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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原配宝典txt下载     原配宝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5章 角力 (5K,含果然多的妈妈和氏璧+)

    南宁亲王齐孝恭顿时面如土色,几乎是咆哮一般怒视着杜恒霜,道:“你住口!你不过是无知妇人,怎会知道什么事情?就算你知道,又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警告你,不要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本王是陛下的堂弟,太子的皇叔,你要敢以下犯上,小心本王抓你去京兆尹大堂滚钉板!”

    萧士及浑身一震,大步从自己这边走出来,往对面南宁亲王的案桌走过去。

    太子有些不安,回头看了看永昌帝一眼。

    永昌帝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殿里的内侍看见永昌帝都不动声色,便也退了回去,没有去阻拦柱国侯夫人杜恒霜和南宁亲王齐孝恭之间的争执。

    再说这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南宁亲王也不敢把柱国侯夫人怎么样,很多人也就乐得袖手看热闹。

    方妩娘本来急得不行,推着许绍让他去帮一帮杜恒霜。不过后来看见萧士及过去了,才微微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杜恒霜把南宁亲王不声不响在背后黑了萧士及,得了最大功绩的事实,点得一清二楚。若是萧士及还看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他还不如回家继续做他的小生意人算了……

    杜恒霜却一点都没有被南宁亲王吓倒,她掩袖笑了笑,道:“南宁亲王别慌啊。我虽是无知妇人,可也听见有谣言说,那些曾经先来我们柱国侯府,后去穆侯府买官行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是受了您南宁王府的怂恿,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您南宁王府的门人!”

    大殿内顿时出现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

    南宁亲王的瞳孔一瞬间收缩起来,但是他到底老奸巨猾,没有被杜恒霜几句话唬住,只是冷笑道:“柱国侯夫人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我要跟他对质!”

    杜恒霜说完又一摊手:“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话是真还是假,没有真凭实据,我不好胡说的。——南宁亲王,您要我捏造一个证据,我可捏造不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你说不胡说,那你刚才都是嚼的什么蛆?!——明明你刚才说是听人说的,如今怎会又说是我让你捏造证据?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荒谬荒唐!”南宁亲王色厉内荏地道,他气得发抖,但是又心虚的要命。

    因为当初最开始放出风声,说可以去向柱国侯夫人讨官的人,确实是他在背后指使的,就是想给萧士及挖个坑,让他就算打了胜仗,也会见忌于陛下和太子。结果杜恒霜根本不上套,连门都不开,他这一招没有用处,很是急了一阵子。所幸萧士及突然命人给穆夜来送了十万两银子,齐孝恭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私底下收买了一些人,让他们在人群中一阵怂恿,将穆夜来捧成萧士及的新宠。

    更巧的是,萧士及的夫人杜恒霜似乎对这种说法也持赞同的态度,这才让一帮真真假假求官的人蜂拥到穆侯府,登堂入室,将一顶卖官邀买人心的帽子,妥妥地扣在萧士及头上。

    萧士及回京之后,确实处在被众人瞩目的风尖浪口,连永昌帝和太子都一直想着要敲打萧士及,就顺水推舟地夺了他的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同时让齐孝恭拣了个漏,把江陵大捷的功绩,就如齐孝恭所愿,都记在他头上了。

    太子当然是想借这个机会更好地笼络这位皇叔。

    不过从今日这些在场的宗室众人脸上的表情来看,太子知道自己这一招棋是有些偏颇了。——他不该把筹码太多地压在齐孝恭身上。宗室里那么多人,干嘛老要紧着他一个人呢?

    都是亲戚,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坐在太子夫妇和南宁亲王齐孝恭夫妇中间位置的毅亲王和王妃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一丝笑意。

    杜恒霜这一手可是真漂亮……

    她的话,首先点出南宁亲王齐孝恭在背后使的阴招,把大家的目光,从萧士及身上,拉回齐孝恭身上。凡是喜欢搞阴谋的人,都喜欢躲在暗处,不喜欢被众人瞩目。因为一被瞩目,他的阴谋就施展不下去了。

    这些事情有没有别人想到呢?当然有,杜恒霜不是第一个想到的,但是只有她,有这个机会和胆量,在陛下和太子面前将这件事公开提出来。而且她作为萧士及的妻子,跟萧士及夫妇一体,为自己的夫君蒙冤而鸣不平,就算有方法不当的地方,也会被大家原谅。再说她都说了自己是“无知妇人”,如果说话有不妥的地方,难道您还要跟她一般见识?

    其次,她的话,挑起了宗室众人对齐孝恭的矛盾和对太子的不满。太子只知道提拔齐孝恭,冷落了旁人,这些人怎能甘心?所以很多宗室众人会不可避免地倒向毅亲王,而不是继续支持太子。这是从侧面上帮了毅亲王一把。

    第三嘛,当然是向永昌帝和太子表示自己的不满,让他们最好能够警醒自己的行为,给萧士及留些脸面,不要把他当傻子,欺他太甚。对一个刚刚立下浩大战功的武将不奖反惩,本来就是永昌帝和太子理亏的地方。除非他们真的是不想萧士及活了,否则还是会听一听杜恒霜的不满的。同时杜恒霜也是向毅亲王表示,萧士及为他做了这么多,如今落到今天的下场,他不能当没有看见,撒手不管。

    萧士及跟毅亲王交过底,说投靠太子做卧底的事儿,他只告诉过杜恒霜,又向毅亲王保证,杜恒霜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因为这件事,事关萧士及的身家性命,萧士及知道是绝对可以信任杜恒霜的。

    毅亲王明白,萧士及去投靠太子,是为了给他做卧底,想查太子那边是不是有派到他们这边的内奸。因为很多事实表明,他们许多个计划都被太子先行一步给捣垮了,就真的像是有内奸一样。

    但是从萧士及这一阵子在太子那边掌握的情况来看,毅亲王有个不好的联想,那就是,也许他们这一边,并没有内奸。因为太子那边,如今事事都是由太子亲自决断,并没有让别人插手。那就是说,那些料人于先的决策,也许是太子一个人做的。——他这个嫡亲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如果真的是太子变聪明了,靠他一个人的本事就能够事事料敌于先,那毅亲王把萧士及派到太子那边做卧底,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毕竟像萧士及这样的猛将还是少之又少的。

    想到这里,毅亲王有些不舒服,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喝起闷酒。

    南宁亲王齐孝恭被杜恒霜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正好看见萧士及走了过来,站在杜恒霜身后,便指着萧士及,对杜恒霜冷笑道:“柱国侯夫人,你可撇得真干净!你早就失宠了!你们家侯爷对穆侯府的穆三小姐情深意重,你再费尽苦心,你们侯爷也不会怜惜你,更不会领你的情!男人的心偏了就是偏了,你在这里红口白牙地颠倒黑白,就以为能挽回你们侯爷的心?”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重重抽在杜恒霜脸上,让她有一瞬间的怔忡。

    萧士及从背后大步跨了出来,伸手就抓住齐孝恭的衣领,手里用力,几乎将他提得双脚脱离地面。

    “南宁亲王,你羞辱我夫人,我要跟你决斗!”说着,拎着他就往外拖,来到上首永昌帝和尹德妃的案桌前单腿跪下,同时将齐孝恭拽倒在地,一只胳膊就把他按在地上,对永昌帝道:“陛下,臣是粗人,不懂这些东西。不过南宁亲王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我夫人,臣实在是不能忍。臣不敢求陛下和太子做主,只想用臣手里的刀,和南宁亲王的血,洗清我夫人受到的耻辱!——请陛下恩准臣与南宁亲王齐孝恭决斗!”

    按大齐律例,只要双方都签了生死状,在官府的监视下决斗,是可以把对方打死不论的。

    齐孝恭哪里是萧士及的对手?如今还没开打,萧士及一只胳膊就把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顿时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痛哭流涕地向萧士及道歉,向永昌帝求饶,表示自己刚才完全是撞客着了,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永昌帝当然不能让齐孝恭跟萧士及决斗,就做了和事佬,道:“好了,萧爱卿,你受了委屈,朕知道的。不过南宁亲王也是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你一拳的。——来,南宁亲王,你就退一步,给柱国侯夫人道个谦吧。她也不容易啊……”说着,看着萧士及笑了笑。

    萧士及只好松手。

    齐孝恭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了整衣裳,回来对着杜恒霜长揖在地,道:“柱国侯夫人,刚才多有得罪,还望柱国侯夫人见谅。”为他刚才说杜恒霜失宠了的话道歉。

    杜恒霜忙让在一旁,淡淡地道:“南宁亲王多礼了。您刚才说的话,是实话,何错之有?——这个道歉是万万受不得的。”

    萧士及正好走了过来,听了杜恒霜的话,脸上一愣,不明白杜恒霜是什么意思。

    杜恒霜转而托着她刚才捧过来的托盘走到太子和新太子妃那一桌上,对太子敛衽一礼,道:“太子殿下,臣妇先敬您的新妇一杯酒。”说着,将托盘放下,从托盘里取了另一杯酒,对新太子妃举了举,一饮而尽。

    新太子妃崔莲莲对她笑着微微躬身,并没有站起来。她是太子妃,当然不用对杜恒霜这个柱国侯夫人起身回礼。

    杜恒霜也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对太子道:“太子殿下,您独特的赏罚之规,行事之举,实在如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帝王心术实非常人可及。小妇人佩服之至。”同样是在明褒暗贬,实际上说他赏罚不明,有功者不赏,出错者不罚,行事小气,为人阴私,实在不像是明君所为。

    太子刚还有些内疚,这下子完全被杜恒霜的话激怒了。

    就连萧士及也觉得杜恒霜有些过了,激怒齐孝恭一个人也就罢了,太子殿下,那是能随便激怒得么?

    太子深吸一口气,淡淡点头道:“柱国侯夫人,孤看你是有些醉了。——柱国侯,还不扶你夫人回你的位置上去?”

    萧士及默默地走过来,对太子颔首行礼,然后扶着杜恒霜的胳膊,回到他们对面的案桌背后坐下来。

    太子眯了眯眼,看向另一边满脸紫涨的南宁亲王齐孝恭,想起了已经是齐孝恭义女的绥元县主齐月仙,那可是曾经得过萧士及亲口许婚的主儿……

    齐孝恭也在心里想起了这件事,暗道杜恒霜这婆娘真是太狂妄了。也有胆子过来跟自己这个亲王,还有太子殿下挑衅!——哼,你让我一时不舒服,我让你一辈子不舒服……

    尹德妃坐在永昌帝身边,仔细打量永昌帝的神色,在他耳边悄悄道:“陛下,柱国侯夫人很可怜的。柱国侯都快不要她了,她还为他处处着想。臣妾当初若不是有她相助,如今早就成了穆侯府的刀下冤魂了……”轻描淡写地将杜恒霜从穆侯府的污糟事里摘开来。

    永昌帝对穆侯府企图和柱国侯府勾结的行为一直是耿耿于怀的。不过现在穆侯府已经被他除去,萧士及也只剩下一个空空的侯爵头衔,杜恒霜嘛,一介妇人,不足为惧。再说她确实对爱妃有恩,爱妃这个有恩必报的性子,实在是让永昌帝很是怜惜,回头对尹德妃笑了笑,道:“爱妃莫怕,朕知道的。不管柱国侯有什么错,都与柱国侯夫人无关。朕不会迁怒于她的。”

    杜恒霜今日的举动,很有些犯上之嫌。但是尹德妃亲自为她说情,永昌帝就算想治杜恒霜的罪,此时看在爱妃份上,也就算了。反正只是个女人,又没有冒犯到他头上。杜恒霜指桑骂槐的是齐孝恭,其实这一点,永昌帝也是喜闻乐见的。

    穆侯府卖官一事,原来有齐孝恭的身影,这一件事,倒是永昌帝始料不及。他原以为齐孝恭只是在他面前诋毁萧士及,企图为自己加官进爵而已,永昌帝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来呢……只是正好需要用到他打击萧士及,就用了而已。但是现在知道整件事有可能都是齐孝恭在背后搞风搞雨,永昌帝就很是不高兴。没有哪个帝王会乐意看见自己被臣下玩弄在股掌之上的。

    永昌帝想了想,就对自己的内侍吩咐道:“给柱国侯夫人赐宫缎一匹,新样头面一套,还有御酿酒水一坛。”

    尹德妃听了大喜,忙代杜恒霜谢过永昌帝。

    永昌帝笑着在桌下抓住她的手,轻声道:“朕是看在爱妃面子上,不罚她,但是也要敲打敲打她。爱妃你以后也要提醒柱国侯夫人,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过了。说南宁亲王无妨,但是公开削太子的面子,却是有些过逾了。”

    尹德妃连连点头,道:“臣妾晓得,日后一定跟柱国侯夫人说道说道。”

    那内侍出去了一会儿,就带着两个宫人捧着礼物来到杜恒霜和萧士及的案桌前面,道:“传陛下谕旨,赐柱国侯夫人宫缎一匹,新样头面一套,御酿酒水一坛。——钦此!”

    杜恒霜和萧士及忙站起来行礼,又来到永昌帝和尹德妃的案桌前谢恩。

    永昌帝说了几句话,就道:“大家慢慢吃喝,朕有些乏了,先回宫去了。”说着,就带着尹德妃离开了东宫的显德殿。

    尹德妃对杜恒霜使了个眼色。

    杜恒霜会意地点头,恭送他们离去。

    陛下带着尹德妃走了之后,太子殿下也带着新太子妃进去了,只让大家好生吃喝,不要拘束。

    诸素素一直捏了把汗,好不容易看见一切平安,就把杜恒霜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你的胆子可真大。一个人就敢跟南宁亲王和太子单挑,你就不怕他们徇私报复你?”

    杜恒霜漫不经心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萧士及正和安子常凑在一起说话,就附在诸素素耳边道:“……我就是想让他们报复我,所以才故意激怒他们的。再说,不当众出这一口气,我怎么睡得着?”顿了顿,又道:“希望他们手脚快一点,不要辜负我的一番期望。”

    诸素素愕然,“你到底要做什么?”

    杜恒霜拍拍诸素素的肩膀,“你就不要管了。好生养胎,生个大胖小子,我可是会送你一份大礼呢!”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有人走过来敲了敲她们前面的案桌。

    杜恒霜和诸素素一起抬头,看见是一个宫人笑着站在对面,对她们道:“奴婢是平乐公主的贴身侍婢。”说着,回头对着平乐公主的方向看了看。

    平乐公主对着她们这边含笑点头。

    杜恒霜和诸素素忙站起来,行礼道:“平乐公主有何吩咐?”

    那宫人笑着道:“柱国侯夫人好口才,我们公主一直夸夫人今儿说得真是痛快!”说着,还对她眨了眨眼睛,朝毅亲王那边努了努嘴。

    杜恒霜会意,笑着颔首道:“平乐公主谬赞了,我只是心直口快而已,想什么说什么,没有那么多的想头。”

    “柱国侯夫人过谦了。对了,公主殿下让奴婢过来,是想问一问柱国侯夫人,愿不愿意做我们公主昏礼上的插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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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56章 相救 (4K,粉红210、240+)

    平乐公主跟柴家的柴嗣昌已经订了婚,下半年就要出嫁了。

    大齐昏礼上的插簪人,一般是新娘或者新郎家里的显贵女子,有福气,但是更重要的,是有身份。

    能做公主昏礼上的插簪人,更是不同凡响,也是莫大的荣耀。

    杜恒霜忙笑道:“公主吩咐,恒霜莫不从命。”

    那宫女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柱国侯夫人了。过一阵子,我们公主会把正式的帖子送到您的府上,请您到时候去助我们公主一臂之力。”

    杜恒霜估摸着,其实是平乐公主想请她帮着参详一些昏礼上的事情,也许还包括嫁妆、聘礼这些俗务。

    平乐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女,她的昏礼虽然有宫中管皇子公主婚嫁的尚宫帮着操持,但是从平乐公主跟永昌帝的关系来看,她不太信任她的老爹永昌帝,所以应该还是想自己做主。

    这样一想,杜恒霜就放下心来。能帮公主的忙,她何乐而不为呢?

    宫女行礼离去,杜恒霜和诸素素站在那里目送,又对坐在对面的平乐公主颔首示意。

    两人正要坐下,一只灰乎乎的小兽突然不知从那个旮旯里窜了过来,往上一跃,就要往杜恒霜和诸素素这边扑。

    杜恒霜首先瞥见了那只灰色毛茸茸的小兽,看上去像是只猫,又像是小豹子。她想起诸素素是有身孕的人,忙转身往前踏了一步,将诸素素护在身后。只是她转得太急了一些,身形不稳,脚下一绊,竟是把右足给扭到了,“哎呦”叫了一声,身形不稳地蹲了下来。

    那灰乎乎的小兽顿时跃过杜恒霜的头顶,张开大嘴,往诸素素背后扑过去。

    若是被它撞到,诸素素肯定会正面往前扑倒,她的肚子,会正好磕在她面前的案桌边上。也许那小兽还会顺势在诸素素背上咬一口……

    显德殿的这些案桌都是紫檀木造的,结实异常。

    安子常和萧士及也看见了旁边案桌那边的不测,都飞扑过来,可是他们隔得远了一些,眼看那灰乎乎毛茸茸的小兽就要撞上诸素素的后背!

    就在这时,他们又听见一声尖利的叫声。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另外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小兽跟着从地上扑上来,咬住那灰色小兽的后腿,使劲往地上一甩。

    那灰色小兽只来得及发生两声惨叫,就被那雪白的小兽给按在地上。

    雪白的小爪飞舞,瞬间就在那灰色小兽身上刨出横七竖八的血痕,然后在那灰色小兽身上的灰毛漫天飞舞的时候,那雪白的小兽已经悄没生息地一爪子抠在那灰色小兽的咽喉处,将它咔嚓了……

    杜恒霜半蹲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叫道:“小白!回来!”

    居然是她的小白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凭空冒出来了……

    杜恒霜完全不记得这小白狐是怎么进到守卫森严的东宫显德殿里面来的。

    小白听见杜恒霜的声音,忙收回小爪子,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个纵身,跳到杜恒霜怀里,将小脑袋紧紧扎在她胸口,雪白的大尾巴在杜恒霜眼前飘摇,似乎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真令人难以相信刚才它差一点就将那灰色小兽用爪子撕成碎片!

    不过刚才它凶悍的样子,也只被杜恒霜、安子常和萧士及三个离得比较近的人看见了。

    诸素素转身,看见杜恒霜蹲在她身前,怀里抱着她的小白狐。而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灰乎乎的小兽,身上油亮的灰毛被抓得一条条的,仰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安子常虎着脸走过来,拿脚踹了踹地上的灰色小兽,冷笑道:“这东西居然到长安来了……”说着,对一个赶紧跑过来的内侍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内侍满头大汗,勾着腰道:“安国公,安国公,请息怒,请息怒,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奴婢们确实不知,还有,柱国侯夫人怀里抱的那只猫……”

    杜恒霜抱紧小白,戒备地道:“你要怎样?它是我的爱宠,跟了我很多年了。”

    那内侍勾着腰道:“可是宫里有规矩,外面的这些猫猫狗狗,是不能带到宫里的。”

    杜恒霜语塞。小白突然跳出来,确实有些不对,可是如果不是小白,那素素……

    杜恒霜抱着小白,想站起来,可是一用力,她的脚踝就钻心地疼。

    萧士及走过来,弯腰扶着杜恒霜的肩膀,托着她从地上站起来,轻声问道:“你的脚怎么啦?是不是扭着了?”居然注意到杜恒霜刚才的异样。

    她刚才叫了那一声“哎呦”,在很多人听起来,还以为她是被那灰色小兽给吓着了。

    杜恒霜笑了笑,往旁边让了让,很是不惯萧士及对她身体的碰触,“没什么,一点点扭伤而已。”然后回头看向诸素素,问道:“素素你怎样?没事吧?”

    诸素素忙道:“我没事。你怎么啦?脚扭着了?”走过去要看她的脚踝。

    杜恒霜忙道:“不用了,一点点而已。你没事就好。”

    诸素素到底还是半蹲下来,捏了捏杜恒霜的脚踝,皱眉道:“好像有些肿了。”一转头就看见在她身旁的地上躺着的一动不动的灰色小兽。那灰色小兽的样子有些像狐狸,全身都是灰色的长毛,但是眼睛周围都是黑色的毛,一圈圈地,像是戴上了一副黑框眼睛,尾巴很长,尾巴上有五六道黑色环纹。确实不像任何一种长安土生土长的小兽。

    诸素素心里一动,再过去细细看了一遍,顿时明白过来。——这还真不是大齐土生土长的小兽,而是漂洋过海,从外洋来的。诸素素从后世来,恰好知道这种小兽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身上据说携带着不利于孕妇的病毒,一旦被这种小兽抓伤,孕妇就很可能感染这种病毒,造成胎儿畸形……

    越来越多的内侍和宫女呼啦啦围过来。

    安子常想用手把地上一动不动的灰色小兽拎起来,诸素素忙拦住他,“不要用手碰。”

    安子常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护着诸素素,往旁边让了让。

    太子在内宫听说显德殿出了事,也忙忙地赶了过来。

    安子常和萧士及便过去跟他回话,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诸素素见杜恒霜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额头上还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整个人靠在旁边的侍女身上,一条腿明显不着力,就忙叫了一个内侍过来道:“柱国侯夫人刚才扭了脚,请问你能不能去找个屋子,让我们进去歇一歇,我去帮柱国侯夫人瞧一瞧伤势?”

    那内侍忙道:“安国公夫人稍候,奴婢去回过太子妃。”说着,很快离去。

    没过多会,那内侍就带着两个人过来,那两人抬着一个半人长的木榻。

    “太子妃吩咐,让安国公夫人和柱国侯夫人去旁边的麟德殿歇息,太子妃也在那边候着。”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笑着走过来说道。

    她是杜恒霜和诸素素都认得的人。

    诸素素就对前面两个正在跟太子回话的男人叫了一声,“公爷!侯爷!”

    安子常和萧士及一起回头。

    “太子妃让我们去旁边的麟德殿歇一歇,我去看看霜儿的……伤势。”诸素素含含糊糊地道。

    萧士及眉间微皱,看了杜恒霜一眼,对诸素素颔首道:“那就劳烦素素了。”

    安子常挥挥手,“麟德殿就在旁边,从这边过去,左转第一道门就是,别记错了。”

    诸素素笑道:“带着这么多人,想错都不容易。”她和杜恒霜去麟德殿,当然不会是她们两人,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要跟去的。

    萧士及走过来,将杜恒霜抱起来,放到内侍抬着的木榻上,顿了顿,道:“你就在那边歇着,别过来了。等下我去接你回去。”

    杜恒霜点点头,没有说话,就跟着诸素素一起去了旁边的麟德殿。

    新太子妃果然在那里等着她们。

    看见她们进来,忙起身笑道:“真是对不住。本宫刚刚听说显德殿那边的事情,让你两位受惊了。”又看见杜恒霜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兽,掩袖笑道:“这可是柱国侯夫人的爱宠?是波斯猫吗?这皮子可真白。“

    杜恒霜笑道:“不是波斯猫。它是一只小白狐,名字就叫小白。”又道:“今儿多亏了它,不然我和素素都要吃大亏。”

    诸素素看了看太子妃隆起的肚子,又不确信显德殿那只灰色的小兽只是冲她来的了……

    新太子妃崔莲莲便坐过来跟她们闲话。

    诸素素除去杜恒霜的鞋袜,看她脚上的伤势。

    “还好,不算很严重。”诸素素松了一口气,“回去我给你送我自制的药油,你每天擦上,一定要用力揉,把瘀伤揉散了就好了。”诸素素一边说,一边在杜恒霜脚踝处比划。

    杜恒霜咬牙忍着痛道:“真的要揉吗?有些疼啊……”

    “当然,不然你好得会很慢的。”诸素素又捏了两下,“你看,这样才能把里面的瘀伤散去。”

    崔三郎袖着一瓶药油站在门口,正好看见坐在榻上的杜恒霜将一只脚踝处有些红肿的玉足放在诸素素手边,而诸素素正在细细按压她的红肿处。崔三郎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一只玉雪可爱的右足踝处,已经微微有些红肿,却越发显得那只脚小巧玲珑,莹润如玉,肌肤细腻,五个脚趾粉嫩得近乎透明,如同五只小小丰润的贝壳。

    崔三郎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只有这只玉足,有让他心跳、心悸,连呼吸都喘不过来的感觉。崔三郎忙转过身,靠在麟德殿外面的墙上,深深呼了一口气,平息自己起伏澎湃的心情……

    “崔侍郎……”门口的宫女怯生生地打断了崔三郎的思绪,“要不要奴婢去给崔侍郎通传一声?”

    崔三郎定了定神,点点头,“我有事要见你们太子妃。”

    那宫女点点头,进去对太子妃回报。

    太子妃仰头笑道:“是三哥来了。本宫出去看看吧。”她很体贴地站起来,示意诸素素给杜恒霜穿上鞋袜。

    诸素素忙将鞋袜拿过来,给杜恒霜套上去。

    太子妃来到麟德殿外,看着崔三郎笑道:“三哥来做什么?”

    崔三郎将袖子里的药油拿出来,送到太子妃手里,“这是咱们崔家家传的好药油,对骨伤瘀伤有奇效,我的胳膊,就靠这个好得差不多了。你……给柱国侯夫人用吧。”顿了顿,又道:“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你赐的,是宫里的药油。”

    新太子妃是崔三郎的嫡亲妹妹崔莲莲,她接过药油,默默地看了崔三郎一会儿,摇头道:“三哥……”想要劝他。

    崔三郎忙举起手,道:“行了行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想歪了。”又背着手,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道:“杜恒霜射断我的胳膊,我怕我还没有来得及找她算账,她就被人折腾死了!”

    太子妃唇边带着一丝了然的微笑,低声道:“三哥,从小你就最照顾我,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我只有一句话,你曾经是我们清河崔家最出色的男子,那人……一箭射断我们所有的希望,族里的人不会放过她的……”

    崔三郎眸色黯了黯,沉声道:“你错了。她没有射断我们的希望,她……给了我新的希望。我这人,其实不适合从军行武。总之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别插手。”

    太子妃摇摇头,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在身边,就走到崔三郎身边轻声道:“我已经是太子妃,当然不会管崔家的事。不过,目下太子对她……怀恨在心,三哥若是真有想法,说不定能如愿以偿呢?她不过是寒门庶族出身,又曾经是个拖油瓶,定不会在乎正室还是偏房的名份的。”

    崔三郎有些惊讶,看了太子妃一眼,苦笑道:“连你也这么想?——你们都想错了。我琢磨了她很久,我看得出来,就因为她寄人篱下的身世,所以她比别的人都要在乎名份和脸面。太子……唉,随便吧,太子想干什么,你也别拦着,横竖你已经有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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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57章 表露 (4K5,含enigmayanxi和氏璧+)

    新任太子妃崔莲莲看了崔三郎一眼,转了话题,“原来那位虽说被废了,可是太子也不说她现在是什么位份,就这样关在她原来的寝宫。”又道:“我现在虽然升了位份,是太子妃,可是住的还是以前的寝宫。”

    崔三郎凝神沉吟半晌,道:“这倒是不妥。你和她的寝宫,本是不同的建制。她是太子妃的建制,你住的是良娣的建制。如今你是太子妃,理当由你住太子妃的寝宫。”

    崔莲莲点点头,“正是这个理儿。不过太子……太子对她还是心存怜惜,我倒不好开这个口。”说完悠悠地叹了一声。

    崔三郎笑了笑,低声道:“昨天才废掉她,你今天就册封为太子妃,不要急,她蹦跶不了多久的。”

    崔莲莲看了崔三郎一眼,也跟着笑了笑,道:“我进去了。”

    崔三郎收了笑容,“进去吧。”想了想,又道:“这一瓶药油只有一半的量,我回去给你再送一瓶过来,你用你的名义赐给她吧。”

    崔莲莲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进去了。

    崔三郎侧身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杜恒霜轮廓精致的侧脸,高直的鼻梁,斜飞的柳眉,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隔着这么远,也看得清清楚楚。

    崔莲莲握着药油进去,并没有直接给杜恒霜,而是坐下来闲话几句,才道:“本宫记得以前这里有上好的药油,对骨伤瘀伤最是有效。你们且等一等,本宫去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

    杜恒霜和诸素素忙欠身表示感谢。

    诸素素还道:“不用忙了,我的医馆有药油。”

    “安国公夫人给的,是安国公夫人的心意,本宫给的,是本宫的心意。还请两位不要推辞。”崔莲莲笑着起身,往麟德殿另一边的屋子去了。

    杜恒霜和诸素素面面相觑。

    “……我觉得怪怪。”杜恒霜悄声在诸素素耳边道,“她可是崔家二房的嫡女,还是崔三郎的嫡亲妹妹。我可是知道,我射断她三哥的胳膊,他们崔家二房上下恨死我了。”

    诸素素点点头,轻声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她不主动害你,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如今对你这样殷勤,真是……”想了想,诸素素颔首道:“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杜恒霜噗哧一声笑了,推了诸素素一把,“说得真难听。——不过,也有那么些道理。”

    两人说着悄悄话,有宫女已经咳嗽一声,走了过来。

    诸素素忙站起来。

    那宫女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瓶,递到诸素素手里,道:“安国公夫人是杏林国手,这药油您先看看,能不能给柱国侯夫人用。”

    诸素素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太子妃崔莲莲居然也顾虑到他们家和杜恒霜的关系,担心她们不肯信她,不用她的药油,竟然主动给诸素素查验。

    不过诸素素也没那么容易打动,她接过药油,笑着道:“多谢了。我现在没法查,回去一定好好看看。”

    那宫女没有说话,弯唇偏了偏头,躬身离去。

    崔三郎本来正待转身要离开,可是看诸素素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打算给杜恒霜用这个药油了,忍不住走了进来,在诸素素面前伸出手,面无表情地道:“拿来!”

    诸素素一愣,下意识握紧手里的药油瓶子,站到榻上坐着的杜恒霜前面,将她挡在身后,警惕地对崔三郎道:“你要做什么?你可别胡来,这是在东宫,不是在你们崔家!”

    诸素素知道崔三郎跟杜恒霜有宿怨。杜恒霜射断他两条胳膊,断了他们崔家想要染指大齐军的念想,崔家二房上下对杜恒霜很不待见。

    而崔三郎一贯在外面也对杜恒霜没有好脸色,不是视若无睹,就是对她恶言相向。前不久,杜恒霜同母异父的弟弟许言朝被崔五郎所累,掉到太液池的时候,杜恒霜还和崔三郎又冲突过一次。

    往事历历在目,想要诸素素相信崔三郎对杜恒霜没有恶意,简直比让她相信安子常是真心爱她还要难……

    崔三郎沉声道:“你既然不想用,就把那药油还给我。那是我崔家传了数百年的药油,与其让你糟蹋,还不如我收回去自己用!”

    乜?

    诸素素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崔三郎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但是就是没法子组成一句她听得懂的话。

    “你只是被射断了胳膊,不会脑子也被射出毛病了吧?会不会说人话啊?!”诸素素毫不客气地推了崔三郎一把。

    崔三郎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诸素素竟然没有推动他……

    =_=真是太丢人了!

    诸素素记得崔三郎被杜恒霜射断胳膊之后,明显就有些虚弱,她记得杜恒霜每次对付崔三郎,都挺容易。杜恒霜一逮着崔三郎,崔三郎就动弹不得,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居然连推都推不动了!

    崔三郎手一伸,从诸素素手里强行将那药油夺了过来,然后就把诸素素推到一旁,站到了杜恒霜坐着的长榻前面。

    “站住!你再过来,我可不客气了!”杜恒霜一点都没把崔三郎放在眼里。这男人两次都是她手下败将,就算她现在崴了脚,徒手也能把这男人打趴下!

    崔三郎看着杜恒霜充满怒意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眸,还有她全身戒备的架势,刚才因被诸素素怀疑他居心不良而产生的满腹怒气突然烟消云散。

    “……这药油没有毒。若是你不信,我现在就擦给你看。我的胳膊,就是擦这药油擦好的。”崔三郎举起胳膊,冲杜恒霜晃了晃。

    杜恒霜愣怔一瞬,越发觉得崔三郎怪里怪气地,但是又觉得这是东宫,众目睽睽之下,他主动给她送药油,不会真的是要害她吧?——他如果想害她,还要这样多此一举吗?

    诸素素回过神来,看了看崔三郎专注看着杜恒霜的眼神,又看了看杜恒霜满脸迷糊的神情,突然张大嘴。——不会吧?这崔三郎不会吃错药了吧?被虐还虐出火花了这是……

    崔三郎没有再说哈,他挽起袖子,露出有些精壮的胳膊,扒开药油瓶的盖子,往自己胳膊肘的地方倒了一滴,然后放下瓶子,用手揉着他的胳膊肘。

    诸素素明显看见,崔三郎肘弯的地方,有一个已经愈合的圆形伤疤。不过伤疤虽然愈合,里面的骨头也已经长好,但是被断掉的筋脉却不容易接上。除非,他这个药油,真的有帮助筋脉愈合的功用。

    这也不是不可能。

    诸素素知道,有些古早的草药,其实含有一些很少量的激素的成分,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媲美现代的很多外科手术接续的功能。

    她从来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

    诸素素身为医生的好奇心发作了。她不知不觉走过去,问道:“能让我瞧一瞧你的伤患处吗?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愈合了?”说着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按一按崔三郎的肘弯伤处。

    崔三郎斜了诸素素一眼,眉头微皱,觉得这安国公夫人怎地这样着三不着两?

    杜恒霜看见诸素素这幅样子,就知道她又一心只想着医术了,就放软声音,帮诸素素求道:“崔侍郎,素素是个郎中,请你……”

    杜恒霜的话没有说完,崔三郎已经把胳膊伸到诸素素眼前。

    诸素素忙一手握住他的胳膊,一手在他肘弯伤疤的地方仔细按过去。

    骨头愈合得不错。

    诸素素用力拽了拽崔三郎的胳膊。

    崔三郎瞪了诸素素一眼,“你这是做什么?”将胳膊夺过来,不让诸素素继续拽下去。

    诸素素抿嘴笑,点头道:“这胳膊果然恢复得不错。行动自如,还有弹性,筋脉应该也续上了。”又问崔三郎:“请问崔侍郎,你还能拉得弓?射得箭吗?”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痊愈,他的胳膊应该跟以前一样没有差别。

    崔三郎倒是摇摇头,道:“以前能拉三石弓,现在只能拉一石弓。”

    诸素素拍手笑道:“那也不错了。我连一石弓都拉不开。”

    崔三郎的脸黑了一半,扭过头不去理她,而是看向杜恒霜,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温和,“……这药油没毒。你早些用,脚能好得快些。不然拖久了,会伤到筋骨。”说完转身就走。

    崔莲莲听说崔三郎还是闯进来了,忙从旁边的屋子出来,却看见崔三郎已经出去了。

    只有杜恒霜和诸素素有些尴尬地一站一坐,脸上的表情都是怪怪的。

    崔莲莲只想抚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可是她刚才还装模作样说这是宫里的药油,三哥这不是当面戳穿她的谎言么?

    看见崔莲莲讪笑着过来,诸素素和杜恒霜忙颔首道:“太子妃殿下。”

    诸素素从榻上将崔三郎刚才放下的药油收起来,托在手里,拿到崔莲莲面前站定,笑着道:“太子妃殿下,这药油……”

    崔莲莲讪讪地笑着道:“……反正是一样的东西,才刚也是担心你们不敢用。”说着,又正色道:“确实是好东西,如果你们真的不敢用,还是还给本宫,本宫可以给需要的人去用。”确实不想糟蹋了这好东西。

    他们清河崔家传承千年,有这些东西虽然不奇怪,但是也架不住好东西被人糟蹋。有些东西,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诸素素倒是很想看看这药油里面都是什么成分,但是也知道崔家是不可能给她配方的,只好收了药油,道:“我就信太子妃一次。”

    崔莲莲点点头,“本宫不敢保证一定有奇效,但是能保证这绝对不是毒药。”

    她知道,杜恒霜和诸素素不放心的,无非是这药油有没有毒的问题。

    杜恒霜也觉得没有大问题,再说既然崔家有讲和的意思,她也无所谓再咄咄逼人了。

    “素素,我想应该是没事的。你把药油给我,我回去让知数每日给我上药。”杜恒霜笑着说道。

    诸素素点点头,“那就多谢太子妃殿下了。”

    崔莲莲松了一口气,又闲话几句,就听见外面有宫女回报道:“太子妃殿下,太子吩咐,说外面的筵饮已经散了,安国公和柱国侯来接他们的夫人回府。”

    崔莲莲站了起来,笑着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说着,让到一旁。

    太子带着安子常和萧士及走了进来,对杜恒霜歉意道:“今儿伤了柱国侯夫人,是孤的不是,还望夫人不要在意。”

    杜恒霜笑了笑,扶着诸素素从榻上站起来,欠身道:“不敢不敢。今日的事,跟太子和太子妃都没有关系,只是意外而已。两位能不追究恒霜今日的僭越之处,恒霜已经是感激涕零了。”

    太子摸了摸鼻子,笑着道:“哪里哪里,柱国侯夫人过谦了。”

    萧士及走过来,从诸素素手里接过杜恒霜,偏头看了看她的右脚,微一凝神,就把杜恒霜打横抱了起来。

    杜恒霜吃了一惊,待要挣扎,一来脚不舒服,二来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忒难看了,只好闷头不做声,一手握着手里的药瓶,一手抱着小白,被萧士及一路抱出东宫。

    东宫外面,太子体贴地给他们送了大车过来。

    杜恒霜和萧士及,还有安子常和诸素素就各自上了太子送的车,出到皇城外,才换上各自的车回府。

    诸素素临走的时候,对萧士及千叮万嘱:“霜儿的脚崴了,你要记得每日给她揉药油。”

    萧士及点点头,放下车帘,让钱伯赶车回府。

    等大车走了一段路,离开皇城,拐上去崇康坊的小路的时候,萧士及才轻声道:“你今日实在是太冲动了。在那么多人面前下南宁亲王和太子的面子,也不怕他们真的一翻脸,你就吃大亏了?”

    杜恒霜看了萧士及一眼,淡淡地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一时性子上来,就不管不顾了。可是给你添麻烦了?”其实她是有倚仗,才敢公开跟南宁亲王齐孝恭和太子叫板。

    因为她知道尹德妃是一定会帮她的。尹德妃在后宫孤身一人,光靠永昌帝的宠爱,还不足以保全她自己和她娘家。而杜恒霜是她最信任的人,而且杜恒霜现在还是柱国侯夫人,有萧士及这个幌子杵在那里,尹德妃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帮她在永昌帝面前说好话。

    二来,对于永昌帝来说,无论是他堂弟,还是他儿子,都不能冒犯他的权威。杜恒霜说的事情,明明就是指出太子和齐孝恭之间走得太近了,近到已经在联手糊弄永昌帝的地步。

    就是因为她知道她今天的做法,就算惹恼了太子和齐孝恭两个人,伤害程度也是可以控制的,所以才敢公开跟太子和齐孝恭两人叫板。反正只要上面的永昌帝不恼了她,她的情形就不会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太子和南宁齐孝恭两人能使出的招数,杜恒霜简直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

    首先,他们一定会想给杜恒霜一个下马威,所以最可能的做法,是参她一个“犯上不臣”的罪名,除去她诰命夫人的封号。这个请求,永昌帝大概是不会拒绝的。因为永昌帝既要敲打太子,又要维护太子的权威,为了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她这个“马前卒”,肯定就会被永昌帝拿来做筏子。

    其次嘛,他们能给杜恒霜添堵的事情,也无非就是给萧士及塞女人了。

    想到这里,杜恒霜撇了撇嘴,只盼望这两人行动快些,不要让她等得太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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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58章 明白 (4K5, 粉红270、300+)

    萧士及被杜恒霜的话噎了一下,默默地别开头,看向车窗外头,良久才低声道:“……我也是担心你。如今我没了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只有一个空壳般的柱国侯,军权也都上交了,江陵又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顿了顿,又道:“他们没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自然不会对你客气。”

    杜恒霜有些意外地看了萧士及一眼。他居然也能想到江陵仗打完了,永昌帝和太子就用不着他了?——好吧,也不算完全的不可救药……

    杜恒霜定了定神,还是缓缓跟他解释:“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倚仗的。宫里的尹德妃,欠了我一个大人情。”说着,就低声把尹德妃的事说了一遍。

    既然说到尹德妃,肯定就要提起穆夜来。

    “我不知道穆侯府追杀尹德妃的事,跟穆夜来有没有关系,但是穆贵妃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她不想尹德妃进宫分她的宠,才出此下策。”杜恒霜悄声道。

    萧士及自从江陵回来之后,就一直跟杜恒霜在争吵中,还没有这样静下来好生说过话。

    听杜恒霜说起原来宫里永昌帝的新宠尹德妃是她的手笔,萧士及很是惊讶,回头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你为什么要帮她?”

    杜恒霜一愣,“什么为什么?”这有什么好问的?她在宫里给自己安插给帮手,不是很正常的吗?

    萧士及皱眉道:“宫里是非多,咱们能不插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他这一次,可是栽足了跟斗。虽然帮毅亲王做卧底,弄到的内幕消息不少,但是却被太子和皇叔齐孝恭联手坑了一把,让他最终还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作为一个武将,这大概是仅次于蒙冤不雪的委屈了。

    杜恒霜却没有听明白,道:“还好吧?宫里的人,也不都是洪水猛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一里一里地,这不就上来了?人情人情,总是要对人有恩,才能积攒下人情的。”说着,又忍不住想起穆夜来,打趣道:“比如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帮你这么多次,你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是不是?”

    萧士及的眉头皱得更深,一直没有再说话。

    直到两人回了柱国侯府,带着三个孩子吃了晚食,又哄孩子睡了之后,萧士及才拣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边半跪在杜恒霜身前,给她在脚踝上揉着药油,一边悄声对杜恒霜道:“你莫要再提穆夜来好不好?”

    杜恒霜坐在妆台前面卸妆,听了萧士及的话,不以为意地道:“怎么啦?为何不能提?”语气中已经完全不带一丝情绪。

    萧士及抬头,看着镜子里杜恒霜一张无暇的美颜,苦笑着低声道:“……我也不算什么好人。我知道,我总是利用了她对我的……一片心,可是,我又无以为报。”

    杜恒霜顿时大怒,手里一时收不住劲,将一支碧玉发簪生生折断了。她也懒得收拾,索性往妆奁匣子里一扔,回手将萧士及的手从她脚上推开,站起来冷声道:“你无以为报?你送了十万银子,赔上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你还无以为报?!”

    萧士及抿了抿唇,本不想跟杜恒霜再吵起来,可是听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又有些忍不住,往旁边退了一步,道:“那是还她的救命之恩,你不要搞混了。”

    “那除了她的救命之恩,你还有什么要报答她的?”杜恒霜不依不饶地问道。

    萧士及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摇椅上躺下,没有再说话,拿一本书盖在脸上,前后摇晃起来。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这个样子,更是冷笑道:“是了,你刚才说了,是她对你的一片心无以为报。我倒是忘了。”说着,杜恒霜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到月洞门前,将门拉开,指着门外道:“你出去!你去报答她的一片心。你别在这里尽恶心我。她对你一片心,你无以为报,那是我挡着你们的路了。——你给我出去!”杜恒霜的声音尖利起来,在夜空中回荡,格外清晰。

    在外间屋里收拾东西准备值夜的两个大丫鬟知数和知钗忙走出大门,反手把大门关上了,两人不顾夜间还有些寒气,就站在廊庑底下出神,不许下人靠近这边的上房。

    这样主子在里面屋里吵架,外面总算是听不见了。

    萧士及将书本从自己脸上拿开,瞪着杜恒霜道:“你又发什么疯?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又起身向她走过来,伸手道:“快回来!你的脚今儿才崴了,你还不好生将养,这样使力,不怕以后成个小瘸子?——乖,快过来,别闹了啊……”

    杜恒霜板起脸,“谁跟你闹?!我跟你说正经的!——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啊……你过来,小心我不客气!”

    萧士及在她身前两尺远的地方站定,苦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以后再不提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歪了。”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哼,你就别为自己找借口了。你为了她,又是内疚,又是可惜。她无论做了什么,你都能原谅。反而是我,不管做什么,都是错!既然这样,你何必要跟我在一起过日子!这种日子,你过得下去,我还过不下去呢!”杜恒霜说着,一撂帘子,就要一瘸一拐地从月洞门走出去。

    萧士及身形闪动,跨了两步,就拉住杜恒霜的胳膊,一手将她带入怀里,一手关上月洞门,转身背靠在月洞门上,将杜恒霜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又带着几分无奈,道:“你就不能好生说话吗?一说这件事,你要发脾气,你倒是等我把话说完啊?——我说了多少遍了,你的脚刚崴了,不能这样用力的。”

    杜恒霜背对着萧士及,被他箍在怀里,一动不能动,忙用手推着萧士及箍在她腰上的铁臂,恼道:“你才是不肯好好说话!一说你就动粗!——快放开我!”

    萧士及窒了窒,慢慢松开胳膊,看着杜恒霜从他身前一瘸一拐地挣开,转身面对他,面若寒霜地道:“你既然要好生说话,我们今儿就把话说清楚。”顿了顿,又道:“天天吵,你烦了,我也腻了。何必呢?”

    萧士及的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是,你坐下来再说话,你的脚不能用力的。”

    杜恒霜瞪了他一眼,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一瘸一拐走到床边坐下来。

    萧士及也忙走过来,坐在她边上。

    “对于穆夜来,我们今天是最后一次说她。”杜恒霜清了清嗓子,压下自己心头的怒气。她讨厌死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唉,又要说她,你就不能不提她?我对她真没有一点心思。”萧士及叹息道,往后一躺,睡到床上。

    杜恒霜见他这幅样子,更增恼怒,拿拳头敲了敲床,“你给我起来!起来说话!”

    萧士及只好又坐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已经带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一只胳膊搭上来,想要圈住杜恒霜的肩膀,道:“好好好,我这不是坐起来了嘛……夫人有话就说,为夫这边洗耳恭听!”

    竟然还有心情打趣。

    杜恒霜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跟这种人怄气,你就算怄死了,他还以为你是吃醋酸死的……

    刚才的盛怒突然就烟消云散了。杜恒霜没了想跟他理论的心情,低头闷了一会儿,淡淡地道:“算了,没啥可说的了。无论怎么说都回不到从前,我也不想强求。留得住你我的人,留不住你我的心。”说着,便换了话题,“嫣然的婚事该定了。她年岁不小了,再不给她找婆家,她就真的只能给人去做填房了。”

    本来萧士及得封检校荆州刺史的时候,就连五姓七望的旁支都有人来给萧嫣然提亲,当然,萧士及的官儿一没,那些提亲的人就销声匿迹了。本来有一家都说好等萧士及一回来,就要来下聘的,也不再提这件事。前些日子,把萧嫣然的庚帖都送回来了,当然,也把那家子儿子的庚帖取走了。

    杜恒霜就对萧士及把萧嫣然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士及一边听着,一边想着杜恒霜刚才说的话,总觉得有些别扭之处。想了半天,又想不出别扭在哪里。

    等杜恒霜说完话,说口渴的时候,萧士及给她倒了一杯茶过来,捧在手里。

    杜恒霜就着他的手喝了,萧士及顺手拿了枕边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那样熟极而流的动作,自然而然的默契,让杜恒霜的眼角有些湿润。她忙别过头,缩了腿到床上,看自己刚擦了药油的脚踝。

    萧士及将杯子放回去,才想起如何回应杜恒霜刚才说的话,就坐到她身后,从后面拥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心里真没有别人,你别再闹别扭了。——相信我,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有别的女人。”

    杜恒霜没精打采地推开他的手,闷闷地道:“你别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妹妹的婚事吧。”

    “你还是不信我?”萧士及不知道该怎样对杜恒霜解释,“我对穆夜来……”

    “你不要再说她了。你都说了你对她的一片心,今生无以为报,就表明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她。既然你心里有了她,又何必说你心里只有我呢?你这不是明摆着骗人?”杜恒霜回头看着萧士及,脸上一片清明。

    萧士及终于听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真想抚额仰天长叹。——女人女人,不仅会钻牛角尖,还会抠字眼儿……

    “霜儿,你听我说,我真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她对我的心,不仅你我知道,全长安城都知道,这你不能否认。”萧士及正色说道。

    “我没否认。我不仅没否认,还要成全你们呢……”杜恒霜在心里暗暗说道,只是她的准备还没有做好,不能让萧士及察觉她的意图,所以她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萧士及见杜恒霜没有再暴跳如雷,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很是欣慰地接着道:“但是这只是她对我的心,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你不能因为别人对我的好,就定我的罪。——我对她没想头,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头。我只是……”萧士及挠了挠头,有一丝心虚,“我只是利用了她对我的这份心,有些……内疚罢了。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

    在萧士及心里,本来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是穆夜来实在为他付出太多,多到他都不忍心再利用她的地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虽然没有被穆夜来打动,但是对她的心防,确实一日日变浅了。

    杜恒霜冷冷地看着萧士及,嗤笑一声道:“那我还得感谢她主动退让?不然的话,你的内疚,总有一日,会转为对她的怜惜,然后又会转为爱恋了?”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萧士及瞪了她一眼,看着杜恒霜一脸不屑的样子,萧士及又有些心软,抓住她的手道:“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心里有第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就是我心里的女人。这么些年,我确实没有变过。——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你真的没有变?”杜恒霜摇摇头,冷冷地道:“你不过是处在变与不变的十字路口罢了。你有意无意地把我和穆夜来摆在一起进行比较,难道是想择优而录?——萧士及,我跟你说,我杜恒霜从来就不跟别人争!若是有人心爱你,心爱到你觉得比我好的程度,你大可以跟她去过。我杜恒霜绝对不会为了赢得你的心,就同别的女人争宠!这种事,我想一想就觉得恶心!”

    萧士及不知道怎么跟杜恒霜解释,她才相信他的真心,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我什么时候比较过你们俩?”

    “你还说没有比较?你说她比我大度,容忍她当着你的面骂我是‘无知蠢妇’!这些难道还不够?你还要怎样?!”杜恒霜恼道,对萧士及这种矢口否认的行径十分不齿。

    萧士及愕然,道:“可是这些事情,都是外面的公事,怎能跟私事搅在一起?”说着,仔细想了想,向杜恒霜道歉,“她说那些话,确实不应该。我当时没有阻止她,我也有错。你别生气,以后我再不会允许她在你面前出现,惹你生气。”

    萧士及想起那一次穆夜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有注意过杜恒霜的反应,因为他的心思完全在琢磨太子和太子妃的用意上头,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话,会对杜恒霜有怎样的影响。

    “我知道错了。那时候,我确实是没有为你着想。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萧士及再一次安抚杜恒霜,说完自己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忍不住为自己辩白道:“不过我本以为,你是明白我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穆夜来无论说什么话,我都没有往心里去过。你这样反复纠缠不放,也不应该。”

    萧士及也有些微的失望。他本以为,杜恒霜是跟他心意相通的。他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甚至心里想什么,杜恒霜都应该是一清二楚的。原本他不明白,为什么杜恒霜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要故意跟他闹?现在想来,好像杜恒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明白他?所以才每次都闹得不可开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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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59章 换人 (5K,含enigmayanxi和氏璧+)

    杜恒霜自动忽略了萧士及后面抱怨的话,揉了揉眼睛,往床里面爬去,一边拉了被子盖在身上,一边道:”好了,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再说吧。——明天把嫣然叫来,跟她说说亲事的事。”

    萧士及一回头,看见杜恒霜已经身子朝着床里头睡了,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脱了鞋袜上床,却发现杜恒霜把整个被子都压在她身子底下,根本就没有给萧士及盖的地方。

    “你让一让,把被子分我一半。”萧士及叹口气,低声道。

    杜恒霜头也不回,越发裹紧了被子,“床脚还有一床被子,是给你的。我脚不舒服,想一个人盖一床被子。”

    萧士及一想也对,若是在一个被子里面,晚上睡着了,他不小心踹到杜恒霜的伤脚就不好了。

    想了想,萧士及索性抱了被子来到南窗下的长榻上,对杜恒霜道:“我这阵子就睡在这里,等你的脚伤养好了再回来。”

    杜恒霜没有做声,沉沉睡去。

    第二天,萧嫣然跟着知数进来,给大哥大嫂见礼。

    萧士及就对萧嫣然道:“这阵子,大哥不在家,让你受委屈了。婚事迟迟不定,是大哥大嫂的错。”

    萧嫣然一听就傻了,忙摆着手道:“大哥快别这样说!大嫂为了嫣然的亲事简直是操碎了心,大哥怎么能说嫣然受委屈呢?嫣然一点都不委屈,一点都不!”很是惶恐不安的样子。

    萧士及一窒,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忍不住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没事人一样,笑着对萧嫣然招招手,“嫣然过来,大嫂跟你说句话。”

    萧嫣然见杜恒霜没有生她气,才松了一口气,嗔了萧士及一眼,道:“大哥,我要跟大嫂说私房话,你出去吧。”其实她是害羞,不想跟萧士及说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儿。

    萧士及一笑,起身道:“那我先去外院看一看。你跟你大嫂好好商议,等中午我回来吃饭的时候再议。”

    萧嫣然和杜恒霜一起起身,目送萧士及出去。

    等萧士及出去了,两人才又坐下。

    杜恒霜看着萧嫣然,有些不忍心。但是再一想,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萧士及的爵位大概也保不住了。毅亲王为了让太子放心,肯定会跟萧士及划清界限,要进一步主动出击打击萧士及,从而让太子对萧士及深信不疑。

    这种情况,对萧嫣然的婚事却是有很不好的影响。杜恒霜就决定将萧嫣然的婚事延后再说。

    等萧府败落之后,萧嫣然说不定能真正嫁给一个好人。现在择婿,匆匆忙忙嫁了,到时候萧家败落,萧嫣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说不定还是待在家里好一些……

    杜恒霜就委婉地道:“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急不得。”

    萧嫣然会意,忙道:“大嫂放心,我不急。”又道:“与其匆匆忙忙找人嫁了,不如等大哥真正闲下来,再找一户可靠的老实人家。”倒是跟杜恒霜的意见不谋而合,是个脚踏实地过日子的好姑娘。

    杜恒霜对她越发怜惜,低声道:“正是这个理儿,你能想通,自然是好事。你放心,你出阁,除了萧家为你办的嫁妆以外,我自己出私房给你另办一份丰厚的嫁妆,总之让你一辈子舒舒服服不愁银钱。”

    萧嫣然忙推辞道:“大嫂,这样可不好。您能想着嫣然的亲事,嫣然就感激不尽了,怎能再占大嫂的便宜?万万使不得!”

    “没事,你大嫂别的没有,就是银子钱多得扎手。我愿意送哪个,就愿意送哪个,你管别人说闲话呢?”杜恒霜知道萧嫣然不敢要,是碍着她二哥萧泰及和二嫂龙淑芝那一边。担心他们说杜恒霜偏心,厚此薄彼。

    萧嫣然很是不好意思,低声道:“其实一般人家,银子钱多了,是祸不是福。大嫂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杜恒霜愣了一下,才颔首道:“这真是我疏忽了。不过不要紧,到时候再说,总之会让你风风光光出门子,不让你被别人看轻一点半点。”

    萧嫣然很是欢喜,跟杜恒霜又说了些闲话,才笑着去了。

    中午的时候,萧士及回来,听杜恒霜说了萧嫣然的事,也觉得妥当,就道:“都听你的,你看着办吧。”

    于是萧嫣然的亲事,就再一次搁置下来。

    杜恒霜知道自己大概是看不到萧嫣然出阁了,就暗暗给她置办了一份一万两银子的庄子,打算走之前给萧嫣然送过去。

    ……

    新太子妃册封礼后不久,太子就将废太子妃崔真真迁出太子妃的寝宫,让她住到自己的寝宫里面,新太子妃崔莲莲正式住进了太子妃建制的寝宫。

    崔三郎去东宫看望新任太子妃,见她眉间仍然郁郁,很是明白她的心事。

    崔真真虽然被废,搬出了太子妃的寝宫,但是却径直住进了太子的寝宫。这样一来,新太子妃崔莲莲到底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实在是未为可知。

    清河崔家大房本来很是不满,因废太子妃崔真真是清河崔家大房的嫡长女,废掉崔真真,就是不给清河崔家大房脸面。但是太子转而将废太子妃崔真真搬到自己的寝宫去住,却又表示了对她不一般的荣宠,才让崔家大房觉得挽回了一些面子。

    “你别想这么多。废太子妃有一个‘废’字,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就算太子宠她一辈子,她也只能做见不得光的妾室。而男人的宠爱,真没什么意思值得你去争取。——反正是不会长久的东西,你争来又何用?”崔三郎这样劝说崔莲莲。

    崔莲莲默默地听着,自失地一笑,点点头,道:“是我着相了。”

    “这也没什么。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崔三郎淡淡地道,起身在太子妃寝宫四下看了看。

    崔莲莲陪在他身边,带着他四处观赏,低声问他:“三哥,我觉得,你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崔三郎背着手,站在太子妃寝宫后面的抱厦里,隔着绿窗纱看着宫墙下面的几竿修竹出神。

    崔莲莲默然半晌,“……当然是三哥你被射断双臂之前。”

    在那之前,崔三郎是清河崔家的天之骄子,他的地位,不比如今的太子差,而且清河崔家的底蕴在那里,他甚至比太子还要尊贵和目中无人。

    而杜恒霜那一箭,让他从云端掉入凡间,渐渐认识到了,什么叫脚踏实地……

    崔三郎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回到那一天,那个女子英姿飒飒,立在他对面,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然后,下一刻,是他双臂钻心地疼痛……

    虽然他的胳膊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每逢季节变换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舒服。大概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养好了。

    那一次痛彻心扉的伤痛,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也让他脱胎换骨。那一箭,射掉了他的狂妄,也斩断了他的不知天高地厚,也让他第一次,开始审视杜恒霜和萧士及,这两个他以前看不起的寒门庶族之人。

    他花了很多功夫搜集有关这两个人的信息,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对杜恒霜的兴趣越来越浓。

    明明他对寒门庶族的女子,一直很是看不起,当她们是蝼蚁,可以随便践踏。

    可是杜恒霜,是不一样的。

    越是了解这个人,越发现能够强烈吸引他的,是她独一无二、倔强执拗、锋芒毕露的性子。她那惊人的秾艳丽色反而退居其次了。

    那是一种他曾经渴望拥有的性子,但同时,在千年士族门阀的家承里,不被允许拥有的性子。

    也许只有寒门庶族出身,没有家族束缚的时候,才能养出那样独一无二的性子……

    有一句老话说得很对,最了解你的人,也许不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而是你的敌人。

    崔三郎看着太子妃寝宫庭院里大株大株姚黄魏紫,长吁一口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凡发生过的事情,总是有它的道理。如果我们能从中学到不一样的东西,就能化不利为有利。”

    崔莲莲听得怔怔地,强笑道:“三哥近来研究老庄之学了?”

    崔三郎笑了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道:“我等下要进宫一趟。陛下今日宣我和王兄去御书房议事,你不要东想西想,一切顺其自然。”崔三郎如今是陛下的黄门侍郎,和他的舅兄,太原王氏的嫡长子王文林一样的职位。

    崔莲莲撇了撇嘴,嘟哝道:“三哥你说得轻松,我就不信,你就能不想法子去把……那谁弄到手。”

    崔三郎仰头大笑,清朗的笑声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飞鸟,呼啦啦展翅飞向蓝天。

    崔三郎笑得很厉害,厉害到眼角都渗出几滴泪珠,他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回头对崔莲莲正色道:“我说过了,她对名份和脸面比一般的人看重多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并嫡她都会宁死不屈的。”

    崔莲莲有些瞠目结舌,“不会吧?!她不过是寒门庶族的女子,就连我……清河崔家的嫡女,也曾经为偏房,她如何会连并嫡都不愿意?跟太原王氏的嫡女并嫡,一点都不辱没她!再说,就连千金公主都和盈盈并嫡,她……何德何能?这样的傲气,她活得长吗?!”

    崔三郎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在嘲笑她问得奇怪。

    “她很聪明,不会比你我活得短。”崔三郎长叹一声,看着那株国色牡丹,低声道:“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徒呼奈何?”

    崔三郎走了很久,崔莲莲都站在廊庑底下一动不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似乎想不明白,呆呆地扶着廊柱出神。

    太子走过来,温言问道:“莲莲,你怎么啦?你三哥呢?”

    崔莲莲回头,看向太子的眼睛,那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和他看见废太子妃那既痛又恼的神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崔莲莲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温婉的盈盈笑颜,低声道:“殿下,我三哥进宫去见陛下了。陛下今日召我三哥和三嫂的大哥在御书房议事呢。”崔莲莲说完,微一躬身,笑着退下,进屋里去了。

    太子在这寝宫门前站了站,还是转身走了。

    ……

    御书房内,永昌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并没有发作出来。

    崔三郎和王文林笑着各坐一边,看着永昌帝不说话。

    过了许久,永昌帝才缓缓点头,道:“既然崔卿如此提议,王卿也觉得妥当,那就依了崔卿吧。”说着,宣人过来拟旨,一边笑着道:“崔卿果然是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啊……”也不知道是挖苦,还是赞赏。

    崔三郎比以前沉稳多了,并不当一回事。

    只要永昌帝同意了他的提议,就算被永昌帝讥讽一百句,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陛下,其实崔侍郎所提,正是一个三全其美的好主意。您想想,卫星峰其人,岂不是比柱国侯萧士及更合适?”王文林笑着劝道,“一来,他是寒门庶族出身,跟柱国侯萧士及是一样的良家子。二来,他却是士族门阀的女婿,跟柱国侯萧士及,也是差不多……哈哈哈哈……”说着顿了顿,其实萧士及不算是士族门阀的女婿,他的妻子杜恒霜,不过是士族许家名份上的女儿,听说并没有改姓,所以跟士族门阀完全沾不上边的,“第三嘛,他也是陛下的女婿啊!陛下您该高兴才是!”

    永昌帝的脸色缓和许多,笑着道:“多亏王卿提醒,不然朕差点忘了他也是朕的女婿。”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自从万贵妃被赐死以后,她的女儿千金公主,就很少进宫了,跟永昌帝的父女关系,也生疏许多。

    “那就去卫府传旨,封卫星峰为检校荆州刺史,择日上任。嗯,他不能一家都去江陵,命他只许带一妻去江陵,另外的妻子,要留在长安。”永昌帝淡淡吩咐道。

    大齐的八大刺史,都是封疆大吏,而且是从前朝一直传下来的位置。

    以前八大刺史都有家眷留在长安,但是自从前朝覆灭之后,这些刺史就趁机把留在长安的家小接到任上去了。

    卫星峰算是第一个被大齐皇帝任命下来的刺史,所以他的家眷,暂时没有其余七大刺史好运,能够趁战乱的时候被接到任上。

    “另外,给朕传旨,宣另外七大刺史来长安觐见吧。以后最好形成惯例,每年一次觐见,不然偏安一隅,咱们的君臣之情都生疏了。”永昌帝笑呵呵地道。

    崔三郎和王文林跟着干笑几声,便跟着那传旨内侍一起告辞出去。

    两人骑着马,跟着传旨内侍往卫星峰的府邸那边过去。

    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王文林悄声对崔三郎道:“三郎,你到底有什么杀手锏,能让陛下对你言听计从?”

    柱国侯萧士及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被蠲了之后,无数的人盯着这个位置,五姓七望中人除了崔家,另外六家也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但是永昌帝极度不想这个位置再落入士族门阀的彀中,所以一直拖延着,不肯任命新的人手。

    在永昌帝和太子的计划中,本是想这个位置一直空着,让它成为驴子面前的一根胡萝卜,让你看得见,摸不着,才能最大限度地让臣下为他们尽心办差。

    不过崔三郎从漠北带回来的东西,改变了永昌帝的计划。他不得不屈从崔三郎的提议……

    虽然这很憋屈,他也很愤怒,但是他没办法,那个东西杀伤力太大,他还没有把握,自己能在有生之年,把清河崔家一网打尽。

    那就只有服从一条路了。

    所幸崔三郎自从被杜恒霜射断双臂之后,老成持重许多,带着整个清河崔家也安定下来。

    只要不跟皇权作对,永昌帝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灭了崔家。——除了崔家手里的那个东西……

    崔三郎和王文林跟着传旨内侍来到卫府,向卫星峰宣读旨意。

    卫星峰简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并且立即入宫,再次向永昌帝谢恩。

    永昌帝见卫星峰识做,那种被迫任命的不快顿时去了大半,就跟卫星峰在御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

    “朕任命你为检校荆州刺史,是看重你是寒门庶族出身,虽然娶了士族门阀的妻子,但是你到底不是入赘的女婿,不能算士族门阀中人。”永昌帝这样说道,也算是宽慰自己。

    卫星峰听出永昌帝话里的玄机,心里一动,想起丹娘和她生的两个孩子,心里竟是怦怦乱跳起来。

    “……你去江陵上任,只能带一房妻室,可要好好想想,到底带谁。”永昌帝意味深长地吩咐道。

    卫星峰会意,给永昌帝磕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想出万全之策,不负陛下所托!”

    从宫里谢恩出来,卫星峰就径直去了丹娘和两个孩子住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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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0章 褫夺 (4K,粉红330、360+)

    “丹娘,我今日来,是有话跟你说。”卫星峰知道两个孩子都去学堂了,不在家里,所以跟丹娘打开天窗说亮话。

    丹娘手里拿着针线,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陛下委任我为检校荆州刺史,不日就要上任了。”卫星峰眉飞色舞地道,很是激动,“检校荆州刺史,你知道这是什么位置吗?大齐八大刺史,个个都是世袭的封疆大吏啊!这么多年,只有士族门阀手里才有刺史的传承,如今却是落到我手里了!”

    丹娘手中的针线顿了顿,抬头看着卫星峰,淡淡地道:“那恭喜你了。你卖身这么多年,总算是有回报了。——上天倒也待你不薄。”

    一句话把卫星峰噎得几乎吐血……

    过了好久,卫星峰才缓过劲来,从桌上抓起一个粗陶杯子,仰脖一饮而尽,恼道:“你非要说得那么难听吗?”

    丹娘嗤笑一声,拿针在头发上刮了刮,继续自己的针线活儿,一边不紧不慢地道:“不是我说得难听,是你做得难看,怪得了谁?”

    卫星峰的脸色阴沉下来,本来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可是扭头看见丹娘的侧脸,狭长的丹凤眼,小麦色的肌肤光滑细致,这些日子不用下田劳作,手上的硬茧少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粗糙,但是比刚到长安的时候,可是好多了。

    卫星峰的心里很是难受,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道:“你就算自己生气,难道不为孩子着想?”说着,走到丹娘跟前,“丹娘,跟我去江陵,带着两个孩子,我把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以后传给我们的大儿子。”

    丹娘放下手里的针线,叹息着摇头道:“星峰,你不要说这种话了。你早已休了我,自己另娶了妻室,而且她也给你生了儿子。你的一切,都是从她那里来的,若是你没有跟她成亲,这桩天大的好事怎会落到你头上?——做人要知足,你这样做,把她们当做什么?又把我当做什么?”

    卫星峰一时激动,弯腰抓着丹娘的肩膀,将她抱起来,低声道:“丹娘……丹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母子……可是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你放心,跟我去江陵,我会慢慢恢复你的原配位置,等时机成熟了,让陛下做主,封我们的大儿子为世子,继承刺史的位置。”

    过了这么久,卫星峰还是第一次把丹娘抱到怀里。

    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袭来,让丹娘怔住了。

    她抬头,看着卫星峰紧张的神情,激动的眼眸,仿佛又回到他们的少年时代,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她一心一意,等着他功成名就的一天。

    可是她等来的,是一纸休书……

    丹娘深吸一口气,将卫星峰的胳膊推开,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道:“不成的。你还是带你的妻子去江陵,我和两个孩儿可以回乡去。过了这么久,你和她儿子都生了,他们一定不会再追究了。”因之前有人追杀丹娘和两个孩子,卫星峰救了丹娘,就劝丹娘带着孩子留在长安,在他眼皮底下,他才好护着他们。

    丹娘被那些刺客吓破了胆子,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危,终于决定在长安住下,接受了卫星峰的安排。

    可是现在卫星峰要去江陵做封疆大吏了,她就没有必要再带着两个孩子在长安住下去。

    丹娘的话,倒是提醒了卫星峰。

    卫星峰的眉头立刻皱起来,道:“你想错了。”说着,扶着丹娘在旁边坐下,对她说了陛下的话,末了,悄声道:“你看,陛下其实是看重我是寒门庶族出身的身份,虽然崔家……在这件事上,是帮了我的忙,但是如果我完全扶不起来,他们也不会把女儿嫁给我。我跟他们,本来就是合作的关系。他们不是我的主子,我也不是他们的下人。再说陛下今日已经说了,把这个位置给我,是看在我是寒门庶族出身,甚至暗示我只带千金公主去江陵。要知道,千金公主是不能生孩子的,这不明摆着跟我说,不想我把位置传给崔家女儿生的儿子吗?”

    丹娘愣愣地看着卫星峰,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

    卫星峰笑着继续道:“你其实是我的原配嫡妻,我们的大儿子,才是我的嫡长子。丹娘,带着孩子跟我去江陵。等我在那里站稳脚跟,我就恢复你们母子的名份,到时候,不管是公主,还是崔氏女,都要给你斟茶送水,你就能扬眉吐气了!”

    丹娘这下子听明白了,一时怒不可遏,啪地一声打了卫星峰一个耳光,恼道:“你一个人钻到富贵眼里也就罢了,居然盘算着把我们母子三人也拖下水去!——卫星峰我告诉你,你既然娶了人家,靠人家得了天大的好处,就不能忘恩负义!我不懂陛下那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们也是你的妻子,那孩子也是你的儿子,这种过河拆桥的事,你如何做得出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以为你是个好人!”丹娘啐了他一口,拿着大笤帚过来,将他扫地出门。

    卫星峰没法子,只好去找在学堂念书的两个孩子,对他们吩咐道:“爹爹要出远门做官去了,过一阵子,会派人来接你们一起过去。你们好好劝劝你们的娘,不要意气用事。到了爹的任上,爹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两个孩子对卫星峰一片孺慕之情,忙点头应了,回去劝丹娘不提。

    ……

    柱国侯府,萧士及听见了卫星峰得封检校荆州刺史的消息,在外院的书房拍案而起,怒道:“卫星峰?!——他凭什么?!连副将都没有做过的人,居然要去做封疆大吏!”

    萧义忙将大门关上,低声道:“侯爷,您别生气,陛下的旨意已下,已经让卫星峰赶紧去江陵上任去了。”意思是,您就是生气也来不及了……

    萧士及颓然坐回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脸上的神情越发灰败,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萧义小心翼翼地劝道:“侯爷,不如回后院,跟夫人说一说?”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愤怒和憋屈。

    自从他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被罢免之后,这个职位一直空缺,永昌帝并没有要授给别人的意思。

    萧士及的心里一直存了一丝侥幸。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永昌帝还会把这个位置还给他的。毕竟江陵是他一手打下来的地盘,而且他的昆仑奴水军,至今还驻扎在那里压阵。

    可是永昌帝却终于打碎了他的幻想。

    萧士及闷闷不乐地来到后院,进到里屋,往杜恒霜旁边的长榻上躺下来,用手蒙在额头上,很是不忿地道:“……陛下刚刚把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授给了卫星峰!”说着,忿忿不平地用拳头捶了捶长榻。

    杜恒霜正在案桌后面看账本,闻言抬起头,淡淡地道:“这不奇怪,陛下倒是挑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人。”

    “他有什么好?!”萧士及很是不解地看着杜恒霜,“居然连你也觉得他不错?你别忘了,他为了攀龙附凤,连自己的原配嫡妻和嫡子女都敢一笔抹杀,这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男人,你居然说他不错?!”

    杜恒霜笑了笑,低头拿着笔在账本上画着勾,道:“这是他的私事,跟我无关。况且,连他的原配嫡妻丹娘都不想跟他计较,你我都是外人,又何必这样义愤填膺呢?大家半斤八两,大哥别笑话二哥而已……”

    萧士及没有听出来杜恒霜话语中的讥讽,仰臂抱着头,恼道:“卫星峰在军事上资质平平,让他去打江陵,打十年也未必拿得下!”

    杜恒霜叹口气,摇摇头,道:“士及,你还不明白?——他是去治江陵,不是去打江陵。这完全是两码事。”

    萧士及慢慢静了下来,凝神看着杜恒霜,“那又怎样?没有我辛辛苦苦把江陵打下来,他到那里去治江陵?”

    “你要这样钻牛角尖,那我就没话说了。”杜恒霜淡淡地道,低头继续看账本。

    萧士及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挪了一会儿,心里的憋屈之意还是不能散去,恨恨地道:“我马上写信,让我的昆仑奴水军回来。留在那里,不过是继续为人做嫁衣裳!”

    杜恒霜啪地一声阖上账本,瞪着萧士及道:“你居然把昆仑奴水军留在了江陵?!”

    “……依附萧铣的人不少,我们只拿下萧铣,别的人,不一定是心甘情愿臣服大齐。若不是昆仑奴水军在那里驻扎,江陵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平静?!如果那些人犯上作乱,受苦的还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萧士及对杜恒霜解释他为什么要把昆仑奴水军留在江陵。

    杜恒霜用胳膊撑着头,定定地看着萧士及。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也不了解他了。

    这个人,跟她从小心里的那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仔细琢磨来,又已经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出现很大的不同。

    她也弄不清,自己曾经倾心喜爱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只要我的昆仑奴水军一调回来,江陵的城防必定不会那样太平了。卫星峰,就看他的能耐吧!”萧士及冷笑一声,又躺了回去,“陛下一定会后悔他派错了人!”

    杜恒霜嗔了萧士及一眼,道:“你别说气话了。其实卫星峰,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至少比你合适多了。”

    萧士及忍不住瞪着杜恒霜。

    “你瞪我我也要说。”杜恒霜忍不住瞪回去,要比谁的眼睛大吗?——谁怕谁!

    “这个位置,陛下的意图很明显,是要给寒门庶族出身的人,不能再让士族把持这样重要的位置。你知道,卫星峰和我们一样,都是寒门庶族出身的良家子。其次,他又是清河崔家的女婿,让他出任这个职位,又能让士族门阀满意。第三,他也是陛下的女婿。对陛下来说,他比你更是自己人。让他去江陵,真是皆大欢喜。”说着,杜恒霜看了看萧士及越来越黑沉的脸色,掩袖笑道:“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他们满意了,我们的柱国侯气炸了肺!”

    听着杜恒霜久违的调侃语气,萧士及满心的苦闷突然烟消云散,他愣愣地看着杜恒霜一脸俏皮的笑容,心里像是被人用重锤重重击打过一样,心里又酸又软,还有些闷闷的钝痛。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的神情,忙收了笑容,咳嗽一声,总结道:“所以,你也别忿忿不平了。对陛下来说,你只有打仗的本事。就算没有穆侯府的事,你这个刺史位置也是坐不稳的。就算你想坐稳,别的人也容不得你坐稳。朝堂之争,只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甚至靠着陛下也是不可靠的。士族门阀绵延千年,自有他们的底蕴。我们既然选择做了陛下的棋子,也要有做弃子的自觉。”

    这句话,萧士及听懂了。

    有时候,能被人利用,也是因为有被利用的价值。

    最怕是别人连利用都不肯了,而他手里什么倚仗都没有,自然就被人划拉到最低层。

    杜恒霜看完账本,就拿着去外屋跟知数和知钗交代事情,留萧士及一个人在屋里仔细回味。

    萧士及想了很久。他发现,他把陛下、太子,还有毅亲王、士族门阀这些人,看得实在太高了。其实说到底,不管是朝廷,还是黑道,都是利益之争,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而他可以倚仗的东西,在错综复杂的利益面前,真的是不堪一击……

    没过几天,卫星峰一个妻室都没有带,只带着一批幕僚随从和一队军士,离开长安,往江陵上任去了。

    卫星峰他们刚走,永昌帝就又派内侍来到柱国侯府传旨。

    这一次,永昌帝的旨意,是要褫夺杜恒霜的诰命夫人的身份。因她在新太子妃册封大典上“失礼罔上”,为了维护太子殿下的尊严,必须要严惩这种不敬太子的行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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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1章 如归 (4K,含see_an和氏璧1+)

    萧士及一听到这道旨意就跳了起来,差一点就要抓住传旨内侍的脖领子责问他了。

    杜恒霜还好来得及及时拽住萧士及的胳膊,对那吓得面如土色的传旨内侍笑着道:“多谢这位大人传旨。”说着,又叫知数,“把我的封册拿出来,给大人带回去,再派人送大人出去。”

    知数会意,去后面的箱笼里将杜恒霜的诰命夫人的封册取出来,交回给内侍,顺势偷偷将一个装着银子的荷包塞到那内侍手里。

    那内侍脸上只有一个“囧”字……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趟差事,还能让他发道小财。果然宫里人说柱国侯夫人大方,不是瞎说的。

    他是来传旨褫夺柱国侯夫人诰命夫人封号的,宫里谁也不愿来做这得罪人的差事,结果他是最没用的一个,百般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过来了。

    结果这柱国侯夫人居然一点都没有怪他,还给他一包银子。

    传旨内侍心里很是不滋味儿,走的时候,悄悄对知数道:“你是服侍柱国侯夫人的?”

    知数笑着道:“我是我们夫人的大丫鬟,跟着夫人嫁过来的。”

    那内侍点点头,低声道:“你回去安慰你家夫人,让她别气着了。陛下也是一时之气,为了太子的面子而已,过一阵子,一定会找个由头将这个诰命夫人还给你家夫人的。再说,”那内侍往四周看了看,声音越发低了,“宫里还有德妃娘娘照应呢,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知数眼睛眨了眨,笑着道:“多谢大人吉言。”说着,送了那内侍出二门。

    此时正房的内室里,萧士及满脸涨得通红,一拳砸在案桌上,将上好的红木案桌硬是砸得凹下一个坑。

    杜恒霜有些心疼地抚了抚那案桌上的凹痕,嗔道:“你发脾气归发脾气,可是跟这些桌子椅子较什么劲儿?”

    萧士及看见杜恒霜笑着安慰他的样子,只觉得无地自容,一把抱住杜恒霜,将脑袋搁在她的肩颈处,满心的愤懑无处宣泄,声音哽咽起来,“霜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你的诰命不会褫夺……”

    到了这个时候,萧士及才真正痛悔不已。

    无论是当初凯旋回京,所有人都有封赏就他没有,还是他的检校荆州刺史被夺去的时候,他都只有愤怒,没有别的感觉。他只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他,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却被人算计得一干二净,有的没的都算在他头上,简直是不知所谓!

    只有到了杜恒霜的诰命被褫夺的时候,他才被真正触动。

    他知道,杜恒霜的诰命,因他而得,也因他而被夺。

    说什么对太子不敬,也不想想,杜恒霜之所以对太子不敬,也不过是为他鸣不平而已……

    若不是那些人看他不顺眼,怎会连杜恒霜都受牵连?

    他紧紧地将头压在杜恒霜的细长玉白的颈项处,满心地惶然。他想起来,当初他拼了命的要出人头地,就是为了霜儿,为了她不用再向别人低头,为了没人敢再打她的主意,为了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将她如同稀世珍宝一样,永远藏在深闺……

    可是,这一路行来,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杜恒霜被萧士及抱得有些不舒服,道:“你先放开我,我的脚疼……”

    萧士及忙放开杜恒霜,抱着她放到南窗下的长榻上,将她右腿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用手去揉她的脚踝处,一边恨恨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不能让陛下这样对待你。我去求太子……”

    杜恒霜笑了笑,道:“你去求太子?你不知道这就是太子的意思吗?”末了,又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个诰命而已,我不稀罕。”

    “可我稀罕。”萧士及抬头,正色看着杜恒霜,满脸都是说不出来的伤痛和悔恨,“对我来说,你的诰命很重要。若是他们不将你的诰命还给你……”萧士及急急地道,却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

    对于萧士及来说,杜恒霜的诰命,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重要的,是代表着他奋斗的目标。虽然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早已经忘了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但是陛下这一次褫夺杜恒霜的诰命夫人,才如同警钟一样,在萧士及面前重重敲响,驱散了在他眼前越来越厚的功名利禄的云雾。让他看见,当初他的初心,跟他现在的用意,到底偏离了多远。

    萧士及有一刹那的茫然。

    “若是他们不还,你又怎样?”杜恒霜打断他的思绪,淡淡问道。

    “不还?”萧士及下意识道:“怎么会不还?我去求太子,他一定会还的。”顿了顿,又道:“他一向看重我,况且他将我的军功给了南宁亲王,他本来就欠我的……”

    “你住口!”杜恒霜听了萧士及的话,连忙厉声阻止他,“士及,你怎能这样想?!他是太子,他何时欠你的?你若是真这样想,罢了,你还是辞官吧,我真怕你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去!”

    萧士及被杜恒霜说得全身一震,刚才的满腔义愤顿时如同泄了气的蹴鞠,慢慢软塌下去。他看着杜恒霜淡然的面容,心里的慌乱越来越甚。

    如果杜恒霜这时候大哭大闹,跟他吵,跟他跳脚,用刀指着他,逼他去宫里求陛下把她的诰命夫人要回来,他恐怕还好受些。

    可是杜恒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他,面容无悲无喜,还带着几分怜悯,让他慌乱的同时又觉得不适、不喜、不堪。

    “霜儿,你要信我,我现在就去见太子……不,我去见毅亲王,他……”萧士及下了决心。什么内奸,什么卧底,他都管不了了,如果他连自己老婆的诰命都保不住,他做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杜恒霜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他继续往下说。

    “……你够了!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说要放弃?你知不知道,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毅亲王对你发难,你要怎样?!是不是当面拆穿他?!你是在江陵见水太多,整个脑子都进了水吗?”杜恒霜忍不住低声责备萧士及。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颓然低了头。

    杜恒霜把手拿开,往旁边坐了坐,撇了撇嘴,道:“不过是一个诰命夫人,也值得你这样失态?”她真没想到,萧士及这样看重诰命夫人这回事。对她来说,这个诰命夫人,本来就是她不想要了。就连宫里的尹德妃,她都叮嘱过她,不要插手,不然太子和南宁亲王齐孝恭的目的,可没那么容易达到……

    要得到一样东西,不容易。但是要失去一样东西,却是容易得很。

    萧士及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们和他们,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想想你都付出了多少,才走到这一步。如果你不能忍,也不要坏别人的事,赶紧辞官得好。如果你还想做下去,就好生忍着。”杜恒霜低声说道。如果她没有猜错,她一走,毅亲王就会借机发难,趁机踩萧士及几脚,好让太子消除对萧士及的怀疑。

    不过萧士及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合做卧底。

    杜恒霜寻思着,要找个机会,跟毅亲王妃说一说这事。萧士及最合适的用处,应该是化明为暗,成为毅亲王的奇兵。非要他待在太子身边,而且还要太子对他委以重任,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再说,杜恒霜实在不想萧士及跟太子那边有什么瓜葛了。

    那个以前的太子妃虽然被废了,却一直被太子藏在他自己的寝宫里,也不知在搞什么鬼……

    谁知道她会不会再东山再起?

    “好了,今儿不说这事了。”杜恒霜站起来,“我要去厨房看看今日的菜肴,平哥儿早上说要吃红烧狮子头,厨娘做的有些太咸了,我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说着,已经走了出去。

    萧士及看着杜恒霜的背影,在屋里也待不下去了,终于下定决心,要进宫一趟,求见永昌帝。

    宫里的太极殿外,萧士及站在那里,候了一下午,都没有见到陛下。

    后来还是那曾经去柱国侯府传旨褫夺杜恒霜诰命的内侍悄悄走来,让萧士及回去,说陛下心情不好,不要再给他们府上惹麻烦……

    萧士及这才没有法子,悻悻地打道回府。

    他离开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

    永昌七年五月的长安,傍晚时分正是最美丽、最悠闲的时候。

    他一个人骑着马在朱雀大街上慢慢走着,只觉得四顾茫然。

    自从他从江陵凯旋回来,打击就一个接一个,将他一下子从成功的巅峰扔下失败的谷底,他的意志就算再强悍,也有些受不住了。

    毕竟不管是谁,在从最得意,到最失意的过渡只有一天的时候,都会受不了的。

    这一刻,萧士及只想喝酒,把自己灌醉,他就不用面对这些纷繁复杂的局面。

    从马上下来,萧士及随便寻了一个酒家,将缰绳扔给店小二,自己进去要了一碟卤牛肉,一壶店家自酿的烧酒,还有一只刚做好的烧鸡,一小碟蘑菇、腊肉和土豆做的沾酱,就着大饼慢慢吃起来。

    他坐在靠近店门旁边的地方,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门外的街景。

    刚出炉的烧鸡香气扑鼻,吸引了不少从店门旁边走过的行人,都纷纷探头进来,看看是什么东西这样浓香扑鼻。

    待看见是一只刚烤好的烧鸡,付得起钱的人就走进来,让小二给包一只带回去,跟一家大小分享。

    小店的生意一时忙碌起来。

    萧士及久久看着这番热火朝天的景象,竟是微微笑了起来。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是长安城最不起眼的南城,却让他觉得熟悉,觉得舒服,像是宾至如归。

    原来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骨子里,还是当初那个在街头跟人搏命,只为了回家能带一只烧鸡回去的少年……

    哧溜!

    萧士及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大大的吸口水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是一个乞丐,披着一张脏兮兮的草席,头发乱成一头乱草,脸上更是黑乎乎的,只看得见两只眼睛,饿得发出绿光,正看着他面前的烧鸡,大口大口咽着口水,恨不得扑上来抢了就走。

    “饿……能不能给点儿吃的?”那乞丐出声恳求,从门旁边爬过来,仰头问道。

    “喂!出去!你出去!跟你说多少次了,这里不是你进来的地方!”在门口弯腰谄笑接待客人的小二突然凶神恶煞地喝叫,一边伸出脚,往那正在向萧士及乞食的乞丐踹去。

    那乞丐忙退了回去,蹲在墙边,用手抱着头,被那小二拳打脚踢。

    路边一个好心的老者劝道:“小二,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那小二没好气地冲那乞丐“呸”了一口,回头对那劝架的老者道:“这位大爷,您不晓得。这家伙有手有脚,却不肯好好去做工,只成日在街上讨饭。再说,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开善堂的。他成日在这里混着,我们怎么做生意?!”

    那老者摇摇头,道:“小二说得也不错。”说着,又劝那乞丐,“我说你啊,也不要成天讨饭了。看你也是个手脚齐全的男人,为何要做乞丐?去大户人家做个仆从,至少也不会落到这幅地步吧?”

    那乞丐怔怔地听着,过了许久,将身上的草席紧了紧,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墙根往前面去了。

    原来是个身材长大的汉子,比那小二还要高一个头。

    小二瞠目结舌,道:“原来这家伙这么高啊!——老是看他不是在磕头,就是在地上爬,却是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一边说,一边摇头,然后又去招揽客人。

    萧士及皱眉看着那乞丐的背影,还有刚才听见那乞丐说话的声音,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是到底是谁,他却想不起来了。

    左右不过是个乞丐。

    萧士及摇摇头,不想再想了,酒足饭饱,叫酒家结了账,想了想,又让他们包了一只烧鸡,打算带回去跟杜恒霜,还有几个孩子分享。

    正要拎着烧鸡走出去,突然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

    “萧大哥,是你吗?真的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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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2章 疏忽 (4K,粉红390、420+)

    萧士及猛一抬头,居然看见是穆夜来站在他面前。

    荆钗粗服,脸上脂粉未施,头上蒙着块帕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花布小包袱,从外面正要走进来。

    上一次见到穆夜来的时候,还是新太子妃册封大典的那一天,在柱国侯府门外,穆夜来哭着过来给他们夫妇磕头认错。

    萧士及抿了抿唇,点点头,道:“这么巧。”

    “是啊,真的很巧!萧大哥,我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这种地方……”穆夜来惊喜不已,她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居然还能碰上,这是不是就是她和萧大哥之间斩不断的缘分呢?

    萧士及知道穆夜来是被废太子妃赎回来的,不过没想到她住在这种地方。

    萧士及又点点头,和她擦肩而过。

    穆夜来有些失望,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来到店里面,对掌柜低声下气地道:“掌柜,能不能再赊给我一点肉?我娘病了,就想喝点肉汤……没有肉也行,给我点肉骨头,算便宜点。我这里有件绸缎衣裳,您给看看,值不值一块肉骨头?”

    那掌柜叹口气,摇摇头,道:“最后一次了。穆小娘子,你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吧,光靠你一个人,还有一个一天到晚吃药的娘,你怎么可能养得活你们两个人?”

    穆夜来讪讪地笑着,将那花布包袱留在掌柜的案上,接了小二递过来的一包肉骨头,转身走出店门。

    没走几步,她猛地停住脚步,回头一看,竟然看见萧士及背靠在小店外面的墙上,手里拎着一个纸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萧大哥……你……还没走啊?”穆夜来压抑住心头的狂喜,轻声问道。

    萧士及皱了皱眉,道:“你住的地方在哪里?”

    “就……就……在那边。”穆夜来忙指了指对面的一排低矮的院子里面的一间。

    萧士及往那边扬了扬下颌。

    穆夜来会意,带着他往那边走。

    萧士及牵了马,跟在她旁边慢慢前行。

    “你娘跟你住在一起?”萧士及问道,他倒是不知道这个。

    穆夜来点点头,“我姨娘。我姨娘这一阵子一直咳嗽,看病吃药,把太子妃给的银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说完又觉得怪怪的,忙道:“我不是要向萧大哥借钱啊……”

    萧士及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你也太胆大妄为了。卖官这种事你也敢做,就算你爹包藏祸心,你呢?你自己难道就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穆夜来脸上臊得通红,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道:“……是我一时利欲熏心,坏了萧大哥的大事。可是我……”她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萧士及,“我要拿什么来还你?”

    “还什么?”萧士及不解,跟着穆夜来站定。

    “……我弄丢了萧大哥的官职,不知道该用什么还……”穆夜来喃喃地道。

    萧士及却想起了杜恒霜没了的诰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默默地抬头看了看。

    见已经到了她和她姨娘住的院子。

    萧士及看了一眼,发现这院子的样子还不错,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破旧。

    跟着穆夜来进了屋子,他看见穆夜来忙忙地将肉骨头放到盆里泡着,对萧士及道:“我姨娘就想喝口肉汤……不瞒萧大哥,我们自从住到这里,就没有吃过几回肉。我姨娘病着,喝点肉汤让她有力气。不然她都起不来床。”

    萧士及隔着帘子瞥了一眼里屋,看见穆夜来的姨娘在屋里躺着,屋里一股药味,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声音很是苍老。

    屋里的家私很简陋,都是将将能用的东西。

    穆夜来掀开帘子进去,把石姨娘从床上扶起来,给她捶背,又给她喝药。

    石姨娘苦着脸道:“我不喝了,苦死了,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说着,又用鼻子嗅了嗅,道:“什么东西?好香啊……”

    穆夜来有些尴尬,忙道:“姨娘,我刚从酒家买了点肉骨头回来,晚上给你熬肉汤。”

    萧士及看见石姨娘,不免想起自己的娘亲龙香叶。她已经疯了那么久了……

    好在杨太夫人还是个厚道人,虽然龙香叶的院子一般人不能去,就杨太子妃隔三差五去看她,确保那些下婆子没有糊弄龙香叶。

    萧士及叹口气,将手里的烧鸡放到外间桌上,又从袖袋里掏出所有的银子,放在烧鸡旁边,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从穆家小院出来,萧士及翻身上马,正要走,就见穆夜来追了出来,拉着他的缰绳,面色如绯,“萧大哥,那烧鸡我就不客气,留下了。可是这银子,我不能要……”说着,把银子要还给萧士及。

    萧士及淡淡地道:“你姨娘生病了,要请郎中抓药,都要用钱的。”说着,一抖缰绳,骑着马走了。

    穆夜来拿着银子,在暮色下看着萧士及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忍不住泪流满面……

    “杜恒霜,你别怪我,萧大哥这么好,我不能放弃他,绝对不能……”穆夜来握了握拳,再一次给自己打气。

    萧士及回到柱国侯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回到内院,看见杜恒霜不在屋里,就问了一声。

    知数忙道:“侯爷,夫人去大少爷和大小姐的屋子去了。”

    萧士及想了想,道:“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知数忙去吩咐人烧水。

    在浴房的大桶里,萧士及将全身泡在热热的水里,仰头靠在桶壁上,阖眼沉思。

    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从愤怒,到无奈,从张扬,到内敛,情绪忽上忽下,整个人都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

    只是到了今天,连杜恒霜的诰命都被褫夺的时候,他才真正落回了地面。

    这些日子,他对霜儿确实是有些疏忽了,疏忽到,他都忘了她是一个什么性子的人……

    她是由欧养娘精心教养长大的。

    欧养娘虽然是家生子出身,但确是欧阳世家太夫人身边最信任的陪嫁大丫鬟的亲生女。她自幼跟着欧阳太夫人长大,又被欧阳太夫人有意栽培,让她做她的耳目,帮她打理整个欧阳世家的后院,自然学到了很多一般的婢女丫鬟,甚至是妾室姨娘都学不到的东西。她的见识,能跟士族门阀精心栽培的嫡女相提并论。

    但是欧阳太夫人这样抬举她,也是害了她。

    直接的结果,就是欧养娘做了通房之后,被主母忌惮,最后寻了个错处,打发出去嫁了人。又因为当年避子汤喝多了,一直生不出孩子,所以男人死了之后,她就出来到大户人家做养娘了。

    本来是方家跟她以前认识的人家有些瓜葛,后来方家说他们家用不着这样的养娘,但是他们的女儿方妩娘家有个宝贝女儿叫杜恒霜,正在找养娘。杜家有的是银子,欧养娘要的价,也只有他们出的起。

    就这样,欧养娘就来到杜家,做了杜恒霜的养娘,也把她在当年欧阳太夫人身边学到的士族门阀中规矩和见识,都精心教给了杜恒霜知晓。

    萧士及不无羡慕地想到,当初,若是自己家没有因为那件事败落,他爹也会找如同欧养娘这样真正有见识的人来教他,他也不会对朝堂上的很多事情都看得不如杜恒霜透彻了。

    不是他的本事能力很差,而是他们的成长经历不一样。

    他和杜恒霜,其实是两个圈子的人。

    杜恒霜虽然是寒门庶族,却是从小跟士族门阀的嫡女一样教养,不说身边的欧养娘,就连她长大的地方,也是在洛阳大士族许家那样的大家族里。对于那些世家大族之间朝堂争斗,自然了解得比他透彻。

    而他,一直学的,都是杜先诚教他的用兵之道,还有在最低层里摸爬滚打的狠辣。他真正欠缺的,就是这样一种在世家高门中浸淫的阅历和眼光。

    本来若是给他一些时间,他也能历练得如同安子常一样,在朝堂高门之间游刃有余。

    但是这些人好像不想给他时间,就毫不留情地将他踹了下来。

    他是会打仗,但是仅此而已。他只是一把刀,被人利用的刀。谁都可以把他握在手里,等仗打完了,就是收刀入鞘的时候。

    萧士及在水里握紧拳头。他不服输!他这辈子,绝对不能只做被人握在手里的刀!

    他要做那握刀的人!

    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他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萧士及心情终于振奋起来。

    失去的东西,他会一样一样,再挣回来。

    不同的是,这一次,当他重新把那些东西握在手里,他一定要确保没有人能够夺走他们。

    功名利禄,一样都不能少。

    他从浴桶里站起来,用布擦了擦身子,换上天竺棉的袍子从浴房走出来,看见杜恒霜已经回来了,坐在妆台前卸妆。

    “平哥儿和安姐儿都睡了?”萧士及问道,一边系上外袍的腰带,要出去看看两个孩子。

    杜恒霜淡淡地道:“他们已经睡了,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我看一看而已,又不叫醒他们。”萧士及还是想去。

    “真的不用了。”杜恒霜不想让萧士及再去见两个孩子。她一定要带走孩子,孩子也要适应没有爹爹的生活。

    萧士及看了她一眼,“怎么啦?我就在窗外看一看。”说着,还是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从外面回来了,笑着道:“平哥儿最近是不是蹿了个儿?我看大了不少。”

    杜恒霜低下头,没有接话。她从萧士及这句话里就能听出来,萧士及忽略这三个孩子,有多久了……

    杜恒霜将头上的钗环取下来,然后去浴房沐浴。

    她的脚早就好了,但是她一直装还没好,就是不想再跟萧士及纠缠。

    好在萧士及这阵子心思都不在她身上,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这阵子一直睡在南窗下的长榻上。

    晚上两人依然分床而睡。

    萧士及在长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隔着屋里的屏风跟杜恒霜说话。

    “霜儿,你睡了吗?”

    杜恒霜没有睡着,但是也懒得说话,没有理他。

    萧士及自顾自说下去,“我今儿在南城看见了穆夜来,她和她姨娘住在废太子妃她们准备的院子里。她姨娘病了,母女俩一贫如洗,我就给了她们几十两银子。”

    杜恒霜在黑夜中睁开眼睛,透着些微的夜光,凝视着床帐上精致的绣花出神。过了许久,她淡淡“嗯”了一声。

    “你没睡呢?”萧士及有些惊喜,索性从长榻上起身,抱着被子绕过屏风,“我陪你。”说着,已经把被子展开铺到杜恒霜旁边的床上,又问她:“你是不是脚好了?我可以睡回来吗?”

    杜恒霜没有同意,但是也没有反对。

    萧士及就侧着身子躺下,絮絮叨叨跟她说着今天的事情,“……我本来买了一只烧鸡,打算带回来给你和两个孩子尝一尝的。结果看见她们母女俩这样,就留在她们那里了。”

    杜恒霜“咕”地一声笑了,淡淡地道:“原来已经登堂入室了,不错,不错。”

    “你说什么?”萧士及凑过头问她。

    杜恒霜拉了拉身上的被子,一点情绪都不带地道:“她现在算是过得不好吧?你以前说过,要她过得好,你才能心安。——现在呢?你是不是不能心安了?”

    萧士及愕然,“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有吗?

    “你忘了?”杜恒霜将手臂缩回被子里,“你给我的信,还在那边抽屉里放着呢,白纸黑字,你就算抵赖都不行的。”

    萧士及皱着眉头使劲想了想,才想起来,是那一次在江陵的时候,穆夜来要借银子,他一时豪气发作,大手笔要送穆夜来十万银子,并且还在信里说,希望穆夜来过得好。

    那时候,他是真的把穆夜来当他的救命恩人看待,并且还因为当初自己对她的怀疑而羞愧,所以越发地想补偿她。

    一切事情,好像就是从那一次送银开始,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萧士及叹口气,“是我想得不周到。你别生气了。若是知道他们家会生这么多事,我管他们死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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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3章 棘手 (4K,含see_an和氏璧+)

    对萧士及来说,那一趟送银引起的轩然大波,在他心里还是悔了一阵子的,不过碍着面子,他不好意思在杜恒霜面前承认。

    他知道,自己在杜恒霜心里,本来是无所不能的“及哥哥”,可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却越来越显得自己无能,无能到他有时候,都不敢去面对杜恒霜澄澈的双眸。

    他焦急、无奈,非常想保持自己在杜恒霜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但是他也逐渐发现,他的位置,正在杜恒霜心里渐渐下降……

    杜恒霜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顺绵长。

    萧士及侧身撑起来,探头看了看杜恒霜,见她果然已经睡着了,就不再说话,翻身躺了回来,怔怔地看着帐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阖眼睡去。

    第二天,萧士及一大早起来,和两个孩子一起吃完早饭,带着他们出去打拳射箭,然后送他们去先生那里念书。等他忙完这一切回来的时候,杜恒霜也起床洗漱完毕,已经去了东次间理事去了。

    萧士及问了问知钗,就没有去打扰杜恒霜,而是出去了一趟,去安国公府找安子常说话,到了吃午食的时候,他没有在安国公府用饭,而是去了海西王府,想见杜先诚一面。

    但是海西王府的门子居然把着门不让他进去,说王爷进了宫,跟陛下有话说,而柔嘉县主杜恒雪去安国公夫人的诸氏医馆坐诊去了,王府里没有主子,不能放他进去。

    萧士及没法子,只好折去杜恒雪坐诊的诸氏医馆,问问她杜先诚的心悸怎样了。

    他骑马来到诸氏医馆,却见门口密密麻麻围了一群人,像是在看热闹。

    “……出来!你们出来啊!把我儿子治成这样,还好意思收钱?!”一个妇人哭闹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你们是郎中啊!医者父母心!就是这样拿病人的命不当命吗?——这么黑心,小心下十八层地狱!”

    萧士及眉头皱了起来,坐在马上,眯着眼睛往人群中看去。

    只见诸氏医馆门前的空场地上,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妇人跪在一张草席旁边痛哭流涕,不时用袖子抹着眼泪鼻涕,头上的抓髻有些歪斜了,几根灰白的发丝从抓髻里漏出来。那妇人的头动一动,就在她鬓边飘舞,更显得她的脸更苍老。

    那草席上躺着一个十几岁大的男子,似乎是那妇人的儿子,一动不动,面色如雪般苍白。

    诸氏医馆内,杜恒雪正要往外挣,“你放开我!让我出去跟她对质!收钱?我们什么时候收过她的钱?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拉住她的人,居然是许言邦。他穿着一身青色绸衫,腰系犀牛皮带,头上绑着一块青色方巾,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四四方方刚正的下颌。

    “雪儿,你听我说,你出去有什么用?你说没收钱,可有凭证没有?”许言邦苦口婆心地劝她,很担心她被人诳了。

    杜恒雪一窒,喃喃地道:“没有……是素素姐说,我们要做好事,积点德,所以开放义诊,每七天一次,不收钱,还送药……”

    许言邦心里一沉,“送药?怎么送?”

    “就是包成一包,让他们带回去吃呗。”杜恒雪飞快地睃了许言邦一眼,开始有些惴惴不安。难道是送出去的药被人做了手脚?那该怎么办?可是药都送出去了,对方又怎能证明是他们的药出了问题,而不是换了药?或者没有按照医嘱吃药?

    “如果是要药的问题,那该怎么办?”杜恒雪着急地看着许言邦,希望他能出个主意。

    这些日子,许言邦就连大白天都来陪杜恒雪,每天杜恒雪出来坐诊,他就从海西王府一直跟到诸氏医馆。

    开始的时候,杜恒雪没理他,任凭他在诸氏医馆门口坐着。

    后来帮诸氏医馆跑了几次腿,诸素素就半开玩笑地说要让许言邦来医馆帮忙,给他算工钱。

    许言邦求之不得,恨不得给诸氏医馆倒贴也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陪着杜恒雪。

    杜恒雪开始是不同意的。许言邦对她的心思,她慢慢也知道了,可是越是明白,她反而越发远着许言邦。她总觉得,许言邦现在这样,不过是因为求之不得,没有到手,所以才对她百依百顺,一旦到手,就会和孙耀祖一样,将她弃若敝履。

    那样的苦,她不想再吃第二次。

    诸素素听了杜恒雪的顾虑,很是棘手。她也不了解许言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也无法给她担保。很多人,也许给旁人的第一印象很好,但是相处的时间越长,给人的印象却越差,到最后,差不多原形毕露了,比如孙耀祖、吴世成这种人。还有一种人正好相反,这种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也许不太好,或者完全没有存在感,但是相处的时间越长,却越显出这种人人品的可贵。

    所以有一句俗话,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诸素素觉得,杜恒雪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第一次婚姻遇到孙耀祖那个混蛋,就把所有喜欢她的男人都当做是洪水猛兽。

    一个男人好不好,总是要相处才晓得的。

    当然,诸素素也不可能去鼓动杜恒雪“谈恋爱”。虽然大齐民风开放,但是再开放,也不可能同后世一样,男男女女多年恋爱长跑,最后修成正果。

    这里的男女一旦看对眼,那就是要成亲的,给两人了解的时间确实不多。

    所以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创造一点机会,让杜恒雪和许言邦从正常的普通同事做起,这样如果两人合得来,而许言邦也愿意有更大的耐心来等待杜恒雪的心结全消,说不定两人会有结果……

    许言邦便日日来诸氏医馆陪杜恒雪坐诊。

    “其实也都怪安国公夫人……”许言邦一边站到杜恒雪前面,往门外看了看,一边道:“好好的收银子治病就行了,偏要积什么德……”许言邦很想嗤之以鼻。

    杜恒雪知道是因为诸素素有了身孕的缘故,不过不到三个月,还没跟别人说,就只好在许言邦背后轻轻捶了他的后背一下,嗔道:“别瞎说!积德这种事也能拿来说笑,你不要命了?”

    许言邦回过头,笑嘻嘻地看着杜恒雪担心的眸子,心里很是畅快,道:“我就是随便说说。积德好,积德妙,积德呱呱叫,行了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派了个医馆的小学徒出去问情况。

    那小学徒根本没当一回事,笑着跑出去,来到那哭闹的妇人身前,道:“这位大婶,您是来我们医馆义诊的,我们没有收您一文钱,您说我们骗钱,是不是太过份了?”

    围观的人群哗然一声,很是惊讶:诸氏医馆那样“有病无钱莫进来”的地方,也能义诊?!

    诸氏医馆义诊才刚刚开始没几天,知道的人还不多。

    那哭闹的妇人听了那小学徒的话,却一口啐在他脸上,怒道:“义诊?!我呸!明明收了我五十两银子,居然说自己是义诊!你们要不要脸啊?!——收了钱,还把我儿子治死了,现在又说是义诊?!难不成,义诊治死人,就不要负责任了?!”

    那小学徒不妨被那妇人啐到脸上,又听那妇人一直哭哭啼啼跟周围的人诉说她是个寡妇,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因儿子身上不舒服,她担心儿子出事,东凑西借,才借了五十两银子云云……

    周围的人听了都疑惑。

    那妇人又道:“我就是昨天带着我儿子来的。若是不信,你们可以把账本拿出来给大家看,看看我是不是交了银子……”

    围观的人听这妇人说得有头有尾,连账本都扯了出来,难不成是真的交了钱?可是诸氏医馆说是义诊,没有交钱,那这孩子岂不是白死了?便都指着诸氏医馆的大门指指点点。

    杜恒雪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更加着急,将许言邦推开一旁,道:“这人就是来闹事的!她绝对是故意!”

    许言邦疑惑地道:“她既然说记在账本上了,你把账本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看不就行了?——不就证明她在说谎么?”

    杜恒雪摇摇头。漫说她没有账本在手里,就算是诸素素在这里,也是绝对不会把账本拿出来的。

    开玩笑,若是让别人看见诸素素收银子的账本,他们医馆都要被人拆了……

    “不行,不能让她这样继续闹下去。”杜恒雪咬咬牙,“我出去一趟。”又叫学徒给她把药箱拿出来。

    许言邦很是担心她,忙道:“不如请安国公夫人来吧?她才是老板呢……”

    杜恒雪却是摇摇头,嫣然一笑,道:“那怎么行?这医馆我也有份子的。”杜恒霜为了杜恒雪有事情做,特意往诸素素的诸氏医馆以杜恒雪的名义投了银子,也算是杜恒雪跟诸素素合伙开的医馆。虽然份子不多,但是也够她以老板自居了。

    许言邦见劝不动杜恒雪,只好道:“那我陪你出去。”

    杜恒雪点点头。不知怎地,有许言邦在她身边,她确实觉得胆子大一些。

    两人从医馆里面走出来,男的高大威猛,女的高挑柔美,恰似一对璧人,看得围观的人目不转睛。

    萧士及看见许言邦居然在这里,也是一愣,然后也赶紧下马,站在人群后,抱着胳膊看许言邦和杜恒雪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种事,在他看来,自然是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如果对方真的心狠手辣,故意找一具死尸来闹事,却是不好处置。

    “那是柔嘉县主,也是郎中呢!”人群中有人叫道,纷纷给杜恒雪行礼。

    杜恒雪含笑点头,和许言邦一起走到那哭闹的妇人身边,看了看她的面容,清脆地道:“你是张李氏,你夫家姓张,娘家姓李,闺名晶芬,长安南城小石子坊人士。你夫君永昌三年得喘疾过世。当时过世的时候,因你去了邻家玩投壶,疏于照顾,才让你刚刚大病一场的夫君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死在床上。这之后,你公公婆婆相继去世,你们张家就只剩下你和你那时候才八岁的儿子相依为命。这些年,你们都是在南城以做些小生意,顺便坑蒙拐骗为生,是南城尽人皆知的拍花子婆。最近你儿子跟你夫君一样,也有了喘疾的苗头,所以你千方百计打听到我们诸氏医馆,听说诸郎中给毅亲王妃治愈过喘疾,想来碰碰运气,是也不是?”

    杜恒雪不紧不慢地将那哭闹的妇人的情况一一点了出来,甚至连她丈夫是什么时候出生,在哪里长大,什么时候跟她成亲,成亲之后生过几场病,都是找谁治的,最后一次重病,是什么时候发作,然后是几日去世,甚至能精确到某两个时辰中间。

    这些情况,其中包括她当天问出来的,还有事后诸素素让人去南城小石子坊打听来的情况。

    因张李氏儿子的情况,用诸素素的话来说,是胎里带来的,跟李晶芬夫君有很大关系,所以需要了解她的家族病史,特别是她丈夫去世的情况,这样才能更好地对症下药。

    结果没想到就在这里派上用场。

    那张李氏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美得不像真人的县主居然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得,不由呆了一呆,连哭都忘了哭,只是愣愣地看着杜恒雪,被她可怕的记忆力吓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连那些想要诬赖抹黑的话都忘了说。

    杜恒雪这样一说,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声喊,“居然是拍花子婆!还有什么可问的?!——一定是骗子!兄弟们,上去打啊!”就要冲过来暴打张李氏。

    张李氏这才猛醒过来,抱着头大叫道:“知道这些情况不奇怪!我说了我是带儿子来看过诊的,这些都是她那天问我的!”

    许言邦大喝一声,将就要冲过来的人群呵止住,大声道:“大家稍安勿躁,让杜郎中看一看那孩子还有没有救!”

    萧士及默默地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张李氏的面容,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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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4章 失态 (4K,粉红450、480+)

    这个张李晶芬人士,确实曾经是南城一带比较出名的拍花子婆,不过那是在南城。诸氏医馆却不是在三教九流汇集的南城,而是在长安城富贵人居住的地方。

    而长安城有百万人口,南城的人最多,诸氏医馆这边的人不认得张李氏不奇怪。

    奇怪的是,张李氏怎会想到跑到诸氏医馆这样专给非富则贵的人看诊的医馆来给她儿子治病?

    而且诸氏医馆义诊这回事,就连萧士及都不知道,杜恒霜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大概也是不知道。

    很可能才开始没几天。

    而这张李氏居然就能从南城找到这里,着实可疑。

    他一向知道,如他们这些以前在黑道上混的人,如果还在道上,最忌讳就是在那些富贵人中露脸。张李氏如果现在还在黑道上混,她不应该跑到诸氏医馆露面,而且还闹起来。

    黑道上的人从来信奉“民不跟官斗”的原则。

    诸氏医馆的老板诸素素是安国公的原配夫人,而安国公是出了名的凶残嗜杀,一个不如意,前朝皇帝,自己全家都能杀的人。这样的人,别说黑道上的人,就连陛下和太子想对诸素素板个脸,也要细细思量一番,是不是会引起安国公的不满。——这是满长安城都知道的事儿。

    去年废太子妃带着穆侯府的三小姐过来诸氏医馆闹事,差一点被安国公用鞭子把穆三小姐结好的腿再抽断的事儿,至今还被长安城的闲人们津津乐道。

    而这张李氏不仅敢来露脸,还敢闹事,真是胆子大到没边没影了,这背后,到底是谁的意思呢?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呢?

    萧士及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是他漏掉了,所以很多线索连不起来。

    他只能确定,诸氏医馆一开始义诊,就有人做局找上门来,那人一定跟诸氏医馆有仇,不仅有仇,而且仇还不小,不然不会一直这么关注诸氏医馆的动态,一开始义诊,就马上找了张李氏这种不要脸也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这人到底是谁?谁跟诸氏医馆有这样的大仇呢?

    而且看这人的手笔,这样做,好像是他们以前道上用过的“投石问路”,但是用得比较生疏,就如同是一个小孩子偶尔听了些大人的棋路,就依样画葫芦在棋秤上摆出来一样。

    萧士及背着手站在人群中,看着杜恒雪在许言邦的保护下,在那孩子躺着的草席旁半蹲下来,搭上那孩子的脉搏,开始诊脉。他看着她眉梢轻轻一跳,略有喜色,然后从背后的药箱里取出银针,在那孩子的头脸上插满银针,一支支轻轻捻动……

    张李氏目瞪口呆地看着杜恒雪做这些事情,在心里暗叫不好。她的儿子当然没死,她给他吃了道上惯用的一种假死药,撑几个时辰是没事的。结果还没等她闹够,这女郎中居然就过来扎针了!

    难道她真的有法子解他们的这奇药?

    杜恒雪一边行针,一边吩咐小学徒去熬药,聚精会神,目光专注而宁静。

    许言邦看着杜恒雪的侧脸,眼神温柔地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在漠北不近女色,只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鲁莽男子!

    萧士及默默地看着许言邦,他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对杜恒雪志在必得的信心和深切热烈的感情。

    就如同他当年对杜恒霜一样。

    那时候,他家家破人亡,杜恒霜是他心中唯一的念想。从小到大,他的愿望就是娶杜恒霜为妻。

    后来两人分开那么多年,再见面时,她还是非君不嫁……

    萧士及移目看向天边的云彩,悠悠地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那躺在草席上的少年咳嗽一声醒了过来。

    “活了!活了!杜郎中真是神医啊!——诸氏医馆真是名不虚传!肉白骨、活死人,厉害、厉害啊!”人群中有人高声叫起来。

    张李氏面色灰败地看着那刚刚醒过来的少年,忙一把扑上去抱住他,一边嚎啕大哭:“我的儿,你终于醒了!”一边在他胳膊上暗暗掐了一把。

    那少年也甚是机灵,顿时明白过来,闭目不语,一脸大病初愈的样子。

    “好了,我不知道你的儿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但是他还没断气,你不去找郎中医治他,却来医馆闹事,实在不堪为人母。”杜恒雪背着药箱站起来,不满地指责那哭闹的张李氏。

    张李氏哆哆嗦嗦抱着儿子跪在地上,被围观的人不断斥骂,只好又给杜恒雪磕头,表示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云云……

    杜恒雪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不肯再执行诸素素说的义诊的事儿,就对许言邦道:“我得去安国公府一趟,把这件事跟素素说一说。”

    许言邦点点头,“我陪你去?”

    杜恒雪摇摇头,“你在这里候着。除了我,这里还有别的郎中坐诊,你帮着看着吧。”

    萧士及听见杜恒雪的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许言邦可是戍边大将,可是杜恒雪好像把他当打手使……

    许言邦当然不以为意,只要是杜恒雪说的,他都一概说好,忙不迭地点头,道:“我让人给你套车。——就坐你县主驾制的车吧。”

    杜恒雪点点头,“劳驾了。”以前不觉得,不过做了县主之后,才知道权势对女人来说,也是护身利器。这可是比嫁人还要稳妥的利器。

    张李氏拖着自己的儿子慌慌张张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四处散去。

    萧士及对跟着自己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将他的马缰绳扔给另一个小厮,自己混入人群中,追着张李氏和她儿子往南城的方向去了。

    这边萧士及等杜恒雪坐车去安国公府了,才走到医馆里面,对坐在门口桌旁一脸傻笑的许言邦敲了敲桌子,笑道:“看把你美的,真是没出息……”

    许言邦抬头,看见是萧士及,马上收了脸上的傻笑,本想刺他两句,但是想到他战胜归来,却接二连三地遭遇打击,就算他再对他不满,他也说不出那些讥讽他的话。——作为曾经军中的同袍,最恨的就是贪功背德,往同袍背上插刀子的人。

    “是柱国侯啊,坐。”许言邦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萧士及一撂袍子,坐了下来,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进来问诊,就好奇地问道:“不是说素素的医馆很有名气吗?怎么病人这么少?别的郎中呢?”

    许言邦笑着叫小学徒过来给萧士及烹茶,一边道:“你不知道诸氏医馆是有名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吗?——我们医馆只做大买卖,小小的伤风咳嗽,是不用到我们医馆求诊的。至于那些郎中嘛,他们都有自己的屋子,不在这边大堂上。”

    萧士及翘了翘嘴角,跟许言邦说起闲话。

    “……你们医馆?这医馆你也有份?”萧士及听出许言邦刚才话里的意思。

    许言邦笑道:“我现在在这里帮忙啊,安国公夫人给我工钱的。”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

    想到一个士族门阀家里的嫡子,还曾经是朔北都护府的都护,如今却窝在一个医馆里面做打手,这份反差,实在让萧士及叹为观止。

    他端起小学徒送上来的茶,低头吹了吹,轻抿一口,抬眸看着许言邦道:“你在这里,就是为了雪儿?”

    许言邦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你说呢?”难不成他还真的没饭吃了,要到医馆做打手?

    萧士及摇摇头,“你爹会同意吗?”

    许言邦满不在乎地道:“我爹不同意,也要同意。总之他要不同意,我这辈子就不娶妻!”其实许绍最近已经不怎么反对了,至少没有再给他冷脸。

    自从许言朝落水遇救之后,许绍整个人都有些变了,对他们这些儿子也不再如同以前那样苛刻不近人情。当然,对大哥许言辉还是一样的苛刻,并且又主动给大哥挑了几房绝色的妾室,他大嫂曾氏不仅不生气,反而喜出望外……

    许言邦想着家里的事儿,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古怪。——都是怪里怪气地……

    “你这样跟家里闹,可是要置雪儿于何地?”萧士及轻声劝道,不过再一想许言邦的继母,正是雪儿的亲娘,雪儿如果能嫁给许言邦,是完全不会有婆媳问题的,比自己当初的情形,却是好多了。

    萧士及轻轻吁一口气。杜恒霜和雪儿是嫡亲姐妹,性子却是两个极端。雪儿是性子太软,杜恒霜的性子却是太硬,不会作小伏低,也不懂转圜。她嫁给他这些年,开始让他最头疼的就是婆媳问题了。没成亲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亲娘和自己最心爱的妻子会闹到最后不可开交的地步……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亲娘,一个是妻子,哪个都放不下、分不开。最后他企图和稀泥,却得到的是几乎两败俱伤的下场。

    萧士及突然发现,对于女人,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弄明白过。她们从来就不是他以为她们是的那种人。

    “就算你爹同意了,可是雪儿呢?她愿意嫁给你吗?”萧士及摇摇头,不去想自己和杜恒霜之间的事儿。他一向把雪儿当亲妹妹看待,对她的终身大事也很关心。

    许言邦的神色有些黯然,过了许久,道:“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她一天不再嫁,我就一直守着她。直到她嫁给别人,或者嫁给我……”

    萧士及愕然,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没出息?雪儿已经嫁过一次了,你还是这样,难道要等到下辈子?——你要是真的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就该……”

    许言邦抬头,好笑地看着萧士及,“就该什么?强迫她嫁给我?或者先斩后奏,强迫她成为我的人?”

    萧士及语塞,又有些心虚。虽然他的意思没有许言邦那么直白,但是,大概,可能,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当然,他是不会用强的,但是如果需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用索子绑在自己身边,他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士及,你真的不能这么想。”许言邦叹口气,想到萧士及跟杜恒霜这一阵子闹的矛盾,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就这位萧大爷似乎还老神在在,以为杜恒霜就是他手里的蚂蚱,逃不出他的手心。

    “我不知道你对雪儿到底到什么程度。但是如果是霜儿,她生来就是我的人,我这辈子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她留在我身边,绝对不会让她离开我,跟别人在一起。”萧士及斩钉截铁地道,“当然,霜儿是绝对不会离开我的。她跟雪儿不一样……”萧士及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又重复了两遍,“她跟雪儿很不一样,很不一样。我也跟你不一样。我和她成亲这么多年,这样恩爱,她曾经以为我阵亡了,连独活都不肯,宁愿抛下孩子,也要追随我而去。”

    许言邦几乎是带着一丝怜悯看着萧士及,听着他突然激动起来拔高的声调,淡淡摇头,道:“士及,我看在曾经的同袍份上,劝你一句,霜儿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禁脔。你这个样子,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而她,我想你还真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萧士及几乎是恼火地立刻打断许言邦的话,一拍桌子,指着许言邦的鼻子道:“你闭嘴!我不明白,难道你明白?还是你大哥明白?”说着,横了许言邦一眼,似在责怪他怎能说出这样无稽的话。

    许言邦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萧士及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作为一个曾经战场上的主帅,萧士及一向是以冷静隐忍、谋定而后动著称的,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许言邦不由偏头打量了萧士及一眼,沉吟道:“你这是怎么啦?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发这么大火干嘛?”

    萧士及自知有些失态,一双手抬起来,往脸上抹了一把,“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跟霜儿的事,就心浮气躁,惶惶不可终日。当初在漠北中了突厥人的埋伏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心慌过。——唉,我真怀念漠北的战场,横刀立马、快意恩仇,比在这里畅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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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5章 过往 (4K,含浅笑轻纱和氏璧+)

    听了萧士及的话,许言邦暗忖,这人的脑子还不算太糟,至少也意识到了霜儿的不妥之处……

    想了想,许言邦就有意点拨萧士及。

    “霜儿是比较娇气一些,不仅娇气,而且特别傲气,从不肯低头。你不知道,小时候,她娘刚带着她们姐妹嫁给我爹的时候,我和我哥都很讨厌她和雪儿,很喜欢欺负她们姐俩儿。”说着,许言邦有些失神。那时候,他们恨不得把杜恒霜和杜恒雪赶出家门,现在,却是哥俩想求着人家姐妹进门人家都不肯……这是不是就叫现世报呢?

    方妩娘嫁进来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已经是半大小子,对他们的继母方妩娘恨之入骨,认为是抢了他们娘亲位置的人,又是寒门庶族出身的寡妇,简直给他们前朝郡主出身的娘亲提鞋都不配!

    但是他们的爹许绍护着方妩娘护得紧,他们两个小子又是从小家教极严,不管怎么说,方妩娘是他们的长辈,除了视而不见,或者冷言冷语以外,他们也不敢把方妩娘怎样。所以他们哥俩的怨气都撒到杜恒霜和杜恒雪头上。

    而杜恒霜因为是姐姐,总要护着妹妹,跟他们哥俩的冲突就更多一些。

    有一次,他和大哥命下人去捉了一条毒蛇过来,敲掉毒牙,趁着杜恒霜睡着的时候,摸到她和她妹妹雪儿住的屋子,将那毒蛇放到杜恒霜的枕头边上……

    萧士及听见许言邦说的话,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瞪着许言邦,手里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你——你——你们怎能这样恶毒?!”

    想到小小的杜恒霜睁眼醒来,看见枕边毒蛇时候的心情,萧士及顿时觉得心痛如绞。

    许言邦苦笑着点点头,“是,我是很恶毒。那时候,我完全没想到,原来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我欠了雪儿,欠了她一辈子,不,也许是两辈子,我都欠了她的。”

    萧士及重重地往桌上捶了一拳头,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情,霜儿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在他眼里,杜恒霜从小到大,过得一直是人上人的日子,就算在许家受了点白眼,大概也不会是了不得的大事,就总觉得杜恒霜是被宠坏了,一点委屈都不肯受,吃一点亏就跟他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许言邦定了定神,移目看向医馆门外空无一人的场地,缓缓地道:“霜儿虽然娇气,其实性子极硬,像男人一样好强。报喜不报忧这种性子,雪儿就是跟她姐姐学的。她们从来不向她们的娘亲诉苦,更不告状。只有少数几次,我和大哥一时不察,欺侮她们忘了形,被我爹凑巧看见了,才骂过我们几次。——你要从她嘴里听见一句诉苦的话,那一定不是她。”

    萧士及面沉如水,端坐在许言邦对面,静静地听着许言邦说着杜恒霜的少年时光,那些他从来不知道的过往。

    “我和我大哥时常欺侮她,吓唬她。最厉害的一次,是我和大哥合谋,将她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说如果她求饶,就放她出来。结果她拍门叫喊,喊到声嘶力竭,也不肯向我们求饶,生生在里面关了一天一夜。后来她硬是自己撬门出来了。我才知道,原来自从她和她妹妹来到我家,她就随身带着小匕首。她用那把匕首将门闩割了一夜,终于割断门闩,冲到门外,见我正坐在门外的石凳上,靠着石桌打盹,顿时举着匕首就冲过来,不要命一样朝我乱刺乱砍,吓得我魂飞魄散,破天荒第一次,我被她吓得尿了裤子……”许言邦说到这里,很不好意思。半大小子,被一个小姑娘吓得尿了裤子,根本是一辈子需要“毁尸灭迹”的罪证。

    萧士及愕然抬头,喃喃地道:“……匕首?”顿了顿,又急急问道:“是不是一把三寸长,匕首把上镶着一块红宝、一块绿宝的小匕首?”

    许言邦皱了皱眉头,“好像是的。你怎么知道?”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但是许言邦对杜恒霜手里那把小匕首的样子仍然记得十分清楚。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他甚至见到杜恒霜就绕道走,总觉得这小娘子太凶残,惹不起只好躲得起……

    好像也是从那之后,他们兄弟俩对这姐妹俩的感觉就变了,没有再真的欺侮过她们,反而在很多地方开始护着她们俩。

    而且把杜恒霜关起来的那一夜,方妩娘疯了一样到处找她,还听了他和他哥的假消息,坐着大车连夜出了洛阳城,去城外的白云庵寻杜恒霜,因为他们说杜恒霜离家出走,要出家做尼姑……

    萧士及很是失神。他记得那柄小匕首,那是他曾经送给杜恒霜的礼物,说是给她防身用的,她居然真的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现在你知道她的性子为什么是这样的吧?因她从小在我家长大,又是拖油瓶,我和大哥一直就这么叫她和雪儿,她对自己的身份很是敏感,就分外要强。再加上我和大哥总是喜欢欺负她,用恶言恶语刺激她,所以她对名份和脸面比什么都看重。”许言邦拐了一大弯,终于说到正题。

    可是萧士及似乎神游物外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许言邦叹口气,又不好意思说得太明显,只道:“士及,你是男人,你要多担待一些,不要……把她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萧士及回过神来,看了许言邦一眼,道:“她是我宠着长大的,在你们家受了那么多的气,我怎会再给她气受?你想多了。”说着,站起身来,“我走了,你见了雪儿,就让她有空多去我家,陪陪她姐姐。还有,平哥儿和安姐儿还念叨他们的小姨呢。”

    许言邦也站了起来,拱手道:“没问题。我会跟雪儿说的,到时候我跟雪儿一起去。我也挺想平哥儿和安姐儿,还有阳哥儿。对了,你们阳哥儿快要周岁了吧?”

    说起阳哥儿,萧士及满脸是笑,点头道:“是快周岁了,抓周的时候,你们都要来啊!”

    “一定一定!”许言邦忙送了萧士及出去。

    这边杜恒雪坐了县主驾制的大车,来到安国公府,要见诸素素。

    诸素素身孕已经快满三个月了,打算过几天就跟亲朋好友公开这个喜讯。这三个月,她没什么头晕呕吐的妊娠反应,就是有些馋肉,特别是肉包子。但是厨子包了肉包子过来,她又不要吃里面的肉馅,只要吃那一层沾了肉馅的包子皮儿,嘴刁得简直安子常都不认识她了……

    听说杜恒雪突然来了,诸素素就知道一定有事,忙从屋里出来,迎上来问道:“怎么啦?可是医馆出事了?”

    杜恒雪看见诸素素容光焕发,身形一日比一日粗壮,忍不住笑道:“素素姐,你的肉包子也当少吃点儿,你看你的裙子,再过两天,只好又要做新的了。”

    安子常也跟着从里屋出来,抬头听见杜恒雪的话,忙笑道:“这是什么话?不过是几挑裙子而已,咱们一天做件新的都不算什么。”

    诸素素听了,得意地冲杜恒雪眨了眨眼,笑道:“知道了吧?我眼下有护身符,不怕肥!”

    杜恒雪抿着嘴笑,跟诸素素分了宾主坐下,闲话几句,就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诸素素听了很无语,半晌才点头,自嘲地道:“既然如此,就算了吧。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竟然忘了,我根本就没有做好人的资格。”

    她想办义诊,也是想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她自问不是一个好人,坑人的事儿做了不少,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有了身孕,才很有些患得患失,生怕那些不好的报应,都报在自己孩子身上……

    安子常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见诸素素满脸失望的样子,就安慰她道:“你别想多了。你是郎中,治好了病人就是福报,又何必钻牛角尖,认为收了银子就是抵了功德福报呢?那神佛还要受飨香火呢……”

    诸素素叹口气,道:“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了,反正也只是开始试一试而已。既然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就算了吧。我虽然想积福,但是更不想惹麻烦。”

    杜恒雪点点头,赞道:“这样最好了。我们能治好别人治不好的病,已经是极大的功德了,何必拘泥呢?”

    见杜恒雪都这样说,诸素素更无所谓了,笑着道:“行啊,我很好说话的。有错就改嘛,没事的。”

    说完医馆的事,杜恒雪就要告辞离去,安子常站起来道:“我也有些事,出去一趟。”就跟杜恒雪一起出了二门。

    一路上,安子常仔细问起杜恒雪有关那求诊的妇人的来历。

    杜恒雪记性极好,过目不忘,就把那妇人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连那妇人的住处都说得清清楚楚。

    安子常沉吟道:“既然是有备而来,我估摸着那住址不一定是真的。”

    杜恒雪道:“我们也派人去打听过,就算不是真的,但也是在那里住过几日。”又道:“他们一家在南城是老住户了,一定是在南城没错的。”

    安子常有了主意,对杜恒雪道:“这事你别管了,让我来处理。”

    杜恒雪咂舌,道:“还要怎样啊?那人已经灰溜溜地跑了,哪里还敢再来?——就放过他们吧。”

    安子常冷笑一声,道:“雪儿你这就不知道了,这只是个开始而已。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等着他们从容布局,到时候再来惹事?”

    杜恒雪低低地“啊”了一声,道:“真的有这么严重?”

    安子常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目送她出去。

    杜恒雪一走,安子常就直扑军营,逼着内城护军跟他去扫荡“南城”,捉拿敢去他夫人医馆闹事的一干“罪人”!

    内城护军统领很是头疼,但是安子常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以前是他的老上司,他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安子常的话却不敢不听,再说安子常气势汹汹而来,就算惹了事,陛下也只会找他的麻烦,不会跟自己相干,想到此,就索性给安子常卖一个人情,道:“安国公,谁那么大胆子?敢太岁头上动土?!咱们去南城抄他丫的!”说着,点齐数百个彪悍的护军,骑了快马,气势如虹地奔向南城。

    长安的南城是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各种偷鸡摸狗的人也多。

    安子常带着内城护军快马而来,头一个就扑向那张李氏的住处。

    果不出他所料,那张李氏住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这种人,绝对是狡兔三窟,就算住在南城,也绝对不会只有一个住处的。说不定,早就逃出长安城了。

    不过安子常不肯善罢甘休,骑在马上,命人把南城的各个里正和小官儿都拘了来,毫不客气地道:“本公爷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里有人正谋划要对付我夫人的医馆。”说着,举起鞭子往空中抽了几下,对着围观的那些人恶狠狠地道:“我今儿就在这里候着,若是有知情不报者,今后就别想在这南城混了!敢算计我夫人,摸摸你们腔子上有几个脑袋!——给我搜!不把这里搜个底儿朝天,你当我安子常杀人如麻的名声是白拣来的!”

    安子常当年在前朝就是大将,是尸山血海里一路杀过来的,大齐的江山,若不是有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到手。

    内城护军便一声喊,抄着家伙,在安子常指定的一些人家里翻检起来。

    穆夜来正在屋里照料石姨娘,听见外面有喧哗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就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内城护军冲进来,将她和床上的石姨娘抄起来,扔到门外的大街上。

    等这群人走了之后,穆夜来和石姨娘回到屋里,才发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这些护军抄走了,顿时欲哭无泪,瘫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外面的人声渐渐远去,石姨娘才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你收手吧,咱们斗不过他们的……你姨娘我老了,只想多活几天,没肉吃就没肉吃,我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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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6章 挑拨 (4K,粉红510、540+)

    听了石姨娘的话,穆夜来温婉的面容突然转为阴沉,冷冷地道:“我所有的苦,都是因为诸素素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敲诈我的银子,我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有安子常了不起吗?哼,将来不过是跟着他五马分尸的份!”

    这些日子,穆夜来常常在想她怎会又落到跟上一世的境地,明明是她处处占了先机,就连自己上一世被赐死的姐姐都已经在她的帮助下,登上贵妃的宝座,还成了陛下的宠妃。

    可是这样的改变,只是昙花一现,就消失了踪影。

    现在穆侯府毁了,爹爹和上一世一样被处死,自己的姐姐又从贵妃的位置上降了下来,尹德妃很快就取代了姐姐在陛下心中的位置,自己落到了南城这个小院子……

    想来想去,穆夜来只能想到自己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因为被诸素素敲诈了五万银子,因此听信了嫡母和大哥的哄骗,去向萧士及借银子。如果没有借银子那一出,她现在还是妥妥的穆侯府三小姐,只要慢慢等着机会,由太子妃做主,她进柱国侯府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可就是那十车银子,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做出了本来绝对不会做的事。

    石姨娘听见穆夜来发狠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还要不要命了?人家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就连你爹还活着的时候,都要对他点头哈腰捧着他,你算个什么呢?——你现在是罪臣之女啊!就算被太子妃赎身,你也不过是良家子的身份,跟人家比,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还要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儿?我真不知道说你是聪明,还是笨啊!”

    穆夜来恨恨地撕着手上的帕子,恼道:“姨娘,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我现在是不如她,但是这世间的事,谁又能保证自己就一辈子一帆风顺呢?像我们家,去年的时候,也想不到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吧?那你又怎知道,国公府就会一直平平顺顺下去呢?”

    石姨娘摇了摇头,叹口气,往床上爬去,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咱们家,若不是你爹一心想着复国,怎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什么买官卖官,其实都是借口!你这还想不明白,就想跟国公府斗,我劝你趁早收手,我可不想死啊……”她做了穆侯的宠妾这么多年,一直在豪门贵胄里面打转,眼界还是有一些的。

    其实谁都知道,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异心。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在极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能忍住不动心的。

    比如说,谁都知道杀人会偿命,但是这世间从来没有因为律法规定杀人要偿命,就杜绝了杀人犯。

    只能说,赔本的买卖没人做,杀头的买卖却做得人多。

    穆夜来低下头,默默地抱腿坐在墙边的炕上,不知该怎么办好。她没想到安子常来得这么快,几乎把南城道上的这些人都震住了,纵然她打着太子妃的旗号再要拉人做局,都不管用了。

    她只能庆幸,她没有真人出面,跟那些人联系。

    穆侯府虽然倒了,但是她手上的死士还有几个,都是她爹当年培养的,现在都在她手里。

    不过安子常直扑南城,竟然把她的家都连带抄了,这是不是说明,安子常其实早就注意到太子妃给她买的这所院子了?

    安子常为什么要这样注意她?——穆夜来绝对不会自恋地认为安子常是看上她了……

    她皱着眉头想着:太子妃给她买这所院子栖身的时候,诸氏医馆还没有开放义诊,她也还没有拐弯抹角寻了张李氏出来去闹事,所以安子常这一次来南城,一下子就找到她的住处,让人查抄,肯定不是为了张李氏的事儿。

    穆夜来很确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子常绝对查不到张李氏的事儿是跟她有关的。

    所以安子常这一次来到南城,肯定是别有目的,他这一趟发威,根本就不是为了他的夫人诸素素,而是……

    穆夜来眼前一亮:他这一趟发威,根本就是为了别人的夫人——杜恒霜!

    这样想,就能解释得清安子常拿她做筏子的举动了。——他其实是来给杜恒霜撑腰来着!他看不惯自己把杜恒霜挤兑得快无立足之地了!

    穆夜来心里陡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她在黑暗中抬起头,微微地笑了。

    既然安子常还是放不下杜恒霜,她是不是应该在背后推他们一把呢?

    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

    如果能让安子常跟杜恒霜搞到一起,不仅能让萧大哥彻底厌弃杜恒霜,而且能让杜恒霜的好友诸素素跟她反目成仇!

    在穆夜来看来,杜恒霜的最大助力,其实不是已经偏了心的萧士及,而是诸素素——这一个上一世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的最大变数!

    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

    穆夜来用手指绞着一缕垂下来的头发,一排雪白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目光渐渐移到已经在床上睡着的石姨娘身上。

    有石姨娘在,她很不好动手呢……而且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走漏消息……功亏一篑可就不好了……

    穆夜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石姨娘,慢慢从炕上起身,跻上鞋,来到对面的床前。

    五月初的长安,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穆夜来伸出手,将石姨娘身上裹得紧紧的被子轻轻拉开……

    第二天,石姨娘的咳嗽就加重了,而且高烧不退,尽说胡话。

    穆夜来家里被安子常前一天派人抄得一干二净,别说像点儿样子的衣裳和首饰,就连装粮食的粗陶瓮都被他们砸得稀烂。

    穆夜来一筹莫展的样子出了家门,到处找人借钱,要给姨娘治病。

    南城的人家也没有有钱人,大家都是手停口停,哪有余钱来接济穆夜来?

    有人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去酒楼当炉买酒,还能挣不少银子。

    穆夜来当然不肯,但是找了一个差事,帮人洗衣裳,挣了几个大钱,也只勉强够吃饭的,当然没有银子去请郎中给石姨娘瞧病。

    穆夜来等了两天,等石姨娘病得气息奄奄的时候,才红肿着眼睛,来到柱国侯府附近等着。

    她等了半天,就看见萧士及从角门里出来,穆夜来忙跑过去,跪在萧士及面前,哭着道:“侯爷,请您救救我姨娘吧!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失去她啊……”

    萧士及本待不理她,可是听她哭得痛哭流涕,居然是为了她的姨娘,又有些心软。

    不管穆夜来做了多少错事,她到底是个孝顺的姑娘。

    萧士及很欣赏孝顺的人。

    “你姨娘病了,去带她瞧郎中,找我做什么?”萧士及摇摇头,“是不是又没有银子了?”说着,从袖底里又拿出一个装着碎银的荷包,扔到她手里,“拿去请郎中吧。”

    穆夜来捧了荷包,给萧士及连连磕头,“我不是故意要诳侯爷的银子,只是安国公前些日子带人抄了我家,将我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抄走了,我姨娘被他们吓得大病一场,至今人事不省,我实在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来求侯爷……等我姨娘病好了,我再带我姨娘一起来谢侯爷!”

    萧士及听了一愣,下意识问道:“安国公去南城抄你的家?却是为何?”他们以前不是昭穆九姓,同气连枝吗?眼下穆侯府被陛下连锅端了,按理说,安子常就算不去暗中帮着穆侯府,也应该觉得唇亡齿寒吧?他怎会再去踩穆夜来几脚呢?——实在是想不通。

    穆夜来站起来摇摇头,抹着眼泪道:“我真是不知道。我那院子,本是太子妃……废太子妃在被废之前给我买的,我本以为,除了太子妃……废太子妃,和侯爷,不会有别人知道。结果安国公居然早就把我的院子记在心里,一逮着机会,就要去祸害我。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安国公,让他要下这样的狠手。我姨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萧士及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有些不信穆夜来的话,“安国公什么都没说,就去南城抄你的家?——不会吧……”

    穆夜来低了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道:“安国公说是给他夫人出气,说有人要算计他夫人……可是别人算计他夫人,关我什么事啊?我从来都跟他夫人没有过节。这个世上,如果有人真的生我的气,也不会是他夫人,而是侯爷您的夫人才对……他不知道是发哪门子疯,非要踩我给别人出气。”隐隐约约、话里话外之间,直指安子常是为杜恒霜出气。

    萧士及的双唇抿得更紧。那一天,确实有人在诸氏医馆门前闹事,他也是亲眼看见的,还派了小厮跟着那张李氏母子俩,想看看他们幕后的人到底是谁。结果这张李氏真不愧是老江湖,居然七弯八拐地,就把跟踪她的小厮给甩丢了。那小厮后来垂头丧气地回来回报,说没有找到那张李氏的去向……

    萧士及看了穆夜来一眼,寻思也许他要亲自去南城一趟,找一找当年跟他有交情的人,看能不能查出张李氏背后的人是谁?就想了想,道:“……别瞎说,也许是弄错了。你快去给你姨娘请郎中吧。”

    穆夜来抹了抹泪,点点头,“我这就去。真是不好意思,又向侯爷借钱了,我这辈子,欠侯爷的,真是还也还不清了。”

    萧士及回头叫了小厮过来,道:“给穆姑娘准备一辆车,我跟她去南城瞧一瞧。”

    那小厮忙去传话。

    穆夜来又惊又喜,只得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跟着萧士及回到南城家中。

    一进院子,她就忙跑到屋里,对石姨娘大声道:“姨娘,你怎样了?我这就去请郎中,你千万要等我啊!”

    萧士及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找人说话。

    很快南城的里正来了一个,还跟着几个他以前打过交道的人,不过都没有混出头,四五十岁了,还在道上混。

    萧士及就跟他们找了一家酒楼,问起那一天的事情。

    果然穆夜来没有骗他。那一天,安子常确实带着内城护军来南城查抄,说是要给他夫人讨公道,但是并没有找到张李氏,只是抄了几个人的家,其中就包括穆夜来家。

    “穆姑娘的姨娘确实一直在病着,那一天被那些护军从床上拖起来,扔到大街上,脸色就很不好。穆姑娘这几天一直在求爷爷告奶奶的借银子,要给她姨娘治病,您也知道,我们这里都是苦哈哈,谁家有那个闲钱接济别人?眼看她姨娘都不好了,才出去求您老人家吧?”那里正小心翼翼地套着萧士及的话。

    萧士及笑了笑,没有作答,挥手让那里正走了,然后请另外两个以前道上的人说话。

    他跟他们说了半天,发现他们也不清楚张李氏幕后的人到底是谁。如今张李氏已经带着儿子逃出长安城了,似乎是因为幕后的人手段了得,她失了手,担心这些人不能容她,所以先一步就跑路了。

    萧士及只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又叫了一桌酒菜,让他们自吃。他会了账,走出酒楼,正要上马回家,就听见从穆夜来家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去看看。”萧士及对自己的小厮扬了扬下颌。

    那小厮忙小跑着过去。

    一会儿哭丧着脸回来道:“侯爷,那穆姑娘的姨娘……死了。”

    “死了?”萧士及一惊,“不是病重吗?怎么就死了?”

    “郎中还在屋里呢,说是高热不退,整个人都糊涂了,然后咳嗽得痰呛了嗓子,没人在身边帮她吸出来,就给憋死了……”

    萧士及面色沉了下来,他牵着马走了过去,正好看见几个男人冲了进去,对穆夜来道:“你姨娘死了,这笔账是不是该你还了?——不还就给我去酒楼卖酒去!”

    穆夜来攀着屋门,哭得声嘶力竭,拼命摇头道:“不要!我不要去做那种下贱的事!你让我死吧!”说着,一头往对面的墙上撞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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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7章 犯境 (6K,含粉红570、600+)

    穆夜来往对面墙上撞的时候,本来已经瞥见萧士及带着小厮走过来了。她安排这一场戏,就是想最后一击,让萧士及对她由怜生爱,再也放不开手。

    她本来预计着,隔着这么近,萧士及又有一身好功夫,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眼睁睁看她撞墙身亡,肯定会出手救她。因此为了演得逼真,不让萧士及生疑,她也是用尽了全力往对面撞去。

    萧士及刚站定,就看见穆夜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对面墙上撞去。他没有多想,手中的马鞭唰地一声迅速挥出,卷起对面大门的门环,将那门用力拉了过来。

    穆夜来“咚”的一声,没有撞到对面的墙上,却撞到萧士及回鞭拉过来的大门上。

    那门虽然不是坚硬的紫檀,也是很结实的松木。

    穆夜来收势不及,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就人事不省地顺着对面的大门滑了下去,晕倒自家门前。

    萧士及收回马鞭,看向那几个刚才气势汹汹“要债”的男人,冷冷地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敢在南城要债,胆子不小!”

    如果说在长安城的北面,在那皇宫和世家林立的地方,萧士及不算很内行,但是这南城,他却是最熟悉不过。当年他在这里摸爬滚打的时候,这几个男人恐怕还在给别人做看门狗呢……

    他只要瞟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几个男人不像是南城要账的混混。敢在他面前耍这种把戏,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讨债的遇到放债的祖宗了……

    那几个男人被萧士及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怵,但是为了“主子”的大业,还是色厉内荏地叉腰道:“你是哪条道上的?!想为这小娘子出头,你是她什么人?!”

    萧士及眉头一皱,根本不跟他们废话,手中马鞭嗤啦一声挥出,狠狠抽着站在最前面问话的男人身上,顿时将他打得晕死过去。

    剩下的三个人见势不妙,立即拔腿就跑,而且是很有默契地分了三个方向跑,好让萧士及就算想抓他们,都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萧士及也没想去把他们一网打尽。对他来说,能抓住一个人就行了。有一就有二,有二还不怕有三?

    “把他绑起来,带回去。”萧士及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

    那小厮忙从马上取了绳子下来,将那人绑得严严实实,然后掐着他的人中,生生把他掐醒了。

    那人悠悠醒过来,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再低头一看,见一根粗大的牛筋绳子把自己绑得牢牢地。再抬头,便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冷冷地看着自己,不怒自威。——正是他们要做局忽悠的柱国侯萧士及……

    “把他带回去给萧义,让他好好审一审,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萧士及淡淡吩咐道。

    不好!那人心里暗道一声,知道自己主子的算计好像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往下走,自己居然被萧士及逮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茬子,居然被萧士及识破了一样,他根本没有想到,萧士及少年和青年时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南城渡过的。在上层人士当中,他是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在这南城的下层人士当中,他却是如鱼得水,别说是他们这样临时乔装的混混,就算是江洋大盗,想瞒过他的眼睛都不容易。

    萧士及的小厮应一声喏,过来将那人拽了起来,要把他绑在马背后,拖着回去。

    那人知道已经是在劫难逃,回头瞥了一眼还在地上晕过去的穆夜来,一狠心,咬碎了藏在牙齿里面的毒药。

    小厮刚把绳子系在马背上,就见那人突然嘴角流出黑血,然后跟穆夜来刚才一样,也软软地倒了下去,抽搐两下,便停止了动弹。

    小厮吓了一跳,忙蹲下来试探那人的鼻息,一探之下,连忙缩手,惊慌地道:“侯爷,他他他……他好像死了……”

    萧士及一怔,走过来半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人的面容,然后掰过那人的脑袋,看了看他嘴角流出的黑血,心里更是一惊。

    “哼,居然是死士!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萧士及喃喃地说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死人了!”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顿时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看热闹。

    刚才离开的里正又回来了,还带着几个官差挤进来。

    萧士及指了指地上的死人,道:“这人服毒自杀,你们带回去好销案。”

    里正和官差不敢犟嘴,忙过来验了验,见萧士及说得也没错,官差便抬着那人的尸体回去销案。

    里正又问萧士及:“这穆姑娘怎么办?”

    萧士及瞥了一眼还晕在地上的穆夜来,默默地寻思一番,就对那里正道:“你去找个郎中来给她瞧一瞧伤势。她姨娘好像去世了,丧事也要办。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去给她请郎中和办丧事吧。”

    那里正接了银子,忙点头哈腰地道:“侯爷放心,小的一定帮侯爷办得妥妥当当!”又道:“可是这穆姑娘的姨娘去世了,她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也不安全啊。若是再有刚才的事情怎么办?”说的是刚才有几个男人“逼迫”穆夜来的事。

    萧士及背了手,冷冷地看着那里正,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眸光中带着一丝隐忍,看得那里正双腿战战,几乎站不稳了,忙拿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谄笑道:“侯爷放心,有侯爷担保,一定不会有人打穆姑娘的主意!”

    萧士及横了他一眼,转身拎了马鞭上马。

    围观的人群立刻让出一条道,便看见萧士及带着几个小厮,都骑着高头大马一径去了。

    直到看不见萧士及的人影了,那里正才忙叫了围观的几个邻家媳妇过来,一人把穆夜来背回屋里,一个去请郎中,还有一个去寻棺材店、寿衣店,准备给穆夜来的姨娘办丧事。

    到了晚上,穆夜来悠悠醒过来,往四周看了看,见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只有门口有一点微光透进来。借着那点微光,她往四周看了看,心里一沉。——她怎么还在这里?萧士及呢?他救了她,就把她弃之不顾了吗?

    穆夜来轻轻咳嗽一声,撑着胳膊想从床上起来,却发现一动眼前就金星乱晃,头晕目眩,忙又气喘吁吁地躺了下来。

    外面屋里守着照顾她的人听见动静,忙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穆夜来动了一下,忙道:“穆姑娘醒了?”

    穆夜来轻轻“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看过去,“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我是隔壁的邻居宋嫂,你不记得了?”那女人满脸关切地道,“穆姑娘,郎中已经给你把额头上的伤包扎好,让你好生静养。”顿了顿,又同情地道:“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你姨娘已经过世了,我们会帮你把丧事办了的。你别担心,只管养病就行了。”

    穆夜来不敢乱动,只是笑了笑,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不知从何说起。

    宋嫂像是知道她想为什么,就坐到她床边,一长一短跟她说起来,“……你白天里撞到门上,把脑袋撞坏了。柱国侯就给里正留了五十两银子,嘱咐给你请郎中看病,还有给你姨娘办丧事。”

    穆夜来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萧大哥没有见死不救。虽然没有顺势把她带走,但是她也不急,她现在已经没有姨娘了,只有孤身一人,跟着萧大哥是迟早的事,就满意地闭上眼。

    宋嫂在黑暗中,没有怎么看清穆夜来的表情,继续说道:“……还有那几个逼债的男人,你也不用害怕。柱国侯把他们都收拾了,还打死一个。”

    “什么?!”穆夜来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宋嫂,“你说什么?!侯爷把他们怎样了?”

    宋嫂奇道:“你怎么啦?——当然是把他们吓跑了。”说着又惋惜地道:“本来抓住一个,但是那人居然立即服毒自杀了,也算是条汉子……”

    穆夜来的心被宋嫂说得一惊一乍的,好久才平静过来,轻轻抬手拍了拍胸膛,道:“……太好了,这我就放心了。”——不愧是死士,知道什么时候死……

    好险,她可不敢让那些人落在萧士及手里。若是真的落在他手里,她可不放心那些人能熬得过萧士及的手段。

    穆夜来安心睡下,第二天挣扎着起来操持石姨娘的丧事,很快就在邻里间得了个“孝女”的名声。

    石姨娘入土为安之后,穆夜来一边养病,一边等着萧士及来看她。可是她等了快一个月了,萧士及都没有来过,甚至都没有来吊唁她的姨娘,不由有些心慌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萧士及这么久都没来看她?!

    这边萧士及回到柱国侯府之后,起居如常,并没有跟杜恒霜说过穆夜来的事。一来他对这件事还有疑问,二来杜恒霜老是听见穆夜来就炸毛,在吵了这么多次以后,萧士及终于学乖了一点,知道不能在杜恒霜面前再提穆夜来。如今杜恒霜看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也让他很是不安,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萧士及从南城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杜恒霜起得有些晚。因阳哥儿最近长牙,晚上总是哼哼唧唧睡不好,杜恒霜就把他抱过来跟自己睡,借故跟萧士及分房而居。

    萧士及虽然不太情愿,但是想着刚跟杜恒霜合好,不想再跟她吵架,还有儿子也很重要,就没有坚持要跟她一起住。

    早上萧士及起来之后,在院子里打过拳,又跟平哥儿和安姐儿一起吃了早食,送他们去先生那里念书,自己就拐去曾太夫人杨氏那里坐一坐。杨氏知道他的来意,便主动说起龙香叶的情形,又要萧士及陪她一起去看看龙香叶。

    龙香叶如今没那么疯了,虽然还是不认人,但是没有动辄脱衣裳满院子乱跑了。

    杜恒霜醒来之后,见阳哥儿还在睡觉,也不舍得叫醒他,就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去浴房抹了一把脸,出来换了件衣裳。

    阳哥儿在床上哼唧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杜恒霜回头,看着床上的阳哥儿憨态可掬的睡姿微微地笑了笑,便要撂开帘子出去,却听见外面的隔间里,知数和知钗正在小声说话。

    “……知数姐姐,这是我在外院听萧明说的。他是跟着侯爷出门子的小厮,是他亲眼见到的。”知钗忧心忡忡地道。

    知数的声音沉稳地传进来,“你真没有听错?不如这样,我们去把萧明叫来,让他亲口说给夫人听,怎样?”

    杜恒霜觉得奇怪,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对正在窃窃私语的知数和知钗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萧明?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我说,还要外院的小厮进来说?”

    知数和知钗唬了一跳,慌慌张张抬头,看见是杜恒霜出来了,忙迎上来道:“夫人,您怎么不叫人就起来了?侯爷还说让您多睡会儿,说昨晚阳哥儿一直闹觉,您一直在哄他……”

    杜恒霜因怕吵醒了阳哥儿,就没有出声叫人,她手脚又轻,守在外面的知数和知钗又在说私话,就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杜恒霜已经出来了。

    萧士及昨晚也没怎么睡。杜恒霜要带孩子睡在里屋,他睡在碧纱橱里,也一直听着杜恒霜的声音出神。

    杜恒霜没有在意,坐了下来,一边用了知数送上来的漱口茶,问知钗:“有话你就说吧。”

    知钗没法子,只好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夫人,这话绝对不是奴婢搬弄是非嚼舌根。夫人要是不信,可以把外院的萧明叫来对质。”

    杜恒霜好笑,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你说吧,我自然信你。”

    知钗就把从外院萧明那里听来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杜恒霜听,末了又道:“……不过侯爷昨儿就是留了五十两银子而已,并没有把那小贱人带回来。”

    杜恒霜听完知钗的话,只觉得全身冰凉一片,手里死死攥着帕子,攥得手背上青筋一片,过了许久,才淡淡地道:“原来是这件事,这没什么奇怪的。你怎么吓成这样?”

    知钗抬起头,有些害怕地看着杜恒霜,却见夫人脸上波澜不惊,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我说昨天侯爷怎么这么沉默,原来是有心事。”杜恒霜嗤笑一声,站起来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也别再琢磨了,有什么好琢磨的?还不快去给我收拾东西?——平乐公主昨天专门下了帖子请我今儿去公主府做客,你们也不说早些叫醒我。”

    知数和知钗对视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低头应了一声是,忙去给杜恒霜梳妆打扮。

    巳时中的时候,杜恒霜装扮好了,命人带了一份礼物,坐了娘家杜家的大车,要去平乐公主府做客。

    萧士及出去送她,见她没有坐柱国侯驾制的车,忙道:“换辆车吧。这车如何坐得?”

    杜恒霜笑了笑,道:“我这车坐得舒服,换来换去太麻烦了。”

    萧士及抿了抿唇,攀着车辕,默默地看着坐在车里的杜恒霜,良久方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诰命夫人的封号再给你要回来的。”他以为是杜恒霜因为她不再是诰命夫人了,所以才赌气不去坐他的车。

    杜恒霜垂下眼帘,摇摇头,淡淡地道:“没关系的,我不在乎。”说着,便命钱伯驾车。

    来到平乐公主府,杜恒霜和平乐公主见礼,分了宾主坐下,寒暄几句,就听平乐公主严肃地道:“霜儿,我今儿请你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的大婚要提前了,就在三天后。你还愿不愿意给我做插簪人?”

    杜恒霜一惊,忙道:“怎么啦公主?出什么事了?为何要提前?”

    平乐公主跟临汾侯柴嗣昌的婚事本来是定在下半年,可是现在才五月初,连六月都不到,怎么会提前这么长时间?

    别说是公主的大婚,就算是一般的高门嫁女,也不会这样仓促。

    平乐公主却不以为意,挥挥手,道:“是我要求的。你可知道……”说着,往四周看了一眼。

    在中堂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便纷纷躬身退下,偌大的公主府后院中堂只剩下杜恒霜和平乐公主两个人。

    平乐公主招手,让杜恒霜坐过来,跟她并肩坐在胡床上,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不瞒你。——此事的确紧急。突厥人突然在秦州一带现身,秦州是嗣昌的封地,他急得不行,要赶回去迎敌,我不想让他一个人走,就向父皇请了旨,马上大婚,然后跟他一起去秦州。”顿了顿,又道:“父皇已经准了,让我和嗣昌三日之后就大婚,同时封了他为霍国公,镇守秦州。”

    杜恒霜忙道:“既然这样紧急,那确实是早不如迟。”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公主殿下,实在不是恒霜故意拿架子,只是我现在诰命都被陛下褫夺了,您还愿意让我做插簪人吗?”

    平乐公主愕然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说得什么话?我要不愿意,也不专门请你来说话了。——你别想多了,我的插簪人,非你莫属。”

    杜恒霜很是感激地看着平乐公主,喉咙像是堵住了一样,话都说不出来。

    平乐公主知道她的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我父皇和大皇兄,是太过份了。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把气撒在你头上,是他们不对,我和我二哥,还有二嫂,都是为你不平的。”委婉地向杜恒霜表示道歉。

    杜恒霜定了定神,笑道:“公主殿下您别这么说。陛下有陛下的用意,我不敢有怨的。”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琐事,杜恒霜要帮公主把嫁妆和聘礼重新点数一遍,许诺做好册子,三天之后她大婚的时候一道送过来。

    平乐公主对于杜恒霜的本事很是放心,将自己的嫁妆和柴嗣昌的聘礼都交给她打理十分放心。

    杜恒霜回柱国侯府之后,连着两天几乎没有睡觉,熬药给平乐公主把嫁妆和聘礼的册子和礼单提前做好了派人送过去。

    萧士及也知道了平乐公主的大婚因突厥人犯境要提前的事儿,一颗心顿时激动起来。他这两天也没有歇在后院,而是在外院书房里研究从秦州到长安的舆图,琢磨着突厥人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犯境。

    东宫里,太子得知这个消息,也是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突厥人并没有进犯大齐。突厥人进犯大齐的时间,明明是两年后……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突厥人怎会挑现在这个时候突然在秦州一带现身?

    据说还是带着他们最精锐的金狼铁骑!

    太子连日来愁眉不展,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启用萧士及。

    但是他刚刚才打压了萧士及,还等着有两年功夫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不要得意忘形,结果突厥人就把进攻提前了两年……

    正在着急的时候,南宁亲王齐孝恭求见。

    太子就在显德殿见了齐孝恭,问他是不是也是为突厥人突然犯境的事儿。

    齐孝恭忙道:“正是。”他匆匆赶来,就是担心太子为了对付突厥人,又抬举萧士及。

    真是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把萧士及搞了下去,如果这么快就让他爬上去,他齐孝恭这个南宁亲王也别混了!

    “太子殿下,这件事,您一定要三思啊。萧士及这人骄横轻狂,完全是个小人得志的竖子!——离了他萧士及,难道我们大齐就没有别的人能够抵抗突厥人?您忘了,平乐公主的驸马柴嗣昌,可也是一个打仗的好手。再说,秦州本来就是他的封地,他这一趟匆匆娶了平乐公主,还不应该好生给大齐卖命?把突厥人赶出大齐?!”

    ※※※

    这一更有六千字。算是两更了。今天没有第二更了。这几天拼命熬夜啊,就是为了粉红票,结果还是屈指可数……所以桑心地今天要早些睡了。T_

    ……

第568章 插簪 (4K5,含粉红630+)

    太子抚着唇下刚刚生出来的髭须,沉吟不语。他忍不住想起上一世的时候,柴嗣昌在打仗方面确实也是一把好手,在两年后对抗突厥的战役中,第一仗打得非常漂亮,说不定这一次,让柴嗣昌挑大梁也行。不过两年后的那一次战役,伴夫出征的平乐公主可是葬身沙场了……

    平乐公主是先皇后欧阳紫唯一的嫡女,跟太子和毅亲王是一母所出。太子对她还是很有些兄妹之情的,不想让她和上一世一样,早早就去世了。

    “你说的有道理。孤去看一看,等公主大婚之后,让柴嗣昌先返秦州,等把突厥人打跑了,再让他回长安来陪公主吧。”太子点点头,暗忖到那时候,萧士及应该也能懂些事,收敛一下锋芒,能够真正独当一面了。再把萧士及派去秦州,让柴嗣昌就到长安陪着平乐公主,夫妻俩能够白头偕老是最好了。

    齐孝恭笑着点点头,转了话题,“明日就是平乐公主大婚了,不知道公主的插簪人是谁?”

    之前他们都知道是柱国侯萧士及的夫人杜恒霜,不过现在杜恒霜连诰命都不是了,平乐公主肯定不会再用杜恒霜做插簪人。

    “孤听说昨天平乐公主专门请了柱国侯夫人去公主府做客,柱国侯夫人出来的时候满脸郁色,大概就是公主跟她说不用她做插簪人了。”太子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齐孝恭心里一喜,忙道:“不如,让我夫人去给平乐公主殿下插簪?”

    齐孝恭是南宁亲王,他的夫人是亲王妃级别的,就算杜恒霜的诰命没有被褫夺,南宁王妃的级别也比她高得多。平乐公主用南宁王妃做插簪人,确实比用杜恒霜这个白身要好得多。

    太子没有在意,随口道:“这件事,你得去公主府打探,跟孤说没用的。”又道:“不过,孤觉得平乐公主肯定另找了插簪人,你现在才说,有些迟了。”

    齐孝恭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他们一家刚从太州来到长安,虽然是宗室,而且他位封亲王,但是在长安,最不缺的是就是世家高门,别说至今把持朝政的五姓七望的士族门阀,就说萧士及这些寒门庶族出身的官员,就因是长安本地人,比他们这些外地的宗室都要吃得开。他的夫人还没有打入到长安城高门贵妇的圈子里去,又因他在宗室中升得最快,让别的宗室不满,所以连带着他们一家子在宗室的人缘也不好。

    齐孝恭因此对杜恒霜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那天她当众挑拨,让宗室里别的人抱成团,杯葛他们南宁亲王府,他至于这样拉下面子,一再求太子吗?

    想到杜恒霜,齐孝恭就想到还在他府里住着的绥元县主齐月仙,这可是一颗对杜恒霜来说,绝杀的棋子……

    想到这里,齐孝恭就装作不在意地道:“那就算了,我也是为公主着想。平乐公主跟太子殿下一母所出,如今又得佳婿,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有她和柴驸马做太子殿下的后盾,一定是万无一失的。”

    太子笑了笑,目送着齐孝恭告辞而去。

    平乐公主大婚提前的消息很快在长安城传开。

    长安城的高门贵妇都是一顿忙乱,寻找最巧手的绣娘,最贵重的珠宝,赶着要去平乐公主的大婚上显摆显摆,生怕丢了面子。

    平乐公主虽然已经分了公主府,但是她出嫁的时候,还是要从宫里出嫁。

    到了大婚的那一天,皇宫里披红挂绿,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比千金公主出嫁并嫡的那一天要热闹许多许多倍,规格也高得多。

    永昌帝特旨允许平乐公主用九凤鸾仪,坐着重翟香车出嫁,那可是皇后的仪制,看得不仅周围的人咂舌,就连千金公主心里都忍不住酸溜溜的,暗暗想着若是当年自己没有硬是哭着喊着要嫁给卫星峰,跟崔盈盈并嫡,自己会不会也能这样十里红妆、九凤鸾仪、重翟香车,风光无限的嫁入夫家。若是那样,就没有男人能够看轻自己吧?

    毕竟对每一个女人来说,有一个盛大的昏礼,是从做小姑娘开始,就有的心愿。

    到了昏礼那一天,快到黄昏的时候,杜恒霜被平乐公主用公主的金根车迎到皇宫的公主寝宫,让她给自己插簪,然后就要登上金顶金黄绣凤版舆,从寝宫出去,再换乘重翟香车,前面九凤鸾仪开路,被驸马柴嗣昌迎娶到驸马府。

    平乐公主的寝宫里,挤满了前来送她出嫁的宗室中人,当然都是女眷。新太子妃崔莲莲也在这里凑热闹,南宁亲王妃跟在她身边凑趣,还有宫里的几个妃嫔,包括尹德妃和穆昭仪,别的人却都是围在毅亲王妃身边。

    偌大的寝宫里,盛装的公主跪坐在正中的妆台前面,旁边跪着两个宫女服侍她。

    左面一大圈人,是毅亲王妃和别的宗室贵妇。

    右面的人数要少一些,就是新太子妃、南宁王妃,和尹德妃、穆昭仪等人。

    杜恒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泾渭分明的景象。

    杜恒霜微微一笑,对宫里的所有人行了礼,道:“各位安好。”

    她来干什么?

    屋里的贵妇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屋里所有人,最低也是二品诰命,杜恒霜一介白身,还敢来嫡公主的寝宫?

    平乐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忙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杜恒霜身边,道:“就等着夫人来跟我们公主插簪了。——夫人快请!”

    乜?!

    寝宫里响起一阵倒抽气的声音。

    为嘛是杜恒霜来给平乐公主插簪?她不是早就被剥夺了诰命夫人了吗?让这样的白身给平乐公主插簪,丢不丢人啊?!

    南宁亲王妃因被南宁亲王齐孝恭念叨几句要她给平乐公主做插簪人的事儿,就上了心。她满以为平乐公主会给自己夫君这个面子,让她做这个极长脸面的插簪人,结果后来却听说平乐公主已经另委他人了,她也就算了,只想来看看,除了自己,还有谁够资格做平乐公主的插簪人!

    结果平乐公主挑来挑去,居然还是让杜恒霜这个贱人做插簪人!

    南宁亲王妃瞪得眼睛都要红了,她忍不住指着杜恒霜道:“公主殿下,莫不是弄错了吧?您怎么能让她给公主殿下插簪?不怕辱没了公主殿下,以后一辈子晦气?!”

    新太子妃看了杜恒霜一眼,低头看着自己从雀尾长裙里露出的翠搔头不语。

    尹德妃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南宁王妃,这是平乐公主的昏礼,公主选谁做插簪人,不用您同意吧?”

    南宁王妃顿时被尹德妃的话弄了个大红脸,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平乐公主从妆台前站起来,对着杜恒霜伸出手,“柱国侯夫人,过来,本宫就等着你了。”

    这一说,算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寝宫里面的人都是眼神闪烁,看看不卑不亢的杜恒霜,再看看含笑殷勤的平乐公主,都在猜测这件事到底是平乐公主的个人行为,还是永昌帝指示她这么做的。

    因为给出嫁的平乐公主插簪这件事,在大齐意味着无上的体面,意味着有意的抬举,特别是在杜恒霜的诰命夫人被褫夺之后,插簪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一件单纯的事件了。

    新太子妃对自己身边的宫女使了眼色,那宫女会意,悄悄从平乐公主的寝宫里退了出去,找到在外面宫里陪着男宾们喝酒的太子,低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子。

    太子一惊,下意识手里一紧,握住了手中的酒杯。

    “怎么了?仁儿?”永昌帝瞥见太子的神色,还有刚才过来的宫女,淡淡地问道。

    太子窒了窒,过来对永昌帝低声道:“父皇,妹妹居然还是用了杜恒霜做插簪人,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呢?她到底是白身,让她做插簪人,是不是有辱我们皇室的体面?”

    太子一想到这事,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暗暗心惊自己这个妹妹居然能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他直到来到昏礼上,才知道平乐公主的插簪人,居然还是杜恒霜!

    永昌帝却觉得无所谓。他褫夺杜恒霜的诰命夫人,本来就是权宜之计,让平乐公主给杜恒霜再抬一抬面子,却是正好帮他弥补一下。

    太子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他阴沉着喝了几杯酒,就说要去“更衣”,从席上下去了。

    公主的寝宫里,宗室女眷正三三两两走了出来。

    插簪仪式已经结束,公主要收拾收拾,等着永昌帝过来给她戴上盖头,然后就登上金顶金黄绣凤版舆出宫去了。

    “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

    宗室女眷忙过来给太子行礼。

    都是亲戚,太子也都一一还礼,然后走了进去。

    见是太子来了,在门口候着的宫女忙去通传。

    平乐公主走了出来,对太子笑着行礼,道:“正要派人去请大皇兄和父皇过来,没想到你居然来了。”

    太子看着盛装的平乐公主,沉下脸道:“平乐,你和孤是一母所生,你如何能胳膊肘往外拐?怎能让杜恒霜做插簪人?!”大家都知道,杜恒霜的诰命被褫夺,是因为在新太子妃的册封礼上得罪了太子。可是平乐公主还是执意让杜恒霜给她做插簪人,这不是明摆着跟自己这个太子过不去?!在所有人面前打太子的脸?!

    平乐公主收起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道:“大皇兄,今日是小妹的大喜之日,有什么话,能让小妹的喜事过了再说吗?”

    “这么说,你也知道孤说的是什么事?”太子看着平乐公主淡然的面容,心里更是不好受,这个妹妹,明明他待她不比二弟差,可是她就偏着老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妄他还一直想着要帮她一把,挽救她上一世不幸战死沙场的短命相……

    平乐公主看出来太子的不悦之处,长眉一挑,很是不虞地道:“既然大皇兄把这件事说开了,小妹也不讳言。小妹请杜恒霜做插簪人,就是对大皇兄的做法不满。你对霜儿的夫君有不满,直接削她夫君就是了……哦,不对,你和皇叔就早就先下手夺了人家夫君的战功了,现在还要下人家夫人的面子。这种事,你们做来羞也不羞!”

    太子被平乐公主堵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颤抖着手臂指着平乐公主,咬牙道:“你这是在教训孤?!”

    “不敢。正如柱国侯夫人所说,大皇兄的帝王心术,确实非我等能及。小妹就祝大皇兄柞践九极,千秋万代!”平乐公主一拱手,做出“请出去”的姿势。

    太子怒极,特别想一走了之,可是想到平乐公主上一世的惨状,还是忍了气,道:“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孤今天过来,是跟你说另外一件事。你这次跟柴嗣昌成亲之后,不要跟他马上去秦州,就在长安等着,等他击退突厥人,再来长安跟你团聚。”

    平乐公主觉得太子简直是抽风了,立时沉下脸,道:“大皇兄,这件事就更不用说了。小妹既然嫁了他,自然跟他在一起。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要去抗击突厥人,我自当追随左右。”

    太子瞪着平乐公主,“你不听孤的话是不是?!”

    “恕难从命!”平乐公主斩钉截铁地道,又对内室叫道:“柱国侯夫人,我让人送你出去。”

    杜恒霜半垂着头,从里屋缓缓走出来。

    太子看见杜恒霜居然还在这里,刚才自己说的话,肯定是都被她听进去了,更加懊恼,又有些羞惭,一甩袖子,从公主的寝宫离开。

    刚走没几步,就碰到南宁亲王齐孝恭。

    他巴巴地看着太子,道:“太子殿下,我听说平乐公主的插簪人,还是杜恒霜?是真的吗?”

    太子重重点头,“正是。”又想到自己刚才把对杜恒霜的不满说得明明白白,都让她听了去,这个梁子,是再也解不开了,也不知道她要怎样去给萧士及吹枕边风,一时懊恼得不得了,看见齐孝恭就发了一通脾气。

    齐孝恭垂着头听太子发火,不敢争执,不过听了一会儿,他回过劲儿来,心里一动,对太子耳语道:“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得罪杜恒霜,咱们何必干脆想个法子,让她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什么法子?”太子斜睇了齐孝恭一眼,“让萧士及休了她?”

    在太子看来,杜恒霜的身价,都是因为萧士及。只要萧士及不要她了,她就是地上的泥,任凭别人乱踩。

    齐孝恭暗骂太子太绝,也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以萧士及那人的作态,逼他休了杜恒霜,就是要逼他离心离德,又投向毅亲王那一边吧?

    为君之人逼人休弃糟糠之妻,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妥妥的昏君做派……

    “太子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您可是要做明君的人,犯不着把一世英名,丢在这个下贱的寒门庶族身上。”齐孝恭小心翼翼地劝道,“其实,有个法子,既能打击杜恒霜的气焰,又能把萧士及一辈子握在手里。从此以后,您想让他升就升,让他降就降,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太子有些意外地看了齐孝恭一眼,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齐孝恭往四周看了一眼,见宫里头本来就防卫森严,而且周围的人都是太子的手下,纵然被人听见也无碍了,就凑近太子的耳边,低声道:“……太子殿下,您忘了我府上的义女?——绥元县主齐月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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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69章 远走 上 (6K,粉红66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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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顿时眼前一亮。——是啊,他怎么忘了?!

    这齐月仙,可是萧士及曾经阵前答应过要娶她过门的。虽然萧士及事后反悔了,但是婚约还在。而且,太子知道,永昌帝答应了齐月仙的爹萧铣,要帮她找一个好归宿。萧铣已经服毒自尽了,现在正是永昌帝实践诺言的时候……

    眼看秦州的突厥战事甚嚣尘上,萧士及肯定会有想法。他本来就是因为在漠北痛殴突厥人,将他们赶入大漠深处,才声名鹊起,有了“战神”和帝国双璧之一的称号。在突厥人心里,大概是非常怵萧士及的名头,就连这一回,突厥人再次进犯大齐,也不敢从漠北过来,而是绕着边儿选择了西北的秦州过境。

    对于萧士及来说,他虽然几个月前刚从江陵大捷回来,可是不但没得任何封赏,反而被罢了最有权势的检校荆州刺史,如今他的兵符又上交了,成了空头将军,就连原配嫡妻的诰命都被陛下所夺。不管从任何方向说,萧士及都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就算是为了军功,他也肯定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的。

    太子沉吟着,点了点头,缓缓地道:“你回去问一问绥元县主的意思。若是她有意,我们再慢慢筹划。”

    若是齐月仙改了主意,他们可不能逼着她嫁人,这女人虽然没了爹,可还是兰陵萧氏的嫡女,在长安和江陵,依然有不少的支持者。

    齐孝恭笑嘻嘻地应了,跟太子一起去接永昌帝过来,给平乐公主盖上盖头,然后看着她拜帖天地祖宗,和先皇后欧阳紫的灵位,抬步登上金顶金黄绣凤版舆,往宫外去了。

    永昌帝感慨地看着平乐公主坐着金黄色的绣凤版舆远去,忍不住想起了他和欧阳紫大婚的那一日,心头软了一软。

    此时尹德妃远远地跟在后面,低眉顺眼,很是规矩。

    等平乐公主的版舆出宫了,永昌帝和太子又各自坐上宫里的大车,往驸马府去主持平乐公主和驸马柴嗣昌拜堂的仪式。

    尹德妃是后宫妃嫔,没有跟着去。她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穆昭仪,笑了笑,道:“穆昭仪,回去吧。陛下已经出宫了。”

    趁尹德妃转身的功夫,穆昭仪往太子的背影处幽幽地瞥了一眼,然后对着尹德妃的背影屈了屈膝,回自己的宫里去了。

    尹德妃回到自己宫里,还没有换下大衣裳,就见一个内侍躲躲闪闪走进来,忙住了手,不悦地道:“你有什么事?没看见本宫正在更衣?”

    那内侍忙低头行礼,然后走到尹德妃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在尹德妃耳边悄声道:“德妃娘娘,奴婢刚才听见点儿事,是柱国侯夫人有关的。”

    尹德妃正在解衣领的手顿了顿,往四围睃了一眼,淡淡地道:“你来服侍本宫卸掉这些钗环。”说着,在妆台前跪坐下来。

    那内侍就一边给尹德妃卸去头上的钗环,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南宁亲王给太子殿下建议,要给柱国侯赐并嫡,就是他的义女绥元县主齐月仙。”

    尹德妃听得心里一抖,手上把玩的玉瓷胭脂粉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脆玉一般的瓷盒顿时跌得粉碎,红色细粉飘飘摇摇洒了一地。

    过了许久,那内侍已经躬身退下了,尹德妃才回过神来,默默盘算到底要怎么办,这件事要怎样通知给杜恒霜知晓,需不需要她帮杜恒霜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毕竟这件事要成,光靠太子也是不行的,如萧士及这样地位的人,并嫡这样的大事,一定要陛下下旨赐婚才行。

    这一晚,尹德妃头一次失眠了。杜恒霜既对她有恩,又是她的助力,如果这样一个人被太子和齐孝恭将她在柱国侯府架空,那就不仅是对杜恒霜的打击,也是对她尹德妃的打击!

    尹德妃在宫里这一阵子,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已经比在宫外好几年都要多,她也迅速成长起来。她本来就极聪明,当年在宫外,只是家世不如人,所以一直不得志。后来借杜恒霜之势入宫,一下子成了陛下的宠妃,也成了众矢之的。陛下虽然宠她,但是并没有主动为她挡住内宫的风风雨雨,说白了,对于陛下来说,内宫之人争宠而导致的各种明枪暗箭,其实是一种情趣,他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尹德妃在内宫里也并不是高枕无忧,当然这样的情形,也锻炼了她,让她学到很多东西,很多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

    太子这样做,绝对不只是为了对付杜恒霜。

    尹德妃狐媚的双眸眯了起来。如果她没有看错,太子的这一招,也是针对她尹德妃的。

    一箭双雕,才是太子每一次出手最少要达到的目的。

    明了了太子的意图,尹德妃才放松下来,胡乱睡了个回笼觉。

    深夜的时候,太子也从柴嗣昌的驸马府回到东宫。

    洗漱之后,他去废太子妃住的偏殿坐了一会儿。

    废太子妃睡得很熟,在睡梦里眉目舒展,似乎跟她白日里醒着的时候大不一样。

    太子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沿着废太子妃的面部轮廓轻轻一笔笔勾画着,在心里道:我回来了,你却又走了……难道我们两人,就注定如同参商一样,永不相见吗?

    废太子妃突然睫毛颤了颤,从沉睡中醒来。

    太子急忙缩回手,脸色又凝重起来。

    废太子妃眨了眨眼睛,看见了坐在她床边的太子,愣了一下,才笑道:“太子殿下这么晚来臣妾这里,是要做什么?”

    一听废太子妃开口,太子心里隐隐的希翼顿时褪去,他站了起来,冷冷地道:“不做什么,来看看你这个贱人怎样了……”

    废太子妃笑着坐起来,看着太子道:“太子这话说的,本宫不高兴了。——本宫一不高兴,就要折磨自己。”说着,伸出一只葱管般的玉手,手指上长长的指甲,往她的侧脸缓缓划去,一条隐隐的血痕顿时出现在她脸上。

    太子吃了一惊,扑过去按住她的手,怒道:“你别太过份!你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吗?”

    废太子妃哈哈大笑,笑声里却有无尽的苍凉,她停了笑,看着太子道:“你敢吗?你真的敢?”

    太子颓然地放开她的手,用手捂着自己的头,在她床边歪倒。

    废太子妃看着太子这幅样子,心里既痛又悔。她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栽在这些男人手里。上一世,她对萧士及情根深种,可是他却至死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这一世,她心里又有了太子的影子,可是太子心里的人,却依然不是她!

    就算她有了那人的皮囊,太子却能一眼分出她们的真假!

    废太子妃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这样的假冒,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天衣无缝。因为她就是崔真真,崔真真就是她!

    再说,真的崔真真有什么好?

    废太子妃忍不住想到,上一世的时候,在太子被毅亲王射杀之后,太子妃崔真真被崔家的死士护送着离开长安,最后在突厥安家,还带着太子的遗腹子,做了突厥可汗的可敦。——一个背叛太子的人,太子为何要记挂着她?

    如果太子能将心移到她身上,她不仅能帮太子夺得皇位,而且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跟他做一对神仙眷侣……

    废太子妃慢慢移过去,伸臂抱住太子的脑袋,低声道:“你何必这样纠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你跟我一起,好好过日子不行么?——我……我会比她对你更好。”

    太子摇摇头,将废太子妃推开,道:“你永远做不了她,你不明白。”说着,从废太子妃的床上站起来,道:“陛下要给萧士及赐婚并嫡,你可高兴了?”

    废太子妃一愣,忙道:“是穆夜来吗?——可是穆侯府不是被查抄了?”

    太子被提醒了,微微一笑,道:“不是穆夜来,是齐月仙。齐月仙,可是我大齐的绥元县主,她的身份,足以跟柱国侯萧士及的原配相提并论,不会矮她一头。不过,穆夜来嘛,既然你依然心心念念于她,我就做个人情,让她也跟着进柱国侯府。”说着,太子觉得十分畅意,摇摇晃晃走出废太子妃住的偏殿。

    废太子妃看着太子的背影,心里居然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她是心心念念要拆散萧士及和杜恒霜,并且捧穆夜来上位,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她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大获全胜的感觉,反而隐隐觉得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胜利来得太快,快得不像是真的。

    杜恒霜有什么本事,废太子妃自问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清楚。

    就看她当年归来,不到一天时间,就用雷霆手段,将自己这个已经登堂入室的“继室”,在承天门外乱棍打“死”,就知道杜恒霜的手段有时候用出来,绝对是一击致命的……

    虽然那一次的“死亡”,成就了她的新生,但是对于杜恒霜的手段,她一直耿耿于怀,而且从来不敢小觑。

    这一次,杜恒霜似乎败得太快,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实在不像她。

    废太子妃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她已经笃定太子就算认出她不是真正的太子妃,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因为她虽然“芯子”不是崔真真,但是她的皮囊可完完全全是崔真真的。再说太子要是真的忍心,早就把她赐死了,哪里还要她专门从太子妃的寝宫,搬到他太子的寝宫?!这待遇完全是升,不是降!

    废太子妃便安然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平乐公主就跟驸马柴嗣昌带着军中护卫,快马离开长安,直奔秦州去了。

    杜恒霜一早去十里长亭送她,跟她说好,有事要给她送信,送到长安城的杜家大宅就行。

    平乐公主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她急着跟柴嗣昌去秦州抵抗突厥人,也没有多问,只想把突厥人先解决了,再来管这些杂事。

    平乐公主一行人走了之后,杜恒霜回到柱国侯府,却见欧养娘上前道:“尹德妃派人给夫人送了两样宫里的点心。那送点心的内侍还在等着夫人呢。”

    杜恒霜便知道尹德妃有话要跟她说,便赶紧来到中堂。

    那内侍对杜恒霜行礼之后,就将食盒奉上,道:“我们娘娘给夫人尝个鲜。”这内侍正是亲耳听见齐孝恭跟太子私下说话的人。

    杜恒霜拎过来看了一眼,见只是两样常见的点心,就放在一旁的桌上,笑着道:“多谢德妃娘娘想着。”又道:“德妃娘娘可有什么话吗?”又让欧养娘给准备荷包,送给这个内侍。

    内侍笑道:“我们娘娘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她是念旧的人,只望夫人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她在宫里才能安好。”

    杜恒霜点点头,“德妃娘娘这样说,我真是无以为报,唯有每天三炷香,祝德妃娘娘永得圣心。”

    那内侍又闲话几句,就屋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轻声道:“夫人,德妃娘娘让小的传个话,说……”就把齐孝恭和太子想求陛下下旨,让绥元县主齐月仙跟杜恒霜并嫡的事儿说了一遍。

    杜恒霜眉梢轻轻一跳,暗道终于来了,从她的诰命被夺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在等着他们给萧士及塞女人的那一天。只是她没想到,居然还是让齐月仙并嫡。她本以为,他们要从别的世家贵女里找一个出来。

    不过再细想一想,用齐月仙,倒是比别人都合适,而且也不得罪人。毕竟别家的贵女,也不是他们想拿来牺牲,就可以牺牲的。以前穆侯府没有倒的时候,穆夜来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是如今穆侯府倒了,穆夜来最多做妾,并嫡是万万不能了。

    这样一来,太子可就明晃晃得罪了尹德妃,因为宫里谁都知道,尹德妃跟柱国侯夫人关系匪浅,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用齐月仙在柱国侯府挤兑杜恒霜,这是要夺柱国侯的内宅中馈权啊,到时候,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原配,如何在齐月仙这个县主、诰命和并嫡的嫡妻面前有底气呢?甚至连吃饭穿衣都要看齐月仙的脸色行事……

    这一招棋,真是不逼反杜恒霜和尹德妃都不可能。

    太子既然下手,那就是在宫里有了要扶植的目标了吧?

    杜恒霜沉吟半晌,对那内侍道:“我知道了,多谢娘娘挂念。”

    那内侍就试探着问道:“夫人可有什么想头没有?我们娘娘说可以助夫人一臂之力。”

    杜恒霜这时候对尹德妃有些歉意。毕竟对方这时候是一心为她,她却想要撒手了……

    “这样吧,过两天,我入宫一趟,跟你们娘娘好好说说话。”杜恒霜笑着道。

    那内侍松了一口气,“夫人不如明日就进宫?娘娘明日正好得闲。”

    “行。”杜恒霜爽朗地应道,命欧养娘送那内侍出去。

    欧养娘特意拿了个大的荷包递过去。

    那内侍出到宫外,在轿子里看了看荷包里面,发现里面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比平时要多许多倍,很是得意。

    等内侍走后,杜恒霜叫了知数过来,让她拿了十万两银子的银票,送到尹德妃的娘家尹家,交到尹德妃的爹爹尹阿鼠手里。

    尹阿鼠看见这张银票,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知数笑着让他不要声张,只道:“这是我们夫人的一点心意。你们好生在外面过活,有什么事,自己有银子也好解决,不用让德妃娘娘在宫里为难。”

    尹阿鼠也有些不好意思。别家的妃嫔,娘家都是助力,是往宫里给自家女儿送银子,他们家却是尹桂儿的拖累,不仅不能给她送银子,而且时时带信,让她给家里送银子……

    不过柱国侯夫人这十万银子,倒是帮了他们很大的忙,银子方面,他们肯定是再也用不着麻烦宫里的德妃娘娘了。

    杜恒霜自己去了一趟海西王府,对杜先诚说了太子的打算。

    杜先诚叹息道:“这一天,终于来了。”然后对杜恒霜道:“咱们就按计划行事吧。”

    杜恒霜应了,只是道:“雪儿怎么办?”她唯一不放心的,是杜恒雪。

    杜先诚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有个念头,已经在心里转了很久了,便道:“霜儿,我想求你一件事。”

    “爹爹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做的。”杜恒霜忙道。

    “我想求你带着你妹妹一起走。你想,她一个人在长安,虽然有你娘照应,可是我不放心。我要去的地方,暂时还不能带她一个姑娘家去。而你带着三个孩子离开长安,去到那穷乡僻壤,我也不放心,正好雪儿精通医术,若是你们有个头疼脑热,她也能帮着照料。你带他们一起走,岂不是四角俱全?”杜先诚带着哀求的声音道。

    杜恒霜一愣,忙道:“爹别说‘求’这个字。”顿了顿,又道:“若是妹妹愿意跟着我走,我自然是愿意的。就怕妹妹……”

    杜先诚就忙将杜恒雪叫了过来,对她摊牌道:“雪儿,有件事,要对你说。——你姐姐要离开长安,去别的地方定居。你想不想跟她一起去?”一边说,一边准备了许多说辞,打算如果杜恒雪不同意,就要说服她。

    结果杜恒雪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好啊!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又道:“要不要给素素姐说一声?——姐夫去要去别地儿做官吗?”还以为是因为萧士及的官位调动,杜恒霜才要去别地的。

    杜先诚看了看杜恒霜。

    杜恒霜沉声道:“雪儿,这件事,我先跟你说。——我这一次走,是不想跟你姐夫过了。我要自求下堂。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杜恒雪一听,眼泪立刻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拉着杜恒霜的手道:“姐姐,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为何要离开姐夫?姐夫以前虽然跟那个穆夜来有来往,但是现在穆侯府都倒了,穆夜来再不是姐姐的对手,姐姐为何还有自求下堂?!——我去问姐夫,看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雪儿!”杜恒霜厉声道:“这件事,我以后再跟你说,但是你若是不想去,可以留在长安,我绝对不会不高兴。不过你要想去告诉萧士及,可别怪我不客气!”

    杜恒雪愣了一下,道:“难道这件事是姐夫不知道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着急起来。

    杜先诚很是头疼,他知道杜恒雪是个直性子,虽然聪慧,却很心软,况且对于萧士及,她一直以为现在已经没事了,却没想到背后的波折更多更大。

    “雪儿,你是更相信你姐姐,还是更相信萧士及?”杜先诚只好迂回地问道。

    杜恒雪有些明白了,她眨了眨眼睛,喃喃地道:“当然是姐姐……”

    “这就对了。你去收拾东西,这几天就不要去医馆了,就在王府待着。等你姐姐动身的时候,自会来叫你的。”杜先诚忙嘱咐道,“不让你出去,是不想让你走漏风声,若是让萧士及知道了,你姐姐就很难走了。”

    杜恒雪还是有些不明白。如果姐夫不想跟姐姐分开,姐姐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姐夫?

    杜恒霜看见杜恒雪疑惑的眼神,想了想,对她轻声道:“姐姐相信你,就跟你说实话。实是因为陛下和太子要给士及赐婚并嫡。我杜恒霜虽然出身寒微,但绝对不跟人共夫。——所以,我一定要走,你明白吗?”

    杜恒雪惊呼一声,用手捂住嘴,道:“真的?这是真的?——陛下和太子这是太下作了!”

    杜恒霜和杜先诚相视而笑,都摇摇头,道:“雪儿,你这样的话,可不能在外面乱说。”

    杜恒雪讪讪地道:“我这不是在爹和姐姐面前嘛,又没有别人……”想了想,还是劝道:“姐姐,这件事,你真的盘算好了?三个外甥带走的话,姐夫会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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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发现这一章太长了,居然超过了一万二千字,起点这里超过一万二千字就发不出来了。所以,晚上七点还有第三更,也是六千字大更,今天更新快一万七了,粉红票还不到碗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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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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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配宝典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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