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 染个头发感谢你
兰泽的模拟风洞授权,交换来了地球大气的动态数据包。实验室的地球大气模型他们也可以用,得到一部分免费时段,和有排队优先权的付费时段。可以用来测试飞行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但不可能把模型本身以任何方式带走,看一眼也不行。
这在预料之中。因为模型公式和构造方式,本身就是实验室知识产权的核心所在。不给他们看就对了。
那位超算爷师兄对此稍微有点内疚,因为兰泽把模拟风洞的公式主动给他看了。风洞授权也包括了底层构造在内。他却不能同样把实验室的大气模型扒开来展示。
本来卫瀚扬考虑过,是不是让渡一部分外星大气层的飞行器权益出去。但超算爷师兄主动为他们争取了一个更好的合约。
虽不明觉厉,然欣然接受。
为了表示双方合作非常愉快,卫妖精邀请实验室老大和超算爷一起共进晚餐。老大婉拒。不过超算爷答应了,还喊上了一长串的实验室同事。卫妖精惊讶之后,就是开心。立刻找了个口碑好的馆子,把所有人都拉了过去。吃饭!喝酒!聊天!都是最顶点的人才。联络感情!
而在晚宴散了之后,卫妖精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为了感谢兰泽做出的贡献,他决定展示最近在娃娃头上练出来的手艺——染头发!兰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出了什么贡献……他好像就说了几句大气编辑器的事情,事情还不一定能促成。
这次妖精决定,不用画画的颜料,用正经的染发剂。
在一起回家的路上,妖精就向兄弟们征集,给兰泽染个什么颜色好。
老郑提议粉红色,立刻被兰泽踹出学习小组。虽然一秒钟后就被妖精捡了回来,但他再也不发言了。
妖精扭了看了兰泽一眼:“对了,胡子染个什么颜色?粉红染胡子其实不错。”
“……回去我就剃光。”
兰泽的白胡子刚留起来半个厘米,正打算去大学城冒充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这要染个骚气的粉红色……还能当老师吗?
城际铁路在入夜之后,乘客越来越少。兰泽找了空座躺下睡觉,不去管失眠的卫妖精在干嘛。
到家已经是深夜。卫妖精的海边豪宅正在扩建。他也回兰泽家睡觉,一点问题也没有。
从地底上了电梯进家。
兰泽独自去厨房找东西喝,才发现外面的天空都是红色。潮湿的天空映照着大地上的光,淅淅沥沥下着雨。
虽是春雨,雨后天气将暖,却依然令人惆怅。
“怎么了,不开心?”小姜跟了进来。
“人在太阳系,就像霉菌一样渺小。”
“哥,你着相了。”
“新月太空城就像一个菌落。能在宇宙射线下撑多久还不知道。我能不着相嘛?”
那上面,有他的女人和孩子。
兰泽没找到好喝的,灌了一肚子凉水,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王小二的脑袋在他眼前晃。想抬胳膊……动不了。
“醒了醒了。”小二哥有点慌。
兰泽动动脑袋,发现……他的床不见了。看环境,他是在餐厅的桌子上。身下垫着软东西,睡得不算难受。绑住他胳膊腿的。是旧床单而已。
头上很温暖,抬头间,看见卫妖精在他头顶的方向傻笑。
“小姜,揍他!”兰泽身前的方向一声喊。
“好嘞。”小姜懒洋洋的声音,就在身旁。
小二哥更慌了:“我啥也没干!”
“哎,妖精。你干嘛呢?”兰泽问身后的妖精。
“哦,帮你最后洗一遍头。别乱动,马上好了。”
卫妖精的声音听起来淡定自若,但是兰泽才不信他的。
“马上好了?”
兰泽稍微挣了挣胳膊腿上绑的床单。
人都绑上了。还别动个屁?
他大腿一用力,呲啦一声,绑腿的床单撕开了。兰泽抬腿往头顶的方向翻了过去。
“我靠!王二你干什么吃的!”卫妖精大惊失色。
急忙闪身,不过没逃掉。兰泽抓住了妖精的肩膀。翻身的力量撕裂了兰泽胳膊上的被单。两个人连餐桌一起摔倒。水流了满地。
“哎,打扫卫生不麻烦啊?”卫妖精一声叹息,撩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泡在了水泊里。毁了。发型全毁了。
那边小姜和王小二拉扯在一起,好像跳舞。这边兰泽和卫妖精纠缠在地……
“我靠你怎么不反抗呢?”
兰泽无聊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到处找镜子照。
淡紫色的头发,浅粉色的胡子……他果然被这帮人谋害了。
卫妖精蹲在地上扯破布吸水:“我特意查了。今年各地大学城里,最流行这两个颜色。”
“哥!”小姜百忙之中叫了一声,“好看!”
兰泽也不知道他叫的是谁。在场都是他哥。
兰泽不明不白被染了毛色,小姜绝对有责任!这个叛徒!
“姜汉臣!我要跟你一决胜负!”
“谁怕谁呀?走起!”小姜立刻放开小二哥,直奔兰泽而来。
下了一层楼,俩人在自家健身房打架。
他们已经结拜,这个家已经作为“共有住宅”,现在另外几个兄弟,也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我家。
兰泽本来是想,把小姜这小子磨得差不多了再收拾。
没想到小姜学乖了。占够了便宜,刚满一个小时,就急着往楼上跑。
逃起来有劲得很,滑不溜手的。
上面还冒出来俩人,坐在楼梯上,为小姜喝彩。
兰泽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追着小姜运动了好一会,才各自洗澡。
回到楼上,已经收拾好了。
妖精扎着头发,端早饭上桌。他也洗过了澡,重新吹了头发:
“哎?我们自己的大气模型可以做了吧?数据马上就到位了。这次搭台大一点的工作站?”
“行。”兰泽想了一下,“我用麻花阵列做运算模组,其他的你搞定。这次的模拟做得细一点,数据量大,模组方便维护升级。”
和卫妖精住在一起,日子是相当惬意的。兰泽吃完可口的早饭,又去照镜子。看着两种流行色,搭配得还怪和谐的……然而,他不由得叹气。
大学城里再流行,关他什么事?他是要去当老师的。
780 紫色,留着吧
“小女生才喜欢粉色吧?”兰泽对着镜子问。
“紫色。”闲人王小二凑上来回答。“粉色是糙爷们的最爱。举例说,老郑。”
兰泽毫不犹豫找刮胡刀剃掉骚粉色的胡子。
紫色头发……留着吧。小女生喜欢。
“走了!”兰泽回身使劲拍拍小二哥,“在家听你大哥的话。哈哈!”
到校报到,没有多大的事。
只是今年过年晚,兰泽又到处厮混了几天,到校已经临近开学,琐事全挤在了一块。
熟悉的学院,熟悉的同事,熟悉的风景,他很快安顿了下来。只因为自己的实验室还是个空壳子,就还是在老罗的生物力学实验室混。
兰泽也领到了自己的学生。
生科院对教学资源一点也不浪费。
行政那拨人,让他以副教授级别入了院,配备了实验室。学术委员会那帮大佬,就敢干脆安排他,一来就带研究生。大佬们了解他,知道他早就在帮老罗带学生了。
拨到兰泽手里的学生,有两类。一类是本来就奔着他考进来的,被老罗以他的名义留下了;现在老罗一把全给了他。都是学霸,读到研几的都有。
他们知道兰老师回校带学生了,都很兴奋。
驻留在鲸岛的学生都有点待不住了,想回校见老师。兰老师的吸引力比鲸鱼大。兰泽远程和他们聊了几句,收获了一箩筐的祝福。
还有一类,是生科院同事们友情赞助的,都是本学期的新生。他们自己不大想要的,就随便塞给兰泽了。说实在的,不是自己挑选的学生,兰泽也不大想要。
但……其实也无所谓。而且,推辞学生比较败人缘。
他找几个新生挨个深谈了。这些个新生娃都是本校的,本院、外院的都有;都是搞不清自己接下来想干嘛的,对于跟着哪个老师也无所谓。
这也对,坚决认准了导师的学生,人家也不至于推出来。
但是……也有俩娃觉得,兰老师确实资历太浅。突然冒出来,挺让人意外的。全院那么多老师,摊上他了,唔……不好说。反正不大开心。
果然,兰泽发现,自己之前打算冒充老头的思路是对的!须发皆白,就是德高望重的外在表现。
现在他这个老师顶着一脑袋浅紫色的头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大学城的学生。没有一二年级的大学生那么鲜嫩,但他和老生、研究生之间,实在难以分清。
唯一的安慰就是,现在的女生都很奔放。走在校园,经常有女孩子盯着他的脑袋看,等他回头了,再报以嫣然一笑。这个脑袋的受欢迎程度,简直让他忘了自己是来当老师的。还有更奔放的女生,主动跑上来要求互刷联系方式,兰泽于是趁机推销一波自己的课。
所以,被自己的嫡亲学生怀疑学术能力……似乎也可以接受了。
《生命设计导论》是门研究生课。现在是实验性质的新开课程,只对于兰泽手下的几个新生是必修。同时,也作为选修课,开放给本学院的大学生和研究生。
可选修课如果没人选,那好尴尬呢。
哪怕课堂上多几个外院的妹子拉着闺蜜、男朋友来蹭课,也可以壮门面。只是兰泽手里没外院的学分可发,只能考虑……多笑笑了。
兰泽收下了自己的新生,先把他们都分派到了在校的师兄师姐手底下。老生带新生,能洗洗脑筋最好。洗不了就证明师生之间没缘分,到时候再一拍两散拉倒。
他把准备好的课程教案大纲上交给了院办,把从同事那抄来的研究生培养计划上交给了本院的学术委员会。然后就趁着还没正式开课,回去找儿子玩。
童校也开学了。老爷子开始正式带一年级的体育课,那些小豆包是童校里最萌的宝,所以老爷子爱不释手,非常开心。豆子和小麦的生活紧张得多。球队的校级征战总在上半年。身为校队成员,他们身上的训练任务越来越重,两只熊孩子被操练得热血沸腾,眼看着要冲出校门,征服世界了。
他们俩肯离开童校,出来陪兰泽玩,纯粹是出于当儿子的责任感,生怕爸爸娇弱的心灵出毛病。
小麦是真的担心爸爸。他也是突变携带者,认为自己有责任陪伴幼稚又孤单的爸爸,免得爸爸自闭了。
至于豆子,兰泽总是觉得:这小子,看破不说破。反正还是好孩子。
兰泽真的只是单纯找他们吃吃玩玩而已。
父子感情需要经营。熊孩子有一天,或许也会从亲情中汲取力量。
一天之后,兰泽把两只儿子送回童校,勉励他们为了球赛而努力奋斗;自己回到西北航校露了个脸,就迅速地返回了大学城。
带学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航校的三门数学课,兰泽都很熟悉,远程上课之前稍微检查一下,补充一下习题就没问题了。
《生命设计导论》就更简单了。内容都是现成的,但学生的水平,反而他不了解。因此,他的打算是在课上根据学生的接受能力现场发挥,课后再做整理。
在开课之前的空闲时间,兰泽顶着一头淡紫色的头发,在校园里骑着新自行车随意溜达。
十多年前亲手组装的小电车,电机不太行了。现在他不差钱,还没想好添置什么样的座驾。先买了两辆自行车。和小姜一人一辆。
在这个季节,校内骑行,风很惬意。
充满了青春活力的校园啊!到处可以看到年轻人匆忙走过,奇形怪状的校车在路上穿梭。
——其实学生多半是赶着去上课,少半是赶着去玩。
兰泽还记得。十年前,体育总馆里的外太空模拟器,有那么几台特别受欢迎的,在学期初是要靠抢的。之后主要靠排队,然而上机成绩好的人可以插队。
当学生的日子,每天都很充实。
兰泽真没猜到,他回到大学城里,带学生上课这点小事,也能出岔子。
理学院,数学系,他亲爱的大冯老师,忽然顶不住学术委员会的压力,开始收女学生了。
这事兰泽在校内新闻看到。新奇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真没觉得,和自己有关啊……
?781 徒弟们,救救我啊!
那天兰泽正在校园闲逛。忽然手环震动,带着三根鸡毛紧急标志的远程会议,出现在界面最上方。发起人是冯川。
兰泽抬手接通会议,立刻看到了画面正中间的冯老师。周围一片小窗口都是师兄弟们的脸。其中一个师姐妹都没有,冯老师收学生就是这么特殊。
同一时间,他听到了冯老师的诉苦:
“怎么办?你们说我怎么办?徒弟们,救救我啊!”
兰泽四下望望,停下自行车,找棵路边的树的靠着,自己走到景观长椅坐下来。
周围都是绿化,树枝刚出新芽。没有合适的墙壁,也没有合适的浓荫当做背景。
会议投影只能悬浮在半空中,看着比较累人。但也凑活了。
毕竟这是紧急会议……而且冯老师求救了!
冯川召集了他所有的弟子开会。
他带学生二十多年,教出来的嫡亲学生,毕业的没毕业的,加在一起也才三十来号。和桃李满天下的教育大师相比,他教出的弟子数量约等于零。但每一位弟子在行业内,都称得上是参天大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也和参天大树一样,互相之间几乎没联系。
不过,兰泽觉得自己可以除外。和师兄们的专业水准比起来,他就是棵草。只会些上不了台面的。最擅长的建模,说白了就是套公式……反正他是生命科学学院的嘛,小聪明也够用了。
几乎所有的毕业生,都是一脸懵逼地接通了带着三根鸡毛紧急标志的远程会议。
“学术委员会找我谈话,逼着我收女学生!我活不下去了啊!啊!啊!”
兰泽从来不爱带耳机,还好周围没什么人。冯川的惨叫声,暂时没有外人听到。小姜若无其事地站在路边,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不过他不算外人。
师兄已经把兰泽想问的问出来了:
“理学院的学术委员会不是年年找你谈话吗?老师你可以坚持下去的。”
“不是理学院的!我们自己大学城的,我也无所谓啊……”
兰泽听得出痛苦,绝望,以及一丝……后悔?
说是学术委员会,其实这其中也有很大差别。有本学院的,有本校的。这次找冯川谈话的,都是外校的人。是以教育部学术委员会下属巡查组的名义找上冯川的。
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有闲人忽然发现,冯川学生的性别比例有点不对劲,私下调查了一下。过完年闲着没事,就上报给了教育部的学术委员会。部里刚上班也比较闲,随便查了一下就查出来了:这些年来,冯川就从来没招过女学生。
于是巡查组就找冯川问了几句。
“这些人谈话不按套路啊!”冯老师忧伤而焦虑。“我脑袋一热就答应了。”
其实这次谈话,从侧面证明了,冯川不收女学生是对的。他面对女性的人类成员根本上不了课,哪怕远程的也不行。
因为巡查组的人,就是远程和他谈话的。
其中一位女教授劝冯川:“你也要为你那些学生的终身幸福着想呐。你想,师兄妹一起在你门下学习,志趣相投。如果其中能成几对,也算是美事了。你说对不对?”
在校内,冯老大看到女教授,一般是敬而远之,绕着走的。
然而防不胜防。当时他看到女教授诚恳的面容,听着温和的声音,劝他的话语又入情入理,冯川的脑回路立刻跳闸了。
“是啊,我的那帮学生和我一样,都单着呢。”
“你看你一把年纪的人了。你不考虑人生幸福,总得为年轻人多考虑一下吧?”
“嗯嗯。确实应该考虑的。让他们情投意合,我需要主动创造机会啊。”
冯川心甘情愿、自觉自愿地答应了……收女学生。
巡查组的教授们大喜。互相商量了几句,两只女学生就已经替冯川安排好了。
冯老师……硬刚么有用。
当时是他自己同意的。
当场,签了字。收下了两只外校来的优秀学生,反悔不了了。
现在女学生已经正式办理了入学,住在学生宿舍天天等着老师的召唤。而冯老师憋到现在人也不见,消息也不回。……他还没有鼓起勇气搭理人家。
“冯川,这是你自找的!”
兰泽……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但这哪能说出来呢?
他的视线立刻捕捉到了闪动的小绿点。说话那位师兄,他不认得,年纪快赶上冯老大了。老人家之间互相调侃……那没事了。
“你们轮流过来,帮我带学生啊。也看看自己有没有缘分。”冯老大虚弱地向弟子们争取道。
“本人搞不定女生。”
“大冯我没空!”
“单身挺好,我对缘分没兴趣。”
“冯川你挑战一下自我吧!”
……
一声声无情的拒绝,冯老大教的都是什么弟子哦。
兰泽哭笑不得,看着师兄们怼恩师,自己乖乖躲在角落里不出声。
你自己招的奇葩弟子,自己招惹的麻烦。冯老大,你勇敢点,还是自己面对吧。
“兰泽!”
兰泽头皮一炸。
又是一声:“兰泽,前几天你说在哪当老师来着?”
大气实验室的胡师兄,一开口就是喊他。
这也……太给面子了吧?这面子,兰泽现在不想要啊!
兰泽摸了摸头发。这么青春靓丽的浅紫色,也抵挡不住胡师兄眼神的锐利吗?
前几天去实验室拜访的时候,他还是白胡子老头来着。难道是因为紫色太浅了,小窗口里看上去和白头发差不多?但是胡子没了,按理说面相区别挺大。兰泽盯着小窗口里的自己,一个劲地自我怀疑。
“冯老师,兰泽不在吗?”胡师兄困惑地眯着眼,凑上前来。半张脸把小窗口填得严严实实。“兰泽?有空我们聊风洞!”
莫非,胡师兄只是想找他打招呼?冯老大的弟子……反正什么样的都有!
“哦哦,兰师兄在大学城。”手快的某位师弟已经弹了一下紫色头发的小年轻。“大冯你快看!”
兰泽的小窗口在一大堆师兄弟中剧烈颤抖,让他想不被人发现都难。
782 我是生科院的人!
“兰师兄,我见过你!”一个崭崭新的小师弟喊道,“你在教工宿舍住!房号是多少?”
“认错人了吧?”兰泽毫无诚意地否认。
“头发这么亮眼,你当我瞎啊?”师弟不给他面子。“我视力5.3,绝对不可能看错!”
兰泽已经不想吐槽冯老大的招生风格了。
“兰泽,你回大学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冯老师已经恢复了淡定。
“冯老大。我是生科院的人。”
“嗯。”冯老师点头,“那我要找校领导说一下。”
“老大!我是生科院的人。我回来开新课的!”
“好好好,给你安排新课。”
“不是!大冯你给我听着!我是生科院的人!!”
“哎哎哎,你说了好几遍了。不说我也看到了呀。”大冯掏了下耳朵,看在兰泽眼里,羞辱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我都说替你找校领导了。”
“我水平不行啊——”兰泽哀嚎。
“没关系,教学生很简单的。你代表我,和她们沟通就行。学生论文有我把关。”
“我能去死吗?”兰泽小声问。
会议现场忽然安静下来。
兰泽正在怀疑,是不是冯老师突然照顾他的情绪,体贴地终止了会议。
就听画面正中的大冯老师悠悠地问:“你不想临死前尝试一下缘分吗?”
于是,兰泽代表大冯老师,会见了那两只缘分。
驱动他的,是一息尚存的好奇心。
教工宿舍,离理学院的距离最近。离生命科学学院最远。
但冯老师找的小教室,偏偏是位于学术各院正中,共用的主教学楼里。
好在兰泽有自行车。
一早骑着车,春天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微不可见的丝丝小雨。天气舒服得,让人想拉上兄弟一起逃课。……可惜他已经不是学生了。
穿越斜风细雨,到了主教学楼。按照门牌号,找到了那间小教室。兰泽就见到了两位女生。
他们远程聊过。女生的社交小像,一般都是比较体面的。不说闭月羞花,至少也是乌发红唇。
这一见。立刻见到了真实的容貌。
一位长得,可以说是……枯藤老树昏鸦,充满了岁月沧桑。干枯的头发,简单地扎着。皮肤丘陵起伏,眼中充满智慧。非常符合人们心目中对女学霸的定义。
另一位相对来说,算是小桥流水人家了。长相平易近人,肤色和五官正常得,绝对不会有女生嫉妒。她正对着兰泽的紫色头发,温情脉脉地望着。
兰泽第一时间看手环。确认自己没走错教室。
两位女生已经显示在教室中了。
这二位都是慕名而来的。
沧桑的女学霸,是真学霸,也是真沧桑。她已经工作了好多年,才重新考回学术单位中。燕山数学所的老师对她说:冯川收女学生了,我们选中了你。她立刻毫不犹豫地来了。
另一位小桥同学,也是真学霸。看上去年轻,是因为,正常本科毕业就是她的二十四岁。她本科的老师,是戴老先生的弟子。老戴大冯齐名。推荐信兰泽已经看过了,戴老亲自写的,写得好长呢。
兰泽在心里叹气。这什么女学生,都是大佬。不好惹。
不过也对,冯川收学生,什么时候普通过?
至于缘分什么的,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不可能存在的。
要是面对这样的异性姿容,冯川的大脑也能跳闸,那冯老师还真是……兰泽为亲爱的大冯老师默哀一秒钟。
“都签过到了,是吧。”
“你是助教?”小桥同学问他。
“不是,我是系里为你们俩指派的指导老师。冯教授的培养方案由我负责具体执行。他在本学期的教学科研任务比较重,所以推荐了我为他分担。”
小桥同学立刻抓住了关键:“指导老师,不就是导师的全称嘛?”
“聪明。”兰泽绷着脸,抓紧时间自我介绍,“我是32年夏季开始跟着冯教授学习,花了两年半的时间,在35年初拿到了数学博士学位。如今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装逼不是他的个性,但可以当做工具。
生命科学学院那边的事情,暂时他一个字都不能提。免得俩学生好奇,打探出他的底细。
要是打听出来,冯老师找了个生科院的副教授,还是个新鲜人,给她们当导师,那笑话可就大了。
不光他兰泽,数学系、理学院、整个大学城,都会成为神州大地的笑话。
“35年你多大?”小桥同学问。
“23。”
“今年呢?”
“34。还有问题吗?”
小桥同学不礼貌,但是兰泽一点也不生气。
她问她的,兰泽负责表演严肃脸。
“没有了。”小桥同学果断撤了。
“你……”沧桑姐犹豫了一下说,“比我小好几岁呢。”
是啊……兰泽心中叹息。这位姐比他本人还大。这研究生,他指导起来压力多大。知道吗?
兰泽真想和沧桑姐握手+拥抱,然后大哭一场。
冯老大的架势是彻底甩手了。只看小教室被安排在远离数学系的主教学楼里,就知道,他是不打算见女学生的,偶遇都不给机会。导师权限已经移交给生科院的兰泽,连问他都不想问。什么冯教授的培养方案啊……交上去的培养计划都是大而化之的东西,兰泽能参考的只有自己被培养的艰难记忆。
反正他先凑活着吧。实在不行,再找老师救命。
甭管他指导了指导不了这二位女大佬,先表演严肃脸。不然,就凭头上的流行紫,分分钟被看轻了。
“那个,小……啊兰老师。请看一下我开题报告的草稿吧。或者您转交给冯老师过目一下?”
“啊?姐你效率真高啊。”
导师学生见面,确实应该讨论论文题目的事情。
在生科院里,基本上研究生们一入学,就定下了论文的大方向和论文中涉及到的绝大部分关键词。兰泽手里几个新生,他已经为他们考虑好了,数学基础好的,做生命设计方面,数学拉胯的,还去做鲸鱼。现在这几人全都跟着师兄师姐接受再教育呢。他们的时间表,每天都是满满的。
但冯川教学生,不这样。
783 不服就读这本书
按照冯老大的套路,老师和学生,应该每个星期见面一次,上讨论课。讨论个一年半载,三年五载……细节够深入了,火候差不多了,冯老大才允许学生定下论文题目。
眼前这位姐姐,已经在燕山当了几个月的学生,对开题有所准备也算正常。
“我今早刚用学校里的资料补足了一些细节。”沧桑姐自信地微笑。
兰泽看了眼手环界面,在本教室内拉了个学习小组,老师加学生就他们三个人。然后用教室设备,把小组界面投影在教室正前方。
草稿是刚刚才单独发给负责老师的。兰泽才收到。
“你稍等,我先看一下。哎?”兰泽有点惊奇了。
这位姐姐做什么不好,非得做工业建模的方向。正好撞到他的强项了。
仔细往下一翻……要是就着这个草稿铺展下去,肯定是可以成为一篇完整的东西。
如果章节逻辑严谨,文采又好,可以相当闪亮。
但这玩意,说句不好听的,满世界都是它的同类项。合并同类项,有它没它都一样。
别的老师,学生论文开题有这个水平,照着好好做,还是很长脸的。
但她是冯川的学生。冯川亲传弟子的论文,哪个不是照着踏破虚空去的?
照她这么做论文,只能败坏冯川的大师名声。
“我说你急什么论文呀。巴不得快点离开我们吗?”兰泽吐槽说。
兰泽根本不用转给冯老师看,他自己都觉得这草稿可以删了。“你要是特别喜欢工业建模,就回去多看几本书。我开个书目,你先补补基础。”
沧桑姐惊愕地看着兰泽:“呃……好的,兰老师。”
兰泽现场在学习小组里开书目。反正一共才俩学生。互相参考着瞎学,也作个伴。
“卧槽,那本书叫什么了?”兰泽久远的记忆不大灵光。他只能扒自己十多年以前的阅读记录了……似乎,选课记录也可以参考一下。
“这些东西对建模都有帮助。花时间认真打通是值得的。”兰老师教导说。
学习小组中,书名一本本的出现了,课程名也一门门地出现了。
“这些是……基础?”沧桑姐凝重了。
“我呢?兰老师。”小桥同学问。
“她的书目,你有兴趣就读一读。现在我开泛读书目,如果有读过的,自己在后面标记一下。下星期这个时间我们开讨论课。以后每星期一次讨论课,我听你们谈学习情况,有任何想法、思路,都可以提出来。现在没别的事,随便聊聊天得了。”
反正,冯老大教学生,一直就是这么安排的。
兰州之所以强调:学生讲,他听着。主要还是怕露怯。
“对了,你们会读书吗?”兰泽暂停了一下,抬头问两位女生。
“会读……”小桥同学慌张地点头。
“要注意一点,这是数学。一般的读书法是不适用的。感觉懂得差不多了,至少要按照书上的思路,正着推导一遍,再反过来推导一遍。然后转换成自己喜欢的格式,或者换到喜欢的坐标系下面,我本人蛮喜欢极坐标的。再试着反复推导几次。然后,接下来考虑一下书中提示的其他可能性,尚未完全展开的细节……”
这些废话,冯老师是从来不说的。他的学生,反正有灵性。
但兰泽刚才看了一下沧桑姐的开题报告草稿。这位姐的灵性……看草稿,是真不太够啊。他多提示几句,人家也好努力弥补一下。
至于小桥同学……有灵性的学生,他还真没辙。他又不是冯川。
大概……应该是有灵性吧?反正戴老的推荐信说有。
“哎,小桥?”兰泽不小心把心里想的叫出来了。
小桥同学,看看沧桑姐,看看老师,终于意识到是喊自己:“我名字……呃,老师有何吩咐。”
“以后可以适当打扮,练习化妆什么的。大学就是给你们学各种东西的,以后工作了,现学还来得及吗?”
关键是,在大学里,打扮得笨拙又奇怪,也没有人笑话。走上社会的人,就没资格特立独行了。
“这……不大好吧。”
“戴老头管你们那么严的吗?还是你们大学城的校规规定了?”
“反正从来不提倡。”
“有毛病啊。”兰泽只不过想改善一下每周一次讨论课的视觉环境。“……你可以先去美容美发学院做个头发,他们那做头发超便宜,就是水平不大稳定。”
兰泽又看了看沧桑姐,想了想她的名字:“陶姐姐也可以一起去做个全身护理。皮肤护理是和医学院合作的,据说效果超棒。”
陈医生以前特意推荐过这个宝地。每个妞进里面转一圈都能变美。变美的妞心情就特别好。心情特别好的妞,……就比较容易发展友谊了。
而且按照学科分类来说,生命科学是一级,医学是二级,美容美发和做饭,就是三级实用技术了。
都是生命科学的分支。都是生科院的亲人。
乱七八糟地聊天,兰泽最喜欢了。
“实话实说吧,小兰老师。”小桥用手指头缠着鬓角的头发。“你到底多大了?到底是不是助教?”
“不服气就先把这几本书读了。”兰泽在书目上画了几个圈。“对了,如果实在不服,优先读这本吧。”
兰泽终于觉悟了,找到自己的学位论文,拉进学习小组。
标题太长,快有一百个字,展开之后占了好几行。
内容更长,很大一部分推理过程,是他当时用板砖工作站跑出来的,正常人类的有生之年未必看得完。
专治各种不服。
“标题的意思是……?”小桥念着标题,越念声音越小。
“这是兰老师的代表作……”陶大姐怯生生的问,“我们必读的是吗?”
“不。我不建议。”兰泽诚恳地回答,“把上面画圈的先读好。这本无聊论文闲着没事翻翻就行了。不过,谁要是一年之内能说清楚里面的推理,我拜她为师。”
小桥一听,踌躇满志地低下头去。她面前的柔性设备显示出兰老师的大作。
过了一会。她萎靡了。
兰老师装逼圆满。一对大佬学生终于乖了。
784 关于师德师风的训诫令
“我听说今年流行粉红。帮你们买衣服好不好?”兰泽没话找话说。“我有品牌会员卡。陶姐姐,你身材保持得这么好,精致一点的衣服才配得上你。哎小桥,你完全可以尝试一下不一样的风格……”
上课口嗨很爽。才一下课,兰泽就收到了一份校方发给他的公函。
令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回到大学城工作之后,兰泽重新开始认真查看校方和学院方发给他的信函、消息。
自从他答应接手冯川名下的两只女学生,冯川就找校长,拖着理学院学术委员会的全体人员向校管理层施压。
学校里的人,都了解:冯川是真的带不了女学生。
冯川耍赖皮。一大帮人偷着乐的同时,也对他深表同情。
冯老师面对女学生,脑袋跳闸影响状态,还算是小事。如果他被逼急了,辞职了,跳槽了……冯大师不至于没地方去。而把大师从学校逼走,对于学校声誉的损失就太大了。
冯川自己找到了解决方案,推了个徒弟代替他带女生;校领导也没想出更好的招儿来,也找不到让冯川认可的其他人选,他们也就同意了。
校长已经答应,给兰泽安排一个理学院内的合适身份。给啥身份还在研究……反正这个身份得有资格带研究生。
然后冯川又催着兰泽开数学课。
随便教什么都行。名称和内容别跟现有课程重复,本院的学术委员会就给他通过新课审批。
用来把兰泽个人的时间表填满。
不然的话,理学院的青年教师,都必须承担全校数理化基础大课中的教学任务。
很多青年教师都在想方设法开自己的课。当然了,开课真想开成,肚里得有干货。
兰泽读研时,即是生科院的人,又是理学院的人,他对劈叉的生活已经有心理阴影了。于是,他就从了。
他听大冯老师的话,一口气选了三门自己熟悉的数学课。绳索迷宫,折纸课,航空航天数学基础。前两门也是本学期他在西北航校上的数学课。
绳子课在本校是门新课。不过在西北航校已经上过了三个学期,之前也曾用来培训微生物设计人员,教材《绳索迷宫》、课程本身、课后练习和测试题,都已经相当完善。于是,兰泽直接按照正式课程申报。这门课提供学院内选修和跨学院选修。他打算安排自己名下做生命设计的学生全体选修。
折纸课已经有别的老师在上。于是划掉。
空天数学基础,这门课需要边上边写教材,基本上根据他带小穆学的东西整理一下就行。本身属于成熟的知识体系,例题材料也是现成的。未来打算拿给张荷在太空城用。在冯老师的建议下,也按照正式课程申报了。
这门课,本校还真没有。航空航天涉及到的数学基础非常多,名字也是各种各样。很多课都可以作为“航空航天数学基础”,但直接起这个名字的,他的课真还是第一个。
这些课,兰泽抱着有可无不可的心态。学生爱选不选,爱上不上。他主要是为了填充时间表,免得被拉壮丁去搞数理化的基础课。他是生科院的人啊!一个老师当两个用,带两个学院的学生……学校已经很占便宜了。
反正西北航校和小穆的课他一样得上,那边就连批改作业都是靠他自己。这边开两门重复的课,也不算麻烦。
兰泽在大冯老师的现场监督下,一边把新课申请表提交给学术委员会审核;同一时间,把两门课的教案大纲上传给了院办公室,用来备案。
兰泽见过冯川的两个女学生之后,……已经是他的两个女学生了,和她们道别,跨上自行车走人之前,例行扫了一眼官方信息。
新开数学课的批复已经到了。
批复他都不用看全文。因为理学院管理层的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他名下已经多了两门课。已经是开放选课状态了。
其中《空天数学基础》,选课的人莫名有点多。
前面的人已经填满了课堂名额50/50,后面的人200+还在排队等待选拔。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开放选课的时间,按理说就是刚刚吧?
排队人数,就在兰泽眼前跳到300了……
这……也许是外院同学的贡献吧?也有可能因为,这门课不作任何基础课要求,相当于零基础?兰泽只能乱猜了。
把这么多排队的学生全都推出门外,显然不合适。都收进来,他的时间表倒是真能把吃饭睡觉上厕所的时间都填满了……
他最多只能再开一个现场班。远程上课的名额是给西北航校学员们的,那边已经有三门课了。
《空天数学基础》下面多出来的其他人,只能跟录制课。这些人没有机会接受现场指导,但也是需要辅导的。
学期初,学生们喜欢选一大堆课,进行试课。如果到了一个月的期限,他的课还能剩一半人……
……那也上百了。
兰泽轻轻叹了口气。开课的日子近在咫尺。看来这门课他必须找个助教了。
把西北航校高年级学员拉来当助教,是不可能的。他在读的师弟们都是冯川的弟子……太高端,用不起。
暂时没辙。
忽然之间,他瞥见来了一封,标题红色的公函:
《关于师德师风的◇训诫令◇》!
打开一看。兰泽脸都绿了。
这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通篇是关于师德和生活作风的说教。
每一行字都在不断警告他:带女学生,注意保持适当距离,避免违反师德的某些事情的发生。
最后居然还给了一段证据:
小教室里。
兰老师:“我听说今年流行粉红。帮你们买衣服好不好?……”
兰泽现在严重怀疑,这是当年判断他有作风问题不宜留校的某位大人物,闲着没事干盯着他跟学生们见面。
说不定那位神秘人士想:让他带女学生,这不是狼入羊群吗?
有资格被冯川收入门下的女学生,都是宝贝。
当年是兰泽自己不想留在理学院。现在想来,故意搞些出格行为确实有点……上头。
想起来依然觉得嗨。
785 心灰意冷
十多年前,大晚上的。
兰泽刚打完架,当着一堆观众的面,扛着妞就跑。
那个妞是王沐诗。他们那时还只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王沐诗在他肩头,配合地发出抑扬顿挫的尖叫声,快乐得不行。
真是令人怀念的青春岁月。年轻,就是用来疯的。
但这次,他真的只想给学生买衣服穿。……改善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
学生都是穷鬼。
他不掏钱,陶姐姐也许有几个积蓄,小桥同学比他当年还穷啊……
一时间,兰泽竟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如果不是理智告诉他,兰小邪只有豆大,还住在培养柜中。他都想干脆辞职,回家带女儿去。
学生和女儿,同样是“晚辈”。
自己的亲女儿,还不是想买多少漂亮衣服,就买多少漂亮衣服?
也不对,女儿根本不叫兰小邪,而是叫?卫墨端?。
兰泽叹了口气。放下手。
骑上车往生科院的方向慢慢晃。
雨丝渐渐聚拢成鞭,骑车越来越像洗淋浴。
“兰哥,有什么烦心事了?”小姜靠了过来。
“我的课没有助教。”兰泽在烦心事里拣了个小的。“空天数学基础的选课系统炸了。涌进来好几百人。我打算留一百人,最多一百五。让他们抽签。实在喜欢这课,再让他们追学录制课。”
“实在找不到人,我也可以凑活一下。”小姜提议说。
兰泽回头看了小姜一眼,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高端私人助理不止小姜一个。
“小姚数学怎么样?”
“他有核物理学的学士学位,按理说不差吧。”
兰泽回忆了一下仙女的数学水平……貌似也好不到哪去。
仙女的主业是化学物理,但攒了一堆博士学位。比小姚的学历,档次高得挺多。
兰泽琢磨了一下:“我还是先问问小桥同学,想不想挣点零花钱。”
助教是有工资的。不多。
但兰泽当年,已经很满足了。
“嗯好,你忙不过来,我再帮忙。”小姜平静地说。
“哎,一共才两只学生。我都问问吧。”
免得陶姐姐心理不平衡。
两个学生明明都是成年人,兰泽却莫名其妙有点对待女儿似的心态。沧桑的陶姐姐比他还大好几岁呢。
“兰哥……”小姜又叫他。
他又回头。
小姜的眼睛里带着担忧:
“你衣服都湿了,要不要……还是回去换个衣服吧?”
兰泽还是回宿舍洗了个澡。身上湿透了,进哪间实验室串门都不合适。
小姜替他吹干头发。
暖风吹在脖子后面,心中的阴翳似乎也消散了一点。
兰泽认真思考:
为什么我要回大学城?
——在西北造物工作有钱又自由。所以,为了情怀吧。
那我为什么要回数学系?
——为了情分。
答案简单明了。然而情分是个麻烦的东西。
为了师生情分,兰泽必须带这两个女学生。还必须得认真带好。竭尽所能。让她们体现出冯川弟子应有的水准来。
当然了,表现优秀,是人家本来资质好。
表现糟糕的话,那就是兰泽水平不行了。
为了顺利带好这两个女学生,他还得承受所有附带的麻烦。
不过,除了“理学院青年教师”这个身份有点扯淡,他唯一受不了的东西,就是那个《训诫令》了。全校好几十万人,也不知道哪位校领导不惦记别人,偏偏惦记着他。
他还真想问问校领导,就没有其他人选能带这两个宝贝学生了?
他去问冯川反而没用。冯老师真是没别的办法,才让他顶上来的。
师兄弟们,做学问的确都很厉害。但大部分人并不在老师跟前。而且,教学真是另一个领域的事情。
兰泽不觉得师兄弟中有谁比自己还会教书。好歹他还教过几天数学课。
当然,能教到什么阶段,又是一个问题。
小姜哼着歌,收拾工具。大学城的教工宿舍和学生宿舍一样,生活用具什么都有。唯一区别,是教工宿舍用什么都收费。学生的食宿固然免费,但用坏东西扣分,洗发水用太快了扣分……教工就只能掏钱了。
如果有人一辈子用学生视角看世界,兰泽就是个攒了很多分数的学霸。羡慕,但是不用嫉妒。分数对于教育系统来说,和货币对于国民经济来说,其实都一样,都只是末梢调节工具而已。
“哎,妖精。”兰泽胡乱找卫妖精搭话。
“终于想我了?”
“干嘛想你?我有毛病?”
“回家来搭你的运算模组啊!我们做大气模型啊!”
“风洞还不够你设计飞机的?”
“管那么多干嘛?是你说可以搞个大气模型的!我东西备齐了!”
“我太忙了。校园实在太美好了。”
“什么意思?”
“紫色真美啊。我才舍不得回家呢。”兰泽开始胡说八道,“每天晚上都有不认识的学生敲我的房门,问:老师你的头发在哪染的?”
“学生还会问这个?”卫妖精表示怀疑。
“现在的女生多奔放啊。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那些女孩多矜持?大哥,时代变了。你应该重返校园,现在开始读研还不晚。我手里有个新生,比我们还大好几岁呢。”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学生敲你的门,然后呢?”
“头发染得真是好啊,真是好。没了。”
“现在的校园生活真有这么……热情奔放?”卫妖精深深怀疑。“每天晚上你都不是一个人?”
当年……活得热情奔放的,正是卫妖精本人吧?
“嗯,有小姜在宿舍陪我。”兰泽实话实说。
“我靠!我的染发技术已经出神入化了吗?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不一样了?”
“三哥的衣服好。”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声音。
“我靠,谁说话!”兰泽吓了一跳。
“你的衣服穷学生穿得起吗?一看就不一样。”老郑的声音从手环传出来。“求大哥帮我染个同款。”
就听见妖精飘飘悠悠地叹了口气:“黑头发想染他的颜色,要先漂白,很伤发质的。你的发量不够,漂个白,染成淡紫色,远看一团趴在头皮上,和寸草不生有什么两样?”
卫妖精的刀子嘴……真扎心。
老郑……没声了。
786 承担自己的过去
“哎,老郑,你回家了?”兰泽借着卫妖精问。
“正好有空,我搬家过来。”
“……好。”
都到兰泽家里住,大房子倒是不冷清。
“哎对了。”兰泽又召唤卫妖精,“有两个新生已经确定要去鲸岛了。是我的研究生。”
告诉卫岛主一声,也好有个照应。
“……”卫妖精沉默了一下,问,“你说我现在回大学城读生物学的研,会不会分到你手里?”
“你想什么呢?”兰泽不客气地打消他的幻想。“我怎么可能收你这样的学生?让我手底下女生一个个心猿意马,整天琢磨着跟你这样那样;男生也一个个无心学习,整天琢磨着怎么打你闷棍?我要保护我的学生!”
兰泽义正辞严。
卫妖精大受刺激:
“我有节操!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小兰你是想气死我吗?”
卫妖精反应这么激烈,兰泽忽然……心情变好了。
妖精这些年干成了不少大事。工作起来废寝忘食,无视时差。到现在,他的睡眠节律还调整不过来。
卫总该有节操的时候,节操肯定是有的。
可以没节操的时候,底线也是有的。
甚至,在离开学校之后的这些年里,他除了换老婆勤了点,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主要可能是因为忙。
日常中的卫瀚扬是个分寸感十足的人。有可能是因为与人相处的经验过分丰富,在他身上从来不会有无意间冒犯别人的举动。男女老少和他相处,都可以如沐春风。
只不过,过去的印象在兰泽心里根深蒂固。
而且卫妖精依然是个臭美的讲究人,肉眼看上去,并没有脱胎换骨。
耳边听到老郑哈哈大笑。
“妖精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哎呦!不要!三哥救我!!”
兰泽切断通讯,放下手。伸了个懒腰。
“哎,小姜,你觉得妖精这人怎么样?”
“挺好啊。”小姜回答。他又认真想了想,“靠谱,稳重。”
“哈?是这样吗?”
“担得起事:大事果断,又放得下身段做小事。”小姜又补充了一句。
“给你当大哥,感觉如何?”
“除了太爱打扮,基本符合我对大哥的期望。”小姜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想要的那种。”
兰泽忽然悟了。
每个人的过去都会延续到现在。哪怕与现在已经毫不相干。
他的过去和卫妖精的过去。数量上可能差别很大,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数量差别,还很可能因为卫妖精不挑食。
反正都挺可恶的。
就算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既然没有真地成为上辈子。……自己的过去,自己就要承担。
《训诫令》,只不过是个《训诫令》。
正是学期初开新课的紧张阶段。兰泽直到周末才抽出时间回家看了一眼。卫妖精早就不知道带着小二哥跑到哪去了。周末是老陈和老郑的工作日,他们反而比平时更忙。
兄弟们都在忙工作,家里没有人。
兰泽的工作站在他自己的工作室里乖乖运行着。妖精为大气模型准备的器件和材料堆在客厅角落。
兰泽匆忙离开,去找儿子玩去。在路上,他把大气模型硬件部分的图纸,分模块画了出来,发给卫妖精参考。
整个世界在忙碌中,猝然百花盛开。
天空中的新月号,还在为了新增人口的配额和地球各国扯皮。
仙女为了推广生物材料,让实验组设计了发簪形式壳质材料的发育流程。她打算用做赠品。发簪的形状很小巧,方便展示和用来测试性能。
兰泽认购了几支男式的,打算用来送人。他认识的长头发男士,其实没几个。除了白道士就是卫妖精。老爷子的头发还是半长,刚能勉强扎起来。
卫妖精把满头秀发染了深紫色,整天顶着紫色的长发满世界飞来飞去。仙女答应过他的材料,距离量产还有不少具体问题需要解决。首当其冲的两大问题,一是设计人员不足,二是遗传代码合成依然是实验室操作,尚未工业化。
巽的样机采用的是普通的复合材料。装了又拆,拆了又装,一次次测试和调整。终于拿到青藏高原上过了一遍联合体的风洞。
兰花姐姐已经基本上变成一棵植物,栽种在人类更新研究所的实验室范围里。兰泽去研究所看老所长,也顺便看看她。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足外面的世界。虽然她不能上手操作实验,只能观看和记录。但老所长压给她的任务却越来越重了。数据整理,分析、综合,甚至实验计划都交给她来做。上溯五十年的深度阅读,压迫得她……精神焕发?!
兰泽直觉地认为,老所长带兰花,就像他带小穆一样,也在卡极限。但兰花的极限,似乎越来越厚实了。
兰泽的紫色头发几乎看不见了。每次理发剪掉一点,很快下面的白发挤掉了浅紫色的位置。
貌似比染色之前的白色更纯,花白变少了呢。
紫色被白发挤占之后,学生们才惊诧莫名地发现了兰泽头上的真相。
不过这时候,师生已经熟悉,兰泽已经没必要再扮老头。
倒是校园内开始流传一幅画。
随着发梢上的浅紫色逐渐微不可查,兰泽在校园内被陌生大学生行注目礼和搭讪的次数,明显少多了。
然而有一天,忽然又变多了。
原因兰泽一问,简单得不得了:他长了个游戏人物的脑袋。
兰泽在拦路男学生的手环上,看到了游戏海报。
看了一眼他就知道了:这是王沐诗的画。
右下角有她工作室的徽标。
王沐诗不但把他画了出来,还把他的画像给卖了。
王女士用他的脸和脑袋,实现了一种叫做“沧桑的少年感”的艺术效果,和一种叫做“单体时间停止”的游戏设置。
在游戏宣传中,从冥域里爬出来,ko了冥王的猛人,拖着残破的披风,胸甲里抱着幼儿,顶着的……是兰泽的头。
乍一看,违和感造成的冲击力,还挺震撼的。
饱满润泽的皮肤质感和杂乱参差的花白头发,正常情况下很难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787 不科学
兰泽越看那张海报,搭讪他的那个学生就越高兴。呼朋唤友,围了一帮年轻学生,大家一起傻呵呵地看着兰泽。
海报上近乎全白的花白头发,正是兰泽在这个冬天的状态。怀抱着的幼儿,兰泽看不出像自家的哪个儿子,学生们七嘴八舌地提供了自己的分析,认为代表了人类希望。
按照游戏设定,这只人类幼崽是从冥王老巢里掏出来的……
那里也能掏出活人?这不科学!
兰泽为游戏海报质问王沐诗,得到的答复就更不科学了。
【我画的又不是你,你急什么?】
“一帮大学生围着我指指点点,你说画的不是我?”
【画你的原稿我收着了,放出去的是修改版。】
王沐诗一样样列举不同之处:
【画上的脸更幼态】
【耳朵轮廓和耳垂的形状全都完全不一样】
【你的头发是黑白掺杂,画上是灰白掺杂。用的是你父亲那种深灰色】
【发际线完全不一样。】
……
兰泽忍不住打断她:“这些谁看的出来啊!”
【如果看上去相似,那只不过是视觉的错觉。人类视觉的局限性造成的。机器鉴定,绝非一人】
“你故意这么设计的吧!”
【这是你说的,我不认。不同的脸看起来相似很正常。画上的不是你。】
王沐诗的答复充满了“官方”色彩。
总之,死不认账。画的不是你。
兰泽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找出那张游戏海报,投影出来,对照着自己的头部立体投影,玩了一会找不同游戏……仔细一看,还真的到处都是不同点。
然后他又上了数学工具,分析了一遍。结果发现,还真的无法认为是同一个人。就连颅骨的骨相,从额部开始,一直到枕骨,都是不同的。
王沐诗堵死了他找麻烦的路子。充分利用了人类这种动物的视觉错觉原理。
要怪,只能怪人类的眼睛和大脑没进化好。
明明很像他,偏偏不是他。
这就令人烦恼了。
兰泽顺着海报找到了游戏的演示版,看了一小会……他很快发现,游戏里的人脸太小。反正一眼看上去很像他的立体头影,细节看不清。
回家的路近在咫尺。城铁车站就在大学城正门口。全程还不到一个小时。下午反正没有课。兰泽喊上小姜就回家……玩游戏去。
还在路上,兰泽就为家里健身房的三台体感舱买了三套全功能版的游戏。想不起来叫什么了,回去看那张海报才捋到购买入口。
回到家立刻跳进体感舱。太久没好好玩过,莫名有点上瘾。玩到肚子饿惨了,才从体感舱里爬出来。
他这才想起来。……压根没见到过自己。
海报上那猛人,他niang的是隐藏角色。不玩到最后,别想面对面。
他算是被王沐诗这张莫名其妙的画,成功带货了。买了三套呢!
兰泽用勺子舀着小姜同志煮好了又加热的通心粉,琢磨着自己有点亏。
他对着餐厅墙上挂的螃蟹机甲,注视了两秒钟,果断用手环链接餐厅投影,翻结拜六兄弟的相册。
“诗诗,有空没有。你看看,把这几个也做进游戏里怎么样?”
“哥你等一下!”小姜急忙阻止,“我就算了!职业,我的职业考虑一下!”
兰泽犹豫了一下,把小姜从自己手环界面上的发送区里拉出去了。
姜汉臣同志,还是继续隐身吧。
“哎哥,木耳小菜你要不要拌到面里一块吃?”
小姜继续假装对兰泽手腕上的显示视而不见。
无缝切换,演技十分娴熟。老戏精了。
兰泽这边晚饭还没吃完,王沐诗回复了他两字:
【猥琐】
“哎,你考虑一下妖精啊。他形象好。你看紫色头发,帅吧?”
【紫色头发。不错】
“陈医生也帅,看脸看身材,都还可以吧?”
【小胡子黑乎乎的恶心】
“王二哥……”
兰泽继续叨逼叨逼叨。但是诗诗不理他了。
最后只能无奈地预约:“反正你画完先给我看一眼。先睹为快嘛。”
【行】诗诗终于有了回答。【紫发草图:】
草图是立体的。
高大修长身材,深紫短发。
人像弯着腰和一只长翅膀的疑似人类幼崽玩耍。
兰泽开口问:“你给妖精换了个发型?”
正说着,他把草图拉了个方向,露了脸。
这……还是他兰泽的脸啊!
王沐诗答非所问:【正好拿来填充设定集。这个版本我很喜欢。】
兰泽放弃了。这个女人他就不能搭理。蹬鼻子上脸的。
解决了晚饭之后,兰泽没再进体感舱。
身为老师永远有正经事要做。他看了一会空天数学基础的学生作业,把答案发布了出来,然后顺手敲了敲两只女助教。催她们干活了。
这门课跟学的人太多。虽然课程本身特别简单,但是因为人多,层出不穷的弱智问题,对于充当助教的两个女生,也是心性的磨砺。
两个女生对于始终见不到冯大师,已经认命了。而两边的上课方式,她们打听之后,发现都是一样的。
讨论课=读书心得+天马行空。
兰泽为了安慰她们娇弱的心灵。有空的时候,就自己去跟冯川的讨论课,做个摘要。
冯川的讨论课多年以来一直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第一次兰泽是稀里糊涂地跑去,居然没有落空,事后想起来觉得很神奇。
顺便,讨论课上,不光有他的新鲜师弟,还有两个熟面孔。一位是师兄,另一位进门的时候,兰泽还没离校。他们混了这么多年,还没答辩出师呢。
冯川牛掰,兰泽的师兄弟们,能出师的都是大神。
课堂上,学生加上冯老师,再凑上一个兰泽,凑足了十个人,看上去济济一堂,讨论起来也很热闹。
兰泽再到自己的讨论课上,把摘要给两个女生简要一说。两个女生基本上一脸懵逼,不明觉厉。
听过了几次摘要,她们就坚强地达成了以下共识:
冯大师的讨论课,上不起上不起。
……跟着兰老师混吧。
冯大师厉害厉害,然而我不配。
……跟着兰老师混吧。
788 发簪到处送
有了冯川讨论课的摘要,两个女生就更加踏实地认真读书、记笔记、上讨论课。于是兰泽就总给她们听冯川讨论课的摘要。
不管宝贝学生能不能听懂,兰老师记个摘要又不麻烦。还可以在冯川面前刷存在感,免得冯老大真忘了他自己还有一对女学生呢。
反正冯老大看见他来,总是很高兴的。
兰泽现在没什么心理负担,不需要再做什么学位论文。多花的时间,他就当是休息了。
记摘要,不需要听懂。懒得听,趴课堂上睡一觉,冯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这,就是当老师的福利吧。
夜里临睡前,兰泽没忍住,把游戏海报发给张荷看。
游戏正在宣传期,海报到处都能找到。
“怎么样,像吧?”
张荷果然已经醒了:“画得挺好。你是打算娶她了?”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问什么?”兰泽大为惊恐。
他还没说出口的问题是:画家她总想画我,那可怎么办……
“你的尾巴一歪我就知道……哼哼!”张荷没再说下去,直接给出了建议。“如果你没她那个意思,那你就当没看见她的画。”
张荷的建议,也是兰泽本人的意思。
明明画得像他本人,上了数学工具一分析,反而没法认定是他……招惹不起,那就只能别搭理了。
日子转眼进入五月。大学城,地处长江以北,号称处于亚热带的北部边缘。天气不可避免地渐渐热了起来。
仙女亲自寄来了兰泽预定的几支壳质材料男发簪。色泽淡棕比较质朴,质感介于玉石和塑料之间。背部中间的脊线笔挺,头部的刻痕深邃。生物发育可以一次性达到复杂的多次加工工序的效果。长远看来,产生的边角料比起传统加工少得多,资源利用率极高。
仙女儿对发簪成品挺满意。一件小东西可以充分展示生物发育出的特种材料和加工复杂度,形状也很适宜做机械力学测试和化学耐受测试。
但这东西现阶段的造价比玉石高多了,除非那玉石是古董。
兰泽拿到实物之后,立刻给风暴岛上的卫妖精寄去了一支。这算是迟到的生日礼物吧。
寄给了白道士一支。不为啥,就是想他了。
道士哥哥的位置很近。很快回复了谢谢。配图是他种的花。淡黄色的太阳花开得清淡素雅,但那花盆兰泽认得。妈妈的骨灰罐。
【哥哥还念经吗?】兰泽好奇地问。
【嗯,每天都念。我和几个道友组织了个说法活动,偏哲学向的。每周一次,你有兴趣参加吗?】
兰泽想了一下,把最新一次的冯川讨论课摘要发给道士看。【这个偏形而上学向的,你看怎么样?】
【……打扰了。告辞!】白道士的道心,看样子有了波动。
于是兰泽问他:【你还设计房子吗?】
【主业。有活就介绍一下啊。】
【好说好说。】
建筑师哥哥,比哲学家道士接地气多了。
兰泽寄给老爷子的一支,是直接寄到童校去的。物流目的地写成童校、幼儿园、育儿所,总是特别快。
老爷子给兰泽的回复,却是在签收了两天之后,才出现。
【谢谢小泽的礼物。看来你对我头发的期望很大。我要继续留长,早日用上你送我的发簪了。】
【是两个孩子告诉你的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一开始还很正常,看到这里,兰泽不由得懵逼:我知道什么了?我到底知道什么了?
他真的很想问老爷子:老爸爸您告诉我,我到底知道什么了?
随后老爷子附上了一张颇为郑重的请帖。
时间在下一个周末。地点在神州正中间,首都旁边:“塞上江南”的河畔草地。配图中,蓝天、白云、草地和水中倒影,共同构成的风光,有点小浪漫。
老爷子邀请他的儿女们,带着亲朋好友都来赴宴,有羊羔美酒招待。
兰泽毫不犹豫地确认了请柬,填上了自己和两个儿子。
随后老爷子继续写道:
【发簪寄托着永远的思念。我的头发留长以后,不打算再剪短,我不会忘记你妈妈的。】
兰泽继续莫名其妙:就是一把簪子,怎么又跟我妈扯上了?这都哪跟哪呀?
是我送你的簪子,不是我妈!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塞上江南的羊羔肉,真的好吃。老爷子大手笔。这一次召集儿女们聚会,连场地带酒席,也不知道他打算用来付账的薪水需要辛苦攒多久。
兰泽不管哥哥姐姐们去不去,他是要去的。那一带他的朋友很多。吃肉,访友。
万一老爷子钱不够,他还可以帮忙兜底。
那一天风和日丽。北国的春天来得虽然迟,却和煦而热情。小河边上的活动场地,大朵芍药已经盛开。草地中一簇簇石竹,花朵层层叠叠。
清新的负离子气息中,混杂着淡淡的花香。
兰泽和兰得一,肩并着肩蹲在石竹和芍药之间,心情复杂地看着小河对岸的老爷子。
那边有一座尖顶飞檐的小亭子。通过一座汉白玉石桥,才能走到这边来。
老爷子邀请来的客人很多。酒席摆在小河这边山坡高处的露天花厅中。还没到开饭时间。大部分人正在花厅外的草地上享受阳光、空气和美景。还有一些人在对岸围观小亭子。
现场客人兰泽差不多能认识一半。
老爷子的亲生儿女几乎都到场了。就连兰花也特意请了半天假。她从研究所来这里,坐公交就行。但她变得和姐妹们格格不入,已经有了一点书读多了的痴呆相。
白道士也来了。他不是亲儿子,但比亲儿子还亲。一直跟在老爷子身边,帮着打理前后琐事。新发簪他还没舍得用,头上金属发簪蓝光直闪。那也是兰泽送他的。
老爷子现在工作的童校,同事们来了不少。兰泽就算叫不出名字也脸熟。以前工作的童校,貌似也来了一些同事。
现场还有很多年轻人,都是老爷子特意邀请来的客人。看面相,相当于大学城里研究生的年纪。
“啧啧啧,在学校里,这些小孩,一律应该喊我老师的。”
789 年龄差萌不萌?
兰泽能做的,无非是随地吐槽。
“我好难受。大概我妒忌了。”一哥的吐槽更加直白。
兰泽指给一哥看,桥边的年轻人中间,有几个姑娘肤白貌美:“这几位怎么样?你挑一个。把她男朋友干掉,把人抢过来?”
“不行了。我对这个年龄段有心理障碍了。”一哥痛苦地说。
远远地可以看到老爷子的身影。还能听见年轻人围着小亭子起哄。兰泽把身子缩得更低了一些。
过了一小会,他们就看到了:
老爷子手拉手地牵着一位身姿美丽的姑娘,两个人一起离开小亭子,步下台阶,踏在草地上铺的蓝色长地毯上。
刚到现场的时候,兰泽还纳闷为什么地上要铺毯子,而且要铺为什么不铺一大片,偏偏铺一长条,从花厅内部穿过正门铺出来,一路下坡过桥,一直铺到亭子里。答案就在此刻。
虽然大部分人一辈子也不见得结一次婚;神州播出的长短剧集,却孜孜不倦地表达着对婚礼场面的想象。
蓝色地毯是星空版婚礼的标配,这几年正在流行——当然,是在剧集中。
老爷子脑后扎起了一小束头发,颈侧的长发披散着。身材修长笔挺,帅得好像男主角。
他的确是今天的男主角。
走在他身边的姑娘穿的是对襟的鹅黄色长裙,腰身十分纤细。盘发上戴着花冠,大朵的烟粉色芍药点缀着小朵的五彩石竹,衬托得小脸十分清秀;就好像今天天气太好,河畔草地接收太阳辐射过量忽然成了仙。
俩人本来手拉着手,相隔半米,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变成了右手拉右手。老爷子的左手十分自然地落在了草地仙子的小腰上。他的右手攥住了人家姑娘的两只小手。姑娘抬头望去,两人脉脉无语,相视而笑。
“我的眼瞎了吗?”兰得一捂脸。
“身材也太好了吧?我目测她身高1.73,腰围61,臀围90。我怎么没先碰到呢?”兰泽的眼睛是久经考验的眼睛,绝对不可能看错。
“这话应该我问。好歹我也在政法系统内。”兰得一透过指缝看着缓缓走来的一对人。“谁能提前截个胡也好啊。”
老爷子毫无原则召集了自己的孩子,邀请了朋友,租下了场地,摆下了宴席,就是为了满足小女生对浪漫的全部幻想。
反正,小娘子想要的浪漫,……全都安排上。
兰得一接到老爸爸的请帖之后,花了一天时间,把草地仙子的全部社会关系调查得清清楚楚。
最大的亮点就是:她有很多美貌的闺蜜。
不过,她确实是其中腰最细的一个。腰臀比简直过分。
职业身份:实习女法官。刚刚脱离校园的纯粹,进入社会的混沌。天真与世故,平衡得恰到好处。
年龄:差两个多月满二十七岁。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
对于三十多岁的社会人来说,【二十岁的女朋友还是学生,相处感觉像带孩子,三十多的女人又太精明】简直完美。
只不过,和老爸爸之间的年龄差就……27岁和94岁之间,相差67年……你就嗦萌不萌吧。
【两人的认识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老头到了新地方工作,闲暇时难免和新同事一起出门溜达。冰消雪融时节,大地上春草滋长。开车经过一座古老的公铁两用桥的时候,发现桥上人有点多,交通有点堵。下车一看,一个半大男孩子,骑着栏杆大哭,身子在桥边上摇摇欲坠。围观路人已经商量着报了警,不敢搭理那熊小子,怕刺激他跳下去。桥下河水虽然没有多少冰凌,但都收缩在桥中心一带,正下方都是石头。
老头让同事在桥上面守着,自己绕到下面去看地形。然后,他就发现,这座桥,很好爬。他顺着支架爬上铁路桥公园,又沿着铁路桥外的x形保护框架爬到上面的公路桥底部,趁着男孩子没留神,翻上去飞起一脚,把那混小子踹到了桥中间。
按照兰得一的多年经验:想找死的人哭那么惨,一般没多大事。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也就该回归日常了。踹他一脚正好解决他内心的挣扎:这么多人看着,我ta娘跳不跳啊,好没面子啊!
怕的就是没情绪特冷静的,神仙难救。
实习女法官在围观路人中,蹲下来慢慢和那男孩子套话,了解情况。她长得好看又温柔,混小子根本不搭理别人,专门和她说话。说了没几句就抱着大姐姐呜呜哭,警察来了也不撒手。
警察来的时候,女法官和兰老头是一起接受的问询。
俩人也是一起离开的大桥。因为她坐的班车早在路通时就走了,本打算坐警察的车,但不是太顺路。老爷子反正是和同事出来闲逛的,商量了一下,就送了她一程……
女法官姓梅。等到以后正式巡回执业了,如果有外人问办事员:
“你们地区法官是哪位?”
“哦,我们地区梅(没)法官啊!”
兰得一现编排的段子不好笑。
本来,兰泽一直以为自己是老爷子最小的儿……就算有兰草管自己叫哥,他也是最特别的。
但看这架势,最小的不管到底是谁,很快就该换人了。
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牵着手扶着腰的这俩人要是不去育儿所预定上十个八个孩子,兰泽直接管这小丫头叫妈!
人真是复杂的东西。
妈妈才去世的时候,老爷子情绪低落。他们兄弟还担心老爷子走不出来。
现在老爷子走出来了,牵着漂亮小丫头开始新生活了。他们又不开心了。
当爸爸真的好难。老爷子到底怎样才能让儿子满意?
这大概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刻度。
如果他牵着的是一棵老梅树精,枝干虬结了岁月,树皮长成了鳞片。哪怕现场布置夸张十倍,做儿子的也会真心送上祝福……
不光兰得一和兰泽的心情复杂。
白脸兰德信,面无表情地在花厅门口靠墙站着。兰德永蹲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蚂蚁。兰德远和他头碰头地蹲在一起,嘴里不停地在念叨着什么……
在场的亲儿子都有点受了刺激,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远不如白道士这个外人尽心尽力。
790 场面……反正挺美的
兰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妒忌了。他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看见美女感觉心里难受的。
小麦绕着爷爷和草地仙子,不断跑前跑后,往这一对人身上撒深红色的月季花瓣。
装花瓣的篮子在豆子手里。他淡定地跟在鹅黄色的裙摆侧后方,有节奏地往上方撒花瓣。
爷爷交给他们小哥俩的任务就是制造“花瓣雨”。
走到桥上时,花瓣雨暂停,草地仙子回头看了看,伸出手温柔地拉住了豆子。
豆子同学在这一瞬间,暖男张一点附身:“姐姐你真好看。”
兰泽在桥边不远的草坪花丛中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感叹:这孩子真有眼光!这声“姐姐”喊的棒!
他也想上前打声招呼:“嘿!妞,给大爷笑一个!”……就怕老爷子发飙。
老爷子终于把手从小腰上拿掉了。他又换了左手牵女主角的右手。空出来的右手把小麦拉住了。
男女主角牵着孩子,从桥上漫步走过,就好像他们是一家四口。
“这是你的儿子吗?小嘴好甜呢。”草地仙子问身旁男人。
“这两个是我孙子。”老爷子回答。“儿子在那边呢?那个是他们的爸爸。”
老爷子的手指在空中划过。
兰泽蹲得低,还是觉得自己被老爸爸一眼发现了。这大概归功于阳光下闪亮的白头发。他连忙拉着兰得一站了起来。
“这两个都是我的小儿子。我到现在也弄不清他们俩谁大。”老爷子笑着对身边的姑娘介绍。
老爷子没和儿子说话,只顾着关心美娇娘。兰泽脆弱的心灵有一点点感觉被冒犯。
兰得一不以为意,挥了挥手:“幸会。”
“漂亮姐姐,我爸爸头发白了。”小麦天真无邪地说。
“嗯,我的好几个孩子都有少白头。”爷爷接了下去,“大厅门口的兰德信,头发也白得厉害。我其实也是少白头,不过不严重。”
白脸哥哥发现爸爸在看他,放下蹬墙上的脚,端正站好,拱了拱手。
“你……”草地仙子转头看了老爷子一眼,忍不住笑了。“这个年纪,也算是少白头?”
这一笑,河畔草地上太阳辐射骤然加强,在光华四射中,所有的花苞羞怯地绽开了。
“真的,几十年前,我就是现在的样子了。嗯,有七十年了。”
人间的一个甲子,足以容纳天翻地覆的历史。
因为人类正常的代际交替只有二三十年。
七十年,隔开的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时代。
“你到底哪件事是骗我的呢?”草地仙子轻声问。
“你希望哪件事是骗你的呢?”老爷子反问。“喜欢的话,我多编点瞎话?”
他们若无其事地踩着蓝色地毯走过,边走边小声说着话。
身旁和身后尾随着大群宾客。
兰泽拽着兰得一,不由自主加入了进去。
目的地,山坡上的露天花厅。马上该开饭了。
两只小朋友又开始了沿路制造花瓣雨的工作。豆子抱着篮子,小麦跑前跑后。
露天花厅前的花瓣雨格外猛烈。因为两个孩子把篮子里的存货全都扔了出来,花瓣落得到处都是。
场面反正挺美的。
进了花厅之后,老爷子的儿女们,自觉地找了门口角落的桌子坐下。十多个人连带家属挤了两桌。
花厅正中,女主角的闺蜜把她包围了起来。每个人都动手扯她头上的花冠。
场面有点……不好说。
一人拽走一支花,女主角抱着头,护着快散架的花冠。然后。花厅里所有单身的女客都冲了上来。
这个年代单身太普遍,所以,冲上来的,几乎是全部的女客。
只除了兰泽的姐妹们。
她们躲在柱子后面,多少有点缺乏参与感。兰花起身走了两步,被兰得一一把薅了回来。
一路撒花的两只熊孩子早就躲回到了爸爸的身边。开始悠哉地品尝餐桌上的糖果。
这场模仿流行剧集的人间婚礼中,女宾们表现得攻气十足。
老爷子,主要负责出一张符合社会审美的男人脸。其次需要他付账。
再次,他还紧张地守护着女主角,把伸向花冠之外的手全挡了回去。
后来白道士紧急递进来一大把七彩石竹花,老爷子一根根地插回到花冠上,再让女客们一根根地拽走。
最后,一帮女人散开的时候,女主角头发有点乱。花冠已经不存在。盘发已经散了,自己用手护着。
老爷子摸摸上衣口袋,掏出来一把插梳。上面点缀着珍珠还有别的什么,反正这玩意在花厅正中间的太阳光底下,会闪。
老爷子帮她梳了梳头发,小心翼翼地用插梳把摇摇欲坠的秀发固定住了。
这个动作深受现场女士们的好评。掌声格外热烈。
扶着小腰拉着小手,老爷子把小娘子送到餐桌前坐好,自己回到花厅中间致辞。
他被折腾得一句废话也没有,致辞一共只有十四个字:
“感谢各位来宾,大家吃好喝好。开饭!”
最后俩字发自内心脱口而出,很有几分当教官时的威势。
花厅中餐桌的电机开始整齐转动,美酒佳肴从每一个圆桌的中央出口,一样样被推送到圆桌外围。
小娘子那桌,全是小娘子的闺蜜。老爷子想加入进去,被她们踹到男朋友那一桌去了。
但看形势,九十多岁老头和一帮年轻人,吃吃喝喝相处得还挺自在的。
女主角被闺蜜带头薅花,现在男主角被一帮年轻人轮流灌酒。
儿女们在远处默默看着他,既担心他一把年纪的身体状况,又……不同情。
兰得一背对着那个方向:
“爸爸说你送他一件结婚礼物,警告他别忘了我们妈妈?”
“他误会了。”兰泽不想说簪子的事,“本地羊羔肉很有名,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的包场酒席,预定都要提前好久的。你抓紧时间吃啊。”
“小泽还真是没心没肺……”兰德信捋了一把头发,取公用夹叨了块羊排。“话说回来,他结婚关我们什么事?嗯,这个果然好吃。”
“请我们来,这是散伙饭?”兰德慎姐姐不嘴软,吃起来也绝不嘴软。她是老爷子女儿中唯一拥有少白头的。因为身有突变,一直活得不痛快。
老爸爸,正是儿女们突变的源头。
791 大家都是狗狗|婚姻的改造本质
老爷子身上最大的不解之谜,就是单身苟到了五十多岁。按照正常思维理解,妈妈离开之后,他应该继续单身苟下去。但这次他找下家的速度也太快了。
快到了儿女们个个心里梗了根刺。
“咱们悄悄说。”兰得一回头瞄了一眼。“他前阵子说的:我发现,是个女的,都比你妈好相处。”
餐桌上一片沉默,大家更不好受了。
“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兰泽为一哥盛了一大碗汤,“我没骗你,真特别香。”
“小泽说得对!”兰德永抽空表达对美食的支持。
“爸爸没说错啊。”兰泽说。“我们兄弟姐妹中最熟悉妈妈的是道士哥哥。其次,是我。”
白道士比他们年纪都大,坐在前面和老爷子的前同事们在一起,谈笑风生。
“难相处是真的。你们不知道妈妈多霸道。”兰泽瞄了白脸信哥哥一眼,“而且,你们这些单身狗都意识不到,结婚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知道为什么现在结婚率低吗?因为只要吃喝不愁,单身就是非常舒服的。这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本来就是互相吐口水啊。……令人抗拒就对了。
兰花哭笑不得:“你说啥?挑衅我们大家是吗?单身就算了。说清楚谁是狗?”
兰泽没理她:“而且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虽然异性结拜也合法,但结拜最多的,几乎都是同性。要么兄弟,要么姐妹。因为两种性别本来就不一样,差别大得和物种差异似的。”
兰得一揉揉脑门:“没听懂。重说。”
兰泽看看在坐的兄弟姐妹:“都没听懂?那我可真要冒犯各位了。”
“快说!”兰花砸了颗花生。
崩地从兰泽的脑门上弹开了。
看在老所长的面子上,兰泽不和这书呆子计较。
兰草捂嘴笑:“小哥哥快说吧。我是不会生气的。”
“从来没养过狗的人,忽然养条狗,困难多。对吧?”
“那不是废话嘛。”白脸哥哥绷着脸。
“养过狗的人,遇见新的宠物,很容易进入状态;反过来说,被养过、有过主人的狗也比较亲人。所以,你们这些天然状态的流浪狗,活该单身狗。”
一哥看看在坐的哥哥姐姐,认为有必要抢先发声:“你……”
“我结过婚,属于被养熟了的狗。”兰泽果断把自己也划进了狗狗的行列。
“好狗。”一哥拍拍他,暂时没话说了。
“我们的老父母,结婚超过四十年。这个年限的婚姻,显然是成功的婚姻。你们不否认吧?那问题来了,驯养一条超过五十岁的流浪狗,这件事容易吗?这些年妈妈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爸爸,老头是被改造的,当然觉得我们妈妈不好相处了。我可是知道,他们结婚几十年,老头吃西瓜从来没吃过中间最甜的那一块,都是切开了摆在小碗里,留给老太太吃;不管他们俩因为什么原因闹别扭,最后总是老头哄着老太太。”兰泽顿了一下,“我结婚超过十年,也主动学着做了很多单身的时候绝对不会碰的事情。结婚是两个人长年绑在一起,必须互相改造互相适应,和偶尔约个会、不合适就分手的小情侣根本不一样。只不过我们的妈妈特别强势,对老爷子进行了超过四十年的单方面霸道改造。把一条笨蛋单身狗改造成了她想要的普适型大暖男。”
“照你的意思,梅小娘子算是占了大便宜了。”一哥悻悻地舀了一勺汤,吹了吹。
入口他才发现,早就不烫了。
“对啊。四十多年,够做多少训练的?察言观色的情感训练。还有西瓜必须切成三角形的小块,装西瓜必须用没有复杂花纹的小号玻璃碗;还有什么时间该煲点糖水献给主人。”兰泽笑得有点……猥琐。
“装西瓜的碗为什么必须没有花纹?”兰花困惑地问。
一桌子人都想知道为什么。
西瓜的大小、形状,用的碗都这么瞎讲究……简直有毛病。
“这样老太太拍照拍出来比较高级。”兰泽回答。“他们俩挺幸福的。老太太炫一下也正常。”
白脸哥哥摇头:“幸福个屁,扯淡。如果结婚就是你说的这样,妈妈欺负爸爸,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
“妈妈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让他一直难受。”兰泽嘿嘿笑,“你猜爸爸喝的茶多少钱一两。你猜他们的内衣裤什么牌子的?他们生活很简单,但也很讲究。”
白脸哥哥果然郑重了起来。
“一哥你知道的吧?”兰泽又问兰得一。
“嗯,用的东西我还真见过。确实都好。”一哥点头,“近几年我年年拜访他俩,也挺和睦的。”
“反正老太太心情好就哄着老头。”兰泽说着又补充一句,“你们可以理解为逗狗。”
“嗯。我总结一下小泽的中心思想,”一哥环顾大家。“老爸爸是条亲人的狗。”
“对。养熟了的狗。”兰泽点头。
白脸哥哥用大拇指比着自己,也念叨:“独行是狼。家养是狗。爸爸是狗。”
貌似挺解气的。
“说谁是狗呢!”
乓!乓!乓!
三个人一人头上挨了一拳。
兰泽抱着头一看,靠!老爷子正在身后。他们哥仨就近,打起来最顺手。
除了兰德永和两个小孩子正在专心吃菜,其他人嘴里也在小声念叨。他们抬头一看,立刻闭嘴了。
老爷子拎着酒瓶子,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了:“我过来找你们喝两杯。居然在背后讲我坏话?!”
“爷爷!”小麦立刻报告。“我爸爸说大家都是狗。不过没说我和豆子。”
有了乖儿子这句话垫底,兰泽讪讪地向老爷子汇报:“我给这些单身狗,用切身经验介绍婚姻的本质。比喻用得飘了点。”
“对呀?”老爷子被转移了注意力,眉头一皱,“为什么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单身狗呢?”
一只纤细的小手出现在老爷子肩头。手的主人轻声说:“你不是说好几个孩子不能沾酒精的吗。那你还喝什么酒?”
老爷子指了指:“兰得一,小一可以;兰德远,小远也可以……”
792 实锤潦
老爷子挨个把两桌子女中没有突变的孩子指了一遍,包括六个女儿中的两个。
“拜托了。请你们把他保护起来。不能再灌酒了。”梅小娘子对大家拱了拱手,从老爷子手里的瓶子倒了一小盅,向这一桌人敬酒。
这小娘子就很客气了。礼尚往来,众人纷纷起立。不管能不能沾酒精,先表达一下尊重。
敬了这一桌,梅小娘子又敬旁边一桌老爷子的儿女们。把拜托大家保护老头的话,小声地又说了一遍。
“哎?”老爷子抽空问兰泽,“小姜呢?跑哪去了?”
“……你看看,这么多儿子、女儿来看你,你非要问小姜。”
“我一见就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和我有缘。”
“没带。”
“他不是每次都跟着你吗?”老爷子不开心。
小姜同志这个私人助理的功能过于强大。
学期到了后半,空天数学基础这门零门槛的课,问弱智问题的学生更多了。问题哪怕再弱智,学生既然问了出来,说明……生锈的大脑认真思考了,应该鼓励;同理,这些问题也是需要整理分类和认真答复的。
而且弱智问题的答复还相当有技巧,既必须考虑到学生的接受能力,又不能伤害到敏感的自尊心。
兰老师挺擅长糊弄弱智问题的,但是工作量有点大。小姜眼看着他陷入低效重复的工作中,痛心得不得了。
兰泽估计了一下,他要是真想脱身的话,那两个女研究生反正忙不过来,也就让小姜上手帮忙了。
所以这次出门,他带的是小姚。
“爸,你看见那边帅哥了没有?我带过来的。”
“那不是小梅的同学吗?”
小姚本来没座位。但他长得太醒目,想靠边站着都做不到。早就被白道士塞到了小娘子同学那一堆人里。这种场合,出现拼座的人不是很正常吗?反正现在,小姚同志该吃吃该喝喝,已经混熟了。
“你看他,是不是长得和谁都有缘?”
老爷子“切~”了一声,给自己倒酒。
倒了一半,杯子被一只小手挡住了。
“你乖乖在这里,不许去窜桌。”一大瓶汽水落了下来,换走了老爷子的酒。“乖,给你喝这个。”
“那是我的……”老爷子无力地反抗了半句,眼睁睁地看着汽水兑进了杯子里。
只留了半杯,不开心。
兑汽水,更不开心。
梅小娘子对着老爷子的子孙嘻嘻地笑了笑,把那只杯子也端走了。
老爷子:(д)!!!
一桌人,包括老爷子在内,目送着梅小娘子的背影。
白脸哥哥回过头来:
“所以,结婚就是找个人管着你嘛?”
“你老子乐意。”老爷子举着汽水对瓶吹。
吨吨吨~
那叫一个豪爽……才怪。
这汽水灌的,简直凄凉。
白脸哥哥借着小碗遮挡,悄悄对兰泽比划了个大拇指,然后拳头锤了一下掌心。
狗狗,实锤。
酒席散了之后,兰泽牵着两个孩子,等到最后才走。
兄弟姐妹陪着他留下等老爷子的,有好几个。
兰草是等着为他量尺寸。其他人为什么留下他就不知道了。
兰泽没走,主要是怕老爷子钱不够付账的。
白道士也留到了最后。见到老爷子,开口问的也是:“钱够?”
“有我呢。”回答的是梅小娘子,“超出预算的部分不多。不过我已经身无分文了。差一点零头,刚才同学帮忙凑齐了。”
小娘子拉紧了老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的。
于是兰泽问老爷子:“差多少?我帮你买点礼物还人情?”
“那你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老爷子问。
“护肤品?化妆品?衣服?首饰?”兰泽找出一串品牌会员卡,投影了出来。
“你……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小娘子吓了一跳。
“他也是个老师。”老爷子的态度里带着欣慰和自豪。
兰泽觉得梅小娘子看懂了老头的意思。因为她想了想,还是接受了兰泽的好意。
她认真地说:“买一些很小的小礼物就可以了。每个人三十块钱左右的饰品,对我们来说已经很精致了,在现阶段也是最实用的。因为我们都是刚刚工作,用不到很贵的东西。”
兰泽:“……”
小娘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到了明年我转正之后,再小的东西也不敢收了呢。”
“你说了算。不过这些东西我不太懂……”
兰泽求助地看向兰草。
兰草低着头,正在专心玩手指。
兰泽对这个价位的东西完全不懂。他更觉得奇怪的是,廉价饰品居然还能是“实用”的。
“我懂啊。”白脸哥哥从地上蹦了起来。
他和老爷子、小娘子凑在一起,三个人……主要是大白脸和小娘子俩人,商量着买了一些发箍、发夹和发卡。
听小娘子的意思:
“好漂亮啊!”
“她早就想要这个了。一定高兴哒!”
……她和那些闺蜜的收入水平,都不怎么滴。不过也对,都是刚刚离开大学福利世界的年轻人,对金钱数量级还没什么概念。兰泽以前,也喜欢过五块钱一件的t恤(~长袖的呢),四块钱六双的袜子……
白脸哥哥买给小娘子短发闺蜜的是腰封——穿裙子用的宽腰带。
“真的没问题吗?”兰泽偷瞄到,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些小玩意不像很结实的样子。”
“要结实干嘛?”白脸哥哥反问他,“都是年轻人拿着玩的东西,够好看就行。过两年玩坏了,她们也有钱了。自己会买好的。”
“……我和你好像有代沟。”
白脸哥哥翻了个白眼。
他们这些孩子又问清楚了,老爷子手里已经留好了住店的预算,这才放心下来。纷纷告辞。
大白脸扒着老爷子的肩,小声说:“爸爸您年纪一大把了,可得悠着点。”
老爷子摇摇头,笑着不说话。
“哎,要不要我帮您老找几个秘方?”
“滚!”老爷子现在想踹死他。
兰泽见兰草锲而不舍地守着自己,正想带她走,忽然被老爷子叫住了:
“我差点忘了问你了。你知不知道,咱们大学城的法学院,哪位老师的课适合入门?”
793 就像年轻人
“呃,我找小弟问问。”
兰泽觉得,老爷子的问题,老郑大概知道答案。他比兰泽小好几天,结拜之后就是个弟弟。
“爸您问这干嘛?”
兰泽看看梅小娘子。这位……已经是法官了,虽然是实习的。
“我……报了司法考试。她工作太忙,不可能天天辅导我。你妈在的时候,听她说,咱们大学的法学院怪厉害的。”
“爸,你可真有勇气……”
“不是你说我能活几百岁的吗?”老爷子羞涩地笑了。
他就像是刚刚见识到世界之大的年轻人:“我早就想试着考这个了。以前总觉得,七老八十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今年,反正豁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入门课。”兰泽没把话说死,“爸爸等我消息吧。最多一周,我肯定给您答复。”
除了老郑之外,其实他也可以问问生科院里的各位地头蛇。
比如毒王刘老师和亲爱的老罗。
理学院里,伟大的冯川……还是算了吧。
貌似搞应用研究的人,比搞基础研究的……性格正常得多得多得多。冯川本人和他找来的各种徒弟相比,已经算是非常世故的了。
但在男女比例无限接近一比一的生科院里,兰泽从来没见过有谁见到异性脑子跳闸的;一切生命活动,都是可以研究的。人不过是灵长类的一种,雌的雄的都没什么特殊之处。
对植物的♂生殖细胞过敏的倒是大有人在——嗯,花粉过敏。
兰泽领着兰草和儿子,就近到婚礼场地外面不远的茶馆,开了个包厢,要了壶红茶喝。两个孩子多少喝几口,也可以清洁牙齿。
兰草仔细地量了他的衣服尺寸。
拿到了小哥哥的最新尺寸,她就两眼放光地走了。
兰泽琢磨了一下,带着两个儿子和小姚同志去人类更新研究所,找老所长玩。顺便可以替所里处理一些积压的数据问题。老所长为他准备的办公室,总是闲着,怪不好意思的。
末末已经跟着去过很多次了。但这两个大孩子还是第一次带去。
小麦是突变携带者。豆子属于对照组。老所长大概能乐意看一眼。
两个孩子马上九岁了,发育差别非常明显。
他带着儿子和小姚从地面进了研究所,下到中庭,就看见兰花正在浇水——人类兰花手持小喷枪正在为中庭包括兰花、百合、萱草、紫藤、蔷薇在内的植物们清洁灰尘。
这是周末,研究所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小喷枪滋滋响。兰花咧嘴滋水,无声傻笑。
“你很悠闲嘛。”兰泽站住了。
兰花听见人声,一蹦。差点把喷枪扔了。
“我靠!你跟踪我!”
“……”兰泽觉得她果然脑子坏掉了。
“小一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来?”兰花举起小喷枪,就好像随时可以来一梭子。
“小花花,你读书读傻了吧?”
“你才傻了呢。”
“李老大——!你把学生教傻了——!”
直觉告诉兰泽,老所长一定在所里。他和老爷子一个年纪,除了玩研究所经营游戏,玩研究生养成游戏,哪还有别的娱乐活动?
一分钟之后,老所长从长走廊中绕了出来。
“是我教傻了吗?你姐姐本来就这么傻。”
兰花带着两个侄子正玩水呢。一听,抱怨道:“李老,我可受伤了呀~~”
“乖兰花,好好放松吧。”老所长看着兰花笑了笑,招呼兰泽,“跟我来。”
“她原来冒傻气,也没这样啊?”兰泽小声问。
“哦,怪我。”老所长说。“我说,过俩月看看所里的人员变动情况,让她当我的科研副所长。她说压力太大。”
“您这……赶鸭子上架。兰花去年才考进来,您太着急了吧?”
“我告诉她,能管好科研就行,不会就学,不懂就问。科研之外,其他事情都可以藏拙,于是她就装疯卖傻了。倒也……挺活泼可爱的。”
兰泽沉默了。
装疯卖傻是不是等于藏拙,是个技术问题。兰花的根本问题,还是压力太大了。
但让老所长慢慢来的话,他终究说不出口。
“你爸今天结婚了?”老人忽然问。
“您……知道?”
“兰花跟我请的假嘛。新娘子多大岁数了?”
“二十七。”
老所长站住了。
“……这老东西。”老所长自嘲地笑着摇头,“我猜了半天,也没敢往二十多猜啊。啧啧。”
他估了半天,觉得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风韵犹存、半老徐娘的可能性最大。毕竟是和九十多岁搭配,这个年龄段已经很青春了。
“您老没受啥打击吧?”兰泽开玩笑地问。
“我的人生,精彩回忆无数,孙子和他儿子一样大,有什么好打击的?”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兰泽。
就算有过多少精彩的人生,老了终究要在回忆中生活。
靠回忆活着,也说明:老了。
兰泽不说破,跟着老所长走。
“既然来了,正好帮我干点活。”老所长在前带着路。
兰泽这个免费劳动力,既懂生物,又懂数学,用起来可太方便了。
走了没多远,老人停了下来。转身开门。
忽然瞥见:“哟,这怎么多了一个人?”
尾随的小姚尴尬地直冒汗:“我是……”
“我的私人助理。”兰泽介绍说。“生物和核物理专业的。”
“你这排场挺大。”
“原来我不就带着助理出门的嘛。”
“原来?原来那个不晃眼,有他没他一个样。”
小姚投影了工作证,老人看了一眼:“那行。一起进来吧。”
兰泽带小姚忙到晚上,在研究所随便吃了点东西当晚饭,入夜之后才把活干完。
这个时间他送儿子回校已经太晚,却必须得送回去。不然就影响到他们第二天的活动课和训练了。正在校际征战的关键时期,豆子和小麦能放下球队,出来参加爷爷的婚礼酒席,已经很给面子了。
兰泽带着他们坐城际铁路的夜车,强制两个孩子在座位上睡了一会。然后送回学校接着睡,总算没让他们太疲惫。
半夜他歇在自己租来的家里。神经有点兴奋。
不由自主地,想找老所长的大乖孙关心一下。
【哎,妖精,送你的发簪收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