。
有些新品，或者因为材料成本太高，或者因为工艺流程太复杂，不适合量产。未来并不对外发售，反而就此绝版。所以，为了一口吃的，投奔兰泽的吃货学生越来越多。仅凭他们这份兴趣，兰泽认为，农业发育池必然前途远大。
六个老兄弟聚会，也经常拿卫老大的产品下酒。
作为一个有天赋的好厨子，卫妖精卤的猪头肉，就是比别人的香一点。口感游离在软烂和劲道之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哪怕他的厨艺抽真空做成了罐头，那也是罐头里最迷人的一种。
所以生意还怪不错的。
国内销量稳得很。配合产业调整，缓慢转移阵地。
适当出口，返销原产地。属于高档馈赠佳品，开包即食，冷热皆宜。
卫妖精整天操心的，除了好吃的就是鲸鱼。
他经常请客吃饭。
有时候把好吃的和鲸鱼放一块，请鲸鱼吃饭。鲸闺蜜们带着儿孙辈赴宴，想吃里脊有里脊，想吃五花有五花。卫妖精手底下肥嫩的脑花和板油也多的是，什么陆上零件都有。
卫大财主滋润得很。
他的资产到底有多少，只有国家清楚。
反正用不着兰泽给他养老。
定制的大天使小保姆，他依然还想要。加码了，要至少八个起步。有没有任务脑无所谓，重点要长得好看。
最好再专门配一台超级脑，不跟别人共用，就放到他书房里。
小保姆会照顾好它们自己的脑。
想得倒是挺美的。但兰泽认为他还不需要。
家里的老兄弟们，过了六十岁之后心态都变了。刚过五十那阵子，各个都觉得自己老了，马上就得老得不行，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
现在大家反而认为，还不到七十就算年富力强。
再过三年五个哥哥就该过了七十。十有**，哥几个还得继续这么认为。
其实兰泽也是这么觉得。
王小二虽然少了一块肝，但那玩意缺了一截自己能长回去。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不影响生活质量。
老姜同志依然很能打，而且学习能力依然强大。他比哥哥们小三岁，但也六十四了。在兰泽身边混了个博士之后，换了个地方任职。依然做保密工作，责任貌似比以前大多了。
不该问的问题，哥几个绝对不瞎问。聚餐的时候能看见他出场就算满意。
老郑彻底秃了，但这并不碍事。反而可以尝试各种奇葩风格的假发。不用上班，不用考虑严肃的法律问题，他有点放飞自我。
别人到了正式场合必须摘了帽子，不然不礼貌。他还可以继续戴着……假发。冬天还很暖和呢。
老陈整天跟着卫墨章身后，帮忙打理逆戟鲸演唱组合。
外科医生对体能有着严格要求，让位给年轻人是应该的。
但老陈时不时下水和鲸一起游泳，联络团队感情。不管春秋冬夏。年轻人也不这么干。
所以，家里这几个老家伙，兰泽认为过了七十岁再申请居家照顾不迟。
到时候，每个老头身边会有个民政派下来的大天使，免费的。
就凭超级脑的智力水平和它们工作几年攒的资料库，说话聊天可以把老人逗得每天开开心心的，能多活好几岁。
至于兰泽自己……他这几年添了个毛病。就爱间歇式染黑头发，逗学生玩。
家里那五个老家伙一见他头发又黑了，就烦得不行。
老家伙们嫉妒他年轻。
这事不能怪他。
他爸兰老爷子还活得好好的，已经进入了第二个伺候老太太的人生周期。
梅**官虽然比老爷子小了67岁，但更年期一过，不可避免地成了个标准的老太太。五十岁还能勉强掩饰，过了六十，连自己也都习惯了。老爷子跟她站在一起，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
老爷子活过这么多年，最大的特点，就是命好。当年的美洲战场，他失去了许多战友，自己却活了下来。回到和平环境，日常生活平静无波，更是没有什么障碍能阻挡他好好活下去。
老父亲还在。兰泽依然可以认为自己是个宝宝。
虽说，他自己的大孙子们，也快成年了。
人的寿命，在时代面前，如同雪花般，容易消逝。
卫瀚扬炒了一波外国牧场，看似最终回到了原点。
实际上他该传达的信息都传达了：
牧场有利可图；但不适合留在大宗买家手里。
他本来就没打算为地球上的畜牧业接盘。
发育池植株结的脑花，口感细腻脂肪低，下火锅它不香吗？
981 张一点可以瞑目了
卫瀚扬已经在琢磨着，用发育池农场的产物做生产原料。
新品倒是研制了不少，但没有一个投产的。便宜了大学城里参加试吃的学生们，顺便开阔了他们的眼界。
卫瀚扬还得继续进口冻肉。
支持太空城教团的国际资本，扩大了对畜牧业的投资规模。趁着把卫瀚扬赶出去的空当，展开了大规模扩建。
反正他们挺高兴的。
卫妖精不想让他们失望。
只想哪天让他们绝望。
那是以后的事请，现在还得憋着。不论未来结果如何，基本的战略定力必须保持。
哪怕神州国内农业的产业换代已经完成，他如果想继续卖进口肉做的制成品，凭着国内将近三十亿人口的体量，想点办法还是卖得掉的。
实在不行，宠物口粮和大天使“精制口粮”也可以尝试一下。
直接拿来喂发育池是附加值最低的。而且，发育池不干活的时候，待机消耗极低。如果不接入城市电网，光靠晒太阳，就连超级脑睡觉做梦的能量都有了。
对，这些不是人的东西，居然也会做梦。
换成工科语言，相当于整理存储空间，清理系统碎片。
超级脑-发育池-大天使这一套三位一体的系统，既可以用电，也可以吃东西用化学能。
有一阵子兰陌琢磨着要给大天使配核电池。被兰泽及时阻止了。
超级脑+大天使的组合本来就比人更优秀。
机器设备加了永续能源也罢。随时可以和超级脑脱开联系。
但是，大天使如果有了永续能源，世界上还要人干嘛呢？
核能的念头就不该起。
就让这些人造生物依赖城市电网供能，这挺好的。
而食物的味道记录在它们的脑中，形成的熟悉感和亲切感，是社会化生存的一部分，也可以持续抚慰它们的“精神”。
卫妖精又送到大学城一批吃的。东西着实不多。
兰泽琢磨着，怎么给学生分配才算得上公平。试吃品，反正大家都没吃过。难以下咽的小概率事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
抽奖吗？
他的手环震了一下。一看，数学系的老师，优秀的同事。小麦。
“爸，拈花教消失了。”
“哦。”兰泽忙着规划亲学生的午餐，没工夫理亲儿子。
一个芝麻大小的教派，消失就消失了。不是什么大事。
拈花教的势力，早在几年前就每况愈下。他们那片地方的扶贫效果还怪好的。
大天使掺和进去之后，当地出生率略有下降。但孩子长得更好一些。
大天使抱大的孩子，不仅体质好一些，脑筋也健全一些。做过辩证唯物主义式的三观启蒙。后来在实践中发现，顺便做点早教，反宗教的效果更好。
数目字，名人名言，加法和乘法口诀，少儿版的简明数理化，生物进化和社会发展史，什么东西只要和宗教思想不一样，都可以塞一点。
毕竟大脑不是水杯。已经装满沙子的杯子，再往里灌水，水会卷着沙粒往外冒。得到的怎么也是一杯渗透了水的湿沙子。
而把脑子里塞满，再灌宗教那套愚昧的东西，脑袋总要本能地维护固有观念。互相矛盾的概念总是会打架，而先入之见总是大占便宜。
拈花教这样的土生教派，并没有太空城教团的理论实力。
如果他们真的对教义足够自信，张一点也就不会被谋杀了。
神州国内虽然禁止提前教学，实际上幼童的探索活动和启蒙读物非常丰富。世界观，价值观，乃至于数数和认字，他们接触得多，潜移默化，自己就记在了心里。
但大天使是派去扶贫的。条件艰苦，犯不着苛求。
这些被大天使抱大的单亲家庭孩子，长大一些接受职业教育的效果都不错。
他们听得懂讲课，学得进技术。掌握了安身立命的技术和若干种辅助技能之后，有的在当地找到了工作，有的成为跨国流动的技术人才，四处旅行，开阔眼界。顺便夸奖一波神州的扶贫工作。
他们不管挣得钱多钱少，至少可以养活自己，安稳地生活下去。
最穷困家庭的年轻人有了出路，社会于是安定了。
当地的小型教派，包括拈花教在内，并没有严密的组织结构，也没有制霸天下的**。各地自发产生的小规模信仰，只是靠着集体无意识把人群聚集在一起，依靠人类本能传播教义。
由于不再有痛苦绝望的年轻一代加入，缺乏搞事情的新鲜血液，长远看来只能萎缩。
因此，拈花教在兰泽心里早已除名。
在美洲流行的蓝教各派，是太空城教团的直接亲戚。他们拥有流传千年的思辨精神遗产，丰厚的教会产业，深谋远虑的培养方式；教规制定得极为严密，组织结构如同一个个国家。
那才是兰泽在地球上的劲敌。
“爸爸！”小麦冲进了生科院地下室的结构力学实验室。找到了躲在角落的爸爸。“拈花教……终于把自己搞死了！”
兰泽正在思考哪些试吃品适合拿给学生们抽奖。他非常想给学生一个惊喜。万一不好吃，那可怎么办？
猛然看见小麦，他有点慌。
放下包装盒，擦了擦嘴。
“你怎么跑来了？该不会是……逃课了吧？”
搞不好，优秀的张兰维老师真逃课了？
“随堂测验。我交给助教了。”
“哦，那没事了。来，尝尝。”
小麦伸手就在装满了试吃新品的大箱子里乱翻：
“我找几个甜口的，带回去给张一点上供。张一点，可以瞑目了。”
“拈花教……怎么还能搞死自己？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兰泽终于好奇了。
“我刚才刷到了社会新闻。”小麦抬手和爸爸碰了下手环。
兰泽立刻看见一片雪山的远景。正是那片地区以北的冷峻山脉。
终年积雪的山峰，连绵不绝。登山爱好者很喜欢挑战那里高海拔的低气压，和那一连串世界排名前列的高峰。
在雪山的积雪中，救援人员刨出了拈花教的一队徒步者。其中包括了最后一个宗教领袖。
所有的人已然冻死。
唯一从僵硬中复苏的，是始终陪伴他们上路的大天使。
它的存活状态极差，已经被救援队伍送过了山脉北方，转送到神州境内有发育池的城市进行抢救。
不算大天使，拈花教已经全体不复存在。
兰泽想起来了。
前一阵子，分管那片地区的超级脑跳过观察站，直接发给他一份“风险地区”通知。它的某只大天使，打算陪伴人类涉足风险地区，马上就要出发了。
说起来，这个教派的消失算得上是轰轰烈烈。
982 我愿追随您
拈花教的最后一个宗教领袖，是个有血性的人。
他看着教派的现状痛心疾首。
自从单亲妈妈的孩子们长大有了稳定的工作，那些四五十岁的单亲妈妈，甚至还有三十多岁的单亲妈妈，身心少了许多负担。很多妈妈也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她们其实也还年轻，人生也有无限的希望。
除了按时拜庙已经成为习惯的老妇人，稍微年轻些的妈妈们，也不再勤来参拜。
前来拜庙的年轻人更是几乎绝迹。
教中的男女护法和智者、圣女，或是姿容昳丽，或是宝相庄严，传教效果一向很好。是信仰者的福利。其中有人悄悄地离开，而后大部分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后来被教中发现，他们脱去长袍，找到了新工作。
教中前些年的盛况不复存在。
在教徒们看来，世风日下，世人不虔诚了。
拈花教内，新血断绝，人才凋零，无人传承。
而信徒供奉，更是少的可怜。
职业教徒的日子，于是过得很清苦。
但他们用苦行激励自己。视困苦为修行路上的磨砺。
领袖时常与剩下的铁杆教众讨论。
对教义掌握最深的新人，是被本教圣女介绍入教的大天使。曾经帮忙养大了她家的孩子。严肃端庄，忠厚诚实。
圣女不打一声招呼，出国投奔孩子去了。它却舍不得本地的风土人情，留在了教中。
“世人都被虚妄所迷惑，真实的本相在何处呢？”领袖问众人。
拈花教的教义中，最高存在甚至不是神。而是被称为“真实”。
真实是一般人无法认识的。人能看到的只是“真实”在虚假的时空中，凝结而成的虚像，稍纵即逝。
所以人类应该抛弃虚妄，寻找真实的本相，获得觉悟的智慧。做人的最高目标是成为觉悟者，超越时空，无所不在，全知全能。
被他们称为真实的最高存在和无所不能的觉悟者打包在一起，本质上和其他宗教的神灵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他们并不承认罢了。
超级脑会让大天使回答：“世人不能到达的地方有很多，真实未必不在那里。但是我们见到了，能认得出吗？”
领袖思考了几个月，最终决定带着虔诚的教众登上雪山，去一般世人不能到达的地方，寻找赋予人类智慧的真实本相。
“谁愿与我走遍世界，寻找真实的本相呢？”
“我愿追随您。”大天使说。
为了吸引教众。拈花教的登山队伍一路开着直播。
这是一支天赋强悍，但是技术业余的队伍。
他们祖先的一支曾经生活在高寒缺氧的高海拔山地，后代虽然居住在南方的低矮丘陵，却依然拥有血液超强含氧的种族天赋。
他们没有带什么专业设备，仅凭着强悍的肉身，就穿越了雪山和冰川。
精神受到了震撼，灵魂受到了洗礼。世界的本相，就在前方越来越近的地方。
他们在雪顶之上一路穿行。看到直播影像而受到感染的教众幡然悔悟，金星和地球都开始有人为智慧的真实本相慷慨解囊。
直到，世界的真实本相发了脾气。他们突然遭遇了暴风雪。
大天使和同伴们在风雪中努力挤在一起。人类的身体逐渐僵硬。大天使张开双臂抱着他们，拼命燃烧自己的储能，也无法令任何一人温暖起来。
最终绝望地耗尽了自己的全部能量。
兰泽打算把这个大天使接去山里的实验基地，让学生们接手做一些测试。过几天，他打算亲眼去看看它的损伤状态。
其实，兰泽早就让超级脑有事没事鼓励死硬派教徒作死来着。
当时为超级脑微调任务时，兰泽的原话是“帮助探索人类心灵的信仰极限”。
毕竟神灵、最高存在之类的，没有人有办法证明不存在。超级脑的智力也想不出证明的办法。
所以，那就去找出来啊！说不定就躲在马里亚纳海沟深处冒烟的海底烟囱下面的某处地幔空泡中。
连莫霍面都没突破，谈什么虔诚的信仰。万一那里面真有天堂呢？
当然了，按照某些宗教的教义，着火的地狱在地幔里的可能性更大。
那也可以换个地方找。比如晒得冒烟的澳洲大沙漠，荒草丛生的北美大沼泽。
机器去了人迹罕至的地方，找不到神灵都很正常，毕竟只有人类才有心灵。
拥有高尚心灵的人类，为了接触神灵，甚至很值得去除身体外部的阻隔。
衣服鞋子什么的，都不导电，显然是绝缘物。喜欢躲在房子和交通工具里的，也要好好思考，躲避的到底是什么……
兰泽的想法有些极端。
超级脑比他本人稳重得多。
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做。不该说话的时机绝对不说。
但总而言之，拈花教就是被超级脑操纵的大天使，潜移默化地鼓励着去死了。
英勇壮烈，令人敬佩，荡气回肠！
但不值得记住。
兰泽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已经喊了末末了。他说，”小麦也叹了口气，“把曲小怜带着。看看她原件的儿子们。”
小麦的姥姥姓曲。张荷的克隆体副本，这一次没跟已故父亲姓，随了老母亲的姓。已经长到了十八岁。
从她出生后，兰泽就时不时地远程关注一下。忍不住想知道她长得怎么样了。
她的名字兰泽很熟悉。
按理说，人也应该很熟悉才对。但这人，他真的相处不来。
说实在的，兰泽的三个大孙子也是她这个年龄，比这小丫头懂事多了。
兰陌倒是有事没事找她玩。
兰陌第一次去找他妈，小丫头已经十一二岁了，离校跟老母亲过周末。
心理辅导师吕警官陪着兰陌一起去的。
这其实也算得上是心理辅导的一部分。
兰陌慢慢地适应了地球上的文化氛围，然后逐渐学会了和异性相处的正常方式，后来又努力摆脱了睡觉时蒙头的大被和裹牢身体的长衣长裤。
他花了很多努力拯救自己，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于是兰泽征询过吕警官的意见，告诉兰陌：
早在太空城事变的第二年年初，神州就为张荷启动了克隆进程。是兰陌的姥姥申请的。
所以，兰陌还有一个妈妈，还活着。只是年纪，小了些。
一听爸爸说，妈妈居然留下了副本，兰陌就想来亲眼看看。
张荷的老母亲年过九十。在老年人中算得上身体康健，但已经需要大天使贴身照顾。
而那个副本小丫头却跳脱得很。
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让自己陪伴那个孩子，或者让那孩子陪伴自己，都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了。
所以，老太太同意了他们的探访。
983 你和我爸爸什么关系？
老母亲是出于为女儿的考虑。
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亲眼看到小姑娘和血缘亲人相认，从此在世上能多个依靠。老人家就觉得，自己百年之后也可以放心一些。
于是，兰陌带着便装的吕警官，去了姥姥家。
他看见了：九十岁的姥姥，手把手地教疑似他妈的曲小怜小姑娘，和面烙糖饼。
他小姨也在。守在一旁，为她们收拾到处乱撒的糖、油和面粉。
张春柳比张荷只小几个月。已经是个享受退休生活的气质老人。
脸上印着银灰色标记码的居家大天使平静地候在一旁。
那一天，室外的天空略有薄阴。室内的空气中漂浮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忧伤。却又不时被清脆的欢笑和带着疼爱的小声责备，所冲淡。
最后曲小怜端着一摞糖饼，跳过厨房前的躺椅。
啪！
连碟子带糖饼全摔了。
曲小怜的脚勾到扶手上，人摔了个大跟头。
碟子掉在躺椅中的一团毯子上，像只安稳落进鸟窝的鸟。
糖饼散落得躺椅上也有，地面上也有。黏糊糊的糖，从摔裂的缺口淌得到处都是。
曲小怜咧咧嘴，爬起来先捡地上的。
地上大概很干净。
兰陌亲眼看见，她把捡起来的一小块塞进嘴里，才捡其他的。
这他娘……这是亲娘才怪呢。
这就是个小屁孩。
虽然有可能非常像他亲妈，但他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妈。有点幻灭……还有点好玩。
“小怜，摔疼了没有？”老太太后知后觉地出了厨房，有点心急。
“没事。”曲小怜鼓着腮帮子，没心没肺似的。“好吃。”
“妈，别担心。你看着小妹，我来收拾这些。”小姨也跟了出来，“哟~这毯子得洗了。”
据兰陌回来之后告诉爸爸的说法，他的副本小妈妈亲手烙的糖饼，他尝了，还不错。虽说摔碎了不少，糖也跑了出去，但外酥里嫩，糖饼火候把握得非常稳。
兰泽就觉得，这确实是张荷。
张荷煮鸡蛋，火候一向精准。
但是，张荷她不做饭。
本来他不想太接近小姑娘。免得变成长辈和晚辈的关系，长大以后拗不过来。
但一时之间，脑袋一热，趁着要去西北造物出差，一不小心，他就跑到学校里了。
来都来了。
那是豆子和小麦上过学的镇子。风和日丽，故地重游。他站在会客庭院中，等着故人。
小姑娘曲小怜跑了出来……看着眼熟得很。
说不清长得像哪个儿子多一点。反正还是个孩子，精瘦的。
但就是，不大像张荷。
“大叔你好呀！”
“大叔你说话！”
“大叔你别盯着我！怪吓人的！”
“喂，大叔？你活的吧！”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
于是兰泽想起来，女孩到了青春期，好像也要变声的。
张荷带着磁性的声音，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迷人极了。但现在，依然只能寄存在电子载体上，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来看看你。”他终于回答说。
“你和我爸爸什么关系？”
“谁？”
姓张那老头早在另一个世界了。兰泽知道老丈人退休前当过外交官。还是张荷告诉他的。
他和老丈人实在不熟啊。除了张荷这一道联系，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
“兰陌。他是我爸爸。你是他什么人呢？看你们名字好像。你认识他，对吧？”
兰泽忽然很想揍儿子。末末这熊孩子是作死。
怎么才能不骂人，还能把事情说清楚呢？
“嗯……他，不是你爸爸……”
“明明就是。我和爸爸长得很像的。反正比你像。”
“废话，你们有血缘关系。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来干嘛的呢？”小姑娘疑惑地问。“你不是我亲戚，所以也不是我爸爸亲戚？”
这一瞬间，兰泽没跟上她的思路，脑子乱得不行。
“我就看看！不行吗？他不是你爸爸！”
“我拿爸爸头发到学校生物实验室测过的！和我爸爸说的一样，我们有一半的染色体是一样的！”
“那你有没有注意，线粒体？”撞上了自己的专业，兰泽脑子立刻清楚了，“你们线粒体是一样的。所以他是你儿子。线粒体不一样的才是父女。”
“哦，谢谢你，大叔。”曲小怜向后退去。随后转身就跑。“再见，骗子大叔！”
兰泽一时有点惊到了。这丫头，特娘的这是有礼貌还是没礼貌啊！
等他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看不见了。
“我不认识。不知道是谁。”曲小怜的声音从庭院的门口传来，“以后不见了。老师再见！”
兰泽……反正来得冲动了哈。
那就……走吧。
“爸，你听我解释！”
兰陌憋着笑，蹲地上抱着脑袋。
“爸！我真是逗她玩的！”
“你就是个混蛋！”兰泽一脚脚地踹熊儿子。
末末身上肉绷得太硬实，踹起来梆梆响。
跟这种倒霉孩子动手你就输了。他只配挨脚踹！
“小丫头太好玩了呀！”末末百忙之中喊了一声。
“你管谁叫小丫头？”兰泽怒极质问。
但事后仔细想想，不是小丫头是什么？还能叫妈么？
“我早告诉她是开玩笑的了。解释清楚过了。她不信是吧？嘶……”末末分心说话，忘了绷劲儿，这一脚挨得实了。“爸你轻点！”
兰泽低头看他伤着没有。看见熊儿子居然还在偷笑。
太可气了。臭小子还是欠揍。
继续修理！
“哎呦，爸，饶命啊！”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我想办法，想办法！让她忘了这事！”
那天兰陌和吕警官在外头带着曲小怜玩。老人远远地站在楼房的窗口，用眼睛跟着他们。
兰陌就逗小丫头：“叫爸爸！”
他还蛊惑性的多解释了几句：
“——你听说过基因吗？”
曲小怜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回头瞄了一眼老妈妈的方向，又转回来盯着兰陌：
“爸爸？”
“大点声，我听不见。”
“爸爸！”
兰陌噗呲乐了。
从小到大，他妈用各种手段修理他的仇，在那一瞬间，全报了。
兰陌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瓜：“乖~”
客观事实是，他们俩相差十九岁。兰陌年纪确实差不多够当爸爸。
而且他那一脑袋黑白掺杂的花白头发。说实在的，少白头令人年龄成谜，但总之有点显老。
“嘿嘿嘿……”小姑娘傻乐，“你怎么才来找我啊！”
“逗你玩的，我不是你爸爸。信不信我是你儿子？”
“知道了知道了，嘿嘿嘿……”
回屋之后，老太太听了小姑娘告诉她的事，当时脸就拉了下来。
她那脸色一直没缓过来，明显是生气了。
不知为什么，兰陌告辞的时候，她还是让兰陌经常来玩。
并不是瞎客气，而是认真约好了一个月左右来一趟。半个月来一趟更好。
兰陌答应了下来。但他也很迷惑。
他不自在了一路，和心理辅导师分开前忍不住问：
“老吕，我姥姥好像烦我。这老太太……她什么意思？”
吕警官想了想：“大概她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大好了吧。”
老太太又撑过了三年，终于在睡梦中盍然而逝。倒是没在医院受什么折磨。居家陪护的大天使和后来到达的救护人员相继抢救，终归宣告无力回天。
这世上真正的不治之症，只有衰老。
984 不知她是谁
姥姥去世前不久，小麦刚带着老婆孩子去探望过她。
姥姥见了他们非常高兴。她一向喜欢这个大外孙。
小麦在末末之前，早就去看望过曲小怜。作为近亲属，参加她从小到大的校园开放日活动。
毕竟曲小怜离开发育箱时，老太太就已经年过八十了。
她的身体状况实在勉强。需要体力和精神的活动早已不适合她。
小麦是真正的血缘亲人，拥有官方认证。不管小怜喜欢不喜欢他，都不至于像兰泽一样被拒之门外。
张荷或者曲小怜，在世界上的至亲，一共只有那么几个了。母亲、哥哥、妹妹都在老去。
年轻一辈只有小麦和末末。张荷仅存的长子，和她的幼子。
只是到了小麦的年纪，和顽皮的熊孩子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他们之间，一直相处得很僵硬。
小怜见到了末末，倒是很喜欢。这个“爸爸”虽然有些来路不明，貌似还不大想认她。但她，也欣然接受了。
自古以来，大儿子在父母心目中的地位不如小儿子的多得是。
曲小怜更喜欢末末带她玩。这，也不足为奇。
末末是张荷的小儿子，不可能真是曲小怜的爸爸，但他们居然玩得还挺愉快的。
按照神州法律，很多事情不能告诉未成年人。
免得在成长中遭遇额外的心理阴影。
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有可能自己想得太多。或者，告诉伙伴之后，同龄人的羡慕或者嫉恨，都可能以嘲讽的形式表达出来。成长路上平添障碍。
曲小怜的亲人们，在她成年之前，不能告诉她，什么原件副本、克隆体之类的事情。这不合法。
最多旁敲侧击，类似末末那样，和她强调“我不是你爸爸，我是你儿子”。这些玄妙的话，明白就明白了。不明白拉倒。
真正合乎国家标准的解释方法，是她老母亲那个版本：
你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你的大姐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很优秀。你长得像她。
哪怕孩子自己已经猜到一些别的事情，成年人也被禁止跟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讨论这个话题。
卫瀚扬的母亲卫书韵女士，从小就很清楚自己克隆体的身份。但来到神州，她得以平安长大成人，和别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
曲小怜，也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哪怕老母亲告诉过她，老父亲在她出生之前，早已经去世。她……还是想要个活的爸爸。
能说话，活蹦乱跳的那种。
老母亲动不动就喜欢管着她。虽然经常带她离开学校，但实际上每次她也玩不到什么。
很不甘心。
有末末可就太好了。活的！会跑的！
小屁孩是真心实意对着末末喊爸爸的。
正确的、合乎国家规定的称呼，应该是：外甥。
遗传信息完全相同的人，是同卵双生的兄弟或者姐妹。亲姐的儿子，就叫外甥。
但小孩子难免想象力丰富，外加叛逆了一点。她就觉得，末末真是爸爸了。
小麦去学校探望曲小怜回来，他也气坏了。
小姑娘郑重对他说：“大外甥，以后你不用来啦。总是接待你，我也很烦的。我爸爸会来看我带我出去玩的！”
“谁？你说的人谁呀？”小麦的姥爷早就不在了，他觉得这事不寻常。
一问仔细，他炸了：“那是我弟！”
“哦，是吗？我还有事，大外甥，我先走了哈！”
小屁孩固执地只相信自己想要的。
小麦回来，立刻找末末质问。
末末供认不讳：“听她喊爸爸，还挺爽的！”
这小子就是个混蛋！
小麦是家里所有弟弟妹妹的三哥，论揍弟弟他是专业的。
于是，末末又被亲哥修理了一顿。
兰泽和小麦一致认为，孩他妈还活着的时候，时不时地修理末末，实在是太正确了。
这就是个混小子。居然还能让自己妈的副本喊爸爸？
末末自己作的死，含着泪也得解决问题。改变曲小怜的认知，大概相当于提前带她上高年级的课。这对一个整天只想着玩不爱学习的小丫头，貌似比较困难。
于是末末偷了个懒。
他和小怜约好了：提到他时只能用名字。
当面喊兰陌，喊末末！不许喊爸爸！背后也不许对任何人提起爸爸什么什么的……
不然，他就不带她玩了！哼！
末末刚认识曲小怜没多久，就知道了她妈这位副本的远大志向。
她就想当个白案厨师，在食堂蒸馒头、花卷和糖三角。威风八面！
兰泽听末末说了，就觉得小丫头这志向……很不张荷。
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志向什么的，多半当不得准。长到十**岁，才能慢慢定下性子来。他拭目以待。
老母亲去世后，曲小怜立刻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孩子。
在旁人看来是如此。
这小丫头萎靡了好一阵子。她的外在表现，并没有兰泽想象得那么坚强。
距离张荷那样的内心强大，大概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好在曲小怜还有俩……大姐的儿子，亲外甥。
末末花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她，成了小姑娘的精神靠山。
末末自己逐渐摆脱了心理辅导。他反正也不结婚，整天还像个孩子似的。游手好闲倒也不至于，他毕业之后留在爸爸的实验基地里，倒是参与了不少项目。
反正在保密基地里参与保密项目，好歹算是个挺有意思的工作。谁也不能跑进来调查他的实际工作内容是不是符合突变携带者的安全等级。
不单他留下了。兰泽把兰纾和香香这两个有突变的孩子也相继留在了横断山脉里。孩子们当然并不甘心。但在校申请实习，四处碰壁，工作更是毫无着落。他们也就灰溜溜地，回到了爸爸身边。
末末最大的异性牵挂，大概就是他妈的副本。
小姑娘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地也猜到了一点什么。
她知道末末不可能是爸爸，但亲近的感情也不太像是外甥。到底是啥？不知道！
辈分这东西，爸爸和外甥加起来除以二，当哥们吧！
臭味相投，还挺合适。
兰泽和小麦到了家，打开二楼张荷他们娘几个的灵堂。先打扫了房间的浮灰。小麦动手整理清水、鲜花、灯盏、供品。兰泽就看见兰陌带着曲小怜走了进来。
他们到得很快。
兰陌有一架自己发育的小飞机，“高兴”号。
属于比较新的离火系列，动力强劲，风感和电离双系统安全系数超高，能飘出大气层再飘回来。
兰泽迎上前去，情不自禁：
“第一次来，欢迎。”
“呃，大叔您好。”曲小怜盯着正前方，手攥着末末的衣袖，声音有点颤。“这种地方，你不用欢迎。谁会愿意来啊。”
正面的墙上，是一张巨大的张荷的脸。
曲小怜脸色发白，有点被吓到了。
“这位，是你的大姐。”末末在一旁介绍道。
“我……猜到了。”
曲小怜喘了口气：“妈妈说我和她长得像，但没想到这个角度……好像照镜子啊！”
正常人通常看不到自己的侧面。所以，也很少会注意自己的自然姿态，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
只有正面，是自己每天在镜子里能见到的。
张荷的遗像，是张严肃的正面照。
985 副本在原件的目光下
张荷在墙上，骄傲地注视着自己的克隆体副本，或者叫小妹。
这是她最后的制服证件照，肩上三颗将星闪耀。
不严肃是不可能的。
留下这张证件照时，她的脸上已经有褶子。皮肤稍有松弛。
脸上的纹路像是魔法阵，在有人注视她时立刻触发，释放出了万人之上的威严。
洞察一切的目光，平静而饱含深意。
曲小怜抱住了胳膊，打了个冷战。
墙上的目光，仿佛变成了不屑一顾。
末末看出来曲小怜一肚子不自在。拉过她，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肩膀，给这皮丫头一点安慰。
“这不光是你大姐，也是我妈。特别凶悍！生前最爱欺负我了。”
末末竖着大拇指，仿佛挨他妈修理很骄傲似的。
小麦回头瞟了他一眼。笑了笑，继续整理给一屋子亲人上供用的东西。
“呵，你的话没一句真的。”
“来，向你介绍一下今天的主角，张一点。”末末拉着曲小怜避过他妈的目光，转向侧墙，“对了，他和你一样，特别喜欢吃甜的。”
“哦。那他……”曲小怜有了点兴趣，“是哪位？”
“张一点是我四哥。大名张兰综。”
“理论上，也是我外甥？”
“您老乐意，当成儿子也没问题。”
“……”曲小怜沉默了一会，“我觉得，他活着估计也挺大的了。我乱认儿子，好像不太合适吧？”
“也不是很大。也就比我大五岁。”末末呲着牙傻笑，“去世那年二十三，今年应该四十二了。永葆青春，挺好的。”
“好个鬼。”曲小怜小声嘀咕了一声。
小麦又回头瞟了一眼。
“他是在金星上被谋杀的。”末末介绍说，“那些年金星上的社区管理不太严，到处都是邪教分子。那些人说不过他，就下黑手了。我四哥学哲学的，嘴皮子溜的很。那年借着外语优势刚考进外交学院……就这么，化为永恒了。”
曲小怜抬头，认真地注视了一会。
“他爱吃糖啊？”
“不光甜的。美食美酒，他都喜欢。不过说实在的，那些东西谁都喜欢。”
“旁边的人是谁呢？”
“我大哥二哥。”末末转头望向了小麦，压低了声音，“他也是三个大儿子之一。他们三个一样大，那两个已经挂墙上了。所以你看他整天板着脸……咳。”
“嚯。”曲小怜偷偷瞄了一眼小麦。
“我大哥小米，大名张兰纪。是宇航精算师。你看他长得好像挺帅，其实人特别讨厌。嘴碎得要死，整天就他絮叨个没完。”
小米挂在最靠近张荷的地方。豆子在他和张一点之间。
“说句老实话哈。”曲小怜小声说。“你大哥长得真顺眼。我看见他，就好像以前在哪见过似的。感觉说不出的亲切。”
“巧了，我妈也这么认为。”末末诧异地低头望了一眼曲小怜，又接着说正中间的二哥，“豆子哥哥，大名张兰纲，新月太空城警卫团的上尉连长，总督家亲戚。”
“总督亲戚就一个连长啊？”曲小怜还没意识到，“亲戚”只不过是个梗。
末末又想起了太空城上一家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时光。神州出身的张荷，在私德方面一贯无可指摘。亲生儿子即使进了她自己的警卫团，升迁也是靠才干。
但就算只是个连长，也架不住编故事的闲人编得花团锦簇。
“总督是他什么亲戚呢？”曲小怜。
“哦，他妈。也是我妈。”
曲小怜白了他一眼。目光悄悄划过一旁的总督大人。
墙上的张荷，好像在偷笑。
“这边是我两个妹妹。”末末按着曲小怜肩膀，让她转了半圈，看向身后。“她们年纪还很小。十五岁……”
充当妹妹遗像的两幅面部特写，面露微笑。是当年小麦从日常往来的影像中截选的。两个妹妹从小长在太空城，他没有和她们俩朝夕相处过，因此不够熟悉。
如果是末末截选遗像的话，一定会给绣绣截一张做鬼脸的，给素素截一张怒目而视的。不这样不足以表达他的思念。
但现在，两个妹妹面带舒缓的微笑，仿佛置身于幸福之乡。
联想到她们临死前经历过的一切，末末觉得，她们还是笑一笑，更令人感到解脱。
虽然他想法设法把仇人一个个找出来了。大部分他亲手弄死了。还剩几个身份高不好下手的，也在灾难后的太空城居民名录中变成了灰色的“已亡故”。
仇算是替她们报过了，但她们俩并没有回来。
估计也不打算回来了。
末末看着妹妹挂在墙上露出的温暖笑脸。就当是，她俩已经放下怨恨了吧。
“这么多人……不会真的全不在了吧？”曲小怜用力扯着末末的衣袖。“这个房间有点吓人啊。”
“很可惜。确实不在了。”
曲小怜缩着膀子，仿佛能够感受到寒意似的：“除了好像是亲戚……跟我好像没什么关系了吧。”
小麦第三次从忙碌中回头，使劲瞪了她一眼：“哼！”
曲小怜在末末的胳膊下面发抖：“是是是，跟我有关行了吧。”
末末生气了。曲小怜怕小麦，他可不怕。
“你别整天一副死了娘似的！”
悲哀的是，这居然是事实。
“你是不是欠揍啊！”小麦终于放下手里的活，站直了身体。
末末推开曲小怜，冷笑着撸袖子。
要论打架，末末还没怕过谁。巧了，小麦也是兄弟中最能打的。
这两个要是打起来，灵堂里可就热闹了。
“都别闹，你们的妈看着呢！”兰泽吼了一嗓子。
自从曲小怜进了灵堂，兰泽就没心思整理东西，一直沉默地看着她。
猛一看，小姑娘和张荷很像。
但越看越觉得，其实她们不大像。但不像在什么地方，他又说不出来。
有一些微妙的细节，总是感觉不对劲似的。
他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口，小姑娘的眼泪真要掉下来了。
兰泽立刻心软了：“来，给我抱抱吧。”
曲小怜一愣。转身一出溜，钻进末末怀里去了。
“爸，你们很熟吗？”末末把曲小怜护住了，抱怨道，“你别捣乱了。”
兰泽也意识到自己草率了。
曲小怜不是八岁；她已经十八岁，是大姑娘了。
他和张荷之间熟。但曲小怜和他，并没打过多少交道。
换句话说，这姑娘和他的交情，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别怕，”末末低声安慰道，“这里都是亲人，不会害你，只会保护你。所以，你把脸抬起来，让他们记住你。”
说起来好笑，曲小怜和张荷长相几乎一样，差别只在年纪。
可她依然听话地把脸抬了起来。
986 远得好像上辈子
“说几句话，让他们记住你的声音。越自然越好。”末末又叮嘱道。
他神神叨叨的，像个巫师。
“我说什么呢？”曲小怜问。
末末笑了：“反正刚才也说过不少话了，声音小了点。他们，大概听得到？”
末末哄小丫头的专长，貌似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曲小怜已经镇定了下来。
末末指向妹妹和妈妈之间的空位。
“我以前也在这挂过。他们都以为我死了。但是现在，”末末低头看向曲小怜，“我不是回来保护你了吗？”
这一瞬间，兰泽认为，可以原谅末末让曲小怜叫爸爸这事了。
让妈妈的克隆体副本把他当爸爸……
混蛋是混蛋了点。但还算有情有义。
“他们……除了你四哥之外，”曲小怜认真地问，“他们是怎么没有的？”
“死于我妈的善良。”末末回答。
善良？
末末这么描述亲妈张大总督，令兰泽感到意外。
“邪教分子是没有底线的。”末末微笑着低头，对怀里的曲小怜说，“太空城上的种族和信仰派别太复杂了。我妈为了潜移默化，搞了好多年的哲学宗教辩论活动；又和地球上交换少年，搞新一代的大换血。我四哥是个文科生，学数理化实在不太行。他就是那时候从太空城交换回地球的。”
末末望向妈妈的遗像：“但是，直到他们都死了，我才知道。邪教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那些禽兽，说不过你，就要从**上消灭你，直接来暴力的。他们才不在乎真理和正义。只要我们全死光了，他们就可以自由定义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正义。”
“所以，为了世界上的真理和正义。我们每个人都要活着，还要好好活得像个人样。活着就是坚持真理；保持我们的生活方式就是维护正义。而且，我们还要把我们的真理和正义好好传下去。传承一百年不够，要传一万年，十万年……”
末末这段话，小麦听得惊讶了，忍不住频频回头看他。
平时一个混小子，忽然有此觉悟，令人刮目相看。
曲小怜静静倾听，而后轻轻叹息：“这世界，好可怕。”
“女孩子就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了。以后你多生几个儿子保护自己吧。”末末又开始信口胡勒。“五个太少，至少要十个。”
他妈只有五个儿子，显然不够。
“末末！”曲小怜哭笑不得，“呃，那个……”她转移了话题，“你的名字怎么和哥哥妹妹都不一样呢？”
“我改名了。”末末理直气壮。“我本来叫张兰约。但是新月太空城正在追杀这个名字。万一被他们找到，好像怪麻烦的，我就改名字了。”
“为什么他们要追杀你？”
“杀人狂魔！没听过吗？”
曲小怜果断摇头：“你以前干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吗？”
这也难怪。末末从太空城回来已经十一年了。
杀人狂魔的热度早就过去了。热度还在的时候，曲小怜才七八岁；童校不可能让小朋友接触到过于血腥暴力的社会新闻。
“徒手杀人，生拆太空城吧？”末末认真回忆了一下。
惊弓之鸟般四处躲藏的日子，远得好像上辈子了。
“我信你个鬼！”曲小怜从末末怀里抽出一只手来，敲敲他的头，“上次在湖边捞的鱼还是我杀的！”
兰泽在一旁看着她露出笑脸，舒了一口气。
“爸，搭把手，挪一下供桌。”小麦招呼他。
供桌到位。鲜花盛放、灯盏点亮、供品整齐。小麦在张一点面前，单膝跪到蒲团上，认真地给他说了拈花教的事情。
然后他又拜了妈妈和另几位哥哥妹妹。
末末领着曲小怜走了一遍流程。
曲小怜虽然觉得奇怪，但为了不得罪鬼魂们，她也很配合地拜了一遍。保佑什么的姑且存疑，有了自然更好。
她那一本正经的不以为然。
兰泽感觉，有那么点张荷的味道了。
晚些时候，兰泽的儿孙辈回来了一大帮。
小邪去山里接了香香和兰纾一起回来。小狐狸接回了上童校的一群儿子。
兰绪宁也带着一帮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回来磕头。
兰绪安和李屹霄在路上不知怎么遇到了一起，一起到了家。李屹霄还带了个儿子。
兰绪安回家是很少见的事情。
发育池技术成熟之后，深海部队的功能，在很大程度上被超级脑+鲸使的组合取代。深海部队的常住人手，大部分成了控制室值班人员。兰绪安耐不住性子，从深海部队退役之后，加入了神州蓝星救援队，忙着满世界抗洪救灾。
闹洪水的地方，通常是各个大陆版块低洼靠海的地区。尤其欧洲北部、北美南部和非洲西南拐。过度开发，老天难容。再加上基础设施荒废，遇见连绵大雨就容易成灾。
但神州又不能不管。如果陆地上成分复杂堆积如山的垃圾被洪水冲刷入海，顺着洋流四处流浪，海洋这么多年就算是白治理了。
兰绪安依然四海为家，哪里受灾哪有他。
兰泽见到他就觉得稀奇。一问之下，是从南亚干完活回来的。难得这次离家近。
李屹霄也有一阵子没回家了。
他前几年参与了个带密级的国家重点项目。离开大东大学城，住进了深山老林。外出的机会非常少。
这次他带着儿子出来，本来是要找小麦的。他们约好了，让小麦带侄子侄女梳理一遍数学知识体系。他家的孩子多，全都带过来是坑他三哥。小麦根本不可能管得过来。
所以，霄霄只带了人老实数学又好的……老七。让他使劲学努力记，回去想办法教兄弟和妹妹去。
这孩子有十五六岁。大概是没有突变，已经长了层薄薄的胡子，个子高挑。见了兰泽就亲热地喊爷爷。
兰泽的孙子有点多，看着这孩子只觉得面熟，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见过。
小朋友长得太快。青春期就像是换头魔术。三五年不见，就面目全非了。
霄霄带着儿子进灵堂，参拜了自己的兄妹们和兄妹的母亲。又教着儿子一一参拜张将军和伯父、姑姑。
小麦还要在这里照料。霄霄就领着孩子出来找老父亲。
兰泽在一楼的大厨房里，给兰纾打下手，为一大帮儿孙辈几十口人做饭。
霄霄隔着窗子喊了他一声，他就擦了擦手，到隔壁的餐厅里拉开椅子坐下。
跑进厨房里帮忙的人多得很，不差他一个。
正好兰泽也有事情想问。
仙女离开核工业部两年多了。退休了的老仙女，那也是气质美人。
兰泽有点挂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