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4 巽|俯身抬翼请登机
卫妖精正在风暴岛测试他的飞机。
那里的时区是东五区，和神州本土的东七区之间，时差只晚两个小时。
【什么发簪？】卫妖精立刻问。
【迟到的生日礼物。看来，礼物比我预想的，到得更迟啊。】
兰泽还没认真描述发簪材质与工艺的特别之处，卫妖精先急了：
【你该不会是把东西邮寄过来的吧？国际邮路什么时候靠谱过！】
【……已经上路好几天了。】
【再有十来天都不一定飘到我这。你早说啊，我让胡师傅给带过来。】
【……好货不怕等】
【最近昼短夜长，西风带和极地东风在海上搞风暴，我怕丢包。】卫妖精弱弱地说，【不想失去你送我的礼物呐。】
兰泽一下子觉得，后脊梁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只妖太麻。
【没事，我再送你一支。就是花样不完全一样。还记得我提过的生物材料吧？】
每只发簪在发育过程中，都受到随机因素的影响。形制大体相同，但簪头的纹路细节在dna里没做规定，就全靠自由发挥了，因此各有差异。
【你的意思是，每一支都是独一无二的？那我现在就要~~我要~~】
受不了了，兰泽想立刻把手环摘下来扔掉。
【稍等二十分钟，我让胡师傅去接你吧。】卫妖精提议。
这大半夜的……
兰泽*懵逼*【？？？我又不是发簪。】
【我送你的礼物准备好了。巽的海上测试已经通过了。开心不？】
【我还上课呢。】
【请假过来啊。昨天刚钓了一个大章鱼，我发现地衣配章鱼真绝了。正好岛上降温天气晴得漂亮，可以在星空下吃烤海鳝。哎，扇贝你要不要多来点？】
【要！】
【那行，胡师傅还有十五分钟找到你。收拾行李吧。多穿点。】
兰泽从学校出来赴宴，穿得清凉，什么也没带。
好在这里也是家。他翻出了冬天的衣服。然后带着小姚，站路边等胡师傅。
胡师傅带他们上了大型商用运输机。带着一飞机的物资。一路南去。
几个小时的时间内，他们跨越了春、夏、秋的季节，从上空路过了印度洋的风雨，那云海中电闪雷鸣。到达风暴岛降落时，已经是寒冬。天空却始终是黑夜。
风暴岛的机场上，导引灯标明了磁悬浮跑道的位置。
机场周围多了不少大型建筑。
运输机紧随大型牵引车缓缓进入机库，地勤和机组，自动交接完成，自动机器开始卸货。
胡师傅和机组人员下了飞机，在人行小门刷了手环就自顾找地方睡觉。
兰泽在机库中拖着行李，迎面就见到了卫瀚扬。正裹着一身厚重的绒大衣，微笑着看着他。
“你该不会是，一晚上没睡等着我吧？”
“哈哈。”卫瀚扬没正面回答，只问，“发簪呢？”
“没带。”
“靠！那你来干嘛的？你不是还说要上课的嘛？”
“没事。来都来了。正好周一周二，安排的都是远程课。”
“那你多留几天，干脆多上几天远程课吧。”
兰泽看看妖精身上的大衣，“岛上不就是入冬了嘛，究竟能有多冷？”
“走啊。”
兰泽掏出厚上衣，丢下行李箱，跟着卫妖精出了机库。
外面是清澈的夜空。繁星闪耀。
空气中的寒意，更超过了西北航校的冬天。
兰泽幸亏已经把冬装披在身上了。
兰泽匆忙拉上外套拉链：“嘶——可以啊！”
“南纬六十度嘛。”
卫瀚扬召唤了一辆电动小货车，率先跳上去，“带你去看我的飞机。”
兰泽跳上车，小姚也跟了上来。
他们在机场的一堆建筑里东绕西绕的。站在小车的车斗里，寒风吹人，格外清冽，令人清醒。
另一间机库的门，隆隆地打开了。里面灯火通明。
“这大门撞变形了，所以声音特别大。”卫瀚扬指着机库中的器械，“我们从这边进。”
小货车从大门驶入。
一列十几台各种漆色不同大小的“巽”在机库中排开。
每一台，有八只液压脚伸出，撑在机库地面，旋翼贴身收拢，机身伏地，形状一概像大螃蟹。
有好几台，看上去旋翼外层都有点瘪了，也不知道里面藏的机身状况怎么样。还有一台看上去下半部分的表漆掉完了，底漆露出来灰秃秃的。
“都是测试机？怎么看着有点惨啊？”
“都是功臣。高速摔石头地上的，高速撞雪山的……那边几台泡海水的。能不惨嘛。”
“摔的实际效果怎么样？”
“反正带的动物和器材都好得很。基本达到预期了。其实泡海水这一关是最难的，没看我在这住了这么久吗？现在已经可以搞安全认证了。别人的飞行器从来没申请过这么高的安全等级，我们的认证过程可能比较熬人。”卫瀚扬指向前面的墙，“给你看定型机。”
墙壁化为大门，向两侧轻快地移开。
空旷的巨大空间中，一台高大而孤独的巽，伸展开八只脚，支撑在地面上。
洁白，闪亮！
兰泽莫名觉得这台机器，主体部分圆溜溜的不大像螃蟹……更像蜘蛛。
“好看吗？”卫瀚扬回头问他。
“唔……”兰泽逃避回答，想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怎么进去？”
“可以遥控，”卫妖精笑了，“也可以……”
他跳下小货车，绕着蜘蛛走了半圈，手轻轻放在椭球型主体最宽一面正中的前腿上。
液压脚迅速收缩弯折，巽的机身贴伏地面，旋翼层升起，分开，露出了舱门。
趴下来之后，巽成了一只奇特的生物。洁白的旋翼层升起蓬开，无数旋翼根根分明，就像是羽毛。
“开门的结构这么复杂吗？”
兰泽心说：不会容易出故障吧？
“我改进过的机械结构比较有意思。原理简单，可靠性强，绝对不可能卡住。”卫瀚扬有绝对的自信。
从舱门进去，直接向上就是控制室，控制室后面有道活动隔墙，可以单独隔出个休息室，旁边有卫生间，下面的一整层是设备中枢和包含不同功能的货舱。货舱在机身的另一个方向有独立舱口。
这架小型飞机的内部像是一个小套间。很适合居家旅行过日子。
在控制室中扳动机械，可以让旋翼层移动，把窗子露出来。
明明可以靠图像显示，非得抠出真窗户来，还真是……卫瀚扬式的情怀。
想象一下，飞机爬升在云海之上，自己坐在休息室悠闲地喝着茶，放空思绪看着晴空下闪耀的云海。莫名觉得有情调呢。
控制室前部的布局兰泽看着眼熟。
“喜欢吗？”卫瀚扬手搭在了兰泽肩上。“这是《行星陨落》的控制室布局。”
795 巽|你还有什么愿望？
“哈？这么老的游戏你都翻出来了……”
家里的体感舱中，藏有《行星陨落》。
有那么一阵子，兰泽玩得挺多的。人嘛，终究是有梦的。
忽然，他有些跃跃欲试了。
“你想自己开的话，还得等安全评级下来。暂时你有两个选项。”卫瀚扬认真地说，“先搞个容易批下来的安全评级，然后让姜小六陪着你旅行。有他在，全世界都能去得。”
兰泽连连点头。
“这最快也需要等六个月。如果想现在就上手的话……”
“别卖关子！”
“连接大气模型，用随机数据模拟飞行环境，你来微调一遍这台机器的操作系统。”
“……这不是让我替你干活吗？”
“你干不干？”
“干！”
在休息室的侧墙位置，留有工作站的接口。
卫妖精把运行着他们自己大气模型的工作站，顺着舱门处的滑轨运送了上来。接入飞行器。
兰泽微调操作系统的任务十分简单，差不多相当于在仿真环境中玩飞行游戏。
卫妖精把几个月来的全部测试记录和大气模型打包在了一起。兰泽想看随时可以调出来看。巽的图纸也给了他一份备份。如果以后打算用生物发育的方式复制巽的系列机型，倒是都用得上。
和控制室配套的飞行操控面罩是同样的《行星陨落》风格。把这东西往头上一套，模拟飞行就更像是游戏了。
巽的调试记录显示，这一型的飞行器极为平稳。只要不开窗，兰泽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真地在飞。
控制室的侧壁冰箱里有汽水。休息室有两张折叠床铺。
用绑带固定住身体之后，也可以假装自己是在飞行器上睡觉。
卫妖精是个天才。巽的小空间设计得很舒适。
一时间，兰泽有点舍不得离开。累了就拉开一张小床睡个午觉。饿了就自己用小微波炉热点储备粮。
窝在飞机上也不耽误他给西北航校远程上课。甚至……因为人在飞机上，上校的数学课来更加身临其境。
这件崭新的大玩具，兰泽自己动手玩得开心。小姚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傍晚时分，卫妖精喊兰泽下去吃烤扇贝。经过短暂的思考，兰泽决定：吃完再回来。
用餐的地方不远……就在测试机机库旁边副楼的顶上。这个副楼是海试人员的宿舍。
卫瀚扬自己住这里，给兰泽的客房本来也安排在这。
海上测试一通过，卫瀚扬就给大家都放了假。所以整个楼现在没剩几个人，连食堂的厨师都飞去马达加斯加看猴子去了。
不过，反正卫总忙的时候才吃食堂。在休闲娱乐的时候，总是自己做饭。
夜空澄澈而深邃。楼顶的灯光照着餐桌和厨艺操作台。繁星纷纷隐身。
兰泽现在碰到的问题是，从昨晚上天黑之后，他至今没见到白天。
“这一天，根本就没天亮啊。”
“中午天亮的时候你在机库里。”卫瀚扬操作着大烧烤炉，往旋转锅盖的缺口中露出的扇贝和鱼片上手动撒调料。
兰泽钻进灯光照耀的范围：“哎？你说的大章鱼呢？”
“放生了。想吃有小的。”
“你这算不算诈骗？把我骗过来了。”
“野生的有污染，个头越大越富集。最好不吃。你也该注意点了。”
卫瀚扬年过三十就开始保养，越保养就越讲究。以前他们哪在乎那么多，海里捞的看上去更新鲜呢。
海里现存的污染是些极细小的塑料。塑料不容易降解，化学性质比较稳定。因此事情的另一面就是，现阶段的海洋污染，在常温下对一般的生物体，几乎没什么直接危害了。
地球上的人类，根本不是一般的生物体。如果人类吃烧烤的话，加了料的海鲜，可能就比较毒了。
“这些都是养殖的？”
烧烤炉里的东西，一和养殖联系上，莫名显得不大美味。
“净水高端养殖。”卫妖精吐出的词，就是显得高大上。“需要调制人工海水，成本很高的。”
兰泽忽然想到了西北造物公司种的海草……塑集-1依然还在实验开发阶段。貌似下一步可以找个海水养殖场合作一下？
“哎，我们把西北造物的海草拿过来种一点？”
“嗯……”卫瀚扬想了想，“鲸岛可以种，那里是个长期基地。而且逆戟鲸的寿命和人类接近，干净一些的水域对它们长期健康有利。”
然而，审批是个麻烦事。实验飞机不能随便飞。实验生物也一样，暂时只能在自己家种着玩。
卫瀚扬用一个巨大的托盘，把整个烧烤炉里的美味全拣了出来，端到了餐桌上。
“生日快乐，老弟。”他在兰泽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上温好的黄酒，“几个月来，我一直想着这一天。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担心错过日子，整天催着他们赶进度，又怕忙中出错，每天小心翼翼地盯着流程。现在终于完成了。”
兰泽有太多的槽想吐。他的生日自己都搞不清究竟在哪一天。只能确定是在这个月。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辛苦了。”
卫瀚扬抿了口酒，微笑着说：
“我们回去可以把女儿接回国了。就近找一家育儿所托管。”
“我有证。”兰泽说，“我就是育儿所。”
“怕你事情太多太忙，顾不过来。”
“小邪……卧槽。”兰泽不小心念出了这个魔性的名字，急忙改口，“卫墨端小朋友住在发育箱里，看护工作很简单。我偶尔出差在外，也可以远程教养。”
“那你现在，女儿有了，飞机过一阵子审批下来，也就能飞了。小兰，你还有别的愿望吗？”灯光下，喝了酒的卫妖精脸颊红红的。
兰泽吃了几个扇贝，忽然发现烤鱼的味道更美。
“我就想找个女朋友，要长期的。短期关系烦死个人。年龄长相都无所谓，只要谈得来，性格像我家张荷就行。”
“……那你考虑放宽性别吗？”卫妖精不正经地问。
小姚在卫瀚扬上桌之后，就接手了大烧烤炉，烤了一波小章鱼和海带、地衣、海白菜，端了上来。
“我他娘的考虑放宽物种！”兰泽顺口回怼。“要不你帮我介绍个章鱼娘？”
端上来的小章鱼正冒着热气。这玩意可是智慧生物。最大的毛病就是寿命太短。男的完成繁衍，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女的生完娃孵卵，不但不坐月子反而不吃饭，没等孩子长成就一个个劳碌而死。
如果章鱼寿命可以延长到人类似的几世同堂，地球文明可能就没有人类什么事了。
“禽兽。”卫妖精甩了一把头发。长发在寒风中飘扬。
796 巽|烧烤炉乘风而去
两人吃吃喝喝，后来小姚也离开烧烤炉坐下来陪他们。
兰泽交给小姚的任务，就是替自己陪着卫妖精喝酒。
天气太冷，到了后来，三个人都像成了仙，头顶上直冒白气。
吃到一半，小姜同志发来贺电：【哥，生日快乐。不过你跑太远了吧？跟我说一声，我去一块庆祝啊！】
然后兰泽想起了另一个弟弟。
【哎，老郑，问你件事。】
老郑当年在法学院混得很刻苦。因为长得太着急，不明真相的学弟学妹有问题都喜欢问他。他手里还留了不少现成的学习资料，用来照顾学弟学妹们。
兰泽把老郑发来的《入门课点评（合集）》原封不动地转发给老父亲。至于这份点评的时效性，可能稍微过时了三五年的样子……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应该不会很在意时效性吧。
在小姚同志的强力灌注下，卫妖精喝得有点多。
三个人吃饱喝足打算离开楼顶的时候，他已经不会自己走了。
兰泽留小姚收拾楼顶的厨具、餐桌和餐厨垃圾，自己扶着卫妖精下楼。
“真心希望你能飞。”卫妖精在兰泽耳边嘟哝。
从楼顶进到楼里，兰泽才意识到一个奇怪的问题：他这一天忙着玩飞机，还不知道卫妖精住哪一间。
他扶着卫妖精在楼里走了一段，进了卫生间看着卫妖精吐了一会儿，一直都没遇见个人能问一下的。
靠卫妖精自己指路，貌似不大靠谱。他也不放心把妖精一个人扔房间。
干脆，兰泽扶着妖精走楼间通道回机库。
回到飞机里，他拉开另一张折叠床，把卫妖精扒掉厚外套放到小床上。让卫妖精躺下歇一会儿，歇好了他自己知道回去。
兰泽通知小姚，自己回了飞机里。眼看时间还早，戴上飞行操控面罩继续开飞机玩。
小姚在兰泽耳边回答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起风了。”
“哦。”
“烧烤炉起飞了。”
“……”
兰泽猛地摘掉面罩，举起手环：“哈？小姚你没事吧？”
“我没事，回到楼里了。其他东西也收好了。就是烧烤炉抢救不回来了。”小姚有些沉痛。“我现在就担心，烧烤炉掉下来变成炮弹。”
兰泽立刻重新戴上飞行面罩，脱离模拟环境，查询现实天气。
“放心。现在是东南风，西北面就是悬崖。那东西多半掉进海里。”
东南风有点大。而且并不温柔，是从南极吹来的。
“……那我就回来了。”
小姚人回来，还带了不少没吃完的食材和没喝完的饮料，放在底层货舱里的冰柜中。
他回到控制室就把这些吃的喝的，从底舱切换到上面来，预备着当夜宵。
见到兰泽，他又感慨了一遍：“你们刚走就起风了。大风多得是，没见过从零起风加速这么快的！”
“放心，最多明天下午风就停了。这个季节，接下来没什么风暴了。”
兰泽看过了天气预报和气象记录。风暴岛在入冬之后，除了天色黑一点，气温低一点。气候是一年四季最平静的。
二十多个的长夜，很适合专心工作。中午时分适合出来透透气，看看朝阳兼日落。到这来定居也挺美的。
“那么大一个烧烤炉……我一没留神，飕——就飞了！”小姚无比怀念烧烤炉。
他玩了半个晚上，有旋转锅盖防风，非常好用。
这个会飞的炉子，兰泽严重怀疑是个空壳子。
“哎妖精，你炉子飞了。”兰泽拍拍妖精的脸。
卫妖精睁开眼，往床里拱了拱：“不愧是小兰你。这都能飞。”
“……给我个授权，我看看岛上的监控。”兰泽把面罩套到他头上，“睁眼，把你美丽的瞳孔露出来。你可别给我眯着啊。”
岛上有三分之二是卫瀚扬的。还有四分之一是兰泽的矿。
他俩是风暴岛上最大的地主和第二大地主，加起来占了92%的面积。所以卫瀚扬在岛上大部分地方装了监控。
兰泽就是忽然好奇，炉子飞哪去了。
从大地主头上摘下面罩，兰泽回到控制室前方投屏。漆黑的半空中，岛屿北部边缘有个电磁波捕捉到的小亮点正在旋转着飘飞。看测绘出的尺寸，像是烧烤炉。
小姚看了一眼：“兰哥，风向在变。”
兰泽发现，姚逸钧同志今天说话越简单，信息量越大。实景图像旁边的岛屿全景图中，从小亮点的轨迹可以看出，一会工夫，东南、西南、正南，变向好几次了。
“还好，一直是南风。”兰泽回答。
话音刚落，炉子往东南绕回了一点，而后猛然加速向正西飘去。迅速摆脱了岛上的监控。
兰泽又把实时气象图投影了出来。卫瀚扬在岛上建了个高标准的气象站。用不同位置的一系列取样点取代了原先港口处唯一的小观测点。
“还好，大体上还是东南风。”
八级的大风，在海上不算太大。
兰泽把毯子拉出来给卫妖精搭身上。
小姚问他：“想喝点橙汁吗？醒醒酒？”
“不要。”卫瀚扬有气无力，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
“你究竟灌了他多少？醉成这样。”兰泽问。
“我们两人一共才喝了一瓶酒。”小姚叫屈。“不是白酒，是黄酒啊。而且我也喝了一半，他没比我多喝！”
半瓶十几度的黄酒，不是卫妖精平时的量。
“妖精你什么感觉？头晕？恶心？”兰泽伸手摸摸卫瀚扬挡住脑门的手。
手是热的。把手挪开，脑门在发烫。
刚从楼顶回到楼里时，卫妖精还吐了。
那时候他们身上的衣服厚，又是从冰冷的室外进来，兰泽扶着卫妖精一直毫无所觉。
兰泽吓了一跳，连忙把毯子又从他身上扯下来了。
“小姚，医药包带了吗？”
飞机上的医药箱按理会准备些常备药和器械，但这架飞机现在还是个空壳子。
小姚找到激光测温仪，快速地给卫瀚扬测了体温。
卫瀚扬已经烧到了39.5c。这个温度下，他的脸都烧红了，看上去面若桃花。
一双眼半睁半闭，简直美艳无双。
他们之前都还以为是喝酒上脸了。
兰泽琢磨着药不能随便吃，但这温度必须给他做物理退烧了。选项很多：凉水，冰块，酒……
控制室的冰箱门一拉开，里面什么都有。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卫瀚扬又用手把脑门捂住了。
兰泽在冰箱后面发现了一瓶白酒，塞到小烤炉里慢慢加热。
“你睡一会吧。睡醒说不定就好了。”
“好不容易等到你来，你让我睡觉？”
“那你想干嘛？给你弄点温水喝吧？”
“恶心。喝不下。”
“这么大的风，”小姚认真问卫瀚扬，“岛上医生怎么到机库这边来？需要派车去接吗？”
大风低温环境下，人体容易失温。
神州国内普遍的地下通道最安全舒适。其次，坐车也比较安全，只要车扛得住风吹。
“医生放假了。”卫瀚扬回答。“我放的。”
岛上唯一像样的医生是卫瀚扬的人。负责整个测试团队的医疗保障。
大家忙的时候，医生也处于神经紧绷的待命状态。不管需不需要治病救人，医生必须到位。
现在大家都放假去玩了，岛上一共没留几个人。也就用不上保健医生了。
这个逻辑……
“你自己不算人了？”小姚简直无话可说。
“我身体一直挺好。反正没多大事。”
小姚和兰泽对视一眼。
“我烧点热水吧。”小姚说。“一会最好喝一点。”
“我看你确实没多大事。”兰泽捡起测温仪，又照了一下卫瀚扬的脖子。40.0c……
“靠！看来只能把你当我儿子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卫瀚扬嘴角带着笑意。
“几个儿子小的时候，感冒发烧，都是我搞定的！”兰泽充满自豪。
797 巽|从热到凉
显而易见，卫瀚扬是喝酒时吹冷风着了凉。为什么三个人里另外两个没事，也可能妖精坐的位置风向有问题呗。
小烤炉里的白酒已经热到了四十度，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兰泽把酒拿出来，坐在小床边上，把卫瀚扬的领口扯开，手伸进去摸摸腋窝……从领口一路探过去，比刚才的脑门还烫手。“我说，为了降温，你衣服别穿了。”
“嗯，随意……拆包装吧。”
卫瀚扬嘴上说笑。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体温越高，就越觉得冷。这说明，免疫系统认为升温还不够。
“乖儿子，一会就不冷了。”兰泽把他上衣往下扒。胸口是白酒优先照顾的位置。不抓紧时间降温，内脏会被烧坏的。
“又占我便宜。哼……”
白酒沾到胸口的灼热皮肤，在揉搓之下很快消失了。
卫瀚扬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我们可是结过……”
“结过拜。”兰泽立刻接上，“你的女儿们多了五个叔叔。还多了一堆弟弟妹妹。什么时候让咱们家这些孩子们聚一聚，认识一下？”
“……女儿。”卫瀚扬的声音轻微。
音量小得不在他旁边根本听不见。
兰泽认为，他是表示同意。
“你大女儿今年十几了？回头到夏天了，我们哥兄弟六个人都把小朋友带出来，去你的鲸岛避暑去。”
卫妖精早早就开始挣大钱。他生育税的压力比别人都大。所以孩子也生的早。
但是卫妖精不理他。
“你睡着了？”
呼吸平稳，身体露在上面擦拭过的部分不再滚烫。大概他是睡着了吧。
小姚端着水壶爬上了控制室。刚烧开的水太烫，他出去开着壶盖走了一圈回来，水就变成温水了。
他把水壶放在床头：“兰老师要不睡一会？”
“几点了？”
“九点半。当地时间。”
高纬度的冬季，总是给人奇妙的错觉。兰泽还以为早就半夜了呢。不过，如果按照神州时间，的确半夜了。
“我擦完他睡一会。你守前半夜，再发热就继续物理降温。三点我起来换你。”
“你可以多睡一会。”
“这是我兄弟。”
兰泽上床睡觉之前，又看了眼实时气象图。本地大图上，东南风坚定地吹拂着风暴岛。天气晴好。
宏观小图上，北方一千多公里的远方，正在下雨。
兰泽睡到两点半就起来了。他听见声音，掀床帘睁眼一看，舱内光亮中，是对面床的卫瀚扬挣扎着努力起身。
小姚趴在床脚，身上搭着毯子的一角，手扶着卫瀚扬的腿。
兰泽优先把卫瀚扬扶坐了起来，帮他倒了杯水喝。手触及肩背的皮肤，全是黏糊糊的汗水。
看来成功退烧了。身体微凉，已经不烫手了。
小姚手里一空，被这大动作惊醒了。
“去床上睡，这里有我。”
“好。有事叫我。”小姚没坚持。
卫瀚扬只喝了几口，就放下杯子。
兰泽接过来，问道：“头不晕了？”
卫瀚扬摇头。
“就是有点累。”他笑着小声说。
他高烧时红润的脸色褪去，现在变成蜡黄。
身子坐不住，不由自主地慢慢往下滑。
兰泽把他扶着靠向自己，拉上了毯子。发现毯子里也是湿漉漉的。
“你再喝几口，补补水？”兰泽把杯子又端起来了。水还没凉，不会造成刺激。
“行啊。”
卫瀚扬不反对，也不伸手接。就那么靠坐着。
兰泽给他灌了大半杯下去，才把人重新放倒，毯子压紧了，用温水擦了擦他脸上脖子上的汗。
长头发混了汗水，浑身上下到处乱沾，相当地没秩序。
“你能不能把头发给剪了？”兰泽忍不住吐槽卫妖精的头发，“要不你就梳起来。整天披头散发，不嫌碍事？”
“等你的簪子呢。”
……兰泽没话说了。
飞机里的洗漱包只有简易梳子，适合短头发。兰泽用自己的手指头把卫妖精的头发耙到了一起，找了根扎电线的绑带，把那些头发绑成了一坨。
看了看成果，不由自得：“我真有才华。”
他上一次玩长头发，还是玩末末的小脑袋。
卫妖精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兰泽玩自己的头发。
“哎，你最好闭眼再睡一觉。”兰泽劝他，“已经退烧了。你的抵抗力比我儿子强多了。睡几觉养养精神就全好了。”
“我……”卫瀚扬张了张嘴，发出虚弱的声音。“不知道昨晚的难受，和现在的舒服都有什么意义呢？推而广之，所有的欢愉和痛苦，对人，有什么意义呢？”
兰泽真的很想攥紧拳头照头砸他一下，给他示范一下，什么叫做意义。
“吃点东西？”兰泽琢磨，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启发他一下。
“不了。我听你的。”卫瀚扬闭眼了。头顶着一坨奇形怪状的头发。
兰泽起身给自己弄了点夜宵，然后端着果汁回到控制台前。实时气象图一直显示着，动荡不息。
风向已经变了，寒冷的柔和东南风退回了极圈，现在是温暖的狂暴西北风横扫一切。
宏观的小图上，北方来的雨云已经遮盖了南纬60度海域。弹丸之地的风暴岛，已经消失不见。
至于本地的大图上，咆哮的西北风和暴雪一起来了。西北风十级，脾气有点大。
机场机库的左上角就是悬崖，海浪已经晃荡到了悬崖顶上的气象取样点。海拔二十多米。
兰泽拿起飞行操控面罩，把本地监控切了出来。随便找了个监控点放大，打开探照灯，看了一眼外面。
天地一片白茫茫。能见度不超过五厘米。除了大雪片子，基本啥也看不见。按照全景图，那个监控点应该能看见房子的。
他住在西北航校，也遇见过大风大雪。但没想到大风大雪组合起来，可以这么……眼瞎。
按照天气预报……到了下午，这片海域就该风平浪静。西北风彻底退去北方，把冬天让给极地东风。
但在那之前，在机库里老实窝着吧。
想回学校上课，先得等风雪过去。传统飞机是不可能在十级狂风中起飞的。空气是流体，而大地是坚硬的。磁悬浮对飞行器稳定性要求极高，六级风就是正常大气层操作者的起降极限了。七级风以上的地面起降是甲序列顶尖飞行员才能做到的事情。
兰泽又看了一眼卫瀚扬。
这货又睡着了。
说睡就睡，不受失眠影响，可见这次病得不轻。
小姚遮着床帘，也在熟睡中。
外面狂风暴雪。
飞机中的夜却如此安静。只有兰泽独自清醒。很适合再玩一会飞机。
兰泽顺手调整了模拟环境的湿度和温度，利用大气模型创造出一场大规模的十七级暴风雪。
巽的测试记录他早就翻看过，飞行器撞过山，泡过海水，还在暴风雨中低空逗弄过海浪。但卫妖精还少测试了一种气象条件：暴风雪。
“兰老师！体温不对！”
小姚只睡了三个小时就爬了起来。先给卫瀚扬测了体温。
兰泽听到他喊，慎重地按照操作规程把自动驾驶打开，才摘掉面罩起身查看。
“你别喊……我算是怕你了。”
卫瀚扬蜷在毯子里，像一只特大号蚕宝宝。
“头上31c。腋下31.9c，稍微好一点。”小姚重新把毯子掖好。“现在上哪给他找医生啊？这已经超出正常感冒发烧的范围了。”
问题好像真严重了。
熊儿子发高烧兰泽有办法处置，体温低于正常值他还真没碰见过。
找医生的话……结拜兄弟里陈相鹤就是啊。
“哎，老陈！！”
风暴岛五点半，神州时间七点半。国内阳光正明媚。
兰泽运气好，陈医生立刻有动静。
“我刚下手术洗手呢，有话快说。”
“有个人发高烧之后，体温降到比正常低这正常吗？”兰泽赶快组织语言。
“正常。”陈医生听懂了，“降到35c都是正常的。”
“那32c呢？”
“那该昏迷了吧？我一锯骨头的，哪懂这些？你提问超纲了。赶紧送医院吧。哎，你问的是谁呀？”
“你大哥。”
“啊？”
“卫妖精。”
兰泽对准卫妖精的脸，拍了一张大头照，传给老陈看。
这张脸的气色，比凌晨时候还差，已经有了几分灰败。
“我靠！！！你们在哪？我请假过去……”陈相鹤沉默了几秒，已经看到了两个兄弟的当前位置，“你们俩怎么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赶快送医院啊！不要命了吗？！！”
“医院……”兰泽看了看飞机的舱室。“医院在一千公里外的大岛上，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现在我们怎么做？”
“赶快出发。路上打葡萄糖给他续命。”
“……外面暴风雪。”
“……”
老陈一时哽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能撑住多久？”兰泽问。
“我不知道，这因人而异。但体温降到32c已经非常危险了。时间拖久了……就算救回来，也会留下永久脑部损伤。”
“我知道了。”兰泽不难为他：“妖精手底下有个天字甲序列的飞行员。我找他送一下。”
“注意保温，保持血压。”
798 巽|冲入西风带
保持血压和静脉滴注葡萄糖，都是目前只有急救包的情况下……做不到的事情。
兰泽给卫瀚扬又加了一层毯子。室温调到最高28c。自己脱得只剩内衣裤。
这点保温手段聊胜于无。
卫瀚扬呼吸很慢，脉搏微弱。
兰泽给他盖毯子时，手触到他的肩和腿部，甚至感觉肉有点硬。怪吓人的。
然后，兰泽和小姚商量了一下。
俩人决定，时不时地折腾一下卫瀚扬。给他翻个身，揉一揉前胸后背，活动一下肢体，大概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吧？
如果折腾醒了，那就说明卫妖精的健康状态棒棒的。真要是折腾不醒，麻烦可就大了。
葡萄糖的话……用泡茶的速溶方糖化点白糖水，试试看能不能喂进去一点。
冰箱里的甜饮料并不适合病人，成分太复杂，有可能造成额外的代谢负担。
小姚的急救包里还有一支厉害的注射剂。他们打算多留一会，预备着实在不行了再用。
俩人一边商量，一边就上手折腾病人。
小姚把毯子掀开了一角，屈伸卫瀚扬的胳膊；兰泽掀开另一角活动他的腿，看见血管脉络，灵机一动顺着血管走向来回地慢慢捋了几下。动作不敢快，力气不敢大，就怕血管受压破裂。
卫瀚扬在他们的袭扰下，只哼了几声，人居然没醒。
兰泽急着想找天字甲序列的胡师傅。但并没有胡师傅的联系方式。
卫妖精倒是有。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兰泽只希望他没醒是因为睡得香。睡觉至少还能养养精神。
兰泽丢下卫瀚扬，回到控制室前部。
现在他只能戴好飞行操控面罩，通过飞机联系机场。通过机场找飞行员了。
兰泽所在的这台“巽”，虽然是漂亮舒适的定型机，实际上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机场的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7-6c号实验后备机？”
“天字甲序列的胡师傅在吗？需要他立刻起飞送病人。”
“胡师傅昨下午去买菜了。”机场值班人员根本不问哪来的病人，毫不关心。“今天下午就能回来。”
“买菜？”
“听说要招待客人嘛。”
得了。客人就是兰泽本人。他的锅。
“那……其他试飞员有在岛上的吗？”兰泽接着问。
试飞员一般水平比较高，经验比较丰富。极端天气下，飞起来大概比较靠谱一点……吧？
“不知道。应该都走了吧。”
“你帮我查一下？”
“哦。好……查过了，都走了。”
“你这……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给你看名单啊……就这么几个人。”值班人员发了张职员表过来。“我干活快还有毛病吗？”
值班这位充满怨念：
“还有谁放假不休息？只有我困在这乌龟壳子里出不去和傻逼似的。我二楼所有窗户都被雪糊严实了，天上连个鸟都不飞，人眼和雷达全都啥也看不见，你说我在这值班还有什么用？”
“呃……雪确实挺大的。”兰泽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显示区块中最大一块，是岛上的监控。
算了，不能看。所有监控点早就全被雪糊住了，连大自然的黑夜也看不见。而且它们采用的电磁波是节能高效的毫米波段……大雪封印之下，现在的监控连电磁波也一块瞎了。
一旁的实时气象图上，风和雪并没有变小。依然是西北风十级，暴雪。
心里堵得慌。
“再说了，就算胡师傅在，你们也得等下午天气状况好一点才能走啊。”值班人员总算说了句柔和点的。“哎，帮我跟卫总说几句，不求升职加薪，我就想放假。”
“卫总病倒了。”兰泽说。
“啊？”
兰泽切断通讯，心情有些焦躁。
“小姚，你飞行怎么样？”
“风太大了。我水平一般。起降控制不住。”
“如果……让你开这个试验机呢？”
“这我也不会啊！”
“这岛上还有谁能飞啊！”
兰泽透过面罩看见卫妖精。小姚正在帮他慢慢揉肚子，小心翼翼地，生怕力气用大，把人揉坏了。
搞不好妖精这货自己会飞……但他也不起床啊。
“兰老师，你自己玩了一天，我有机会摸到控制台吗？”小姚吐槽。
“得了……”兰泽差点忘了自己也是个人。
受保护太久，已经习惯了。
他退出模拟飞行环境，再次呼叫机场：“麻烦调度一下机库管道，7-6c号实验后备机加满燃料。”
“你有这个权限吗？”
“你们卫总在我手上。”
“呃……好。”
“顺便把机库顶上的冰除一下。我需要打开顶部出口。”
“积雪层太厚。除冰你得等一会。”
“多久？”
“十五到二十分钟吧。反正燃料流过去也得有一会。”
“好。7-6c号实验后备机申请起飞。”
“兄dei，咱们的实验机没有正式的飞行许可证。只有测试飞行许可证。只能飞在规定空域，你应该知道吧？”
“那就再加一次实测，”兰泽心说：然后我他娘的出去找个地方迫降。“正好暴风雪测试还是空白。”
“……我靠！还真是空白。那岂不是很危险？”
“模拟环境十七级风的暴风雪都能正常起飞。”兰泽顺手把模拟环境的起飞记录传过去。
“那降落呢？”机场值班人员忽然变得负责任起来，“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大神。但我这边怎么看不到你的大气层操作证呢？你是甲啊？乙啊？还是丙啊？你有资格当试飞员吗？你撞哪个楼上摔个半死不要紧，你赔得起我们家的实验机吗？”
“你哪那么多废话？老子现在送病人！”兰泽真想立刻找把铁锹，把值班那位从雪堆里挖出来揍一顿。他压着火气，“我把你们卫总送出去，你好找他谈加薪。”
“这……行吧。”
十多分钟后，巽7-6c号实验后备机燃料半满，兰泽就停止了燃料注入。同一时间，除冰结束的机库屋顶缓缓打开了。
雪片纷纷扬扬地漏入机库内。
随后一阵大风带动无数白色雪片，在巽7-6c号身周旋转起来。
兰泽操作飞行器，原地伸展开八条液压支撑腿，抬升机身高度；随之展开了水平方向的被动旋翼和垂直z+（顶部）方向的全部旋翼，身周的旋风立刻具象化在巽的操作系统中。在旋翼展开的同一时间，他抓紧时间启动了巽的z+动力旋翼组。
在屋顶打开之后的几分钟之内，机库内部温度骤降，已经沦为了寒风肆虐的冰雪洞窟。雪片化开，又迅速凝结粘附在墙壁和地面上。化作狰狞参差的霜花。
巽轻巧地跳离地面，及时脱掉了刚刚凝成的冰鞋。
在z+动力旋翼组的带动和姿态辅助系统可变旋翼组的调整下，巽安稳地升离机库，迎向黑暗天空上肆虐的狂风暴雪。
八条支撑腿毫不犹豫地缩起，底部旋翼迅速蓬开。
巽像是一条鱼，滑进了夜空的风中。
在黑暗的暴风雪中，飞行器控制室中所有的窗子外面一片漆黑，成了摆设。
辨别方向的唯一依靠，是卫星导航。
而想在起飞之后风感还不灵敏的片刻不撞房子，就只能靠雷达了。
兰泽在飞行器表面的几层旋翼中直接套用了在模拟环境中试过的风雪通道。
通过主动旋翼的动力和被动旋翼的阻力，直接引导气流方向。
被动旋翼的阻力，其实有个很棒的被动效果。那就是储能。
在理论上，半箱燃料足够巽在十七级风的暴雪中飞到地球上任何地方。因为，这台飞行器只有在起飞时，才必须消耗燃料。
但实际上，兰泽真没省燃料。
他赶时间。
距离风暴岛最近的医院坐落在正北方南纬五十度左右的巨大岛屿上。一千多公里的直线距离，在无风情况下，以旋翼机的正常速度，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而他这一路，是要逆风穿越咆哮西风带啊！
南半球的西风带，号称咆哮西风带，日常七八级西北风全年无休。
而在南纬50°与60°之间，更是被称为狂暴五十度。
799 巽|以紧急救助的名义
巽7-6c号实验后备机一起飞，就进入了西风带中。
如果顺流而下，只能离医院越来越远。
兰泽只能选择多消耗一些燃料，逆流升到六千米高空。在稍弱的西北风中冲浪式前行。
这个高度，已经脱离了水汽聚集的高度，到了潮湿的暴雪云团上部相对“干燥”的地方。积雨云中的上升气流托举着巽，飞机在高不见顶的云山中穿透而行。山谷中时而闪耀雷光。
飞行半个小时之后，云海终于变得平坦。
繁星在控制室顶部的天窗外出现。云海安静地铺展在飞机下方。
天空中只有风和巽，世界变得清澈。
兰泽松了一口气。
他设置了自动驾驶，不敢摘掉飞行面罩，只把面罩从脸上掀起来擦了把汗，就起身看卫瀚扬。
机舱里很热。
小姚一直在轮换着活动卫瀚扬的各处身体。动作轻缓柔和，强度不大。但卫瀚扬身高一米九几，练出来的美好身材不胖但结实，起码有一百六七十斤。
小姚不断搬动他，也热出了一身汗。
拜空调系统的强大所赐，卫瀚扬的体温成功保持在了三十一度。但也没醒过来。
兰泽理解为，他搞飞行器这阵子实在太累了……就算是补觉吧。
这么想比较不焦虑。不会觉得这小子又快完蛋了。
嗯，又……
兰泽冲了一杯白糖水。小姚在卫瀚扬腰后面塞了一床毯子，上身抱起来，头靠在自己身上。他按摩了卫瀚扬的脸颊一会，才把绷紧的肌肉松开。
口腔打开之后，兰泽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了几口糖水。
如果有根管子，直接插进食道就非常棒了。但没那个技术，万一插进气管，那可就坏菜了。所以他们只能一点点来。既然口水不会呛着，相信少量多次地喂水也会慢慢咽下去……希望如此吧。
喂了水之后，小姚把卫瀚扬摆在床头斜靠着，自己起身擦汗喝水，又接着活动卫瀚扬。
兰泽戴好面罩回到控制台前。
窗外，白云凝成的云海，巨浪汹涌，惊涛如山，飞行器前方的浪潮不断化为看不见的雾气，云世界仿佛无穷无尽。
随着飞行，外面逐渐天亮了。
飞机在五点五十六分离开了风暴岛，飞到七点半看到了晨光，却依然没有看到云海的尽头。
朝阳从飞机右方露头，云海在西风中翻滚，燃烧着金红色的火。
兰泽操纵巽7-6c号，在无尽火焰上方掠过，而后一头扎入了火焰之中。
云层下的巨大岛屿，青绿色山峦起伏，笼罩在雨中。
雨不算大，只有中雨规模。
风是相对温顺的七级风。雨线斜布。
早上七点五十，云层薄而明亮。但因为有雨的原因，近地能见度不高。
同样因为有雨的关系，岛上机场还没有恢复正常起降。
兰泽联系岛屿空管，请求紧急降落，并且要求空管人员提供医院坐标。
他是旋翼机，可以降落在没有磁悬浮起降装置的任何平坦地面。
巽7-6c号实验后备机运送的病人，如果从凌晨两点半最后一次清醒开始计算的话，已经昏迷大约五个半小时了。
兰泽在低空200米减速飞行，一边按照卫星导航提供的经纬对照当前位置，一边用眼睛搜索医院地标。
本地医院压根没有旋翼机的停机坪。
这里毕竟还是西风带。
正常旋翼机可以在风不太大时经过，但无法在终年不歇的西风带中起降。
岛屿空管提供的降落指引图中，本地机场的磁悬浮跑道多而起降圈少，和别处的机场布局正好相反。正是因为起飞时的助跑可以增强飞机稳定性；而降落时的滑行也不需要逆天的稳定控制。
巽7-6c号接入了医院方的通讯，兰泽在建筑上空盘旋一周，找到了医院方指定的楼前空地。
他打开反向动力旋翼减速，随后蓬开所有旋翼，关闭动力。只靠风感和被动旋翼组调整姿态，轻轻飘落。
这个动作不符合实验机的暂定操作规程，但却是最轻柔的本能操作。
靠近地面时，他收拢下半部侧面旋翼，伸出四条侧向腿，轻巧地踩上地面。之后收拢了底部旋翼，伸出另外四条底部的腿。
顶部和侧面上半部的旋翼，暂时还在大风中被动旋转，补充机体电能。兰泽已经打开了舱门。
他没经过正式训练。在不知不觉之间，降落中他的每一项操作，都和参考传统旋翼机制定的暂定操作规程有了出入。
反正他没驾照随便开，操作巽7-6c号实验后备机飞出这么远的唯一合法性，是“紧急救助”这个名义。
一辆移动病房车，开出了主楼。医护人员冒雨下车，好奇地看着浑身长满螺旋桨的怪物。
兰泽和小姚把卫瀚扬固定在小床上，把整张床从墙上拔了下来，卡上滑道，一前一后扶着滑下了舱口。
他们把卫瀚扬连人带小床抬上病房车，卸货在病床上。
卫瀚扬这次在医院躺到第二天傍晚才苏醒。
他肺部有感染。最近几个月来，失血之后残余的健康几乎被高强度的工作耗尽。短暂的高烧已经是免疫力的最后爆发。
入院时他处于心肺衰竭状态。如果没送到医院，全身脏器一样样衰竭下去。这次说不定真的就凉凉了。
兰泽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困在岛上了。
巽7-6c号他不可能再开回去。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无证驾驶了。
回去，他可没有“紧急救助”的名义可用了。无证驾驶飞行器，貌似是归类在危害公共安全罪下面。抓住了得判刑。
他已经有了远程上课的觉悟。
学校里所有的课，不缺课都得远程上课。包括了理学院那俩女生的研究生讨论课，和生命科学学院研究生们的指导课。
然而，小姜同志在当天下午就从天而降了。
他开来一架大飞机，带着一飞机的便衣安保人员，乘坐自带的一队轻型装甲车，到医院来找兰泽和小姚。要接兰泽回国。
他找到兰泽先来了个大拥抱，然后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兰泽被他看得心虚极了。
然后，小姚挨了一顿批评。
兰泽更觉得小姚冤枉极了。
“你怪他干嘛呀。是我自己想飞的。”
“领导批评得对。”小姚同志觉悟很高。“请领导处分。回去我一定检讨。”
“……”兰泽觉得自己是帮不上忙了。
不过兰泽还不能走。他走了，昏迷不醒的卫妖精怎么办？
卫瀚扬挂着一丝脆弱的血皮，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生死未卜。兰泽实在是不放心，把半死不活的卫瀚扬，孤苦伶仃地扔在陌生国度的陌生医院里。
800 安保等级怎么提高了
到了第二天傍晚，卫瀚扬终于睁眼了。
兰泽不放心他的状态，又多留了一天。
亲眼看到了卫妖精用金钱发动【大召唤术】【服务升级术】。于是他确认这个妖可以保持神智清醒，金钱技能也能正常释放，自己住院应该死不了了。
于是这才告别离开。
这两天里，小姜帮兰泽挪走了巽7-6c号。
虽说兰泽降落的位置不怎么太挡道，但巽7-6c号停在露天，紧挨医院主楼，经受风吹雨淋和无数好奇目光的扫射，对它好像是种伤害。
这台飞行器是卫瀚扬精心准备的礼物，洁白而美丽。每一根旋翼就像一根完美无缺的羽毛，透着卫瀚扬赋予的优雅高贵范儿。就应该养在恒温机库里，享受专业人员的服务。
小姜带人来之前，整座岛屿上，包括兰泽在内，没有任何人能够操作巽。兰泽从巽7-6c号八只脚同时触地那刻起，就失去了飞行资格。其他人包括小姚在内，不但没资格，而且压根不会。
没有正式飞行许可证的测试飞行器，只有试飞员有资格开起来。
小姜是天字甲序列飞行员，默认具有试飞员身份。而且他有资格编写、增补、修改任何飞行器的操作规程。
兰泽带着小姜和小姚一起登上了巽7-6c号，自己先兴奋了起来。他打开模拟环境，讲解演示了一遍操作，然后按捺不住地把自己认为行得通的“违规”操作展示了一遍。
以小姜同志的强大悟性，谨慎地花了一晚上加一早上的时间消化这些内容。到了第二天上午，飘飘悠悠地，以最稳妥的方式，把巽飞到了岛上的机场。暂时存放在机库中。
他没带兰泽。不然还算得上稳妥吗？
反正兰老师该给学生上课了。小姜直接把兰泽塞进装甲车，那里面安静适合上课。
兰泽把心思从巽上移开，才开始好奇，这次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接他回国。
“您的安保等级提高了。”小姚隔着车窗解释说。
兰泽看看车外守着他的那波人。这次来的，基本都是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有他们做对比，小姚同志帅得像塑料人。
“这次事出突然，您开着飞机往暴风雪里冲，国内大家都吓了一跳。上头也有点慌。以后您再出国，也需要谨慎一些了。”
“就你们这些人，我真碰到意外情况，能用肉身保护我？”
“大国一般比较理智，光有我在应该就不敢动您。但总有些国家和组织是神经病。您看这一片多荒凉，人多主要起震慑作用。”
“那个……”兰泽琢磨着，所谓的‘上头’是不是太神经过敏了，“巽这号飞行器有多安全，你应该知道吧？”
“我不知道。姜汉臣清楚巽研发的事情。他昨天也跟上头解释过。但是巽还是实验机，毕竟只有测试飞行许可证。”
兰泽叹了口气。心里为巽感到可惜。
在用大气模型构造的模拟环境中，巽穿越十七级风暴背景的雨雪混合环境，行动自如，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惜玩的时间太短，不然还可以进一步探索一下巽的潜力。
至于他本人……这么多年终于真实地飞了一次，反而更加心瘾难耐。
为了以后活得快乐一点，尽快忘了飞过比较好。
实在不行……就在家搞个房间，复刻一下控制室。
算了……兰泽用手环连接虚拟教室，开始给学生们上课。
兰泽在回国的路上发现，安保等级的提升有点过分了。机组是高标准的，小姜没进驾驶室，就在他旁边晃悠。
客机外，还有两架洋人军机护航。向北到达印度洋北部的时候，由神州军机接替了保镖工作。
飞机降落在核工业部的大型实验城。这里兰泽以前没来过。他最多只参观大型研究所规模的实验合作方。
兰泽进城逛了一圈才发现。他的安保等级提升，和巽，和暴风雪，都毫无关系。
仙女实验组的全套人马，现在都在城里。
用生物发育的方式一次成型的核设施已经开始试运行了。
核工业部前任部长的超前设想，已经可以说是实现了。
从国家层面考虑，这项技术意味着未来的核电站建设，可以成为毫无技术含量的简单操作。
只要在合适的位置放置生物发育包（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种子”），连接上符合要求的资源池，不需要任何核工业专业人员在现场，核电站就可以迅速而准确地发育成型。
发育过程，还具有一定幅度的地形适应性和资源适应性，所谓的发育“弹性范围”。
建设核电站的人员完全可以是外行。只需要连接外部电路、接入控制系统，以及填充裂变发电耗材。
甚至，太空军事人员、行星探索人员，只需要一些基本培训，就可以用“种子”和资源包，迅速建立能源供应。
未来甚至还可以考虑用这种方式迅速建立前哨基地。
根本不需要再像以往一样，把最优秀的工程技术人员发射到太空中去。
“种子”将成为工程技术的载体，不但可以把人才保护在安全的文明世界中。还可以使“种子”提供者，占据人类文明中技术垄断的头部地位。
高层迅速认识到了这项技术的前景。甚至提出了研发种子加密、种子防复制、种子启动密码，这类保密措施的建议。
城里那台正在稳定输出能源的简陋核电站，才是兰泽安保等级提升的真正原因。
在兰泽看来，种子加密、防复制、启动密码，都是很容易搞的。不用编辑器，他现在拍脑袋就能每种想出好几样可行方案。
不过，说实在的，现在他已经不大清楚，核电站的生物发育过程具体设计了什么样的流程。
起初他拿出的只是几条可行的技术方向。李仙女接手后，带队补足了必要的验证实验，兰泽整合了实验结果之后，提供的也是个粗略的大方案。
毕竟，生物发育是非常复杂的精致过程。在技术细节中，充满了一线研发人员匠心独运的微观设计。
801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初夏时节，实验城里，街道两侧花树簇簇。
沿街二楼的茶馆内凉风习习，空调已经开始制冷了。
兰泽前两天还在和暴风雪搏斗。不由觉得恍如隔世。
约兰泽喝茶的人是仙女李碧如。
她已经搬家到实验城住了。午休时间的家属区，优雅清静，舒服得像世外桃源一样。
不过她是替王沐诗约的兰泽。正主还没到，俩人一边聊天一边等人。
“你这个组长太给力了。”兰泽由衷赞叹。
在仙女儿的领导下，课题组研发效率比吴组长时代高了无数倍。
“是你的技术路线给力。”仙女同样由衷赞叹道。
小姜隐身坐在一旁，端着自己那杯茶，听着这俩人互相表扬，努力保持面无表情。
“下一步，我们开始搞空舰吧！”仙女儿兴奋地提议。
兰泽没想到仙女比他还激进。这步子迈得太大。
这女人有点疯啊！
“等一下，你急什么啊！”
“空舰比较刺激！”仙女握着小拳头
“稳一点，缓一缓，搞个小点的吧。我们先把巽复刻一下。”
“可是我早就想做空舰了。都是成熟技术。而且，”仙女双眼放光，“微小化的核聚变引擎，和空舰一体生成，难道不美吗？”
“你直说想做引擎不就行了？”
“不是，我想要做空舰整体。”
“等一下，别急啊。空舰再小也是个系统，总得先把神经网络发育搞定吧？”
核电站现在虽然已经在运行中，但实际上发育出的，只是个实现核电功能的整体大零件。涉及到核电控制，还得另外搞个系统，连接上，然后还需要调试。
如果能把神经连接一起发育出来，那就真正可以：埋个“种子”下去，浇水施肥，长好直接使用。
“而且，巽的情况你就一点不想知道吗？”兰泽无奈地说。“总设计师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我这辈子头一次开真飞机，就是无证驾驶冲暴风雪。”
“哎？”仙女终于关心了。“卫瀚扬怎么了？”
“累倒了。”
“……”
兰泽不确定她蹙起的眉头是不是代表关心，补充说：“反正人没死。我走的时候，他还躺着呢。”
“那你无证驾驶和暴风雪是怎么回事？”
“送他上医院。”兰泽解释了一遍当时的情况。
如果不是为了救命，他现在该判刑了。
仙女儿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巽实现的性能……很不简单了？”
“飞得慢了点。只不过是普通旋翼机的速度。但安全性能确实不一般。那天十级风，暴雪把房子都埋了。但巽在大风雪里飞一点困难都没有。其实，我还用大气模拟器创造过十七级风+暴雪的飞行环境。”
“现在我手里有全套图纸。而且复刻巽并不是没有挑战：一则，它虽然小，但已经是一个完整的系统；二则，关键的风感系统必须有强大的运算能力支持。怎么样？有兴趣了吧？”
“神经网络！”仙女儿立刻意识到了关键。
“复刻巽，还有一条好处。”兰泽接着说，“所有的工作都可以在地面上进行。巽的整体不大，临时想到什么重要的项目，可以立刻安排上，想测试就测试。不像太空测试还要做好计划，定好档期。”
“嗯，可以。”仙女儿点了头，“这个事，要和卫瀚扬谈一下。如果改动升级，还需要他参与。”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个财迷不好说话啊！”
“对！妖精一向要钱不要命的。”兰泽想到的是卫妖精十几年如一日的工作节奏。“为了挣钱，人肉他都吃过。”
几万里外的卫瀚扬：？？？我怎么就财迷了？我怎么就要钱不要命了？
“哈？”仙女眼中闪烁的，是被称为求知欲的光芒，“吃人肉？？”
“哈？有人肉？”
王沐诗姗姗来迟冒了出来。一手抱着卷轴，一手牵着儿子。
“爸爸好！”兰绪安高兴地喊。
“……好。”
当着小朋友的面，兰泽理直气壮地终止了奇怪的话题。关心起孩的妈来。
“你来得还真快呢。我们茶都快喝完一壶了。”
“哦，喝完再来一壶，我请客。”王沐诗毫不在乎地落座。
“爸爸，我能坐你旁边吗？”
兰绪安得到爸爸点头之后，立刻拖了一把椅子和兰泽并排，蹦了上来。
王沐诗反正说安安像爸爸。到底有多像，兰泽不知道，厚脸皮这劲反正够像的。
“拿来吧。”兰泽向孩子妈伸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王沐诗手里攥着卷轴，“我来得晚可不光是因为接安安。你要的画，我特意去装裱了一下，耽误了点时间。保证物有所值。”
“验货！”兰泽断然道。
“验货！”安安喜滋滋地跟着重复了一遍。像在玩个好玩的游戏。
这孩子……爸爸莫名其妙有点喜欢了，怎么回事？
王沐诗，刷地展开了卷轴。
破烂披风版本，花白头发的“兰泽”，跃然纸上。
这是那张游戏海报的原图。
“来，刷一下先交钱。”
王沐诗把手环伸了过来。
“……”兰泽没犹豫，直接把钱付了，付完了才看见，“哎，你没漫天要价嘛。”
王沐诗卷好画，递给兰泽：
“细水长流嘛。这个角色，我手上还有二十几张入选原画集的。不过游戏发行的老规矩，原画集上市要等一阵子。”
“……”兰泽揉揉眉心，“你狠。”
“想要？”
“废话嘛。”
“到时候还有另一张海报哦。”
“……要。”
“爸爸，爸爸，每一张你都好帅啊。”熊孩子添乱。
“本人不帅是吧？”兰泽挖了语言陷阱坑儿子。
“爸爸本人长得像爸爸。”熊孩子的回答没毛病。
“那些画，你打算什么时候卖呢？”兰泽问画家女士。
“攒着等升值。”画家露出甜美的微笑。
“啊……”兰泽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坑了。
王沐诗到场几分钟之内，交易完毕，会面也就立刻结束了。
一壶茶正好。
二壶茶多余。
兰泽实在没有心情和这个女人安坐喝茶。
下午晚些时候，兰泽在实验组又见到了李仙女。
这次是仙女儿以组长身份的召唤。公事。
802 给大领导上课
仙女的私人办公室中。俩人面前的茶壶正在沸腾，彩色的花草碎片在其中升降沉浮。
“一些大领导希望我们实验组去给他们讲讲课。组里谁去合适呢？你有时间吗？”仙女问。
“讲什么呢？”
“主要是生物发育一次成型这条技术路线。目前的重点难点，未来展望。”
“嗯……还是你来讲吧。这些本来都是组长的工作内容。何况，你的形象比较好。”
“嗯，也好。但你最好跟我一起去。”仙女儿抬眼望着兰泽，“如果遇到一些研发方向上的问题，还有难题，还需要你亲自来回答。”
“可以。”
为了这次高层课，兰泽特地跟学院请了几天假。
因为同一时间，他不能上远程课，是必然要缺课的。
好在学期快要结束了，选课人数最多的空天数学基础，已经进入了复习阶段，靠两只助教就可以搞定了。
这次高层课，现场和远程听课的大领导都很多。包括最高权力执行机构★星球发展战略委员会★的正副委员长和全体委员，掌握军队力量的将军们，和国内部门的正副部长们。
仙女儿在大人物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学老师，把技术路线的问题讲的深入浅出。
在提问时间，最敏感的问题，不过是生物泄露。
这个问题，兰泽觉得她回答得也挺好的。
简言之，在设计中就对功能生物加了寿命锁。而即使那么多重的寿命锁全都失效，生物在该死去的时候，继续存活了，那也还有个适应性的问题。功能生物是为特殊环境设计的。其他环境对它们来说都是“贫瘠”而残酷的。土著生物适者生存，人造生物适应不了就会死去。
当有大领导问到，这条技术路线是不是意味着人类可以完全摆脱地球，正式走向全宇宙，仙女望了兰泽一眼，果断移交了问题。
这问题太大。她根本无法确定地球和人类的未来方向。
兰泽起身走向讲台，接替了仙女儿的位置。
大领导提出的“摆脱地球”问题，他归到了生物学范围之下。
在这里，他不是数学老师，而是个生物学家。
他首先回答：能，又不能。
而后解说。
摆脱地球，不仅是个技术问题，更是个生物演化问题。
生物发育一体成型技术，意味着可以快速建造前沿基地。但在宇宙的巨大尺度下，人类生存基地移动的速度和生物演化的速度成为了走向宇宙的天然枷锁。
在地球生物的进化树上，智人已经存在三十万年之久，却直到尼安德特人式微，才成为主要的人类物种；但导致农业革命的大脑突变，直到一万五千年前才出现。在一百万年前，人类代表还是脑容量较小的直立人。而在三百万前，地球上还只有古猿，一切勉强称之为人的原始人，都还不存在。
从现在开始的几百万年之后，在最理想的扩散速度下，人类后裔有希望扩散到三十个光年以内的宜居星球。
兰泽提了一下，自己也是数学老师。因为好奇，计算过。
但距离会使得不同星域的人口之间缺少基因交流，即使有完善的基因库保存旧基因，新生突变占据的比例也会不断扩大，最终使得不同星域，发展出不同的人种。
甚至更激进一点可以认为，发展成为与人不同，彼此也不同的物种。物种之间，是存在生殖隔离的。
时间越久，人类后裔生存范围扩展得越大，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别就越大。甚至，距离接近、基因型相似的群体，也有可能因为资源而发生冲突，从而演化出不同的生态角色。猎物，猎手……甚至还有，分解者。
在地球上演化出的生物，适应的是地球环境。这一点，对人类来说，也是一种先天限制。
地球生物，外表千差万别，而底层结构的构造方式，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地球生物的遗传物质，在宇宙射线面前极端脆弱。因此未来合理的宇宙开发方式，是利用设计出的智能工具在宇宙空间进行各种活动，而把人保护在安全的地方。
这将成为文明发展的新形态，具有无限可能性。
目前的生物发育一体成型技术，研发工作进行下去，可以把人类操作进一步简化。
这，也可以看作是新形态文明的起点。
这种新形态最大的风险，就是老生常谈的：智能工具取代人类。
那么，兰泽问道：“什么是人呢？”
这个奇怪的哲学问题，居然和宇宙开发联系到了一起。
“如果人类**崩溃，意识转移到智能工具上。那么他（她）还可以称为人吗？如果智能工具，制造出来，就承载了人类意识，那么这件工具，可以称之为人吗？”
“如果具有某一个人的意识，就是人类的话，那么未来的宇宙开发，恐怕总有一天，要摆脱人类的脆弱**，摆脱地球生物的遗传物质。”
终归，离开地球的人类，将不再是现在的地球人类。
“人类的主体意识，人类的历史和文化，很有可能由外表不像人，遗传物质也不像人的东西传承。”
“那么，这还算是人类文明吗？人类走向宇宙了吗？”
兰泽的提问，获得了终结话题的效果。
他迅速整理了大纲并投影出来。一时之间，大领导谁也不说话，人人严肃沉思。
刚才兰泽说到了两个层面的事情。
物质层面：作为生物的人类，将在漫长的宇宙时间尺度下，演化成不同物种。
精神层面：传承地球文明的东西，未来很可能根本不是人。
神州未来的发展方向，由面前这些大人物决定。
要文明吗？未来，大概不是人。
要**吗？未来，大概也不是人。
他们的决定，将影响神州的未来，甚至全人类的未来。
如果神州全体不再是人，那么人能去哪呢？
“那你会如何选择呢？”本届委员长是在场最大的领导，他艰难地提问。
“人类在地球活得很好，应该还有几十万年的物种寿命吧。整个太阳系内也算宜居了。我们可以把开发外面宇宙的工作，交给人类创造的智能伙伴。我觉得，人类创造出智能伙伴，不管是不是生物，用合作共生的方式，把文明移交过去也蛮好的。说不定，文明比物种活得更长呢？”
“你倒是洒脱啊。”大领导笑了。
扶上马，送一程。
这是兰泽能想到的最好选择了。
当把时间尺度万倍放大。这大概就像是生儿育女，再把孩子抚养长大，培养成材。
人类创造的智能“伙伴”或者“共生体”，与野生物种完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们可以精准超越人类作为地球生物的局限，同时又拥有现在属于人类的多种属性。
父母生的孩子，会不会成为不肖子，这其实由教育决定。
而在久远的未来，人类创造出的智能“共生体”会不会背叛人类，成为人类这个物种的不肖子……那其实也取决于人。
一般的地球生物无法设计自己的后代。子代要么是母代副本，要么是父母遗传物质的随机组合。
但是，人类可以亲手设计自己这个物种的接班者。
这是宇宙尺度下的另一种后代。
803 留待“后人”
兰泽的想法，基本上相当于：让我的孩子替我实现人生梦想。
就像是没出息的父母一样。
不过人这东西，从生理上看，也不可能有啥大出息了。
“我还以为你会提出什么激进的方案。”一位老首长摇头。“我刚听说，前几天你开着飞机往暴风雪里冲。不是挺有冒险精神的吗？”
人没证，飞机是测试机。
兰泽的莽撞行径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我好朋友……呃，结拜大哥的设计。他是个天才。”
兰泽在各位大领导眼中，是个生物学天才。
天才口中的天才，更容易令人相信是天才。
“说说你大哥的事情吧。”分管国内的副领导微微一笑。
兰泽介绍了一遍卫妖精。
性格侧重介绍工作努力的方面。贪财好色奢侈臭美就不提了。
事迹重点说巽。以前做过的大工程随便概括了一下。
然后就是冲击暴风雪的事：
在咆哮西风带的南端，用来做飞行测试的风暴岛。设计师累垮了。好兄弟无证驾驶送他去医院。
现场这些大领导，几乎都上了些年纪。他们听得还怪热血沸腾的。
但兰泽想要强调的重点是：这飞机是独创设计，本来设计得就很安全。
在十几级的狂风里起个飞；淋个雨，冒个雪；远远没有达到冒险的程度。
他在起飞时担忧的风险，根本上在于，他是第一次飞真机，而且还是无证驾驶。
而并不在于暴风雪。
“你说的飞机叫什么来着？”
“哎，小兰老师投影一下飞机型号。”
几位大领导发话了。
他们觉得有意思了。
兰泽飞速投影出大字“巽”，附上测试飞行许可证号；还在自己手环里找到了巽收拢旋翼跪伏在医院楼前的图片，和巽张开旋翼飞行的小视频。都是前几天拍的。
并排投影了出来。
飞行视频是小姜在内操作巽。他送巽7-6c号实验后备机去机场入库保养。
兰泽被他丢下了，感觉不甘心，追录了一小段影像。
小姜的操作还没兰泽熟练呢。但也能看得出来，巽浮在空中非常轻盈稳定。远景植被的摇动，显示出风力在六级以上。
兰泽介绍说：“飞行影像的地理位置在南纬49.7度，东经？？？度。西风带中的xx岛。神州时间上午十时十五分，当地时间八时十五分，西北风八级……我希望下一个用生物技术复刻的，是巽。”
他们给大领导上课，花了两天时间。不只是有仙女和兰泽，还有其他领域的几位有代表性的突破人物。
上课时间，主要在是晚饭后的消食时间。如果话题有趣，就稍稍往后延长一点。
毕竟大领导们白天都是要上班的；而午饭后的时间，很多人需要午休，还有些人直接投入工作。
这次讲课经历，对兰泽来说获益匪浅。
仙女讲课的内容是和他商量着敲定的。
在极短时间内，用简短的语言，把前沿讲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听课的大领导，绝大部分是外行人。
他俩字斟句酌地推敲修改了好多次。讲课时间虽短，备课时间实际上并不宽裕。
兰泽光是旁听别人讲的课，都觉得获益匪浅。因为他也是别人领域的外行。
前沿之外就是未知。一切新知识新方法新技术，都可以成为垦荒的工具。
高层课结束之后，兰泽回大学城，准备研究生的阶段考察和各门课的期末考试。
天气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大学城里到处开满火红的石榴花。
兰泽召集他的几个研究生，在室外找了个亭子，开了个小会。
这几个都是确定做生命设计方向的。个个坐立不安，导师说什么都心不在焉。兰泽压着怒火观察了一分钟，从兜里掏出驱蚊液，扔给了他们。
学生们传着喷了一圈驱蚊液之后，果然都变乖顺了。
兰泽找他们开会，其实就是聊聊天，了解一下思想动态，顺便通知一下：夏天的停课季，学生可千万别自己找地方实习，他都给找好了。都上西北造物玩去。
公司里，他有好几个研发小组。每个组分一个新嫩的学生，摸一摸生物设计工具，感受一下研发气氛，还能领几个零花钱。如果认真给同事端茶倒水，工作学习态度积极，兰泽还打算多给他们发几个。
反正他和公司老大商量好了，这几个娃根本创造不了效益，他自己掏钱。
把学生扔进公司实习，对于培养计划是有利的。学生们才只上过几个月的《生命设计导论》而已。
马上兰泽的新生也该来了。本校的，六月中下旬就能移交到他手上，他也打算扔进公司的实验基地里；从外校考进来的，有可能浪过整个夏天才来校报道。
兰泽总不能看着老生新生对专业方向全都两眼一摸黑吧？
公司的实习经验，起码可以拿来对新生吹吹牛。
兰泽对研究生的期望，比对公司里那些职员的要求更高。
毕竟，等他们拿到学位的时候，兰泽的名字要出现在证书的扉页第一行。还是大号字体，特别醒目。
那还是学生的学位证吗？分明是导师的证！
把导师名字放前面，这比冠姓权还狠。
如果把半桶水咣当的学生直接扔进社会，那不是给导师自己丢人现眼吗？
自从兰泽开始带研究生，他真的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觉悟了。
也不知道老罗看他，是不是也同样有养孩子的心情。反正大冯收学生从来千挑万选，也从来不让学生随便毕业。
带研究生和给一大帮学生上课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为了将来他们能对导师的名声负责，现在就得多喂点好的。精神营养得全面：理论课要深入，数理化基础要加强，实验操作的直观经验不能缺少，眼界也得想办法给开阔了。
学位证他们要用一辈子。师生之间的牵绊，就和学位证的寿命一样长！
兰泽跟学生说了一下实习的事情。
他们忐忑地打听了实习期工资，立刻摩拳擦掌，开心得不行。
所以学生就是学生，根本抓不到实习的重点在哪。就算长出了成年人的躯壳，依然是一些没经世事的熊孩子。
重点不在那几个钱上好吗？而是他们马上要接触到真正的生命设计项目！
看着这些学生的熊样，兰泽有点不放心了。
思考了三五秒之后，他果断决定：期末的研究生阶段考察，他必须带着孩儿们一起糊弄过去。
这些孩儿们散了之后，兰泽还坐在亭子里。
看着石榴花，想着心事。
天朗气清，花树摇曳。
手边再来罐果汁，就更完美了。
804 震为雷
所以学生就是学生，根本抓不到实习的重点在哪。就算长出了成年人的躯壳，依然是一些没经世事的熊孩子。
重点不在那几个钱上好吗？而是他们马上要接触到真正的生命设计项目！
看着这些学生的熊样，兰泽有点不放心了。
思考了三五秒之后，他果断决定：期末的研究生阶段考察，他必须带着孩儿们一起糊弄过去。
这些孩儿们散了之后，兰泽还坐在亭子里。看着石榴花，想着心事。
天朗气清，花树摇曳。手边再来罐果汁就更完美了。
手环震了一下。抬手一看，卫妖精。
【哎，小兰。你送我的簪子收到了。莫名觉得很适合我呢。】
图片：卫妖精+簪子大头照
淡棕色的男式长簪按理说低调而质朴，在他头上却莫名多了几分高级感。
【有没有觉得我特别帅，特别有气质？我发现还是传统黑发配簪子最雅致，特意染回去了。】
卫妖精不说，兰泽还没发现这货头发颜色变了。他对妖精的臭美，都感觉无语了。
没话找话地勉强回复他：【不错。你喜欢就好。】
【哎说正事】妖精。
【说。】
【有人要买你的飞机了。】
【我的飞机？】
【巽。你的生日礼物，不喜欢吗？】
【挺喜欢的，但是……】
兰泽忽然觉得自己想问的问题，有点复杂……他这个生日礼物，到底包括哪些东西啊！
【嗯嗯，你喜欢就好。我跟你说，联合体的金星开发署，今天跟我的人询价呢。他们也不知道听谁说的，知道我们的飞机能飞超强台风。】
【测试中飞过台风，是吧？】
【我们飞的是十四级的强台风。十六七级超强台风理论上没问题，实际哪有那么容易碰到？龙卷风我们倒是测试过ef4级的，最大风力有三百公里时速了，远远超过十七级，但这只是局部风力。而且我们测试时，飞机穿越风区的时间也很短。】
【哦……】兰泽打断他。【那你打算卖吗？】
【我这不是问你的意思吗？金星上风大，凡是能抗风的飞行器他们都有兴趣。不过现在卖只能卖设计方案。等拿到飞行许可证，我们就可以直接卖飞行器了。你是打算现在卖方案，还是等一等卖飞行器？或者干脆不理他们？】
【那安全等级认证呢？】兰泽本能地关心这个问题。
【唔……】卫瀚扬想了想，【我听说安全等级今年要修订了。我们的安全等级认证说不定比预期还慢一点。不过这个认证，是在地球上的神州体系国家才需要的东西。】
【这么说来，对联合体没什么用了？】
【也不能这么说，安全等级高的飞行器毕竟比较高级。高级的东西总是可以卖出高级的价格。】
“……认证下来之后，我能飞吗？”兰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应该可以。我是照这么申报的。但是，如果，】卫妖精停了一小会，才继续出字儿，【如果你不希望拿它卖钱，我们就不卖。如果不想让外人飞，我们就把它藏起来，自己玩。】
“我不是这个意思。”兰泽莫名有点慌，“你总得收回研发成本吧？我提点建议，你考虑一下。”
【说吧】
兰泽闭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研发者，我是旁观者。我就从旁观者的角度，说两点。
【现在的巽，飞得太慢了！从风暴岛北上去医院，一千一百多公里，我逆风飞了两个小时。幸亏医院只有这么远，如果必须飞到非洲沿岸呢？你考虑过没有，万一耽搁太久，你这次没撑过去，真的凉凉了呢？
【首先一件事！你必须改引擎！不管增加爆震引擎还是喷射引擎，把速度先加上去！如果不能达到大气层飞行器的主流速度，巽就只能是个玩具。
【第二，巽的特色是什么？风感系统！这套系统对高速的大气层飞行器一样有用。巽还不够成熟，我们不着急卖，但现在可以为各种大气层飞行器定制风感系统。先卖几套风感系统，回点本。等飞行器更完善了，再卖飞行器也不迟。
【哎，妖精。你看，怎么样？】
【好吧……引擎的事情我想想。】卫妖精慢慢回复道，【速度提高，可能会牺牲一些安全性。不过，纯粹的旋翼动力，的确是有点慢了。风感系统的话……可以当做卖点。除此之外，巽的缓降保护模式，也是特色，如果做新机型，我打算继承下来……】
兰泽觉得卫瀚扬在犹豫。
正考虑怎么推他一把，忽然看见又出现了新的文字。
【新机型：震】
震在八卦中，代表东方，也代表雷电。
卫妖精接着问：【这个字怎么样？带风感系统的混合动力飞机。我觉得必须选个动力强劲的引擎，才配得上雷电的内涵。有你那套工具模板，这个研发应该比巽简单。而且仔细想想，只要规划得好，安全性也可以兼顾到。】
兰泽舒了口气。
……这个飞机终于不是送给他的了。
【以后有买家的时候，不用特意征求我的意见了。】
【嗯。震里面也有巽的技术因素。以后是我们共同所有的。到时候再慢慢算吧。】
【别算了。不如，归我们的女儿吧。】
【女儿？可以啊。还没出生你就这么宠着，墨端小朋友怕不是要成公主了。我们那个风暴岛上，还有宝石等着她呢。】
【老子我高兴。】
【我还没试过宠孩子。我小的时候，我妈就怕把我宠坏了……】
卫妖精回忆着过去，兰泽心说：你小子早就被宠坏了。
【……我妈她带孙女，也是要求特别严格。几个丫头都和小大人似的，跟我一点也不亲。】
兰泽简直想骂他。用文字含蓄多了：【你自己的问题。】
【嗯。这个小女儿我想宠着。你有经验指导一下。】
……槽点太多，兰泽都不知道从何吐起。
宠孩子，还需要指导？
总算他想起来，还有正事：
【哎妖精。这几天学校事太多，我差点忘了。我和核工业部有合作项目，有个事需要你同意。】
【核工业部？】卫妖精愣了一秒。【发簪项目？】
【悟性真高。我下一步打算用生物发育技术复刻巽。】
【不懂。直说我需要干嘛吧？】
【我就是打算用另一种技术，把巽造出来……知道为啥要你同意了吧。】
【懂了。这事其实你同意就行。不过……我还是让研发组发个正式的授权吧。正式的授权协议，可以把巽和你的另一种技术切分清楚，有利于保护你在巽这方面的利益。不过……】
卫妖精千真万确是个财迷。算账精细得很。不过……
【……到时候需要从研发组走下账。我会让财务公司设定好的。如果有收益，直接扣税转给你，好不？】
【还是……别转给我了，给女儿用吧。你帮她理财。】
【行。你说了算。】
兰泽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到底哪里怪，他又一时说不上来。
想了想，他问：【妖精，你干嘛对我这么……】
【好？】卫妖精抢答了。【大哥对你不好对谁好？嗯……小兰，你叫声大哥我听听？】
兰泽开口了：“滚！”
805 爷爷想见你
巨兽银色的腹部，在天空一掠而过。身影朦胧得几乎看不到。
转换视角。
自天空俯视，巨兽黑色的身影，伸展着三角形的两翼，在青色的群山中掠过。
大地一片荒芜，生长着奇形的植物。卷曲的新芽带着塑料的质感。
巨兽翼尖带起的风，从天边传播到水边，湖水波光闪耀，浅水中浸泡着建筑的残骸。
空气中游荡着浓郁的奇香，虫鸣婉转。
……虫鸣婉转，彩色甲虫用巨大的头部敲击地面，敲击地面，敲击地面……虫鸣婉转。
兰泽醒来，才发现自己难得做梦了。
手腕上的手环，连闪带震，还带嗡鸣。也不知道谁的权限这么高，睡着了还能把他叫起来。
仔细一看，人类更新研究所的老所长……
但是，李老什么也没说。消息界面一片空白。
似乎，他只是吵了兰泽一下。
兰泽起床。喝水上厕所。对着窗外黑黢黢的大学城宿舍区发了会儿呆。再看手环，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也许老人并没想找他，只是误操作了吗？
兰泽跳上床。一夜无梦到天亮。
隔了一天，兰花一大早找他。
【看到立刻回复！】
【看到立刻回复！】
【看到立刻回复！】
她这又闪又震的，兰泽一手拿水杯一手拿牙刷正刷牙呢，差点把水杯震到洗脸池里。
“兰花姐姐，这么早有事？”
“老所长带话！”
兰泽一愣。
“李老让你带他孙子来，他想见面。”
“这……老所长他……”
老人家不自己联系他。这难免让人乱猜。但兰泽却又不敢猜。
“已经脱离危险了。你，请尽快安排吧。”
“好的……”
“直接到这个地方来。”
兰花发了个定位。
兰泽的首要任务，是要把卫瀚扬带到老人面前。
好在，几门课的考试卷出得差不多了。西北航校那边数学课的期末考试，有两个女研究生远程看一下也没多大事。生命设计导论就只能看院里哪位教授有时间有心情愿意帮忙了。
兰泽难得地查了卫瀚扬的当前坐标。这小子的位置通常比较闪烁。
如果在风暴岛，那就比神州晚两个小时。他就想晚点联系，让卫妖精多养养神。
但一看坐标，人在鲸岛呢。
这地方在太平洋中间，比神州早了几个小时。
“哎妖精。”
【急什么，选引擎是一两天的事情吗？】
“……”兰泽深吸一口气。
【对了，我忽略了。巽的事你别急。等过一阵子，正式飞行许可证下来了，我就把这次你用过的那台送回我们家里。】
“不是。”兰泽说，“你爷爷想见你。”
“你说什么？”卫瀚扬的反应有点慢。
“你回国来，我带你去见爷爷。”
“……”停了一会卫瀚扬说，“活得好好的，干嘛去见他。我被我妈买断了。”
“是爷爷，不是你爸。你尽快来。老人都九十多岁了，别让他等你。”
兰花给的定位是在医院。距离研究所不远，有着宽阔的楼顶大天台。春末夏初，天气和暖，上空的保护罩早就撤掉了。
只是天上有风，灰云厚重。天台上的盆栽都显得不鲜亮了。
兰泽带着卫瀚扬上了天台，一眼就看到了老所长的身影。
他坐在轮椅里，眺望天边。
兰花就着一旁小茶桌正忙着剥荔枝。一抬头看见卫瀚扬来了，立刻睁大了眼睛。
“哎……咦？”老所长的孙子，居然她认识！“好好好久不见！”
难怪老人要找兰泽带人过来呢。
卫瀚扬一路处于懵逼状态。
上了天台，兰泽为他指了一下轮椅上的身影，他就向前走去。
老人听到声音，身下车轮转动，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兰泽发现，上次见面后短短的十多天时间里，老所长像是一下子流失了仅有的生命力。原先挺直的肩背，有些垮塌。眼神中，多了一丝风烛残年的浑沌。
天气温暖，他的腿上竟然还盖着薄毯子。
老人上下打量着卫瀚扬。
“您……”卫瀚扬忐忑地开口，“要见我？”
“你个没良心的小子。你的好朋友每次来看我，你每次都不跟来。”老人埋怨道。
“这又不怪他！”兰泽哭笑不得，“您自己每次都说不见！”
“你不能直接带他来，让我无法拒绝吗？”
兰泽不跟他争。这事争论不清。看老人家状态不是太好，别再气出个好歹的。
这里可是心脑血管病区啊。
兰泽只能苦笑摇头。
看到兰花正剥荔枝，他从剥好的那一堆里拣了一颗扔嘴了。清甜多汁。再来一颗。
兰花立刻捂住了：“别碰。不是给你吃的。”
“你狗啊？还护食？”
老所长看着卫瀚扬：“你爸爸死了。我没有儿子了。”
“我妈，他们……”卫瀚扬有点茫然。
“人都死了，什么约定都作废了。再说你爸和你妈签约，我又没签约。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儿子。他生的时候，我还年轻不懂事，不知道珍惜，总以为这辈子还长。唉。”
老所长的叹息，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像是把所有遗憾压缩到了一起，而这一口气负载不住这么重的东西。
“他也七十多岁了。这个年纪还满世界地浪，遇难去世，也算不上是夭折了。”
老所长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父亲……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卫瀚扬问道。
他不敢问死，只能问生。
兰花把荔枝壳丢掉，把剥好的荔枝挪到了老所长的膝盖上。自己跑去天台角落的水池洗手。
老人腿上的毯子变成了一张大餐巾。
老人镇定自若地吃着去壳的荔枝。拿荔枝的手……有点颤抖了。
按照老所长和大乖孙两厢对照的内容，卫妖精好像认识他爸。
貌似是个做期货的大叔。活得潇洒，玩得风骚。前些年妖精事业刚起步没什么钱的时候，大叔还指点过他，对他挺照顾的。他以前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大叔是妈妈的朋友。
现在看来，大概他们，真的是……朋友吧。
前几天，卫瀚扬病倒的时候，他父亲在印度洋北部沿岸，和一帮朋友开着游艇，愉快地海钓。
这个季节正是赤道以北地区台风高发时节。
他们同样碰到了一场不良天气。不过达不到风暴的程度，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热带气旋。
卫瀚扬父亲掉海里了。
虽然上了年纪，水性依然不错，也懂得自救。
只不过运气不好。风雨中一个浪头打来，他的脑袋躲避不及，碰了船帮。被伙伴和救援人员捞上来之后，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老所长去参加了儿子的葬礼。
在看到遗体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太久了。
806 非常敏感的问题
卫瀚扬只是听着，脸色逐渐铁青。
如果不知道父亲是谁的话，那个人大概就能永远光辉灿烂充满神秘，大概也能永远不死了吧。
“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孙子。”老人一边吃着荔枝，一边把荔枝核在毯子上排成整齐的方阵。
用颤抖的手摆下来，十分地强迫症。
“那……”卫瀚扬轻声问道，“我是三代单传？”
“单传个鬼，你姐姐妹妹一大堆，还有好多个姑姑。我只是不甘心。”
卫瀚扬不明所以。这爷爷他也不熟，猜不出爷爷不甘心的是什么。
“您老要不要让他认认亲啊。”兰泽插话说。
一想到这小子行走天下，万一不小心泡到自己的表姐妹，亲姐妹……打算赤诚相见才互刷手环被迫认亲，那画面出现在兰泽脑子里，相当滴狗血暗黑。
“去去，一边玩去，你小子刚才还吃我荔枝了。”
“才吃一颗！不能吃吗？”
“我是病人！”老所长招呼自己孙子，“走走，不理他。我们看风景去。”
卫瀚扬听话地走到爷爷身后，低头看了眼轮椅靠背顶部的仪表盘，单手推动起来。
兰泽只能去跟兰花玩。
兰花不知从哪摸出来一袋瓜子，嗑得正香。
“分一点？”兰泽申请道。
兰花立刻在小茶桌上倒了一小半，推给他：“别抢我零食。”
“……”
好像被傻妞嘲讽了啊。他上次抢别人零食，已经是11岁的事了。过去23年了都。
兰花也是难得清闲。逮到兰泽就开始问积攒的问题。
她这一年的学习强度，能把正常人逼疯。而有些忧虑，她并不好向老所长提起。
比如说，老所长究竟还能活多久？
这次，老所长从葬礼上回来，整个人就有些憔悴。
这不，突然之间就病倒了。
兰花的成长速度已经够快的了，却依然青涩得令人发指。脑子里对科研院所应该干啥，还是摸不到四五六。
而老所长，对所里的事情，几十年来从来没真正放权过。历任副所长，没有一个有实权的。都是相当于高级管家婆的角色。
兰泽嗑着瓜子，听着兰花小声吐槽。
那边爷孙俩，绕了一圈回来了。老人家又在回忆“淑仪姐姐”。
孙子长得非常像卫书义。他实在是太满意了。
老所长这会功夫，声音洪亮，精神焕发。
“我觉得，你老板的精神头，至少还能活三五年。”兰泽小声说。
“让我男神经常来看他爷爷吧。”
“我和你男神结拜了。以后你可以直接管他叫哥。”
“什么？”兰花甚为抗拒，“我不想当这个妹妹！”
兰花偷瞄了一眼那边的绝世容颜，结果眼睛挪过去就挪不回来了。
“你怎么有资格和他结拜？你又没有他帅！”
兰泽非常想找个东西证明一下自己。忽然想到了自己塞在衣柜里王沐诗的画……不由得泄气了。
“哎，兰泽！”老所长喊他了。“跟我回研究所。”
“您有事？”
“你猜呢？”
“行吧。”
兰泽划拉着扔掉瓜子壳，把吃剩的瓜子归拢到一起。
那边老所长把毯子递给孙子，自己双腿前探，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
“爷爷，你腿……”卫瀚扬立刻蹬大了双眼。
“你怕不是以为我是个瘸子吧？”
“……”
卫瀚扬的表情写得清清楚楚：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大孙贼，帮我推着。这玩意确实舒服。可我得听医生的话，起来活动啊。”
老所长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
他那轮椅其实用不着推。自动跟踪手环的定位信号，自动寻路，自动识别手势。想用的时候，往身后一摸，直接坐下就行。
问题是那么大个孙子，闲着也是闲着。
好不容易用一次。不用也是白不用。
卫瀚扬手扶着轮椅背，和这张舒服的轮椅一起，慢慢地跟着自己爷爷。
“我早都出院了。兰花这丫头，居然把见面的地方给我定在这儿了。反正也没有几步路，所以就这么着，不改了。”
兰花(??v?v??)：怪我咯？
“您老出来透透气，不是也挺好的嘛？”兰泽说。“整天窝在地底下，又不是鼹鼠。”
这一片儿是心脑血管病区，病人基本都是老人，无障碍设施到处都是，舒服得和养老院似的；也根本不用担心别的病人有传染病。
“看看，不愧是一家人。你还向着她说话。”
兰泽想了想，问了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不过在场的也都不是外人。
“我前妻那人你听说过没有？”
老人一下子警惕起来。走路停了下来，人都不颤了。脸上分明写着：我为什么要知道你前妻？
兰泽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个，她现在是在新月太空城当总督。”
“哦，那我还真听说过。张舰长嘛。”老所长立刻放松了，继续颤颤巍巍地挪步子。
“她早就给我分析过一个事。”兰泽搬出张荷来，目的只有一个：接下来我要是说得不对，你上天找张荷去啊！“从您招兰花进所，大概只需要两三年时间，您就打算让她给你当所长了。真是这样吗？”
老所长又站住了。
兰花陷入懵逼状态。
老所长慢慢转身，盯着兰泽：
“你小子。我有这想法不对吗？”
老所长压根不否认。
“您还真这么打算的？”
“我怎么培养这个关门小弟子的，你也看在眼里。”
“这……怎么着也得有个十年八年的吧？”
“你觉得我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老所长反问。
兰泽很想说：能。
遗憾的是，这事，他说了不算。
他看了一眼兰花：“你看她那傻样。”
兰花瞪他。
“嗯，傻是傻了一点。”老所长依然不否认，“有容人的度量，有担责的勇气。我觉得没什么不行的。”
“我前妻也是这个意思……这么说来，还真让她给说中了？”
“真是她说的，不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一年多前说的。”
“我看，你老婆比你聪明多了。”老所长微笑，摇头。“派去管理个破太空城。可惜了啊。”
老所长瞧不起太空城。兰泽一点也不在意。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好可怜。不由得消沉了。
“是前妻。”兰泽叹气，也摇头。
老人家走出医院没多远，就筋疲力尽了。他坐上轮椅，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卫瀚扬还是第一次进入人类更新研究所。
中庭栽种的植物毫无季节观念，花朵胡乱开放着。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研究所里头，遍地是美女。多大年纪的都有。
他询问地看了兰泽一眼，兰泽对他挑了挑眉毛。
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说啥，也不能当着老爷爷的面。
807 未来之路|“仙人”还是人吗？
老所长的办公套间就在兰泽的办公室隔壁。
他们几人还在走廊上，就看见一个身影从所长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室蹦了出来。
“哟，小路回来了？”老所长的轮椅一马当先。
“李老，您……您的腿……”路荦荦一看老所长是坐着轮椅出现的，眼圈一红，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的腿好好的。老人家坐个轮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老所长双手撑在扶手上，用力站了起来。“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几天吧。”
“您有客人吧。我帮忙泡……茶……”路荦荦抬头，忽然看见了卫瀚扬的盛世美颜。语言……功能……再次失灵。
卫瀚扬礼貌地笑了笑。lll立刻身子晃了晃，脚软得差点摔了一跤。兰花眼疾手快把她扶住了。
兰泽非常想踹妖精这货一脚。你没事瞎笑什么，不知道自己是祸害吗？
“那好，坐下喝杯茶，然后你们两个丫头，带他在所里随便转转，再去看看猴子吧。”老人指着自己孙子。
“看猴子？”卫瀚扬有点懵。这活动貌似比较低幼啊。
路荦荦正处于左右脚分不清的状态。
“哦好。”兰花答应一声，拉着路荦荦就进会客室。
“我去工作？”兰泽指隔壁。
“别走。我有话说。”
卫瀚扬扶着爷爷进会客室坐下。兰花给三位男士端上了刚泡好的热茶。路荦荦魅惑术效果尚未解除，忸怩地站在门里；小姜同志隐身状态站在门外。
“你也坐下。”老所长说兰花。
兰花立刻撂下托盘，拖过来一个凳子坐下来了。少一杯茶不是问题。
“我对你意见很大。”老所长严肃地对兰泽说。
“我？”兰泽莫名其妙。这是因为刚才说兰花的事了？
“我听说你不看好人类？”
这……兰泽虽然确实不看好人类的前景，但也没跟老所长说起过。
“这是怎么了？”兰泽干笑道。
“你能在国家高层面前说那些话，在我面前不敢承认了？”
“哦。您说的是这个……没错！人就是个垃圾物种！”
兰泽比在高层课上直白多了。
如果人类眼睛能发射激光，老所长这一会功夫，能把兰泽身上烧出一千个洞。
老人眉头紧锁：
“我这些年的努力，原来都是垃圾吗？”
“您老知道我的原话吗？”兰泽不好意思地问。
“知道！所以我现在更生气了！”
老人是国家最高执行机构★星球发展战略委员会★的科学顾问。有责任点评年轻人的观点，并不轻易否定，态度十分谨慎。
但这不代表，他心里没意见。
“人类是地球生物……”兰泽弱弱地说。
“有局限不假，所以才要尽可能地完善起来。我收集到的每一个突变，都能让未来的人类更强。”
“……”兰泽不想说没什么鸟用。所以只好不说话。
“你们小姐弟身上的，说不定根本不是什么抗衰老突变，我看很有可能是寿命锁。人要是能活个几千年，以后的星际航行，跨越几十光年还用得到一代代生孩子接力吗？”
“那又能怎么样？”兰泽无奈地反问他，“地球生物被辐射一照，细胞内部的核酸物质直接解体。寿命直接给你清零。大气层外面，到处是辐射。”
“所以人类必须再进化。”老人倔强地说。
“再进化，还是在细胞生物的基础上，跳不出地球生物的排列组合。细胞核漏得和筛子一样。”兰泽小声反抗，“您说的进化，都不是跨物种的事，干脆要从细胞内部的底层结构推翻重来。”
“那就推翻。用更好的底层结构。”
“……那您觉得，那东西还是人吗？”
“凭什么不是人呢？”
兰泽终于发现，老所长和他的分歧，根本不在于对未来人类的态度上，而是在于对未来人类的定义上。
细胞的底层结构改变之后，那种东西就算长得再像人，但在生物分类系统中，和人类都没法算一个域的了。
人属于：真核域，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真兽亚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
细胞底层结构改变之后，肯定独立成为一个新的域。
兰泽觉得他设计的抗辐射结构给这些“人”用，就挺合适的。
从原核生物基础上设计的功能性人造生物，西北造物公司里都习惯性地称为“兰核”生物。而抗辐射结构只在核工业部内的项目中使用，虽然不是独家授权，但兰泽一直也没在别的地方用过。这套结构没起过什么特别好记的名字，涵盖的特殊膜构造和各种细部设计很多。兰泽觉得现在的项目组长是小仙女，完全可以命名叫“仙核”系列。抗辐射能力，确实挺神仙的。
因为底层结构截然不同，就算用来复刻现有生物，也只能保证外表相似。生理细节受到底层结构的限制，必然会有根本性的不同。
“仙人”：仙核域，（复刻）动物界，……（复刻）人科，（复刻）人属，（复刻）智人种
兰泽脑子里出现了一长串的分类归属，他森森地感觉到淡腾。
黑猩猩才是世界上最接近人的物种：人科，人属，黑猩猩种。
然而人类不会喜欢黑猩猩模样的女朋友，男朋友……他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知道女人能不能接受。反正长相非常不符合人类审美。
“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您孙子那有非常优秀的物种，生物分类非常接近人类。”
卫瀚扬不知兰泽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直接顺着说：
“嗯，逆戟鲸的文明上限比人高。”
“逆戟鲸有文明？”爷爷很生气。
“文明上限比人高。这是生理条件决定的。”
“逆戟鲸有文明？”爷爷又问了一遍。
“唯一的障碍，就是先得有文明……”卫瀚扬发言完毕。
“您那孙子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让它们先有文明。”兰泽没放过卫妖精。
“……是啊。”卫瀚扬无奈地继续，“两代左右，成为人类的共生智慧物种，一点问题也没有。我的有生之年应该能看得到。要成为独立智慧物种不大容易。难关不少。”
听到了“难关”二字，老人语气缓和多了：“孩子说说吧。”
卫瀚扬介绍了一遍他的“机器伙伴”计划。
每条参加项目的鲸宝宝，从小搭配一条带爪子的智能潜水艇。可以操纵的机器伙伴在宝宝的成长过程中，一边陪伴玩耍，一边借此传播宇宙常识，还可以带宝宝学习数理化。
对于鲸鱼来说，某些概念的发音可能有点奇怪。但鲸宝宝们反正还小，整个世界都是崭新的。学什么都是一样学。
808 未来之路|适应性
这个项目的最大缺陷，就是培养出的下一代鲸鱼对机器伙伴的依赖性极大。
这样一来，与其说是让逆戟鲸发展出文明，不如说是把逆戟鲸变成了强势人类文明的一部分。
爷爷摇摇头，给了两个字的评价：“傻蛋。”
“你想得太简单了。大部分努力肯定白费。”爷爷说。
兰泽笑而不语，端起茶杯看着爷孙俩互杠。
兰花手放在膝盖上，双眼不聚焦，不知是不是走神了。
小姜跨进门里，拍了拍lll的肩头，立刻打破了魅惑术的无限循环；lll嘟着嘴瞪了他一眼，倒了杯冷水递给他。
打破幻梦状态，总是不开心的。
所以爷孙俩也急眼了。
老爷爷的观点是：任何时代，任何群体，绝大多数都是平庸之辈。前进方向总是掌握在少数生物的躯体和大脑中。
鲸鱼适应的是海里的生活，大孙子给它们带文明，能教出几只来就不错了。
就算是到人类的村子里去教书，具体比如美洲岛国，非洲村落，搜集一村子的熊孩子，能教出几个医生，几个工程师？
人类的教育实践早就证明了。一个村子三五十个孩子里面，教出三五个像样的，已经很优秀了。想要更高的成材率，必须配合分级考试，把不适合深入学习的人，筛选出去。
孙子的鲸鱼，必然绝大多数适应不了与人共生的状态。
在人类社会中，只是分级“筛选”，社会分工给了不同天赋不同素质的人一席之地。
而在自然界，直接就是生存竞争和死亡淘汰。这也是“自然选择”的真义。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老爷爷和孙子根本不好好说话，冷嘲热讽时不时还直接骂几句，紧接着就拿辈份和资历压人。
和别的后辈，他从来没用过这样混蛋的套路。
卫妖精也是从来没碰见过这么混蛋的老人家。
卫瀚扬本来是在小心翼翼地陪着爷爷，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
但多少年没有人当面骂他了？
一直挨骂，他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唾面自干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逆戟鲸比人强！”他火了。
在他看来，逆戟鲸比人类记性更好，性格更理智。就算是雄鲸的行为，也没有远没有人类雄性那么暴力。人类的原始部落有猎首，现代国家有军队，历史书上记载了一场场的同类屠杀。
他拿出的重点证据是，他的研究所已经教会了经常来玩的几头鲸朋友做立体几何题。
这个物种的普遍智力，比起同样发育阶段的人类普遍水平，可能还更高一些。
人类更新研究所和逆戟鲸所的所长，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会谈。
兰泽起身给自己添水。
他很少看到卫妖精急得满脸通红。
大孙子被老爷爷刺激得，拼命为自己的鲸鱼辩护。
兰泽从旁观的角度看，老爷爷心平气和，就是嘴巴带毒。血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反而是孙子的血压，很有可能出问题。
“滚滚滚，不想看到你。”老爷爷根本不想听孙子摆事实，讲道理。他对着兰花摆摆手：“你们两个丫头，带他看猴去。别在我眼前晃。”
兰花待机状态结束，身手敏捷地跳起来。拉过lll，对着卫瀚扬勾了勾手指头：“走！”
“爷爷？”卫瀚扬哀怨地喊了一声。
“滚，快滚。”
卫瀚扬一步三回头，莫名其妙地离开爷爷去看猴子。
兰泽吹了吹热茶，喝了一小口，太烫。于是放下了，又为老所长续水。
“你个坏小子。”老所长看他倒水，反而气呼呼的。“我那么老实个大孙子，平时肯定没少挨你欺负。”
“这是从何说起呢？”
“你敢说没欺负过他？”
“……”追着卫妖精打的童年往事，其实挺有意思的。兰泽只好换了个说法。“他长得那么帅，人生反正是简单模式。”
“嗯。幸亏他长得好。谁又忍心真的伤害他呢？不过，你们结拜的事，怎么都没告诉我？”
“啊？您孙子说了？还说了啥？”
兰泽紧张起来。
他担心的是，卫妖精透出俩人结婚的事来。卫妖精从来都不是老实。他只是面对亲人，习惯性放弃抵抗。
“不都是你自己在高层课上说的吗？我这孙子，欠你一条命。”老所长欣慰着笑着，“我也要感谢你，把他活着带到我面前。”
“兄弟嘛。没什么欠不欠的。他也为我做了很多……”
比如说，烤羊排，烤大鹅，火锅，虾饺，小章鱼……
“嗯，那我们继续。你说我讲的对不对。适者生存这事。”
“啊……”
兰泽一时没反应过来，老所长话题拐得太快。
老所长说：“在任何一种自然选择的标准面前，都只有少数人能过关。只要扩大突变库，就能扩大物种适应性。”
“但也可以全死光。”兰泽说。“高能激光扫过去，谁也没有适应性。一个不剩。”
老所长想打他。
“您继续……”兰泽觉得茶凉了，端起来美美地喝了一口。
“我们思考一个问题：原始的游猎采集社会，进化到农业社会的时候，真的是所有人，都成为农民了吗？”老所长严肃地问。“没有能力适应种田生活的，哪怕暂时苟延残喘，也注定断子绝孙：男人没有机会繁衍，女人有机会怀孕，但本身营养不良生不出健壮的后代。远古大地，真的是一片空白，等着农民去征服吗？空白的大地上有过多少消失的民族？你再看看现在的时代。
“我听说了新月太空城上科学素养考试的事情。居民本来就是经过选拔的，而他们中间居然有40%的人科学素养不合格。你认为他们这些人有能力适应这个时代吗？”
听老所长说太空城，兰泽不由得撂下杯子，也严肃了起来。
老人接着说：“别跟我扯现代社会就应该有福利制度养活所有人。那些外国的税收和福利，都是专门惩罚勤快人，专门养懒汉的。这是制度缺陷。你看我们国家的税收，只有生育税对高收入人群不友好，但生了孩子也就没有了。福利制度对未成年人和七十岁以上老人是高福利，成年人只能保证不至于冻死饿死。”
“您老啥意思啊？这跟太空城有关系吗？”兰泽揉了揉脑袋。
“搞太空城，不能什么垃圾人都往上放。你要知道，全人类共同发展是不可能的事。”
“不是重新拿考试筛选过了吗？”
老所长摇摇头：“我们面向宇宙，演化自身。注定有一些人，要被永远抛弃在地球上。只有最适合太空时代的人，才能代表人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