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7 终于回地球
超大型的牢笼，应该不算是牢笼了吧？
但是，只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存在着，出不去的人总会痛苦。
兰泽多年来一直把地球当做牢笼。起初，是因为张荷在外面。后来，他是习惯了。
“我要看下雪！”张尘却兴奋了起来。“爷爷，我们可以玩雪了吧！！”
“行啊，到南半球降落。”兰泽随口答应了下来。
长夏疗养站这一次的近地期，地球上神州正是盛夏。
新月太空城的轨道半径大，移动速度慢，也在近地期。
长夏站正好移动到地球和太空城中间。从太空城回到近地轨道的航天器，这阵子都将在离长夏站不远的地方掠过。
载着兰泽五个孙女和一个张蟠的空舰很快将从长夏旁经过。他们快到站了。
当然，押送教团犯罪集团的空舰，也快到站了。
有专案组负责安置他们。
兰泽既不想接触团伙犯罪份子，也懒得接待陌生的孙辈。
他在天上飘了一年半了。早该回学校见见学生，联络下感情；到领导和同事跟前露个脸，表示本老爷子还没死。
法庭三人组也该回去交差了。
他们还需完成押送法爷遗体的任务。事关人体，责任重大。不然也不至于，派来三个人之多。
兰泽差点都忘了，张尘是杀人嫌疑人。
三人组找他告别。聊了几句，他才想起这件大事。
太空城上收集的证据并不只有送出来的纸质文件。联合舰队接管太空城之后，专案组掌握了海量的人证与物证。
张尘身上有移植手术造成的伤害。另外还有详实证据证明这孩子受到残酷的虐待。
为他脱罪不难。
但犯罪嫌疑人，可没有资格乱跑。
去南半球玩雪，看来暂时不可能了。
实在不行的话，兰泽可以带孙子降落在神州的西南大高原，用雪山哄哄这孩子。
卫妖精也打算回地球了。他在长夏住了半年，腿脚完全养好了。
神州一入夏，他就开始回忆阳光、沙滩、泳装和大长腿。这些可都是夏天的福利。
兰泽认为他有毒，禁止他当着孩子面提任何“有不健康嫌疑”的东西。
所以在张尘面前，卫爷爷还算是忠厚老人，只念叨阳光和沙滩。
“晒太阳好玩吗？”张尘好奇得不行。
“非常好玩。不信问你爷爷。”
“爷爷，真实阳光晒起来是什么感觉？”
这种问题很难回答，想知道答案，只能自己去体验。
卫妖精一向是躲在阳伞下面看风景的。真在烈日底下无保护地坚持一下午，保证晒秃噜皮，又疼又痒。
“我觉得不好玩。”兰泽诚实地说，“我还是喜欢游泳。”
“为什么沙滩可以游泳？”
兰泽完全猜不出孙子的知识结构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只能继续诚实地解答低幼类问题：“因为旁边就是大海。海里可以游。”
“大海啊！那么多的水在一起。”张尘激动得不行，“我见过。”
……当然，纪录片里。
趁着这小子对大海有兴趣，兰泽抓紧时间说了法爷的事情。不能去南半球看雪只是附带效果。
“好。我做的事情我负责。”小朋友很有几分英雄气概，“只要活着，以后有机会的。对吧？”
卫妖精默默倒酒，推给了兰泽，又为自己斟酒。
“你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好好跟着你爷爷吧。”
“卫爷爷教会我的事情，我都记得呢。”
日常聊天时，卫妖精讲过一些法律、商业、媒体之类的门道，告诉过张尘哪些话公共场合能说，哪些话题沾都不能沾，必须绝对避免。这孩子居然都放在了心上。
卫妖精笑得像个慈祥老人：
“你要知道，地球真的很大。等回到地球，我们就要分开了。有的人一旦分开，就只能有缘相见了。”
“卫爷爷，宇宙这么大，我们能遇见，一定是特别有缘分。”张尘笑嘻嘻的。
“你吓唬孩子干嘛？”兰泽不满意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迟早要回一个家。说什么分开不分开的！”
卫妖精笑着点头：“对。我们几个爷爷住在一起，其实我们家附近就有大海。”
“不过那片海边全是烂泥，不好玩。”兰泽重新向孙子许诺，“回去之后，我带你去海滨浴场玩吧。”
张尘听得眼前一亮。
出发那天。
张尘的背包里装着发育池打包成的蛋。
那是他把自己小农场的发育池一分为二的结果。这一份里有发育池原来的脑，存有他所有的数据，其中包括爷爷和卫爷爷都喜欢的美食方案。另一份里是农业池本身，其中只留了一个新生懵懂的农业脑，作为未来的控制系统。发育池和全部外设，都送给长夏站了。
他怀里抱着加强版丸子机的样机，唉声叹气。
这个样机个头有点大。努力增加了很多功能，却依然不完美。
张尘改来改去，总觉得不满意。旅途上不能连接发育池改设计，他只好把样机造出来抱着。打算一路上试用，看看究竟哪里不对。
所有的衣服鞋子，兰泽都没让他带。
小朋友长得太快了。夏天一过，旧的长衣长裤和厚重的鞋子，就算留着也穿不下。全得换新的。
兰泽只拎着自己最轻薄的一台随身工作站。手腕上挂着前尘的控制头套，随时打算释放头套哄孩子。
其他行李有人帮忙。
他身边安保的正式头衔，可是叫做“私人助理”啊。他们什么都管。
空舰飞了一天，到了近地中转站，大家将转乘不同的穿梭舟。卫爷爷告别时，送给张尘一副大墨镜。
张尘跟着爷爷上了回神州的大穿梭舟，进了单间坐下来，忍不住把卫爷爷给的墨镜戴上又摘下，摘下又戴上，拿在手里把玩。
“咦，这个好东西。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卫爷爷真好！”
“你想到什么了？”兰泽从工作站上抬头，瞟了他一眼。
“前尘啊！”
“新月城用得着墨镜？”
“唔……我想想。先问问前尘吧。”孙子戴上了控制头套。
直到穿梭舟降落在神州内地空港，兰泽也没关心他和它商量得怎么样了。
到了口岸大厅入关。根据指引，前尘抱着宝贝样机，自己去证件补办终端，用身份卡换了成人版的全功能身份手环。
这些年发育池技术出现，导致制造技术升级。神州空舰快变成大白菜了。参加地外旅行的人越来越多……每年都有手环遗失的人，从宇宙空间回神州。
到丢失的原处找回来，那是不可能的。而没有手环，在神州寸步难行。于是几大口岸多了证件补办终端，为神州公民补发身份手环，为外国人补发签证性质的临时手环。
张尘看着终端上的教学图，找到自己手腕上的脉搏定位点，把手环仔细地戴在左腕上。喜滋滋地伸手给兰泽看：
“爷爷，我有这个啦。”
“孙子，看看有没有通知。”
补办终端这边没什么人，张尘慢慢地看教学，摸清了手环的基本操作。
“通知告诉我，入境之后不要乱跑。最好找个地方住下来。”
“果然如此。”
其实小朋友乱跑也不要紧。手环有定位呢。
一出口岸，兰泽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末末。
但又不太像末末。
但那小子冲着自己傻乐，喊爸爸。兰泽觉得只能是末末。
“你这是工作累瘦的？下巴都尖了，头发也全白了……多少工作能把你累成这样啊？”
末末的脑袋都不圆了。看上去俊秀立体判若两人，让人挺不习惯的。
“哈哈，工作不累。”末末抓了抓寸长的短发，“当时的张兰约营养不良比较瘦啊！”
“你不会是为了像他吧？”
“什么叫像，我就是张兰约。总得让别人认出我吧？”
“张兰约那一脑袋飘逸的仙气呢？我看还是李屹霄像你。”
“霄神剃头了。现在和我一样。”末末更得意了。
“哈？”
“他掉水里了。”末末见爸爸不明白，多解释了几句，“突变保护降级。他去海边玩。心不在焉掉水里了。漂了一个月上万公里才让人给捞起来。”
兰泽觉得好像在听神话。
“爸你别担心。没受伤，海水没毒。就是整个人泡太久，头发毛糙，不好打理，他一气之下，就剃了个寸头。”
兰泽深思熟虑：“我信你个鬼。”
末末一摊手：“他手环正好坏了，怪我？”
“等我问霄霄。”
“哎，后面那小子。”不太像末末的末末盯住了张尘。
张尘悚然一惊，抱紧了样机。
“答应送我的丸子机呢？”
“末末……我还没……”
“管我叫什么？”
“叔叔？”
“叔你大爷。”
末末轻推一把熊孩子的脑袋，张尘一缩头。
这次是真人，正好推个正着。
末末伸手把他怀里东西抢了过来。
“这是什么？”
“等等，我还没弄好！”
“我看看……”末末举过头顶捅咕几下，丸子机跳出个花俏的投影界面。“乖乖，好像有点高级了。”
张尘抢不过来，只好放弃了：“还有点没弄好。你可……千万别嫌弃。”
1048 一辈子不挨饿
“我看很好。”末末玩了一会丸子机界面，摁出个丸子扔嘴里嚼了嚼，笑了。“算你小子有良心。这东西我要了。”
张尘反而松了口气：“如果有不喜欢的地方，我再接着改。”
末末的私人助理小戴是个文静的大男生，向兰泽的随行人员、他的前辈同行，出示了工作证。
眼中带着崇拜，上前和兰泽问好。
他在前引路，大家走地下通道，离开空港去附设的机场。
“你这丸子机确实有点大了。”抱着丸子机的现在是末末，“我打算给它做个罩子，摆床头。”
张尘想了想，忍不住先说自己最关心的事：“睡觉吃东西，牙会坏掉的。”
“你几岁了？”
“十七岁……半。”
“这么啰嗦，我还以为七老八十了呢。”
“要是个头改小，我怕有的功能……”张尘有点为难。
“这样挺好。不用改。比较特别。”
说话间，人行通道已经把他们送出了空港的地界。
一进机场范围，就见通道旁的墙上装着返古工业风的绿色小盒子。盒子上面还有两个大按钮“我饿了”，“吃着玩”。看上去怪好玩的。
左边一排小的拨动开关，“不吃辣”，“开个胃”，“过敏体质”……
右边超大的旋钮指向三个选项，左甜，右咸，中间连着刻度弧线，正下方选项是“赌一把”。
张尘看到了：“这该不会是……”
兰泽乐了。伸手刷了手环，把旋钮拧到赌一把，摁了一下吃着玩。
出口滚出来一个圆滚滚的绿色丸子。
张尘忽然沮丧了。
这就是丸子机。和他的丸子机几乎一样，但是功能更强的丸子机。他怎么没想到可以做彩色丸子的呢？
他的眼圈渐渐有点红。
“爷爷，我……”
“这就是你发明的丸子口粮机。公司做了商业开发。你没忘了签约的事情吧？”兰泽把丸子放嘴里。口味鲜甜……有点辣。“我很看好随机品尝这个概念。卫爷爷也认为丸子机在地球上有市场。”
张尘虽然不大明白，但多少意识到了什么：“和我的丸子机有关系是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丸子机最有价值的部分不是外壳和操作界面，而是精简的核心算法。你以后还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商业化的周边事物，有别人考虑。”
张尘似懂非懂。
“有丸子机，你这辈子饿不着了。”末末从身后拍了张尘的肩。
“那肯定啊！地球上那么大，有那么多的水。不过，要多来几台，”张尘理直气壮，却放低了音量。“……一台不够我的饭量。”
“是不是你还打算搞个发育池？给自己定制几个配方？”末末好奇地问。
“嗯。配方我已经攒了一些了。我的发育池很小不占多少地方。”张尘拽了下背包带，“我带着蛋呢。”
兰泽淡定地看着他们。
张尘从小在太空城上接受离谱的宗教教育。但他又从来不好好上课。浑身上下都是逆反心理。
天知道他的思路到底走哪个方向。
末末脸有点僵。
“爸，我打算休息两天！”
“你随意。”
“我要让他看看地球到底有多大！”
“你跟你师父请假。跟我说没用。”
兰泽早就拿定了主意要带张尘看大海。大夏天的，反正大学城没课。
顺便，他还可以请学生到海滨浴场玩几天。都快两年了，他那些可怜的学生，只能远程见老师。
再也没有比夏天的海滨浴场更坦白更赤诚的地方，非常适合联络感情。
兰泽的座机在机库里歇了一年多，这几天才睡醒了，重新检修热身，加注了燃料。已经从高原机库飞回神州腹地，就站在机场的起降圈内等着主人。
末末拉着助理小戴，毫不客气地跟着蹭飞机。让自己的高兴号跟着伴飞。
起飞之后，张尘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与云层，毫不动容。
兰泽知道再开阔的景象，对于习惯了室内场景的孩子来说，也不过是图画。
张尘的注意力反而集中在机舱内，他小心翼翼地守在末末身旁。两人一路上相处……很和睦。但也仅此而已。
常年不熟，线上经常互怼。
俩人坐在一起，一起喝着果汁，猜拳玩丸子机。两人都表现出非凡的耐心。已经，很努力了。
转眼间，下方出现了大海。飞机盘旋降落。
小镇机场，比空港外繁忙的枢纽机场空旷得多。
大片长着草和树的空地，令张尘有些惊异。
“我能摸吗？”
“你随意。”末末懒洋洋地说。
“不能吃。”兰泽话音刚落。张尘叼着草叶愕然抬头。
“吐掉。”兰泽面无表情。
张尘慌张地吐了草叶：“有毒？”
“我也不知道。”
“好像没什么味道……”小朋友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嘴唇。
末末握住了张尘的肩膀。
“儿子，你父亲我作为地球上的原生动物，我得教你一件事。”他的表情难得正经，“地球上的动植物，大部分是人类不能吃的。一小部分可以吃，但也不能直接入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病菌，有数不清的寄生虫。它们粘在各种东西上，比如这片草叶。钻进你的肚子里，四处游走，啃你的内脏，吃你的脑子。这个星球，杀机四伏。其实很危险。”
张尘扯扯嘴角。对着空地又使劲吐了几口吐沫。
末末装逼结束，回头堆笑：“爸，带我们去哪玩？”
到了海滨。
张尘终于受到了震撼。
天有薄阴，灰色的云朵无边无际，灰绿色的浅海承托着天空。
天地扣合，其中星点的游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庞大水体的浪涛声充塞天地之间。
水的喧闹无所不在。
张尘静静的站着，直到太阳撕破云团，把炙热的光焰洒向海面。
水体在阳光下，变得清澈湛蓝起来。
他在阳光照射下，不知不觉地出了一身汗。
兰泽一直在观察孙子。这时候终于拉住了这孩子。
“走吧，换衣服去。爷爷带你下水。”
大夏天的，穿着长衣长裤晒太阳。那是傻。
兰泽带着张尘，泳裤外面套着沙滩大短裤，脚上穿着凉鞋，在浅水里踩水玩。
低幼了一些。张尘这孙子，见海很兴奋；但他见到浪来就退，不敢进水。啪啪踩水已经很有趣了。三五岁的小孩都这样。
长夏站上有人工河，但那水体是用来看的，人类禁入，只有鱼可以在里面随便游。
张尘长这么大，以前和水最亲密的接触是洗淋浴。他还是第一次玩这么多水。
末末躲在阳伞下面忧郁地看着他们扑腾。
小戴把泳圈放在他身后。他回头看了眼，当做枕头，躺下了。
忽然他前面走过一个身影，在他的阳伞旁站定了，喊道：“张尘！”
兰泽警惕地回头，一个半生不熟的人。仔细一看，居然是板寸版的李屹霄。
每一根竖起来的头发都闪耀银光。
“你从哪冒出来的！”末末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兰泽怀疑地看末末：“你没叫他来？”
“我叫他干嘛？老头你叫的吧？”
“李老师伯伯！”张尘总算认了出来，惊喜地穿过沙滩跑了过来。
李屹霄伸手抓住他就抡了起来。
“我的个小乖乖，长得真快。”抡了一圈，接在怀里横抱着。
张尘快乐得像个平凡的地球少年。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地球不是很大的吗？”张尘也问了出来。
兰泽跟了过来：“你还真剃头了？真掉海里了？”
李屹霄放下张尘，不好意思地对兰泽说：
“你的学生说你在这等他们。他们估计现在还在讨论买什么牌子的防晒霜。我没管他们，自己先来了。”
“李老师行动好快。”张尘拉着李老师的胳膊，亲热得不行。
“因为我知道你在这。我来教你游泳！”
“好啊！老师你真能游一个月？”
“没游那么久，实际是二十多天。而且我还捡到一把船桨。不然没法睡觉，早就撑不住了。”
“姓李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把手环弄坏了，让搜救的人找不到你！”末末质问道。
李屹霄笑而不答，把自己上衣脱下来扔到阳伞下面，拉着张尘往水里跑。
张尘跟着他，主动跳进了浪里，兴高采烈，一点抗拒的意思也没有。
兰泽认为，这不奇怪。他养这孙子到现在，一次都没抱过。
虽然生活在一起很久了，但爷爷并没怎么亲近过他，心中对这孩子的来历总是有些介意的。
他现在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霄霄剃了头更像“杀人狂魔”了。
这孩子从小眉眼都是斜长的。
没有了乱七八糟的长发加持，不笑的时候，面相凶悍。笑起来，还是原来那么呆萌。
肩膀宽阔，背肌很漂亮。虽然是个书生，但并不文弱。
他去年指导张尘学物理，一直温和而耐心。张尘也很尊敬他。
在张尘意识到末末是自己爸爸之前，一直是照着“李老师伯伯”设计爸爸的。
基本上，李屹霄就是张尘对父亲的全部想象。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兰泽瞟了末末一眼。用手环刷开了一把最大的遮阳伞，拉开了伞下的折叠椅，铺开浴巾，躺下来。
“等开庭啊，还能咋地。”末末也重新躺下了。“干脆我懒一点，头发不剪了。”
末末，已经重新变得秀气了。
因为张兰约被囚禁时期营养不良，骨头横向没长开，导致他体型一直偏纤细。回到地球之后，二十六岁的骨骼几乎完全定型，肩宽虽然增长了一些，始终没有达到兄弟的规模。
“你以为开庭是选美？”
“那没办法，我张兰约就是这么好看。”末末枕着泳圈，眼一闭就睡了。
1049 太空城的遗留
兰陌—张兰约呼呼大睡，睡到了夕阳西下。
李屹霄带着张尘在海水里学游泳。退潮了，又带着侄子在沙滩上挖小螃蟹。
小朋友笑得很开怀。
他和伯父，看起来和海滩上别的父子没什么不同。
他们捡了一桶螃蟹，拎到高处生了一堆火，烤小螃蟹吃。
地球的海水这些年来变得很干净。尤其神州的近海，捞上来的东西都能吃。
螃蟹没什么肉，纯粹是啃着玩。
顺便，在大东长大吃惯海鲜的霄霄，教侄子如何吃这张牙舞爪的东西。
张尘很诧异：人类不怎么吃陆地上的虫子，海里的反而什么都吃。
兰泽三催四请之后，傍晚时分，他在大学城的学生全员到达了。实验室里难得没有留人值班，只留了几个不成人形的实验室助手。守着人类的实验室，和它们自己的发育池。
小麦这两年一直在代兰泽照管数学研究生。他自己却不能来。
入夏之后，大学城的正课一停，小麦就去作童校并校旅行的义工。顺便把曲小怜也带着了。小怜同学年满二十，正是该进大学的年纪。已经有资格当义工。
兰泽已经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虽然那丫头是张荷的复制体没错，但他每次见到都觉得，除了五官相似，这孩子哪里都不像张荷。一举一动有种节奏错乱的感觉。
甚至还没有霄霄和“杀人狂魔”之间感觉那么相似呢。
兰泽在浴场的饭庄里预订了酒席。学生们在客房住下来之后，就在饭庄里集合，召唤老师见面。
兰泽带着自家孩子收拾好了过去，又添了几个大菜。
这一晚上过得很热闹。
兰泽拿学生名单对照现场人头，努力认脸。
末末紧跟在兰泽身边。学生物的研究生以后都要去实验基地，他也顺便认识一下新生。
小戴端着酒杯跟在末末身后，时刻准备战斗。预防有冒失的学生借着敬酒问些难堪的问题，什么杀人狂魔张兰约之类的，那就灌醉了事。
末末处理这类人一向看心情。说不定他心情好想打人呢。
张尘和李屹霄寸步不离。张尘一边吃东西，一边跟着伯伯认识了很多数学厉害的人。
他们这一桌的聊天话题逐渐深奥。有人听不懂时，吃东西就成了很好的掩饰。
地面上的神州夏天，悠闲而安逸。
兰泽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安抚完了学校里的学生们，他又飞回山里的实验基地，安抚山里那些更金贵的孩子们。他的人类学生以及不是人的各种有脑……存在体。
他看张尘跟伯伯相处得好，干脆就把这孩子扔下了。
回校之后，兰泽把张尘的小发育池安置在自己的实验车间里。自己在校时，就让张尘跟自己住，自己不在，让他跟着李屹霄。
但乍回地球，实在太忙。张尘几乎是跟着李老师在大学城混了一夏天。
片警儿来看过几次。到了秋天的时候，当地教育系统为张尘办了学籍。鉴于他既是犯罪嫌疑人又是个货真价实的神童，也就任凭他在大学城里跟着大学老师瞎混。
张尘在新月太空城上收藏的核爆弹，留着没什么用。已经交给太飞的发育池吃掉了。对于工程型的抗辐射发育池来说，核材料属于大补之物，可以优化机体供能。作为交换，它为前尘专门发育了一个娇小的荚槽用来做保养，和张尘之间开通了数据直连通道。
前尘按照张尘的设计，和伙伴们一起成长起来。先是变得白皙，然后歪掉的脸型逐渐长正。身高和体型慢慢地追赶远在地球的张尘。
太空城上每天都有空舰来往。联合体分配新月太空城人口的会议已经结束了。
联合舰队中，有的队伍撤离时，就顺便把本国接手的人口带离了太空城。一两千人，甚至几百人，稍微挤一挤也就带走了。近地期的旅途耗时不久，不算难熬。
但更多的人是无法轻易离开的。
神州需要承担的“托管人口”份额高达四万五千。这么多人口，哪怕巨型空舰也得跑好几趟。而且，这些人离开太空城之后往哪安置也是个大问题。
除了一小部分是宣布放弃信仰的北亚、东亚、东南亚血统的人口，自愿归化成为使用神州式姓名的“托管人口”；其余部分，包括了太空城上十二岁以下几乎全部的婴幼儿和儿童。为了照顾新生儿，婴儿的母亲也被归入了神州“托管人口”中。
新月太空城的人口结构极不合理。人口出生率高，孩子多，但旧城区幼儿的死亡率不低。
周岁幼儿，离开母体哺育之后，能够平安活到十八岁的，恐怕还不到八成。周岁以内死亡的就更多了。
太空城上照顾幼儿的工作人员，作为难得的劳动力，已经被别的国家抢夺一空。虽然大部分人还没走，未来也将离开，在不同的国家开启他们新的人生。
神州只有六个大天使照顾脆弱的幼儿，是完全不够用的。
周岁以内的婴儿有几千个母亲。但这些母亲中，有很大比例，身体孱弱，自身需要护理，不能承担任何工作。即使其中相对健壮的母亲，能够承担全天候的繁重劳动，她们也不适合照顾幼儿。
她们吃饭靠的是生孩子，其中很多人自己还是懵懂的孩子，有能力保证幼儿存活率吗？
那小部分归化人口就更不适合照顾孩子了。
照顾幼儿不只需要体力和责任心，也对专业技能要求极高。
于是，神州紧急送上太空城一批扶贫大天使。
这些大天使来得超快。
神州舰团为张尘提供了资源，为他找好了营地。张尘新建了两组发育池，利用兰泽在地球上收集的扶贫库，构建了标准扶贫脑，用发育池成批的生产出人形大天使，承担起妇女护理和幼儿看护的任务。其中包括了大量的幼教和基础医疗工作。
这些大天使本身没有脑，只是发育池指挥下的一具具身体，因此护理和看护任务结束之后，可以方便地进行物资回收。
有了这批大天使，神州托管下的四万五千人口，存活有了保障。
扶贫式看护运行一段时间之后，兰泽向舰团提出了一项新的建议：
用发育池生产一些幼童外表的人形伙伴，全程陪伴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成长。
这主要是为了补足成人对儿童教育的不足，在一些心智养成的关键节点上，可以对孩子们起到引导的作用。
这是他近两年观察前尘和张尘的那些伙伴们，逐渐产生的想法。
不过，鲸类伙伴已经使用多年了。
黄海海滨的逆戟鲸研究所记录了详实的陪伴数据，可以当做人类“幼童伙伴”的使用参考。陪伴本身，有助于幼鲸突破物种壁垒，接受人类为它们安排的角色，愉快地获得自己的社会身份。对促进文明“融合”的效果巨大。
宗教社会的孩子，和神州人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物种。而太空城上实在没什么专业的好老师。更别说为他们量身定制配套课程。
再优秀的教学团队，摸索适用教材，也是需要时间的。而孩子每天都在长。
神州舰团的下属陆战连分了不少人力出来，采用神州录制的标准幼教课程教孩子，人手分配依然捉襟见肘。而且这属于不务正业。
扶贫大天使反正也不是人。类人幼童最差也可以陪孩子玩，深入现场制止打架霸凌什么的。试一下反正没有坏处。
舰团方同意了。
照顾活泼好动的儿童，使用大天使还是小天使的差别不大，都得追着他们跑。真正带孩子的是发育池的脑，大的小的，都只是发育池批量支配的身躯而已。小的反而节省资源。而且，人形伙伴的优点众所周知：它们不会因人类的种族、长相而有偏见。
一般人并不知道，兰泽最初的超级脑设计中，已经对神州脸有偏好。这是反复写在基因底层逻辑中的。
在不涉及神州人类生存利害的情况下，脑的确可以做到无偏。
但脑这东西，本能就容易想多。在看上去什么也没发生的情况下，也许它已经做过许多自以为重要的抉择。
一批年岁不等的“孩童”，被扶贫发育池批量生产了出来。
外貌构造简单粗暴。直接随机照搬原来那些孩子的相貌。因为发育过程中的随机作用，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少许差异。
它们靠长相和原先的孩子们混到了一起，同吃同睡同玩耍。
一时之间，太空城上的孩子更多了。
末末等审判等得头发都长了。
秋去冬来，他头发都能扎起来了。国际法庭的工作进程，依然还处于证据审核认定阶段。
倒是太空城上又有了新的发现。
发育池在修复太空城的过程中，伸展出的藤蔓状生长部摸到了一块人造水晶。
里面有个激光雕刻出的女孩影像。
那是张兰纲的遗物。女孩是年轻时的兰小邪。水晶是她亲手雕刻出送给哥哥的。
三十五岁的她，看到旧日礼物的影像，不由得无声饮泣。
1050 那个家伙不是人
发育池摸到水晶之后，又陆续找到了张荷的红色碧玺胸针和碧玺领扣。
它发现的是一个存放仪式物品的房间坍塌后形成的遗迹。其中还有散碎的人骨。
兰泽满心希望能够找到张兰纲的头骨。因为这孩子的头颅也曾经在教团仪式上出现过。
很可惜，骨骼碎片，经过发育池的检测，与张兰纲无关，也与兰泽本人的血脉无关。
新月太空城上的人体，终归是要以各种方式进入物质循环的。
这个冬天，张尘满了十八岁。
兰泽一个学期忙得告一段落，终于有了几天清闲日子。学生们当助教的要忙复习和考试，不当助教自己也要复习和考试。暂时都不来烦他。而年会密集的年底还没到。
他就想带着孙子去滑雪。早就和孩子说好要玩雪，这一耽误就是半年。
而且十八岁到了，二十岁还远吗？马上张尘就算是无罪，也要被管起来。他是突变携带者。
滑雪场的风险比海滨浴场更高。高水平教练也不能保障人身安全。所以，是干脆禁入的。
兰泽那些有突变的孩子们都不能去，包括被张尘念在嘴里的“霄神”。他打算只带张尘。
还没出发，老姜同志通知他：他那五个孙女和一个孙子要来神州了。
这几个孩子在近地的医疗空间站停留了不短时间。
进行检疫隔离。对地球环境进行免疫力适应。治疗了身上的所有伤病。
他们的体检记录和手术记录，已经作为证据通过了法庭的审核认证。
这六个孩子还没到神州的成年年龄，只因有末末这层直系血亲关系，顺利拿到了神州的身份卡。
但是，末末不想见他们。
他愁得大白天躲回专案组宿舍的被子里。谁说话他也不理。小戴找来姜叔叔也没用。孩子们的这个生物学爸爸，心情不好，裹进被子物理自闭。
兰泽其实也不大想见那些孩子。他们都是末末曾经磨难的遗迹。
这些孩子本来都不应该存在于世。
既然存在了，继续像陌生人一样活着，保持社交距离，那样倒也无所谓。
他们在太空城混得半死不活，自己和末末看到了，给点帮助。也只是陌生人的人道主义。
但要求血缘亲属接纳他们，做出亲人一样的笑脸，像欢迎挚爱之人的后代一样欢迎他们。——这特娘的，他这爷爷也做不到啊！
想到那些来路不明的孩子已经近在眼前，兰泽莫名有种吃到炸蚯蚓的恶心。
张尘和所有那些孩子都不一样。他是自己拖着残破的身躯逃出来的。
这一点，就很招惹同情了。
爷爷也好，爸爸也好，伯伯也好。亲人和他相处日久，已经产生了感情联系。
兰泽觉得张尘可能想见这几个孩子，毕竟是他以前的同伴。
张尘在自己房间收拾行李。这孩子现在东西有点多。
他手环里有钱。丸子机和食物配方的销售分成，总额不多。但对一个孩子来说，看见什么没见过的东西，买回来研究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很多没用的东西，他都扔给了发育池，还有一些送人了。所以这孩子在大学城里人缘还不错。
就是大手大脚的不像神童，像脑残二世祖。
张尘存下来的都是他喜欢的玩意。只见他从抽屉深处掏出来一盒面霜，和最爱的漱口水放到了一起。兰泽拿起仔细一端详，防冻防裂的……看来这孩子对玩雪是早有准备。
“张爱丽，张蟠他们要到神州了。”爷爷顺口这么一说。
张尘动作停了下来。忽然变成狂喜：“他们到哪个空港降落，什么时候到？”
“小时候他们欺负过你没有？”
“无所谓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地球。他们怎么才来呢？”
“你觉得为什么呢？”
“我查过，应该有免疫要求吧？但是……”张尘没再瞎猜，反而问，“爷爷介不介意，我们滑雪多带几个人？”
兰泽心里叹息：张尘真的是个神童。他根本不追究过去，只在意未来。
“没问题。只要他们几个同意。”
于是，第二天，兰泽带着张尘去北方空港领孩子。
那六个孩子已经领到了身份手环，被海关工作人员安排在休息室等着他。
如果兰泽没按约定时间来领走的话，几个孩子当天晚上就要归当地学校了。老姜同志是这么安排的。
他带张尘到达的时候，六个孩子正津津有味地看仙侠片。法器在空中飞来飞去，修仙者手捏剑诀，脚踏云端。重力规则很混乱。
兰泽向海关人员致谢，还没等他跟几个孩子开口，张尘冲上前去：
“阿蛋！可敢一战！”
唯一的男孩回过头，有点懵：“你谁啊？”
“我张尘！”
几个女孩对视一眼：
“尘哥在太空城。”
“尘哥没来。”
……
“尘哥比你好看！”
“我不叫阿蛋。”男孩淡定地说。
“张蟠！可敢一战！”
于是，男孩手撑椅子，往后一翻，就站在了张尘面前。
“敢啊。”
这小子站直了比张尘还高了半头。
兰泽严重怀疑，张尘是受到了降智光环影响。怎么一见他们，脑子就像在火锅里烫过似的？
显然，张蟠离开太空城之后，这段时间长得比张尘还快。
张尘抬头，微微惊讶。身体急忙后退已经来不及。张蟠伸腿扣住了他的腿，一伸手把他摁倒了。
张尘抱头躺好的速度和他冲上去一样快：“蛋哥饶命！不敢了不敢了！”
“还真是你啊！”蹲着的张蟠松手了。“尘哥，你不是留下了吗？”
“不是吧？”女孩们好奇地围了过来。“这人不是尘哥呀？”
“太空城上那个，不是人。”张尘端庄地躺平在地上，把胳膊枕在了头下面。
“嗯嗯，是魔鬼！”女孩们说。
“不是魔鬼，它是爷爷按照我的模样创造的生命。现在已经又长得像我了。爷爷创造前尘，就是为了拯救我们。”
张尘郑重地躺着用手环放出投影：
“前尘一开始的样子，你们看成长过程，这是现在的样子。”
张蟠透过投影看见了兰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爷爷！”
兰泽觉得这孩子一定是个练武奇才。
张蟠屈体跃到半空中，全身舒展开，动作流畅得如同水银泻地，对准爷爷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脸直接怼在了兰泽的两鞋之间。
“爷爷，爷爷！我见到爷爷了。”
这小子手摸着他的裤脚，脸贴着他的鞋，令人感觉很为难。不好迈腿，寸步难行。
“是爷爷！是真的爷爷！”女孩们也扑了过来，趴了一地。
海关工作人员目瞪口呆。
这个待遇，兰泽从来没有过，也是挺不习惯的。
张尘从地上翻身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他反而是反应最正常的一个。
兰泽把离自己最近的张蟠拽起来。这孩子抬着脸傻笑，露出嘴里的复合材料牙箍，身子松松的，直往下坠。
一个女孩哭了起来，其他的立刻跟着哭了起来。爷爷手里的张蟠，也开始抬手抹泪。
孩子们越哭越大声。
兰泽看着他们这帮半大熊孩子，不知道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
“张尘！”
“啊？”
“他们再哭，我们走吧。不带他们了。”
“爷爷！”张蟠反手拉住了爷爷袖子，立正站好了。“不哭了。一起走吧。”
张尘拿了休息室的纸巾，给女孩们擦眼泪。
兰泽接过纸巾吸了吸张蟠脸上的水迹，这小子看着爷爷又开始傻笑。
这种祖传缺心眼的傻样，兰泽根本不忍心伤害：
“乖孩子，带你们看地球上的雪。”
兰泽带着七个孩子上了雪山。——城市郊区的滑雪度假村。
在滑雪场放眼四望，一整座山头的白雪非常有奢华感。
张尘也是第一次看到雪山。
巨量固态水，带来的震撼，甚至超过了大海。
孩子们心旷神迷。
那六个孩子一人背着一个包，里面是穿小的用旧的舍不得扔的东西。都很会过日子。冬衣，不可能有的。
从太空城出来，这一路上，空舰，空间站，穿梭舟，空港，都是最适合人体的温度区间。相当于地球上春秋天的温度范围。
兰泽把问题丢给张尘解决。
冬衣很好买。因为很多人来度假村玩，都没穿厚衣服。包括他和张尘。
小钱钱能搞定的问题，张尘给解决得曲折迷离。他带着那六个去外面玩了一圈，和冰雪来了次快乐的亲密接触。冻得鼻青脸肿，这才回来买衣服。
伙伴们拿到暖和衣服的前提条件是，把包里的破烂扔掉。
“这个世界的物质是守恒的！”张尘的信条带有宗教式的蛊惑力，“如果不扔掉，它们怎么有机会进入物质循环，变成新东西？”
新衣服成功地发了下去，破烂成功地扔掉了。但七个孩子，包括张尘在内，脸色都不对劲。
兰泽只能带这帮傻孩子提前吃午饭，一人先喝碗热乎的鸡汤驱寒。
饭后带他们回客房，自己监督两个男孩洗热水澡；找了两个女服务员，帮五个女孩子洗热水澡。洗完澡又让他们睡觉。
到了下午，还是有两个女孩咳嗽发热，重感冒起不了床。
另外五个淌着清鼻涕，对少许的身体不适混不在意，跟着各自的滑雪教练玩得非常投入。
傍晚时分，兰泽带五个孩子乘缆车回山上。缆车站的小屋里暖烘烘的。
“爸爸？你怎么来了？”张尘眼前一亮。
末末头发披散着，站在车站的角落里，像头雪地里的狮子。
末末没理张尘，径直找到另一个男孩：“你叫张蟠？”
张蟠激动地看着传说中那个人走到自己眼前，他小心问道：“爸爸？是爸爸？”
1051 不完全克隆体
末末冷漠地看着张蟠。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更显出五官的相似。
男孩的身高已经快追上他的生物学父亲。
忽然，末末一拳打了上去。
张蟠吃惊地一错身。拳头擦过了他胸前的衣服。
“哎哟！”
张蟠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扭身让过了末末一脚。
两人就在缆车站的狭小空间里打了起来。
末末的拳脚总是擦过无关紧要的地方。
张蟠连连躲闪后退。
“咚！”猛撞在了墙上。
“好疼！骨头要断了！爸爸饶命！”
“不许喊爸爸！”末末更生气了。
“末末你给我住手！”兰泽挡在中间，护住了张蟠，“不许欺负我孙子！”
“那不是你孙子！”
“？？”兰泽回头看张蟠，也看不出哪里不像孙子。
虽然这孩子自己撞墙，动作过于流畅，流程过于熟练。但打不还手，已经很够意思了。
仔细看去，这小子矫正了牙齿，比在太空城时更像末末了。
“呵。不是我孙子？那你说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算什么……”末末烦恼地捂住了脸，“他有我三十六条染色体。78%的不完全克隆体，你觉得算什么？”
“克隆体？”兰泽又看了张蟠一眼。
张蟠也在看他，迎着他的目光小声问：“爷爷，什么是克隆体？”
“你没觉得他长得太像我了吗？”末末根本就当张蟠不存在。
“孩子像你难道不应该吗？”
末末沉默无语。自家老头好有道理。
兰泽带着7+1个孩子一起回客房。
五个小的得回去放下器具，换上轻薄的室内衣服好吃晚饭。自己得先去看看生病的孙女，看她们俩能不能起床，是出来一起吃饭，还是需要送点汤水到客房。
至于末末，天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凭他的手环，应该进不了度假村才对，更别说进滑雪场乘缆车了。
三个女孩进了房间，末末拉着兰泽不放他走：
“爸，你管那么多干嘛。我有事要跟你说。”
兰泽瞟他一眼：“你儿子把我孙女冻病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肇事者张尘：……
话是没错，但这逻辑？？
“我也快冻病了，你怎么不管我？”末末委屈地说。
“乖。”兰泽伸手摸了摸儿子狮子一样的头型，“马上四十岁的人了，别跟我卖萌。自己喝点热水去。”
“……那帮我开门，我要跟你住。”
张尘犹豫了一下：“爷爷，我来照顾爸爸。”
“嗯，交给你了。”
张尘拥有照顾人的丰富经验，毕竟他是前尘的操作者。把小姐妹冻病了只是个意外。因为他在长夏站看过下雪，所以完全没想到地球的山间雪地有多大的威力。
兰泽看过孙女回到房间。末末已经洗过了澡，抱着自己带的姜茶小口啜饮。
“爷爷，我带大家去自助餐厅吃饭吧。爸爸和你说事情。”张尘主动提议。
“你别忘了，给两个姑娘送点吃的。”兰泽嘱咐他。
“一会我让餐厅送点米粥。行吧。”
“嗯。去吧。”
张尘拉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张蟠。知情识趣地只留了爷爷和爸爸在房间里。
末末目送他们出去，叹了口气：“小孩都像张尘这样，也挺好的。”
“你得花时间教他。”
“那……还是算了。”
兰泽就问他：“你是怎么把自己冻着了？”
末末是从山脚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从早上走到天黑。
路很远也很曲折。而且这个季节，看不见雪下面有没有路，深一脚浅一脚非常难走。
他甩掉了小戴，也没拿自己的手环。大老远步行上来，就是为了看一眼张蟠这小子。
昨天他在床上差不多躲了一天。到了晚上实在躺不住了。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还越躺越饿。
他起床吃了点东西，闲极无聊地浏览收集整理的证据文件。
新月太空城上那几十个孩子，他们的体检资料也是证据文件的一部分。显示出携带有lan-02型突变。
确定无疑，都是他的娃。因为太空城的lan-02型突变，不可能有除他之外的来源。
其中的六个孩子，终于将要到达神州。
他顺手拉出那六个孩子的原始基因序列，拿来和兰泽张荷的基因序列跑对比。
奇特的是，其中那个男孩张蟠，对比契合度出乎意料地高。
这孩子对奶奶和爷爷基因序列的重合度，双方同时超过了30%。这种事，在孙辈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他爸他妈是亲兄妹或者亲姐弟，血缘近亲才有概率发生。实际也是不可能的。
末末确定素素和秀秀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在逃离太空城之前，早已一个个地干掉了伤害过妹妹的仇人。
二十年前的叛乱中产生的遗体，在当时就被焚毁进入了物质循环。他的哥哥妹妹们，生物痕迹荡然无存。二十年后，随着六个带娃大天使来到太空城，末末在太空城上拼装起了各种设备，依然没有发现。
但如果这孩子是兰泽和张荷的子代，重合度又不可能那么低。正常重合度应该超过45%。末末于是拿自己的基因序列跑对比。
他们的重合程度远远超过了父子。
于是末末调出了原始检测数据，一条一条地拼合染色体。他找到了三十六条完全相同的染色体。另外十条和他无关，和他的父母也无关。
唯一的结论就是：张蟠是自己的不完全克隆体。
于是末末重新查看了太空城人体实验的原始影像记录。
检视之后，他有了新的发现。
原来无法解读的地方，忽然可以看明白了。
教团用来做人体实验的孩子中，有他的克隆体。有很多符号、标记、缩写，似乎指的都是不同批次不同规格的克隆体。
他补充了新的分析算法，重新整理了收集到的全部实验记录影像。
清晰的趋势出现了。
尤其是在人体实验的早期，那些死去的幼童几乎全部是克隆体。到了后来，年龄较大的克隆体幼童占比降低，死去的子代逐渐多了起来。
他简直怀疑教团找到了他的突变。
但lan-02突变的效果是长寿。所以，教团在人体实验中，找到了别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他用找到的克隆体信息重新检索在太空城收集到的散碎文字影像。医疗系统和保育系统的废纸两相参照之下，意外地分析出了克隆体的存在。
离开发育箱之后的克隆体，幼年发育不良率极高。他们从保育部门离开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与实验记录互相印证，已经全部死在了实验中。而实验一无所获。
其后进入人体实验的是不完全克隆体和子代。
教团开始优先选取发育状态正常和优秀的个体，进入人体实验。
可能是因为使用子代流程比较简单的缘故，成本高昂的不完全克隆体出现的并不多。
忽然之间，末末可以理解，为什么张蟠以及太空城上那些有他血脉的孩子，可以存活下来。
发育状态不良。
这些携带有突变的孩子，是被人体实验废弃的。
“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兰泽问末末。“他们谁也不知道？”
“我把分析出来的东西，给他们留下了。我觉得不看一眼张蟠坐卧不宁。”
“现在看过了。”
“我饿。”末末可怜巴巴的。
“自己点餐吧。”兰泽放出了客房送餐的菜单投影。
“我就想吃你做的肉丸子。”
“滚蛋。”
“爸！菜单别关……”末末抓紧点餐，“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张蟠是克隆体呢？我还带他们玩过一阵子呢。”
“那帮脏小孩，你能看出像谁来？”
每个孩子的脸上糊着陈年污垢，像面具一样。
再加上有的还有伤残，连种族特征都模糊不清。
“爸，你说这小子到底算什么？”
“……”兰泽没法回答。
所以说，生物技术中，有很多禁用项。克隆体这东西，就比较挑战人类伦理。
照原样克隆还好说，副本和原件的年龄差再多，也可以算作是兄弟或者姐妹。理由充分。
但这种不完全克隆……36条染色体取自原件的78%克隆体，亲缘关系正好介于末末自己的孪生兄弟和自己的儿子之间。
换句话说，也介于兰泽的儿子和兰泽的孙子之间。
这和自古以来的人类社会，完全对不上。
“爸！”末末不满地说，“那十条别人的染色体，你不觉得特别不顺眼吗？”
兰泽忽然想揍小孩。
这特娘的什么熊孩子心理啊！
末末这是认定张蟠是弟弟，要跟小弟弟争宠吗？几岁了啊！
“你为减税生的孩子，身上别人的染色体更多！”兰泽生气地说。
多达二十三条！
他拨拉过来菜单，给自己点餐。
末末暂时无话可说。
他们点的一大堆吃的到了房间里。过了好一会，两个男孩才回了房间。
“过来再吃点。”兰泽招呼他们。
“爷爷，外面的灯好漂亮啊！”张尘亲昵地坐了过来，拣了块鹅肉进嘴。一点没客气。
张蟠看了看，也坐了下来。
末末盯着张蟠。就像盯着来历不明的染色体。
张蟠脸上毫无波澜，一声不吭。乖顺极了。
1052 坑爹儿子
“张蟠你过来。”
兰泽把这孩子招到自己另一侧的身边坐下，给他拿了个碗，递了双筷子。
虽然不知他到底该算自己什么亲属，但确定是自家晚辈。而且张蟠和别的孩子一样，一直活得都很艰难。
兰泽特意观察过，来到地球这六个孩子用筷子都很标准。
青少年的适应能力比成年人强大得多。
而且他们的适应和幼儿的被动融入不同。青少年会主动选择自己想要学习的东西。
过不了几年，他们都会成为标准的神州公民，忘记童年的痛苦。
“你几岁了？”兰泽问道。
“应该是……十七吧？”张蟠谨慎地说。
应该二字，就很灵性了。
“他应该是比我小。小时候比我还笨。”张尘插话说。
“尘哥，别笑话我了。嗯……谢谢你以前，对我的关照。”
“我用前尘照顾大家，但我不记得小时候特别照顾过你。不过我好像记得……你揍过我。”
这就尴尬了。
兰泽追问张蟠：“那你觉得自己多大了？”
“我不知道。那个……我不记得揍过他了。”
“呵？做过的事要负责任！”张尘眼一瞪，就差拍案而起了。
“你给我闭嘴。”兰泽给他夹了块排骨。
“是是，嘴是用来吃的。”
为了公平起见，兰泽给张蟠夹了一块更大的。对末末幽怨的目光视而不见。
兰泽看张蟠啃了排骨，试探着说：“我觉得张尘打不过你。”
“爷爷，我也不是没吃过他的亏……”
爷爷瞟了张尘一眼，不让他说话。
“……他从小比较阴险。”张蟠就这么说出来了。
张尘：“……”
兰泽同意：“嗯。我看出来了。”
他们这些孩子和神州的孩子不一样。想活下来，都要拼命挣扎。
兰泽可不觉得张尘能把法爷那么健壮的成年人正面打趴下。他不阴险谁阴险。
这孙子一向想法长远，思路跨度大。除非碰上降智光环。
巧得很，张蟠就像他的降智光环。
“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兰泽继续问。
张蟠摇头。
“小时候见过的人呢？”
张蟠再次摇头，开口说：“有时候我能梦见不认识的人，但我不知道小时候是不是见过。我的人生，好像突然一下子就开始了。”
“那……”兰泽想了下问，“你知道什么是克隆体吗？”
“嗯，尘哥告诉我了。我……”张蟠偷看一眼末末，低下头去，“是不是以后没有爸爸了？”
末末放下碗，抹抹嘴，对着张蟠勾了勾手指。
张蟠不明所以地站了起来。
末末一拳砸了过去。张蟠应声而倒。
末末惊了：“卧槽，你傻吗？为什么不躲？”
“需要躲吗？”
张蟠一骨碌爬了起来，毫发无损。
这也是个熊孩子，挨打卸力的功夫是大师级的。
既让大人打到他，又没让自己受伤。这得是挨过多少打，折磨出的技能点啊。
“得了。”兰泽一拍大腿，“爸爸的问题，我们今天不讨论，明天再说。时候还早，出去玩会。”
“对啊对啊，外面的冰灯好漂亮！”张尘应和道。
“嗯。颜色一闪一闪，像尘哥的翅膀。”张蟠补充说。
末末抓抓头发。他的白头发刚洗过，晾干后膨胀成了一大团。脑袋像团被风吹跑一半的蒲公英。
“爸爸，我有头绳！”张尘喊道。
虽然末末很迷惑，但张尘还真从包里找出了头绳。黑色的，男人也能用。
末末把头发扎了起来。晃晃脑袋，利索多了。
“那走吧。陪你玩会儿。”末末把手放在张尘肩膀上。
他走在两个男孩身后。
一出门。
私人助理小戴正等在走廊里，见他出来，热泪盈眶。
小戴身边还跟着两个警务人员，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末末一回身。
兰泽刚把门带上。
“老头……”末末也热泪盈眶了。
兰泽眨眨眼，觉得很无辜。
你儿子卖你的，关我啥事？
张尘和张蟠这两个坑爹货已经窜到了走廊尽头。
还有，张尘这小子确实阴险。但爷爷想说干得漂亮。
“和我没关系。”兰泽摊手。
末末好像不信。
“兰陌？”小戴深情呼唤。“我总算看到活的你了。就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我没事。别担心了。”末末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身去，伸出手。“我手环带来了吧？”
“兰老您好。”小戴一边跟兰泽问好，一边掏出手环给末末戴上。
“你辛苦了。年轻人，很有干劲嘛！”兰泽这么一说。小戴吸了吸鼻子：“还好没出事。”
“都跟你说我没事了。”末末不耐烦了。
“在深山里乱跑，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你不要命了？”小戴质问他。
“再危险的环境我也死不了！”
“是是是，就你最能活。下次出来提前说一声好不好？”
“不好意思，这次实在有急事。给大家添麻烦了。”末末略过小戴，跟两位警务人员道歉，又诚恳地鞠了躬。
兰泽觉得他这会态度挺正常，似乎并不需要老父亲的存在。
但他还得跟末末交代几句，免得这熊儿子想多了：“你自己开房间住下，照顾好小戴。这孩子是不是找你找得没吃饭？你有事解决不了就找我。我现在陪孙子去。”
喊了一声“孙贼！”
两个孙子加三个孙女都在前边走廊的墙边露了头。
末末住了下来，但第二天就带着小戴离开了。走之前摸摸张蟠的头，什么也没说。
兰泽依然不知道张蟠到底是什么。但这孩子不算外人。
兰泽还是把他当成孙子。
张蟠的运动天赋极佳，滑雪一入门就精通。还精通装疼、装挨揍、装受伤、装死这一系列技能，拥有一整棵点歪了的技能树。兰泽觉得他根本不适合神州的教育体系，应该送去当兵。特种部队似乎需要他这种人才。但他有突变，五十岁之前根本不能涉足高危行业。
兰泽带着孙子孙女在度假村住下来玩了几天，等那两个病姑娘身体好起来，带上她俩又玩了几次雪，才带着孩子们下山。
他随便找了一座未成年人经营的小镇，带着这些孩子进去参观。
五个女孩逛了小镇有些着迷。她们在近地太空站这半年，已经接触了不少神州文化——具体表现为追了不少流行剧集。她们在小镇中发现的流行元素，兰泽根本都不懂。
“想留下来？”爷爷问。
五个小脑袋纷纷点头。
那还犹豫什么？兰泽立刻带她们办手续入学。
“上学要听话，守学校的规矩。”到了告别的时候，张尘严肃地叮嘱她们。就跟前尘送她们去神州舰团那天叮嘱的一样。
这次只多了一句：“有解决不了的事，不明白的问题，用手环可以联系我，也可以联系爷爷。”
于是，女孩们快乐地背着小包跟老师去住校了。
张蟠目送她们离开，忽然有点不安。
“爷爷，我呢？”他多问了一句。
“你跟我混。”张尘霸气地回答。
实际上张蟠必须跟着爷爷混，但也不能混太久。
神州的未成年人依法住校。浪太久，是要被当成失学少年抓回学校的。
除非兰泽有办法让张蟠提前被大学录取，不然还得再找所未成年人学校把他扔进去。
“既然你揽下来，那就真交给你了。”兰泽直接把任务扔给张尘，“你得让他考上大学，不然没资格留在我身边。”
“没问题！”张尘乐了，“爷爷，我知道，你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失学儿童。但我了解他们的水平。”
前尘的确教了那些脏孩子不短日子。而且那帮孩子都有一种偷学武功秘籍的心态，上课时极度兴奋，恨不得记住每个字每张图。
但知识和技能，并不是有人教，自己愿意学，就一定能会。
“你说了不算，考试要靠他自己。”
张蟠捏了捏拳头：“好！”
张尘缩了缩脖子，有不祥的预感。
1053 七成八
兰泽休闲结束，有一大堆会要开。核工业部的超大规模年会，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来凑热闹，可以见到不少难得一见的人。大会的正式日程下面，又套了很多私人约的小会。
从会场出去，和首都其他科研部门的人见面也很方便。
兰泽把张尘带着去见世面。免得这孙子整天混在狭小的大学城里，别人都夸他，夸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张蟠……一起跟着去玩，聚餐的时候混口吃的。
兰泽有事情密级高时，不能带上他俩，就让张蟠跟着尘哥。
他们也不出去，就在房间学习。饿了自己去餐厅解决，反正张尘的钱够吃饭。
张尘辅导得兢兢业业。
张蟠自己跟学神州的标准课程，做自测题。有弄不明白的地方，就急得直捏拳头。
张尘比他还紧张。
因为张尘不是前尘，只有凡人的脆弱身躯；面对暴力分子，他毫无还手之力。
张蟠虚心求教，乖乖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他自己搞不定模拟测试，就是张尘的错。他还真敢揍人。
张尘偶尔也反抗：“哼！我不管你了。真不管你了！让爷爷把你送走！”
“走之前把你揍出屎来！”
“哎，你们别打头，”兰泽出门之前不得不提醒一句，“会笨的。”
“尘哥头壳早都坏了，还是很聪明。”张蟠说。
张尘这种逆天的反例，只能归咎于运气好。
“张尘你有空给他看看人脑生理。”兰泽给乖孙多安排了一项任务，“下次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你们俩都得注意保护自己。”
待到年会季节一过，兰泽带着他们回大学城。
兰泽认为张蟠最难通过的文化素养，居然也低空掠过了。
这孩子确实挣扎得很艰难。但多亏了五个女孩。
她们追赶神州的各种流行。每个流行梗下面都有五千年文化铺垫，不弄明白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张蟠就算不想知道，也被动学会了不少。
所以张蟠这小子居然……大学的门坎课考试通过了。有资格在大学城里跟着爷爷继续混。
但兰泽并不想亲自管孩子。
学校里的琐事收个尾，差不多就该过年了。他的日程依然安排得很紧张。得先回实验基地陪学生跨年，再回家见他的老兄弟们。都是他这两年欠下的。
他召唤来了小麦和霄霄。这两位爷也刚从各自的年会现场回到大学城。行李放下还没整理，就被老父亲召出来了。好在住的不远，都在同一座宿舍楼。
小麦一见张蟠，惊异道：“老头你出门转一圈，又带回个半大孩子？”
“介绍一下，这是末末的78%克隆体。叫什么你们看着办吧。”
“这是弟弟还是侄子啊。”小麦和霄霄原地凌乱了。
张蟠沉默傻笑。他更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反正笑就对了。
“物理课学得怎么样？”霄霄先问跟自己领域沾边的。
张尘回答：“他经典力学很棒，尤其擅长精密计算角动量，但是……”
“你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学的也不错，但没成为武林高手。”张尘闷闷不乐。
“学好经典力学，就能成为武林高手？”小麦绕着张蟠，对这小子有点兴趣了。
“……必要，不充分条件。”张蟠终于开口了。
“这个年代当什么武林高手？你脑袋缺根弦吗？”
“我爱好，不成吗？”
“成。跟我来。我看看你78%的成色。”
小麦带着张蟠在教工宿舍前的空地前上过招。大白天的招惹来不少老师和学生围观。本学期课已上完，进入愉快的课外实践时间，停课季大家都很清闲。
小麦打张蟠很容易，张蟠打他很努力。
但几个回合之后，小麦试出来了。张蟠是少年，力气弱，实际战斗力不怎么样；但身体灵活得过份，总能让人打不实他。
小麦停下来，掏出纸巾擦汗：“你以后跟着我。”
张蟠立刻到处张望找爷爷。
兰泽正在宿舍楼门口看着他们：“嗯，小麦带着这孩子做做数学题，帮他改改动不动就揍人的臭毛病。你们俩再好好商量个称呼。商量好了通知我。”
“爷爷？”张蟠还想努力。
“你爸不一定打得过他。”
“不一定。是吗？”
“你好好加油。”
“以后数学题做不完要挨揍，错得多也要挨揍。”小麦开始立规矩了。“多少算多，我说了算。”
“打人不好吧？”张蟠最后挣扎。
“好啊。我看好得很。”
小麦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用手里那张纸巾，仔细擦了擦张蟠脑门上的汗。
忽然，他张开双臂，给了张蟠一个大大的拥抱。
张蟠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感觉很意外。
小麦松开他，眼睛有些泛红。“以后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了。不许做危险的事情。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我……”张蟠欲言又止。
“这孩子他……”兰泽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多余。小麦怎么可能不知道眼前这孩子不是他兄弟？
“末末失联的时候，也就他这么大。回来之后，就像个陌生人。”小麦搂住了张蟠的肩膀，“爸，你觉得他回来了吗？并没有。他的魂魄一直困在太空城里。”
张尘立刻紧紧抱住了爷爷的胳膊。张蟠咬紧牙，攥紧了拳头。
两个孩子，毛骨悚然。就像听到了鬼故事。
兰泽转头看了一眼张尘。
“爷爷，太空城真能禁锢灵魂吗？”张尘趁机问。
“不要紧。过段时间，我们把他的灵魂救出来。”
张蟠松了口气。
小麦嘴角含笑地拍了拍他，就找兰泽要这个“学生”的入学信息。
到现在兰泽才想起来，小麦才把曲小怜送去高原没多久。神州太空军的航训基地在那里。曲小怜去高原大学城上学，据说和基地对口，对她今后的发展有利。
这下又来了一个张蟠。
兰泽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什么……你媳妇会怎么想？”
“爸，现在你才关心这个问题，不觉得多余吗？”
小麦于是成天带着张蟠。
这个季节，到处都不上正课。他只是带这少年在校内吃着玩着逛着。
过了好几天，他也没确定，到底是弟弟，是侄子，还是别的什么。倒是给张蟠起了个新小名：七成八。
叫什么都比adam好听。
小麦拥有丰富的教熊孩子胸口碎大石的教学经验。
所以张蟠过得其实挺舒心。
他不知道该叫小麦伯伯还是哥哥，就学着其他学生喊张老师。张老师实际比外表和气，几乎不打人，特别体贴。
小麦也认为，七成八比他妈的副本曲小怜同学省心多了。
太空城回来的张尘和张蟠，和神州的普通孩子截然不同。他们求知若渴。
前尘的那些伙伴都是如此。
他们在宗教狂热的环境中长大。自己也有坚持的信仰。只不过，对他们来说，宗教信条只是一些谎言，数学物理中才有宇宙的真相。
太空城那几十个携带有lan-02型突变的孩子，末末重新对比了他们的基因序列。很可惜，没有再找到克隆体的存在。毕竟，利用人体自带的功能融合出孩子，比起动用生物技术方便得多。何况，教团技术人员的水平，很可能十分不靠谱。
张蟠一个人的细胞内部，就有基因序列不同的两种线粒体。末末的和别人的。不同来源的线粒体和睦共存，蔚为奇观。
如果张蟠是个小丫头的话，说不定还能把两种线粒体遗传给女儿，沿着母系一代代遗传下去。
末末完全猜不出这种不规范的克隆体是怎么造出来的。
张蟠居然活了下来，还能长大，这就是他命大。
随着太飞发育池对太空城的修复逐步进行，伸展开的藤蔓逐渐触及了更多的角落与缝隙。
许多无法清理的废弃物被收集了起来，而后缝隙被填充，裂纹得到修补加固。
发育池在一段废弃的管道中发现了两具完整的儿童遗骸，藤蔓探查到了张兰约的基因特征。那段管道中有隐蔽的微小破损直通太空，存在稀薄的空气，但是极度寒冷。两个孩子只有四五岁，紧紧抱在一起，躯体早已脱水。
遗骸与周围的散碎物品被发育池记录下原样，包裹起来送出。遗骸经实验室鉴定，是张兰约的子代和不完全克隆体。死亡时间，大约在太空城撕裂之后的几个月内。
太空城自从被外力撕裂，之后一场内乱，导致人口急剧减少。
漏气严重的地方自动封闭。破损明显的地方逐渐修复。
但有些地方就再也没有人踏足了。那些地方有的有辐射，有的温度异常。大部分仅仅是远离人口聚集的区域。其中为数不少，有闹鬼的传说。
偶然有经过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遭遇了奇怪的巨响和诡异的闪光。于是荒凉的角落，就更加无人问津。
但发育池像树根一样蔓延开之后，各种超自然的现象全都消失了。
裂口被封堵之后，空气的异常流动不见了，不再发出吓人的响声；屏蔽层的破损修复之后，高能粒子被阻挡在外，放电导致的闪光也消失了。
另外，前尘那帮熊孩子也消停了。再没机会装神弄鬼。
他们被神州舰团的陆战连管的死死的，整天不是上课就是拉练。
神州派了援外医疗队上来，这些孩子浑身上下的陈年伤病全都修理一新。损坏和缺少的器官都换上了用自体组织培养的新零件。每个人都恢复成了身体健全的好孩子。
太空城的修理进度比多数人预计的快得多。在神州过年期间，六副主引擎逐一启动试车。而后太空城缓缓摆正姿势，正式启动引擎，加快了公转速度，开始向轨道内侧的地球靠拢。
1054 重新成为“自己”
八二年的春天，新月太空城调整好了姿势，启动了六副主引擎中的两副，以极其和缓的加速出发返回地球。
太飞集团的发育池依然在继续修补太空城的各处创伤。发育池蔓延出的高强度生物材料支撑起了太空城的结构主体，但一些局部地区因为老化严重，仍旧十分脆弱。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飞集团和联合体共同发起了拍卖。联合体未来支付给太飞的维修和拆解费用，就是太空城这坨破烂本身价值的三成。
由于从地面发射物资需要付出高额成本，太空中的人造物体都很昂贵。太空城再怎么破烂，也比矿石更加值钱，何况其上有很多设施，还可以正常运行。
当然，上面也有不少东西产权很复杂，比如末末和张尘前后安装的发育池。
前尘和发育池，以及发育出的大小设备，名义上都是张尘的玩具。实际上因为兰泽知识产权的关系，构造所有权在太飞，物资所有权在联合体。
所有权问题大体上只是些小问题。
新月太空城早在撕裂事故发生之后不久，就已成为联合体支出的黑洞。
援助源源不绝，修复遥遥无期。
联合舰队接管之后发现，残破的太空城本身，早已是教团高层的个人财源。对外索取，永无止境。新城区虽然修得很漂亮，只不过是用来招徕修行者的。很多教团高层的亲友并不在城中生活。而且他们还在不断地把子女送出去。
太空城属于联合体的那七成，拍卖之后除了填充财务黑洞，其余大部分需要支付给各国，作为人口安置的费用。
新月城稳定加速一段时间之后，在卫妖精七十大寿那天，再次启动了两副主引擎。提供加速的引擎数量达到了四副。
卫妖精过生日图开心，再加上老兄弟们瞎起哄，他凑热闹拍了个功能完整的太空城舱室。
这倒是提醒了兰泽。
兰泽找太飞的人打听了一下拍卖情况。
太空城那堆破烂甩卖得很快。根据构造图来看，绝大部分已经有主。就等飞回地球轨道交货。
但仔细一看，神州政府出了一大笔钱，买下了主体结构。政府计划拆解完其他部分，用剩下的框架建个太空博物馆。而因为神州负责安置旧城区那些毫无劳动能力的十二岁以下人口外加周岁以下婴儿的母亲，得到了一大笔安置补偿。这部分补偿也被联合体以太空城组件的形式，折算划归神州所有。总的来说，神州政府得到了一大块太空城城区和上面的全部物资。
兰泽暂时不管国家以后怎么处理这些废旧材料，他立刻申请给张荷建碑立墓。
他认为，应该在太空城现在的地理中心位置建个大大的纪念碑，平日里安排维护打扫，逢年过节供奉上花果。那里也是联合体道标所在地，反正马上要拆了，留下的就是空地。他觉得最合适张荷的幽魂。
当年曾经为张荷申请克隆的老母亲，早已不在人世。日子一久，再不立个标记，还有谁记得她呢。
关押在近地轨道上的教团成员，尚未进入审判。他们仿佛已经被人遗忘。
随着专案处理的深入，又有不少为教团服务的狗腿子被受害者揭发了出来。其中一些人混在难民中，已经到达了太空中的其他人类居留地。迫于国际舆论，这些人被各国逮捕关押了起来。
一时之间，各种身份的人，出现在大众节目中，声泪俱下，现身说法，控诉教团的压迫。
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张兰约。他与教团之间，那一堆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天然带有狗血效果。
兰陌就是太空城通缉令上的张兰约，但又不完全是。
年纪长大了十几岁倒没什么问题。lan-02型突变的容貌保鲜效果极好。骨骼长得宽厚了一些，问题也不大。没人注意这个。
张兰约的特征是那一头飘逸灵动的亮银色长发。
末末留长了头发。才发现，这个，他没有。
他的头发太厚，护发素也无法拯救。
他得坚持一个月不洗头，头顶才能平塌下去，达到通缉令上面那种顺滑的效果。
当年乘坐地火军区的空舰回地球那一路上，他也不是没洗过头。只不过用的是干粉式的洗发机。洗完之后，整个人都是香的。很不爷们。
回到地面，他就把头剃了个秃瓢。根本没机会发现，长发和水接触会发生什么变化。
末末没有勇气，把自己的头交给实验基地里那些不靠谱的非人类皮孩子。所以，特意拜托了兰小邪，请她在百忙之中，抽了个空，亲自为自己设计形象。
小邪为他把头发打薄了。配上了浅色系的工装。
兰泽帮他找了个老牌裁缝……兰草。兰草随着年纪增长，不像年轻时缺心眼穿得少，不知何时拥有了端庄和聪慧。她心领神会地选用了灰白和浅蓝色系的水洗做旧布料，做了张兰约的全套四季衣服。
于是，末末在四十岁这年，重新成为了张兰约。
装扮精致，衣着朴素。用刻意创造出随意的效果。
他开始出自己的节目，讲自己的故事。
每一次的话题，事先都经过他和基地超级脑的精心推敲。
有时节目中只有他自己。追忆多年前太空城上的人与事。
有时他把张尘带上。张尘肚子上留有小时候历次手术留下的道道疤痕。但是，男子汉有点疤怕什么？小朋友面貌俊秀，惹人爱怜。
有时候他把李屹霄拉来做对比。霄神懒得理发，头发又留长了，扎起脑门前的一小撮，免得挡眼睛。
两人并排在一起，李屹霄发色银灰，他发色银白，两人相貌的各种差别，才明显起来。他们的人生经历，更是截然不同。
有时候他拉上张蟠。这孩子牙齿矫正得差不多了，俩人靠在一起，面貌极其相似。
但他专讲太空城上用克隆体做实验大量死掉的事情。听得克隆体张蟠浑身不自在。
每次末末拉来外援，免得了要介绍一下突变的作用和副作用。尤其是副作用。
张蟠能够活下来，是因为突变的副作用。
作为不完全克隆体，他因发育不良而被淘汰，因此不用死在人体实验里面。
但所谓的发育不良，在lan-02型突变携带者身上，是常态。
末末放出不少自己小时候的成长记录。两岁多的他不会走路，四肢着地奔跑的样子十分奇特。在这种特殊姿势后面，是掌握平衡的小脑发育迟缓。
兰泽后来有闲心也出了个镜。亮出自己童校时期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口述了一下自己小时候有多笨，顺便向当年被他揍过的孩子道了个歉。道歉毫无诚意也毫无意义，因为那些老头老太太应该和他差不多大，都有七十左右岁了。在儿孙辈面前，谁好意思承认自己挨揍吗？
在末末协助下，兰泽炫耀了一遍容貌保鲜的效果。
他套上了洗发檐帽，末末拿了一罐水溶性的蓝颜料对着他头顶露出来的白发一个劲地喷。他用小号化妆刷蘸灰色眉粉熟练地为自己画了眉毛，眼线刷蘸了些没用完的蓝颜料描了眼线。帽子一摘，重返二十岁。
两鬓的白色，简直像是舞场上的特殊设计。
兰泽兴之所至，让末末录了一段老父亲跳舞。
动作幅度有点大。
空翻和劈叉时，看不清脸。导致那一期节目反响有点糟糕。
跳到一半，看节目的人都怀疑是跳舞的换人了……
这真是咄咄怪事。兰老爷子在官媒表演武术，辗转腾挪没人质疑。跳起来踢砖头也没人质疑。反而一片叫好。
他这只是跳了个很正常的舞。
终于有年纪大的老人姗姗来迟评论道：【这就是我们那个年代跳的舞啊，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
兰泽庆幸自己还不老，只有区区七十岁。这个年纪的老人，多数还健在。
末末也接受了神州官媒的各种邀约，频繁地出现在官方的节目中。
lan-02型突变已经广为人知。
看长寿效果，有老爷子，一百三十岁。看驻颜效果，有一群70+姐妹花。还有一个兰德永凑数，展示男性70+的驻颜效果。
末末每次出场的强调重点，与长辈不同，他总要谈到发育滞后。
他被太空城教团，带走囚禁起来，当时只有十八岁。在地球上人类文明的大部分历史时期，已经可以算作是成年。
但是，突变效果只有加上发育滞后才是完整的。
1055 偶像的力量
发育滞后有很多表现，运动能力滞后，智力滞后，身体成长滞后……
当年末末年满十八岁，刚开始变声。教团对他所做的一切，在发育滞后的衬托下，成了格外残酷的事情。
张蟠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正是夏天。他被末末无情地带上了官媒平台。
小朋友在陌生人环绕的演播厅里，无助而惶恐。
小麦了解他，陪着去给他鼓劲。张尘也一起跟去玩。张蟠实在撑不住的话，他俩也是突变携带者，上场也能顶一阵子。
张蟠正是末末当年的年纪。携带lan-02型突变的78%克隆体，是个完美的例子。
他是个爱运动的孩子，个子长得很高。四肢修长，身姿纤细。体型很像通缉令里的张兰约。
只是面容还稚嫩得很。
这孩子在理学院参加了球队，天天在太阳底下踢球，晒得很黑。听了末末的话，把头发留长了，刚长到齐耳长度，意外地卷出一头的波浪卷。
容貌阳光而健康，乍一看反而不像末末。
因为“张兰约”的概念中包含了“非法关押”、“终年不见天日”，所以末末刻意让自己显得很白皙。
非得两人靠在一起，仔细对比，才能发现五官细节如出一辙。
张蟠就安静地坐在末末身旁，魂游天外。
兰泽后来看到节目，经小麦指出，他才发现这孩子紧紧攥着拳头。一副随时打算揍人开溜的样子。
应激反应和末末小时候简直如出一辙。
多年之后，再说当年是不是后悔，已经毫无意义。兰泽还记得末末刚进太空城幼儿园那阵子，咬同学打老师，曾经让张荷非常烦恼。其实兰泽一直知道，小朋友只是因为离开了爸爸。生活中朝夕相处的家人，和偶然见面一起玩的家人，是不一样的。
身体的健壮并不能弥补心灵上的无助。这方面，张尘比他俩坚强得多。
也比小时候的兰泽坚强得多。
兰泽觉得，自己小时候打人可能也是应激反应。但是年代久远，他小时候记性又不好，具体情境早就想不起来了。
在官方媒体的推动下，“张兰约”成为了公众人物。
末末把打扮当成了事业，精心打理“张兰约”的外貌。就连不关心新闻时事的人，也关注起他。
俊秀和朴素精心混杂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风格，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他就这么招摇过市，出现在各种场合。孜孜不倦地刷存在感。
私人助理小戴最初被派到兰陌身边，是因为兰陌体现出了人造生物这个新兴领域内逻辑库专家的专业素养。尤其在行为逻辑的算法领域，造诣颇深，拥有不少独门秘技。
但现在兰陌本人的行为逻辑，可一点也不像是科学家。
他忙着满世界扮演“张兰约”。很久不回实验基地，很久不干正经事了。出门吃个饭，也要先照半天镜子整理发型。调整好发型，就在裸露在外的手和脖子上一个劲喷防晒。刚开始扮演张兰约的时候，他还不够白，那时甚至还要上一层不显眼的底妆。
小戴天天看在眼里，着急也没用。兰陌简直是脑袋坏掉了，整天拿偶像明星的标准要求自己。为这种人服务，小戴说出去简直嫌丢人，但他还得认真陪着。
张兰约精致的容貌，最终还是引起了意料之外的一群人注意。
教团中忽然有人主动向专案组认罪了。
关押教团犯罪分子的近地轨道站上，生活条件不错。居住条件并不比太空城的新城区差，吃的条件还更好一点。
哪怕他们在上面关到老死，和太空城的日子相比，恐怕也算不得受苦。反而还更舒适一点。
住在原来的新城区，他们为了“修行”也一样是不能离开的。
教团人员在对外联络方面有严格限制。但每天都有固定时间段，安排他们接收外界新闻和各种语言的传媒节目。喜欢什么都行，可以随意选择。
于是，张兰约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即使年纪最轻的人也多次见过这张脸。那是他们最熟悉的面容之一。
通缉令上的杀人凶手早已刻入他们的精神深处，成为信仰的一部分。
恶魔般惊艳，天使般纯净。一见总要引起恐怖的战栗。
即使最狂热的宗教徒也不过是人类。具有人类本能的朴素审美。
好看而干净的脸，凡是人都喜欢。
于是有人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偷偷看张兰约说了什么。他们起初战战兢兢像看鬼片，但渐渐不自觉地为心中的恶魔着迷。
对于他们来说，张兰约是个真正的大明星。在非黑即白的信仰世界中，独自担当起黑暗的那一面。
反面偶像，格外强大。
即使看节目时捂住耳朵，张兰约说过的话，还是往他们心里钻。
宗教徒总是能够逻辑自洽。
每个宗教徒拥有不同的方法，用来自我说服。
张兰约孜孜不倦地讲述突变和发育滞后的故事，在宗教徒的脑子里生根开花，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反思过去。
相当一部分教徒开始认为，囚禁张兰约寻找突变这件事，是违背神意的。
正是神的旨意，让突变近在教团眼前，却始终不让他们得到。
也是神的力量，释放出了张兰约，指引他在太空城内大开杀戒，讨还那些死去克隆体和他孩子的生命。
空间站上，有人整夜忏悔，祈求神明的宽恕。
还有人惊觉，太空城教团建立得太突然，一定是被魔鬼蛊惑了。
教徒们对过去种种，给出了自己的完美解读。信仰指引他们，投向“正确”的方向。
主动向专案组认罪的人，态度非常诚恳。再严重的罪状都干脆承认，还主动供述出大量不为人知的教团内幕。
不过剩下的死硬派，就更加死硬了。
教团高层在近地轨道站上关押待审，同时也处在集体药物戒断中。
高层核心中深度成瘾的人，离开了催发生命活力的药物，变得犹如行尸走肉。残存的思考能力，难以得到合乎逻辑的结果。所以，他们的信仰非常坚固。
他们的各级无脑追随者，信仰也十分坚固。
维护信仰，行为极为激烈的，还有普通信徒。他们紧密围绕着各级高层，过去曾经全盘接受教团告诉他们的事情。日复一复，自我洗脑，强化信仰，如今看到与听到任何东西，他们都不再相信。他们中的很多人，是残害的实际执行者，罪行的实际操作者，所以他们除了坚持神明伟大、教团正确、自己正义之外，别无选择。
有人主动认罪的同时，也有人暗自尝试用各种手段弄伤自己。
教义中自杀者不得超生，这并不妨碍他们给自己制造伤口和苦痛。
药物成瘾者中，甚至还有儿童。
他们本来是跟随父母，一同生活在新城区。亲人带着子女在盛大仪式上共同用药，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疼爱他们的表现。
旧城区的孩子们，因为满周岁时没通过“验货”，没资格成为自己血缘父母的孩子。在太空城地位底下，反而免遭了毒害。
现在那些药物成瘾的孩子，也跟随他们的父母，一同被关押在近地轨道站上。一同强制戒除药物。
可想而知，处在生长发育阶段的孩子，药物对他们生理造成的影响，比成人更加深远。即使戒断成功，也不可能拥有正常人的脑。心理依赖更是永不磨灭。
只要到了药物触手可及的国家，他们就会迅速地堕落回去。
一辈子就此作废。
就算继续生活在严格监管中，也很难相信他们能有什么像样的未来。
兰泽突然听说教团中有人认罪，觉得很稀奇。
老姜是专案组组长，太忙。末末太敏感，不能招惹。
兰泽找别人问了些细节。
他就好奇张尘的妈是不是主动认罪了。因为他一直怀疑，这女人智商不低。
另外，教团的高层核心，按理说都该是些才智卓越的人才对。至少也该有一技之长，比如特别会说话？特别会吓人？
很可惜，那女人是个死硬派份子。地位不低，成瘾程度也不低。
隔绝了药物之后，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整天鼻子朝天：“哼！等着神灵审判你们这些罪人！”
究竟谁是犯罪分子啊！
然后，兰泽打听到，教团高层中，有人取保候审了。
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居然有国家或者组织出面担保，给教团提供方便。这简直是咄咄怪事。
1056 宠物的监管
教团中有人取保候审，兰泽觉得事情太大。
他不得不找老姜喝酒，问清楚这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姜说。
“还没审判呢！”
“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姜滋溜一口小酒，“这事我了解，就是女人和孩子。孩子是无罪的，还有病。按规定，有神州直系血缘，可以归化入神州。女人申请跟着照顾孩子。担保人是神州教育部。理由也很充分。那么大的孩子，对每天照顾他的人是有情感依赖的。”
“……”兰泽沉默半晌，才感慨，“哪来那么多神州血缘啊！”
“末末。”
老姜说了俩字。
好吧。末末可算是被太空城切成碎末末，撒得满地都是了啊！
主动变出那么多娃的是人渣。但他是被动的。
老姜接着介绍：“那孩子没有突变。女人孩子都有使用禁药的历史。孩子如果不回神州，这辈子真的完了。”
没有突变，在情理之中。
毕竟凡是有突变的，不是作为早期克隆体做实验死了，就是“发育不良”被扔到旧城区自生自灭去了。在旧城区得了病，或者被大人选中切了器官，活不下去，依然是个死字。
张尘和他那帮有突变的伙伴，侥幸活了下来。
他们聚在一起，就和一群狼崽子似的。饿得嗷嗷叫，见到谁好欺负都想扑上去啃一口。
根据自然选择原理，能在物竞天择的世界存活的生命，按理说自有其长处。
兰泽让张尘和张蟠生活身边，接触得久了，他才发现：
张尘才智过人，但心理素质比智力更加优秀。张蟠，运动能力超凡出众。
这都不是一般人。
兰泽不想搭理又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孙辈。而且这孩子还没突变。
但过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过问：“男孩女孩？安排住哪？怎么受教育？”
“谁？”
“取保候审的那孩子。”
“男孩。快九岁了。你见过。南华天道主办的那次大道交流会。女人带着孩子露面过。”
他一说，兰泽想起来了。有个丁点大的小孩，当场对着末末喊爸爸。
老姜接着回答问题：“现在因为要给小孩求医问药，女人申请开通神州内地的旅行许可。教育部门也暂时不安排小孩入学。”
“什么病？”
兰泽问这一句，绝非关心，只是好奇。
“药物中毒，还有药物造成的身心依赖。女人看见我们神州西北制药的延年树广告了，希望能给自己孩子量身定制个治病的树。”
“这公司听着耳熟啊？”
“你们西北造物的！”
“哦……”兰泽淡定地继续话题，“那就这么放他们到处乱跑了？”
“现在我们考虑派个养老大天使陪着他们。这个妈妈本身状态也不大健康。大天使可以护理孩子，必要的时候护理妈妈；也方便我们监管他们的行踪。”老姜撂下筷子倒酒，“这需要对应的养老发育池和安全部门做好数据对接。不过，单凭发育池的智力，哪怕不增加专门的培训内容，也足够完成任务了。”
“等一下！”兰泽精神了。这刚好撞到了他熟悉的领域。“养老大天使不合适！我有专用的！”
什么最合适？当然是扶贫大天使！
从主持发育池的超级脑到成批的下属大天使，全都是为了对付宗教徒而量身定制的。
那些超级脑都姓守。
监管宗教徒，它们最专业！
“我差点忘了，”姜老弟也想起来了。“这才是你研究这套东西的最终目的！”
“正好有几个扶贫发育池完成任务回到基地正闲着，我本来打算用它们做数据整合。现在可以先拿一个用。”兰泽考虑得很简单，“可以参考太空城上的配置，给那娘俩配个护理大天使，再给那孩子配个孩童型的类人伙伴。”
“孩童型不行。”老姜立刻否了，“两个问题。太空城上的小天使们，他们不是人，但人类孩子根本不知道。哪怕知道了，在种族多样化的太空城上，问题也不大；无非像是再多一个种族。但神州不一样。你的小天使离开基地，要用什么身份？按照神州现在的政策，孩子都应该在学校里。你的小天使如果没有身份，一定会被当成人类孩子，一出基地就抓进学校里。根本陪伴不成。”
“第二个问题。如果国家给了政策，小天使有了正规身份，假如孩子知道它不是人也不影响陪伴效果。那它长大还是不长大呢？长大了变成养老大天使还是扶贫大天使？需不需要给它修改身份？不长大又是什么怪物？会不会影响陪伴效果？”
老姜同志提出一大堆质疑，技术问题和政策问题混在一起。兰泽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就懒得和他解释。
他只坚持：
“但孩童型是真好用。”
“你弄条狗。”老姜建议道。“搞个宠物型的，没那么多麻烦。”
“好！”
于是兰泽真发育了条狗。和大天使一起从发育池里蹦出来的。
那个大天使发育得很丑，矮胖打褶的身材，一看就很擅长干家务。但是长了一张超级圆胖的末末脸。是兰纾的得意之作。
这是兰泽出的馊主意。他突发奇想：如果那母子俩看这张脸看烦了，说不定以后就不找末末的麻烦了？
反正他和兰纾有默契，借脸的事绝对不告诉末末。
那狗按照设计是条小奶狗，陪孩子一起慢慢长大到可以驮孩子的体型。
主人家喂狗粮还是剩饭随意，和大天使一样好养活。成熟体设计负重60kg。浑身厚毛，可以拥抱依偎，提供额外的情感抚慰。
聪明程度嘛……这可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了。
除了不会说话，爪子也不太方便拿工具，没有什么它理解不了的事情。毕竟它和大天使上边是同一个超级脑。此生当狗扮演得如何，全凭上级脑对狗这种生物的理解了。
不过，演得不像狗不要紧。
狗反正是世界上个体差别最大的动物，千奇百怪的。
长得差不多，都可以算狗。性格有点独特，又算的了什么？
老姜看见新出池子的小奶狗，抱住了就不想撒手：“你还真疼你孙子。”
“滚蛋。这是公务装备，搞监控用的！”
老姜捧着狗想了想：“人造生物以动物的身份，介入公务貌似可以。你觉得对人类会有风险吗？”
“基本没有。比替人带孩子造成的风险小多了。”
“那再多来几条？我们一起打个报告吧。”
“干嘛，当警犬？”
“我不想要养老大天使，我想要这个。”
这一瞬间，老姜同志就是比兰泽小三岁的姜弟弟。
“乖，过几天我送你一个。狗证你自己搞定。”
“我们正式给民政部打个报告，推出宠物形态的养老大天使吧。”姜弟弟已经思考周全，“很多人接受不了身边多个陌生人，但是可以接受动物。就按照你的设计，从小开始养，体型逐渐长大，免得一来就是大型宠物让人害怕。体型小的，充当情感陪伴和安全监控。体型大的，就可以贴身照顾体弱的老人了。”
“我想想……技术上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先申请个地方做试点吧？”
他这提醒了兰泽。
监管死硬派的宗教徒，也可以不用人形。
扶贫大天使的作用，更多是在于清除宗教迷信产生的土壤。
把孩子从愚昧的大人手里接过来。给无助的母亲们迷信之外的希望。各种教派，后继无力自然就会衰微。
虽然大天使也可以说服教徒自己作死。但宗教徒也不过是普通人。像拈花教领袖那样“高尚”的极为稀有。大部分宗教徒，不过是些利己主义者。
信仰大部分时候就是一种利益。诸如：
神爱我，不爱你。
神赐予我星球上所有财富，包括那边的房子。
神听到我的忏悔，宽恕了我的杀人纵火……炼铜罪。
我走在唯一的“正道”上。
死硬派信仰的确都很坚定。
但让他们为了信仰奋不顾身？大部分人做不到。
通常，真理、正义与光明都属于至高至大的神明。所以，凡人哪有资格僭越崇高的名义？
相比之下，生而为人就是怯懦而猥琐，不断犯错就对了。也只有神灵有资格审判罪人。
不同教派的死硬派教徒，都拥有强大的自我说服能力。他们总能说服自己，把风险交给别人，而自己苟活是对的。
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哪怕在宗教徒身上，也并无例外。
专案组和国际法庭的工作逐渐向着公审方向推进着。教团高层的亲友在不同的地外居留地被陆续找到了。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太空城教团的既得利益者，毫无疑问也是教徒。
但因为他们是主动离开太空城的，走得早的一部分人，根本没有任何罪证留下。
有那么十来个，不但自己无罪，还主动站了出来，公开出镜，唾弃自家的长辈，坚决地和“太空城犯罪集团”划清界限。
宣布正式脱教的也有，宣布开店要做小买卖欢迎惠顾的也有……
1057 终于开庭了
对那些厚脸皮的教团高层亲友，老姜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虽说新城区的生活水平，是建立在对旧城区敲骨吸髓的严酷盘剥之上；有能力离开新月太空城，在外面广阔世界开启新生活的，全都是些既得利益者。
但既然没有罪证，只能让他们继续自在下去。最多记在小本本上，列入神州的关注名单。
自从联合舰队接管了太空城，教团建立起的严密阶级，已经荡然无存。
消灭了利益垄断的经济关系，就等于消灭了“阶级”的存在。新城区那些人其实都活着呢。
至于活得好不好，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不大好的。
尤其是药物深度成瘾的核心人物。日子非常难熬。
国际法庭在2282年秋天终于开庭了。
地点在神州西南大高原上的联合体基地城。
经过了严密的搜证与审验工作，被告席上的每一个教团人员都有罪，无可置疑。
制度性犯罪，证据确凿，情节严重。犯罪集团的成员被成批宣判。
随后的日子里，法庭接着审理在制度掩盖下的各种个人犯罪行为。
旧城区的教团狗腿子们犯下的恶性案件罄竹难书，闻者心惊。这些人身份低微，有的在身份等级中连“低级牧犬”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新城区那些高贵的“牧人”和“高级牧犬”比他们干净多了。
开庭日程排得很满。起初这些个人犯罪庭审的收视热度很高。
随着新鲜劲过去，热度也就降了下来。
狗腿子们不但残暴，罪行中充满儿童不宜内容，而且还很恶心。那种庭审光是听情节都能让人难受好几天。
更加影响心情的是，再重的罪，最多一个终身监禁。狗腿子们原来住在旧城区，工作餐里补充蛋白质靠的是蝇蛆。他们听到判罚，比当堂释放还喜悦。
终身免费饭票，谁不乐意啊！判罚越久的越快乐。
教团高层的集体判罚就更扯淡了，除了几个核心终身监禁，其他人关几年就得释放。还得扣除掉他们在近地空间站关押的那一年多。
所以，围观群众开始等冬天，等着看杀人狂魔“张兰约”开庭。
“张兰约”和张尘排在同一天的前后脚。
兰陌就是张兰约，在主审判厅，是当天引人关注的正餐；张尘和别人的其他案子排在偏厅里，算是小菜。
张兰约的案子，是当年教团通缉的后续。通缉令被教团提交给了联合体和国际法庭，如今开庭，算是个了结。
“张兰约！你的孩子你要负责！”
兰陌带着小戴刚在法庭前的露天广场上站定，习惯性的调整好拍摄设备，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多角度姿容是不是够完美。就听到了奇怪的喊声。
起初他还没在意。
因为……他早就不是张兰约，平时也没人这么喊他。
“张兰约！看一眼……”
小戴不动声色地捅了捅他。
兰陌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奇怪的组合在广场上奔跑。
一条灰白色的大狗冲在前面，溜着狗绳另一头牵绳的孩子，一个女人追在他们身后，风衣飘舞像只大飞蛾。
那女的，兰陌看着还有点眼熟。
他一看见女人眼熟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干掉自己或者对方，总想弄死一个。这是多年前落下的心病，不治之症。
那女人后面还有个矮胖子，胖得看不出男女，轻快地追着女人、孩子和狗。
兰陌看着感觉更眼熟……只能推测，那也是个女人。
狗和人一阵风似的不见了。一大早的，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随后他看见张尘和张蟠陪着一帮女孩在广场上东看西看。
女孩们远远地就停下来站定，在张尘带领下瞄准爸爸鞠躬。很有礼貌。
两个小子都在这里，兰陌四处一张望，就看到了日常照顾他们的小麦和霄神。
小麦走到他面前，认真地说：
“实验基地全体脑，祝你顺利。”
兰陌一愣：“你是卫宝顺。”
“嗯，张兰维闭关在写曲子，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委托了我。”
“呃，谢了。”兰陌望向李屹霄。“那你呢？是人不？”
“我专程来陪你。”霄神是真人。
“又缺课了吧？”
“正课上完，剩下的交给研究生了！”
这些人都凑在一起，审判日搞得像是什么盛大的节日。
张蟠跟着张兰约一起进主审判厅，继续充当18岁张兰约的现场人体模型。卫宝顺和李屹霄也一起跟了进来。
旁听席上坐满了媒体的人。张尘直到庭审开始之后，才凭着近亲血缘带着姐妹们溜了进来，站在最后听了一会。
专案组充当了公诉人。审判流程，虽长但很顺。
张兰约脱离监禁之后的杀人罪证不足。因为从获得自由开始，他这个技术小能手就忙着搞破坏，整个人彻底从太空城各处的监控中消失了。
反而是监禁时期的影像证据十分充分。这些证据可以充分证明他被剥夺自由，生活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常年没有衣服和被褥。最初的内衣裤磨坏了依然挂在身上。
伙食主要是干馒头、生卷心菜和煮鸡蛋，和二十年后的太空城相比简直像天堂。但同时期的教徒食堂，日常菜谱里有丰富的蔬菜、酱料、鱼虾和鸡鸭肉，和地球上的食物相差不大。
他毫无尊严地活得像个野人一样。监禁时的影像和克隆体人体实验共同佐证了教团对他本人的残害。
唯一能够确证张兰约曾杀人的，是他出逃当天在监控中留下的影像。
但这次杀人，法庭判定，与监禁和残害存在因果关系。
教团倒是曾经自己收集了不少证人的证言。
教徒们预备着抓到张兰约，由教团下属的宗教法庭审判。罪名定好了一长串。围绕抓捕张兰约而作的各种努力，曾经是非常有凝聚力的集体活动。
编辑而成的证人目录和证言合集，现在都在国际法庭手里。
其中证人全部是教团成员，只要还活着的，一个不少的现场出庭或者虚拟出庭了。
他们开口说话都很好听，是这次庭审中媒体关注的亮点。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不见了……”
“有人从观景长廊一头走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看见杀人魔的人都死了……他长着黑色的翅膀，在阴影中现身……”
所有的证言听起来捕风捉影，看不见的杀人凶手神出鬼没，听着就让人害怕。
但最终的指向，有些……灵异。
张兰约犹如鬼魅。
……故事太玄乎。法庭不予采信，也没法采信。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太空城撕裂之后的教派之间杀戮，也有教团证人也往张兰约身上安。
这出乎了兰陌的意料之外，他当庭出示了到达神州当天办理身份手环的证据。
当年的杀戮是从仪式现场开始的，正巧也有对外直播的影像证据留存。
这事真和张兰约毫无关系。
和他有关系的，是太空城的撕裂。教团也提出了指控，却提供不了证据。
从张尘制造电磁爆弹的表现看，张兰约大概有能力破坏太空城。然而法庭上必须讲求真凭实据。就算有靠谱证据存在过，也早在太空城的教团内乱中毁了。
法庭当庭宣判：张兰约无罪。
兰陌从被告席上起身，在衣服里掏出一把剪刀。呲牙笑着。
周围人差点以为他要当庭行凶。
他扯着自己的长头发，咔嚓咔嚓地剪短了，甩了甩头。
放下剪刀，脱掉了身上的张兰约版外套，撂在了被告席上，转身离开。
兰陌找到偏厅中的刑事审判庭，张尘的案件审理正在进行中。
他已年满十九岁。乘着小采集舟逃出太空城，是三年前的事情。
专案组作为公诉人，调取了太空城空港的大量影像证据。证明当时瘦小残疾的张尘进入采集舟不是被法爷胁迫的。
小采集舟中的影像无法证明法爷死因。
法爷被关在设备仓里，机械臂限制了法爷的行动，但定期有水送进来。通过影像，可以判定法爷有暴力倾向，对张尘造成了生命威胁。迟迟不释放法爷是张尘的自我保护行为。
法爷被释放时奄奄一息。尸检发现了生前电击的痕迹。
张尘说不清楚是电击是哪来的，问急了他就哭。
兰陌一进来，张尘庭审的收视率一下子升了上来。
李屹霄跟了进来，站在兰陌身旁。卫宝顺牵着张蟠也跟了进来，安静地矗立在门边。
这几人立刻吸引了不少远程观众的视线。
法庭正在质询：“你是为了报复遭受的虐待而杀人吗？”
【诱供】【诱供】【诱供】……
直播评论区刷屏了。
张尘哭唧唧：“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辩护人提交了小采集舟的拆解报告，显示那就是一堆破烂，拆解前的详细记录中，操作舱内部乱得一塌糊涂。
法庭辩论相当热闹。
一方反问：如果要杀人，干嘛不干脆再关几天？
另一方说：存粮吃完了。
最后法庭能够确认的，是侮辱尸体罪。
尸检证明损伤出现在死后。尸体表面留有张尘的牙印，破口处化验出了张尘的口水。
当年张尘几岁，又成了新的争论焦点。
长夏疗养站上的手术记录上，写的是大约十一岁。
但是在太空城的人口数据库中，恭·ash出生于2263年底。当时应该超过十五岁了。
十五岁是刑事年龄的一道分界线。
问题是，太空城的人口数据库是编的。而张尘现在的神州身份信息，却采用了太空城数据库的部分信息。
法庭休庭，来日再审。
张尘跑到后面，略过亲爸，抱了抱旁边的李屹霄。
“怕不怕？”李老师问。
“爷爷说自己做过的事情，要承担责任。”
末末问：“你杀的？”
张尘瞟了他一眼，不回答。
1058 让世界不挨饿
末末见儿子不理自己，不爽了。直接问他：“你杀的？” 张尘躲在李屹霄怀里。用泪眼瞟他，不回答。 末末能在法庭现场问出这么一句来。纯属混人。 张尘作为本案被告，有专门的拍摄设备盯着他。 他怎么回答都不对。 末末这句话的直播引流效果是极好的。 可惜本次庭审已经结束了。法庭直播虽然没有中断，刑事庭内却开始清场，预备接下来的另一个刑事案。 一直盯着“张兰约”的那些人，开始在各个视频平台上争论：张尘到底杀没杀人。 三年前面目丑陋的残疾孩子，看着实在是太小了。他一瘸一拐地跟法爷进入采集舟的影像中，身材对比像只小猴子。 在Lan-02型突变的发育滞后影响下，快到16岁的张尘生理年龄只有十一二岁。 现在十九岁的他看着也不大。还没有十八岁的张蟠高。突变携带者之间，也存在个体差异。 张尘三年前的可怕外貌和浑身伤残，令人不忍直视；作为移植供体被切走器官的经历，令人唏嘘不已。 与此同时，法爷也和其他的教团狗腿子一样，有充分的物证和人证，证明他生前罪行累累，死有余辜。 问题是法爷死了，张尘活着。 遭受残酷虐待可以成为杀人动机，身躯弱小也未必没有能力杀人。 尸检中发现的电击，无法确定是意外还是故意。 疑罪从无。杀人可能还是存在的。 随后到处都有人集体讨论学习：军人在战争中杀敌算不算犯罪？操作机器误伤同事算不算犯罪？……还有，没粮食了到底应该怎么办？ 兰泽在远程一直关注儿子孙子，看见这一出，立刻找上末末。 “你小子不许欺负我孙子！” “……爸，”末末委屈地说，“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绝对是！浪够了赶快回基地。有活交给你，你一定喜欢。” “干嘛？” “帮我做宠物行为库。” 末末刚想说没兴趣，兰泽立刻补了四个字：“监管教徒。” 末末精神一振：“马上回。” 他也不管其他人，拽着小戴冲出法庭，直接叫车去机场。 张尘的案子没隔几天再次开庭。 法庭裁定了张尘的年龄，以神州的官方身份信息为准。 所以很遗憾，张尘当年已年满十五岁。 哪怕他的生理年龄还很幼小，使用生理年龄也并不合适。各国都有生理上早熟的少年违法者，并没有区别对待的先例。 严格遵循条文、规章与真凭实据，这是法律的严肃性。 张尘需要承担刑责。 侮辱尸体罪，有未成年人和情势所迫两个轻判条件。 他被判处三个月监禁，由所在国以本国相应方式执行。 张尘被当庭给予了两个神州选项：社会服务和少年管教。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社会服务。 趁着开口的机会，他向着专门瞄准自己的拍摄设备，微微一笑，宣布：“我打算向全世界的中学，捐出一批全功能零食机。我有个愿望，希望太阳系的小孩都能吃喜欢的食物吃到饱。” 这孩子自从到了爷爷身边，就从来没缺过吃的。自学营养学，做出丸子机之后，他本人并没有无限制地吃零食，反而因为有营养学的指导，成为了一个自律的吃货。 这一版的零食机虽然是他的设计，但捐献品需要他自己掏钱向公司购买。他的额度目标，是新年之前把账户里现有的钱花完。 到了春节前他又会有一笔利润分成到账，一直把钱花完，他觉得太麻烦了。 所以他稍加解释，“我的预算不多，根据地区远近和安装难度的不同，捐献数量大约在一万五千到两万四千台之间。” 当众捐献只是个小插曲。 庭审结束后，张尘就在神州设在国际法庭大厦的办公室里看到了神州为他安排的社会服务内容。 ——到神州各地的少年管教场所、农业不发达地区的城镇，安装、调试农业发育池。 一样是有少年管教……所以选社会服务和第二个选项到底有什么不同啊？！ 张尘认真想了想：应该是……可以多换几个地方？ 也许三个月的刑期就相当于，为公司出差三个月？ 末末在远程看着张尘的庭审。 看见捐献这段，他不由自主看不顺眼：“这孩子这么烧包呢？” “他比你有钱。”兰泽也在关心张尘。对他俩父子的收入，了如指掌。 末末酸了：“……呵，送给我的只有一个丸子机，送给别人要送上万个。” “你的那是给你专门设计的。” 末末没什么话好说了。 只要认真干活不乱跑，末末的工作效率远超众人。兰泽不在的时候，兰陌在研究基地能服众，靠的是真能解决问题。 虽然有时候方案看着简单粗暴，但直指问题核心的能力，并不是谁都有的。 回到基地之后，他自己找卫宝辉推了个平头。宝辉的上级脑玉成，最近得到长夏站空壶的观测资料，闲暇时光忙着推演银河系的演变。所以难得它的有脑分身没胡来，平头剃得很平常，但效果完美。 兰陌随便给宠物行为库搭了个框架，就出门了。 他去附近大城市的动物园和宠物基地，切身感受动物形体给人的第一印象，寻找适合陪伴人类的动物形态。 这项工作其实有些紧迫。 教团中刑期较短的，很快就会释放。 他们中不少人很可能受到当初去太空城朝拜和修行的游客邀请，到游客们的祖国客居。 兰陌需要寻找的，是适合进入当地家庭的“普通”生物。 一年前应对残破太空城上的教育需求，兰泽让扶贫发育池制造了一批幼童形态的人形伙伴。扶贫发育池都是带娃专家，非常熟悉人类幼儿和儿童的各阶段表现。它们自己逆推了幼童行为库。那些幼童伙伴的行为表现很完美。 但宠物形态今年才开始试用，就已经发现，光靠发育池自己的想象力来当宠物是远远不够的。 姜师父弄了个狗形态的养老大天使。那狗简直把主人当成宠物来疼爱。体贴细心，不用铲屎。什么电器都会操作。带出去遛狗，就像两个人一起散步。一丝不狗。 姜师父满腹牢骚。 当然，习惯了可能也就好了。 见多识广的扶贫脑对狗这种东西的理解深刻一些。狗形态表现得负责任又有野性。 但也远远不够。 当宠物不仅要像动物，最重要的是符合人类对动物的理解。 国内养老使用，只要能陪护老人怎样都无所谓。 但出门执行任务的动物，还是需要平常一些。 …… 张尘花了三个月时间，出门执行任务。 过年都没回来。 作为服刑选项的社会服务，中途可以请假回家。 但他去得太远。干脆放弃请假机会，专心工作。 他把神州国内的少年管教场所都走了一遍，安装好了各处的农业发育池，调试了植株和口味。都去过了他才发现，全国一共只有六个。每个大区一个管教所。 每一处都人丁不旺。除了管得严了一点，体训强度有点大，和一般的学校小镇区别不大。 然后他就去了“农业不发达地区”建发育池。 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在神州。 南美的山地，非洲的沙漠，南极的冰原他都跑了一圈。 除了冰原上的国际小镇，极昼下居民集体失眠，导致入夜狂欢节太吵闹。总体上还是不虚此行的。 如果不是因为服刑，他根本不会一次性玩这么多地方。 建设任务也很顺利。 那些地方都在资源匮乏中建城，严重依赖外来物资。尤其南美山地的城市群，聚集了太多人口，城市农场的循环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是真的需要农业发育池。 张尘每到一处都要拉着陪他的神州警察一起逛吃，认真走访当地市场，获得第一手的伙食信息。之后按照当地需求设置发育池农场。 他随身带了一些零食机。在发育池工作的闲暇，亲手安装到当地中学。 每个学校安装十多台，其实根本不够吃。十来岁年纪的青少年高速成长，最需要营养，也最爱吃零食。大城市里有很多中学，所以张尘的存货消耗很快。 安装完了他就等着西北造物发来新的包裹。 大部分零食机的捐赠和安装他委托给了西北造物。这笔捐赠算得上是一笔大订单了，厂家多提供一点额外售后服务是行业常规。不过张尘愿意多支付一点费用。 毕竟一个个地联系接受捐赠的中学，是很麻烦的事情。有的中学条件很差语言不通，还有的不需要态度不好。 自从回到地球，张尘还没缺过钱。花起钱来一直这么敞亮。 到了张尘三个月刑期结束的时候，一些刑期短的教团成员也重获了自由。 他们中大部分人依然是修行者，因此自然地去了盛行修行的国家定居。 巧的很，由于历史的原因，那是大财团统治的世界。 修行者们朴素而虔诚，与世无争，在那些国家获得了普遍的欢迎。 甚至，有官方推动了“宣教”。
1059 我留下陪爸爸
大财团喜欢修行者？ 这并不是巧合。 表面上看起来是信仰的问题，实际上是社会制度的问题。 所有的财团国家都盛行“修行”。 大财团的统治者垄断了一个国家的全部财富。国民从生到死的各行各业，都在掌控之中。由于技术的发展，他们并不需要多少劳动力。只需要保持少许管理者。 但他们需要大量的消费者。消费者从哪来，就成了个大问题。 国家中绝大部分人，哪怕不创造价值，却不能去死。因为只有活人才能消费，而机器是不能消费的。 甚至全国上下为了自身利益，还得抵制太先进的技术。不然，人类不工作怎么有钱消费呢？消费者需要工作，而财团需要消费者。 媒体也是财团的产业，财团说什么，老百姓信什么，大家一拍即合。 至于生活水平嘛…… 老百姓都很穷，工作和消费都依赖财团。管理得不好的国家，药物泛滥，犯罪横行；管理得好的国家，药物官营，大家修行。 追求尘世**是不对的，清贫而纯净的生活才值得赞赏。与世无争地念经就对了。最多，争论一下念哪门经的问题。 另一方面，国内太穷也不要紧，东西还可以卖给国外。 财团国家因为技术拉跨，工业萎缩，最后不得不依赖农业、牧业和矿业。 和新月太空城不同的是，他们拥有世界市场。哪怕本国消费者吃不起高质量的大米、小麦、大豆，肉和奶，依然可以出口。 财团国家还盛产大善人，热衷于各种搞慈善。 神州的扶贫大天使，到世界各地为穷人带娃，大善人们给予了高度好评。 毕竟，持续割韭菜的前提，是一直有茁壮的好韭菜。神州这相当于往别人家韭菜田里上肥啊。 ———————— 张尘从国外回来时，连正月十五都过去了。他到了实验基地，一见兰泽，就大惑不解地问： “爷爷，神州为什么要对外国人那么好？” “你指的是？” “比如说沙漠里的生活真的很穷，但是为什么我要帮助他们建农业发育池？” “这……”兰泽想了想，觉得干死宗教徒这个理由好像不对，沙漠里已经够干的了。“你姜爷爷在行。” 老姜同志在一旁抱着猫，悠闲得很：“阶级斗争你学过吧？” “帮助他们，怎么成斗争了？”张尘更不明白了。 “很简单。你去建设农业池的地方，都是神州援建的全民所有制新城。沙漠城市本来是需要大量进口大米的。你知道大米是哪来的吗？” “大米多余的国家？” “哪有大米是真正多余的？就算人不吃还可以酿酒，做工业原料。深加工产品，比直接卖大米有价值得多。” “那他们从哪进口的？” “地球上有一些本国人民挨饿，还照样出口大米的国家。” “啊？”张尘琢磨了一下，“那不就和太空城一样吗？明明旧城区破成那样，没水没吃的，还在新城区招待好多游客。” “对。” “那他们的大米卖不掉，本国挨饿的人能吃到吗？” “不一定。说不定还更惨。” “我建了好多发育池……”张尘有些后悔了。 老姜安慰他：“至少你去过的地方，那里的人不愁吃饭了。” 张尘释然地叹气：“神州真伟大。但我……还没明白为什么要建农业池。” 兰泽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想起老所长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新的时代，注定有些人要被永远抛弃。 “为了围剿宗教。”姜爷爷告诉张尘，“宗教是阶级社会的一部分。只是我们以前没想到，它还可以被敌人当做武器。” “我不大明白。” “有的地方，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您是指沙漠城市的社会制度吗？”张尘试着说，“如果太空城也有发育池农场，每个人都可以吃饱，旧城区的人就不会争着为教团卖命了。是这样吗？” “其实太空城农场足够供养十几万人，还能吃得不错呢。”兰泽插话。“后来联合舰队接管下来，供应不就管够了吗？” 老姜接了下去：“但等级制度决定了，像样的食物不分给你们穷人。有农场也不种。你们一天两顿吃到汤粉，不也一样感谢上苍赐予吗？对了，教团高层还称你们旧城区的人是——垃圾人口。” “这好像是姜爷爷教过我的……生产关系阻碍生产力……” “我觉得很快就有外国人诋毁发育池了。”兰泽预测道。 “无所谓，又不是神州白送的。”老姜淡定得很。“真要撕毁合同，不就是我方同志再辛苦一点，和他们慢慢扯赔偿的事吗？” 他这一说，倒把兰泽给逗乐了。 “资本”真是个好用的工具。 世界上最大的资本家，其实是神州民政部。国内老人的遗产都归民政部。 但民政部还得负责养孩子，供养年轻人。为了经营巨额资产，这个部门也为每一代年轻人创造了大量就业和发展的机会。 从神州国内的角度讲，国家可以随意发行货币。但钱这东西只是用来保证资源流通的工具。让一些东西去它该去的地方，让一些人去他们该去的位置，建立起该建立的约束，这就是资本的价值。 资本如果在少数人手中，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和这些人的利益发生矛盾。因为人类天性自私，最终只会导致财团国家或者太空城那样技术倒退的结果。 比如兰泽现在就发现，农业发育池在国内很值钱，但国家非得压着，缓慢进入城市农场，避免造成产业冲击。这很耽误他和西北造物挣钱。 但如果非要多挣钱的话，他又该把发育池藏在公司里，一棵一棵地卖定制植株，充分发掘上一代产品的利润才对。 神州政府通过太飞集团向全世界卖新版空舰才是真的野蛮。虽然低价，但制造工艺决定了利润空间。而且神州用来换了不少矿。 太阳系中的矿，看似廉价其实无价。都是战略资源。 兰泽其实一直在等张尘回来：“乖孙子，想你的伙伴了吗？跟我一起上天？” “我有犯罪记录。爷爷你忘了？” 好吧，真忘了。兰泽根本没把三个月的刑期和犯罪记录联系在一起。 “那你只能……到时候我让前尘陪着我。” 这样一来，张尘就可以通过前尘身临其境了。 “太好了，爷爷……可是，是有什么大事呀？” “你奶奶的纪念碑要揭幕了。老太空城上修了很大的博物馆和纪念堂，你奶奶和几个伯伯姑姑都在纪念堂里面。” “那我爸爸……？” “突变携带者不能去。” “……”张尘轻轻叹气。 末末早就知道自己不能去。晚些时候，他来找老父亲蹭饭，顺便沟通手里几个项目的技术进展。 他的外表已经放飞自我，完全不在意自己看起来像什么。但也没重新胖起来。刚回地球能胖，完全是在太空城上整天挨饿的结果。 张尘一声不吭地陪吃，听到大人又说到奶奶的纪念碑，他忍不住开口：“爸爸，我留下来陪你。” “你这孩子，这是要干嘛？”末末忽然感动了。 —————— 82年春天，新月太空城启程。用了几个月时间，不紧不慢地移动到了地球轨道附近。地球上已经入秋。 太飞的发育池稍作调整，太空城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各种组件，从主体分离，借着分离时的初速度，飘浮到地球轨道上，等待各归其主。 引擎、电厂、循环舱陆续飘离了太空城。 原地只剩下了少许组件和主体框架在一起，连接着发育池延伸出的加固分支。 发育池伸展来几组等离子引擎，逐渐减速变向。借着惯性，到达了地球轨道。 神州的托管居民已经提前撤离太空城，在月球轨道上的太空小镇定居。 从小在太空城市生活的人，很难适应开阔的地球。小镇是神州新建的，和新月城相似，只是内部空间开阔一些。 因为居民主体是四万多孩子，所以建得像个学校。按照年龄段做了分区。安置下了不同年龄的孩子，母婴，大天使和幼童伙伴，还有一些从神州自愿调来的老师和校警。 兰泽那几十个姓张的孙子，到了镇子上，一边继续上学，一边承担一些简单的工作。 神州的学校小镇上，很多店铺也是这个年纪的大孩子在运营。 老师们只是做了些常规的安排而已。 这个镇子规模虽然大，童校阶段的孩子占了几乎一半，幼儿园阶段的占了三分之一。11岁以上的孩子只有区区几千人，15岁以上适合担任工作的就更少了。 不过婴儿母亲也有三千多人，其中有的也才十几岁。文化水平只限于宗教课程，谋生技能更是没有。神州把她们也安排进学校上课。从最简单的东西学起，工作暂时与她们无缘。 兰泽那些孙子，有了工作，都很自豪。 兰泽邀请他们，一起去新落成的太空纪念堂见面。这些孩子居然还犹豫了一天多，才答应了下来。
1060 闹鬼的纪念堂
新月太空城的残骸上，太飞发育池重新开始工作。 这里是人类最早的太空城市，本身具有历史价值。 到了年底，规模宏大的太空博物馆已经修建完成。 太飞发育池完成任务，释放出了保护中的设施。包括农场、维修时重建的水处理装置和张尘留下的两套发育池……甚至还包括了农场外一小段焕然一新的透明回廊。 它把后续的维护工作移交给了那两套地面版本的发育池。自身收缩成蛋，展开引擎组，自行飞离返厂。 在空荡的太空博物馆中，留下了它打包好的大堆维护物资。 此后，大量的老物件进入了博物馆，内部重新分隔出不同的功能区域。 据兰泽的了解，那里已经成了个旅游景点。里面集参观和食宿一体。除了展示人类探索太空的历史，安装了不少模拟试玩项目，还利用低重力做了些地球和月亮上没有的东西。比如奇形怪状的喷泉什么的…… 非常适合作为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使用。 兰泽曾经申请给张荷建个纪念碑。但这博物馆比他的设想还过分。直接在最中心的区域划了一块作为神州历年太空牺牲者的纪念堂。门口“逆天”两个巨幅字是拿报废飞行器的碎片粘出来的。 本来兰泽还思考拿什么理由让几个孩子的名字出现在他们妈妈的碑上，最好再加上他们的小头像。这样一来倒好，就连在金星遇难的张一点也有了自己独立的位置。 作伴的鬼魂多一点倒不是问题。热闹。 按照纪念堂的设计，参观者进门往上走，越走脚下越轻，直到看到张荷的全身像站在底座上。 一三五白天是军帽军装，二四六白天是发箍大长裙。星期日，戴着飞行头盔，飒爽飞行服，半透明的驾驶椅飘在她身后。 兰泽找兰绪宁设计这个纪念碑，本来只是想要一个普通的雕像。底本就是他原来的结婚照。但可能是给的其它参考资料有点多，兰绪宁搞得像闹鬼似的。 到了晚上，张荷还要换上睡衣，笼罩在半透明的睡眠舱里……貌似最新型号的那种。 小麦闭关写出的组曲，也将在纪念堂里循环播放。 兰泽在地面上试听过，好听是挺好听的。小麦的调调已经从精神小伙升级成了精神大叔。 就是和纪念堂的气氛可能不是很搭调，毫不忧郁，反而生机勃勃。 兰泽怀疑他的曲子被博物馆筹办委员会选中，不是因为作者是张荷的儿子，而是因为听起来最避邪。波澜壮阔，高山大河，烈日骄阳……音符以特殊的方式构成旋律，透射出的光亮足以度化老太空城中不知名的幽魂。 兰泽自己也还没有去过现场。 纪念碑的揭幕仪式，张荷留下的两个亲生儿子，小麦不能去，末末也不能去。 小麦送上去了精心创作的组曲。就当是他对妈妈和兄弟、妹妹倾诉情意了。 末末……未成年的孩子中，张尘这孙子还算像样，但他有犯罪记录，也去不了。孙女们……还是算了吧。张荷想见的是亲儿子。 兰泽琢磨了一下，干脆把张蟠带上了。他是七成八个末末，有突变未满二十岁还能上天。凑活着用吧。 带走张蟠之前，小麦悄悄提醒了他一句：“这孩子最近不对劲，出去走走也好。你要留心。” 跟着兰泽一起出发的人不少。 小邪要去祭奠哥哥姐姐。兰绪安也去，他小时候还经常和几个哥哥一起玩。 兰泽成年的儿女，只有他们俩没有突变。所以他们还各自带了七八个孩子，都是家里的晚辈。男孩跟着兰绪安，女孩跟着小邪。两个大人就像旅游团的领队。 在高原乘坐穿梭舟上了天梯之后，他们飞到中转站换乘摆渡舟，就碰见了卫妖精和他二儿子滚滚。 卫妖精买下的太空城舱室，懒得拖走，又捐了回去。所以他也有邀请函，不过是博物馆的开业大酬宾。目的地，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 太空博物馆并不远，就在地球外围的高轨道上。处在地月之间。 兰泽带着张蟠在博物馆客房住下来。到了神州的傍晚时分，才见到巨大的月球转了过来。绕月运行的学校小镇在阳光下发亮，近在咫尺，简直伸手就能摸到。 一艘大型摆渡舟脱离小镇，向着博物馆飞来。 兰泽带着张蟠到博物馆的空港等他以前的同伴到来。 摆渡舟还在半途上。张蟠眼尖，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小黑点。高速冲了过来。 “尘哥！”张蟠隔着窗子招手大喊，奈何黑点听不见。 黑点放大成了长翅膀的小人。 前尘到了空港前。翅膀一亮，绕了个圈。脚下一闪，停在了半空中。它冲着观察室的方向挥了挥大翅膀。随后慢慢地飘行入港。 前尘收起飞行装备，跑向观察室，欣喜地扑进了兰泽怀里，随后就到处找：“张尘呢？” “他没和你联系吗？” “上次联系有好几天了。他太忙。” 前尘还是张尘的相貌。同步成长，成了个秀气的少年。斜刘海挂在一侧的耳后，方便它抠眼球之后遮挡眼睛。 张蟠凑上前：“他来不了，我来了。” 前尘老气横秋地拍拍张蟠的厚脸皮：“不错，你也长漂亮了。” 摆渡舟到站之后，学校的孩子们在各班老师带领下，在港内排队。 学校小镇的孩子们虽然都来自老太空城，但老太空城改造成博物馆之后，接待容量十分有限。 四万多孩子抽签，回来了一小部分参观博物馆。各年龄段都有，足有好几百人。甚至有一个班全是年轻女人。 在她们之后，年龄最大的，就是张尘和张蟠当年那些同伴。 一个班都是男孩子。全都是干净整齐的漂亮少年。张蟠见了他们先是露出喜色，随后就懵了。 兰泽也有点懵。以前都是小脏孩的时候，他只能认出前尘。但现在，就连张蟠都认不出谁是谁了。 每个人的种族特征倒是明显，肤色发色一目了然。可是以前看不清脸，头发都像毛毡的时候，靠的是瞎眼、缺耳之类的外部特征来辨认的。 外部特征全没了。 熟悉的伙伴面目全非了。 张尘和前尘保持着联系，他还能认得出大家。但张蟠和同伴分开快两年，现在他懵了。 这一帮半大孩子解散队形，冲了过来，嘻嘻哈哈地包围住了张蟠。 前尘向后面的带队老师打了个手势，表示有它负责。 兰泽看着他们闹，庆幸末末不能来。不然的话，那小子看到品种花色繁多的这么一大堆儿子，怕是自尊心要爆炸。 第二天一早，是神州逆天行者纪念堂的揭幕仪式。 正十二面体的厅堂格局，神州历年的太空牺牲者在其中都有一席之地。 张荷全身像安静地站在正中的悬浮平台上。音乐声响起，面对张荷的兰泽才惊觉，小麦的音乐为纪念堂平添了许多威仪。 从天到地的十二面墙壁上展出的无数神州逆天者像是军队般庄严。每一面巨大的五边形墙壁，都是一个星区。 在有的星区中，分布的人数还很稀疏。但那里并不意味着安全，只不过是有待开发而已。 五边形整齐地排列着，形成了一片宇宙，就好像对应的星空中多了许多镇守的灵魂。 张荷矗立正中，制服严整，重新成为了将军。 她既是太空城的总督，执掌这里的女主人。也是神州迄今为止，损失在地球之外的最高级别航天人。 现场参观者在透明扶手框成的走廊中。扶着扶手避免飘走。 个人在纪念堂中分外渺小。 无数人远程在场，观看这里的一切。末末在这里，在太空城上出生的女孩们也在这里。张尘就站在兰泽身旁，用的是前尘的身躯。 兰泽只看着张荷。 张大姐活着该有七十六了。但面前的影像却依然像当年结婚时一样年轻。 他觉得可以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神州日落，看她的影像换上睡衣。 随着仪式的进行，一面面五边形墙壁上依次有人影弹出。 仔细一看，有人影冲过了终点线，有人影在动情朗读。 一个小姐姐凝神端坐弹着琴。清亮的琴声融入了宏大的背景音乐之中。她死难时的容颜经历了岁月的磨损，影像中却是最美好的年纪。 后来，兰泽看见豆子跳了出来，打了一套拳，威风凛凛。 在这闹鬼的纪念堂……兰泽忍不住泪流满面。
1061 餐前赞美爷爷
张蟠扶着兰泽离开了纪念堂。 本来兰泽还想等到人少，摸一把张荷影像下真实存在的那副雕塑，再仔细看看她脚下底座上的碑文。 不知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看不清了。 泪水会糊住眼睛，这说明自己还很年轻。 看过豆子打拳之后，他又看到了其他儿女。 小米的影像，是给师弟师妹上课的情景。他在太空城大学留校任教，飞行控制计算组的工作只是兼职。 兰泽以前从未真正关心过他，也没看到过他上课。这个儿子在地球的时间最短。现在他才知道，小米除了爱做饭，应该也有着清晰的人生规划。 另外这孩子是真帅。身影一弹出来，就吸引了参观者的视线。 张蟠差点把他认成现在的末末。但小米比末末文雅多了。 之后。两个大女儿素素和绣绣戴上中学治安队的袖标宣誓。严肃认真极了。 还有读研之前做哲学论文答辩的张一点。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谁也不懂的事情讲得六得很。 …… 兰泽自始至终不知道主祭人念诵的祭文说了什么。他只知道纪念堂里闹鬼，所有死在地球外面的神州人灵魂都跑了出来，展示他们生前最优美的瞬间。 筹办委员会的人，也算有心了。 卫妖精从张蟠手里接过了兰泽，擦了擦他的脸。 “小兰乖，不哭。” “走开，臭老头子。”兰泽瞟了他一眼，“我要大美女。” 卫妖精哭笑不得：“这是你前妻的底盘，你胆子倒不小。” “哼，有本事她跳下那个台子啊。” 这种事也能发生……可就真闹鬼了。 兰泽坐了一会，从前尘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脸，叹了口气：“她连我的梦里都不来。” 博物馆里一片热闹景象。生与死本来就是生命世界的两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逆天者死去，也是为了活下来的人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奉献与牺牲，无非动物本能。人的这种本能，却范围尤为广大。有时可以超出血缘与种族，为了共同理想而奋斗。 自私与无私的人类本能，在群体生活中交错，才产生了文明与历史。 从学校小镇来的孩子，年纪小的并没有进入纪念堂，他们一直在外面的开阔大厅里乖乖地看转播。 仪式结束后，所有孩子暂时解散。到处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叫声。 在神州的教育制度下面，原先老太空城的孩子们变得活泼了起来。看起来和地面上的神州孩子没什么不同。 社会抚养下的孩子们，依然有父母，却断开了与父母的“传承”联系。 自古以来，可以传承的东西除了钱财，还有身份、地位、行业，甚至还有许多不传之秘。当然，归根结底传承的是等级社会中的阶级身份。酋长的儿子依靠高贵血脉继承酋长之位，医生的孩子凭借家学渊源继续行医，穷光蛋的孩子……穷光蛋没有孩子。酋长大位只有那么一个，一百个儿子中九十九个不过成为“普通”的富人。富人再多生几个，混得不好的后代继续“一代不如一代”，挣扎沦落就成为了新的穷光蛋。 在神州制度下面，所有孩子拥有相同的起点。 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是累赘。这是个分工合作的社会，每个人有自己的职责。各行各业专注于本职工作，对自己孩子经常有心无力。宇宙时代的地外工作者，甚至常年不在地球，就更是如此了。 但对神州来说，他们是宝贵的下一代人口资源。 他们不是某一个人的孩子，而是神州文明的未来传承者。 表面上看起来，一个人从长辈那里得到的传承，只有基因。要靠自己的聪明才智，闯出一条人生路来。 实际上，神州在他们身上灌注了长辈能给的一切。 中午的时候，兰泽的几十个孙子，要请他吃饭。他们是在学校有工作的人了。身份手环的账户早就不是空的。 这事张尘帮不上忙。他的钱在自己身上。前尘只是个人形智慧装置，当然身无分文。张蟠也傻眼。虽然他有大学生补贴，一问之下，竟然只抵得上这帮人打工挣的一个零头。在餐厅的价格面前，他连分摊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跟着蹭饭。 “在学校打工这么挣钱的吗？”张蟠简直不想回地球了。 “这涉及到运输成本的问题。天上的东西都贵。而服务行业都在下游，收入水涨船高呗。”当年的好朋友回答他。 所有同伴都换了好看的脸。张蟠能和记忆中的人对得上号，但总有点不习惯。 “你知道得还挺多？” “我在学经济学原理。” “你们开了这个课？” “不是，自己看着玩的。” 只有神州的孩子才这么乱学。也有高质量的学习资源就放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教育系统的资料库保证了，感官刺激距离未成年人远远的。 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优秀少年留在学校小镇接受大学阶段的基础教育，而不是被大人一把扔进大学城里去。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孙子们人多，包下了一个小厅。 餐桌的菜刚摆整齐，几桌孩子齐刷刷地起立，餐前祷告。 兰泽吓了一跳，太空城教团这是阴魂不散吗？ 仔细一听，不像祈祷文，倒像是……赞美爷爷？ 孙子们不愧是听了十来年祈祷文打下的基础。诗写得不错。 分角色朗诵和集体朗诵，编排穿插。抑扬顿挫，怪好听的。 张蟠和前尘壳子的张尘坐在兰泽两边，带着猎奇的表情，一起欣赏朗诵表演。 念完，鼓掌。 落座，吃饭。 旧太空城的青少年大部分去了别的国家。他们很快就能成为劳动人口或者投票人口。各国的小算盘打得都很精。分走的是成年人和大部分快要成年的孩子。 成为神州人的青少年只有眼前这几十个。 不过硬按神州标准算的话，那些年轻妈妈中也有不少青少年。 因为血统相近而归化神州的人不多。毕竟太空城上，神州类型的脸原先就少，屡次内乱后就更稀有了。 这些人本身文化程度低，一同归化的子女又都还小。神州政府征求了他们意见，把他们也安排在镇子上工作。这些人里，除了被判刑的狗腿子，都是旧城区的老实人。或许他们的希望，就是看着自己的孩子逐渐融入神州。 吃饱饭之后，兰泽跟着一群小镇少年到处乱转。 博物馆里设置了奇葩的新月太空城“旧城区体验”项目。可以穿上破衣烂衫，带上全息头套在满地垃圾的旧城区里探索。找到前尘藏起来的发育池，就可以收集破烂自己造个小型空舟逃生。 兰泽怀疑他们想做个系列游戏。加上管理员和恶霸之类的，貌似有点刺激，还可以重新搜寻当做罪证的纸质文件。 体验区摆摊卖的特色汤粉据说味道不错，用的是太空城特殊配方的调料。卫妖精和滚滚，兰绪安和一帮孩子，都在摊子上捧着碗吸溜。热腾腾的一大碗，看上去确实比孩子们饭堂里冰冷沥干软塌塌的伙食更吸引人。 “这个真的劲道。”卫妖精招呼兰泽。 “没兴趣。” 除了这个汤粉，还有炸蚯蚓，凉拌蛆。 炸蚯蚓只能隔着玻璃柜参观。先领个呕吐桶，才能戴上脑电波帽子品尝味道。 对于生活在正常环境的人类来说，这玩意威力很上头。催吐圣品。 凉拌蛆很鲜活，为了避免跑掉，装在玻璃罐子里，不断蠕动。敢于尝试的人却不多。 小镇少年们买了一小份。还和以前那样，递到前尘手里给每人分了几根，当作零食。 体验老太空城的多数是别处来的人。少年们对没见过的神奇科技兴趣更大。他们一进微重力区，见到蜿蜒曲折的喷泉，就不舍得走了。 “这可以让多少人喝到饱啊！” 在干渴中长大的孩子，绝对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淹死”这种可怕的事情。 兰泽对老太空城也不感兴趣。主要是他住在长夏站的时候，通过前尘视野看得太多，已经不新奇了。 不过他对喷泉也没兴趣。 “哎，张蟠。你跟他们玩一会还是跟着我？” “我……跟着爷爷吧。” 虽然不是爷爷，但大家都这么叫。 这小子有点奇怪。有点像多年前留学后返校的兰泽自己，和伙伴们渐渐有些疏远了。 但也不用太在意。 兰泽找到了那两处地面版本的发育池。 在博物馆的修建中，它们已经被挪动了位置，背靠背地坐落在低重力区的两个大房间里。 其中一个房间里全是机器，检修通道口的绿灯亮着。一切正常。 另一个房间，乍一进去有点吓人。 大人孩子安静地躺了一地。靠墙也站了一长排，一声不吭的。 整个房间里全是昏迷不动的人体。 张蟠刚踏进去一只脚，吓得往外一蹦。 兰泽伸手把他拽住了。小朋友的反应很正常。 “刺激不？”兰泽乐了。 张蟠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慢慢镇定了下来：“不是真人？” “嗯，新造的一批人形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