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2 迷之信号，来自太空城
动画片投影出的世界，小朋友们一边看一边摸，玩得津津有味。
演绎的是螺旋桨大天使帮助人类的故事……
起初西北造物公司为这个奇葩形象投入了不少钱。但到了后来，这个调调莫名其妙地引人注意。总公司干脆把这一块独立了出去，成立了专业传媒公司。
螺旋桨大天使后来被设计出一整套天庭事业组合。投影出来和一大群真人似的，非常拉风。
兰泽对动画片里这东西……已经免疫了。
他送到国外带孩子的大天使结构体，和表演出来的相比，人形更朴实，能力差远了。但多少也沾了点超现实传播的光。在世界各地的排斥与欢迎中，慢慢地推广。
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大一点的孩子。
“爷爷？”那孩子看到了兰泽，“我爸爸找你。”
这男孩是兰泽难得眼熟的一个。是霄霄三个大儿子之一，因此是兰泽的三个大孙子之一。好像已经上学了。
“你爸爸在哪？”兰泽问了一句，跟着出了门。
他站在走廊喊了声：“香香，看一会小孩！”
香香答应了一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兰泽才跟着孙子往前走。
拐了个弯，宁宁带着儿子站在走廊尽头看窗外的风景。
怀里那个孩子哭唧唧的。
两个大一点的在他脚下扑腾打闹。他怀里那个有突变，力气小反应慢，动不动就哭一场。
兰泽不大放心，说了一句：“你要让他们一起玩吧？”
“啊？是啊。”宁宁随便答道。
地上两个男孩一骨碌爬起来了。
“爷爷！”一个冲了过来。
“爸爸，我跟爷爷玩一会。”另一个回头问。
“去吧去吧。”宁宁站在窗口不动。
兰泽身后多了两只小跟屁虫。
大孙子推开了房门：“爸爸？”
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有些暗。设备正在运行着。三个人都带着头套。
兰泽只能看露出的头发颜色，找出其中的霄霄。
“霄霄有事？”兰泽开口。
霄霄摘掉头套，转身说道：“太空城传来一段信息。”
“那个太空城？”
“最老最破的那个。”
那两个也摘了头套。小麦僵着一张脸。兰纾乖巧地不说话。
霄霄和两个兄弟一起，把房间中间堆了杂物的桌子挪开，随后释放出新月太空城的地图。
霄霄用红圈标记出了太空城的左下角。
“是从这个信号点传来的。但是……这是一处报废节点。”
末末当年布置下的声光采集节点，只剩下了两处半还能正常工作。有两处正常传递声音和光学信号。一处有可能是激光声音识别的什么环节损坏了，只有光学信号。还有两处节点的连接断断续续，不知何时彻底失灵。
“这处报废节点传来的只有一句话。”
霄霄把卷缩的信息在节点上面拉开。
兰泽已经看到了那句话：
【我已脱险，平安，勿念。】
“末末？是末末！”兰泽已经知道了信号从何而来：能够利用这些节点的，只有末末！
这处节点显然没有真的报废。
“没有回应。联系不上。”小麦表情凝重。
“接收到多久了？”兰泽问道。
“有半个小时了。”霄霄看了眼时间回答。“明码信息，没有加密。收到之后，我们就努力发送信号和太空城上的各个节点联系。每个报废节点都试过了。”
“再等等吧。”兰泽能说什么呢。
于是他们就等着。
从过年等到春暖花开，从阳春等到盛夏。
信号发送者也许是末末，也许并不是。
但是他只闪现了这一下。
就重新消失不见了。
兰泽的焦虑中掺杂着希望，又害怕变成不切实际的奢望。
太空城上发生变故的时候，末末只有十八岁。
他如果还活着，那也该长大，不再是个孩子了。
这些年，他去了哪里？现在，又去哪了呢？
兰泽一直努力让孩子们忘记太空城的存在。
让小麦别想着妈妈，让孩子们都忘记死去的兄弟。这样他们才能好好生活。
但这一段短短的信号，却让所有人心中的苦痛和不安都苏醒了过来。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遥远而老旧的太空城。
自从神州警卫团带着营救出的各国人员陆续撤离。那里早已成为宗教徒肆虐的地狱。
2268年的盛夏，忽然也走到了末尾。
兰泽和儿女守在家里。
兰泽和霄霄是各自大学城的老师。小麦和两个妹妹都是大学城的学生。
十七岁的兰纾借着高年级实践演出的名义，离开学校就不肯回去。他算是跟着小麦哥哥凑热闹的。
大学城也还没有开课。他们这些所谓老师、学生，都迟迟不肯返校。
宁宁也放下了视觉设计工作，乖顺地守在爸爸跟前。只有安安隶属海底工程部队，执行任务无法抽身。
兰泽眼前一个闹腾的孙辈也没有。只有他们这些子女在。
大家人不在家，其实并不影响道标之间的通讯。
他们却生怕不能在第一时间接收到新的信号。
非要守在家里的设备跟前，仿佛这才是最保险的。
这天，他们收到了。
一道闪光？
确切地说，完好的节点和大部分的“报废”节点同时发送了一道可以解码为“闪光”的信号。
“这到底是个啥？”兰纾代表了爸爸和哥哥姐姐们，翻来覆去地琢磨这道闪光，“亮度？时长？色度？……这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意义。”
“就是一道普通闪光。”色彩专家安安反复地说明同一件事情。说了不下十遍。
“为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这道闪光会传回地球？”兰纾继续代表别人重新追问。“为什么每个节点发送同样的信息？”
没有人回答。
室内重新陷入沉默。
这道闪光，几乎是个谜。
当天夜里，小麦弄清楚了这道闪光。
“这应该是电磁冲击。”
并不是真正的闪光。
“对。”霄霄也同意，“类似于电磁炸弹爆发的状态，才能同时干扰到所有节点。于是，所有能够连通地球的节点，同时发送了一波干扰信号。”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他们问：
“为什么太空城出现了大范围的电磁冲击？”
第二天凌晨，通过老姜同志的手，兰泽得到了一段尚未发布的新闻，算是揭开了谜底。
游弋在地球火星区域的地火军区空舰部队，在火星轨道圈附近观测到了漂浮在小行星带位置的新月太空城。
就在末末的节点发出“闪光”信号之后那一瞬间，太空城被外力撕裂了。
在太空城功能正常的情况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是因为太空城外围有着厚重的凝胶层。足以捕捉小行星带常见的小块固体物质，也能抵御大块物质的冲击。
同时太空城的各个不同区域之间，和区域内部的板块连接处，都通过锁合交接得到了特别加强。在锁紧情况下，除非整体损坏，否则是不可能脱落的。
很显然，太空城经历了一次系统短暂失灵式的破坏。
短时间内，某些无关紧要的次要锁扣受到电磁冲击的影响而脱开。随后在突如其来的外部冲击下，原先不可能出现裂口的地方出现了断裂，在冲击力的撕扯下，裂开的部分旋转着在太空城的主体上扭出了道道沟壑和裂缝。
913 太空城崩塌|我还活着
在太空城被撕裂的过程中，大量物质抛洒向了宇宙空间。
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在损失了空气和水之后，太空城中很有可能发生人道主义危机。
“宗教徒终于把系统搞坏了？”
兰泽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太好了，他们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霄霄对照空舰部队观测到的影像，利用太空城的立体地图模拟了整个撕裂过程。
随后大家发现，这只能是一场人为事件。
外力冲击精准地出现在了原本影响不大的板块锁扣集中位置。
某些特定位置的板块锁扣为了方便内部空间的改建扩容，额外增加了传动机构，可以通过电信号控制锁死和松脱。
外力击中的正是电磁冲击能够造成最大影响的位置之一。
所以，一切未免太巧合了。
机械锁死本来对电磁影响无动于衷。但是电信号就完全不同了。
更巧的是，控制线路、交换节点、供能线路，直到用电的各种装置，一路都包裹着严密的屏蔽层。因为这里是外太空，空间辐射内容丰富，变化多端。电磁风暴什么的，是常有的。
普通的电磁冲击不可能透过屏蔽层，从而影响到太空城系统的某些局部。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板块锁扣电控装置对应的屏蔽层被人破开了。
是有意破坏的？还是无意中损坏，尚未修复的？不得而知。
但是，一切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再像是巧合了。
“我小哥真厉害呀！”香香看着撕开的太空城，眼睛发亮。
兰泽使劲瞪了她一眼。二十多的大丫头了，还不如小兰纾沉稳。
然而，不管是不是末末做的，他现在去哪了呢？
该不会是头脑一热，跟太空城同归于尽了吧？
兰泽和孩子们在家又等了几天，没有新的信息传来。
他们不得不各自散去。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兰泽焦躁不安地回校上课。实验暂时没有心情做，全交给了研究生。
他自己每天都把太空城被撕裂的片段拿出来看看。想努力辨认裂口中抛洒出的物质中，有没有末末的存在。
影像过于遥远，光线过于微弱。因此就连有没有人影都无法分辨。
虽然他找不到末末，但一次次看着太空城坏掉，还是挺解气的。
正式发布的新闻，也出现在了国内外的新闻平台，经过了剪辑和处理，看上去更加简略和模糊。
后续的新闻中，出现了新月太空城的求援。
泄漏发生之后，太空城内部的区块之间自动关闭了通道。小的外部裂口很快自动封堵修复了。
系统的应急表现很优秀，因此直接伤亡并没有像兰泽希望得那样，全都死光。
只因缺氧而窒息死亡区区几千人。这令他有点失望。
不过，各个裂口处断开的管道中，逃逸出了大量的水。因为水压的存在，冻结成虬曲枝状的水冰，碰撞着高速飘离了太空城空域。
而紧邻农业区的循环舱也被破开了。
这导致处理人和动物排泄物的微生物在宇宙辐射下大量死亡。
同时，循环舱中的处理物以粘稠流体的形式大量涌出，立刻以冻结的固态，散逸向宇宙空间。
微生物的损失需要大量时间来弥补。
在那之前，养殖动物的排泄物无法及时处理为肥料，只能干缩储放；农作物缺少肥料，不能保持原有产量。二者都将受到严重影响。
而水的损失，除了机械手和作业舰及时捡回了一些漂浮速度慢的冰冻排泄物，大部分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太空城不太怕漏气。对于气体泄露导致的缺氧，有事先准备充分的几套预案处理。既可以加热储备的液态氧，也可以临时制氧。
而水是生态循环中最重要的东西，本身就是凝聚在一起的液态，在有关生存的各个环节中不可缺少。太空城内虽然存在巨量的水，却每天都在循环使用中。可以说，没有一滴水是多余的。
也因此，水少了就是少了。变不出来。
微生物和水的共同损失，使得太空城中的生态容量急剧降低。
太空城向地球求援的同时，领导层中的聪明人，开始采取对策：立刻减少动物饲养量，对存量动物进行宰杀，脱水储存，回收了一些水；同时居民的食物、饮水的配给量减少到了正常水平的三分之二。以此减少物质循环量，减轻太空城的生态压力。
兰泽不认为太空城上会死很多人。
就算上面是一群没有理智的疯子，犯下了滔天罪行，地球也不会看着他们死去。
只要城里的应对措施得当，四十万人完全可以平安无事地支撑到地球救援物资到达。补充了水和微生物，修复了损坏区块，立刻就会恢复元气。
他很清楚，迷信某些东西的，不一定非得是蠢人。张舰长搭建的管理班子中，存活下来的那部分人，并没有全部随警卫团撤离。在宗教徒中，什么人物都有。
杀死他家张兰纲的，还是个大学物理老师呢。
不但聪明睿智，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还是警卫团成员的母亲。这样的人竟然是狂信徒。
手环的震动，把兰泽从午睡中唤醒了。
如果不是被震醒，他能躺到夕阳西下。
乍一看，是个陌生呼叫。仔细一看，权限有点大。官方标识，看不见脸，是谁还保密。
“兰老师！”声音是个女的。
兰泽没有放松警惕，谨慎地问道：“请问您哪位？”
“是我！爸爸听不出来了？哈哈哈！”
这女的听起来，不像正经人。
“你特娘的谁啊！”
“好吧。我小穆。穆味哲。”
兰泽沉默了一会。慢慢把名字和真人对上了号。
地火军区穆司令员。跟他补习数学那会，还是个脸皮非常厚的漂亮姑娘。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脸皮厚到什么程度呢？不光追着他喊爸爸。脸上有道刀疤，都没能破坏皮层阻止她上天。
正常挑航天员和飞行员，疤痕都不受欢迎。不过她那疤很浅，一般看不出来。
当年张荷非常看重她，把她从联合体弄出来放到自己航校里，一心想把这个修理工培养成才。
张荷离世的时候，她们俩还算是平级。但现在，司令员同志，比张荷的军衔高。
“穆司令员您好。我们好久不见了。”兰泽斜靠在床上，对着一片空白的手环界面，一本正经地问好。
“哎，兰老师怎么这么见外呢？”
“您找我这是……”
“嗯。有大事。您老人家儿子在我这。”
兰泽的手环上闪出了一个提示。
【对方即将打开面对面模式。倒计时……7】
这就是个互相露脸的申请。兰泽立马坐正了确认。
手环界面上出现了穆司令员。短发，中年，舱内常制服。肩上将星闪耀。她微笑着把画面一转。
一张大男孩的脸傻傻地看着兰泽。
“末末？”兰泽呼唤。
“爸爸？是爸爸吗？我还活着。”大男孩的眼中泪光闪烁，“爸爸，我好想你。”
这个大男孩依稀是末末的模样。
在空舰内部的暖光照明下，他的眉毛和披散的长发，寒光闪闪，是浅淡的银白。看上去比霄霄的颜色还浅。
太空城的疯子们，对一个孩子做了什么？
兰泽胸中燃烧的愤怒，又续了一把火。
914 太空城崩塌|潜伏深处
看着满头银发的末末，兰泽的心疼极了。
“好孩子，活下来就好。”
“穆姐姐说，马上送我回家。路上借不到火星引力弓，还好地球是迎过来的。大约要花一个半月时间。”
兰泽听着刺耳。“穆姐姐”这个称呼，还是末末丁点大的时候，开玩笑喊出来的。穆味哲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当然，他妈也比穆味哲大了将近二十岁。
“姐姐是你能瞎叫的吗？”兰泽忍不住提醒他。
“兰老师别急。”一旁的穆味哲靠近了一点，露出小半张脸，“你们夫妻俩都是我的老师。师父出事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也一直没为师父做过什么，她就走了。现在有机会把末末当弟弟没什么不对的。兰老师要是再跟我客气，可就太见外了。”
“姐姐你回避一下吧。”末末扭头说。
“那好！”
画面一阵天旋地转，穆味哲把手环取了下来，交给了末末。“一会别忘了还我。”
“嗯。”
沉默了一会之后，末末嘴角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乖巧的大男孩忽然之间变成了桀骜的年轻人。
“爸爸，有问题您就问吧。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妈妈和哥哥的事情，我也是逃出来之后才知道的。”
“你这几年在哪？”
“关起来了。”
兰泽猜到了一点。
看那一头银白的头发，他就知道没好事。
“太空城是你破坏的？”
“嗯。临走的时候，找了个东西砸了一下出口气。”末末笑起来，“太空城就是个脆皮。可惜的是应急系统自动把区域分隔开了。不然的话，我们的仇一把就报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哥哥收到了报平安的信号。”
“那时候，是在过年吗？”末末忽然有些神往。
“他们联系不上你。”
“那肯定的。整个太空城都在找我，我要躲起来的。”末末笑得很得意。“我看到你们联系我了，就知道信息到了地球了。”
兰泽等着他往下说，这孩子还不说了。
“这阵子过得挺有意思的。爸爸，等我到了地面上，慢慢告诉你。”
兰泽只好换了个问题：“你的头发什么时候白了？”
“幸亏我头发白了。不然那帮家伙，能把我关到死。”末末开心得不行，“我也不知道哪天开始长白头发。还是他们先发现的。后来白头发越来越多，我自己从水杯里都能看到了，就扮演腰酸腿疼。他们后来果然放松了警惕。但我又不敢演得太过。免得太老太没用了出什么变故。”
这孩子……在太空城到底过得什么日子啊！
兰泽不敢瞎问，生怕知道了什么不想知道的事情。
“在上面吃的怎么样？挨过饿没有？”
“我逃出来之前，还真没挨过饿。虽然说，吃得真不怎么样。天天水煮土豆当饭吃，吃不到肉。卷心菜倒是管够。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吃卷心菜了。”
“切~”兰泽失笑。“大厨做出来的，你也不吃？”
末末想了想：“爸爸做别的凉拌菜我吃。卷心菜要吃也吃熟的。”
“天天生啃卷心菜啊？”
“嗯。”末末眼圈红了。
父子俩并没有聊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兰泽对末末具体经历了什么，依然一无所知。
围绕日常生活放松地东拉西扯，不时说笑两句。兰泽直觉到末末的姿态正常了，似乎放下了深藏的戒心。
这孩子小时候，乖巧可爱才是不正常状态，那是忽然打算哄人了。正常状态，就是一只猴。傲气得不得了。
两人之间，突然见面的紧张，多年不见的生疏。一会工夫，全都烟消云散了。
小末末离开地球时，只有三岁半。
随着长大，在心理上一天天疏远父母，是成长的正常现象。但到了现在，他的人生中经历了太多不正常。
通话结束之后，兰泽立刻向穆味哲推荐了小麦的音乐。请她让末末听一听。
小麦的音乐在兰泽自己的体验中，很发人深醒（非常有精神），很正能量，很治愈。
此外，孩子们喜欢的动画片……大概也很治愈。兰泽犹豫了一下，把螺旋桨大天使的片子，也推了过去。
自从和穆味哲的空舰部队建立联系之后，兰泽再懒得关心太空城。
神州地火军区的空舰部队处于例行巡游之中。
他们常年在地球和火星之间来往，抓抓走私，搞搞封锁什么的。管辖空域地方广大，因此部队规模也比地球轨道内侧的金星军区空舰部队大得多。穆字徽标下的各个分舰队，全是清一色的核聚变引擎。
在名义上，新月太空城处于ht联合体的封锁中。神州当然是严格执行联合体决议的。
但实际上，联合体的封锁满是窟窿。有些国家阳奉阴违。还有些国家借着扶植起来的商业团体的名义，专门和联合体对着干。
地火军区的穆家军，如果拦截到了方向不正常的无人货运设备，就强行给它们变个轨，让它们一路飘回联合体基地去。和穆家军的核聚变空舰相比，传统货运引擎的燃料有限，变轨转向就消耗个**不离十了。某些人拿回货物，必须换壳重新运一遍，鼻子都气歪了。
末末被巡游中的空舰部队捡到，算不上是巧合。
穆家军本来就一直关注着太空城的动向。既有公务原因，又有私人因素。
末末乘着一台作业舰独自离开了太空城。整舰被捕获之后，他这唯一的乘员立刻被送到穆味哲所在的指挥舰上，洗了澡洗了头洗了衣服，借了衣服穿了几天，然后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他本来打算偷摸到客运的舰船上混出太空城，可惜潜伏观察了半年多，却发现进出太空城的，只是偶尔有一些无人的货物而已。
人员是交流不存在的。宗教交流根本不需要真人到场。
货运只需要一台推进器，那玩意带不了人。
像样的载人空舰，早在警卫团撤离时就被带走了。
末末只能打作业舰的主意。
最终他等到了一台载人型的作业舰，加满了燃料但不打算带人，正准备出发找颗小行星敲石头。
末末杀了舰用停靠台上的维护人员，自己搬了些食物和饮水上去。关闭了作业舰的指令模式。
自检通过就冒险启动了。
飘离一段距离之后，他把所有机械臂和外部设备折叠打包扔向了太空城的薄弱连接处。这是为了获得速度，但更是为了砸着玩。一件件慢慢扔，加速效果会更棒的。
他还用设备上抠下来的电池和器件自制了个信号冲击弹，只要那堆冲向太空城的重物探测到眼前出现障碍，冲击弹就立刻爆发。复合材料与凝胶本身是无法阻挡电磁冲击的。
兰泽惊讶地听到末末说，他在太空城上躲猫猫的日子里，已经习惯了杀人。
他偷东西。灭口落单的人。杀人，抢劫，扒衣服。给只有内衣的自己弄了一身穿的。
甚至他还有点小得意。
太空城上人心惶惶。
人们不断发现有人死去，甚至消失不见。在太空城系统中，许多个人手环终端失去了生命迹象。
宗教徒有时找得到尸体，有时候找不到。
但始终找不到凶手的人影。
915 太空城崩塌|神威莫测
末末拥有强大的拆家能力。他几乎是走到哪拆到哪。
设备、管道、连接点被他悄悄破坏，甚至舱室和板块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拆毁。好多损坏宗教徒们甚至发现不了。
这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
缺什么必需品，他就去偷去抢。
得到死人的工具之后，他接入了太空城系统。整天盯着系统，更加神出鬼没。太空城里再没有活人能够捕捉到他的身影。
早在太空城被撕开口子之前，宗教徒就已经生活在了巨大的压力之下。
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张兰约-末末，像妖怪一样躲藏在太空城的不知哪个角落。
在太空城中，仿佛处处留下了前总督一家人的诅咒。正在以死人和未知故障的方式，缓慢而诡异地爆发出来。
居民们不知自己哪一天，走在路上就会突然失去生命，让肉身提前进入物质循环。虽说虔诚的信仰者处在神的庇护之下，但神是喜怒无常的。这些自认高贵的宗教徒，生活在无法逃离的太空坟墓中，不能遏止灵魂深处对死亡的恐惧。
兰泽懒得关心太空城，他更关心末末。
他很怀疑，末末还能不能适应正常生活。
先是被关押，从少年关到青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导致头发白得厉害。
逃出来之后，他差不多是见人就杀。即使考虑到当时处境特殊，他的行为也已经像是一种创伤应激反应了。
这样的人，猛然回到现代社会中，非常容易出现心理问题。
上过战场的老兵，未必亲手杀过人；即使杀过人，事也是武器做的。仅仅只是闻到气味、听到声音，甚至不需要亲眼看到活人成为血肉碎片，就足以患上战争心理综合症。末末很多时候赤手空拳，或者用短小的工具充当武器。死在他手上的不分男女老少。他留下的心理痕迹只能更加深刻。
他还需要抹去行踪。这意味着必须挪动死人，用各种方式处理尸体。
兰泽只能趁着末末接受他这个爸爸，多给孩子一些“正常”世界的关心和陪伴。希望能够帮助他完成心理过渡。
在末末从遥远的外太空返回地球的一路上，兰泽三天两头找他说话。
哥哥妹妹也和末末保持联络。
兄弟姐妹中，除了兰纾最小，和小哥末末实在不熟。小麦和霄霄，算是和末末一起受过罚的交情。
小邪以前跟末末的身心年龄接近，而香香本来就长得小。太空城上和末末朝夕相处的素素和绣绣，成长得超过末末，后来居上变成了多管闲事的“姐姐”之后，小邪和香香还继续远远地充当着乖妹妹的角色，他们多少也有些感情。
末末跨越几亿公里的距离，一天天靠近了地月系。
但还没等末末到达地球，太空城忽然乱了。
自从末末逃离太空城，那场灾难发生之后，太空城就处在严格的危机管制之下。
人们不再能够自由获得食物和水。
除了成长中的孩子还能获得充足的营养，大部分人吃不饱。以前经常吃到的鸡肉、鸡蛋、鱼肉、虾肉，也变得稀缺起来。
主食尚可果腹。蔬菜供应，由于受到腐殖土产量的影响，也减少到了必须定量的程度。卷心菜、小黄瓜、西红柿成为了“奢侈”的调剂品。而需要大量肥料和水分的草本水果如草莓，更是从一般人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
地球上的宗教团体，开始热情洋溢地赞誉新月太空城上的苦行生活。多少人，隔三差五地模仿太空城实况直播中的食谱，恨不得亲身参与到太空城圣地的修行中去。
但在太空城中，人们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现实。
在灾难面前，一些人发生了信仰崩塌。
毫无疑问：雨露雷霆，莫非神威。
神赐福于人，神降灾于人。神威难测，心思不能揣摩，祸福不需理由。
凡人没法找到神灵亲口询问，只能相信自己内心听到的声音。相信自己口中说的是神要说的话，别人说的都是鬼话。
在高压管制措施之下，观念分歧迅速变成了信仰裂痕。
对灾难的不同解释方式，分裂成了不同信仰派别。
对灾难的不同应对方式，也分裂成了不同的信仰派别。
太阳系中其他地方与太空城之间的宗教交流活动，变成了绝佳的新闻素材。
太空城之外的宗教徒，亲眼目睹了太空城上庄严的仪式，演变成了混乱的厮杀。
所谓“国际社会”从地球派向新月太空城的救援，还在半路上。神州地火军区的空舰部队，不但不能拦截这些“人道主义”救援物资与人员，反而一路护送。就好像封锁任务不复存在了似的。
新月太空城上，理性的配给制管理早已不复存在。派系之间互相厮杀。伴随着物资抢夺的饕餮盛宴，杀戮仿佛狂欢。
“国际社会”密切关注太空城上的内乱。
通过联合体道标对太空城个人手环终端的监控，联合体和地球各国发现，太空城上的活人数量急剧减少。
十几天内，从四十万，骤减到了只剩下十多万人。
人类自发地把数量降低到了太空城生态容量的范围之内。他们已经不需要额外补充微生物和水。
只是男多女少，青壮多，半大的孩子多。
少的人到哪去了？天知道。
救援人员谢绝了穆家军的好意劝返，顽强地带着物资向新月太空城靠近。
他们之中大部分是信仰大道的蓝教徒——正是蓝教的太空城加强版。这些宗教徒，决心亲临神迹。
他们携带的物资不只是微生物和大量的水冰。也包括维修用的器件、材料和工具。
太空城上的形势更严峻了，人口规模缩小，将导致很多区域缺乏人类活动，很多设备缺乏使用和维护。长远来看，人口恐怕需要补充回来一部分。
外部破开的裂口有些不在关键区块，只得到了简单封堵，还没来得及彻底修好。这些裂口导致了有些区域的辐射超出了人体耐受极限。
太空城在内乱之后，里外到处都需要维修。否则随时可能崩溃。
但终归，尚未崩溃。
末末到达地球的那一天，兰泽带着小麦直飞神州西南的世界屋脊高原。
他丢下了所有琐碎的事务。要去捡回他曾经弄丢了的孩子。
小麦特意跟冯老头请了个长假，推掉了建筑系结构大赛的辅导工作。下定决心要像调教小兰纾一样，豁出一整段时间来陪伴末末。爸爸说的什么“创伤应激”心理……反正怪吓人的。
兰泽把姜汉臣也从实验室安保的岗位上叫了出来。他是总头目，在不在都是那么回事。
兰泽在各地的实验室租约到期之后，尽量重新选址在了横断山脉之中。风景优美，山清水秀。满山满谷都是大自然创造的天然屏障。陆军的机甲团保卫起来省心多了。
兰泽的熊小黑号，临时取得了一处军用机场的准入资格，降落了下来。
三个人来到露天里，站在指定区域，眺望遥远的天边。
一架小小的白色穿梭舟，在约定时间，在西边的天空中闪现了。
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机场上空。在导引之下缓缓悬停，终于静静趴伏在地面。
916 太空城崩塌|唯一回来的失踪人员
一个女兵从穿梭舟内部打开了门。她跳了下来。拉开了一米多长的折叠梯。
末末踩在折叠梯上，步出舱室，踏上了地面。
这寒冷的高原上，蓝天如冻结的冰块。末末的银色长发，在炽烈的日光下，亮得耀眼。
他抬起头，站直了身体，望向迎接他回归的亲人。
兰泽发现，末末长得很高。比不上宁宁，但和小麦差不多。
太空城中几年关押的摧残，令他白了头，但居然没影响长个子。
末末一见他们，就绽开了笑容。笑起来，依然还是个大孩子。
他快步走来，几步之后变成了奔跑。
到了面前，末末露出一点惊讶，膝盖一屈，跪在平坦的地面上，就这么滑到了兰泽面前。
“这是要干嘛？”兰泽没弄明白他这一跪是什么意思。
但这个高度，摸摸头很顺手。于是他摸了摸孩子的头。头发非常顺滑光亮，还和小时候那么浓密。
“你这阵子伙食不错？”
“嗯。”末末把头抵在爸爸的手上，抓住爸爸的手使劲蹭了蹭，“穆姐姐空舰上比太空城吃得好多了。”
兰泽把他拉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才发现末末身上的衣服，搭配得有点奇怪。倒是不算破旧。但上衣又肥又短，莫名觉得不像正常男装。
“这不会……就是你抢来的衣服吧？”
兰泽更想问的是：扒的死人衣服？
“没错啊。”末末咧嘴笑了，“穆姐姐舰上的衣服都是有数的。所以这一身我就穿回地球了。”
他这个高度一张嘴。真人接触的近距离下，就看到了远程通话看不到的东西。
牙齿够黄的，尤其是牙缝。这种黄，形成依靠岁月的积累。清除也不是刷牙能解决的。
这孩子浑身清爽整齐，胡子也刮得很干净……如果长了胡子的话。只有牙齿特别碍眼。
小麦从身后拍了拍弟弟，末末转头抱了抱。俩人啥也没说，只是傻笑眨眼，不知道传递了什么密码。
末末放开哥哥，看着姜叔叔，乐了：
“我在上面天天想你。你知道吗？”
兰泽听了嫉妒了。这小子居然不是天天想自己亲老子，而是想叔叔！
几个女兵男兵从穿梭舟走了过来，上前握手问好。
穆味哲职责所在，并没有亲自回到地面上来，而是派了她半个班的警卫员护送末末。
带队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文职女中校。她也要代表地火军区空舰部队和民政部门完成人员交接。
末末的身份归属，理论上应该在太空城。他在地面没有身份手环。但在太空城，他的身份在管理系统注销都有八年了。也一样没有身份手环，不具备所谓的“合法”身份。
事情的前因后果，穆味哲做过汇报，神州官方也很清楚。
末末回到地球来的第一时间，需要一个身份。不然寸步难行。
出行、用钱、领救济。神州境内的一切活动，都是和本人的身份绑定的。
没有了身份认证的手环，就只是一个通讯工具。
神州派上新月号的人不多。但是所有回不来的人，都没能运回遗体。甚至，有些人依然处于“失踪”状态，无法确证其人已经遇难。
通过联合体道标能够得知，太空城上有很多个人终端失去了生命迹象。但这也可以是手环被摘掉了。被剥夺了手环的人，是生还是死，在遥远的地球上，无法判断。
张兰约-末末在神州档案中，因此被记录为失踪状态。
恐怕他也是唯一回来的“失踪人员”。
“我要换个身份。”末末忽然说道。“他们肯定还在找我。”
末末已经离开了太空城。太空城内乱，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跑出来追捕他。地球上虽然也有各种宗教徒，就连太空城版的蓝教也在地球上有成建制的宗教团体，至少神州国内是安全的。
“好。”兰泽没有深究原因，只是问，“你想改什么名字？”
这孩子，虽然已经回到了地球。但只怕这些年的心理阴影并不容易消退。
末末用腕上的临时手环投影出两个字：
兰陌
“阡陌的陌和纬线是平行的。爸爸，我以后跟你姓吧。”
“妈妈她……”小麦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叫兰纬？”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为什么了。谁愿意起名叫阑尾啊！
末末龇牙笑，露出一口刺眼的黄牙。
穆家军的人，对于护送人员改不改名没有任何异议。
在他们安排下，大家乘轨道车离开军用机场，和机场旁小镇的民政工作人员汇合。
就在镇上的政务办公大厅，末末按照标准入境流程，做了全面体检，采集了生物学特征。
随后领取到了身份认证手环。
临时手环的数据转移完毕，他就交还给了女中校。
虽然只是个小玩意，背面却印着穆家军的资产编号。这件公物是穆味哲借给他用的。
末末拥有了神州公民的身份认证，警卫员们的工作任务就结束了。男兵女兵们放松了下来。
因为，从此之后，保护他的就是整个神州。
大家又一起上了轨道车，原路返回军用机场，两拨人互相告别。
张兰约不复存在，二十六岁的兰陌开始了崭新人生。
兰泽牵着他上了熊小黑号，就好像牵着当年的小朋友。
话说回来，二十六岁打个七五折，才十九岁半。兰泽心里根本没把末末当大人。
震型民用飞机拔地而起。
飞机向东离开世界屋脊，降落在横断山脉边缘的城市机场。
兰泽一点也不想带末末回家。
第一件事，他带着儿子去了城市医院。体检检出了两颗龋齿，他让末末老实躺下补了蛀洞，然后又洗了个牙。
再一张开嘴，牙缝光洁，牙齿颜色仔细看还是微黄，但乍一看已经算是白的。顺眼多了。
就在医院里买了内外新衣服让末末换上了。
从太空城穿回来的旧衣服……当成文物，留着吧。
换完了衣服，兰陌身姿挺拔，银发披肩，甚至带着点霄霄式的飘飘欲仙。走在医院里，引得医护病患无数路人回头看他。
随后，兰泽就在医院外边找了个茶馆，要了个单间，坐下来处理一点临时冒出来的工作。
老姜同志留下来陪着他。小麦带着末末出去逛街。
兰泽三下五除二把事情处理完，急忙结账出门找孩子去。
那哥俩已经找好了吃饭的地方。坐在米粉馆子里喝着热茶等他们，点好了汤粉和一桌子荤素配菜。
兰泽进了小店，差点没找到他们俩。
“爸爸，叔叔，这里！”末末站起身喊。
兰泽循声望去……一个秃瓢闪闪发光。
“你头发呢！”
末末龇牙一乐：“卖了。剃头没花钱！”
回到地球的兰陌，帅不到一个小时。剃了个大光头，卖出了银白色长发，算是挣到了人生中第一笔钱。
“我请客！”末末豪气地说。引长辈入座。
兰泽伸手摸摸儿子的头，剃得怪滑溜的。好像还抹了油，难怪直反光。
“在路上不剃，回到地面上剃。你是怎么想的？”
“空舰上的姐姐们，喜欢摸我的头发。”
……懂了。那是用来哄姐姐们的道具。有个四十多岁的军区女司令员，下面三十多岁的女兵肯定不少。
917 太空城崩塌|工具或者武器
末末在返回地球的路上，顶着一头毛色特殊的长发，可帅可萌。
这孩子从小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还在丁点大的时候，他就非常擅长哄着不认识的小姐姐陪他玩。
回到父兄身边，这小子本能地解除了哄人姿态。头一剃光，立刻暴露出了匪气。
一份长头发不值多少钱，哪怕质优又是少见的银白色。
他账户里进来的这点钱，还扣了税。二十六岁，名下没有子女，该扣生育税了。剩下的部分，吃几十顿米粉还是吃得起的。
四个人吃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汤粉。
末末快乐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打算付账，却发现账已经付过了。
他问了一圈。小麦不好意思地承认，是他抢着付了。
“我等你请我吃大餐呢！”末末委屈巴巴的。“你们在地面吃好的都不带我。”
多年以前哥哥们的吃播，末末印象深刻。毕竟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记性超好的。
那时候小米，豆子，张一点，天上的两个妹妹，还有孩子们的妈妈，都还活着。
兰泽生怕他们忽然谈起那些回不来的人，赶紧说：
“我请你吃大餐。末末想吃什么？”
“我想吃爸爸做的蒸肉丸。”
“狮子头？”
“红烧狮子头也想吃。”
兰泽仔细回忆了一下肉丸和狮子头之间的区别。然后想起来，蒸肉丸是末末刚从发育箱里捞出来那阵子吃过的。除了少量盐，几乎不放什么调料，大小差不多让小婴儿一手握住。
每次做，他都要放好多菜。什么竹笋、香菇、胡萝卜，有什么放什么。说是肉丸，其实有一多半是菜，完全是靠鸡蛋粘合住，咬起来鲜嫩多汁。这种东西，属于小朋友的早期记忆。
“好，现在回家，我们晚上自己做饭吃。”兰泽又撸了一把末末的大光头。
这座城市虽然离兰泽的各个实验室很近，但是离家很远。
熊小黑号再次腾空而起。
这次终于一路向东，在靠近大海的地方，降落在自家的小机场上。
一行人下了飞机。末末好奇地举目四望。
爸爸和结拜叔伯共同居住的这片大房子，他听说过，没来过。
兰泽回头吩咐了一声。熊小黑自己唱着小麦哥哥的曲子出溜回了机库。清洁机翼，更新耗材，喝油去了。这一版的飞机神经系统加了些人性化的小改动。比如口味和情绪。
进入耗材入口的烃类中，如果掺杂了机体亟需的保养剂，神经系统就会触发愉悦奖励，调整内部循环模式。
对于熊小黑来说，适当保养感到愉悦，同时切换到适宜出行状态；飞得太久积累疲劳，逐渐提高休息的优先级。所谓的情绪，是套很实用的逻辑工具包。特别适合不懂技术的机主和飞机系统之间互动。
兰泽没时间考飞行执照。但震型飞行器自己会飞，不需要操作者。安保组随便谁陪着，都足够应急处理；因为震型安全等级高，而他们反正都有驾照。
“我怎么感觉这么大的飞机像个宠物？”兰陌看着熊小黑回自己的机窝，跃跃欲试想跟上去。
兰泽伸手薅住了他的领子：“你想跟它住？不合适吧？”
“就去看一眼？”
“急什么。它也该洗洗睡了。明天再看。倒是你，晚上也得有个住的地方。”
家里这片由主楼加南北塔楼构成的大房子，目前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去上班了。就连卫瀚扬也奔波在外。毕竟，他最操心的滚滚也已经十八岁，犯不着像老母鸡抱窝一样护着。
房屋维护人员半个月才来一次，为楼上楼下的花园系统补充消耗的营养液，处理一些临时冒出来的杂事。比如迷路钻进排气口在家里绕不出去的松鼠；被偶然过路的山羊咬坏的栅栏门。
因为家里没人，老陈和小麦的狗都托管在市里的宠物基地。
不过，兰泽的安保组一直有人护卫在外围。
末末站着看房子：“家里人口不是挺多的吗，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呢？”
爸爸，哥哥，叔叔，都陪着他一起看。
大下午的，天色有点薄阴，大房子很庄重。
“北塔楼应该还有空房间。”兰泽想了想。
家里房子虽然大。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挤满了儿女和孙辈。主楼和南塔楼基本上每个房间都有主了。北塔楼比较灵活，算是客房。
“那里不合适。太冷清。”小麦说。“和我一个房间吧。”
“你不是和兰纾一个屋吗？”爸爸问。
“末末睡我的床，我睡兰纾的。兰纾平时也不回来，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说。”
兰纾听他三哥的。三哥让他干什么都行。
“那照你的安排吧。”爸爸没意见。
“问我了吗？我愿意睡你的床吗？”末末傲娇地说。
“那你愿意吗？”小麦只好又问。
“废话。当然愿意。”
“……”
末末从太空城回来，并不是空着手的。进家上了二楼，到了房间里，他才把他的旧衣服从爸爸的包里重新拿了出来。
从衣服裤子的里外口袋掏出了不少的……可以说是工具，也可以说是玩具。都是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玩意，有的上面还多缠着一层破抹布，不知道里面究竟护着什么。
末末掏得很小心，摆放得很仔细。眼睛里闪着光。
看到这堆宝贝，小麦心里一动：“家里有个东西你肯定想看。”
“是什么？”
“跟我来。”
哥俩兴冲冲跑过走廊。兰泽一看方向，就知道是去霄霄房间，看工作站和通讯道标的接收端。新旧几台工作站里，有这些年来末末设在太空城的节点发送回神州的全部信息。还有霄霄最近模拟的太空城撕裂过程。
兰泽留在后面，看着末末留在桌上的东西。
难怪他那身衣服分量不轻。里面是藏了多少宝贝？
一些简单常见的工具，末末也随身带着。
螺丝起子的复合材料把柄居然是裂开的。
把柄外面整齐地间隔缠绕着胶皮和防滑的布条。太空城的环保或者贫穷，看末末的随身工具，就可见一斑。
兰泽不由自主地拿起来，仔细端详。
近在眼前，他才发现螺丝起子的金属部分，暗沉反射绿光，颜色不对劲。
正常的硬质合金，有冒绿光的吗？兰泽没印象。螺丝起子的合金，主体应该是钢。
凑在鼻子前面闻了闻，似乎散发出一股凉气，里面包裹着淡淡的腥臭。
老姜同志接过去也闻了闻。
“这是凶器？”兰泽试探着问。
虽然他听末末说起，在太空城杀人破坏、四处躲藏的日子。但聊天时带着愉快的情绪，冲淡了凶险。
忽然看到这么个东西，他还是有些不安。
“自己打磨过。”老姜摸摸螺丝起子的扁头，把工具放下了。“应该是当武器用过。”
看他淡定，兰泽也镇定了下来。
小朋友终于回到安全的地方了。不然也不会把“武器”随便丢下。
他历尽艰辛返回地球，路上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足够在太空城和地球之间，形成心理缓冲。
兰泽给两个孩子整理了床铺，就去一楼做饭。
老姜紧跟着他。
走在半路上，兰泽冒出一句：“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老姜反问。“哦，回来是好事。你想想那些深陷敌营的战士。”
918 太空城崩塌|人间烟火气
“……我真是舒服日子过太久了。”兰泽叹息。
人类内部不同阵营之间的斗争，自古以来，一直是你死我活的。
扩散到太空也没有什么两样。
反而是在地球上，尤其是在神州国内，物资的丰富反而弥平了冲突。
富裕带来了某种善良：肚子饿没有小米饭吃，为什么不喝肉粥呢？
太空城上的宗教徒，每一天都在草菅人命。
从八年前叛乱时的无信仰者都该死，宗教徒们整合了不同宗教不同派别；到了如今，已经变成了同一宗派下，见解不同者该死。
和张总督在世时相比，长期封锁只是使得宗教徒变得更加团结。
撕裂太空城的灾难，带来的骤然加大的生存压力，才是压碎宗教团体团结外壳的力量。
极度贫瘠之下，宗教徒茫然失措。终于有人怀疑起神的最高意志和人类的未来命运。
他们顽强而偏执。只服从内心出现的神的声音，只相信梦中见过的大道轨迹。
这些人对自己人尚且不珍惜，还在乎其他人的生命吗？
但与八年前相比不变的是，异见者被清除，活下来的宗教徒，依然团结如一。
地球各国通过联合体道标得到的监控信息中，太空城人口减少的情况，居然逐渐稳住了。
兰泽在楼下厨房没找到新鲜蔬菜。
冻肉倒是翻出来不少。化开了就可以做菜。末末从天上回来，空舰上的伙食，说白了就是营养搭配得讲究一点的盒饭。太空城上连空舰都不如。所以，末末应该不会嫌弃不是现宰的肉。
自家位置太偏远，每次补充生鲜，都需要等好几个小时，才能看到配送箱在大路上出现。
不过农学院学生兰小邪倒是在家里整理了一块小菜地。
兰泽下了一个大单，买了够装满一只大配送箱的各种蔬菜、水果、豆制品。就跑出去找小邪的菜地。
菜地是小邪自己开的荒，就在自家花园外面。只有大约十乘十的大小。怕小动物钻进来偷吃，不但装了篱笆，还从家里拉了电网。
兰泽隔着篱笆纠结地看了两分钟，没敢乱动他不认识的植物，也没敢乱动他认得的菜。隔着篱笆只拔了几根葱，扯了几根蒜苗。
用来提供个香味，先把万能肉馅调出来，还算是绰绰有余。
兰泽在厨房里不紧不慢地敲着瘦肉。老姜同志在台子另一头把刚化冻的牛肉切成大厚块，用调料喂上。
末末和小麦两人，从楼上下来了。他们似乎没用多长时间。
末末的眼睛是红的，小麦连拖带拽地把他架到了餐厅坐下。
兰泽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这哥俩没去看设备。
他们应该是去了妈妈的灵堂。
那个房间很小，怕小孩子误入，平时总是锁着的。张荷，还有她和兰泽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直挂在墙上。他们还是生前的样子。妈妈永远不老，孩子们永远年轻。
末末十八岁时的大头照，原来也一直挂在那个房间里。刚刚取下来没多久。
身为父亲，能够亲眼看到二十六岁的末末，亲眼看到他回归活人的世界，这是何等的幸运？
末末默不作声，把光头埋在了餐桌上。小麦跑进厨房里倒了杯温水。端起来，又顿住脚，在水里加了包姜糖。
末末喝了一口糖水，砸吧了一下嘴，有点愣神。忽然抱着哥哥哭了起来。
于是，小麦也哭了。
哭了一阵子，两人努力停了下来，依然萎靡不振，时不时地抽泣几声。
这么大的孩子哭起来，还是俩个大小伙子。兰泽觉得，他应该回避着点。
倒是老姜同志开始往餐桌上搬东西。
先是一大壶热茶，然后是可以当零食的什锦干果和肉干、鱼片。随后又端了一小碟子白萝卜腌的泡菜。
最后，他站定了，对两个孩子说：“洗把脸吧。一会买的菜到了。一起来做饭？”
小麦立刻拉着末末去洗脸，随后，俩人一块扑进了厨房。
这恐怕是兰泽有孩子以后参与过的最糟一顿饭了。
末末的厨艺基本为零，小麦的厨艺纯属凑活。
还没动手，小麦就开始念叨：“我们应该把兰纾叫回来。”
末末扳手指头算了算：“小屁孩都十七岁了。豁！长大了。现在好玩吗？”
“他做饭太好吃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做。”小麦分外得意。这位真·小弟，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
兰泽不开心：“你老子我不做了行不行？”
“做做做。我来帮忙。爸，……我能干点啥？”
“哼。自己看着办。”
小麦四下一看，厨房里没菜。他带着末末，把橱柜里的碟子搬出来，数了一遍，又放了回去。看上去是挺忙的。
然后，菜终于送到了。满满一大箱子，什么都有。在厨房卸货，卸了一地。
兰泽挑几个蘑菇切了，敲碎了一块藕，做了一盘子末末要的低幼蒸肉丸。然后起油锅烧了个狮子头。
小麦带着末末整理满地的菜，分类摆放。末末嘴里嚼着牛肉干，挑出他最想吃的，小麦负责切，姜叔叔负责炒。
小麦切菜技术比较随缘，所有的菜全切成了不规则形状。
这太特娘的考验炒菜技术了。
“你切的是什么玩意！”姜叔叔颠着炒勺里的佛手瓜，忍不住抱怨。
大块比鸡蛋大，小块没指甲大。这是要逼死强迫症。
“兰纾切菜切得特别好。”小麦又来了一句。
“那你把兰纾喊回来啊！”
“有缘自会喊回来。”
老姜手里的菜出锅。他转身开烤箱取烤好的牛肉出来。
小麦接手了剩下的炒青菜和煸豆角。一顿翻炒，添加调料的动作非常潇洒。
上桌的菜充满了大自然的原始味道。青菜不大熟，混在里面的香菇没入味；煸豆角有点焦，盐有点多。
四个人吃饭，荤素搭配摆了一桌子菜。
没做汤，但是煮了个黄米粥。适合吃完硬菜养养胃。
兰泽看着那几个炒菜。感觉这顿饭实在……太凑活了。
末末混在厨房，忙着吃零食，基本啥事也没干。小麦完全是凭着一己之力，破坏了晚餐的完美。
“确实啊……小麦说得对。”兰泽看着什么青菜豆角，完全没胃口。“你这么大个人，还不如兰纾一个孩子。”
兰泽照着小麦脑袋敲了一筷头。站起身：
“你们先吃。”
他焯了豆芽拌上调料，又拌了个豆腐皮。自己亲手切成均匀的细条，漂亮极了。还特意撒了碎葱和芝麻。用来拉升餐桌上的颜值。
末末晚餐吃得非常欢畅。
出乎兰泽意料，桌上的蔬菜，一口没剩。
小麦糊弄出的俩菜，主要战斗力就是末末。所以就连蔬菜也光盘了。
一大堆肉也吃完了。
太空城上偶尔能尝到猪肉，但末末失去人身自由的几年里，连下水都见不到。
而不环保的牛肉，就算回来的路上在空舰上能吃到一点，也是以肉片、烀烂的肉块形式出现的。
末末先咬了一口低幼版的蒸肉丸：“哎呀，就是这个味。”
然后就忙着吃狮子头。
拳头大的狮子头一人一个分掉之后，兰泽把蒸肉丸倒进了狮子头的汤汁里。于是末末开心地全部捞出来吃掉了。
……显而易见，大人更喜欢浓重的口味。
大块略有咬劲的牛肉，吃着就更过瘾了。
919 太空城崩塌|唯一有价值的
中午吃粉，末末就没少吃。
低龄小朋友吃饭努力，一般应该表扬。
但这么大个末末，兰泽都怕他乍一回家，撑出毛病来。
末末把菜盘子扫干净，又喝了一小碗黄米粥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没再把一锅粥都干掉。
“回家真好啊！”末末靠在餐椅上，吃饱了懒得动。看着别人收拾。
“明天想吃什么？”兰泽问乖儿子。
“饺子！”末末操作手环查询，立刻决定，“羊肉胡萝卜馅的！”
羊这东西，也不环保。太空城上当然没有。空舰上能不能吃到，比较随缘。
“羊肉？好！干脆我们明天去喝正宗羊汤，想不想去？”
“那饺子呢？”
“店里都有。”
四个人愉快地期待着明天直飞首都去喝羊汤。
但没等第二天天亮，就不得不取消了行程。
末末半夜肚子疼，从床上起来好几次，拉肚子了。
折腾得动静太大，两个长辈都发现了。
“这是怎么了……”兰泽摸了一把末末的光头，一脑袋汗，微凉，不发烧。
这孩子有点虚，不光脸色发白，头发都发白了。
末末眼泪汪汪地蜷着身子：“肚子还疼。”
“没多大事。”小麦拿着湿毛巾进来了，“刚才他还有点吐。”
“哥~”末末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
“脸转过来。”小麦把末末从脸到后脑勺，汗水擦了个干净。
毛巾是温热的，留下的一点水迹立刻蒸发，皮肤变得干爽。
“吃药了吗？”兰泽问。
“不急，让他把肚子倒空了再吃。”
“这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爸爸有点慌。
晚上大家吃的东西一样……最可疑的是小麦炒的菜。豆角不熟有毒，但他都炒过火了。
“呵，这么大的人了，告诉他少喝点，少喝点。自己偷偷把一大瓶奶全喝了。”小麦指向地上的空塑料瓶。
那是一升半装的鲜牛奶。
“这是喝了一升半的牛奶？”姜叔叔乐了。
“师父……肚子疼。”末末羞涩地报告了一句，把脸扭了过去。
光头后脑勺的卖萌效果不太行。但末末本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姜叔叔从来没有收他为徒过，小朋友自己喊着亲热而已。
“我喝了半杯。”小麦解释说，“本来他也是喝了半杯。谁知道臭小孩拿到被窝里抱着喝。”
“我不是臭小孩。”末末弱弱地抗议。
哥哥手里攥着毛巾训弟弟：“你不知道自己断奶二十多年了吗？”
断奶一段时间之后，乳糖不耐受的人种，喝得越多，拉得越惨。长期少量喝一点，慢慢把肠道菌群培养起来，还是可以消化一些牛奶的。毕竟牛奶的营养好。但末末一次喝太多了，击垮了脆弱的肠道防线。
看架势，小麦是想揍人。
兰泽沉默地后退了半步。老姜同志也后退了半步。
大家对小麦的战斗力都有清晰的判断。等小麦教训完弟弟再拉架不迟。
末末无言以对，翻过枕头，把整个脑袋扣住了。身子抖了两下，又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冲向厕所。
“哎呦喂……”
叫声传出，熊孩子肚子疼得十分凄惨。
兰泽一早起床熬了白粥。熬好了放着保温。迟些时候，小麦盛了一大碗粥带回房间，喂卧床的弟弟。
家里谁也不提出门喝羊汤的事情。
就末末现在的肠胃，什么羊汤，羊肉饺子。连玉米他都不能啃。
兰泽啃着煮玉米和老姜同志偷偷烤好的肉串，就在餐厅里刷期刊。
“爸爸！”
声音清脆，不可能是末末。
兰泽一惊，想把肉藏起来。然后意识到自己手里只剩半截玉米。
抬头一看，小邪和长腿香香，一前一后，拉开餐厅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们两个……居然逃学了？”
“爸爸你偷拔我的菜啦！哼！”兰小邪嘟了嘴。“有一见面就说别人逃学的爸爸吗？我本周的课刷完才回来的！”
“我也是！”香香紧跟着说。“大学生，想走就走！”
小邪放下书包，为自己和香香盛了粥。
香香找到了没吃完的煮玉米。
“咔！”
和姐姐一人分了半截。
“我小哥是不是回来了？”小邪兴奋地问。
“嗯。”兰泽点头，“卧床了。”
两个丫头睁大了眼。
小邪痛心疾首：“爸爸你能成熟点吗？”
“打小孩不好！”香香谴责道。
“……多少年我都不打小孩了。”兰泽为自己辩白。
“得了吧。你自己不打，你让小麦哥哥揍弟弟。”小邪不齿。
“三哥被你教唆得多凶啊！”香香不屑。
这两个丫头，说得自己好像挨过揍似的。
“行吧。末末现在和小麦住一屋。”兰泽不解释了。
有问题反正小麦顶上。
两个丫头吃完早饭就往楼上跑。
兰泽多坐了一小会，把手里这份期刊刷完。也上楼去看末末。
末末已经起床了，正在洗脸。眼睛又有点红。
小麦抱着腿坐在房间外侧的小客厅，神情忧郁。
两个女孩已经不在这里了。
“又把他弄哭了？”兰泽问小麦。
“嗯，巧了。”小麦放下腿。“素素和绣绣，如果活到今天，大概和小邪差不多大。而她们俩遇难的时候，才十五岁。香香正好还像小孩，看上去只比她们当年稍微大一点。当年的好多事情，末末也是逃出来之后才慢慢弄清楚的。之前，他心里一直还有希望。”
兰泽沉默点头。
末末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妈的人把他关起来的。
没过多久，那些人隔着监控打探他身上“重大有价值”突变的事情。他的心里就开始不踏实了。那时候，一方面他不想被切片，乖乖配合；另一方面他依然相信，或许只是他妈找的人演技高明了一点。
反正有关自己身上的突变，他一概态度乖顺：“家里人没说。”“不知道。”“我还小。”
后来有一天，关押他的单间里，开始送进来排骨精。拆过包装的那种。
太空城没有胖子，送进来的排骨精显然经过挑选，算是眉清目秀。不带包装，排骨根根分明，看着简直惊悚，让人恨不得自戳双目。
这下末末清楚自己处境危险了。第一，亲妈不可能这么干。第二，他妈也神烦排骨精。
末末渐渐猜到妈妈不在太空城了。
但他不知道，这种不在，也不在人世间任何地方。
一来二去，他对排骨精从猎奇变成欢迎。毕竟，排骨精再吓人，也是可以沟通的人类。
这帮妞拒绝了他亲手拆包装的要求。坚持不带包装进他的单间。理由是衣服撕坏了太浪费。
末末落在宗教徒手中，他能够想方设法试探出的，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事情。
他和陆续出现的女人，互相讨好，打感情牌。用复杂的方式，在监控下勾心斗角。
他能断定：自己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突变。
逃出来之后很久，他逐渐弄清了太空城的现实和历史，这才意识到，如果宗教徒不是想借着他这个活人摸清楚突变的底细，自己早就和妈妈、哥哥、妹妹一样尸骨无存。
他能做的事情不多。
除了利用无所不在的太空城管理系统调查当年的直接凶手，伺机杀人报仇；最多把施暴者的尸体切块喂猪泄愤。其他的，他实在做不了什么。
920 这里是地球了
这些事情终归是毫无意义的。时光永远不会回到八年前，让他挽救永恒的家人。
末末终归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杀死豆子哥哥张兰纲的是个物理老师。
杀死小米哥哥张兰纪的是一个任务小队。
下令折磨素素和绣绣的是某个位高权重的教团领袖，而实际的施暴者，是一些后来或普通或担任要职的狂热教徒。
那么杀死母亲的人呢？
她是自杀的。
逼迫她的是当时太空城中的每一个主要宗教派别的领袖。
这些宗派迅速合而为一，以教团的名义在太空城发号施令，占据了整坐太空城。
那些当初的宗派领袖，作为教团的核心，深居简出，末末根本接触不到。
没有成为教团核心的，也有那么一位。得了病，自己祈祷了几天，死了。连报仇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教团像个大乌龟壳一样，太空城中从上到下如同一体。
男女老幼，人人心中虔诚，口中无时不在念诵至高存在；每个小时，还有各不相同的一套词，就和对暗号似的。每天傍晚的常规集体活动，更是庄重而又癫狂。
这就令末末这个无信仰者分外焦躁了。
害死他家人的，分明不是某些个人。
太空城的整个世界都不对劲。
这里犹如地狱，鬼魅横行。他只能设法逃离。
“末末别走！”小麦把末末喊住了。“下楼之前把睡衣换了。”
“啊？我差点忘了。”末末回了房间，就去了屏风后面。
他的头皮和脸，都被他自己用干毛巾擦得发红。这样一来，眼睛发红一点也不显眼。
换好昨天的新衣服出来，已经是个精神小伙。脸上喜滋滋的。
“什么事这么开心？”爸爸问他。
“小邪说她要挖山药。我去帮忙。”
“知道在哪吗？”爸爸又问。
“她俩让我下楼。”末末指着腕上的手环，“反正有这个。”
目送着末末跑过走廊下楼，爸爸回头问小麦：“我是不是应该多给他买几套衣服？”
“白天有两套穿够用了。不用多好的，这阵子能随便穿就行。”
“……算了，我买不好。你来吧。”
“好。”小麦没推辞。“末末跟我说，他有好几年没见过穿衣服的女人，自己也没衣服穿。乍一出来重见天日都不习惯了。”
信息量有点大。
这些话，末末可没对爸爸说过。
“所以，这说明什么？”兰泽小心翼翼地问儿子。
“嗯。我打算再给他买几套舒服的睡衣。”小麦的回答平凡无奇，“逃出来之后，他天天穿着衣服睡觉，浑身上下不遮严实就睡不着。再给他来几双宽松的……薄袜子。最便宜的，能套住脚就行。”
兰泽神经都绷紧了，结果……
“就这？”
“还不止。爸你说的对。他的心理创伤很严重。”小麦严肃地说。“那几年天天在监控下生活。到了现在，夜里睡觉，还要把自己从头到脚缩在被子里。”
小麦无奈了：“要不然昨晚上怎么可能他肚子疼了，我才发现他喝光了一大瓶牛奶？”
兰泽无语了。
穿着衣服，缩在被子里……小麦说的，和他理解的有点不一样。
他还以为，造成严重伤害的是女人，哪知道是监控啊。
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那些人居心叵测。末末能不精神崩溃，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严密监控下，也能逃得出来，小朋友本事不小。
“呃，给末末换床大被子吧。”兰泽总算回到了爸爸的角色上，“蒙头睡觉不好。他在床上搭个帐篷也能通风透气一点。”
“嗯，我也正想说呢。想给他换尺码最大的那种大床被。”
父子俩说好了：哥哥给弟弟买衣服，爸爸解决大尺码的被子。
这一会功夫看不见末末，俩人都不放心。于是跑出去找他。
小邪菜地的篱笆门已经打开了。
老姜同志蹲在菜地外边，抱着膀子旁观。
末末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和两个妹妹都在菜地里。
小邪指哪，他挥舞锄头就挖哪。
地里那一摊有些枯萎的植物，兰泽本来是不认识的。但它下面挖出了山药块茎，那就说明……它就是山药。
香香戴着手套，从倒在地里萎靡不振的植物上摘山药豆。
小邪在回收爬藤用的支架。
现在貌似正是山药的采收时节。
从末末刨山药的架势看，他还真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在兰泽的所有熊儿子中，末末本来是最熊的一个，甚至超过了小兰纾。
兰纾进了未成年人学校之后，几乎不惹什么事了。
而末末，他妈生前简直为这孩子操碎了心。
犯了严重错误，就押他去掏塘泥，洗猪圈，通下水道。不太严重的错误，就人工给菜地翻土，手动给水培稻谷脱粒……反正机器始终需要维护，设备永远需要保养。熊儿子累趴下，就暂时没心情搞事情了。
兰泽严重怀疑。末末回到地球上，哪怕他不领手环，随便流落到哪处荒野上，光靠种地就可以喂饱自己了。
“住手！”小邪大喊一声。“不能生吃。”
末末刚才从地上摸了颗山药豆，就打算往嘴送。
“不是吃的吗？”末末讪笑：“我就想尝一口。”
“小心寄生虫！”香香提醒。
“好吧。……我忘了。”末末把山药豆准确扔进了香香身前的小筐里。他站直身体，四处望去。“这里是地球了。”
兰泽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了。
末末如果流落荒野，照这么生熟不分地乱吃东西，就算不中毒，也非得长一肚子寄生虫不可。那还能不生病？
“嘻嘻。小哥。”香香诡异地笑起来，“我在实验室养了蚯蚓，你想不想吃？”、
地球上的蚯蚓……种类繁多，分布广泛。大部分种类可以起到疏通土壤的作用。
但也可以用来堆肥。
“……算了。”末末认真思考了几秒钟，“蚯蚓口感不好。除非是糖水泡大的。”
“小哥，”小邪把收起来的支架扎在一起，“一会给你用山药圆子煮糖水吃。以后就不要乱吃东西了。要乖哦。”
“我也要！”香香。
“你也要乖，不许乱吃东西！”
菜地外边，爸爸叔叔和哥哥蹲成一排，无所事事地围观他们干活。
有末末这个熟练劳力帮忙，小邪把所有的山药块茎全采收了出来。
然后她带领小哥、妹妹回到隔壁的自家花园里，把采收的块茎和山药豆清洗晾晒。
这些事情忙完了，才回到一楼厨房里，捣山药做圆子，煮糖水。
她怕末末等急了，先削了个大苹果给末末。
“把这个吃掉，你肚子就好了。”
“真的？”末末觉得她在哄小孩。
“骗你干嘛！苹果有果胶。可以止泻，还可以帮你恢复肠道菌群。”
“唔……”虽然不大相信，末末还是啃起了苹果。
啃着啃着，又开始落泪。
香香乖乖地给自己削了个大苹果，坐在一旁安静地啃着，没敢招惹她小哥。
“这又是怎么了？”兰泽来到末末面前。
他才不会说，他一直跟着小几个，就是等着喝糖水。
“爸爸，”末末有些哽咽。“这是……我小时候……尝过的味道。”
太空城上哪有苹果树呢？
远航空舰上携带的食物，要求尽可能少地留下残渣。完整的苹果，也并不是合格的太空食品。他们更喜欢携带各种蔬果干。如果为了营养和新鲜的口感，有好几种芽菜可以在舰上培育。
末末有二十多年没啃过苹果了。
爸爸摸摸儿子的头。一夜之间，末末的脑袋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头发茬子，微不可见，摸起来却有些剌手了。
“……现在回来了，可以天天吃苹果了。”
“嗯！”末末终于鼓足勇气，扑进爸爸的怀抱里，还像当年那个小孩子。“我一直都想回来。再也不离开地球了。”
921 简单而久违
兰小邪同学，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天才。
她一回来就把末末当弟弟宠，却没有人感到不适。
煮好的糖水，爸爸，姜叔叔，小麦和末末两个哥哥，香香妹妹，还有她自己，一人一碗。
两个哥哥用大碗。其他人按理说，都有养生和养颜需求，用小碗。
喝完糖水，小邪斗志昂扬地宣布做饭。
身为厨房领袖，在场所有人都归她管。六个人开会研究，决定中午包饺子。素馅的，末末吃没问题。
才要动手，兰泽发现小麦消失了。
本以为这熊儿子趁着人多，又偷懒了。谁知道，他切着菜一转头，看见小麦带着兰纾进了厨房。
末末搓掉手上玩的面，迎了上去：
“这就是你说的小屁孩？”
“哥~”
兰纾刚喊出一声，小麦拍了他后脑勺：“去，做饭去。给大家弄几个顺口的菜。”
紧接着，兰泽放下菜刀，拍了拍小麦的后脑勺：“你不让他上学了？”
“反正接出来了。您老看着办吧。”
“怎么住？”
“不用您老操心。”
“……那行吧。”
兰纾回来了，一个顶五个。
证据就是，厨房里除了兰纾和小邪姐姐，另五个人都撤了。
坐在餐厅里，末末喝着热水，其他人喝着刚煮好的玉米浆。
很快素馅饺子就上桌了。
兰纾搭配了几个清淡的小菜，用山药煮了个清汤。
为了照顾小麦哥哥和他亲爸，他还端上来一大盘切薄片的水煮里脊肉。
刀工，摆盘，赏心悦目。
小邪调配了几种蘸料。蘸饺子蘸肉吃都行。末末如果实在想吃肉，瘦肉蘸酱油或者椒盐也能吃几口。
这一餐吃得简单，但每个人心情愉快。
小邪和香香在家只留了两天，就回了大学城。
农学院的课程不比其他院系，实际操作和理论并重，她俩没办法挤出更多时间。
因为香香有突变，很多装置不能亲手操作，小邪干脆和妹妹分工合作。香香规划好自己的实验，小邪替她操作，香香再自己做结果分析。所以，小邪的实验任务比别的学生还重一些。
至于兰纾，这两天他已经和末末混熟了。
三个人在只有两张床的房间里，硬是挤下了。
兰纾十七岁，还是个纤细少年。用小麦的话说，他不占地方。
头一天夜里，兰纾和小麦睡，半夜被他哥一脚踹地上了。只好扯了一条毯子去睡沙发。
第二天晚上，在末末提议下，两个哥哥把单人床拼在一起，让兰纾睡中间。
兰纾这孩子，从小妈不疼爹不爱。
只有三哥带了他几年。三哥让他干嘛都行。小时候聪明伶俐，闯祸的能耐特大，但是考试不太行；随着年龄增长，考试倒是行了，却不知怎么学会了沉默寡言，表现得越来越呆瓜。
小邪在家的两天里，忙着整理小菜地。香香总是和姐姐在一起，姐姐干啥她干啥。
末末跟着她们帮忙。
小麦跟着末末，兰纾跟着小麦。
五个孩子就全到了一块。
实际上在菜地里，真正帮得上忙的只有末末。他和妹妹们相处，小心翼翼，十分温柔。农活不用小邪多废口舌，自己就知道该做什么。
小麦盯着他不放，说到底还是不大放心。毕竟末末刚回到地球，心理适应是个长期的过程。
小邪在其余时间里，帮一家人做饭。兰纾和她配合。
其他几个就都成了摆设。
兰泽还抽个空逮着小邪，给自己染了个“高雅灰”。这个颜色比较不刺激家里的老头们。
至于他染这个颜色有什么用？根本就不显年轻嘛。
——他就喜欢大丫头围着他，身前身后转。
这让他感觉：自己是宇宙的中心。
他的大丫头是世界上最美的！而且最贴心！
末末看到他们染发，大为心动：“哎？还能这么玩！”
“呵呵，后悔剃光头了？”爸爸无情地嘲讽。
末末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神情忧郁地跑去骚扰熊小黑。
小邪又主动为姜叔叔染黑了鬓角。效果令人满意。
消除了个性特征之后，老姜同志就是随处可见一大叔。满脸印着普通二字。
兰泽的两个女儿回校之后，三个儿子不是找熊小黑，就是在霄霄的房间里玩。
熊小黑，本质上不过是一台混有细胞结构的工作站。会飞的躯体，可以看作是外部设备。
在霄霄房间，他们玩的也是工作站。通讯道标，同样可以看作是外部设备。
太空城上最后剩下的声光采集节点，依然在通过专用道标，不断传回采集到的声光信息。
大部分信息没什么意义。
因为信息总量不大，末末在太空城个人电脑的算力要留着做别的用，所以当年他的安排，是稍加预处理就全都送到了这个房间里。
这些信息，一向是霄霄在整理。信息处理模块和几种筛选算法，末末反复看了好几遍，那堆美妙的源代码，他是越看越喜欢。
霄霄模拟的太空城撕裂过程，末末看到，更是大叫过瘾。
他当时人在作业舰上，扔了垃圾获得加速，就自然而然地脱离了太空城范围。受限于作业舰的位置，哪看得了这么清楚。
小麦干脆给配了个乐，慷慨激昂，非常有战争中冲锋陷阵的感觉。
他们几个玩得开心。遗憾的，就是霄霄本人不在。
他是大东大学城的青年教师，还处在艰苦奋斗的阶段。一开学就跑到外面出差，一时半会回不来。
兰泽干脆带着他们出门去找霄霄。
正好，末末的肚子已经养好了。早就答应他的羊汤和羊肉饺子，可以顺便解决掉。免得小朋友认为爸爸说话不算数。
熊小黑号载着一飞机的人，一路向西，飞向首都圈。这里研究机构扎堆，好吃的也多。兰泽超喜欢的。
半路上联系到了霄霄。他到晚上才能有空出来，于是约到了晚上，一起出来吃饭。
熊小黑又继续多飞了两千公里，飞过大城市，在西北航校附近的镇子上降落了。
兰泽是航校的兼职数学老师，地位比二十年前高。那时候他只是张荷的家属，现在他自己，也算是老资格的教工。
兰泽编的数学基础教材，根据空舰发展改了好几版；航校自从用起来，就一直没换掉过。毕竟这份教材，最初的起点很低也很高，是为穆味哲补课而量身定制的。太空军区司令用过的教材。肯定是好东西。
西北航校也一直参与了核工业部从核聚变系列到发育系列的空舰测试。
说起来彼此都是嫡亲的自己人。
兰泽领着三个儿子，从家属区外边的小门进了航校，顺着小麦小时候和另外三个兄弟踢过球的草地，找到了一家人曾经住过的小楼。
这楼经过改造，扩大了不少。现在变成代培人员宿舍了。
孩子们冬天玩雪的小院子已经消失不见。小楼左右添置了平坦的球场。
末末绕着房子看了看，又四下里望了望，怅然若失。
在家属区转了一圈，差不多到了饭点，兰泽带着儿子们到家属区食堂吃饭。
小麦和末末进了食堂立刻精神了起来。
食堂里，人是大嗓门，大块头，还是熟悉的腔调。供餐是大块肉，大个瓜果，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处食堂装满了旧日时光。
兰纾没来过航校。但他跟小麦跑过大西北，什么都吃过。食堂每一样好吃的背后，也有一段他自己的奇妙回忆。
就连老姜同志，进了这里，都怀念起了久违的青春岁月。
吃了一顿时光穿梭午餐。离晚上约定时间还早。
兰泽又把他们拉到附近的童校。
这是小麦的母校。末末小时候偶尔跟大人来接哥哥，从来没在这上过学。
不过，孩子们的爷爷，依然……还在这里上着班。
童校方面也很头疼。
老爷子一百一十六岁高龄，看上去一点毛病都没有。他自己不说，谁也想不到都一百多了。
新任校领导上台以后，每周只敢给他安排两次课。不让他带低年级的活动课。万一出事了谁照顾谁啊！只让他带孩子们的武术班。还配了个年轻教师陪着。
老头反正坚决不走。心里憋着一口气，课上得保质保量，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他们一群外人进童校，是在午休时间。眼睛一扫就找到老爷子了。
老头闲着没事。自己收拢了一群不睡午觉的熊孩子，就在宿舍前面的空地上练武。
看到他们来，老头立马让这帮孩子蹲马步。谁撑不住，就一边歇着去。
“这谁呀？”爷爷一眼看到了光头末末。
末末龇牙一笑，“是我回来了，爷爷。我是末末。”
“哟！真的是末末！”爷爷也笑了。“大了，变样了。等我下课啊~”
午休时间短暂。下午的预备铃响起，武术课的孩子们就全跑了。
老爷子意犹未尽，看向晚辈们：
“来，孩子们！陪我过过招。小姜……你就算了吧。”
五十多岁的小姜……感觉受到伤害。兰泽退后，陪他站着。把儿子们全踹了出去。
老头第一个挑上的，就是有年头没见的末末。
“咦？”两人还没动手，老爷子忽然问，“你杀过人？”
922 我好像该上学？
老爷子这么一问。在场几人都紧张了。
“呃……”末末没否认。“算是吧。”
“杀了多少？”
老爷子貌似发现了什么。
他这观察力，让晚辈摸不着头脑。
“也没多少。”末末讪笑，有点慌。
“你的事我听说了。活着回来很不容易。”爷爷拍了拍孙子的肩。“来，我看看你长得怎么样了！”
爷孙几个在宿舍前面空地上打得很热闹。
三个孙子轮流上阵，爷爷挨个指点他们，开心得不得了。
引得没课的老师都来旁观了。
“……你家老头精神真好。”老姜同志幽怨地说。“我比你还年轻好几岁呢。”
“你看我都懒得往前凑。”兰泽说，“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说我要是让爸爸给揍一顿，说出去多不好听啊。”
老姜同志看了一会：“……老前辈武力又精进了。”
“闲着没事干，整天瞎琢磨，能不精进吗？”
兰泽还发现了，老家伙在梅法官面前从来不爱秀武力，一向喜欢装柔弱。大概是怕被当成老怪物？
反正他们两口子相处挺和睦的。
不过老头一直没再剪头发，梳了个发髻纪念前面的亡妻，造型像古代大侠似的。
兰泽现在倒是觉得，妈妈死都死了，纪不纪念也就那么回事了。
忘记，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
兰泽抽冷子喊了一声：“爸，晚上一起吃饭！”
“哎哎，等会我请示一下！”
老爷子放过了三个孙子，蹲在空地边上请示他媳妇。
“小梅，说个事。今天几个孩子来找我玩……邀请我晚上出去，你去不去？哦，没空啊？”老爷子随后报了兰泽的名，“那我去和他们玩，你自己按时吃饭，千万别忙忘了……干脆到时候我提醒你一下？……好吧。我自己照顾自己……嗯！少喝多穿。一定！”
随后他向兰泽汇报：“小梅有公务要忙。我跟她请过假了。”
再看向孙子们：“来，孩子们，继续！”
兰泽看出来了。老爷子平时是真没人玩。学校给他排的课太少了。
三个孙子里，小麦是爷爷亲手教导出来的，兰纾是小麦调教出来的。属于老爷子一眼能看明白的，都不是太好玩。
末末虽然也跟着爷爷的录制课和豆子哥哥学了一些，但至少有一半是姜叔叔随便教的，外加自己瞎琢磨的。所以，末末给爷爷提供了最多惊喜。
瞎琢磨是很吃天赋的，没天赋就是纯属浪费时间，有天赋就能变出绝活。
爷爷和末末俩人对招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大。特别是末末。他像是弹簧，哪头落地都能反弹。
虽然这孩子从小就挺能蹦的，但兰泽严重怀疑他是在尊老爱幼，哄爷爷玩呢。
“你小子可以。”老爷子终于放过了末末。“藏起锋芒。努力适应地球的和平生活吧。”
“我会的。”末末认真地说。
童校里地方不大。小麦领路，带着大家看了开放给访客参观的地方。
末末有些感伤：他在太空城上长大，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糟糕极了。没在神州的住宿制童校上过学，无形中仿佛错过了另一种人生。
绕了一圈，就又到了校门附近。
老爷子下午没课，随时可以走。他找校领导说了声就跟了出来。
兰泽没再带老人孩子瞎转。市里的西北造物总部虽然也有末末的童年记忆，但说实在的，公司不宜参观。
老爷子跟着儿孙们到了旁边镇子上，看见候着的熊小黑号，他才想起来问：“不是说吃饭嘛。这是要去哪？”
“儿子请你喝正宗的盐池羊汤。晚上你想回，再送你回来。”
羊早就预定好了。不吃，饭庄还得养着。万一瘦了可就不好吃了。
“混小子。你拐卖人口呐？”老爷子骂了一句。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熊小黑的复合外皮。好奇得跟个孩子似的。这型飞机他还从来没飞过。“难得还想着你老子。跟你走了。”
熊小黑飘然而起，到了半空中，逐渐加速。
两千公里，用时半个多小时。正好大家坐下来歇歇脚，喝一杯熊小黑泡的茶。
兰纾这个少年，就像个老大爷似的，捧着一杯养生的绿茶。
末末一看，爸爸叔叔哥哥弟弟全都喝茶，忽然他也不好意思找熊小黑要汽水了。乖乖坐下来品茶。
兰纾就坐在兰泽跟前。爸爸看了这个小呆瓜儿子好几天，终于忍不住了。
“你小时候不是挺机灵的吗？现在怎么这样……”兰泽搜肠刮肚，找出了个中性的词，“嗯，少年老成？”
“是三哥教会我的。”
“嗯？他具体教了你什么？让你脚踏实地？还是藏拙？”
“逼格。”兰纾淡定地说。“我决心此生只做有逼格的事，只作有逼格的人。”
爸爸一时无语……果然不愧是熊儿子小麦，正经事非得往歪了教。他想了想：“这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事情吗？”
“嗯。其实我还思考了很多事情。爸爸，”兰纾十分有逼格地郑重说道，“三哥说你的事业需要帮手，我也打算以后学生物。您对我的专业方向有什么建议吗？”
“你上大学还早吧？”
这孩子进未成年人学校，比别人足足晚了一年。
前几年，小邪倒是打算提前把他塞进大学里。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失败了吗？
“说不好。”兰纾喝了一口茶，“我也在慢慢考虑大学的事情。”
“不着急，专业方向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兰泽敷衍道。
末末刚把喝完的茶杯塞回熊小黑的回收槽。
“爸爸，”他一拍手掌心。“我好像应该去上学！”
末末被宗教徒关起来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他在太空城刚刚进入大学数学系，是一年级的新生。
天上和人间的学制不一样，这是因为教育培养的目的不同，标准也不同。当初张一点回地球的时候，已经是大二生了，结果到了黑龙大学城又从大一开始读起。
让末末上学的问题，兰泽压根没想到过。
毕竟这孩子已经二十六了。已经不是正常的学龄，除非读博士。
末末自己想到应该上学。可如果他真要上学的话，以他现在的中学毕业学历，和荒废了八年的基础知识水平，恐怕先得找所未成年人学校回回炉。
大学城的各种技能学院，说起来容易进，实际上也有门槛。只不过一般的二十岁年轻人可以无视。
但太空城的教育水准，在神州的教育机构眼里自动降一档。所以，大学城离末末还有段距离。
二十六岁，进未成年人学校补课，想想都觉得反差太大……怪羞耻的。
“你的手环上，收到什么官方信息没有？”兰泽问末末。
末末摇头：“只有税收提示……第一天就有了。”
那笔税还是卖完头发交的。所以，那就是什么正经的官方信息都没收到过。
“先休息一阵子吧。不着急。”兰泽安慰末末，“你回到地面才几天，生活适应了，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
“好吧……”末末怏怏不乐。
熊小黑很快到了首都圈，缓缓降落在远郊机场。
机场离饭庄还远。但坐上车慢慢晃过去，也就该天黑了。
末末望着车窗外飞驰过的成片建筑，心情有些萧索。
“小哥。”
“嗯？”末末抬头，是兰纾蹭到了他身边。
“你想读什么专业？小哥。”
“数学啊。”末末有些茫然。“确切地说，我的专业全名叫做《宇宙航行的数学工具》。没什么难度，就是要细心。”
“可是，这里已经不是太空城了。”
“……”末末独自想了很久。他忽然出声：“的确，这里已经不是太空城了。爸爸是需要帮手吗？”
“需要。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他。”
“他在做什么呢？”
兰纾果断操作手环，发给末末哥哥一份整齐的资料。
923 无处藏身
小麦只是说过一句，让兰纾回来给他帮忙。
兰纾回来看到末末哥哥，立刻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他把爸爸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整理出了一份图文资料。
公开的商业开发；秘密但露名字的战略开发；可以查询到的多方合作……
内容很多，但做好了分类。
末末现在收到，扫了一眼。爸爸多年做过的事情，一目了然。
末尾还有一个简短说明：以上资料内容只限于公开可查询信息。
末末看了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还有什么埋在地球深处的秘密项目吗？
“你对哪项有兴趣？”他问兰纾。
“合作的鲸鱼研究所。鲸鱼所是我妈的。他是男的，你得管他叫大伯。”兰纾稍微展示了一点逼格。
“……”这事末末好像知道，但是他忘了。
“那……鲸鱼所有什么需要人手的地方？”末末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妈打算给鲸鱼设计一种生物保姆，但咱们爸爸太忙，现在还没做到那一步。”
“是卡在哪里了，还是……？”
兰纾摇头：“挺复杂的，一两句说不清。”
末末于是问：“你觉得我能做点什么？”
“我对你的特长一点都不了解。”兰纾一本正经地说。
“算了。”末末摇头，“你就是个小屁孩。”
饭庄有个很大的停车场，可以用来停飞机的。不过只限于紧急救援、救助使用。熊小黑号没有这个资格。
末末和霄霄两个在停车场里正好碰见，两人简直乐疯了。
如果忽略几岁大的小时候一起玩过。他们属于多年不见真人，“神交已久”的交情。一见如故。
直到末末抓住了霄霄的银灰色发髻，
末末乐得不行。这个颜色就好像是亲兄弟的证明。一下子，霄霄就成了他最亲的哥哥，超过了同一个妈的小麦。
霄霄为了夺回发髻，差点没和他打起来。
可惜末末头上没抓手，这架不好打。
“我说呢。你为什么跑这么远吃饭。”老爷子看到又来了一个孙子，“霄霄外柔内刚，也是不错的孩子。要是能再练练就更好了。”
“爸，要不您去劝个架？”兰泽提议。
跟文弱书生霄霄相比，末末就和土匪差不多。霄霄急了，他还在乐。
“不去。”老爷子看得清楚，“他俩闹着玩呢。我去劝架，两个一起怨我吧！”
“您……”兰泽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能打过末末吧？”
“这孩子天赋太好了。”老爷子不正面回答。“你让小麦管他不就行了？实在不行，让小兰纾搭把手嘛。”
老爷子说了这么多，就和没说一样。
“那您老究竟打不打得过呢？”
“逼着我和孙子干架，过分了啊！”
要求116岁老人打得过26岁年轻人，这不符合人性。但是……
“刚才和他们打得起劲的是谁啊！”
老爷子瞥他一眼：“过招能算是动手吗？”
“那……”兰泽换了个问题，“小麦收拾得了他吧？”
“不好说。”老爷子认真思考了一下，“他们三个天赋都不错。小麦营养条件好。你看末末两肩还没完全打开，给他补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长。小兰纾还太小了。”
“说点我能听懂的……”
兰泽望着打打闹闹的末末和霄霄，这两个儿子远看身材都比小麦秀气。但仔细一看，末末的肩宽似乎还不如霄霄。
“你自己不带脑子。”老爷子看着儿子，“打架又不是擂台比武。末末只要服管，小麦就能收拾他；要是不服，这小子阴招太多……”
“懂了。”这下，兰泽真听明白了。
打架的胜负关键，原来不在于武力值，而在于孙子兵法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到了饭桌上，霄霄和末末果然和好了。老爷子一点也没看错。
年轻人大块吃肉，老姜同志陪着老爷子喝点小酒。
“你也陪我喝两杯。”老爷子就想给兰泽也倒点白酒。
“不喝。”兰泽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我是用脑子的人。多少大项目就靠我的脑袋了。”
末末抬头看看爸爸，若有所思。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五十岁之前，兰泽因为突变的关系断绝了酒精，五十岁之后再来习惯这玩意，完全没有必要。一口酒进嘴，肉味都不对了。
“顽固。”老爷子不再理他。
四个年轻人在聊太空城。
霄霄是个细心的物理学家。几乎没有动手能力，就靠一揽子理论能力活着。
这些能力包括了数学基本功，建模和理论计算的能力，也包括了观察和想象的能力。
所以，霄霄提出了问题：
了解太空城构造的人都明白，巷道狭窄，监控密集的太空城，并不容易躲藏。
太空城可以看作是一座超级大楼。一切人类活动都在室内。房间有大有小；连接房间的，有通道和管道。通道可以走人，交叉口都有红外监控。管道各有各的用途，别说是管道内部，即使是容纳各类管道的狭小壁内空间，也充满着填塞物，几乎不可能容得下人类穿行。
这样一来，末末怎么能逃出来的？
“我能接触到的人很有限。后来想法设法认识了几个有权限的。”末末看了兰纾一眼。“算了，小屁孩不要听这种事情。”
“小哥，你当我不存在。”
末末摇头：“别把你教坏了。”
“哥，相信我。我己经从里到外坏掉了。”
霄霄急忙换话题：“先不说这个，还是说你怎么在太空城藏身的吧。”
“其实很简单。”末末说，“路口红外监控的识别方式，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一桌人安静地听他说。
“只要识别到红外信号，就会尝试读取身份手环。检测到身份手环，就当做是正常通过。”
“所以，你屏蔽了身体发热？”霄霄问。
“挡住身体哪有那么容易？我拿到了别人的手环。”
“哦。可是……不会识别到使用者变更吗？”
“我又没摘下来。刚死的人，体温下降很慢。我也有脉搏。”
“……”
“咳！”兰纾喝汤呛了一下，“哥，你教坏我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末末哥哥说太空城上的事情。
“所以你到哪去，还得就近先杀个人？”小麦问。
“也不至于。我嫌麻烦，做了个带机械脉冲的发热片。切块皮肤贴上去，也能凑活一阵子。”
“……”
老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也支着耳朵听。
兰泽觉得这气氛不对劲：“好好吃饭。不觉得影响胃口吗？对了，你那阵子吃的是什么？弄吃的麻烦吗？没被人发现过？”
兰泽只想让熊儿子忆苦思甜，吃得专心一点。重口味的话就别说了。
924 全宇宙通缉
“不麻烦。”末末不再提死人的事情，“我平时就在农场里。里面很大，四通八达。一般碰不见人。”
兰泽恍然大悟。末末在农场不知干过多少脏活累活。里面他熟得很。
混进这里，在某些特定的地点弄吃的，的确是最不容易被发觉的。
“植物是冷的，不会动。我的体温太明显了。而且吃了不容易饱，还很容易留下痕迹。”末末说，“我躲在中心养鸡场。鸡的体温很高，又爱吵闹。人混在里面很安全。几个养鸡场都在太空城正中间，几乎没重力。鸡不需要运动，料肉比特别高。”
他笑着问小屁孩：“你见过长成球形的鸡没有？太空城养鸡场都是球形鸡。小翅膀一扇，飞来飞去。肉质非常嫩。”
“哦？太嫩的鸡，你怎么烧的？”烹饪专家·小屁孩兰纾问，“烤着吃？应该很容易熟吧？”
“没烤过。制造新的热源会被监控发现。我都是直接吃。先把鸡血喝掉，就不会流得到处都是。一只鸡可以吃两天。第一天吃内脏，补充维生素；第二天吃肉，然后把带羽毛的皮和骨头扔掉堆肥。”
“小哥，你真省事。”兰纾淡定竖大拇指。“好养活。回家以后我们搞个冷盘。冰鲜大肠考虑一下。”
“太空城上动植物都很干净。没有寄生虫。吃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啊。”末末澄清道，“而且鸡血趁热喝很鲜美的。”
“……冰鲜猪大肠，你喜欢配什么蘸料？”
末末认真思考了一番：“配橘子果酱怎么样？”
兰纾脸上没绷住，发出了一声：“呃……”
随后自嘲地摇头，他这逼格攒得还不够：“……哪天试一下。”
“这个我是真没吃过。猪是稀罕玩意，还得预备着医用。加强版重力环境，保持大运动量，住的条件和人比都不差。而且……味道不好。”
“随便炒炒就很好吃了吧？”
“要留种。没劁过的猪，脑花都骚得没法吃。”
话题重口得急转直下，令兰泽觉得眼前一桌子羊肉佳肴和羊汤全都不香了。
末末还在继续说:“鸡肠子好吃。嗉囊有沙子，但肠子里的东西是可以吃的。消化到一半的鸡饲料人也可以吸收，口感和营养都好。”
兰泽恨不得把他打出去。
但随便打孩子，小朋友就不贴心了。
“爸爸？”兰泽找辈分最高的老爷子出头，“您老出手，让这小子滚出去啃肠子？”
老爷子听着末末说的太空城生存指南，就像缩减版的荒野求生似的，就着小酒听得正起劲。一听兰泽说肠子：
“好主意啊！这头羊剩下的肠子还在吗？我们再添个羊瘪汤？”
“不要啊！”小麦手一滑，差点把碗摔了。
老姜同志震惊地放下了杯子。
这俩人紧急劝阻老爷子。
兰泽赶快查询羊肠子的下落。桌上的一大盆烩羊杂，什么内脏都有，所以羊肠子用得不多。食草动物，肠子有几十米呢。
他的那头羊，不吃的部分，饭庄收着，以后还可以卖给别人。他一看剩余的肠子还放着，直接点个爆炒羊肠。有个两米足够了，但这个菜是要收拾干净的。
“肠子收拾好了。”他糊弄老爸爸。“做不成羊瘪汤。还是炒了吃吧。”
“哼！”老头知道他捣鬼，不想理他。
兰泽一点胃口也没有。末末的鸡肠子，杀伤力太大。
满桌的好菜。兰泽一口也不想动。就只是看着别人吃。
末末倒是老实了，不说话，专心忙着吃。
没多大功夫，爆炒羊肠也送到了。
这盘搭配得五颜六色的菜，从传菜口一出现，兰泽立刻递到老爷子面前：
“爸，您老人家吃这个。”
“你看你，话不让孩子说，一点意思也没有。就连菜也……嗯，看在菜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老爷子先夹了一口意思了一下，把菜往中间推，“孩子们快趁热吃。”
最后的主食，是末末前几天点名要的羊肉胡萝卜饺子。
末末吃饱喝足，满意极了。
好好的孩子，怎么长成重口味的野蛮人了？兰泽看着他，感觉心累。
“想回家吗？要不干脆住下来，明天带你们在这附近转转？”兰泽主要问的是末末。其他儿子的意见仅供参考。
“附近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兰纾问。
既然有兴趣的是兰纾，兰泽想了一下，说：“嗯，你有位曾祖创办了一个医学研究所，专门收集和研究人类突变，就在市里。现在你们姑姑在那上班。明天可以去研究所拜访姑姑，顺便了解一下你们自己身上的突变。”
“他的曾祖？是我的什么人？”老爷子有点纳闷。
老爷子的爸爸，是兰泽的爷爷和孙子们的曾祖……没听说创办过什么研究所呐？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差点连后代都没有。
“卫妖精他爷爷……”
“噢。是那个老家伙！他就这么比我高一辈了？”老爷子无奈，“……好像已经作古了吧。要是方便，让兰纾给他献朵花吧。我也想去看看他。”
神州那么大，老爷子就喜欢参观墓地。他在全国墓地，总能找到熟人。
兰泽回忆了一下，科学家公墓好像就在首都郊区。这个季节，北方已是深秋。只要出太阳，天气就不会太冷。想去就去呗。
一行人穿过饭庄的前厅往外走。
忽然，走在前面的四个男孩停住了。
有人坐在前厅里，对着大白墙上的投影看新闻。
“杀人狂魔张兰约……”
隐约听见这么一句，后面的爸爸叔叔和爷爷也停住了。
新闻中，是新月太空城，发向全宇宙的通缉令。
短片中，最醒目的就是一头披散的银白长发。视角是俯拍的，银白长发的年轻人抬头向上，姿态妖娆地趴在床板上。银发的空隙里，可以看见上身什么也没穿，下面是带破洞的短裤。骤然放大的脸部特写中，绒毛状的白胡子在嘴唇周围清晰可见，整张脸充满了违和感。
“这特娘的又发什么神经啊。”末末念叨了一句。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自己后脑勺，摸了一空，按到了光头上。
“……此人极为凶残……”
画面展示了证据。
杀人狂魔抬头向上瞥了一眼，他身影遮挡的下方血污横流，床板上隐约有个人形。
随后的画面中，他带着一身血色，捧着一截手臂穿行在走廊中。
“……短期制造了数百起失踪案件。并疑似与八月的大规模损毁事故有关…………”
“你这是在干嘛？”小麦搂上了末末的肩膀。
“哦。逃跑那天被拍到了呗。”末末不以为然。“拍到也抓不住我。”
“……有证据表明，此人已经离开新月太空城……”
“房间里死的是谁？”小麦又问。
“有个权限很高的脑残女。”末末小声说，“她只要来找我，从来不让别人看监控。”
末末得意地笑：“我特意管他们要美女。长得丑混到高权限的一般心眼太多，找漂亮的才有机会碰到脑残。”
事故现场的静态画面，轮番展示。有的房间内部干脆能看见外太空。
反正挺惨的。
“……这是我们全体人类的公敌，呼吁地球各国和太阳系各居住点一经发现，立刻通报我方，让这个恶魔接受宇宙正义的审判……”
“你的小日子过得很舒服嘛！”小麦在末末耳边嘀咕。
“这特娘的，是猜到我不在了是吧？真嚣张！”
“新月太空城教团提醒各国政府和人民密切注意：杀人狂魔张兰约！杀人狂魔张兰约！杀人狂魔张兰约……”
张兰约的名字反复念了三遍。
又回放了银发小青年趴着那段。
“咦？”
饭庄的前厅里，终于有人发现了什么。
“看，杀人狂魔！”
末末凶狠地瞪眼，往身后一扫。
却发现一大帮人，都在围观银灰色长发的霄哥哥。
嗯？
925 杀人狂魔张兰约
通缉令里的人影，怎么看都是大东大学城的青年教师李屹霄。
张兰约向上望的特定角度，基本上就是霄霄的脸。
嘴唇和鼻子的弧线几乎一模一样。亲哥俩嘛。
反正不太像现在的末末。末末连头发都没有。
对墙播放新闻投影的那人，把画面暂停在了趴着的人影上。使劲回头看霄霄。
饭庄里吃完饭要离开的客人，都在前厅站着不动了。
服务生和厨师也跑出来看热闹。
这些人紧张兴奋地和青年教师李屹霄保持距离。窃窃私语。
就连自家兄弟和长辈，也开始对比通缉令研究霄霄的脸。
整间前厅，只有霄霄一个人死死盯着末末：“末末，你的大名……”
“呵，我叫兰陌！”
这个宇宙中，没有张兰约。就算有，那也不是他。
霄霄压低声音，悲愤地说：“你能多穿点吗？裤衩上都是洞！”
“没有别的衣服！”
霄霄的形象算是被毁了。浑身只穿着破裤衩子的形象传遍了太阳系。
问题是他怎么和别人说清楚？
霄霄向周围做了个罗圈揖。动作标准，跟他的气质和发髻般配极了。
“诸位，那不是我。”
围观的人哄笑一声，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却还是有人问：“你什么时候回到地球的？”
霄霄看了事不关己的末末一眼，实事求是地说：“我不是张兰约本人。无可奉告。”
“英雄啊！”周围有人比大拇指。
有人愤愤不平：“教团就是人类毒瘤。居然有脸通缉张兰约！当年我们那么多条人命，遗体还没有送回来！”
“毫无廉耻！死了活该！”
“张兰约，干得漂亮！”
神州国内的民间舆论一边倒的，把八年前的太空城暴动看成是邪教对神州的侵犯，把太空城上的掌权教团看成是疯子。
还有人深感遗憾：“前一阵子的事故那么大，太空城怎么没把气漏光呢？”
“漏气不是大问题，做好隔离就解决了。只可惜漏水不够多……”
同仇敌忾的人满屋子都是。
但也有人谨慎退后，忧心忡忡：
“那种杀人狂，不会真的回到地球了吧？”
“我看神州现在也危险了。”
前厅中，乱哄哄的人，对着霄霄指指点点。
张兰约做的事，和他李屹霄毫无关系啊！霄霄求助地看向长辈。
忽然他的身边闪过一个人影：“太帅了。爱了。”
穿着饭庄制服的女厨师拉住了霄霄的胳膊。
“我不是张兰约。”
“可是你们真的好像。求合影~”厨师小姐姐拉着他的胳膊晃啊晃。
“呃……行吧。”
霄霄一向好说话，有了女厨师带头，一帮各年龄段的女士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和睦地排了个队，按顺序上前和霄霄摆出各种合拍姿势。
就像参观动物园和老虎合影，看过水族表演和海狮合影。合拍群众满心幸福而又小心忐忑。
然而猛兽不会讲话。
“听说你是张总督的儿子。”
“张兰约是，我不是。”
“总之，我支持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男神。”
幸亏挂着杀人狂魔的名头，这些女士不敢直接扑上来。
“……”霄霄一个劲地瞪末末。萌凶萌凶的。可惜外人不理解他的暗示。
在场的男士似乎得到了提醒，也开始有人加入排队。
末末旁观得格外起劲。他在霄哥哥头顶上投影出一行悬空大字：
杀人狂魔张兰约
排成了五颜六色的拱形。
一个大叔客气地上前和霄霄握了手。勇敢地搂住了霄霄的背，笑得十分甜蜜。
末末果断混入排队人群，推出代拍合影的业务。动图十块，静图五块，女士打八折。
“霄哥哥，你头歪一点。别笑，凶恶一点！你是杀人狂魔！”
有末末指挥，合影效果就更好了。
“啊？我是他什么人，我是他弟啊！我叫兰陌。”末末拨拉弟弟过来充当置物架，“来帮漂亮姐姐拿下纸袋。这小屁孩叫兰纾。”
兰泽无奈地带着老爷子，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要了壶茶，慢慢看着熊孩子玩。
老姜同志站在他们身边。保持戒备。
而小麦端了杯茶，就回到了三个弟弟近处靠墙站着。兰纾还小，而改名叫兰陌的“杀人狂魔张兰约”，行为不可预测。
兰泽静静地看热闹。
末末和这么多热情友好的陌生观众互动，有助于他对地球生活的适应。
幸亏这是神州国内，大部分人只会把太空城教团的通缉当成个笑话。
如果是在宗教气氛浓厚的地区，搞不好“杀人狂魔张兰约”，会被热情而恐惧的围观群众，逼迫得当场杀人逃亡。
当然，霄霄并不是张兰约。他只是个老实孩子。没有真的做过凶残的事情，只会努力为自己辩解。
但如果是末末被围困的话，他有可能会愤怒。
这么多年来，末末并不在兰泽身边生活。
兰泽对这个儿子长大之后的情绪表现缺乏了解。人类经历青春期时，受到激素影响，很多孩子的性情会发生剧烈变化。所以现在的末末受到刺激会做出什么反应，会不会大开杀戒，他完全无法判断。
这个儿子，他知道很危险。但是，他拿定了主意，必须抽出时间陪着末末，帮末末扫除太空城留在他心里的阴霾，好好开始地球上的新生活。
小麦对末末的熟悉也很有限。他们之间，间隔八年没有来往了。
八年前的末末还是少年，只不过过份淘气了一些。
其实和现在的兰纾差不多大。
兰泽在自己面前的空气中，打开一小块投影，看看久违的联合体新闻，关心一下太空城。
联合体内部错综复杂，新闻立场也时常自相矛盾。但从联合体新闻中可以看到，自从救援人员带着大量物资进入新月太空城之后，这座残破老旧的太空城已经稳定了下来。
自相残杀已经停止。内乱中造成的损毁，已经着手进行统计。并已经组织了拥有专业技能的人手，协助救援人员，对重点区域先进行维修。
教团的领导层变得极为精简。
原先的集体核心不复存在，不再有各个宗派之间的互相妥协。突然执掌教团大权的首领，就连同情教团的联合体新闻人都不熟悉。这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杀出来的。意志极为坚定，说一不二。他的独断专行，反而使得整座太空城迅速进入了恢复重建的状态中。
就在前几天，教团召开了发布会，通过联合体的通讯线路和新闻渠道，面向全世界“坚定而虔诚”的信仰者通报了太空城的情况：
他们，“纯洁”了信仰队伍。
新月太空城，成为了神“净化”过的天国。
这也就是为什么，教团开始通缉张兰约。
太空城在两个月内死了二十多万人。生产和生活设施被捣毁，老人和婴儿被遗忘在无人照看的房间内饿死……发生了如此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怎么可能是他们自己人干的呢？
是神带来了救援，让混乱停止了下来。
而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只能是因为，有魔鬼透过异次元空间，用深渊般的恶意，扭曲了至高神明的恩旨。
所有的不幸，总该有个谁，承担起全部的责任。
926 另外的可能性
新任教团首领，率领着清洗一新的崭新教团，为太空城上的全体信徒，树立了仇恨目标。
这个目标必须具体可见，不能是抽象的概念。要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容易辨认。
又必须远离现实世界，不能轻易实现。否则，现实中的苦难和不幸，就不好全盘甩锅了。教徒中总有天生道德高尚的人，会忍不住自责，罪孽就会回到他们自己身上来。
消失不见的张兰约，于是，就成了异次元魔鬼的载体。
能不能抓得到他不重要。太空城教团的气势做得很足。
兰泽又完整地看了一遍通缉令。
或许，这些有信仰的疯子，是认真要抓回张兰约，真心认为他应该受到审判。
地球上的教徒，大概率也会当真……
那么，之前那七年多，非法监禁末末的事情，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算账呢？
一个刚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身边亲人被杀光，自己也被无缘无故地囚禁。好不容易逃脱囚禁，依然身处险境。
他在逃亡中，方才得知亲人的死讯。他能做什么？他该怎么做？
当然，区分成年和未成年人的标准，神州与太空城不同。
神州人二十岁才成年。
而太空城，采用的所谓传统成年标准，是十八岁。但这个年龄，是从孩子离开母亲子宫算起的。
如果同样是从细胞融合开始算起的话，传统的成年标准大约相当于神州人的十八岁零九个月。
末末那时还没有达到。
甚至，如果把发育设备看作是母体，从离开发育设备开始算年龄，末末那时只能算十六岁半。
他那丢失的八年，在正常的男孩身上，正是初涉人世，体味诸如职业、妹子、穷种种烦恼的最好时光。很可惜，拜教团所赐，这些俗气的烦恼末末都没有。
他唯一的渴求，说起来很伟大。可以和笼中的野兽，养殖场的鸡鸭找到共鸣。叫做自由。
但末末比死去的哥哥妹妹幸运得多。毕竟他还活着。
饭庄前厅里，聚集的人陆续散了。
围观杀人狂魔张兰约，说起来有点小刺激。但看到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反正是个长相不俗的年轻人，不大像杀人狂。
末末大概是玩够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兰泽莫名觉得霄霄玩得也很开心。
特别是漂亮小姐姐找他合影的时候。小脸微红，凶形恶相都憋不出来了。合不拢嘴跟个傻子似的。兰陌和兰纾都比他淡定。
幸好霄霄帅得冒仙气。帅就是正义，怎样都是可以原谅的。
藏不住的傻气和装出来的杀气，都被仙气同化了。
回到车上之后，末末带着小弟弟兰纾，两个开始分钱。
一共一百多块，大头归末末自己，分给兰纾四十多。哥俩算账算得很快乐。
按理说，摆姿势的霄霄才是出力最大的。但他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弟弟笑而不语。
兰泽多管闲事地问了一句，霄霄只是摇头傻乐。
得了，他一个大学老师根本看不上这点零花钱。任凭末末摆布，也就图个开心。
兰泽把霄霄送回驻地，带着老父亲和孩子们找到郊区的温泉浴场住下来。老爷子给儿子面子，没要求晚上回去。那必须住得好点。
兰泽安排老爷子自己住。他想和末末住在一起，晚上好说说心里话，打探一下熊儿子的心理状态。被小麦否决了。
小麦的理由很漂亮：你个老头子，跟我们有代沟。
他们哥仨依然和在家时一样，挤在同一个房间里。
兰泽带着他们在外面闲逛了几天。
先是带着老爷子去科学家公墓。老人带着兰纾祭奠了老所长。
兰纾从未见过母亲的爷爷。
他的男妈在生滚滚那天，刚参加过爷爷的葬礼。兰纾的细胞顽强地闯进这个世界，已经是在几个月之后。
兰纾给老祖宗献了花，认真地在坟前磕了几个头，感觉自己得到了神秘科学力量的加持。
随后，兰泽带他们去了人类更新研究所。兰花正巧在所里，亲自带他们参观了和lan-02号突变有关的实验动物，又坐下来喝着茶聊了聊。
听到女儿谈自家人身上的突变，就连老爷子都是兴趣盎然。
末末第一次知道了突变的详情。莫名有些庆幸：前些年幸亏自己年纪小，对此一无所知。如果太空城教团，知道了他的突变只是使人活得长，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无所谓。
在宗教徒的逻辑中，寿命本来应该是神明制定的。人活得长很重要吗？
末末不可能在八年前的太空城暴动中活下来，更不可能在后来找到机会逃出来，逃回地球。
不过，宗教徒也可以有另一种逻辑。
他们可是经常把别人的东西，当成是神给予自己的恩赐。
末末的躯体，既然到了教团手里。他本人就成了神赠予信徒的物品。这些疯子当然是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突变完全可以通过他的躯体，传递给虔诚的教团。
这样一想……末末更加不寒而栗。
这几年他在囚禁中，并没受到多大伤害，也没挨过饿。
因为教团想搞清楚他本人也不清楚的突变，甚至还允许他装模作样地交几个“朋友”。他有和混熟的女性“友人”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可以抽空说说闲话。这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发疯。
但如果成为一件传递突变的容器，靠卖身换取口粮……那样彻底失去人格尊严地活着，他还不如去死。
兰纾对突变的副作用更感兴趣。这孩子听说自己居然“发育迟缓”，明显松了一口气。
小麦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穿了他。一大帮家里人都听着了。
从小到大，他妈就喜欢把他跟滚滚对比。
发育迟缓，导致兰纾的十七岁，相当于普通孩子的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而比他大一岁的滚滚已经是青年的模样。
这样一来，令兰纾眼前一亮的是——永远也不可能追上他滚滚哥。再也不用和滚滚相提并论了！
这事说破了。兰纾还怪尴尬的。
兰花笑着宽慰他几句：“你有更多的时间成长，可以学更多的东西，得到更多的锻炼。这些都是别人不可能有的。你想，滚滚早早达到人生的终点，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就像兰陌，”小麦接过去说，“如果他没有突变，他最好的年龄已经过去了。但是现在，他依然拥有一生中最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可以继续上学，也可以创造新的未来。”
末末看着自己的兄弟，若有所思，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老爷子回了他的童校教书，预备着回家找他的小娘子去。
兰泽还带着孩子们在外面瞎玩瞎转。
他发现末末有点郁郁不乐。
哪怕到了遍地游乐设施的自家空岛上，也没有玩闹的劲头。
这小子居然有心事？
这完全不符合他小时候没心没肺的人设……不过反过来想想，三四岁的小孩就该没心没肺。
“你弟怎么了？”兰泽先问小麦。
“兰纾昨晚上没睡好。”
“……”这不是兰泽想听的。“末末呢？”
“挺好的。”
“……”这也不是兰泽想听的。
兰泽想了想，直接问：“末末这几天不大开心？”
“兰纾晚上蹬被，他照顾小孩挺烦的。”
“……那，兰纾为什么昨晚上没睡好。”
“末末找了根绳，趁兰纾睡着，把被子捆严实了。然后，小屁孩蹬不开，也挣不掉。后来，”小麦看了看周围，确保兰纾不在附近。“……兰纾尿床了。”
兰泽瞪大眼睛：“十七岁，你告诉我他尿床。”
“嗯。尿床了，他也不好意思出声，就那么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小麦身为两个弟弟的哥哥，他到底干嘛了，就这么看着？
“那末末……”兰泽干脆觉得问小麦什么也问不出来。“算了。末末人呢？”
“喏。”
兰泽于是大喊：“末末！想回家吗？”
末末回过头来，有点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