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抓周 上
大周昌业元年,是大周德祯皇帝登基的第一年。
经历过先帝连年征讨高句丽的战端,再加上前些年淮河决堤,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患几乎遍及半个大周国土,大周上下很是过了数年艰难困苦的日子。
好在新帝终于继位了。
新帝德祯皇帝其实从五年前,先帝病卧在床的时候,就以皇太子身份监国。那时候,他力排众议,将大周的军队从高句丽撤回,从而结束了数年征伐,却不能将一个小小的高句丽拿下的窘境,开始在国内推行宽政,休养生息。
这五年间,天公作美,风调雨顺,衰败的国力一时蒸蒸日上。
去年年底的时候,在病床上拖了五年的先帝咽下最后一口气,监国的皇太子终于登基了。
全大周的臣民也松了一口气。——换了德祯帝,肯定是不一样了吧?
五月的一天上午,天气晴好,阳光正暖,大周京城长安城外一条宽阔的骡马驿道上,一行十八骑高头大马,在驿道上狂奔不已,溅起一道道烟尘,惹得两旁行人道上的行人慌忙避让不休。
“这是谁家的大马?好生气派!”
路人指着那已经渐渐远去的那群人好奇地问道。
有人见多识广,忙给不知道的人炫耀自己的博识,“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可认识那马上的人。那领头的人,是我们长安城两大盐商之一的杜先诚杜员外。去年冬天一场暴雪,将京城内外压塌无数房舍,是这位杜员外和他的同袍萧员外共同起头,在城外设粥棚,活人无数。连圣上都感念他们的善举,特赐他们‘员外’的闲职。不然两个盐商,哪里能称员外啊?!”
“原来是杜员外!那是大善人啊,我们家去年就多亏了他们设的粥棚,不然去年冬天那一场暴雪,真是就活不过去了。”
听说是杜先诚杜员外,很多人都恍然大悟,纷纷举起大拇指赞扬。
……
“驾!”杜先诚往自己骑的大马上又抽了一鞭子,恨不得插翅飞到家里。
“杜大哥,马上就要到家了,不用把这马抽成这样吧?”杜先诚旁边的一个随从看见他抽马的样子,嘴角直抽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杜大哥是归心似箭!大小姐今天抓周,那可是杜大哥的心头肉啊!”
一群人轰笑起来。朗朗笑声,居然盖过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杜先诚听见随从弟兄们的玩笑,嘴角轻扬,心情放松了许多。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剑眉星目,一表人材,只是眉间带些煞气,一看就是从过军,杀过人的。
杜先诚勒了勒马,回头道:“这一趟跑江南,大家的收获都不小。回去先去坐了席,再各自回家,你们说可好?”
杜先诚这些随从,大部分都是他当年军中的弟兄,他从来没有把他们当下人看待。
当年先帝征高句丽,能够从军的只能是良家子,都是家世清白,出身良好的一批人。结果数年征战打下来,这批良家子死伤惨重,差一点就动摇了大周的国本。
他们这些人,侥幸从战场上活过来,自然格外珍惜今日的平静生活。
众随从轰然道:“大小姐抓周,我们当然要去的。大哥放心!”
马蹄声响,在一片的卢声中,来到了一个占地广阔的庭院门口。
门口高悬着一个黑底烫金字的牌匾,上书“杜宅”二字。
大门前的场地上,熙熙攘攘,停着数顶轿子和马车。
应该都是来赴宴的人。
今天是杜先诚的嫡长女杜恒霜周岁,惯例是要亲朋好友过来观礼抓周的。
在长安城,抓周对一个孩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仪式。
所谓三岁看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能通过抓周,预测一生的命运了。
杜先诚一想到自己粉妆玉琢的小女儿,一颗心都要化了,抿唇轻笑,带着众随从绕过大门,从另一边骡马院的大门进去。
“老爷回来了!”骡马院的下人一边帮他们牵马安置,一边去派人去前面报信,“去跟夫人说,老爷回来了!”
杜家是盐商,不缺银子。这所宅院才买下没有几年,里面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是前一任主人留下的,庭院轩敞,幽静清雅,丝毫没有暴发户的感觉。
大小姐杜恒霜抓周的地方,设在后院的花厅上。用四扇长大的山水插屏隔开,前面坐的是男客,后面坐的是女客。
“夫人,老爷回来了。说很快就过来坐席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笑着跑进来回报。
杜先诚的妻子方妩娘是小户千金出身,容颜绝美,看上去弱不禁风,其实性子泼辣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从来不让杜先诚为家里的事情担心。
“老爷说今日回来给霜儿抓周,就一定会回来的。我信老爷。”方妩娘含笑站了起来,对旁边的几位夫人小姐微微颔首,“大家可以去前厅先坐一坐。我去把霜儿抱出来。”
跟方妩娘交好的龙香叶忙跟着站起来笑道:“你快去吧。我也去跟我们老爷说一声,省得他惦记。”
龙香叶的丈夫,就是杜先诚在军中的同袍,也是生死之交萧祥生。两人从军中退役之后,同时做起了盐商的买卖,五年的功夫,两人从白手起家,到现在家财万贯,也是过命的交情。两人成亲之后,两家自然成了通家之好。
“及哥儿,要不要跟我进去看看妹妹?”方妩娘弯下腰,逗了逗偎在龙香叶身边的一个小男孩。他是龙香叶的嫡长子萧士及,今年才四岁,眉目长得跟他爹爹萧祥生一模一样,可见长大之后,也会和他爹一样,成为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小孩子生得可爱,大人就总爱逗他。
萧士及立时皱了眉头,往龙香叶身后躲了躲。
“咦?不想啊?我们霜儿可是要哭了,士及哥哥看都不想看她……”方妩娘故意做出难受的样子,还拿出帕子,装模作样地往脸上按了按。
萧士及只是小孩子,分辨不出大人的真假,见状大惭,忙从龙香叶身后跑出来,拉着方妩娘的裙摆,大声道:“方婶婶莫哭,我去看霜儿,我去看霜儿!”
方妩娘冲着龙香叶眨了眨眼,做了个征询的表情。
龙香叶微笑着点头,“去吧,跟方婶婶去看看霜儿妹妹。”
方妩娘这才牵着萧士及的手,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往后堂去了。
花厅里也有别的人家带了姑娘小子过来,但是关系都不能同萧家比,因此也无人捻酸吃醋。关系远近在那里摆着,谁没事去吃这种不相干的飞醋?再则大家都知道,杜先诚和萧祥生虽然不是亲兄弟,可是两人的关系比亲兄弟还要融洽。
就算看在杜先诚和萧祥生份上,方妩娘和龙香叶的关系,也要比旁人要好。
“霜儿醒了没有?”方妩娘轻手轻脚来到后堂给杜恒霜准备的屋子。
杜恒霜的养娘邱氏是一个跟方妩娘差不多年纪的妇人,生得虽然不如方妩娘美貌,但也算是眉清目秀。而且做养娘,最要紧身体健康,人品端方。
邱氏怀里斜抱着一个裹着大红色小襦裙的小胖孩,轻轻哼着小曲,在屋里来来回回兜圈子。
萧士及耳朵尖,从邱氏轻柔的小曲当中,听到有小猫咪一样轻轻哼唧的声音。他不知道别人听见这声音的感觉怎样,可是在他听起来,就觉得熨贴无比,如同一缕丝线一样,颤颤微微从他耳朵里飘进去,然后来到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将他的心缠绕得满满当当。
萧士及忍不住掂起脚,想看看那发出小猫一样声音的小胖孩是什么样子的。
看见主母方妩娘进来,邱氏忙抱着杜恒霜,微微屈膝行礼。
“夫人,大小姐刚刚醒了,不过有些闹觉,正哄着呢。”
方妩娘一脸爱怜地将杜恒霜从养娘怀里接过来,“霜儿是不是想爹爹了?霜儿放心,爹爹回来了。”
杜恒霜还是闭着眼睛哼唧。
萧士及好奇地看着跟一团粉白面团一样的小婴孩,“这就是霜儿妹妹?”
方妩娘点点头,将杜恒霜抱得低一些,给萧士及看,“霜儿,跟士及哥哥打个招呼。”
杜恒霜轻轻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偏头不理。
萧士及看见小婴孩圆胖的鼓出来的小脸,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戳。
又软又喧,比大白馒头还可爱。
杜恒霜被戳得不舒服,皱起眉头,鼓起嘴,像是要大哭一场的样子。
“霜儿?霜儿在哪里,让我看看霜儿。”杜先诚人未到,宏亮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听见杜先诚的声音,杜恒霜立即睁开眼睛,侧头往声音的来处看去。
方妩娘笑着迎上去,“老爷回来的挺快啊。——这是霜儿,来,叫爹爹。”
杜先诚从方妩娘手里接过还在闭着眼睛的小胖孩,“咦,沉了许多。这小丫头,生得可真实沉。”
杜恒霜睁大眼睛,仰头看着杜先诚的眼睛,突然展颜一笑。
“啊,大小姐终于笑了!原来大小姐是想爹爹了!”养娘邱氏笑着上前凑趣。
方妩娘也跟着笑,“这个小丫头,真是会讨好你。我怎么逗她都不笑,你一回来,她就笑了。”
杜先诚在杜恒霜脸上亲了一口,“我的嫡亲闺女,当然见到我就高兴了。”
然后看见站在方妩娘身边的萧士及,“士及,你怎么过来了?你爹你娘呢?”
“杜叔,我爹娘都在前面的花厅,等着看霜儿妹妹抓周。”相比喜欢逗他的方妩娘,萧士及更喜欢拿他当大人对待的杜先诚。
*******************************
开新书。求收藏推荐票。还有给俺正在连载的《补天记》求粉红票。
第2章 抓周 中
“那好,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杜先诚对萧士及点头示意,转身抱着杜恒霜就要走。
方妩娘忙拽住杜先诚的胳膊,嗔道:“老爷急什么?霜儿刚刚在睡觉呢,还穿着睡觉的衣裳,得让我给她换身衣裳再去。”
这话提醒了杜先诚。他一手托着怀里的小胖孩,腾出另一只手来,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晶莹无暇,触手微温的羊脂玉牌,递到方妩娘手里,“这是在大昭寺给霜儿求的寄名符,大昭寺的高僧持诵开过光的,你去找根软乎点的绸带,给霜儿系上,带在身边,能保佑她一辈子事事顺遂,遇难呈祥。”
方妩娘眼前一亮,一双水样的秀目几乎要放出光来,照得整张绝色的面庞更加璀璨夺目,“老爷有心了。”说完眼里又有些泪光,轻声道:“我对不起老爷,第一胎只生了个女儿。”
杜先诚本来是兄弟四人,上头还有两个嫡亲哥哥,比他年岁大的多,下头有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当年先帝征召良家子从军,他们杜家三个大的儿子一起被征召入伍,只留下最小的四弟守着爹娘。谁知他们三人在高句丽的时候,右翊卫大将军王仲文指挥不当,致使他们中了敌人的奸计,几乎全军覆没。杜先诚是在萧祥生的帮助下,被当时负责粮草军械的齐国公齐伯世所救,才避免了被坑杀的厄运。
而那些死去的同袍,却没有他们两人的好运。这些人不仅被高句丽的大将乙支乐文全数屠杀,而且将他们的脑袋都割了下来,码成一座高高的佛塔。
那个由十万大周将士的头颅搭成的佛塔,深深地印在杜先诚和萧祥生心里。虽然退役多年,可是他们一刻都不能忘,那被杀被擒的耻辱,那阴险狡诈的高句丽人。
杜先诚和萧祥生两个人的兄弟,都死在那一役中。
五年前先帝逝去,监国的皇太子登基为德祯帝,第一道圣旨,就是将在辽东征战高句丽的大周军队全数撤回,只派了文官使团去高句丽谈判。
杜先诚和萧祥生两人的祖籍并不在长安,而在长安以东八百多里的洛阳城。
杜、萧两家在洛阳城本来也算旺族,因为儿子多。可是这一趟征战,两家的儿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征高句丽的三四个儿子,只活着回来一个。两人留在家中的弟弟,杜先诚的弟弟早就病死了,萧祥生的弟弟还活着。
杜、萧两人的父母,也都在几年前过世,本来兴旺的小康之家,已经一败涂地。
杜先诚的两个哥哥在出征之前,早就有了家室,也生了儿子传宗接代。
杜先诚五年前回到洛阳老家的时候,就是面对的这样一副惨境。爹娘过世,弟弟早夭,两个嫂子守着侄儿、侄女,将家里的田产卖的差不多了,才勉强活了下来。
作为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丁,杜先诚不仅要思考怎样能够让自己活下来,还要盘算如何让大嫂、二嫂两家人都活下来,而且要活得更好,比爹娘,还有大哥、二哥在世的时候还要好。
萧祥生面对的情况,比杜先诚稍微好一点儿,因为他只有一个嫂子,听说他大哥战死之后,他嫂子就改嫁了。而且他的弟弟还小,爹娘尚在,家里薄有田产。
知道了杜先诚的窘境,萧祥生主动找上门,邀请杜先诚一起去做盐商,本小利大,只要敢闯敢干,是最能在短时间内积累巨额财富的行当。
大周那时候实行宽政,朝廷把盐茶行业放开给信誉好的商人经营。
为了安置这些从辽东退役的军士,朝廷更是大开方便之门,给他们经营盐茶更多的优惠。
杜先诚和萧祥生便带了些小小的本钱,一起去京都长安谋生,从给大盐商跑腿开始,仅花了五年时间,就成了长安城最大的盐商。
他们可不是私盐贩子,而是在官府上了档子的官营盐商。
也是在长安城,两人分别成家立业,有了今天的好光景。
杜先诚有这样大的身家,本来连那些已经破落的世家贵女都能娶。只不过世家贵女虽然不乏绝色,但是齐大非偶,这些女人跟他出身不同,也看不起市井之人。他并不想掂着脚做长子,去高攀那些跟他不是同一个阶层的女人,然后一辈子看着那女人鄙夷的眼光过日子。
他只想娶个绝色的女子,能泼辣能干,操持家事,和他一样出身市井的女儿家就好。当然也要身家清白,人品好,懂得尊老爱幼。风尘里面的奇女子就算了,娶回家做老婆是万万不可的。
总的来说,他比萧祥生挑剔,所以比他成亲晚,到去年年初才成亲,成亲不久,方妩娘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来居然是个女儿。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方妩娘当然是一样疼,可是一直担心杜先诚不高兴。
哪个男人不想要儿子呢?要传宗接代,要跟宗族论财产继承,田地分割,都是要男丁才做数的。
杜先诚却没有丁点不喜。再说本来就是第一胎,先开花,后结果的事儿多了去了,反倒是杜先诚经常安慰方妩娘,劝说她不要着急,两人都还年轻,日后会生下许多孩儿。但是霜儿是他的嫡长女,是第一个孩子,在他心里的地位是没人可以取代的。
现在看见杜先诚对待霜儿抓周这样慎重的态度,方妩娘才真正放下心,从杜先诚臂弯里接过女儿,笑道:“你带及哥儿出去待客吧,我给霜儿换身衣裳就出来。”
杜先诚对萧士及笑道:“咱们出去见你爹爹去,好不好?”
萧士及连连点头,跟着杜先诚出门。
刚一到门口,就闻到一阵浓浓的香风。
萧士及忍不住,接连打了两三个喷嚏。
“杜叔这是什么味儿?”
杜先诚抬头,看见是他的两个嫂子田氏和孙氏来了,忙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嫂、二嫂。”
他的两个嫂子听说他的大哥、二哥都战死了,并没有和别的妇人一样改嫁,而是留在杜家守节,仅这一项,就让杜先诚对她们肃然起敬。这些年挣得银子,大半部分都给两个嫂子家送去了。直到他成亲之后,才减少了洛阳那边的额度。不过因为他是大盐商,无数的银子流水似地从他手上过,就算减少,一年也有接近一万银子,送到两个嫂嫂家里。
田氏和孙氏一前一后走来,各自用一副喜上眉梢的锦缎帕子捂着嘴,咯咯笑道:“三弟跟三弟妹真是恩爱,这千里迢迢刚回来,连我们都不见,就赶来见三弟妹了。——啧啧,真是今非昔比啊。”
*****************************
求收藏,还有推荐票。给俺在连载的VIP文《补天记》求粉红票。下面有直通车。喜欢原配的,可以给补天投粉红票哦。鼓励一下下嘛。
第3章 抓周 下
萧士及扬起小脸,悄悄地打量这两个妇人。
田氏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虽然肤色还算白皙,可是眼角处深深的鱼尾纹暴露了她的年纪。身上穿着一袭橙红色半臂,淡草绿带小碎花的高腰裙,挽着绯色纱罗披帛,一只手拿着喜上眉梢锦缎帕子,另一只手里却是一把月白色团扇,头上插着各种金晃晃的首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孙氏年纪轻一些,团团的圆脸,粉光脂艳。
杜先诚忙拱手作揖道:“两位嫂嫂说笑了。因今日是霜儿抓周的大日子,我要先去洛阳,就赶不及了,所以就先回了家。本打算等霜儿抓周之后,带霜儿和妩娘一起去洛阳看大嫂和二嫂的,没想到大嫂和二嫂居然亲自赶来了,先诚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田氏朝孙氏斜飞了一个眼风,两人一齐后退半步,避开杜先诚的行礼,“三弟这样说就见外了。我们是一家人,霜儿是你的嫡长女,她的抓周礼,我们怎么会不来呢?再说,我们错过了满月礼,如果再错过抓周礼,以后啊,三弟妹是不会让我们登这个门了,是吧,三弟?”
杜先诚忙摆手道:“不会不会!你三弟妹绝对不会这样做的。”顿了顿,又道:“若是她真的这样做,两位嫂嫂要跟我说,我绝对不会让两位嫂嫂受委屈的。”
田氏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往身后招了招,“恒机、恒材,快过来见见你们三叔。你们不是一直念叨,想你们三叔吗?”说着,又轻轻推了杜先诚一把,“三弟,这一年多,你真的很少回洛阳了。那里可是咱们杜家的根本,你可别忘本。”
杜先诚往旁边轻轻让了一步,回头看去。
两个青年男子从后廊上走了出来。
高个的是杜恒机,今年已经十七了,矮一点的就是他弟弟杜恒材,今年十五岁。
孙氏也连忙往后招手,“恒栏、恒娇、恒娥,你们也快过来!”
三个半大的孩子咚咚咚咚地跟在杜恒机和杜恒材后面跑了过来。
杜恒栏是孙氏的大儿子,今年十三岁。杜恒娇和杜恒娥是她的两个女儿,恒娇十岁,恒娥是孙氏的丈夫,也就是杜先诚的二哥去从军的那一年生下来的,今年才七岁。
萧士及瞪着大人一样的杜恒机和杜恒材,忍不住问杜先诚:“杜叔,我娘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三尺童子不进内宅。这两人。”他指了指杜恒机和杜恒材,“他们不止……三尺吧。”
萧士及的娘亲,也就是萧祥生的妻子龙香叶,是一个秀才家的庶女,从小知书达礼,在小户人家中非常出挑,虽然生得不如方妩娘美貌,但是端庄娴淑,有大家闺秀之风。萧祥生就是看重她的家教,才三媒六聘,娶了她做原配正室。
杜先诚知道萧士及的娘亲很重礼仪,笑着跟他解释,“你娘说的没错。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他们,是我的至亲,这些规矩,就不必守。”
“哦。”萧士及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他们的说话,吸引了杜恒娥的注意。她笑嘻嘻地走过来,扳着萧士及的小脸瞧了瞧,回头道:“娘,这个小哥儿生得真俊!”
杜恒娥七岁,萧士及才四岁,身高也比萧士及要高一个头。
萧士及大怒,但是知道是杜先诚的至亲,他也不好发作,只是虎了脸,一把将杜恒娥推开,自己躲到杜先诚身后去了。
杜恒娥被推得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一头扎入孙氏怀里,觉得丢了脸,死死抱住孙氏的高腰裙不肯松手。
田氏拿着团扇掩嘴笑道:“三弟,这是谁家的小哥儿?生得确实俊。”
虽然年纪小,可是五官出奇的俊逸,比小姑娘看上去还要漂亮。
杜先诚收了笑容,淡淡地道:“这是我义兄萧兄的嫡长子。”
田氏和孙氏都知道,杜先诚的义兄,就是他军中以前的同袍萧祥生,也是长安城人称“东萧西杜”的两大盐商之一。
萧祥生的盐行开在长安城的东市,杜先诚的盐行开在长安城的西市,两人联手,控制了大周淮河以北,几乎八成的食盐供应。
“哟,这就是萧大爷的嫡长子啊,我说呢,生得这般眼熟。”孙氏马上反应过来,走到杜先诚身旁,探头往他身后看。
萧士及躲在杜先诚身后,小小的眉头越皱越紧。
萧家,那也是不输给杜家的豪富之家啊。
孙氏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转身拉着自己的女儿杜恒娥过来,对杜先诚道:“三弟,二嫂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不过今日希望你看在你侄女份上,帮二嫂一个忙。”
杜先诚忙道:“二嫂有话尽管说,只要是先诚能办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孙氏笑着将杜恒娥往杜先诚身后一推,便和萧士及撞在一起。
萧士及越发往旁边躲。
“三弟,你看,你侄女儿和这位萧公子,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麻烦三弟一下,帮我们恒娥订给萧公子为妻,也不枉你二哥为了你,战死沙场的情分。”一边说,孙氏一边拿了帕子拭泪。
杜先诚的脸色沉了下来,对孙氏道:“二嫂,士及不是我的孩儿,我不能做他的主。再说,恒娥比士及大三岁……”
田氏在旁边听了,笑着走到孙氏身边,拍着孙氏的肩膀道:“三弟,这你就不明白了,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这样才是锦绣良缘呢。再说了,我们杜家,跟他们萧家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你成全了这门姻缘,不仅活着的你二嫂,还有你死去的二哥,甚至是咱们九泉之下的爹娘,都会念叨你的好呢。”
杜先诚虽然对两个嫂嫂敬重有加,但并不是愚孝无脑之人,只是两个嫂嫂这样热忱,他也不会扫了她们的面子,只好淡淡地道:“士及年岁太小,他爹娘曾经说过,不会给他这么早订亲的。恒娥若是愿意等,可以等个十年八年,等士及可以订亲的时候,再说吧。”
过个十年八年,杜恒娥还不订亲,就成老姑娘了,哪里等得起?——这是变相拒绝了孙氏的提议。
孙氏有些下不来台,脸色一时很难看。
田氏忙赶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日是咱们的恒霜侄女抓周的日子,来,咱们到屋里去见一见三弟妹,还有霜儿。——三弟,你的两个侄儿,就托你照料了。”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杜恒机和杜恒材推给杜先诚去照管。
第4章 心思 上
孙氏见状,忙跟着将自己的大儿子,十三岁的杜恒栏推过去,“三弟,你侄儿也托付给你了。”
这都是自己亲哥哥的孩子,杜先诚待他们如同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微笑着点点头,一手牵着萧士及,一手揽着杜恒栏,带着杜恒机和杜恒材一起去花厅见客。
田氏和孙氏相识一笑,带着孙氏的两个女儿杜恒娇和杜恒娥,进了方妩娘的屋子。
这里也是杜先诚后宅的上房,里面的陈设她们虽然早就见过了,但还是忍不住见一次就泛一次酸。
方妩娘给杜恒霜换了一身大红色短襦半臂,系着一条同色的百褶裙,衬着她白嫩的似乎要滴出水来的双颊,可爱得如同寺庙里的观音童子。
方妩娘抬头看见是田氏和孙氏来了,扫了一眼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有贵客上门,你们怎么不通报一声?平素老爷对你们太过宽仁,才纵的你们无法无天,没个正形!”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含着一丝怒气,往这些下人面上扫过去。
田氏矜持地笑了笑,叫了一声,“三弟妹,你别怪她们。是三弟让我们进来的,没让她们通传。”
方妩娘笑着给田氏行礼,“大嫂别多心,我不是说你们不懂规矩。只是这些下人啊,大嫂也知道,总喜欢蹬鼻子上脸。不给她们点厉害瞧瞧,都不知道是谁呢。知道的,说我们老爷心善宽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家,都快鸠占雀巢了!”索性走过去拉了拉田氏的衣襟,“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简直是当着和尚骂秃驴,田氏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使劲儿拽了自己的衣袖,才从方妩娘手里挣开,往孙氏那边走过去。
这个方妩娘,看上去弱不禁风,手上的劲儿倒是真不小。
孙氏一见杜恒霜身上的裙子,由不得觑着眼睛凑过去,伸手在她的裙子上仔细飒没,回头对田氏道:“大嫂,你见多识广,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料子的?”
田氏以前的娘家是开绸缎庄的,对绫罗绸缎颇为了解,便凑过来看了看。
“了不得!这是蜀中锦彩纹棱纱罗!一两金子一尺!——啧啧,人家家里,最多是花银子打个银人儿,咱们家,可是花金子打个金人儿啊!”田氏拿团扇捂着嘴,又一次咯咯笑起来。
七岁的杜恒娥正是小姑娘爱美的时节,听说妹妹身上的裙子贵重,也挤过来要看。
方妩娘将杜恒霜抱得高高的,杜恒娥看不到,忙拽着方妩娘的披帛,央求道:“三婶婶,给恒娥瞧一瞧啊。”声音软软糯糯,模样十分可人。
方妩娘虽然跟田氏和孙氏不大对付,但是对几个孩子还是没有恶意的,就把杜恒霜抱低了些,给杜恒娥瞧。
杜恒娥的眼睛只是盯在杜恒霜小小圆胖的身子上裹着的纱罗裙上。
“三婶婶,恒娥也想要这样一条裙子。——三婶婶,好三婶婶,求求你啊……”杜恒娥越看那条裙子越喜欢,马上开口央求。
方妩娘摇摇头,对杜恒娥道:“恒娥,不是三婶婶小气,只是我们家已经没有存货了。”然后抬头笑着对孙氏解释道:“二嫂,这料子只有一尺,是老爷从蜀中带回来的,只能给恒霜做一条小裙子穿穿,再多的边角料都没有了。”
杜恒娥听说没有了,哇地一声哭起来。
杜恒霜瞪着一双漆黑乌亮的大眼睛,十分好奇地看着杜恒娥。
杜恒娇走过来,轻言细语地安慰杜恒娥,“妹妹,三婶婶跟你说笑呢。——三婶婶肯定还有料子,到时候,给咱们姐俩一人做一身,咱们三个人一起走出去,就跟亲姐妹一样。三婶婶,你说是不是?”
方妩娘收了笑容,正色对杜恒娇道:“恒娇,你是大姑娘了,你三婶婶我从来不说偏话。我们家,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料子了。这一尺的料子,还是你三叔在蜀中跟故人有旧,人家千方百计地匀出来给他的。”说着看向田氏,“大嫂,你娘家是开绸缎庄的,自然知道这蜀中锦彩纹棱纱罗本是晋上的,一般人家就算是家财万贯,也拿银子没处买去。”
杜恒娇被方妩娘训得满脸通红,眼泪只在眼眶里打着转,晃悠悠地似掉非掉。
孙氏的眼睛又在方妩娘的卧房溜了一圈,才拉着杜恒娇和杜恒娥安慰她道:“没事没事。你三婶婶这里没有,三叔那里肯定有。就算三叔那里没有,等明年你三叔再去蜀中的时候,让他给你们两人一人扯一身料子回来就是了。”末了,还故意对方妩娘道:“是吧,三弟妹?”
方妩娘没有再滋声。她和杜先诚成亲才一年多,从来都是和和美美,有事两人有商有量,可可是两人唯一吵架的两次,就是跟这位大嫂和二嫂有关。——本来她还以为,杜先诚爹娘都过世了,她没有公婆要伺候,日子会过得很舒坦。可是嫁过来了才知道,她没有婆母,但是有两个寡嫂,简直比得上四个婆母。她们两人的本事,实在是一个顶俩。
幸亏方妩娘也不是软柿子,才没有被她们降服了。
田氏见方妩娘脸色不虞,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就轻声咳嗽一声,扶着方妩娘的胳膊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笑着道:“你二嫂这张嘴,确实不饶人。不过我们三弟妹大人有大量,不用跟我们两个寡妇计较的。”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方妩娘只好勉强笑了笑。
孙氏还要发话,田氏又咳嗽一声,拿眼神止住她。
孙氏会意,笑道:“三弟妹,既然这料子没有了,你可得在别的地方补偿我们,不然我们就算闹到三弟那里,也是不依的。”
方妩娘的脸色唰地一下子阴沉下来。她最恨别人拿她的丈夫来威胁她。
田氏忙打圆场,逗着方妩娘怀里的杜恒霜,赞不绝口,“瞧这小模样,小身板,以后一定长得国色天香,和三弟妹一样漂亮。而且看这腰,真是好生养的。”
方妩娘看了看自己孩子上下一般粗的小圆筒身形,重重地叹口气,问道:“大嫂,你有话就说。”
田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那我就直说了。是这样的,我娘家侄儿,今年七岁,聪明伶俐得紧,去年就启蒙入了学。塾师说,他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神童奇才。”
********************************
半夜两点了。俺困死了。求收藏推荐票啊。顺便喊一声,如果想看加更,给《补天记》投粉红票啊。
第5章 心思 中
“哦,那恭喜大嫂娘家了,有这样的孩子撑门户,以后说不定也能脱离商户,搏个官身呢。”方妩娘笑盈盈地道,半点都不上套。
田氏就看了孙氏一眼,拿帕子拭了拭嘴角。
孙氏会意,上前坐到方妩娘身边,先夸了一通杜恒霜生得有福气,以后是要做官太太的,然后便言归正传,把话挑明了,“三弟妹啊,不是我说,这生了女儿,最操心就是给她找一个什么样的婆家。我啊,恨不得从我的娇儿、娥儿一落地,就给她们定好未来的夫婿。可惜啊,她们命不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不等孙氏把话说完,方妩娘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有些好笑地拍拍自己怀里正在吹泡泡的杜恒霜,意味深长地道:“二嫂啊,现成的一门好姻缘,你还不赶紧给恒娥定了?”
杜恒娇和杜恒娥一起竖起耳朵听。
方妩娘反倒不忙着说,笑着将自己房里的大丫鬟翠心叫过来,“带两位小姐出去吃点心。”特意指着屋子正中小紫檀圆桌上的一个八宝攒盒道:“那里是我娘家姐姐送来的点心,据说是京兆尹府上夫人从宫里带回来的,是御制的点心。”
杜恒娇和杜恒娥到底还是小孩子,一听有好吃的,立刻就把嫁人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兴高采烈地跟着翠心去吃点心。
方妩娘的嫡亲姐姐嫁给了京兆尹府上一个小小的属官,虽然官职很小,但是好歹是官身,过得还是不错的。
田氏和孙氏笑着同时在嘴上和心里问候了方妩娘的娘家亲戚,然后还要接着先前的话头提起来。
“说起来,这个官身真不容易。所以啊,有好的苗子,就要趁早抓住,等以后人家中了进士,你再打主意,就太晚了。”孙氏笑得花枝乱颤,雪白的前胸抖得如波浪起伏。
方妩娘等两个女孩子都不在屋里了,才笑着道:“二嫂说得在理。所以啊,还是赶紧把咱家恒娥定给大嫂的娘家侄儿吧。这可是三全其美啊。一来,大嫂和二嫂本来就要好,虽说是妯娌,就连嫡亲姐妹也赶不上你们俩的亲厚。你们两家再结亲戚,可就是亲上加亲了。二来呢,田家的家世虽然不如我们杜家,可是田家有了个读书苗子,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嫂得赶紧抓住这个好苗子。这第三嘛,恒娥和大嫂的娘家侄儿同岁,这可是天赐良缘啊。——大嫂,你说是不是?”
方妩娘一向口齿伶俐,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跟人斗嘴,都从不吃亏,泼辣的如同一支小辣椒一样。
田氏和孙氏的脸上都僵硬起来。
“来人!”方妩娘趁热打铁,往外面叫了一声。
一个穿着蓝布罩服的婆子走了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方妩娘抱着杜恒霜站了起来,“去给前面花厅的老爷送个信,就说大嫂和二嫂想做亲,找不到媒人,让老爷帮着请个德高望重的耆宿做大媒吧。”
田氏和孙氏一起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方妩娘回头笑得妩媚,“有何不可?”然后继续吩咐那婆子,“去把老爷请过来。”
那婆子应了,忙忙地出去传话。
田氏和孙氏见方妩娘一意孤行,反而不着急了,都有些讥诮地看着她。——方妩娘油盐不进,杜先诚可不是那种人。长嫂如母,杜先诚可是待她们这两个寡嫂比母亲还要亲厚敬重。
杜先诚在花厅刚跟萧祥生说了会儿话,就听见婆子来请,忙告罪回到后院。
“什么大媒?谁要订亲?”杜先诚笑着走了进来。
田氏和孙氏一起站起来,对杜先诚微微侧身行了半礼。
杜先诚连忙拱手作揖,然后将杜恒霜从方妩娘怀里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三弟这样疼惜恒霜,她果然是个有福的。我看她天庭饱满,地阁圆准,以后肯定是个官夫人。三弟……”孙氏凑上去,贴着杜先诚的左胳膊站定了。
方妩娘笑眯眯地道,“是啊,所以我就说,二嫂家的恒娥,定给大嫂家的娘家侄儿,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先前杜先诚不在这里,田氏和孙氏倒是不敢太过份。现在杜先诚过来了,她们也没有了忌讳。
孙氏拽了拽杜先诚的胳膊,直言了当地道:“三弟,事情是这样的。其实呢,大嫂是想跟恒霜提一门亲事。大嫂娘家的侄儿,今年才七岁,非常的聪慧上进。塾师说,以后肯定是做官的料。大嫂就想着,这样一门好亲事,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外人,就想到了咱家的恒霜。——你看,恒霜可不是个有福之人么?刚到周岁,就得了这样一门好姻缘,注定一辈子顺遂啊。”
方妩娘连忙推辞道:“二嫂太偏心我们家恒霜了。其实二嫂家的恒娥,今年正好七岁,才是大嫂娘家侄儿的良配呢。先前我就说这是一门好姻缘,想让老爷帮着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媒,保了这门亲事要紧。”
田氏见方妩娘坚持己见,拉长了脸,“三弟妹这么说,可是看不起我们田家,不愿意跟我们田家结亲?”
方妩娘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大嫂这么说,难道是看不起二嫂家,不愿意跟二嫂结亲?”然后走到杜先诚身边,将孙氏挤到一旁,挽住杜先诚的左胳膊,“老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嘴里虽然在商议问话,一双璀璨的明眸却是明明白白流露出威胁的目光。若是杜先诚敢同意,她就要翻脸了。
就是这样子一股勃勃的生机,让杜先诚心醉神驰。
杜先诚深深地看了方妩娘一眼,便看向田氏和孙氏,笑着道:“两位嫂嫂莫急。我们霜儿今天才周岁,要论订婚,实在是太早了。大嫂的娘家侄儿已经七岁了,如果要等我们霜儿,实在是担当不起。我看,还是把恒娥说给大嫂的娘家侄儿吧,倒真是一门好姻缘。”说着,又对孙氏道:“若是二嫂同意,我给恒娥添一副好嫁妆。”
第6章 心思 下
田氏和孙氏本来是不愿的,可是听见杜先诚主动添妆,又知道他向来手段阔绰,一时又有些迟疑不决。
“大嫂和二嫂好好商议一番,看这个亲要如何订,需要些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杜先诚说完,就对方妩娘道:“快带霜儿去抓周吧,外面的人都等急了。”
方妩娘笑得眉眼弯弯,“这就去。”
夫妻两个人抱着孩子,在前面带头出去。
田氏和孙氏只好跟着出去,远远落在后面,不断低声嘀咕。
田氏本来是不愿意跟孙氏结亲家的,要不然,就不会跑到这里来直接想订下才一岁的杜恒霜。
可是杜先诚提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田氏和孙氏根本就拒绝不了。
一直到了花厅,两人都没有拿定主意,只好先把此事放下,专心看杜恒霜抓周。
花厅上的山水插屏已经撤了下去。
一张黄花梨的椭圆形大桌案放在花厅中央。
桌上满满当当堆了各种抓周用的器物。
有小巧的琴棋书画,也有用银子打造的各色算盘、帐本,还有小孩子过家家用的银质锅碗瓢盆,以及上好的胭脂水粉,绸缎布匹,凡是女子能用能有之物,都应有尽有,堆在桌上,只等杜家大小姐杜恒霜过来抓取,以此来测定她一生的志向。
杜先诚将杜恒霜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坐下,笑着道:“霜儿,看看你喜欢哪样东西,抓来给你娘亲帮你收着。”
杜恒霜看了看杜先诚,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然后全幅注意力就转移到桌上的各种东西上面。
她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先抓起一个小小的算盘上下抖了抖,听那脆响,自己觉得有趣,咯咯的笑起来。
屋里观看抓周的宾客一顿赞叹。
“真不愧是大盐商的女儿,真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啊。”
杜恒霜玩了一会儿银算盘,又丢在一边,继续在桌上翻寻。
琴棋书画、绫罗绸缎,还有各种胭脂水粉,首饰衣饰,都被她抓起来,又扔下去,似乎都不满意的样子。
方妩娘苦笑,对身边的龙香叶道:“看来恒霜是个挑剔的孩子。”
萧祥生站在杜先诚身边,闻言笑着道:“是个好孩子,凡事喜欢尽善尽美,不满意的,决不凑合,有自己的主意。”
“萧大哥太过奖了,她就是个小孩子,抓周也不过是热闹热闹而已。”杜先诚觉得萧祥生太能夸了,他自己虽然是亲爹,也看自己的孩子比谁都好,可是这种话好像还是夸不出来。
萧祥生笑着打哈哈,“先诚你太谦虚了,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萧士及看着杜恒霜似乎快要爬到黄花梨大桌案的边上去了,忙跑到桌子旁边,指着旁边的一本书,不断做手势,让杜恒霜去抓了过来。
杜恒霜转头看见萧士及,一下子眉开眼笑,呀呀叫着就扑了过来。
“霜儿!”方妩娘大惊。
咕咚!
圆滚滚的杜恒霜从桌上倒栽下来,落在刚刚有桌子高的萧士及怀里。
萧士及连忙接住杜恒霜。
可是杜恒霜确实有些重,萧士及也才四岁,一下子两个孩子都滚落到地上。
杜先诚和萧祥生忙冲上来,来到两个孩子身边。
杜恒霜死死攀住萧士及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放开他。
萧士及脸上涨得通红,也担心杜恒霜再掉到地上,连忙用力抱住她。
杜先诚不由得和萧祥生相视大笑起来。
方妩娘和龙香叶随后赶到,才将两个孩子分开。
方妩娘抱着杜恒霜仔细检查,见她无事,才赶紧谢过萧士及。
萧士及笑着道:“我没事。方婶婶去照看霜妹妹吧。”
萧祥生拍着杜先诚的肩膀,大笑道:“好!好!我们霜儿抓周,居然抓到的是我家及哥儿。——先诚,若是你不弃嫌,咱俩给两个孩子订个娃娃亲,结为亲家如何?!”
杜先诚看了看俊俏的萧士及,再看看自家的小胖墩丫头,不由自主地点头道:“行!我听大哥的!”
方妩娘愣了愣,不过她对萧士及还算满意,就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旁边逗着怀里的孩子。
萧祥生的妻子龙香叶却有些不安,也有些不满。
杜恒霜刚出生的时候,龙香叶就防备她家老爷因为跟杜先诚关系太好,而擅自将对方女儿订给自己的儿子,曾经在杜恒霜满月礼的时候隐晦地提起过,说她不准备给儿子太早订婚。孩子还小,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如果两人有缘,日后自然可以结为姻缘。如果无缘,就算小时候订了亲,以后也有可能退婚。何必这样折腾呢?反而伤了两家的和气。又举了几个她娘家的例子为证。
当时杜先诚也是觉得她说得特别有道理。孩子都是自己的好,谁不想把最好的东西给自家孩子呢?对有女娃的人家来说,能给孩子的最好的东西,就是一个好人品靠谱的丈夫了。
而龙香叶这样说,其实是看不上方妩娘的市井出身。起初嫁过来的时候,方妩娘连字都不识,不过是仗着一张脸蛋漂亮,才迷住了杜先诚,让他没看上自己的亲妹子,倒是娶了方妩娘这个泼辣货。
话又说回来,虽然龙香叶看不上方妩娘,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看重杜家一家人,所以她把心思极深极深地压在心底,只按照贤良淑德的标准约束自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夫君说好,那就是好的,绝对不会跟对方争辩,不像方妩娘,据说在家被娇宠过了,动辄跟杜先诚耍小脾气,还是后来她第一胎生了女儿,在杜先诚面前的气焰才没有那么嚣张。
龙香叶自己却是貌不如人,家世上,也只得书香二字可以拿出来唬人。自家的嫁妆,当年都不如极疼女儿的市井方家。为了给方妩娘办嫁妆,他们可是差一点倾家荡产。
而萧祥生却根本不在乎她的外貌和家世,而是看中了她的家教和脾性,还有她的满腹诗书,特意三媒六聘的将她娶来做了原配正室。当年他来下聘的时候,将他们整个坊里都惊动了。东萧西杜的东萧啊,不仅家财万贯,而且容貌俊得不像真人,就像那画里走出来的谪仙,自己最大胆的春闺梦里,都没有想过自己有那等运气,能得这样财貌双全的良人为夫。
想到这里,龙香叶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情绪又烟消云散了。
既然夫君看上那小妮子做儿媳妇,自己这个做正室的,就该想他所想,一力帮衬他。其实换个角度想,现在订下那霜儿虽然年纪小,才一岁,可是正因为年纪小,才好教导。自家和杜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以后来往的时候多了去了。只要自己用心,从小调教杜恒霜,以后长大了,就能得一个完全合自己心意的儿媳妇,而且知根知底,比去外面重新聘的要好。就算儿子以后不喜欢她了,再纳几房美妾,日子就和美了。圣人不都说贤妻美妾,贤妻美妾吗?——自己的儿子以后是一定能享齐人之福的。
第7章 盘算
龙香叶的念头转了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再看杜恒霜,就越看越喜爱。不由满脸笑容,真心地将杜恒霜抱过来,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又掏出一个金镶玉的玉牌,给杜恒霜挂在脖子上,道:“这是我们老爷那时候下聘的时候给我的,说是以后是萧家的传家宝,要代代相传的,只传给能做宗妇的嫡长媳的。霜儿好好拿着,以后我教你怎样做一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宗妇,不比那些高门贵女差!”
方妩娘笑着将杜恒霜从龙香叶怀里抱过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我们霜儿,只要一辈子过得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行了。”
龙香叶轻笑道:“说得是。我们为人父母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儿一辈子平安喜乐。”
宾客中,一个身穿蓝衫的中年儒生看了方妩娘好几眼,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跟旁边桌上的人说笑,问道:“这杜家,可是东萧西杜的杜家?”
“许秀才,你都来坐席了,怎么会不知道主人家是谁?!”旁边一个客人特别惊讶。
带着这个蓝衫儒生过来的人是萧祥生的好友,忙道:“许秀才是从洛阳刚来长安的,跟着我过来凑热闹,不知道也不奇怪。”
“哦?你是从洛阳来的啊?”那人感兴趣起来,“听说你们洛阳花会很有名啊。洛阳牡丹甲天下,很厉害呢!”
许秀才笑了笑,拱手道:“过奖过奖!”
带他来的人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许司马,今日怠慢了,还望莫放在心上。”
许秀才轻声道:“……在这里,我是许秀才,不要叫司马。”
喝了几杯酒,才跟那人一起提前告辞,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方妩娘一眼。
“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就是杜先诚的妻子?”许秀才很是好奇的样子,“生得这样美貌,是哪一家高门的闺秀?”
带他来的那人笑道:“哪里有什么高门?就是坊市里方家的女儿。我们小门小户,就图日子过个舒坦。嫁给平常人家,比高门大户跟那群人斗的乌眼鸡似的,要好多了。——方家把女儿嫁给杜员外,是真正疼爱女儿啊。”
许秀才讪笑两声,不再做声,跟着回到自己住的客栈,第二天就回洛阳去了。
他正经的身份,是洛阳城的司马,管理洛阳内外事务,同时也是秘密被宣召过来觐见新帝德祯皇帝的。
杜宅里面,宴饮正酣。
萧祥生心里高兴,大声对屋里的宾客道:“今日也是我萧家和杜家的订亲之礼!——来人,给我去新丰楼订上一百桌酒席,送到杜宅,请各位亲朋好友去吃流水席。咱们要吃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让人回去报信,再送一份表礼过来。
先前是杜恒霜的抓周之礼,现在是杜家的嫡长女和萧家的嫡长子订亲之礼。这两家是长安城的大盐商,也是许多人迫切想巴结的对象,只是一直苦无机会。
如今东萧西杜结为亲家,也算是一桩佳话。
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杜先诚的两个寡嫂田氏和孙氏气得脸都白了。特别是孙氏,手里一块织锦缎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碎了。
“哼?什么年岁太小,不能现在订婚?怎么订给他女儿的时候,就不嫌萧家大公子年岁太小了?——明明是厚此薄彼。我们恒娥,哪一点比那胖墩墩的杜恒霜差?!”孙氏愤愤不平,拉着田氏不断诉苦。
田氏脸色也很不好看。
杜先诚刚刚拒绝了她为娘家侄儿的提亲,还打着孩子太小,不宜早结亲事的幌子,转过身,就给他一岁的女儿订了萧家的大公子。
呸!——不过是嫌贫爱富,看不起她娘家而已。
方妩娘抱着杜恒霜临出花厅的时候,瞥见田氏和孙氏来不及掩饰的愤恨之情,微微一笑,冲她们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算是打了招呼,便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回后院上房去了。
杜家整整热闹了一天。
到晚上宾客终于走了,杜先诚回到卧房,看见方妩娘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笑着问道:“霜儿呢?”
方妩娘朝他们那有三分之一屋子大的千工拔步床努了努嘴。
“小祖宗今日兴奋过头了,不肯去睡觉。养娘怎么哄都不成,我就把她抱过来,索性今日跟我们睡吧。”
杜先诚很是高兴,“我去换件衣裳,然后再去抱她。今天在外面喝了一天酒,满身的酒气。”说着就去屏风后面脱下外袍,换上在屋里穿的衣裳。
方妩娘抱着杜恒霜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哼着轻柔的摇篮曲,哄着她睡觉。
看见杜先诚进来,方妩娘终于把藏了一天的心事问了出来。
“你不是说,孩子还小,不能这么早就订婚吗?”
杜先诚满脸怜惜地将杜恒霜从方妩娘怀里接过来,斜兜在胳膊上轻轻摇晃,浅笑道:“这有啥的?咱们啊,看见好的,就先定下来再说。以后那小子若是长歪了,咱们霜儿就不要他了,把他踹了,再去寻好的。”半点都不肯吃亏的样子。
方妩娘这才转嗔为喜,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这样想就再好不过。我还担心你为了什么名声,就算那孩子日后不好,你也非得逼着霜儿嫁。——若是这样,我可不管,自己带着霜儿回娘家,再不认你这个爹!”
杜先诚笑道:“我怎么会让咱们的孩儿吃亏呢?目前来看,及哥儿确实是个好的,先把他定下来再说。这样咱们就进可攻,退可守。日后及哥儿若是真的不成器,就算我跟萧大哥交情好,该退的婚还是要退的。”
方妩娘捂着嘴笑,“萧大哥估计不会不同意。可是萧大嫂就不一定了,到时候满口的道德名声,看你怎么应付。”方妩娘嘴里的萧大嫂便是龙香叶,萧祥生的妻子。
杜先诚将已经被他摇晃睡着了的杜恒霜送到方妩娘怀里,“我去沐浴了。要退婚,还不是萧大哥一句话。萧大嫂不是一向最标榜自己贤良淑德吗?还不老老实实听萧大哥的话?”
两口子说得眉开眼笑,极是融洽。
第8章 旧事
方妩娘将睡着的杜恒霜放到床上,催杜先诚去沐浴。
“一身的酒味儿,换了衣裳都压不住。我看霜儿是被你的酒气熏晕了。”方妩娘掩袖浅笑,推着杜先诚去隔间沐浴。
“哪有酒气?不信你闻闻……”杜先诚低下头,啪的一声在方妩娘脸上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方妩娘红晕上脸,将杜先诚推了出去。
一个散发着松香味的大澡盆,有半人高,放在屋子中央。
澡盆里面注满了热气腾腾的热汤。
杜先诚脱下外袍,拿起搭在澡盆边缘的搓澡巾,抬腿坐了下去。
澡盆里面的热汤一阵晃动,将杜先诚的身体包裹进去。
杜先诚长长的出一口气,闭目仰躺在澡盆边沿,将搓澡巾卷成一团,搭在额头,全身放松下来。
虽然已经离开战场五年了,可是那股烙印已经留在他的记忆深处,甚至已经烙在骨子里。
……
崎岖的山路,漫天的风雪,前面的士兵累得受不了,在路边坐下休息,可是一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们只有不断往前走,翻山越岭,却中了对方的埋伏。
无边的飞箭似漫天蝗虫,嗖嗖落下,大家只要抱头四处逃窜。
萧祥生将他拉在山石后面,才躲过第一轮箭雨。
高句丽人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刀、长矛、链子锁,甚至连缺了口的菜刀,断了柄的剪子都飞了过来。
十万先锋部队,就这样被活活葬送在高句丽的穷山恶水之间。
……
十万大周将士的人头垒成的佛塔。
佛塔上,自己两位大哥死不瞑目的双眼,看着杜先诚。
……
杜先诚惊醒过来,伸手抹了把汗,却忘了自己是在澡盆里,手上都是水,抹到脸上,分不清哪里是汗水,还是澡盆里沐浴用的热汤。
但愿那样战乱的日子,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杜先诚从澡盆里面起身,随便抹了抹身子,换上一身圆领软纹罗衫,来到卧房。
方妩娘半躺在床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杜先诚突然没有了兴致,苦笑着吹熄灯,将方妩娘拉入怀里,“睡吧。明天还要去店里清点存货。”
“你有心事?”方妩娘抚着杜先诚的胸口轻声问道。
杜先诚闭着眼睛,将她的手拨开,“没事,就是累了。”
杜先诚刚从江南回来。为了赶上杜恒霜的抓周礼,他快马加鞭,几乎有好几日不眠不休了。
方妩娘明白过来,没有生怨气,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一家三口一起进入梦乡。
……
和杜家大宅不远的萧家大宅里,萧祥生也刚刚沐浴完毕,坐到床上。
龙香叶给他展开被子,然后自己吹熄灯,上来躺到他身边,侧着身子偎在一旁。
“老爷,杜家的女儿还小,老爷真的想清楚了吗?”龙香叶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祥生“嗯”了一声,“先诚和我是生死之交,他的品行家教,我信得过。”
既然萧祥生说好,龙香叶就闭了嘴,笑着附和道:“老爷的眼光不会有错的,我信老爷。”
过了许久,龙香叶翻了个身,看见萧祥生睁开了眼睛,望着帐顶出神,便笑道:“老爷还没睡吗?”
萧祥生又“嗯”了一声,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披上搭在床尾的一件圆领罗袍,对龙香叶问道:“我明天要出去办货,你娘家人暂时不要让他们上门了吧。”
龙香叶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绸衫,喃喃地道:“老爷,您都知道了?”
萧祥生看见龙香叶窘迫的样子,又有一丝不忍。可是再一想,她是庶女,从小在家看嫡母的脸色看惯了,后来被嫡母做主配了这一门好亲事,她更是要对嫡母言听计从。别说是拿几千两银子回娘家,哪怕让她分一半萧家的身家回去,她恐怕也是肯的。——这个时候,她肯定想不到那些三从四德了。因为她的两个同母的弟妹还在龙家。
其实也是自己的错。当初自己和先诚安定下来,想要成家立业。杜先诚就想找个绝色的女子,性格泼辣大方,能管住一个家就行。他们那时候只是普通的盐商,虽然做到规模很大,但是没有官身,随时会被官家破家灭门。不像现在有了御赐的“员外郎”身份,没有官员敢对他们暗地里下黑手。
在大周,士农工商,商人一直是排在最末尾的。没有什么权益,各种税他们缴的最多,按律法,商人还不能穿绫罗绸缎。当然,私底下没人遵守罢了。
就是这样的身份,自己居然还想娶书香门第的女子做妻子。
后来托人说了很多家,只有龙秀才家,愿意把庶女龙香叶嫁给他。好在龙香叶的嫡母是个有手段的,并没有一味打压庶女,而是对她们悉心教导,从小也是读书识字,识大体懂进退,管家也是好手。现在自己有了员外郎的身份,龙香叶出去应酬,明显比方妩娘强许多。
可是方妩娘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倒也输人不输阵。这样的女人养出来的女儿,一定不会差的,也是他这样的地位家庭需要的主母。
不过自己的大儿子萧士及,就要好好教导,免得养在内宅,被龙香叶养得迂腐不化就不好了。他的家业,以后大部分都会由萧士及继承的。他需要一个有手段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守礼的老夫子。
明天就托人出去给萧士及找塾师入学,还有拳脚师父、骑马师父,都要开始寻才是。
想到萧士及的模样,萧祥生微微的笑。——这个儿子,他是非常满意的。以后要跟门房说清楚,龙家的人再要上门,要跟他说了才行。不要随便报到内宅,让主母知道。
龙香叶的妹子,也该找婆家了,不然再过一阵子,说不定就要推到自己身上。
自己无心纳妾,耽误了人家倒是不好。
龙香叶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娘家,居然被老爷勒令不许再上门!
第9章 绸缪 上
龙香叶辗转了一晚上,到天亮的时候才阖眼打了个盹儿。
起身的时候,萧祥生已经不在床上了。
龙香叶大惊,忙对帐子外面叫道:“荷蕊!荷蕊!老爷去哪里了?”一边掀开被子坐起来。
荷蕊是龙香叶的大丫鬟,容长脸面,两腮上微微两点雀斑,说话做事十分爽利能干,平时是龙香叶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夫人莫急。是老爷吩咐让夫人多睡一会儿。老爷已经去东市铺子里去了。老爷还吩咐,今儿要带大少爷出去见师父,带着大少爷一起出去了。——夫人早上想吃什么?”荷蕊说着,伸手撂开帐幔,挂在床边的金帐钩上,皓腕上一对绞丝金镯子,碰在金帐钩上,发出叮咛叮咛的脆响。
老爷是看重自己的大儿子的。
龙香叶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高兴,转而又想到老夫人那边,忙道:“老爷是我好,可是老爷到底是男人,这内宅里面的事情,他也不懂的。我怎么能睡得着呢?——老夫人还在等着我去晨昏定省呢。”
萧祥生的爹三年前去世了,萧祥生的娘古氏不愿改嫁,带着小儿子萧瑞生住在后花园南边的奉亲堂里。
龙香叶想起自己那个小叔子,不由叹口气。跟老爷是一个爹娘生的,怎么长相上差了这么远?不过,小叔子今年也有十六岁了,该说亲了,不能再跟老夫人住在后花园了。
吃完早饭,龙香叶带着两个小丫鬟,去后花园奉亲堂请安。两个婆子各捧着红布包袱包着的尺头,跟在后头。
奉亲堂里,古氏刚刚吃过早饭,正和自己的小儿子萧瑞生说话。
看见龙香叶进来,萧瑞生赶紧站起来行礼,“大嫂来了。”
古氏笑眯眯地看向龙香叶,“及哥儿呢?怎么不见他过来?”大孙子萧士及是古氏的心头宝,仅次于她的小儿子萧瑞生。
龙香叶给古氏恭恭敬敬行了礼,“老爷带着及哥儿出去了,说是要给他拜师父。——娘,您今儿什么时辰起的?睡的可好?早上用饭了吗?还有要添什么的,都跟媳妇说。媳妇自是会去办得妥妥当当。”说着,便回头让婆子将捧着的两匹尺头送上来。
“娘,这是前日咱家的绸缎庄上送来的两匹新颜色的尺头。”龙香叶亲自打开包袱。
古氏对衣裳料子最是感兴趣,忙凑上去细看。
“这一匹双丝淡黄地印鸳鸯花束纹纱,浸染均匀,花色细致,但是层层递进,渲染得当,纱织细腻,是咱们铺子里今年从江南的绣庄里高价采购回来,准备晋上的珍品。媳妇知道娘的寿辰将至,特意让铺子里的伙计匀了一匹出来,给娘做身湘裙穿穿。”龙香叶细细解说,又打开另一个包袱,“这里是一匹蓝底瑞花锦,花色繁杂而不拥挤,红白边子配绛黄色纹路,还有绿色花心,同宝蓝色地色相映成趣,既显娘气度高华,又显庄重得体,可以做成半臂,跟祥生给娘从西域带回来的青金石长链子倒是正好配成一对儿!”
古氏听得笑得合不拢嘴,嗔道:“你这孩子,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然后唤自己的丫鬟收了两匹尺头,又说了两句闲话,就道:“你去忙吧。我这里有瑞生陪着我,你照顾好家里,还有祥生、及哥儿,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古氏是个不管事的婆母,倒是省了龙香叶许多心思。
“多谢婆母体恤。那我走了。”龙香叶本想提一提萧瑞生的事情,可是见古氏提都不提,只好把话咽下,等萧祥生回来,让他直接去跟古氏说,比自己说要合适。
萧祥生这边带着萧士及来到自己的铺子,先大致看了看近来的帐本,随便问了几句,就对萧士及道:“士及,我们去你杜叔家吃午饭,怎样?”
萧士及笑道:“我听爹的。”
杜先诚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比萧祥生交游广阔。萧祥生琢磨着,给萧士及介绍个好师父这种事,杜先诚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帮上忙。再说,萧士及是他女婿,为了他女儿着想,杜先诚也应该出一份力,好好教养这个女婿……
萧祥生抿嘴笑着,带着萧士及来到杜家。
他知道,杜先诚只要在长安,不管铺子里多忙,都是回家吃饭。
“萧大哥来了?快请快请!”杜先诚刚在饭厅坐下,准备吃饭。方妩娘抱着刚刚喂完奶的杜恒霜坐在一旁打横相陪。
萧祥生带着萧士及走进来,先对方妩娘行礼,“打扰二位了。”
方妩娘笑道:“萧大哥这样说就见外了。”一边请他们父子俩坐下。
桌上已经多摆了两幅碗筷,加了一碟子小孩子爱吃的胡饼,刚刚才从油锅里煎出来。
萧祥生既然来了,杜先诚就让人拿了酒过来,两人一起吃喝。
方妩娘见萧士及很快就吃完了,便带着他告退,回上房去了。
将萧士及交给方妩娘,萧祥生还是放心的。
杜先诚就将饭厅里面伺候的人都遣走了,跟萧祥生两人低声说话。
萧祥生先把来意说了一遍。
杜先诚满口应承,“没问题。我明天就去问一问我姐夫。他认识的读书人多,应该能找到不错的人选。”说完又好奇,“你老丈人不是书香门第?让他给找一个也行吧?”
萧祥生不想萧士及跟龙家牵扯太多,就横了杜先诚一眼,“我家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再来挖苦我。”
杜先诚忙收了嘻容,正色道:“大哥,我真不是挖苦。我是觉得,无论龙家怎样,他们都是士及的外家,你不可对他们太过决绝,让大嫂和士及面子上都不好看。”
萧祥生点头,“我省得。只是士及太小,还不太能分辨是非。等他大一些,懂事了,不太能被人挑唆了,我再跟他细说。”
第10章 绸缪 中
杜先诚方才点点头,给萧祥生斟了一杯酒,“萧大哥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两人就不再说这些婆婆妈妈的烦难事,议起两家的生意。
“你这一趟去江南,收获如何?”萧祥生问道。他和杜先诚虽然是两家不同的铺子,其实两个人的生意都是合在一起,对外宣称是不同的两家罢了。
杜先诚就将自己的秘密帐本取了出来,递到萧祥生手里,“大哥请过目。我这一趟,跑了江南的三个盐井,仔细瞧了瞧,觉得那边的出产已经不多了,就没有跟他们接触太多,只是让我们手下的弟兄去进了点私盐,到时候放在我们铺子里寄卖。赚来的银钱,都是兄弟们的。”
萧祥生微微颔首,“这个举措不错。那些兄弟跟着我们,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方不愧当年他们的回护之恩。”
杜先诚想起昨天在澡盆里面做的梦,十分感慨地摸了摸额头,“我们能活着回来,已经是托了老天爷的福。现在又赚得诺大身家,还有官家的员外郎身份护身,实在是做梦也没有想过的福气。”
萧祥生笑道:“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担什么心啊?”
杜先诚也笑了,“大哥见识向来比我强!我就信了大哥,咱们再拼命干上几年,给孙子存下大笔的田产,咱们也能收手去做田舍翁了。”
萧祥生大笑,拍着杜先诚的肩膀,“先诚,跟你做兄弟,是我萧祥生的福气!”
两人又喝了一回酒,才起身去上房寻萧士及去。
五月天里,春光明媚。
杜家后院上房的院子里,开满了各色应景花卉。
南墙角一只青花大缸,里面养着满满一缸睡莲,含苞待放。
上房院子门口种着一株西府海棠,娇艳动人。因刚到花期,很多花苞还是打着花蕾,红艳如胭脂。有些却已经盛开,花瓣的粉色由深变浅,灿如明霞。
“海棠有四本,西府、垂丝、木瓜和贴梗。但是一般的海棠花并无香味,只有西府海棠既有香气,又有颜色,是海棠中的上品。”杜先诚见萧祥生盯着那西府海棠多看了一眼,马上笑嘻嘻地卖弄起来。
萧祥生推了他一把,笑道:“这是从你老丈人家听来的吧?”
方妩娘的娘家方家,其实正经是西市的一个小小花儿匠,几代人守着一个菂花铺过活。
杜先诚得意地挺了挺胸脯,“那是自然。我老丈人还有小舅子,都是侍弄花草的好手。我们宅子里上上下下的花草,都是他们侍弄的。——萧大哥,要不要……给我老丈人他们介绍点生意,把你们府上的花草也交给他们侍弄?”
萧祥生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内宅之事,向来是你嫂子经管。”委婉地拒绝了杜先诚的提议。
杜先诚也就是提一提,倒是并不把萧祥生的拒绝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一挥手,“那就算了。我不过是看萧大哥你对这株西府海棠另眼相看,才特意提一下。”
萧祥生确实很喜爱这株西府海棠,闻言便道:“虽然我家的花草有人侍弄,不过真还没有开的这样好的西府海棠。你跟你老丈人家说一声,得空给我送一株过去。”然后跟杜先诚交底,“……我回去,就要把士及单独放到他自己的院子去住,不能再跟他娘亲住在一起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进了院子。
五月的阳光洒在宽敞的院子里,院墙边爬满了青翠的爬山虎,墙角一溜砌成西番莲模样的花草墙砖,墙边种着数支芍药和玫瑰,另一边种着大颗重瓣牡丹。
迎着院门的上房回廊底下,同样摆着一溜的土陶花盆,种着石榴树、西番莲,还有开得轰轰烈烈的什样锦、绿香球和姚黄、魏紫等名贵牡丹种。
萧士及戴着一个小小的束发金冠,穿着月白色小罗袍,斜坐在回廊的阑干座椅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白胖的小婴孩,正是他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妻杜恒霜。
杜恒霜伸出白胖的小手指,指着那株绿香球牡丹咿咿呀呀地叫。
萧士及耐心地跟她解释,“那是牡丹,是一种很名贵的花。我家里的绿香球,没有你家里的开得好,不到五月中,就全都谢掉了。”
杜恒霜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咿咿呀呀叫得更加厉害,整个圆胖的小身子奋力向外挣出,小胖手力图“辣手”摧花。
一旁照看的养娘忙道:“大小姐,这绿香球,是您的小舅舅花了大力气才养出来的。”
坐在旁边做针线的方妩娘笑着道:“不值什么的,一朵花而已,她要就给她摘吧。”
养娘遵命,去摘了一朵绿香球过来,递到杜恒霜手里。
杜恒霜拿着就捧到萧士及面前,咦咦叫着,要送给他。
“啊?原来大小姐摘花,是为了送给萧公子啊!”一旁侍立的小丫鬟忍不住大声叫起来。
“哈哈……”
杜先诚和萧祥生看见这一幕,两人对视大笑起来,心里极是高兴。
方妩娘也笑得合不拢嘴,抬头看见萧祥生进来了,忙站起来行礼,“萧大哥是来接及哥儿的吗?”
萧士及却没有被大人的笑声打扰,小心翼翼地从杜恒霜的小胖手里接过绿香球,耐心地道:“这绿香球虽好,却对你不太好。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哥哥给你买花戴。”
杜恒霜欢快地拍起小手,两个胖手腕上带着的金玉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透过回廊的缝隙照射进来,洒在萧士及和杜恒霜身上,给他们镶上一道金边。
杜先诚和方妩娘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又觉得有趣,笑着道:“以后萧大哥多带及哥儿到我们这里坐一坐就好了。”
萧祥生应了,对萧士及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回家去了。打扰了你杜叔和方婶,还不快谢谢人家?”
方妩娘将杜恒霜从萧士及怀里接过来。
杜恒霜呀呀大叫,两腿连蹬,不肯离开萧士及的怀抱。
“你这孩子,给我矜持一些!”方妩娘说着,轻轻拍打了杜恒霜的小胖腿一下。
杜恒霜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十分伤心。
杜先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将杜恒霜接了过去,对着方妩娘不悦地道:“没事你打孩子做什么?”
方妩娘在人前被数落,脸色涨得通红,嘟哝道:“我哪里打她了?就轻轻拍了两下……”
萧士及走过来,拉着方妩娘的手道:“方婶婶,恒霜妹妹面皮薄,你要多担待些。”
话音刚落,杜恒霜就止住哭声,将头搁在杜先诚的肩膀之上,一抽一抽的打着嗝儿,似乎在证明萧士及的话说得对。
方妩娘又好气,又好笑,却也解了窘境,低头对萧士及笑道:“你都知道?难道霜儿对你说起过?”
明明杜恒霜还不怎么会说话。
萧士及羞涩地笑了笑,“我看着恒霜妹妹的眼神,就知道她什么意思。”
***************************************
说明一下,女主杜恒霜,古代本土女,既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男配女配不保证……
第11章 绸缪 下
萧祥生带着萧士及走了之后,杜先诚抱着杜恒霜,笑得十分得意,不住地拍着她的小手夸赞自己,“霜儿,看你爹我多厉害,给你找了个多会心疼人的夫君啊。来,霜儿,亲爹爹一下。哎,亲了这边,那边还要啊……”
杜恒霜拍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妩娘收拾好针线笸箩,看着这一对玩疯了的父女,笑着摇摇头,“你就知道惯着她。以后把她惯坏了,有你哭的日子在后头。”
杜先诚抱着杜恒霜直起腰来,冲着方妩娘装模作样地瞪眼,露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谁敢说我们霜儿不好?——谁说打断谁的腿!”
把方妩娘也逗乐了,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还越说越来劲了。——吃过午饭了,你还不去铺子吗?”
杜先诚依依不舍地将杜恒霜放到方妩娘怀里,“闺女,爹去给你挣嫁妆去了。你可要牢牢记住,世上只有爹爹是对你最好的,别的男人,再好也只能排在爹爹后头,记住没有?”
方妩娘连忙捂住杜恒霜的耳朵,对杜先诚嗔道:“你还有没有个正形?天天在霜儿耳边念叨来,念叨去,孩子还小,经不起你这样天天念叨。以后要是真的把你的话记住了,可让她怎么过日子?”
杜先诚嗐了一声,回身摆了摆手,“记住才好呢!就怕她记不住啊。你难道不知道‘女生外相’吗?”说完大笑着离开了家门,去西市的铺子里去了。
时光倏倏而过,转眼到了第二年五月,杜恒霜两岁生日这一天。
又是一个艳阳天,春光明媚。
屋外的阳光透过绵白的窗户纸照进来,杜恒霜的闺房里顿时亮堂起来。
杜恒霜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对着帐子外面大叫,“爹!娘!——霜儿醒来了!”
方妩娘身边的大丫鬟翠琴快步走进来,伸手将杜恒霜的帐帘拉开,笑嘻嘻地道:“大小姐醒了?快起来吧,今儿是大小姐的寿筵,萧公子早等在外头了。”
萧士及这一年来,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杜宅渡过的,跟杜恒霜熟的不能再熟,已经亲自给杜恒霜启蒙,手把手将自己刚学会的几百个字都教给了她。
杜恒霜虽然还是不大识字,但是已经蒙萧士及手传口授,可以背诵《千字文》和《三字经》了。
杜恒霜一听是萧士及来了,高兴不已,连忙从床上倒转身子,就要顺着床沿往下哧溜。
翠琴忙捞起杜恒霜,抱在手上,嗔道:“大小姐怎么能现在出去呢?没有洗脸、没有梳头,这样出去,会被萧公子笑话的。”
杜恒霜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双颊上浮起两道淡淡的红晕,“翠琴姐姐给霜儿洗脸、梳头,霜儿要穿裙子。”
平时为了行动方便,方妩娘都是给杜恒霜穿着家常的小衫小裤,出去做客才给她套上小小的高腰襦裙。
翠琴笑着称好,带她去隔壁屋里洗漱。
等杜恒霜穿戴一新,拉着翠琴的手从里屋出来,萧士及已经喝完一杯茶,正铺开一张白纸写大字。
“及哥哥!”杜恒霜大叫扑过来,抱住萧士及的大腿。
萧士及今年五岁,因他爹萧祥生去年给他请了拳脚和骑射师父。他除了跟着塾师读书习字,也跟着两位拳脚和骑射师父习练兵马和骑射功夫。这一年来,个头猛窜,已经有一般人家里七八岁孩子那么高大。
两岁的杜恒霜在他面前,就如同一个精致的小玩偶娃娃。
萧士及伸臂将杜恒霜抱起来,笑着问道:“小懒虫,今天又赖床了?”
杜恒霜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没有没有!今天没有!及哥哥来的时候,霜儿都没有赖过床!”说完皱着精致的小鼻子,有些心虚的笑。
萧士及一下子就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轻轻挂了她的小鼻头一下,“小东西,跟我耍心眼儿!也不想想你的心眼儿都是我教的!——还想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啊?”
“班门弄斧是什么意思?关公又是谁啊?为什么要在他门前耍大刀啊?是跟我们家的钱伯一样吗?他也会耍刀的……”杜恒霜完全不懂萧士及是什么意思,但是很有求知欲的不耻下问。
萧士及最爱给杜恒霜上课,就抱着她坐下,跟她细细解释,一边说,还一边提笔在桌上给她画关公和关公的青龙偃月刀。
萧祥生和杜先诚走进来,看着这两个小孩两小无猜的融洽样儿,越发欢喜。
“萧大哥,这边请。今儿是霜儿生辰,我们没有请别人,就单请了萧大哥一家人过来吃饭。”杜先诚领着萧祥生来到中堂坐下。
中堂正中,摆了一张圆圆的红木大餐桌。
萧家的老夫人古氏身体不适,没有过来,萧祥生的弟弟萧瑞生说是要出去以文会友,也没有过来。
就只有萧祥生带着妻子龙香叶和大儿子萧士及早早地过来了。
龙香叶肚腹高高隆起,手里拿着一柄团扇轻摇,在中堂一侧的坐床之上,同方妩娘相对而坐。
方妩娘羡慕地看着龙香叶道:“萧大嫂真是有福气,居然又有身孕了。其实萧大嫂今日不必过来的,看这样子,随时都会生了。”
龙香叶抚着肚子笑了笑,“没关系。孕妇需要多走动走动,方好生产。”
方妩娘想起自己怀杜恒霜的时候,成天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还是龙香叶劝她,有空多出去走走,不要天天躺在床上,不然胎儿太大,她可是要难产了。
“萧大嫂,上一次多亏了你。”方妩娘诚心诚意地谢过龙香叶。
龙香叶掩袖轻笑,朝方妩娘的肚子努了努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再说,你不用急。你的霜儿才两岁,你着什么急啊?——我的及儿四岁多的时候,我才坐了第二胎。”
方妩娘发愁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不像大嫂你第一胎就生了儿子。我一直说要去寻个好点的大夫瞧一瞧,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龙香叶想了想,悄悄地压低声音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行房的?”
方妩娘也压低声音,“……就是我的月事来之前和之后三天……”
龙香叶心里咯噔一声。——这些古人,在孕产方面的知识如此落后,难怪一直怀不上……
不过那杜恒霜又是如何怀上的?
方妩娘羞红了脸,“不记得了。那时候我们刚成亲,先诚……先诚……”不管是不是月事前后的日子,都不放过她。
龙香叶笑得前仰后合,末了轻声道:“我教你个巧法子。以后啊,在你两次月事中间的日子,多跟你们家老爷试一试……”
第12章 选妃
萧士及牵着杜恒霜的手,来到中堂大门前。
中堂大门口是一个高高的门槛。
萧士及偏头瞧了瞧杜恒霜一脸为难的小脸,抿嘴笑了,弯腰伸手将她抱起来。
一旁跟着的养娘忙上前一步要将杜恒霜接过来,连声道:“萧公子,让奴婢来吧。”
萧士及没有逞强,小心翼翼地将杜恒霜送到养娘怀里,叮嘱道:“小心点啊,这门槛够高的。”
杜先诚笑着对门口的萧士及招手,“及哥儿,快过来坐。”
萧士及笑着跨过门槛,来到中堂,给屋里的人行了礼,端坐在萧祥生旁边。
养娘抱着杜恒霜来到龙香叶和方妩娘对坐的坐床旁边,弯腰行礼道:“夫人,萧夫人。”
杜恒霜对着龙香叶甜甜地笑,“伯母好。”然后看看龙香叶高高隆起的肚腹,大声问道:“伯母肚子里是不是藏了个小弟弟?”
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但是也最灵验。所以一般有孕的妇人都喜欢问那些不到三岁的小孩子,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杜恒霜不是第一次说龙香叶肚子里是个男孩儿,龙香叶因此对杜恒霜更加喜爱,笑着拿了一个金镶玉的锁片,亲自给杜恒霜挂上,夸赞道:“霜儿才两岁,可是这口齿伶俐的,说话跟倒了核桃车子一样,叽里咕噜的。”
方妩娘更是把杜恒霜当宝,忙从养娘怀里接过杜恒霜,搂在自己胸前坐下,笑着问她:“吃过早饭没有?”
杜恒霜这才觉得有些饿了,转头看着那边的正席,大叫一声,“爹!霜儿饿了!”
杜先诚听得骨头都酥了,忙不迭地端着一个红花小碗从席上下来,放到坐床上面的小方桌上,对杜恒霜道:“这是专为我们霜儿准备的百岁羹,先喝一碗,讨个好彩头。”
龙香叶知道这里正宗的百岁羹,是用腌菜做的,实际上并不健康,给两岁大的小孩子吃,好像也不好,就笑着道:“随便吃一口吧,这羹还是用新鲜菜蔬更合小孩子的口味。”
方妩娘忙道:“是用新鲜菜蔬做的。我们厨房里的厨娘专门用了自家菜园里种的荠菜切碎,再加春笋丁子、石耳、石发、海紫菜、天花蕈、沙鱼、海落白、石决明、虾魁腊,再加鸡汁、羊汁和鹌鹑汁混在一起,炖了一天一夜才炖出来的。”
龙香叶听了方妩娘的话,眼角不断抽抽。——我的个老天,这哪里是蔬菜羹啊?这是佛跳墙好不好!
再看看杜先诚专心给女儿喂羹的样子,龙香叶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虽说女儿要富养,儿子要穷养,才是他们这样人家该有的育儿之道,可是像杜家富养女儿到这个地步的,也绝对少有。——估计就算是宫里的公主,也不过跟杜恒霜过着差不多的日子,不过是比她尊贵一些而已,也许还不如她活得自由自在……
杜先诚喂完一碗百岁羹,萧士及端着一小碟小饺子过来,道:“霜儿,再吃两个长命饺子,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杜恒霜连忙张开嘴,“及哥哥喂霜儿!”
萧士及含笑夹起一个小饺子,轻轻放到她唇边,“慢点吃,别噎着。”
龙香叶的眉头蹙得更深,倒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心思,没有发话。
杜恒霜吃完一碟小饺子,饱得不能再饱,就从方妩娘身边挣开,自己到坐床里面玩她的青瓷小狗玩具去了。
方妩娘和龙香叶两个人就在坐床上,就着几碟子精致的小菜,边吃边聊。
萧祥生和杜先诚喝了几杯酒,话就多起来。
“你们先下去吧。我们这里不要人伺候。等需要的时候,再叫你们过来。”杜先诚一挥手,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赶了出去。
两个人就着酒菜,说起了生意经。
萧士及年纪虽小,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几个人吃完饭,已经快到傍晚了。
萧家的老夫人古氏已经遣人过来催他们回家了。
萧祥生只好起身告辞,“今日托咱们霜儿的福,吃得高兴。明儿大哥做东,请杜兄弟、弟妹,还有霜儿一起赏光。”
杜先诚满口应承,亲自送他们出府。
龙香叶带着萧士及坐在一辆嵌金镶宝的钿车里,跟着萧祥生的高头大马在街上缓缓行走。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各种香车宝马往来不绝。萧家这一辆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钿车,在整个长安坊市的街道上,就如一滴水珠嵌入大海之内,完全不见踪影。
龙香叶扶着腰,靠在车里的几个软垫之上,透过薄纱窗帘,看着街市上的繁荣景象轻笑。
转过一道弯,来到萧家所住的坊里。
一群人挤挤挨挨,围在官府经常发布告示的地方看热闹。
“出了什么事?——萧兴,你去看看。”萧祥生对自己的随从吩咐道。
萧兴领命而去,来到告示栏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笑嘻嘻地过来回话,“老爷,是大喜事啊!”
“哦?什么大喜事?!”萧祥生有些好奇,官府的大喜事?——这倒是稀奇。
萧兴就笑着道:“咱们的皇帝陛下要大开宫门选妃了。”
萧祥生一下子愣住了,“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错吧?”
“没错没错!正是宫里的告示,说皇帝登基一年,如今四海承平,天下归一,皇帝也要沐泽四方,为皇室开枝散叶,故特喻天下,令各州府停止婚嫁半年,以备皇室待选。先是到豪门世家和官宦人家‘礼聘’贵女,直接入宫为妃。然后是采选,征集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入宫供职。”萧兴在跟着萧祥生之前,是一个家境贫寒的落第秀才,寒门出身,无法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才跟着萧祥生这个大盐商做了摇笔杆子的幕僚。
萧祥生的眉头紧皱,面色有些阴沉,一挥马鞭,“跟咱们无关,咱们先回去吧。”
第二天,杜先诚带着方妩娘和杜恒霜过来萧府做客,被萧祥生特意叫到外书房说话。
“陛下要礼聘贵女为妃?还要采选?——不是吧?!”杜先诚也瞪大了眼睛,“你从哪里知道的?”
“告示都出来了。你难道都不看告示?”萧祥生白了杜先诚一眼。
杜先诚呵呵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懒得看,对那玩意儿不敢兴趣。”
萧祥生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大家都知道,咱们的皇帝陛下能越过他嫡亲大哥,坐上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就是靠着他在太后面前坚决奉行‘一夫一妻’的原则,除了正妻谢氏,没有别的女人,就连通房外宠都一概没有。”
***************************************
这个朝代背景呼之欲出了吧……
第13章 礼聘
“先帝虽然有万般的不好,可是至少对皇后夏侯氏的说。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先帝的两个儿子,都是现如今的太后夏侯氏所出。”杜先诚跟着感慨起来,“做了皇帝,还能只守着一个女人,确实不容易。”
萧祥生背着手,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踱步。
“先前的太子,并不是咱们现在这位德祯帝,而是他嫡亲的哥哥德明太子。可惜,德明太子太过**,内宠颇多。又冷落太子妃元氏,对昭训冯氏宠爱有加,甚至让她抢在太子妃之前,生下长子。这件事,让德明太子的母后夏侯氏十分不满。后来太子妃元氏突然暴毙,那时候的皇后夏侯氏震怒,认为是先太子的小妾冯氏毒害太子妃,亲自冲到太子的东宫,将冯昭训赐死。”萧祥生停在窗前,面容肃穆,俊美难言。
这段往事,不知道被谁悄悄透露出来,从而导致先太子被废,当然不再是什么宫闱秘闻。长安城的人从上到下,对每个细节都很熟悉,甚至有人编了段子,天天在茶楼酒馆摆摊说书。
杜先诚想起那些事,心有余悸地道:“先太子也真是,宠妾灭妻到了这种地步,难怪他母后要生气。谁不知道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夏侯氏,是最讨厌那些狐媚厣道的女子。德明太子管不住自己的脐下三寸,就只好用九五至尊的位置来交换了。”
萧祥生嗤笑一声,“咱们如今这位德祯皇帝,和先太子是一母所出,你以为他们会有差别?——不还是一样好|色?当然,差别还是有的,就是咱们这位,比先太子能装,一直装到他登上皇位,才露出他的真面目。”说完在书房里走得越来越快。
杜先诚挥了挥手,“大哥坐下说话,在屋里转得我眼晕。”
等萧祥生坐下,杜先诚给他斟了一杯茶,亲自递到他手上,笑着道:“大哥,这件事虽然是那皇帝老儿做得不地道,不过,跟我们好像没有多大关系。——大哥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
噗!
萧祥生一口茶喷了出来。
“皇帝老儿?你还真敢说!皇上今年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你就敢说他‘老儿’?!——我劝你还是要谨慎一些,在我这里说说无妨,如果在外面口无遮拦,被人拿住把柄,谁都救不了你。”萧祥生低声劝道。
杜先诚忙正襟危坐,“大哥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心下却暗自好笑,大哥刚才对德祯皇帝,就差一点破口大骂了,居然还教训自己……
萧祥生一看杜先诚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横了他一眼,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你说的也对。其实这件事,确实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既不是豪门大族,也不是高官显贵,礼聘贵女为妃这种事,轮不到我们头上。而采选良家女入宫做宫女,你的女儿才两岁,我没有女儿,更沾不上边。”
杜先诚笑着点头,“正是这个理儿。大哥想明白就行。”
可是萧祥生的情绪就这样阴沉下去。
等大家吃完饭,叙完话,杜先诚带着妻子、女儿告辞的时候,萧祥生的情绪还是很低沉。
“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啦?还在担心那件事?——不是说了跟我们没有关系吗?”杜先诚十分不解,有心想为萧祥生分忧,又不知道他担的是什么心。
萧祥生也难跟杜先诚明说,只是道:“我明天派人去齐国公府送端午节礼,你那边打点妥当了吗?”
杜先诚忙道:“都准备好了,不如跟大哥的人一起过去吧。我的那些人粗枝大叶,怕在路上误了事。”
“也行。明天你让你的人带着牛车过来,找萧兴就行了。他会安排的。”萧祥生跟着吩咐下去。
当年在高句丽的战场上,齐国公齐伯世出奇兵断了高句丽大将乙支乐文的后路,正好救了萧祥生和杜先诚他们一干人。
齐伯世赏识他们这些人的机敏决断,将他们留在齐家军军中,直到最后皇太子监国,宣布停战,才带着他们一起回到大周的国土上。最后还赠他们金银珠宝,成了他们后来做盐商发家的本钱。
因此萧祥生和杜先诚都十分感念齐伯世的恩德。这些年里,四节八礼,一次不忘,派人打点的妥妥当当。
齐国公府在太州,离长安有八百多里,来去一趟不容易,所以他们一般都会早早启程,才能赶在过节之前将礼物送到。
齐国公齐伯世是关陇豪族出身,国公爷的爵位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大周朝开国以来,封的爵位不少,但是绝大多数都是虚职,包括齐伯世的齐国公爵位。不过架不住齐伯世本人精明强干,从十三岁起,就声名显达,据说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从他十五岁开始,给他说亲的人就踏破了齐国公府的门槛。
齐伯世自己少年英雄,对自己要娶的原配正室也十分慎重。
古语说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这家里的情形也是如此。
如果男主人的人品不好,只会坑他们一家子。
可是如果女主人的人品不好,是会坑他们的子孙后代的。
所以世家大族挑选宗妇妻室,门当户对是第一重要的,然后在门当户对的情况下,对品行人才再进行进一步的挑选。
齐伯世挑了许久,都没有挑到合适的妻室。后来年纪大了,没有女人照顾不像话,就纳了亲近副将家的小女儿万氏为妾,暂时帮他打理家事。
后来有一年,大周大将欧阳城的嫡长女欧阳紫年满十五。在欧阳紫的及笄礼上,欧阳城提出为女儿择偶的条件,就是要求前来求亲的贵家公子,能够在百步之外,用羽箭射中中堂屏风上精绣的的孔雀图。
齐伯世一看见欧阳紫,就立誓要娶她为妻。他本来就箭法超群,百步之外,不仅射中孔雀,而且射中孔雀的眼睛,被欧阳城大加赞赏,亲自将女儿许配给他。
这也成了大周的一段佳话,人称“雀屏中选”。
齐伯世娶了欧阳紫之后,连小妾万氏的房里都绝少踏足,跟欧阳紫十分恩爱。十年间,欧阳紫连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万氏只生了一儿一女。
德祯皇帝继位之后,一向循规蹈矩的齐伯世得到重用,如今兼任太州总兵,领兵镇守大周的两个要塞,真正成了德祯皇帝的肱股之臣。
德祯皇帝的选妃旨意一早也派专人送到齐国公齐伯世府上,要礼聘他的堂妹齐萱入宫为妃。
齐萱是他们齐家近支唯一的适龄贵女,可是她早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当然不想入宫为妃,这几天一直哭哭啼啼,在齐伯世府上吵闹,闹得齐伯世好不心烦。
……………………………………………………………………………
第14章 东风
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欧阳紫看着齐国公懊恼的样子,笑着劝他,“萱儿有未婚夫,如实给圣上报上去就行了,你担什么心啊?”
齐伯世捻须不语,看了欧阳紫一眼。
欧阳紫一身浅紫色高腰襦裙,深紫色薄纱半臂,双臂上挽着浅粉色披帛,都是吴地出产的双林绫绢所裁,轻如蝉翼,薄如烟纱,衬的她高贵中带着几分妩媚,气度高华,跟她的那位太后姑姑一样,颇有母仪天下之风。
齐伯世的目光柔和起来,走到欧阳紫身边坐定,含笑道:“我哪里是担心萱儿?我是担心咱们的女儿。”
欧阳紫给齐伯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齐仁之,今年已经十岁,二儿子齐义之,今年八岁,欧阳紫所出的第三个儿子齐智之七岁,却是排行第四,因为排行第三的,是齐伯世的妾室万氏所出的齐礼之也是七岁,只比嫡出的齐智之大一天。
欧阳紫所出的女儿齐嫣之,年方五岁,是齐伯世唯一的嫡女。万氏所出的齐欢之,便是齐伯世最小的孩儿,也是唯一的庶女,才刚刚满了三岁。
欧阳紫拿着团扇掩嘴轻笑,“嫣之才五岁,欢之才三岁,你担的是哪门子心啊?”
“我是担心皇上礼聘萱儿入宫,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齐伯世的眉头皱得更紧,跟欧阳紫细细说道,“你想,宫里要礼聘贵女为妃的时候,都是仔细查访过的。订了亲的,都不会在礼聘的名单之内。可是皇上居然还是下旨要礼聘萱儿入宫为妃,就是打着让我们回绝的主意。”
欧阳紫也是关陇豪族出身,一听就明白过来,“你是说,我们拒绝了皇上一次,就算是欠了皇上一个人情。等以后咱们的女儿大了,皇上要再次下旨礼聘她们入宫,我们就没有了推辞的理由。”
齐伯世重重地点头,看着欧阳紫的眼神充满了赞许。
到底是关陇豪族的世家贵女出身,见识就是不同凡响。万氏……哎,还是输在出身太低……
齐伯世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抬起手,将欧阳紫左额上方的赤金白玉掩鬓正了正,“就是这个道理。皇上这样大张旗鼓,无疑也是向咱们大周所有的世家豪族宣告,我们齐家,是一定要有人入宫为妃的。萱儿是不用入宫为妃了,那就只有我们的女儿是合适的人选。皇上今年三十有五,再过十年,也才四十有五,而我们的嫣之,再过十年,就到了及笈之年。到时候,皇帝再次礼聘她入宫,你说我们怎么开得了这个口再拒绝呢?”
欧阳紫也在想这个问题,手里紧紧攥着团扇,十指的关节都有些发白。
“不行。我的女儿,绝对不要入宫嫁给一个老头子!”欧阳紫一字一句地道,“我去长安一趟,见见我姑母。”欧阳紫的姑母,便是如今的太后欧阳氏。
齐伯世大惊失色,忙阻止她,“不行!不行!你一去长安,咱们嫣之肯定就被你姑母留在长安宫中了。你这是送羊入虎口啊!”
欧阳紫一阵心烦,“那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让我的女儿入宫的。”想了想,欧阳紫倒是笑了,“其实我也不用担心得这么早,还有十年呢。这十年,谁知道……”
齐伯世忙误了她的嘴,低声央求道:“我的祖宗,你可别再乱说话了。”
……
已经快要吃晚饭了。
欧阳紫的大丫鬟便将几个孩子带到花厅,吩咐厨房的人将孩子们的饭菜送到花厅去伺候。
万氏吃完晚饭,卸了钗环,过来给欧阳紫问安。
欧阳紫是正室,万氏是偏房,该立的规矩,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能少。
欧阳紫刚嫁给齐伯世的时候,就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求国公府里的上下尊卑规矩都要立起来。
齐伯世的爹娘去世得早,他七岁就袭了齐国公的爵位,是在他亲叔叔照应下长大的。
齐萱就是他嫡亲叔叔的女儿,跟齐伯世的感情比亲兄妹还亲。
齐伯世十五岁的,正式住到齐国公府,自己当家作主。
二十岁的时候,纳了十四岁的万氏为妾,从此万氏就是齐国公府的女主人,直到齐伯世二十五岁的时候,遇到欧阳紫,费尽心机将她娶回家,做了原配正室。
那一年,欧阳紫十六岁,比十九岁的万氏还要小三岁。
可是欧阳紫平日里端庄持重,不像万氏总是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欧阳紫比万氏的年纪还要大。再加上一般人家,都是原配主母的年纪比妾室姨娘要大。欧阳紫又不爱解释,就让很多人以讹传讹了。
欧阳紫一进门,就要求万氏立规矩。虽然当着齐伯世的面,万氏答应得爽快,可是真的让她每天去欧阳紫那里晨昏定醒,给她扫地抹桌做粗活,还是让她很受不了,也曾在齐伯世面前偷偷哭过几次。
齐伯世试过一次想帮万氏说情,不过直接后果,就是一个人睡了半个月的书房。
“我是原配正室,你是偏房妾室,我让你做的事情,都是这本《女诫》上写得清清楚楚,并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再说,你看看那些世家大族,有谁是妾室当家?你在齐国公府当了五年的家,就给齐国公府丢了五年的人。我这么做,不过是帮齐国公府挽回一点脸面。现在让你立点规矩,你居然阳奉阴违,去国公爷那里给我上眼药,你真的以为你是二房奶奶,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欧阳紫刚进门的时候,对万氏完全不留情面。
****************************
上一章小修过,觉得细节对不上的可以再回去看看。
第15章 西风
当着众人的面,刚进门的欧阳紫就毫不留情地摆了正室的谱,训斥了万氏一番。
万氏倒是很识趣,听她话头不对,立刻就在她面前跪下了,并且连连磕头,磕头的声音之大,把欧阳紫后面训诫她的话都盖住了。
白腻的额头上,很快就变得红肿青紫。但是只要欧阳紫不住嘴,万氏的头就磕个不停。
到齐伯世进来的时候,万氏的额头已经破皮出血。
欧阳紫座位面前的那一块小方砖上,血迹斑斑,都是万氏磕头磕出来的血。
以前如花似玉的小脸上,两道鲜血从额头顺着面颊流下来,有些血迹抛洒出来,染到她最爱的白色襦裙和浅粉披帛上面。
那一幕鲜血淋漓的惨象,不仅让齐伯世双眼冒火,也让欧阳紫终于戛然而止,不再训诫万氏,一双秀目定定地注视着在她面前低到尘埃里的万氏。——原来,自己真的是小瞧她了。
这个万氏,虽然出身不高,平时也不显山露水,看起来更是如弱柳扶风,跟下人说话都是柔柔弱弱,轻言细语,却有一股硬到骨子里的狠劲儿。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
在欧阳紫进门前的五年里,万氏打理齐国公府,虽然名份上不尴不尬,但是说实话,她还是很有本事的,将诺大的齐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欧阳紫借题发挥,敲打万氏,也是为了进门立威,树立自己作为原配正室的权威,不能让下人觉得自己就是个摆设,万氏才是真正的掌家小妾。——自己丢不起那人,齐伯世也会对自己失望。
而万氏一番做作,却把欧阳紫原本想要达到的目的搅得一干二净。
欧阳紫看得清清楚楚,齐伯世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将万氏扶起来的时候,万氏突然横飞过来的眼风,那里面带着一股清清楚楚的蔑视和挑衅。
若不是娘亲多年的教导在这一刻唤醒了她的理智,欧阳紫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输掉这两人对弈的第一局。
还好,她忍住了,没有发作,也没有急吼吼地向齐伯世解释,更没有扮可怜去博同情,只是站起来走到齐伯世身边,声音中带着些许怜悯,“国公爷可回来了,我正要派人去寻国公爷回来呢。我刚进门,想着国公府里上不上、下不下、尊不尊、卑不卑的,实在让外人看了笑话,我就跟万妹妹讲规矩呢。没想到万妹妹不肯听,发疯一样地在我面前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我想拉都拉不住。正寻摸着要去请国公爷回来,没想到国公爷就回来了。”
齐伯世将万氏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看着欧阳紫,怒气忍了又忍,才沉声道:“我一向是这个时辰从衙门里回来,万氏都是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啊。万妹妹知道国公爷这个时候回来,所以才紧着磕头,原来是故意磕给国公爷看的。”欧阳紫说着,两手轻拍,鼓起掌来,“万妹妹真是好计策。一来显得我这个做正室的不贤良,一进门就往死里整妾室。二来在国公爷面前给我上眼药,可是让我们刚刚新婚,就心怀芥蒂,这一辈子,可还怎么过下去呢?——不如……”
欧阳紫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齐伯世就猛然明白过来,眼光极是复杂地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啜泣的万氏,便将她推开,对万氏的婆子吩咐道:“扶万姨娘回房。这一阵子,就不要再出来了。——冲撞了夫人,禁足半年。”
等万氏走了之后,齐伯世遣散了屋里所有的下人,在欧阳紫面前作好作歹,千方百计地劝哄,才将欧阳紫哄得回心转意。
而万氏,在欧阳紫嫁进来的头半年里,就从齐国公府的各种场合消失了。
直到欧阳紫怀了第一胎,才将万氏的禁足令解除了,让她能在欧阳紫身子不方便的时候,伺候齐伯世。
一晃,就有十年过去了。
欧阳紫生了四个孩子,万氏也见缝插针,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齐伯世胸怀大志,对女色并不是很看重,这十年来,就守着一妻一妾过日子,闲暇时候亲自教养自己的四个儿子的韬略兵法。
为了兄弟和睦和家族的繁盛,齐伯世在齐国公府严令不许提嫡庶的差别,声称都是他的儿子,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对于齐伯世的这个严令,欧阳紫不置可否。跟这个男人做了十年夫妻,她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对射中孔雀眼睛的那个英武青年暗中倾慕的少女。
大周的嫡庶之别有多厉害,没有人比他们这些世家大族里出生的人清楚。别说是勋贵豪族,就算是一般有妾的普通人家,那庶子、庶女的待遇,完全不能跟嫡子、嫡女相提并论。
在殷鉴不远的前朝,妾室曾经是豪门大族可以拿来随意飨客送人的玩物。
妾室生的庶子庶女,很多是不能确定父亲到底是谁的野种。
在这种环境下,世家大族能把这些庶子、庶女当一家人才怪。
大周建国之后,这种情形稍稍有所改善,但是时间还不长,嫡庶之分依然是天壤之别。
可以这么说,声称对于嫡子、庶子一碗水端平的父亲,在大周朝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欧阳紫当然伤心过,失望过,可是伤心和失望之后,日子还是要过的。
擦干眼泪,丢掉幻想,当她终于从那段已经死去的感情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她不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母亲。
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最大最好的利益,才是她下辈子应该做的事。
这十年来,欧阳紫的心思没有白费,齐伯世的一颗心已经偏过来了。
万氏在齐国公府已经越来越沉默,如一抹飘忽的影子,只在她自己的院子,和欧阳紫的上房之间来回行走。
欧阳紫懒洋洋地躺在沉香木镶象牙的寝床之上,两腮一抹艳粉,诱人至极。
齐伯世忙将一床鸳鸯合欢被抖开,给欧阳紫盖上,“万氏在外面候着了,你要不要她进来帮你收拾收拾?”
**************************
今天双更哈。晚上还有一更。欢迎大家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