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9 亲女儿待遇
如果只是一个星期一次的豆浆,哪怕只是小孩子,也还处于身体可以耐受的范围内。并不至于带来早熟。
但是,兰泽有点谈雌激素色变了。
“最好不喝。”最后他还是这么说。“豆制品也最好不吃。好吃也别吃。”
“……”小麦不开心。
他都没兴趣追问哪些好吃的东西是豆制品了。还是不知道的好,好蒙混。
“我来看看……我们找点什么当零食……”兰泽抱着孩子在厨房绕了一圈。
然后他发现台面上的保温罩下面居然还有东西。指示灯亮着,开关正开着呢。
出于责任,他掀开看看底下究竟剩了啥。
“唔……”
保温罩下没有剩饭剩菜。
一个盘子里垫了毛巾,堆了能有二十来个蛋。简直是鸡窝。
除了刚才离开厨房的张荷,兰泽想不出谁还能把这里布置成鸡窝。小姜同志摆盘虽然质朴,做饭却很像样。
就张荷现在的做饭水平,连几个孩子都不如。她除了擅长煮鸡蛋,反正也不会干别的。
一窝鸡蛋还热乎,就好像母鸡刚下……咳,老张同志刚煮好的。
“小麦,帮我一个忙。”兰泽拍拍怀里的儿子。
“帮我鉴定一下,哪种口味的调料好吃。”
“哦,好吧……”小麦同学勉强答应了。
小麦和兰泽坐在厨房里,每人面前一个碟子,每个碟子里有八条切成长条的煮鸡蛋。一个鸡蛋切成了四条,每人两个蛋。
煮鸡蛋的火候不错,蛋黄刚刚凝固,还有弹性。
兰泽用了八种调料,小心翼翼地加到两人的十六条鸡蛋上。
“尝了半天,还是撒盐的好吃。”小麦的判断力十分质朴。“芥末酱太恶心了。”
小麦吐着舌头,鼻涕眼泪里都是对芥末酱的怨念。“……比辣椒酱还难吃!”
“嗯。”兰泽憋着笑,“果然简单的调味才是最好吗?”
老张同志用心良苦。兰泽在儿子面前,自己碟子里的八条鸡蛋,一口他也没好意思剩。
“酱油加蒜粉也好吃。”小麦艰难地说。
小朋友尽职尽责地把八条鸡蛋仔细品尝结束。情绪完全转向了奇怪的方面。一点也不抑郁了。
兰泽也获得了久违的“营养”。精神焕发,心情都变好了。
“哟,你们俩躲在这呢。”
姥姥一进来就看见了父子俩。
门是张荷开的。
她跟进来,犹豫不决:“要不要,我留下来,帮忙?”
“你会帮什么忙?等着吃吧。”
“那我呢?”兰泽站起来,收拾餐具。
“低筋面粉有吗?我给你们烤点心吃。”
丈母娘对女婿,比对女儿和蔼可亲多了。
“我来找。”东西都是兰泽放的。
“现成的糖粉有吗?”
“嗯,这里。”
“那小麦,跟妈妈出去玩?”张荷问儿子。
“我……”小麦跳下椅子,“我也想帮忙……姥姥,我能帮忙吧?”
“一会你跟着爸爸,听爸爸的话。”姥姥安排道。
所以这亲女儿的待遇?兰泽看看张荷,张荷对他挑挑眉,乖乖退出去了。
门没关。这样,过一会儿,带着诱人香味的水蒸气就会飘进家里。
张荷马上就要出发了。她父母和哥哥? 这次带着孩子来,其实也算是全家送别。
兰泽帮丈母娘把要用到的东西找齐,搅动面粉、油和糖的体力活交给了机器。
小麦一个个地把鸡蛋敲碎到大盆里。几十个鸡蛋,他敲得很起劲? 掰开蛋壳倒得很小心。任务已经快完成了。一会儿? 鸡蛋也要倒进面糊里。
兰泽出了厨房门,到院子北头的棚子下找冻肉。今天人多的场合? 适合搞个羊排羊腿之类的大块肉。中午肯定吃不上了。可以拿进去化冻? 用调料腌好了? 小火烘着晚上吃。
再给老丈人和大舅哥弄口热酒喝。反正大冬天的,在温暖的室内,一边吃着一边外面天黑了? 比较有气氛。
楼上的窗子忽然开了一扇。
“要帮忙做菜吗?”小姜从他房间探头,带出一股白气。
“一会下来帮我吃点。”兰泽给了个不正经的回答。
小姜都不好意思了,他才改口说:“有件事还真非你不可。”
“什么事?”小姜翻身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窗户慢慢合上了。
窗户下面的雪厚着呢。
整个小院里覆盖着超大型地面缓冲垫? 但就数窗户下面积雪最厚实。
今年下雪的日子比去年多得多。如果遇到持续晴朗天气,雪堆也会慢慢升华变小? 但今年的阴天也多。屋檐上的雪顺着屋顶斜坡滑落到院子里? 堆积窗前。窗子下面的积雪多到了摔下来也不会受伤的程度。
“一会替我敬酒。我不能喝? 这事拜托你了。”
“哥你太客气了。”小姜从雪里拔出腿? 在厨房门口跺跺脚。雪沫飞溅。他摸起铁锹,动手铲雪。
兰泽把肉扛回厨房,靠在壁暖旁边化冻,开始切调味的蔬菜。虽然他不吃辣椒,但腌肉的时候,也可以放一点。张荷和孩子们都喜欢。
小麦看着姥姥把面坯摆进托盘,划掉四边,切成小方块,然后放进烤箱里。
“姥姥,可以摁开关了吧?”
“别急哈,还有一盘呢。”
姥姥动手把另一盆面装进挤芥末酱用的瓶子里。小麦看着瓶子想起了芥末,有点紧张。
张一点打开餐厅的门,跳进厨房,“姥姥,你在做什么呀?”
“你猜是什么呢?”
“闻起来好香啊!”
姥姥在另一个托盘里,挤出一小坨一小坨的面坯。
“是饼干吧?”一点同学猜出来了。
“嗯。姥姥给你们妈妈做一点她喜欢吃的小点心。”
张荷喜欢吃饼干吗?兰泽脑子里绕了一圈……这女人喜欢吃的东西太多了。以前怀张一点的时候,除了甜食什么都不吃。平时嘛,吃东西挺节制的,甜点心几乎不碰。那类东西属于纯能量,营养价值低。他给孩子们准备的零食有肉类,有核桃花生之类的干果,有奶酪,有水果,有面筋……因为怕伤小朋友的牙,糖果他都要藏起来慢慢给,甜点心家里干脆没有。张荷偶尔吃零食,也是吃这些东西。
“我可不可以给妈妈做点心?”张一点睁大眼睛抬着头,边眨眼边问姥姥。
690 我不生气
张一点的问话很讨巧。大人听了都喜欢。
那抬头眨眼的方式,更显得水汪汪的眼睛布灵布灵的……
平时正常大小的眼睛,正常布局的小脸,忽然平添几分姿色。
兰泽心说:熊孩子不会刻意练习过吧?
这一只熊孩子,可是在全校范围内认姐姐,一入学就把老师发展成女朋友,老中青妇女之友,交际花,三年级学霸张一点啊!
姥姥果然上钩了。
“小点点真乖。妈妈吃到你亲手做的点心肯定特别高兴。”
姥姥不但交出了手里的瓶子。还教他怎么挤,出来的面坨坨好看。
小麦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和爸爸对视一眼。
他和爸爸都看出来了:张一点同学就是进来玩的。
虽然看上去玩得很认真。
学霸浑身都是认真buff。
“好香好香啊!”张一点兴奋地干活。
中途往瓶子加面糊的时候,不小心淌到了手上,他立刻明目张胆地啃了一大口。生面糊。
“张一点!”兰泽全都看见了。“洗手去!”
“嘿嘿!就洗!”
“把水擦干!”
“是!”
爸爸生气的时候,张一点从来动作麻利不废话。
一窝五个男孩,全都是熊孩子。这个怎么可能不熊。能在老师跟前混成学霸的小孩,熊起来花样更多更要命啊!
低筋面粉不多,两盘面坯塞进烤箱加热,孩子姥姥就忙着折腾高筋面粉发面。
家里高筋粉存货多,是用来做手擀面的。只要手工擀面的力气大,面条就好吃。
姥姥一个劲往面粉里加糖和油,显然做的不是面条。交给机器搅和均匀了之后,就等着发面。
院子里的小姜雪没铲完,两盘饼干已经烤好了。
大人孩子闻着香味儿,全都跑了进来。
这两盘饼干,说实在的。有点不太够分。
因为稀缺,熊孩子们抢得更快乐了。几个大人抢得也很快乐。
兰泽和老太太一样,看着他们抢。好吃不好吃不重要,气氛还是很热闹的。
张荷抓了几块,出去分给小姜尝尝。不是什么珍贵食物,只是一份参与感。
回来她嚼着饼干问兰泽,“你不吃两口?”
兰泽答非所问:“该做午饭了。”
这一天,兰泽和丈母娘,在厨房几乎待了一整天。期间,几个孩子进来帮过忙。但孩子们进来,有一半是因为好玩。虽说能分担一点小事,却也需要时刻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特别是风风和南南两个,兰泽不熟悉。他俩比兰泽的四个儿子对厨房里的一切更好奇。跃跃欲试的同时,眼神里却带着陌生与不屑一顾。
好在孩子们没什么长性,玩一会也就出去了。
午饭和晚饭,吃得都很热闹。
吃饭的人口多,家里的大餐桌,冷热荤素全堆满。
丈母娘烤了不少面包出来。因为发面流程太复杂,和兰泽的羊排一样,到晚饭才吃上。
张一点蘸着蜂蜜吃面包,吃得很开心。
饭桌上挨挨挤挤的孩子中,就属张一点和小米最让姥姥心满意足。张一点喜欢甜的。小米饭量大,从来不挑食。他们俩吃得特别香,姥姥就看到了他俩对厨房劳动的肯定与尊重。
知道这两个也要跟着妈妈去新月,姥姥就更加舍不得了。目光都变得更慈爱了。
夜里? 客人们留下来? 睡在一楼的客房里。姥爷和舅舅带着风风住一间? 姥姥带着南南住另一间。
深厚的夜色中? 整个世界重新安静了下来。
张荷躺在床上开始检查工作。
“早上你吃饭了?”
这是审问兰泽。
“吃了。”
“吃啥了?”
“……一开始随便吃了点,后来你煮的鸡蛋,我吃了俩。有小麦作证。他和我一起,一人吃了俩鸡蛋。”
兰泽特别强调:“蛋黄弹牙? 煮得火候正好。”
“好吧。”张荷没在纠结午餐和晚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带着五个孩子走了? 你身边还有两个呢。还是最淘气的两个。你不但要照顾好自己? 还要照顾好两个淘小子。”
“嗯。”兰泽知道她是用责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让自己不至于太消沉。虽然他根本不消沉? 还是不禁笑了? “他们小的时候,不都是我带的吗?”
“睡吧。”张荷温柔地说? “闭上眼吧。”
“你先闭眼。我想看一会儿你。”兰泽侧着身子,望着她。
“睡醒了起来再看吧。”
“可是我睡不着啊。”
“唔……这阵子都在失眠吗?”
“我没失眠? 只是单纯的……喜欢睁着眼。”
张荷伸手摸摸他的肚子。
“啧啧。我走了,你身材恢复了。感觉很没面子啊!”
“睡吧。”
“不行? 我失眠了。说说话吧。”张荷蛮横地打断了兰泽的大计。
他本来想在黑暗中看一会儿睡美人。看困了就顺其自然地睡过去? 不困就一直看着她。
不过,看醒着的? 更有动感。
“今天我妈找我说了好多话。”
“唔?啥时候?”
兰泽心说,老太太不是一直在厨房吗?
“我找被子? 给他们铺床的时候。本来没想让她动手的。不过,铺床确实俩人配合干的快一点。”张荷叹了口气。那会儿,几个孩子蹦来窜去的,她爸爸和哥哥在陪着孩子,妈妈过来一起铺的床,“她说我们小时候,她觉得妹妹很可怜。我爸自己想给女儿起名,我们家才有了妹妹。结果我爸只管儿子,对小姑娘不闻不问的,她觉得这样不好,所以特意多疼妹妹点。她问我生不生气。”
“我说,无所谓啊。你们也就是眼熟的陌生人。反正相处不来。特别是我爸还那么烦人。ヽ(‘⌒′メ)ノ”
“她就说:我本来还想着你肯定有怨气,现在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我去!我都想现场生个气配合一下了。”
“为什么要你生气?以前你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很值得生气吗?”兰泽问道。
“不知道……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他们俩都是外交官,对外都要塑造形象的嘛。家庭主妇其实也是一种形象。而且神奇的是,到好多国家去,以某某夫人的身份,还挺香的。一帮妇女凑在一起,烤烤小饼干,美美容,组织个义卖活动什么的,“夫人外交”嘛……我倒是感觉,我妈搬回国内以后,有点释放本性了。”
691 奇妙的缘分
“什么本性?”
“不知道,我又没见过。反正她不是受气包小媳妇。演技挺在线的。”
兰泽轻轻笑:“老一辈人都不简单呢。”
张荷拍他肚子。然后发现,人瘦了,拍肚子都没意思了。
“我很努力了。但总觉得,硬和他们凑在一起……感觉有点别扭。”
“你妈好像说过,你的名是她取的。”兰泽想起一件小事。
“他们俩谁取的不都一样吗?都跟我爸姓。也都是我妈登记的。”
“也可能有一点点差别。比如老太太可能想,我起名的一个,比他起名的两个加起来都强。”
张荷发出轻快的笑声。
“我妈不会这样的。”
“你不是说她演技在线吗?”兰泽开玩笑地反驳,“也可能当年,她真的很在意自己取了名字的孩子。举个例子,比如……”
张荷认真地等着他说。
“小米这孩子厨艺怎么样?”兰泽问道。
“唔……比我强。”
“八岁的孩子,如果有偶尔接触厨房的机会,也能学会很多东西。你在家住到了十一岁吧?”
“嗯。11岁回国上学。”
“我的结论只有一个:你妈根本没有给你接触厨房的机会。”
“我妹……和妈妈更亲。”
“别提你妹了……她那厨艺……”
张春柳做饭做菜不是一般地凑合,也就是劳动态度特别好;最大的可取之处是,打扫卫生非常干净。
“懂了。”张荷举一反三。“你的意思是,我妈给予妹妹的是更多的陪伴。给我的是更高的期望值,把我推出去和哥哥竞争。”
兰泽点头:“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我印象中,没这回事。”
张荷解释说:“我哥小时候,超级聪明,超级优秀。光辉形象无人能敌。我们的小米加上张一点,都比不过他。”
“你不会是……”
当局者迷?记忆偏差?
“我性格有点……别扭。没他俩乖。有时候挺作的。”
“你有豆子能作死?”
“比不上他。”张荷乖乖认输,“我最多躲起来偷偷观察一下,学校的排球用气泵打气到极限,会发生什么现象。”
“炸了?”
“不是所有的都炸。旧的容易裂口子泄气飞走。”
“……所有的学校排球?”
“其实只试了几个。”张荷有点小尴尬。“根本没机会试所有的,爆炸的那个太响了。”
“所以这就是缘分吗?炸坏什么没有?”
貌似俩人,都挺会炸的。
“事情弄得不大,损失几个排球,赔偿也不多。但这一类的事情偶尔发生,我爸妈也会烦恼。”
“行了,我总算知道豆子的天赋哪来的了。”
“现在回过头去想想,我自己也会喜欢乖巧孩子。人之常情嘛。”
兰泽摇头:“豆子有分寸的。”
他接着说:“豆子在家,时不时地闯个祸,我揍过好多次了。但自从上学,他在学校从来没闯过祸。”
“……”张荷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呃,反正以前的事太久,我想不起来了。”
人类记不住小时候的大部分事。印象深刻而记忆犹新的事情,也总是带有主观情绪。
就连历史书上最早的上古历史,也要追溯到各种神话。历史本身都无法从人类早期的集体记忆中复原,何况个人童年的早期回忆。
两人这么一番瞎分析,张荷心情轻松多了。
她平时并不去想小时候的事情。也懒得见“小时候”的家人。忙碌是个好理由。心里倒也不至于深藏什么怨念,只是觉得不相干而已。
在现在的时代,在活的细胞脱离躯体的那一刻,绝大部分的子女和父母之间,大概就已经不相干了。这样一来,相处起来别扭,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喂……睡吧。你先闭眼。”张荷小声呼唤。
“嗯,好吧。”兰泽微笑闭眼? “如你所愿……”
没有人失眠,也听不到辗转反侧的声音。
一觉睡到……天还没亮。
天冷纬度高,外加地处西部,太阳出来太晚。人类没法等他。
不管上班还是上学? 自古以来? 在冬天的大西北都得披星戴月,顶风冒雪。
一大屋子的大人孩子都起床洗漱。
几位客人吃了早饭就走了。这主要是因为? 张青松还得上班。
风风和南南强烈要求回学校玩雪滑梯? 不然他们就住在大姑家不走了。
不过最后两个孩子还是一起离开了? 也许是两位老人妥协了吧。
在这个美好的早上,兰泽不想去上班。张青松必须去,他是职员? 除非出差,不然迟到早退扣他工资。兰泽反正想去就去,想不去也没人管得了;就算办公室管考勤的扣他工资……也还有分红呢。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 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餐。
这样的日子,所剩无几了。
就算公司分红全部扣光? 兰泽也宁可在家里陪着他们。
张荷环顾四周。
“这里退掉之后? 你想好以后怎么住了吗?”她问兰泽。
“我申请宿舍吧。”兰泽觉得? 有个小地方就够住了? “平时就是我和小姜。两个学生在童校还有两年半。偶尔回家,一个房间够他俩住了。可以把现在孩子们用的错层床摆一张。”
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不容易怕黑。
就算到了高一级的学校里,住宿的安排也仅仅是把男孩和女孩分开,在十五岁之后才会分配单人卧室。卫生间和浴室依然整个大起居室十来人公用。这是心理发育决定的。
“嗯。下学期你的课不少。有课就好申请公寓。不过,两个卧室以上的公寓套房数量不多。你至少需要三个卧室。”
“申请不到大的没关系。人多时候到市里住酒店也可以。”
张荷无奈扶额:“要不然我和学校方面说一下,这里应该可以多住几年。”
兰泽摇头:“你们不在,房子里太大太空了。当年没孩子的时候,你不在家就我一个人住,家里静得都有回声。”
偌大的空间没有亲人填充,就不再是正常的居住环境。
当年的兰泽整天混在社区健身房里。起初还挣点钱,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处心积虑玩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玩成了个胖子。
大概太空虚寂寞。
692 带不走
“好吧。我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孩子们回不回地球,等他们长大了自己决定吧。”
几个孩子面面相视,没有插话。小米吐了吐舌头,起身给末末擦嘴,又抱小弟弟离开婴儿椅。
孩子们其实都已经吃完了。
小米动了,豆子也站起来,开始收拾他们几个用过的碗筷。
“今年我的工作有可能会有变动。有可能到我们毕业的大学城开个新课。”兰泽说。
“数学课?”
“生物课。如果开成的话,两校距离怪远的。我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新课那边。这边的课很成熟了,远程上课也没问题。”
“两千公里,也不是太远。”张荷停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对不起。”
突变携带者的两千公里,还是很辛苦的。或者很贵。
“现在还没结果,也可能根本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兰泽自嘲地笑笑。
“你的工作内容越来越多了。要不要考虑一个距离适中的地方?”
“首都?”
未来兰泽如果有大项目需要常去核工业部实验组的话,首都的距离倒是不远。从首都到西北航校,到大学城,距离几乎一样。但如果他需要常去鲸岛的话……除非定居瀛洲,否则从哪出发都不近。
兰泽又自己摇了摇头:“先不管以后。过几天小麦和豆子回校了,我其实住哪里都行。”
“只要条件不太差,我跟着兰哥住。”小姜见孩子们都离开了餐厅,笑着插话。
“哟?条件太差你就走?”
“哪能呢。到时候该我出手解决住的地方了。你以为我是摆设啊?”
“还真是这么以为……”兰泽不好意思地笑。
“以后拜托你了。”张荷郑重地说。
“我总得对得起国家发给我的薪水。”小姜笑着说,“跟别人我可以说,得对得起国家发的高薪。但跟兰哥一比,就不大好意思了。”
“你……”兰泽哭笑不得。
“你这样的科学家是国宝。我要是没工资跟你混,我也活不下去。你看我整天工作跟着你,总得做点事情吧?”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末末很喜欢和姜叔叔玩。不过,这有一半是因为,兰泽对于照顾小孩越来越随意了。当年他一个人带四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状态,用心程度和如今不可同日而语。
有了小姜,兰泽变懒了很多。
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
不过兰泽自己知道。有时候他在工作室,只不过是在玩。人在玩的时候,一般都显得比工作更专心。
有时候他刷着期刊,知道末末有小姜盯着不会出任何意外,也就顺着有趣的主题分类一路刷下去了。直到孩子差不多该饿了,他才出来给小儿子弄吃的。
自从小姜来了之后,他连期刊都比以前刷得多了。日积月累下来,整个人的改变还是很惊人的。
专业水平提升了没有不知道。懒的程度可谓与日俱增。
最近甚至早上不起床,工作日明目张胆地睡懒觉。
总而言之,小姜是个非常好的同志。
小姜看看孩子们的方向,“您二位慢聊。”
兰泽目送他离开,“我没地方住,他高兴个什么劲啊。”
住的地方,有小姜兜底,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觉得仙女这人怎么样?”张荷换了个话题。
“成果还不够扎实,现在副研很可以了。”
三十出头的副研究员。就算成果过硬,也已经太年轻了。
而且她的职衔处处带个副字,在课题组里也只能当副组长。资历还浅。
但也明摆着,老人家们担任正职是对她的爱护? 一方面给她做事的施展空间,另一方面? 万一有什么岔子也好安稳地护着她。
“你知道我问什么!”张荷皱了眉头。
“啊?什么?”
一时之间,张荷也看不出来他是装糊涂? 还是真糊涂。因为这小子有时候是真傻。
“算了? 还是说房子的事吧。我们有好多东西要整理啊!”张荷烦恼地说。“好不容易收集的宝贝……我只能带些一些小件。”
环顾四周,不属于房子本身,自己添置的物品真不少。好看的瓶瓶罐罐,挂画,摆件? 张荷自己做的小玩意……她喜欢的东西大部分是要留在地球的。包括家里七个孩子的爸爸。
除了房子还给学校,房子里绝大部分的东西……都必须留在地球。也就是说? 全归兰泽了。张荷只能带走极少量的心爱之物。
理论上滑梯和电梯也是兰泽的了。不过他觉得要不起。
兰泽拍了拍餐桌:“东西搬回原来的房子去吧。这个桌子我蛮喜欢的。那边刚好也放得下。”
“巨量的东西要搬啊!”
“嗯。先把你要带走的整理出来吧。家里东西我慢慢整理。新月正式运行之后? 邮路也会开吧。”
“指望邮寄东西上去? 能把你邮破产。”
把东西送出地球,本来就是很贵的。
“那你……多带点?”
俩人商量了半天。光是看着餐厅里的物件? 就够烦的了。
最后张荷决定? 只带随身物品。
一样东西如果不是天天用得到,也就没必要带着了。
拿定主意之后,张荷轻松了不少。
兰泽的烦恼增加了……因为他要处理的物品更多了。
包括崭新的女装? 设计师兰草出品……张荷只打算带走一件内搭的上衣。其他的漂亮女装? 以后他只能拿来收藏了。
所以他干脆决定:把工作室模块再次摘下来? 带着家里的家具和零碎,一起运回原来的城市去。原来他们住的那棵大树上,他们家的那颗果子,拿掉工作室模块之后干瘪了点,不漂亮了。
可以把收拢的其他模块移开,打开原来的缺口,把工作室再塞回原位去。
正好那边家里还有张荷改造过的工作室专用电源。
现在的家里积攒了很多有纪念价值的东西,送到那里去可以摆得开。
以后有空时,兰泽可以带孩子过去看看,住几天。底层的健身房里还闲置着两套家用体感设备。以前是他和张荷俩玩的,以后正好带着熊孩子玩。顺便,设备也可以找厂家升级一下版本。
693 兄弟托梦了
只要兰泽不考虑自己以后住在哪里,家里那些东西,找地方安置还是挺容易的。
存放物品和生活完全可以分开。
工作环境和生活空间其实也可以分开。正常人不在家里工作。兰泽在家里保留一个工作室,纯粹因为他以前没正式工作。
他现在完全可以向大多数人看齐,上班专心干活,在家专心休息。
如果整天在家,那就就不工作。
人总是要放假的。
所以,他可以把工作站搬到公司里。
西北造物公司里,开发部的同事们,其实已经在用他设计的八叉工作站推演核酸序列。
如果觉得商业性公司里不该存放太多的国家机密;那他也可以把设备暂时放到首都的人类更新研究所里。那边是国家保密单位,好像更牢靠一些。老所长给他安排的办公室挺宽敞的。
如果喜欢保留更多的个人**,那就干脆搬回原来的家里。
他亲手装饰的八叉和麻花两大工作站再金贵,无非是运输中包装要严密一些,路上把电源要安排好。
两台设备上推演出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实际上不占多少空间。存到卡里,揣兜里就带走了。
他的日常工作,随身带着大砖头平板,足够处理了。实际上简单工作靠手环完全没有问题。大砖头的主要功能是防盗。金属复合外壳屏蔽了一切非接触式的传输。整台设备看似不起眼,跑起生化编辑器也是很欢畅的。推算单细胞生物ヽ(‘⌒′メ)ノ……速度有点飙哦。
在这个人类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人造的设备,而是人的脑子。再好玩的设备要靠人去玩。只要脑子还有活力,珍贵的科学,技术,艺术都能以各种方式重现。
三个男孩和两个女孩要跟着张荷离开,实际上,家里每个人的生活都将发生巨大变化。
最后剩下的几天里,小米和张一点越来越兴奋。小麦羡慕嫉妒,豆子倒是无所谓。
至于末末,照常跟着哥哥们玩耍,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两个大人每天专心享受生活,不谈离婚。
毕竟这是最后的团聚了。
东西整理不整理,无所谓,就那么回事。
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连童校都没再去。
孩子们转校的函件,是由新月号筹备委员会发给神州民政部,统一集中处理的。两个要去天上上学的学童,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新学校,不想再回去玩雪滑梯了。
最后的几天,只有小穆在“工作日”照常来找兰泽上她的数学课。这孩子完全没有寒假的概念,总是训练得很刻苦。
幸亏在冬天的停课季,地面模拟舱处于轮流检修状态,学员们的自选训练也没有完全停下。如果训练场只剩她一个人,可就太醒目了,就好像老师和职工都必须为她加班似的。
其实她也可以线上交数学作业。但既然大家都在学校里,走过来看看张教官,不过是十分钟的路程而已。
在张教官的注视下,小穆使出浑身解数挣扎在数学课的沼泽中,日渐在习题中沉沦。
她努力的样子? 让不情不愿切换成工作状态的兰老师? 略感欣慰。
张荷必须去发射场报到的头一天? 一家人总算从舒适的小窝里出来了。
k大姐一早来了,陪着张荷往首都圈的墓园去,一起去看老卫。
老卫的流萤号,还是她们一起在鸾级空舰上搭班工作的时候? 捞回来的。
拜一拜老前辈? 英灵在上给个保佑,算是在出发之前讨个吉利。毕竟古往今来所有的人类? 就属卫老前辈离开地球往外飞得最远,拜他肯定比别的鬼神靠谱。
虽说是她们俩人要去墓园,实际上张露莲和小穆也来了。跟着做拎包小妹。一黑一白。黑的趁着难得的外出机会? 打扮入时;白的披散头发保暖? 相貌天生美丽。这俩拎包的小妹,十分有气场。
兰泽和孩子们,也都跟着。因为他和张荷这个家,还有一件人生大事必须办了。——从墓园出来? 正好去市里办离婚手续。
虽然墓园内外没什么好玩的? 但小朋友们也可以严肃地参与一下。
只要告诉他们应该严肃,他们越认为事情重大,越容易因为自己参与了历史而着迷? 越没心情感觉无聊。
天气晴朗清冽。墓园中各处,积雪被清理得很干净。包括松树在内的树木,树叶都落净了,只剩下铁干朝天。
萧条的树木之间,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四下里寂寥无人,正常人极少在这个不友好的季节扫墓。
如果不是金色阳光穿透冻结的蔚蓝天空,带来一些心情的抚慰,这个环境简直要让人从心往外冷透了。催出的眼泪都得是冰碴子。
几个孩子,包括兰泽护在怀里的末末,果然都是一脸严肃。
兰泽在夏天的时候来过墓园,早就不记得路了。
四个女人在前面走着;他和五个儿子,六个男的跟在后面。
最前方,墓园的指路小飘无声无息地在天上飞着。
这类白色小飞机经常被人礼貌地称为指路冥灯,各地得地面墓园都有。天气不好的时候,红色的小灯很有穿透性。
忽然前面的四个女人停了下来。
小飘悬停在空。不远处,另一只白色小飘悬停着。那下面正是老卫的墓穴所在。那里有人。
前面一人蹲在墓穴前。后面一人站在过道上。
两只小飘互相闪了闪。
后面的人立刻回头来看。
然后他竖起手指放在唇部,做出噤声的手势。
蹑手蹑脚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走近了摘了帽子,大家一看是兰得一。除了小穆没见过他之外,都认识。
“怎么回事?”兰泽拉过他来小声问。
“咱爸哭了。”兰得一回答。一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我怕他难堪,特意躲远点。”
“爸爸怎么又跑出来了……”兰泽问,“他不是才扫过一圈吗?”
老爷子可是花了一个月,把比他早死的亲戚朋友墓地全都扫了一圈。连远在美洲的埋骨地都去祭奠了一番。按理说,这才从美洲回来没多长时间。
“他说他兄弟给他托梦了。”
“……”
一圈围观群众沉默无言。
694 唱给伊戈尔曼的歌
这还真是个量身定制的好理由。非常适合老爷子。
大家干脆又退后了一些,绕到大树后面找了处台阶,安静地坐下来,等待老爷子……嗯祭拜完毕。
树木萧条,视野几乎毫无阻拦。
老爷子安静地蹲在坟墓的圆顶前。
其实老卫的遗体并不在那里。人体大概已经被联合体神州总基地的医院拆成零件了。
但老卫的魂魄还留在这里。整座墓园像一座高品位的大型住宅区,居住的都是为国为民做出过重大贡献的灵魂。
有资格住进来的人不多。因此,有的人也许死后也未必相见。
兰泽反正觉得,他妈和卫老头死后遇见的概率挺小的。毕竟地球上的死亡生物比还活着的生物多多了。
不过,迷信的人总有办法自圆其说的。如果老爷子坚定认为老婆和兄弟去另一个世界私奔了,他肯定能找到办法让他俩完成私奔。
老爷子隔了一会才有动作。他在倒酒。
“他说他兄弟只认好酒。”兰得一压低声音,现场解说。
嗯,卫老头是很傲娇的。无论出现在哪里,发梢领口一丝不乱。
卫妖精也这德行。他在最颓废的学生时代,课都不去上了,依然保持居住环境的整洁和他本人的明媚。所以他就是一支蜡烛,燃烧了自己,烧死了无数追求美好的飞蛾。兰泽十分想念卫妖精……做的饭。这货忙着挣钱和养鲸鱼,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磨练厨艺了;吃老本是行不通的。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让你想念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调动身体的腺体和器官。兰泽一想到卫老头不同父不同母的亲弟弟,口腔都湿润了;再想下去胃都该疼了。
老爷子举起酒盅,抿了一口,倒了一口。然后蹲地上唱歌……
确实,躲得离他远点比较不尴尬。但假装没听见吧……空旷的墓园中,声音却清晰又明亮。回荡得十分悠远。而且老爸爸越唱还越大声了。
老爷子的嗓子怪好的。不知道唱的啥。在场数k大姐年纪最大,也才五十多。大家都没听过这首歌。反正按照好听程度判断,肯定没跑调。
小麦眼睛越来越亮,他张了张嘴想说话,自己伸手捂住了。
兰泽惊奇地发现:老爷子才艺挺多的。
然而他对外展示的都是什么鬼形象。劈砖头?打死一头牛?
单身苟到五十多岁,不是没道理的。
一般人苟到这个岁数,一辈子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未来不可能再有什么精彩的人生转折。老爷子居然还能老树开花。媳妇不但年轻,而且相当漂亮。世事就非常神奇了。
前面的老爷子蹲着,一边喝酒一边唱歌,自己喝一口,倒地上一口。唱歌唱得断断续续的。还随着调子摇摇晃晃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浅斟低唱吧。
“你看你,一辈子分不清英鹰应。现在你就嘤嘤嘤吧。哦对……死了。嘤不了了。”
老爷子不唱了,喝了一口,絮絮叨叨的。
墓园里太静了。这就导致了,老爷子明明是在跟自己絮叨,后面的人全听见了。
虽说他唱得起劲,导致说话的音量也不低,但是……
兰泽环顾四周,墓园里的树木光秃秃的,连片吸音缓震的树叶子都没有。声音可不是畅通无阻嘛。
“谁让你骗人了?不怪小白见了你就骂!你个骗子!说好再活二十年的呢?咱们实事求是行不行?”
虽说老爷子絮叨得字正腔圆,每个字都很清晰。但乱七八糟的,好像也不涉及什么**。张荷淡定地坐在台阶上等着老人家。她不急,那三个娘们也没意见。
孩子们只把悄悄保持安静当成活动环节之一? 不问为什么? 认真执行就是。
“挨骂你别怨哈,她也骂我来着。小丫头自己非要穿裙子露腿? 冻感冒喂药这个难伺候。惹不起惹不起。”
兰泽和兰得一对视一眼。
原来他们高贵不凡的妈也会感冒,而且还是学小姑娘穿露腿的裙子……也可能就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爸妈俩人在一起好几十年? 时间跨度太大了。
以前兰泽见到他俩的时候,总觉得受到了精神污染。老太太对老头卖萌;老头好像还有点恶趣味,非得惹得老太太生气,他再给哄回来。简直不能看。但如果考虑到再老的老人家,也曾经年轻过。换句话说,谁都有过二十岁,都有过十岁,都有过几岁……几岁大的小妹妹卖个萌? 好像正合适。十来岁的女孩卖萌,好像也有点可爱。
但是,没长大的淘小子,捉弄人家小姑娘就过分了。
眼前这个九十多岁的淘小子,明显有些寂寞了。
老爷子咕嘟嘟倒酒,吸进嘴里半盅,倒地上另半盅。
“哎,说这些没意思。你活得诚意不够? 死得倒干脆。”
老爷子又倒了一盅,抿了一口,“你这飞来飞去的小老弟。我做梦看到你,还是飞过来的样子。飞来飞去的小老弟啊……”
老爷子居然又唱了起来。
蹲在卫老头的坟前,身子摇摇晃晃地唱,就差怀里抱把手风琴之类的民谣乐器。
只用嗓子清唱,感觉还是差了点意思。
唱的歌明显是自己现编的。还挺欢快的。
老爷子蹲在坟墓前,跟死人连说带唱的,居然越来越开心。
听起来,情绪挺稳定的,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在他现编得歌里,一只鸟驮着个小女孩,忽高忽低,降落到了他的营地外面……鸟没踩稳大树,摔折了一条腿。
据卫瀚扬说,卫翰英当年带着复制品妈妈,偷偷开着他家撒农药用的小破飞机,从他自家农舍出发,远远地溜了出来。看样子他们降落的地点,就在老爷子他们部队的地盘上。
不过老爷子歌里唱的卫老头根本就不是人。所以,兰泽也听不出来,究竟是飞机摔坏了,还是人受伤了。
虽说歌里的鸟养着伤,天天啾啾叫着练习说人话,女孩子也被仙宫收养了。但真事明显没有这么玄幻。
张荷偷偷摸摸地跟着打拍子,身子也摇摇晃晃的。
695 再活二百年!
卫汉应,伊戈尔曼,人称鸟爷。
他的老兄弟在坟墓跟前,悄咪咪地歌颂鸟爷。
张荷简直想录下来。
“我以为再也不会有过命的兄弟了,除非天上掉下来一个。没想到,没几天你飞来了。”
老爷子唱完了又倒酒,继续蹲着愉快地絮叨。
张荷安安静静地听着老爷子唱完了三首歌。
特殊环境,特殊效果。
在一片寂寥的冬日墓园中,听到有人唱歌,唱得又不算难听,算得上听觉享受了。
就是时间长了,挺冷的。
于是,张荷终于鼓掌了。
老爷子一下子蹦了起来。
回头一看,身后多了这么些人……他有点懵。
还好,俩儿子他认识;几个女人中间的儿媳妇,他也认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帮孙子。
但是……还是稍微有点慌啊。
“你们这是……”老爷子把酒盅扣在酒瓶上,瓶子揣进了衣服里。
张荷从台阶上站起身,走上前去。
老爷子条件反射,立刻敬了个礼。
“张将军,您好!”
张荷站定回了个礼。
两人都穿着便服,却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怕妨碍你们说知心话,我刚才就没让他们出声。”张荷说。
老爷子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好在早就没有潮湿的痕迹。反而显得红光满面。
他俩镇定得和在大食堂中遇见一样。其他人看着他们,也就不尴尬了。
“那现在,您老是进行到哪一步了?”
“好了,我好了。话说完了,酒也喝过了。您请。”
有他这句话,张荷就招呼她的小伙伴们,向目标前进。家属们原地待命。
老爷子不知为什么特别高兴。看着他的儿子孙子们直乐。
“小米的个子这么大了呀!”
“豆豆你还记得爷爷带你游泳吗?”
小米和豆子纷纷问好。
“小麦,啧啧啧,这孩子果然……”老爷子叹了口气。
小麦有点懵。长得慢的孩子伤不起。
“爷爷,我是张兰综,小名一点。“张一点从来没见过爷爷,但学霸从不怯场。
“爷爷!”末末从兰泽怀里探身出来,“练武!”
“哟,这就着急啦?”
练武的事情,老爷子和五个孩子都没忘,但总不能当场练武功。只能是以后大家都方便的时候再开始。于是,老人和孩子们,又约定了一次。
兰得一缩着脖子,笑着看他们说话。
他的外衣纯粹是在城市街道里过冬的厚衣服,在这北方的户外,失去了城市热岛效应,就有些薄了,于是抱怨:“爸,你蹲那么久,不嫌冷啊?”
“冷了?”老爷子伸手在衣服里摸了摸,把酒瓶子又掏了出来。“你喝一口。一口就管用。”
带着体温的烈酒。兰得一毫不犹豫,接过瓶子猛灌了一口。
看上去有点诱人。
“我也冷。给我也喝一口?”兰泽眼巴巴地问。
“你这孩子别乱来呀!”老爷子立刻把瓶子抢了回去。“一帮小家伙看着你呢。”
老爷子跟孙子们强调:“小孩不能喝酒!”
“哦!”张一点点头,表示对奇怪的饮品丝毫不感兴趣。他和小米,一起凑到了妈妈身后。
熊孩子好奇着呢。其实那边没啥好看的? 一点意思都没有。
末末在爸爸怀抱里挣扎了两下,兰泽把他也放在地上。末末立刻拉住了豆子哥哥的衣服,他俩和小麦也立刻跟着去了。
兰泽小声跟老爷子辩解:“我不是小孩了!”
说着掀掉了帽子。
一脑袋花白头发? 谁敢说他是小孩?
“哟!你这孩子? 怎么这副熊样了!”老爷子也摘了兜帽,“这熊孩子? 比我还显老。”
老爷子那根本就不是显老,他是本来就老。
他那头铁灰色的头发长了不少? 把耳朵都盖住了。
一般年纪大的人? 头发都很稀疏。他这蓬勃的发量就不是老年人该有的。头发一长了? 看着比起九十多的实际年龄? 至少年轻四十岁。
“爸爸,你不会是这半年都没剪头发了吧?”
“好像就是。”兰得一替爸爸回答。
“嗯。我琢磨着? 既然没死? 就该重新开始生活了。”老头答非所问。“但是怎么活着合适,我也不知道。只能走走看看,慢慢琢磨。”
“爸,别老说死不死的。”兰得一劝他,“您这体格? 离死远着了。”
兰泽不禁笑了。一哥的口气还是太保守了。
“一哥有没有听兰花讲,她们研究所的事?”
一哥摇头:“保密的吧?”
“确实。不少东西是保密的。不过也有一些在公开论文中发表的。我就说点能说的吧。”兰泽回忆着lan-02号人体突变的公开信息,小心翼翼地措辞,“他们把爸爸那种突变敲进了猴子身体里。你知道实验用的猴子能活多久嘛?”
“能活多久?”老爷子和一哥都好奇。
“去年我去看时,最老的那只猴子十八岁。今年超过十九岁了,依然很健康。那个物种的正常寿命是不到四岁。所以,研究所的人,判断兰花有可能活到三百岁以上。我和爸爸大概也能活个两三百岁的。”
老爷子挑挑眉:“那人生确实还很长。以前我想学点东西,总觉得自己多半截入土了,学了也不一定会,会了也不一定有用。现在看,好像也来得及。”
“爸爸你慢慢活,未来还有二百多年呐!”兰得一莫名有些悲凉,“你们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我和兰花给你养老送终。”兰泽嘿嘿一乐。
“我勒个去的。”兰得一抬头看看蓝天,低头看看墓地。周围这一圈都是坟。
和姓氏树的集体公墓比起来,这里的坟墓都称得上是豪华的单人空间。绝大多数坟墓的主人,在生前都是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然而,几乎没有人能活过一百岁,人生就草率地结束了。
他心底出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就好像自己已经在这预定了房子似的。
“还是小泽会安慰人。”老爷子使劲拍拍兰泽肩膀。
兰泽这段时间体重降了,锻炼没跟上,差点被老爷子拍趴下。
他信了。他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自己已经信了。老爷子这手劲,肯定至少再活二百年!
696 愿不作孤魂
兰泽赶快给老爷子安排任务:
“爸!过几天我来找你录课!趁着寒假时间多,多录几节!有您亲自教孩子们练武,那肯定是……”
“你也学一点。”老爷子没给兰泽面子。“你这孩子头也白了,身体也弱了。现在怎么虚成这样了呢?年轻人不爱惜身体可不行。以前的体格多好?”
“啊哈……”兰泽一言难尽。
头白和身体弱毫无关系……不对!他根本没变弱……只是体重减轻,导致惯性小了。
其实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身体美型多了,连腹肌线条都回来了。
老爷子的审美,和世界上大多数人明显不一样。现在可以断定,老爷子之所以单身苟到了五十多,他那思想意识就不对。如果没有外力干涉,如果不是老所长出面为妈妈做媒,他独自苟到九十多一点难度都没有。
张荷那边的封建迷信活动充满了仪式感。她们放着音乐,献了花。花束一会清理环境时,还得自己带走,这是扫墓嘛。
然后排队上前鞠躬。
为了让熊孩子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孩子们也跟在后面排起了队。轮流到墓穴的穹顶前,对着墓碑鞠躬。
张荷此来,只是为了告别。
有些话和谁说都不合适。那就,和已故的老卫说得了。
毕竟他是灵魂状态。和山神土地,地母盖亚,太白星君,昴日星官,三教至高神……一般人基本没见过的各种超自然存在,多少有点联系不是?
“老前辈,我要出发啦。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我以后死在新月太空城,大概是要粉碎了当肥料的。好像还满有用的对吧……”不知不觉之间,张荷也蹲了下来。蹲着小声说话,高度正好。
“……无论生或者死,今后我都不会再回来了。只希望我们的太空城能发展起来,我们那波人死在外面,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不然这个太阳系的空间太大了,还到处都有辐射,一个灵魂不小心很容易湮灭。不大好飞,对吧。今天最后来看看你,老前辈。请你保佑我们这些后辈吧。”
保佑不保佑的,她就是顺口这么一说。
哪个太空人上天还指望鬼神保佑来着?
一靠设备,二靠技术。靠鬼神活着的人,有能离开地球的吗?
她这就像活人见面,互相客气一下:
“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好说好说。”
和这差不多。属于没话找话。
只不过老卫回应不了她。也没法拒绝。所以——这还真是难以拒绝的请求呢。
“老爷爷,请保佑我们。”
几只熊孩子蹲下来,有样学样。
末末经过短暂而严肃的思考,喊了声“老爷爷!”
趴在地上来了个俯卧撑。
以俯卧撑而论,他这姿势还算标准。
因为末末经常见姜叔叔做,正确姿势他熟得很。
虽然冒充不了跪拜,但和其他几只熊孩子相比,他这一趴就显得相当有诚意了。
这是2246年的一月。天空澄澈,寒风凛冽。
张荷将要永远离开地球了。
前来祭拜卫汉应老前辈。其实,只是告诉整个地球上所有过去的一切,自己要奔向不可知的未来了。
离开了墓园? 老爷子和兰得一就向他们一行人道别。
兰得一不好意思地对张荷笑笑:“我就不去现场送你们了。希望一切都顺利。我的感慨太多? 太空城的意义太大。我只有……祝您一切平安。”
只论新月号太空城伟大意义的话? 像是太空居住的先行者、新时代大门的推动者……各种重大意义在张荷身后印下的各种重影? 能把她活生生拉成一条蜈蚣。
兰得一淡淡地只祝平安。
平安意味着? 一切小概率的意外都不会发生。
人类可以安安静静地生活在地球之外的宇宙空间? 顺利繁衍出不受遍布太阳系的辐射影响的健康婴儿? 婴儿茁壮成长? 成为身心聪慧健壮的青少年,从父母辈手中接过职责? 让文明在地球之外的远方延续。
平安? 意味着张荷她们一定会成功的。
巧了,这正是历代太空人最需要也最喜欢的祝福。
“谢谢。”张荷握着他的手? “也祝你一切都平安。”
作为刑警的兰得一? 升职加薪的重要性,也抵不过一切平安。
其实,兰得一就算想去现场送别,他也去不了。
他这个职业能不能成功请假或者调休? 比较随缘。就算他不用上班,发射场地和周边营地守卫严密? 一般人也是进不去的。兰得一只能在张荷从航校出发前送别,和今天告别的区别不大。
其实兰泽也去不了现场。就算他是家属,就算借口孩子需要他照顾,也不行。营地里一切物资和人员都是齐备的。有专人负责各个年龄的孩子们。
兰泽和老爷子抱了抱,和一哥也抱了抱。各自离去。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是个离婚的好日子。
天气虽然冷了点,但首都的城里一点也不冷。
凡是有人通行的地面街道和广场,上空都有透明的复合材料罩子隔绝寒风。街边花草树木绿意盎然。透射而下的阳光,甚至带来了春天般的暖意。
结婚和离婚的手续,必须到城市的区以上级别民政部门办理。大部分时候,就是市级的民政局了。这本来是为了降低离婚率、保障结婚率而设置的防冲动措施。
但到了今天这个时代,这个措施基本不起作用。
本来结婚的人就不多,再努力降低离婚率,结婚率也不会升高的。
兰泽和张荷把几个孩子丢在广场喷水池看红鲤鱼。
反正张荷带了一大帮安保,有的是人帮忙看着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自己俩人手拉手进了民政局的气派大厅。
大厅里正有一对新-老人或者老-新人在玩结婚仪式。气氛十分喜庆,还有唢呐和红盖头。
一对当事人,新郎65,新娘71。墙上正滚动显示着俩人的简介资料。
张荷牵着兰泽的手,俩人相视一笑。
他俩相差的年龄,和这对老新人差不多。
结婚就快到11周年了。11年前那一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现在他们来离婚了。
697 好好活着
婚姻手续办理只是市民政局的业务之一。成群结队来登记结拜的人多,难得有结婚业务可以热闹一下。
大厅里主持仪式的工作人员,玩得比两位老新人更嗨。
看见又有人进“结离婚办公室”,婚姻办唯一的工作人员,急忙跟进了房间。他还以为是又有一场喜事可办,谁知道这俩人是来离婚了。
职业道德不允许说三道四,但他眼角的褶子和下拉的嘴角,分明写满遗憾。
按照规定,工作人员问了一堆问题。用来给离婚过程人为制造麻烦。
“感情破裂了?”
“没有。”兰泽回答。
“那你们离什么婚啊。”
“工作原因。她上太空不回来了。”
“还有这样的工作?”
工作人员反正也没细追问。
张荷只顾着傻笑。
……
“下面共同财产分割。”
“都归他。”张荷没等工作人员详细解说,直接抢答了。
“哦?那倒省事了。”
三下五除二。离婚手续办完了。
共同财产都在地面上,张荷反正要了也没用,都是兰泽的。
就说他们名下在城市森林树状楼上的小房子,现在落到兰泽一个人名下。他必须保证空置不能超过三年,他得打理,或者委托给房产公司打理,还得负责交空置税。其实空置已经有三年半了。
这都是小事情。先交了税,然后隔三岔五地带孩子去住住。就当是度假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离了婚,兰泽觉得特别遗憾的地方是,以后只能花自己账户的钱。花不了张荷的钱,吃不了软饭了。
以后没人为他的作死花钱兜底了。
工作人员试探着挽留:“要不你们再结一段时间?看你们感情基础挺好的。这外面仪式多有意思?”
张荷笑着摇头,兰泽根本没理他这茬。
他俩以前搞的仪式,想起来也挺好玩的。比世界上大部分人结拜的时候乱喝什么蛔虫汤、辣椒油、香菜味运动饮料……优美得多了。
刚走出民政局,回到阳光下。
“今晚上分开住吧?”张荷歪头问。
“想什么呢?在一起!”
兰泽摸摸下巴:“对了,我们现在算什么?小情人?我是不是又成你男朋友了?”
张荷点头:“小兰朋友你逻辑通顺。”
他们跑到墓园溜达了一圈,又就近进城愉快地办了人生大事。还剩下半天的日常生活时间。
现在可以回家收拾行李了。
张荷以及三个儿子的行李,其实早就整理好了。
当天晚上一家人吃饱了无所事事。兰泽骗五个孩子,第二天必须早起。早早地把小子们全踢到了床上睡觉。
实际上,西北航校为了校内去新月号的人专门准备了运输机,预定出发时间接近中午。
飞机将直接向南飞,去高原上的联合体神州总基地。那座高原是整个地球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航天设施林立。发射场和营地都在那里。
半夜兰泽醒来的时候,发现兰花晚上问过他,张荷打算什么时候走。她想在出发之前,来看一眼张大姐和孩子们。
张荷也醒了。兰泽问了一句,张荷点点头:“来吧。”
第二天上午,兰花也跟着他们一家人到了航校内部的机场上。
k大姐、小穆……包括兰泽和留下的两个儿子,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晴朗的天空下,巨大的运输机,机身同时连接着六辆登机车。打包好的行李随着履带传送到了机腹。
随着张荷一起去新月的老师有十来人。随行的还有他们的家属,包括结拜的兄弟姐妹和部分子女。未来在新月上老师们还将继续担任空间训练教官。
这次的正副机长是张荷的教出来的学员。送教官一程,与有荣焉。
兰泽看着张荷一个个告别航校的各级同事,校长们和老师们。最后还有她的学员们。
k大姐什么也没说,给了张荷一个拥抱,就退后看着小穆上前。
小穆张了张嘴,只吐出几个字:“我会拼命的? 教官。”
“以后你不会后悔的。你会发现,陆军是更适合你的地方。”
“所以? 用你自己交换吗?”小穆突然问道。
“我反正早已被联合体定型了? 不可能有什么新的发展。”张荷洒脱一笑。
“新的?哪方面的新?那什么又是旧呢?”穆味哲同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较真过。
“我正是要去试试旧世界的极限在哪里。”张荷笑着抱了抱她。
然后放开手,“我等着你。”
小穆矗立原地? 一脑袋问号。回头看见兰泽:“嘿,兰老师,我tm到底能不能行啊。”
“先修炼好文明用语? 我就告诉你。”兰泽想了想? “好像某位学员,打算管我叫爸爸?”
“爸?”小穆试着念了句。
兰泽翻了个白眼。亲生孩子一大堆呢。
他现在严重怀疑? 张荷看重小穆同学,是因为这姑娘脸皮够厚。
兰花上前抱了抱张荷:
“我还指望有朝一日跟你混呢。现在你就走了?大姐,平安。”
“你现在在地面的工作也很重要。跟我前夫混吧。嗯,平安。”张荷微笑着说。
“我去——离啦!”兰花卡顿了一下? 反应了过来。
“离了。”
张荷在兰花惊诧莫名的目光中? 一脸享受地走向兰泽。
跟张荷一起离开的三个孩子? 已经第一时间跟着张露莲上了飞机。
小麦和豆子看着机场上热闹的景象。妈妈不断和人说话,他俩想靠近飞机被爸爸喝止了,后来一直围着爸爸打转。
“嘿? 前夫。”
“啊。”兰泽敷衍了事地应了一声。
张荷又低头喊:“儿砸!”
兰泽挑了挑眉毛,没搭理她。这一声反正不是喊他的。
“妈妈!我以后会想你的。”豆子精神一振,扑了上来。
小米和张一点两个人精不在地面,豆子就是全家最乖巧的崽。
“我等你们球队的好消息。”张荷弯腰接住了他。
“今年恐怕够呛。我们实力不太行。”豆子一点也不骄傲自大,“不过还有明年和后年。努力训练总有机会的。”
“好。你加油。”
小麦头一拱,也钻进了妈妈的胳膊里面。
“妈妈,我会从学校按时回家,好好陪伴爸爸的。”小麦又想了下,“如果他实在不乖,我就告诉你。”
“你的责任很重要啊!”张荷使劲抱紧了两个儿子,“你也加油!”
“妈妈再见。”小麦亲了亲张荷。
豆子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妈妈不用担心我们。我们长大了。”
张荷松开他俩。
两个男孩毫无离别之苦,反而高兴得满地乱蹦。
兰泽一直看着张荷。
两人面对面,中间毫无障碍。却发现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想说的话,在家用各种姿势,早都说完了。
“保重。”兰泽勉为其难地吐了两个字。
张荷猛地抱住他。安静而用力,好像有千言万语。
最后她却也只说:“好好活着。”
“嗯,肯定。你看,我要照顾俩大儿子,肯定不会让自己怎么滴。前妻大姐你只管放一百个心……”
张荷轻轻点头,舒了一口气,慢慢松开手。
忽然,她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个怀抱……她,挣不脱……
“松手,你松手!”张荷小声在兰泽耳边嘶喊,“全场观众看着你呢!你-特-么!松手啊!!”
“嘿嘿嘿!”
“你个小流氓!松啊!”
“见过年纪这么大的小流氓?”
有了一脑袋白头发,兰泽可以到处冒充老年人。
……兰泽没抱多久,也就三五分钟吧。最后张荷抬起头看着冬季湛蓝的天空,思考起宇宙起源、人生价值之类终极问题,放弃了一切努力,就连体重也交给他了。
一点也不激烈,好像怪没意思的,于是兰泽松开了。
兰泽和兰花牵着两个孩子离开学校机场的时候,运输机还没起飞。
k大姐牵着迷茫的小穆,跟在他们身后。
“爸爸。”小穆在身后念叨。“靠!喊你也得答应啊?”
兰泽猛回头瞟她一眼:“作业写完了?”
“嗯。”
“那行,回头加二十道题。推导和验算用不同方法,过程不能省略。”
“靠!喊爸爸也没好处?”
“你老子费劲心血给你出的题?这不是好处?气死我了。”
从机场离开的人,陆陆续续流淌进宿舍区,渗透进住宅之中消失不见。
兰泽和兰花带着两个孩子走得最远。
他们舍不得进入地下通道,一直在地面上步行。道路两边都是积雪。虽然冷,但可以随时看到天空。
忽然听到小麦说:“上面。”
他们一抬头,巨大的运输机发出爬升段的呼啸声,像是玩具一样,正从铅灰色的树梢枝桠上掠过。
航校内部机场的磁悬浮跑道,比起民用跑道更加给力。
他们一抬头的工夫,飞机就这么飞远了。
自家的小楼已经近在咫尺。兰泽却觉得,回家已经毫无意义。
有什么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他未曾想到,这一别,有可能是时代的转折。过去与未来,在此分道扬镳。从今往后,人类时代的最后荣光,终将黯然落幕;而不知什么东西的时代,却在不知不觉间忽然开始。
他只觉得生命就此被斩断。
张荷的叮嘱犹在耳边:好好活着。运输机已经完全摆脱了他视线得追逐。
她想说的大概是:大人了,以后不要再任性了。
“我会好好活着的。”兰泽低下头。“如果这是你的嘱托。”
698 消失的假期
自家小楼前面,已经聚集起了一队工兵。其实都是学员。
兰泽前几天和学校后勤部说了一下打算把工作室模块拆下来。今天张将军刚上飞机,拆楼的人来了。
挂排长袖标的士官带队,三十个工兵士官学员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阳光下朝气蓬勃。
很明显,把整个楼徒手拆了,也用不上这么多人。
小姜正在门口和排长说话,看见兰泽回来了,不客气地招手:“来一下。”
兰泽一愣,站住了。
从他身后,小王跑了过去。……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好像是个谜。不过兰泽走路也没有回头张望的习惯。
“这还能住几天吧?”兰泽跟了过去,看看楼,再看看这么些人,觉得不大踏实。
好像他不该把张荷放走啊。
张荷在的时候他没感觉,这一走……
“肯定能啊!”小姜百忙之中回应了他一句。
兰泽觉得很满意,朝身后招招手,兰花和两个孩子连忙跟上。
“你家这就要……拆迁了?”兰花进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这么漂亮的厨房,不要啦?”
“你还有时间下厨吗?”
“没有。”兰花回答,“今天出来,好不容易才让李老给了假。现在想想,我好像被老头套路了。”
“怎么了?”兰泽不由紧张。
“莫名其妙多了好多任务,还都是我自己答应的。”
兰泽松了口气:“往好处想嘛……”
“嗯,都是磨练。李老也这么说的。”
“那你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想干点嘛?”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不习惯大块空闲时间了。”
小麦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可怕的事情:
“我们以后不能回这里了,那住在哪呢?”
“我们有学校啊!”豆子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要回家陪爸爸呀。回家,家在哪里呢?”
小麦问了个神奇的好问题。
这个问题,兰泽暂时没法给出答案。但是为了熊孩子,还真得认真解决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兰花单膝蹲在小麦面前。“你爸爸在的地方,就是你家。”
“是这样吗?”小麦问豆子。
写作业权威人士钢豆子同学无法回答。“我们回学校查图书馆吧!”
“想回学校了吗?”兰泽问两个孩子。“这几天我要整理东西,可能比较无聊。”
“那,姑姑今天需要我们陪你玩吗?”小麦问兰花。
“你还有事,认真忙你的吧。”兰花郑重回答。
“那好吧。二哥,我们走?”
“嗯。走。”
豆子于是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航校大食堂的菜特别好吃。唯一的缺点就是菜码太大。
小麦胃口小,豆子的胃口大得有限。
兰泽几个月来不好好吃饭,胃已经缩小了。
小米不在餐桌上,大家才发现这孩子在清理菜盘子方面起到了多么巨大的作用。没有人的成功是偶然的,长胖并不简单。
任务都落在了无辜的兰花身上。学生时代剩饭就得打扫厕所的恐慌,驱使兰花本能地清除眼前的食物。而且桌山的菜几乎都是她选的。
“我感觉没点多啊!!兰泽你不能再吃几口吗?一口,就一口?”
兰泽拒绝勉强自己:“我还是交罚款吧……真吃不下了。”
午饭之后,兰泽召唤来自己的车? 送两个儿子回学校,顺便送兰花回他家里睡觉去。大傻妞捧着肚子,快走不动了。
到校之后? 小麦不忘提醒爸爸:“下周千万别忘了来接我们!”
豆子也跟着起哄:“爸爸你把日程订一下。”
兰泽在手环调出日程,当着他俩的面重新编辑了一遍“接孩子”。豆子这才微笑着拉着小麦? 一起向爸爸道别。
兰花难得的假期,以一种最平淡无波的方式过去了。她下午睡醒的时候? 已经夕阳西下。考虑到东部和西部地区的时差? 她这假期已经完蛋了。
剩下的时间,只够她在城铁上慢慢晃回去的。
兰泽闲着也是闲着? 陪她一起走地下通道出去? 一直送她出了航校家属区的大门。还陪着等了一会班车。
“我觉得每天吃饭睡觉? 我能这么过一年。”兰花眼睛睡得有点肿。
“三天你就受不了了。”
“得了,又有熬夜的储备了。也不亏。”
大傻妞的优点,就是特别乐观。
班车来了。
兰泽笑笑:“那你加油!”
“以我的学习进展,还不到向你问问题的程度? 以后会问的。对我要耐心点,因为我挺笨的。”
兰花自嘲地笑了? 跳上了车。凑到窗口摆了摆手。
真正笨的人,往往觉得自己聪明睿智得不得了。
外行人,往往觉得自己掌握全行业的制霸秘诀。
兰花这么说。兰泽立刻意识到,她已经被老所长带入门了。
这还不到十个月。
老所长? 说是要慢慢培养兰花,其实他很心急。
他正在拼命压榨时间,或者说,压榨自己近在咫尺的寿限。
兰泽只能希望,他长命百岁吧。活得再久一些,医学手段也可以实现。但生活质量没有了,工作就更不可能了。年轻健康的人,无法想象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送走兰花,兰泽忽然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没有孩子缠绕身边,整个世界都变得空旷了。
似乎,他一个人,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可以。
但他转身就回家了。
在注意不到的角落,有可能小王或者还有小谁正陪着他。但这并不重要。
兰泽走在路上,就通过手环查询航校的宿舍系统……像他这种单身的青年教师,好像……最多只能申请一室一厅的小套间。不带厨房,但有个很小的水吧壁龛。
政策如此。
还有更小的,只有一室带卫生间。
没有厅。饮用水就在床头,方便不仅到家而且到床。洗被单可以挂在卫生间——封闭的小房间连烘干带通风,干得很快哦。按理说一个人生活也够了。
偶尔接孩子回家,并不能成为宿舍分配的加分项。
所以,他申请航校宿舍究竟是要干嘛?
兰泽看了一会,知难而退。这学校的破宿舍……他不要了。
699 搬离了航校
连续几天,兰泽都在张荷留下的大房子里收拾东西。
时值假期,学校里的工兵学员闲着没事干,成群结队地来帮他拆房子。
他们测绘了张荷亲手制作安装的滑梯,耐心细致地拆了下来,绘制了详尽的安装图纸,打了包装箱。然后就以极低的效率拆除了兰泽工作室的外接管线。说好听点,他们这叫慎重。实际上……兰泽猜,可能是怕一下子拆完了没得玩了。来干活的每个工兵学员都从地下室进设备间研究了一下,然后他们猜拳决定了动手的一二三号种子选手。工作气氛倒是很欢乐。学以致用也令他们欣慰。
因为工作室模块本身还没拆下去。兰泽得以继续往里面堆东西。两台工作站,从工作室里搬到了大厅,学员动手引出了不间断稳压电源,于是两台设备得以持续运行。
房子里一切勾起兰泽情绪,令他觉得值得运回原来家里的东西,他都努力往工作室里塞。
一边他往里摞,一边有学员进来帮他测绘,调整东西位置,固定到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上。
房间的三维空间,大家也都玩得很起劲。
兰泽对着大厅里拆下来装进箱子里堆成堆的滑梯,琢磨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把这玩意捐给童校!
小麦和豆子再过两年离开童校,就彻底玩不上这东西了。他留着这大玩具除了占地方没别的用。只有在孩子多的地方,这台大滑梯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兰泽立刻联系了儿子的教导主任。谈妥了就等着童校派车来拉滑梯。
他除了收拾东西,这几天还抽时间给小穆讲了几次题。都是远程的。因为面对面听大美妞喊爸爸,他感觉压力有点大。
整齐的滑梯箱子搬去童校之后,家里迅速变得满目疮痍。看着挺让人烦的。
兰泽干脆跑到市里的西北造物公司,上了个班。
午休的时候,他顺便看了看附近的地下公寓……然后租了个房子。
虽说只是普通的公寓套房,三个房间中只有一个带有独立卫浴,但怎么看都比学校宿舍适合居住。
至少有个独立的厨房,就算不想做饭,也可以在里面泡茶,煮酒,加热外面带回来的食物。
大卫生间隔壁还有个独立的洗衣房,衣服完全不用晾在浴室里。家里人可以洗衣、洗澡、上厕所,互不干扰。
三个房间正好全作卧室。兰泽的卧室里可以放张桌子,半夜睡不着还能起床工作一会。孩子们的卧室,摆上一张自家娃睡习惯的错层高低床,偶尔回家睡个觉就行。再留一间小姜住。
卧室外的起居空间,他打算添一张折叠式的沙发床,偶尔有朋友来玩的话,太晚了也可以凑活住一下。
至于健身房?在家健身这种事情还是别想了。商业健身房就在街道拐角。设备更专业!方式选择更多!城市总归是比航校宿舍区更宜居的。
兰泽看了五分钟就订了下来。
他立刻和陪着他的小王回家,喊姜汉臣同志搬东西。反正一直以来,兰泽都是上半天班的。下午这半天,不上班正好拿来搬家。
家里他特意留了一张孩子的错层床,没塞进工作室里面。是为豆子和小麦预留的。
其他零星在外的大小物件,也都可以捡起来凑合继续用。不漂亮的椅子,廉价的水桶? 家里不想要的东西多的是。
整个家里唯一没有搬动过的房间,就是小姜的。但这几天? 他并没好好使用。
小姜对那些学员不大放心,把兰泽的工作站当宝贝天天守着。
虽然学校是军校,封闭管理;学员们也都是士官,素质都很高。但世事无绝对啊。管理再严密? 亲戚朋友还不是一样能进来玩?小姜举例:兰花就是证据!
姜汉臣同志吃不香睡不好,精神高度紧张。兰泽回去也是顺便通知他? 挪了窝可以休息了。
他要是再不放心? 就把工作站堆他床上。稳压器和电池兰泽车上都有。运过去没障碍。
两台机器里? 身披盔甲的麻花在替核工业部干活? 从原始方案出发? 推演大型的多细胞装置。八叉则在逐个穷举测试多细胞和抗辐射的方案组合。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都不挣钱。
真要是断电停机三五个小时;然后再从[丝蛋白存储器]恢复运转。把多细胞推演拖延个半天一天的? 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但看小姜同志的专注程度,就知道他绝对不会让机器断电的。
兰泽也有点舍不得停下他亲手装饰的美妙光效。看一眼? 心旷神怡。看两眼,就和小姜同志一样? 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搬完了家,兰泽把工作室模块的门一锁? 丢下不管了。
等到学员们把模块拆下来,后勤部还要扫描检查一遍。确认里外都没有航校的机密才给放行。
反正可以走的时候? 后勤部的人会通知他的。
搬家出来的时候,他租了一台大平板货车。东西少,出门扫描速度还挺快。对于兰泽车上两台不间断运行的工作站,卫兵看了守在旁边小姜的工作证之后也没多话。
兰泽搬出航校里的房子,只觉得自己摆脱了一个大累赘。张荷离开之后,他在航校里处处都觉得不方便。对于军校来说,他这老百姓是个外人。婚都离了,可不就是外人了吗?
搬到公司附近住,起码上班能方便一些。
至于航校里他的数学课,到三月份开课的时候再说吧。去航校上课,可以继续享受食堂;懒得跑,远程上课也不是不可以。
新家随便整理了一下,兰泽立刻去童校接了两个儿子。
正是和孩子约好了该接他们的日子。再晚,俩儿子该谴责他违约了。
这两个孩子见到爸爸,立刻放下童校中从练球到玩雪的各项要务。跟着爸爸来到新家。
到地方一看……不怎么样。
好在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多,兰泽带着孩子玩了一天。晚上吃了宵夜才回家睡觉。
也说不清楚,是谁刻意陪伴着谁。张荷不在的时候,这些刻意却显得难能可贵。
700 这就跟你走!
第二天,兰泽琢磨着,家里依然不大好玩,干脆他带孩子们坐车找爷爷去。
住在城里,就连坐车都比乡下地方方便。
从他决定出发,到一家四口坐在城铁上吃酸甜的大柚子,只花了半个小时。
一家四口?——小姜同志终于把守护工作站的重任托付给小王同志了。
邻座看着他们的柚子,好奇不已:“车上只有冻梨,你们柚子哪买的?”
“哦,自己带的。”
冻梨那玩意,黑得和煤块似的,硬度也差不多。据说是甜的。兰泽看了就没胃口。
还是从小吃习惯的柚子更适合冬天啊。
快到站了,他通知了老爷子一声。
“哟,你们来啦!”老爷子回应得很快。
几分钟后,老爷子直接出现在车站,迎接他们:“怎么才来呀?等你们几天了。”
“不好意思,爷爷久等了!”豆子带小麦上前问好。
今天没有帽子压着,老头的脑袋狂放而飘逸。
“爸你现在……头发不打算剪了?”兰泽好奇地问他。
“不剪了。就当是,留点纪念吧。”
兰泽不问是为谁留纪念。他知道是妈妈。
“那你……不觉得挡眼睛吗?”
“有一点。哈哈!”老头混不在意。
他那头发再长一阵子,大概能扎起来了。唔……其实现在也可以扎起来,只要把脑门的头发抓到后面去……具体兰泽反正也不会。他有俩女儿,但都还没到扎头发的年纪。而且已经跟妈上天了。
豆子和小麦,两只熊孩子牵着爸爸,爸爸跟着爷爷,在这街上溜达。小姜和路人似的,若无其事地在旁尾随。
“我跟你说,我找了一个特别好的小广场。适合练武。”爷爷说。
兰泽看看站前容纳行人的小广场。斜坡和台阶……有点多啊。
“不是这里!”老爷子断然道。“跟我走!”
下了公交车,老爷子引路,到了一处深入居民区的小公园。
里面空气新鲜,气温宜人。上面盖着防护罩,面积不大。绿树环绕中,有一片平整的草地。
“我问过管理员了。这里下午三点以后有人来玩球。我们可以上午过来。”老爷子说,“我建议嘛,两个孩子多留几天,入个门。过一阵子开学了,再一个星期来练一次。练武是慢工。要花时间的。”
“可以吗?反正是假期,多留几天?”兰泽问儿子。
“我们年级队和校队都有训练。我可以……”豆子扳手指头,“留两天,大后天必须回去。”
兰泽点头,重新向爷爷介绍孙子:“这位张兰纲同学,足球三年级队的队长,校队的副队长。”
“嗯? 不错。你的责任很大啊。”老爷子笑着说。
老爷子又看看小麦。
这孩子? 太小了。
“他也是校队的。”兰泽赶快介绍小麦。
“哟,那踢得很不错啊。”
“确实不错。”豆子眉飞色舞地夸耀队友。“他在场上起到不可取代的作用。”
小麦抬头挺胸,得意坏了。
兰泽觉得钢豆子指的是:挑衅。
赛场上的这项特殊工作? 别人很可能完成不了。
小麦这两年在日常生活变乖了? 可能是因为负面情绪完全释放到了球赛中。
豆子最让爸爸暗中欣赏的地方? 就是时不时冒出来的团队精神。虽说熊孩子的表现都是本能。但兰泽从来没听小米主动夸耀别人,他都是夸耀自己本事大有能耐。只不过随着长大? 话少了而已。
这一点是小米的“本能”不如豆子的地方。
人也许可以靠着后天学习刻意改变自己。但每个人的人生? 至少有一大半是由本能决定的。比如小米他爸他妈怦然心动的时刻。
如果当初兰泽独自找到永恒? 如果张荷依然故我地飞着自己的空舰。那也就没熊孩子什么事了。
幸福曾经来过。
就像太阳在银河系中奔行时? 迎面而来的星空。
穿越而过就是永远,生命已在大地上萌芽。
两只熊孩子情绪高昂。爷爷趁机带着他们上了第一课。做了几个动作,看了看体格和动作协调性。又安排俩孩子扎了五分钟马步,看体力和耐性。
豆子的表现令爷爷满意? 小麦简直是惊喜了。
其实他俩差不多。但是,爷爷退休之后,在童校里教了好多年体育课? 他熟悉孩子。不自觉地把八岁多的小麦当成六岁? 可不是处处有惊喜吗。
上午上课时间不长。兰泽带孩子过来? 已经在城铁上晃掉了大半,剩下的时间不多。
从公园出去,不多远就是老爷子现在住的地方。
老爷子带路去了社区大食堂。他们奢侈地要了包间,用来聊上课的事情。毕竟老爷子还答应了天上那几个孙子。教好眼前的豆子、小麦,很简单。想要教会上天那几个,他得学着录课啊。
小姜终于没法扮演路人了。他面带忠厚的微笑? 挤进了房间里。他和老爷子在几个月前就认识了。
寒暄几句之后,小姜就低调地坐在角落的送菜口,等着给大家传递饭菜。
录课其实很简单。只不过老爷子以前没做过。
首先,每门课程都可以区分为正课和辅导课。录正课一定要分好小节,方便学生拉前拉后,跳来跳去。辅导课用来答疑和纠正错误。
不管学什么,有天赋的孩子,正课的进度总是快一点,而不怎么依赖辅导课。一看就会,快得飞起来都有可能。而对于资质一般的孩子,辅导课占的分量就很大了,辅导老师的水平也因此显得很重要。教孩子练武的话,上辅导课的时候,最好面对面,手把手地把正课的内容掰开揉碎地教。
不过,为了减少辅导的工作量,也可以出一些学生自己使用的“训练课”,用来完成重复性的日常作业。设好自动矫正模板,配合体感设备,辅导的麻烦可以省略一大半。
老爷子面色严肃地听着儿子介绍情况。
越听越凝重。
最后他慎重地提议:“要不你陪我录?”
“嗯。我本来就说要陪你录课的。”兰泽安慰他,“做起来你就发现了。其实很容易的。”
“可你也不能总在这陪我呀?”老爷子发愁呢,“这两个孩子待两天就要回去,入门都不知道哪天才能入完。下次你们来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不着急,慢慢来。”
“我去你那里吧!”老爷子猛然下定了决心。
“哈?”
“吃完饭我回去收拾一下。这就跟你们回去。”
“可我们才来啊!”
“呃……也对。那我们先在城里转转,晚点我再跟你们一起回去。”
老爷子带着儿孙,在陪都古城里逛了半个下午。
他对这城市也不大熟,搬过来之后,差不多有一半时间在国内国外旅行。比较熟的,也就是家附近这几条街。
让他带着玩,实在是……有点难为他老人家了。于是,很快变成老人孩子一起探索。
绕了一圈回到家,老爷子在包里装上惯用的水杯,背上包就出发了。
到了城铁车站,上车前老爷子看见糖葫芦,高兴地买了五串,每人手里塞了一串。好不好吃不知道,颜色看着很喜庆。兰泽觉得,反正可以摆在家里当装饰。
“这个特别好吃,我吃过,哈哈哈!”老爷子率先咬了一大口。
小麦跟着咬了一口,表扬道:“爷爷真有品位!”
豆子边啃边傻笑。
爷爷的两个孙子对糖葫芦的口味接受良好。
小姜同志也啃起糖葫芦,对着兰泽嘿嘿一乐。
唔……只有一支的话,摆起来不会太好看。兰泽举着糖葫芦上了车,坐下来之后,才慢慢啃。他想起来,老爷子的口味,和自己好像差不多。都挺爱吃肉的。
晚上,兰泽把老父亲安顿了下来。然后一家老小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充当晚餐,他这才带着儿子回自己家。
在他安家的那一带,住的地方特别好找。地下短租的单人小公寓有的是。实际上地下公寓比起兰得一他们住得公寓楼舒服得多。
尤其是在这个季节,自然界的空气和风,一般人真心承受不起:本地冬季在最冷的年份达到过零下三十多度。零下十几度是很平常的。
晚上他把两个儿子赶上床之后,小姜凑过来悄悄地问:
“教武术需要我帮忙吗?你家老父亲,战斗英雄我佩服,但他身手真不一定比得过我。”
兰泽小声回答:“我主要是给我家老爷子找点事惦记着。”
老爷子只要有事情做,就不容易胡思乱想。妈妈去世时间长了,他也就慢慢习惯了。
小姜明白了。
“其实你家小儿子已经跟我学了点。”
“哈?末末才几岁?”
“悟性好得很呢。一教就会,举一反三。这跟年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想不想让他继续跟我学?”
小姜同志单手撑在桌上,这会儿充满了诱惑。
兰泽犹豫了几秒,还是断然否决了:“……四岁不到的小娃娃,学什么武?这孩子已经够淘的了。”
小姜摇摇头,转身走开,忽然回头:“啊对了,兰哥,你该练练了。我陪你?”
“去!”如果不是不一定打得过。兰泽想一脚把他踹飞。
有了小姜在身边。兰泽越来越讲文明爱和平,真成文弱书生了。
701 饿。我要飞过去!
兰得一过了两天,才发现老爸爸居然不见了。后知后觉到一定程度了。
那时候老爷子已经又找了一个露天小公园,带着豆子和小麦做了两天运动。
他并不是对公园情有独钟,只不过基本功还用不上器械。
两个孩子回到学校之后,兰泽就带着老爷子一起录课。正课简单,于是就从正课开始。
录着正课,兰泽发现,老父亲还挺有料的。并不是只会军体拳、擒拿术。
他有师承,虽说是入伍之后学的,但也正经拜过师,后来自己也收过徒。他的亲传弟子虽然多数已经不在人世,传承一直还在部队里。倒不是徒弟们命不够硬,而是他们比老爷子小不了几岁,寿命到了。
他们那一套功夫,属于传统文化和军队制度混合之后的产物,武功名称朴实无华:“侦察兵套路i”、“侦察兵套路ii”……一直到“侦察兵套路iix”。全是杀人技。
潜龙部队的前身是什么都会的侦察兵精锐,整个部队是用现代科技武装起来的全功能辅助部队,大兵们会点侦察兵的技能一点问题也没有。
妙的是那套武功没有版权,谁想学都可以。问题就在于学不学得会,学会了能不能练得精,练得精了之后能不能干过激光炮。
老爷子认真地从中间挑出来适合强身健体的部分,略过所有的杀人动作,重新编排了一套动作。那些“侦察兵套路”在他身上七十年,仿佛成为了本能的一部分。
“哎,你把爸爸拐走了?我看定位在你那边呢。”兰得一联系到兰泽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坐下来喝水。
不同角度的拍摄暂时停了下来。录制影像用的几只大眼蜂悬停在半空中。
动作必须分解再分解。录细分动作令老爷子这个新手莫名其妙、浑身烦躁,但另一方面,他也玩得挺开心的。
“你终于发现了?”兰泽向爸爸举手失意,转身钻到了树后。
“爸爸现在不怕刑克小孩了?”兰得一问。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事。”
什么刑克?都是迷信。兰泽本人都可以创造生命了,单细胞的,多细胞的,抗辐射的……怎么还可能在乎这个。
“不过我们没住一起。我从航校里搬出来了。现在家里地方小,我不想让爸爸挤着不舒服,就又短租了个地方。”
“行吧。我没别的事,就是问问。让他在你那边玩一阵吧。有事及时联系。”
兰得一也是个大忙人,工作起来不要命的那种。
他们这个年纪,忙碌才是对的。相比之下,兰泽就过于清闲了。他算是个大学老师。
童校老师还需要组织各种活动,大学老师放假就是放假。只有一个小穆需要辅导,每天线上聊几道作业题就应付过去了。
虽然他还兼任西北造物的总工,但正好他又不想上班了。没人管得了他的考勤。
到年底了,公司里没什么正经事要办。最大的事,就是春节前该发钱啦。不归他管。
想到了大学老师这码事? 兰泽忽然想起来? 生科院好像给他发过通知了。
前几天一直在航校的家里整理东西。到处乱七八糟? 他也就没心情看。
兰泽从树后绕回来。
“兰得一?”老爷子问。
“嗯。”
“那孩子就爱瞎操心。”老爷子不以为然地笑笑,“来,我们继续!”
老小孩斗志昂扬,活力十足。
兰泽抽空瞄了一眼生科院的通知。
可以归结为四个字:来上课吧。
时间:下学期;头衔:副教授;待遇:自己组建实验室……他陪录课心不在焉,老爷子已经不开心了。
春季开学总在三月。时间还早得很。于是兰泽专心陪着老爸爸录武术套路。
录了两天。录到第三天早上。老爷子先受不了了。
“你整天除了托个腮帮子发呆,还能干点别的吗?”
“……”
兰泽又不能低头玩手环。老爷子的套路,他第一遍完整看全套的时候,就学会了。
细分动作本来就琐碎而又无聊。老爷子还总是反复忘词。每次检查,他都发现需要重新补录的细节。
兰泽又不知道老爷子想说什么? 漏了什么。他帮不上忙,可不是只能发呆嘛。
“去吧去吧,爱干嘛干嘛去!我都会录了!”老爷子赶他走。
“我就说过,很简单的嘛。”兰泽试图为自己挽回点面子。
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
兰泽站在路边?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两个儿子在童校,天天忙训练。充实得很。其实他们有老师和伙伴? 并不需要他这个爸爸。
天上那些人……前妻和孩子们应该已经上天了吧。从每天的睡前新闻,可以看出来张荷现在忙得很。兰泽还在新闻片段中看到了他自己的后脑勺。
航校送别的时候,他们拥抱了好几分钟。现场如果有任何记者,哪怕是业余的,不拍下来,怎么对得起新闻二字?
所以根据这个充满了岁月沧桑的花白后脑勺……张荷的前夫,被传成了一个老头子,至少比她大二十岁。那就是比兰泽本人,至少大个二十五六岁。
正是因为有这类老前辈(?)的关照,所以张荷年纪轻轻,就参与了不少大事情……最新证据,就是她主持新月号了。通过张荷望天的生无可恋脸,知情人士推测出:前夫老人家很伤心,觉得自己惨被抛弃……并且十分思念小娇妻。
最近的新闻和相关评论区,兰泽经常感觉看了胃疼。但他又不能不看。
反正热情的围观群众,只认识那个后脑勺,并不认识他本人。
按理说一直关注张荷的人应该知道,她以前结婚的人,是个看上去很青春的胖子。所以,小胖子和老头……那能是同一个人?
前妻的事都不重要。
兰泽知道,合适的时候,她会主动联系自己。孩子们新鲜感一过,总会想爸爸的。
至于现在,春节还早,春季开学更是遥遥无期。
昨晚上他躺在床上,想着新课,心情激荡。兴之所至,终于把大佬替他写的几份推荐信全部重新看了一遍。老所长的那份洋洋洒洒,有理有据,十分缜密而又有文采。老人家为了他,写了好几千字,篇幅顶得上一篇论文了。
感念老爷爷的盛情,兰泽决定去看看老爷爷的大乖孙。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一想到卫瀚扬,他的胃立刻就有反应。早饭刚吃过没多大一会。又觉得饿了。
他焦虑地在手环上一查,卫瀚扬的定位正在国内。人似乎在家呢。
兰泽和卫瀚扬,一直可以互相查看定位。关系就是这么亲密无间。以前兰泽不查,是因为定位是**。现在看了一眼,主要还是因为他太闲了。
“小姜,找个飞机。”
“啊?去哪?”小姜立刻上前。
“东海。我要飞过去!快!”
“行。兰哥你掏钱就行。”
最近几百公里以内,飞行器最多的地方就属西北航校了。但包括卫戍部队在内,拥有的都是军机。他们是不可能把军机借出来的。
民航的飞机也不能无视班次,随便外借。
小姜找了……城市飞行俱乐部。虽然大部分飞行器,都是教练带着业务爱好者飞着玩的小设备,但他们也有大一点的。安全认证水准,正卡在小姜能带着兰泽一起飞的下限上。
位置在市郊,但并不远。
十五分钟之后,兰泽就卡好安全带,飞机起飞了。
卫瀚扬住的地方,贪图清静远离城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机场还在上面的县城里。
姜汉臣没有张荷当年那么豪横,申请公路当起降跑道。他把飞机停到了县城机场的起降圈里,交给地勤。然后俩人从机场坐车往海边去。反正机场闲着的车比飞行器多多了。
“好久不见,还怪想他的。”兰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馋了。
“不就是你那位在海岛养鲸鱼,又特别会做饭的朋友吗?我做饭不好吃吗?”
小姜同志这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切~”兰泽不屑。“你和我本人水平,也就是伯仲之间。”
车停下了。
卫瀚扬的家孤零零的矗立在路边。
骚包的橙色屋顶,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很凄凉。院子里百花凋零,只有几株墨绿色的灌木,叶片仿佛打了蜡一样僵硬。
透过院子,兰泽能看到厨房门半开,浅蓝色的碎花窗帘在窗口飘拂。厨房里的灯是亮着的,这说明人真的在家。
自从兰泽自己给孩子做饭,他就深刻地认识到,在厨房弄什么浅色、不耐脏的布条是多么反人类。只有卫妖精这种常年不在家的,才不怕麻烦。
兰泽推开栅栏门,踩上碎石小道。
这个种满花草的院子其实是后院。
房子的前门面朝大海,门两边种了更多的花草。那边的正门走起来非常绕。非常反人类。兰泽在神志清醒得时候从来不去那边。
从厨房窗户看不见熟悉的人影。卫瀚扬那小子不知道在搞什么。
这大白天的,卫妖精肯定在厨房。不然他开着灯干嘛?
“孙贼!出来!”
兰泽喊了一声。
他踏上台阶。拉开了厨房门。
“你在哪呢?”
702 流着你的血
“这里。”
兰泽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需要维持血压,最好输血。”
兰泽绕过厨房的中岛料理台。发现满地是血,正在灯下闪着光。染血的散乱足印,一直延伸进家里。
卫妖精坐在血泊中,头靠在金属质地的烤箱门上。冷静得可怕。
他看到进来的人是兰泽,露出一刹那的惊诧。然后理所当然地自语说:“魔王显灵?我已经死了吗?”
“滚,你老子是活人!”兰泽没好气地说。
他蹲下身子,隔着血泊看看卫瀚扬的脸色。
卫瀚扬脸色惨白,右手紧握着左手的手腕。他的手上,衣袖上身上都是血。
“入室抢劫?”兰泽问道。
“我自杀,后悔了。”
卫瀚扬小声回答,露出了笑容。“我还想急救怎么可能这么快,原来是你。”
小姜在兰泽身后跟了进来。
“什么时候叫的急救?”他问。
“刚才。”卫瀚扬抬了一下右手肘。“刚后悔成功。”
他的手环正握在左手里,但是并没戴在手上。
脱掉手环,避开健康监控再死。果然是自杀行径。
兰泽和小姜对视一眼。兰泽立刻脱了上衣,直接扔在血泊里,踩着到了妖精身边。
“你是割腕了?”
“血止住了。”
满地鲜艳的动脉血,没有十来分钟怎么可能止得住?
“才怪!”
兰泽低头看看妖精身上的血衣,掀起自己衬衣,用牙咬着撕下一条来。
他蹲下,拉起卫瀚扬的左臂,拉紧布条缠了两道打了个结。
“为了保险点,你还是先别松手吧。”
“我困了。现在不敢睡。”卫瀚扬苦笑。
兰泽担心他因为失血,手没力气:“那我帮你捏着。别睡。”
他接过妖精的左手。血还在从掌根下的伤口往外渗。
这……虽然还没止住血,但至少说明还有点血压吧。
兰泽紧紧捏住了他的手腕。小姜也跨步过来。把自己腰包里翻出的东西打开。
“你还随身带着急救包?”兰泽可想而知,这些东西本来肯定是为自己准备的。
“嗯!”小姜没废话,对卫瀚扬说,“县里的小卫生所救不了你,只能等市里的飞行医院过来。”
“我知道。”卫瀚扬虚弱地回答。
“我怕你等不及。”小姜扯开卫瀚扬的领子,摸索着找到静脉。
他把纸卷一样的紧急输血带,一端贴在卫瀚扬脖子下的静脉上,摁了一下贴片上的白色圆点。那里有针头。
输血带的另一端是血泵,已经连接了一节取血器。
兰泽和小姜血型是一样的。都可以凑合着给卫瀚扬。血泵自动判断血型,选择设定好的标准过滤程序之一运行,不会有问题。
“我先来吧。”兰泽说,“一会不够再用你的。现在有什么事主要靠你了。”
他用牙拉起衣袖,发现袖子太肥直往回滑落,干脆用牙咬着,使劲把袖子撕掉了一截。
取血器贴在他左臂的肘弯内。血泵也撕掉背胶粘在了手臂上。
暗红的静脉血穿过血泵,慢慢鼓起了纸卷内的通到,到达卫瀚扬脖子上的贴片内,盘绕一周加热后,在白色圆点中消失了。
兰泽右手握紧了卫瀚扬的左手腕。和小姜一起,紧张地注视着卫瀚扬的反应。
一开始血液只是缓慢渗入,后来逐渐加速。达到了每分钟15ml。
卫瀚扬的眼中,渐渐有了神采。
滴的一声。血泵暂停。显示计数200ml。
这种紧急输血带是战场上和户外救援用的。默认的200ml输出基本不会影响战斗力。
兰泽蹲累了。动动腿,低头看了一眼? 示意小姜:“再来二百吧。我的血他应该是适应的。帮我摁一下。”
第二个200ml输着,卫瀚扬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你要是还想睡? 就闭眼睡一会吧。”兰泽对他说。
卫妖精闭上了眼睛,嘟嘟哝哝。
“……我的身体里? 流着你的血。啦啦~~啦~啦啦~~”
“你还有精神皮呐!”兰泽想把他扔窗外去。
“嘿嘿嘿……”
窗外传来奇特的轰响声。就好像当年他们学校的大食堂里? 电扇坏了的噪音。
小姜立刻到窗口望了一眼。
“医院的旋翼机来了。”
旋翼机在紧急救援中用得很多。因为可以方便地在喷气和旋翼之间切换飞行方式,在不具备磁悬浮的条件下利用旋翼垂直起降。
“哎?怎么飞到房子后面去了!”小姜大惊失色。
“正门在后面。”兰泽没好气地说。
卫瀚扬报以苦笑。
“这……主人开一下门?”小姜提议。
能开门的人只有卫瀚扬,开门设备是他攥在手上的手环。
卫瀚扬用力抬起左手。兰泽轻轻拿着他的手腕。
手环没有戴在惯用腕上,快捷的手势操作不能用。容易出现扫描错误。不过? 常规的开门流程也并不麻烦。
随着卫瀚扬手指的动作? 手环界面滑动着。
忽然? 一声巨响从房子里传来。
卫瀚扬的手指停住了。
“呃……门开了。”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三人错了。能开门的不只有卫瀚扬。
飞行医院的人,撞开大门之后? 装备有动力外骨骼的一队医务人员? 拖着软质担架床冲了进来。
“这里这里!”小姜赶快冲进家里示意。
兰泽和卫瀚扬之间还有条输血带连着。而且受伤的手腕也不确定有没有止住血。
兰泽换了左手握住卫瀚扬的手腕。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输血带从卫瀚扬的脖子拖到兰泽的手肘上。兰泽的肘弯紧挨着卫瀚扬的脖子。
“好轻!”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本来就身轻如燕,兰泽发现身材高大的卫瀚扬,似乎……不够压手。
兰泽抱着卫瀚扬踏入餐厅。正好撞见小姜引路过来得医务人员。
“老人家,辛苦了……交给我们吧。”
全副武装的一群医务人员,看上去就很可靠的样子。除了判断年龄的眼光,集体有问题。
“连着呢。”兰泽努嘴示意那条输血带。他暂时不方便放手。
他也拒绝了医务人员搭把手的建议。“不重,我一个人走快一点。”
他带着卫瀚扬穿过地面光可照人的花岗岩前厅,身后留下一长串血色足迹。
703 艺术可以不死
从损坏的大门口,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兰泽连忙背过身去,护住了怀里的伤员。
旋翼机的毛病就是风大。
他侧着身子,护着卫瀚扬,踩上倒在地上的门板,慢慢走出大门。正门出去是门廊,正前方还有几道十分不人性化的台阶。可供轮式工具通行的斜坡则在侧面。飞机就在台阶下的平地。旋翼正在怠速转动。
兰泽抱紧了怀里的伤员,小心地走下台阶,上了飞机。
卫瀚扬的身子被穿戴外骨骼的护士接过去,小心地放平。他的人躺下了,头还枕在兰泽的左胳膊上。兰泽也随着他坐了下来。
兰泽这才发现,自己不但从上到下浑身是血,而且破衣烂衫。看着比卫妖精还惨。
他把外套扔进了血泊里。身上的衬衣本来有点肥,又被自己撕坏了。不但露肉而且咣荡,这就有点流浪汉式的飘逸了。
“哎?这就是脐带相连的感觉吗?”伤员摸着自己脖子下面的输血带,精神好的不像淌血快死的人。
“等你活过来,我再揍你。”兰泽小声说。
飞机上的条件不错。他俩的血还继续这么输着。趁着这点缓冲时间,护士提取了卫瀚扬的血样,紧张地为他调配人造血。半空中造血能力有限,现在他们考虑尽可能多补一点全功能血。其余用血浆。
满地淌血,兰泽这400ml哪够啊!
哪怕多灌点血浆回去也有助于补回血压。
机上的值班医生剪开了卫瀚扬的裤子。输血针头刺入了股动脉,人造血浆开始注入他的身体。
医生拉过卫瀚扬受伤的左臂为他清创。随后降下微针设备吻合血管。血管不能用胶粘,只能用针缝。非常考验设备精度。
兰泽为了压迫止血而绑上的布条终于被剪了下来……护士顺手丢到了医疗废弃物一起。
“我怎么没用你的窗帘当绑带呢?你老子现在搞得衣不蔽体。”看见布条变成垃圾,兰泽不开心。
“哎,不对,你是谁老子?”智力恢复的卫瀚扬,才算是真精神了。
“嘿嘿。”兰泽笑而不语。
“对了,你怎么忽然跑过来了。”卫瀚扬问他。
“饿了。”兰泽刚才忙忘了,这会又觉得肚子饿。“说吧,你打算怎么做饭补偿我?”
“嘿嘿……”卫妖精略有点不好意思。
忽然兰泽想起一个东西,“对了,爷爷送你的礼物怎么样?”
卫瀚扬小脸微红:“虽然……但是……说实在的,那件艺术品救我一命。”
兰泽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对味:“老子救你还不如个胶皮娃娃是吧?”
卫瀚扬立刻解释:“我切了自己一刀,看着血慢慢淌。后来上床躺下等死。迷迷糊糊看到你买的娃娃,心想她死了,我为什么要陪葬呢?这才又到处找手环救命。”
“谁死了?”兰泽有点紧张。
卫阿姨,和妈妈同岁……不会也出了什么意外吧?
“艺术死了。”卫瀚扬认真地回答,“艺术可以不死的。我有责任活下去。”
这个回答,令兰泽陷入了深思。卫瀚扬貌似,神志不是太清楚。
勇于切自己的人,精神状态非常值得怀疑。
而且……艺术?这又涉及到兰泽的知识盲区了。最好……找个人讨论一下。
“小姜!”
小姜同志上飞机之后一直闲着。
“啊?”
“来,我们聊聊艺术!”
卫瀚扬缝完了手,立刻在飞机上睡着了。
值班医生缝得很快。缝血管时,卫瀚扬和兰泽还说说笑笑;开始缝皮肉,他立刻龇牙咧嘴起来。
护士们看到他这么有活力,让小姜把药品的空包装盒撕成条写了一二三四扔进盘子里抽签。抽中的小姐姐微笑着给了卫瀚扬一针。
紧急输血带在手术中途摘除之后,一路上继续补充人造血。
卫瀚扬成了一大块海绵? 吸收能力简直深不见底。
旋翼机并没有切换飞行状态。慢悠悠降落到市里大医院的天台上时? 人还在沉睡。不过,已经基本没事了。脱离生命危险,算是死不了了。
他又被挪到医院病房里,继续补血补液留观了一天一夜。兰泽在医院陪着他,小姜陪着兰泽。
第二天上午,卫瀚扬出院了。
家里情况有点惨。所以干脆就没回家。
他的房子连大门都撞坏了。要收拾的地方有点多。
据他本人说? 说楼上楼下? 到处有血。
当时他切完自己? 从厨房出来? 还到处巡视了一圈? 才回卧室躺下了。
他后来到处找手环时? 一夜没睡加上缺血,脑子不太清楚。也绕了点路? 最后才想起来? 是拿刀切自己的时候扔下的。
一开始血液流的很欢畅。报完急救? 他才想起来:噢,我已经不想死了。这才把伤口摁住。
出院时,兰泽和卫瀚扬两人,浑身的衣服都换了一遍。
卫瀚扬的血衣是住院时趴掉的,出院他号称“开始崭新的人生”,扔掉了全部血衣,穿的是医院小店里买到的棉袄。
兰泽的上衣里外都废了。裤子也不合身,肥得全靠腰带维持。除了鞋没扔,洗干净鞋底继续穿,其他衣服他也干脆地全扔掉了。
他俩穿的都是医院小店里的存货。上下里外都是同款。
从某种程度来说,兰泽头发白了,体型瘦了,老婆没了……人生可以说,也是崭新的。
只有小姜的衣服还是原样。他的鞋子也弄上了血迹,尤其是鞋底。水冲冲也就干净了。
为了庆祝卫瀚扬活下来。三个人在市里找了个地方吃涮锅子。卫瀚扬请客。
医嘱要求清淡饮食,但卫瀚扬认为他可以吃涮白菜。反正兰泽不吃辣。按多数票也该吃清汤锅子。
和肉一起煮出来的清汤白菜,大概也算清淡吧。
涮着锅子,小姜专注地吃肉,卫瀚扬有一搭没一搭地捞菜。
兰泽捞了半碗羊肉,把肚子垫个半饱,就问:“你这次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小姜立刻警觉起来。
“没碰到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只不过我一时没想开。”卫瀚扬淡定回答。
“赔钱了?”
“嗯,赔了。活得下去。小事情。”
“哦?还有大事情?”兰泽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