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韵事 (4K5, 含粉红570+)
“陛下!江陵大捷!柱国侯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江陵城和萧铣!”身穿灰衣的斥候捧着萧士及的绝密军用信函,带着满脸的狂喜,亲手把这封信交到永昌帝手里。
大齐军制,一般授命在外的将领,有着非常大的实权。兵部对大齐将领的管辖权极有限。就目前来说,永昌帝自己和毅亲王的天策府,各控制了一半的大齐军中将领。
萧士及这一次的大捷信函,是直接送到永昌帝手里。
江陵大捷的意义如此重大,因为它意味着,江南半壁江山,终于完完整整归属到大齐的版图之中。
永昌帝看着这大捷的信函,高兴得差一点手舞足蹈,举着信函就要去祖庙祭拜祖宗,兴冲冲地夸道:“大河上下,二郎征讨;江南半壁,士及涤荡。得将如此,朕复何憾!——朕要再赏柱国侯!朕要封他为国公!哦,不,封王!朕要给他封王!”
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太子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身子很是不安地动了动。
永昌帝说的“二郎”,当然就是他那位好弟弟毅亲王齐义之了……
长江以北的这片土地,确实是毅亲王带着手下打下来的江山。这个功劳无可磨灭,但是这个功劳,也是跟萧士及有关的,若不是有萧士及这员天赐神将,自己弟弟的功劳能这么高吗?
太子心里对前世在承天门对他一箭穿心的弟弟毅亲王当然没有任何好感,他也不知道,萧士及和毅亲王之间,有着怎样的渊源,更不知道,萧士及的战功,其实也有毅亲王对他大力支持和赏识,从各方面提供便利得来的结果。
“父皇,柱国侯确实是一员猛将。”太子整了整脸色,拱手道:“不过是不是等全部的消息到齐了,再行封赏?”
一旁站着的南宁郡王齐孝恭的脸色更不好看。
如果他还在江南,这样一注大功,就应该是他的名下。他现在才是郡王,如果有这个功绩,他肯定就是亲王了,萧士及这寒门庶族的小子阴险狡诈,故意不提醒自己,让自己吃了败仗,被赶回长安,然后他才从容地把江陵拿下!——萧士及既然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江陵,肯定早就胸有成竹!又怎么会让自己吃败仗?明明就是他故意给自己挖的坑!
南宁郡王齐孝恭想通这一点,心里顿时翻腾起来,便跟着太子侧身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还是等所有的战况函报都到齐了,再论封赏吧。陛下金口玉言,一旦下旨,就很难收回。而这其中若是有些茬子,岂不是让陛下为难?”
太子看了齐孝恭一眼,微微地笑了。
上一世,萧士及十二天就平定江南,父皇也是这样激动地要给他封王,是自己劝住了父皇。因为上一世,让萧士及下江南的是毅亲王,他从头到尾是毅亲王的人,太子当然不想让毅亲王的人得到任何好处,所以用话把永昌帝挤兑住了。
这一世,萧士及在太子的保举之下去江南平叛,却花了四五个月的时间才拿下江陵和萧铣,当然,这都是因为自己一时私心,想在宗室里多得几个靠山,所以临时决定保举南宁郡王齐孝恭做主帅的缘故。
撇开南宁郡王的事不说,太子却发现,这一世,他依然没法让萧士及现在就封王。
因为如果他现在就被永昌帝封了王,那对太子来说,以后还有什么可以施恩给他,让他能够真正对他死心塌地的机会呢?
齐孝恭明显也想到这一点,他开口提这个醒儿,比太子自己开口效果要好,再说他承了太子这样一个大人情,肯定是要还的,就加了一句,道:“陛下,再说,就算要封他为王,是不是留给太子再封最好呢?您想想,萧士及才多大?——才二十多岁,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人,一下子爬得太快,又没有家族长辈护持,手上一下子有这么大的权势,很可能就会走上邪路。——陛下还是再磨一磨他吧。天降将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方能增益其所不能啊!”
这番话同时说到太子和永昌帝心里去了。
“爱卿言之有理,还是先等一等再说。不过,完全无动于衷也不行。他到底是为我大齐浴血奋战,还是要赏的。——这样吧,就给他的二儿子再赏个职位吧。”永昌帝沉吟道,“萧士及的嫡长子已经请封了世子,二儿子尚在襁褓,就封一个轻车都尉。”轻车都尉,可是从四品的官职……
许多寒门庶族的男子奋斗一辈子,在战场上打拼一辈子,都上不了五品。
齐孝恭的左脸抽了抽,终于忍不住拱手道:“陛下,到现在这个时候,臣有一事,不得不报了。”
“柱国侯指使他的新宠穆夜来,在长安收买人心,卖官分赃,实在是太僭越了。”齐孝恭摇头道,将准备了许久的一份折子拿了出来。
他自从因在江陵战事失礼,被永昌帝召回长安,就对萧士及怀恨在心,一直认为是他故意给他使绊子,才让他在江陵丢了面子。所以一回长安,他就着手抓萧士及的小辫子。
萧士及一被封为检校荆州刺史,他就陆陆续续派了很多人去柱国侯府门口等候,夹在那些真正求官的人中间兴风作浪,甚至拿着大把的银子和奇珍异宝,只要杜恒霜开门让她们进去,这个邀买民心、卖官受贿的帽子就给柱国侯府妥妥地戴上了。可惜萧士及的夫人杜恒霜是个精乖的,之前就是不上钩。总是不开门,对门口的那些官夫人置之不理,也不怕真的得罪她们,影响萧士及以后的仕途……
结果杜恒霜不开门,萧士及却从江陵突然命家人给穆夜来送十万两银子过去!
这个口,就从穆夜来那边撕开了……
齐孝恭将手里搜集的证据呈了上去。
永昌帝一见就黑了脸。
他是知道穆侯府的僭越之处,可是他还是小看了萧士及的影响力。
看着那折子上一个个人名、一桩桩钱财数目,永昌帝一下子就打消继续封赏萧士及和他儿子的心思。
“好吧,等军中所有函报送齐了再说。你们下去吧。”永昌帝将折子递给旁边的内侍,转身回内宫去了。
太子和齐孝恭相视一笑,太子道:“皇叔,不如去东宫喝几杯?宫里的教坊新来一个绝色女子,歌舞俱是一绝。”
齐孝恭拱手道:“太子相邀,莫不敢从?”就跟着太子一径去了。
穆侯府里,此时是最欢腾的时候。
萧士及兵不血刃拿下江陵城的消息,在长安城不胫而走,传得如火如荼。
涌到穆侯府道恭喜的人更多了。很多人都笃信,柱国侯萧士及一回长安,肯定第一件事就是要纳穆夜来进府,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封她并嫡呢!——那可是比宠妾更厉害啊!
穆夜来对萧士及的胜利一点都不惊讶,她惊讶地是,这个胜利带来的好处,比上一世简直大得太多了!
“夜来,宫里娘娘宣你入宫呢。”穆侯高兴地亲自给穆夜来传话。
穆夜来一点都不想再进宫敷衍她的嫡姐穆贵妃。她就知道会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现在是她嫡姐有求于她,不是她有求于嫡姐。
“爹,现在咱们家是风尖浪口,还是低调一些为好。宫里那边,我实在不好进去。爹就跟来人说,说我病了,不能见人。”穆夜来笑着在屋里整理她给萧士及写的名单,都是她认为值得笼络重用的人。
穆侯听了,觉得穆夜来是老成之举,就道:“行,我就去。——等柱国侯回长安了,你再入宫一趟吧。”
穆夜来应了,又去整理自己的箱笼,看看需要增添什么首饰和衣裳。——她要在萧士及回长安的那一天,亲自去接他!她要成为那一天站在萧士及身边最耀眼的女子!
柱国侯府里,客人倒没有穆侯府那么多,但是也比平时多多了。
安子常、诸素素、方妩娘、许绍、许言辉、许言邦、许言朝、杜恒雪,还有吕夫人等几个跟她交好的萧士及的下属夫人,都一股脑儿地过来给她道喜。
这些人不是亲戚就是亲近的朋友,她不会把他们拒之门外的。
自家亲戚朋友坐在一起,自然说话更是开心真挚。
每个人都很高兴,唯独方妩娘还是很担心,皱着眉头道:“若是士及回来,执意要纳穆夜来进府怎么办?”
杜恒霜微微一笑,道:“他要纳就纳,我能拦得住吗?”
“可是他以前答应过娘,说一辈子不会纳妾的!”方妩娘气愤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话不算话?!”
杜恒霜默然半晌,笑着道:“此一时,彼一时,娘就不要想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了。”
诸素素想得比较开,也道:“就是。柱国侯要纳妾,总得霜儿同意。霜儿不同意妾室进门,那穆夜来一辈子就是个外室,实在无足挂齿。——今儿这么高兴,就不说她了。”
吕夫人几个忙点头,将话题扯开。
这样的热闹没过几天,从江陵又有几份信函送了过来,也是亲手送到永昌帝手里。不过这些信函,都不是萧士及送的,而是永昌帝在军中的暗探送来的。
大齐的将领在外的权势极大,因此为了制衡,上位者都要安排一些暗探在军中,时刻注意主帅的动向。
如果主帅有反意,第一个遭殃的,就会是这些暗探。而这些暗探一有不测,远方的上位者自然就知道军中有了异变。
看见这几份送来的函报,永昌帝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原来这些信里,都是写的萧士及阵前被萧铣招亲,亲口答应娶萧铣的女儿——皇太女萧月仙为妻,虽然答应之后又反口,将这父女俩已经藏起来了……
这件风流韵事,不知道被哪个好事者编成了段子,在长安的酒楼茶肆大肆传唱,很快也传遍了长安,叫“将军阵前收娇娥,兵不血刃入江陵”,是长安老百姓百听不厌的好段子。每次一唱,就会有成百上千钱的打赏。
杜恒霜去海西王府的时候,在路上听了一耳朵,顿时脸色铁青。她倒不是对萧士及生气,更不是气他在外面又收了女人。她真的不认为萧士及能够对萧月仙有什么真心实意。因为她知道,要打动萧士及的心,是非常非常难的。如穆夜来这样辛苦,还是最后凭着救命之恩,才渐渐走到萧士及身边,而萧月仙以反贼之女的身份,并且是跟他在战场上的生死仇敌,怎能让萧士及有半点动容?!——凡是会影响到萧士及仕途的女人,都不会让他有好感的……
她相信萧士及答应阵前招亲是权宜之计。她愤怒的,是做出这个段子来传唱的人,是何等的其心可诛!
这个段子,完全诋毁了萧士及在江陵的赫赫战绩,把他说成是靠女人上位的懦夫!
他收复江陵这样大的战功,很可能就凭这个段子,便被抹杀得一干二净了!
到底是谁这样居心险恶?非要抹去萧士及的战功不可?!
“陛下,这萧士及真是太僭越了。”齐孝恭一脸惋惜地道,“他让自己的外室在长安收买人心也就罢了,居然在江陵也是任意妄为,还跟反贼的女儿勾勾搭搭。唉,微臣要是留在江陵,是定然不会让他这样做的。”
太子忙道:“父皇,不管怎样,萧卿收复江陵,是不容抹杀的功劳。——如今功过相抵也就是了。求父皇不要降罪于他……”说着,跪下来给萧士及求情。
永昌帝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自己去尹德妃的宫里散心去了。
千里之外的江陵,大齐的军士正在整装待发,要回返长安。
萧士及来到底舱,看着被他关了十几天的萧铣和萧月仙,伸长腿坐下,道:“明天就要启程去长安了。你们有什么话,到时候跟陛下说就行了。这几天,委屈两位了。等下我让人把你们换到好一点的舱室。”在他还没有把江陵的情况稳住的时候,萧铣和萧月仙是绝对不能在人前露面的。
萧铣闭上眼睛,躺在地上,翻个身,根本就不理他。
萧月仙倒是看着萧士及,微微笑了一下。
萧士及命人过来给他们父女松绑,又换到楼上的舱室,还对萧月仙道:“萧姑娘,这几天多有得罪。——这里没有人为难萧姑娘吧?若是有人动手动脚,你尽管跟我说。”
萧月仙的态度变了许多,也不再像那时候一样剑拔弩张。她捋了捋自己脏兮兮的头发,微笑道:“柱国侯不必多礼。成王败寇,我们父女俩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其实,那天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娶我。”像是完全不在乎萧士及废了她功夫的事儿。
萧士及一怔。
萧月仙两手一摊,继续道:“我们已经是穷途末路,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答应的可能。但是我爹执意坚持,我也知道大势已去,反抗只会让跟着我们萧家多年的部下枉送性命,所以就没有反对我爹的提议。还望你不要怪我爹。”顿了顿,又带着欣赏的口吻道:“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怪你,是我们技不如人而已。而且我爹要起兵的时候,我也是不同意的,但是我爹一意孤行,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我们兰陵萧家还能保有血脉,我就知足了。”
萧士及没料到萧月仙居然有这样的豁达心态,默然半晌道:“陛下不是个嗜杀之人。你到时候多求求他,留条性命应该不难。——好了,你歇着吧。晚上我们就启程离开江陵了。”
※※※
一更四千五。下午有二更。感谢果然多的妈妈今天凌晨打赏的灵宠缘,恭喜果妈成为原配第十二个盟主大人!
……
第526章 心事 (4K,粉红600、630+)
萧士及走了之后,萧月仙去见她爹萧铣。
以前在底舱的时候,他们父女俩是关在一起的。现在挪到船舱二楼,为了方便,父女俩是被关在一个大舱里面,萧月仙在里面屋子,萧铣在外面的屋子。
萧铣已经换了身衣服,脸上的胡子也刮了,头发虽然还是有些脏,但是已经比之前在底舱的情况好多了。他盘腿坐在榻上,两手搭在膝盖上,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下垂,有些讥诮的样子。
“爹……”萧月仙轻声叫了一声,站在他身边问道:“您饿不饿?要不要水沐浴?”
萧铣淡淡地道:“等下他们会带我去旁边的屋子。”又睁开眼睛,看着萧月仙,眼里有一丝询问的神情。
萧月仙轻轻点头,做了个口型,“……他信了。”
萧铣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点头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又道:“等到了长安,我会向陛下请罪,让陛下为你做主……”
萧月仙有些不信,摇头道:“陛下怎么会答应爹呢?我们已经是阶下囚了。”
“就算是阶下囚,我兰陵萧氏的名头,也不是齐伯世可以轻视的。”萧铣傲然道,“就算我称帝,他也不敢诛我兰陵萧氏一族!”
事情也确实如此。
士族门阀之间彼此盘根错节,大齐皇室的实力,还远远没有到可以诛除各路士族门阀的地步。
萧铣虽然谋反,但是在大齐初年这个反贼层出不穷、成王败寇的时代,实在不算是大不了的罪行。就连大齐的皇帝齐伯世本人,也不过是刚刚从“反贼”正名为皇帝没多久。最多他赔上一条命,兰陵萧氏是肯定没事的,就连他女儿,他都有把握可以求得永昌帝齐伯世饶她一命,并且,给她配上一门“大好”的姻缘……
岸上的纤夫喊起了号子。
船身动了动,便向前缓缓移动。
大齐征南大军的浩浩战舰,终于在两岸纤夫嘹亮的号子里踏上了回长安的航程。
……
长安城里,杜恒霜带着一脸怒气来到海西王府。
“姐姐,怎么啦?谁又惹你生气了?”杜恒雪见了,十分诧异。最近杜恒霜的情绪已经平和多了,就连穆夜来在长安的声名鹊起,也没有让她再伤过神。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抓住杜恒雪的手腕问道:“你这阵子有没有去外面?有没有听那个‘将军阵前收娇娥、兵不血刃入长安’的段子?”
杜恒雪摇摇头,“我每天不是在王府,就是去诸氏医馆,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听外面的段子?”
呃,好吧,看来自己是太闲了。杜恒霜讪讪地笑了笑,问道:“你义父呢?我给他带了些上好的茶叶过来,都是春茶,铺子里刚刚收上来的。”
杜先诚现在没有别的嗜好,除了喝茶,就是下围棋打谱,能一个人左手跟右手下一整天都津津有味。
杜恒雪领着杜恒霜去杜先诚的棋室。
这是一间临水建的八角亭一样的屋子,四面都是立地的大窗子,细细的窗棂一格一格地隔成各种三角形的图案,罩着白色窗纱。阳光从南面投射进来,整个棋室温暖和煦,还带着点淡淡的燥热。
“霜儿来了?”杜先诚跪坐在低矮的棋桌背后,抬起头,看着杜恒霜笑了笑。
“王爷,我跟您送今年的春茶过来了。”杜恒霜对杜先诚亮了亮手里的茶盒。
杜先诚点点头,“让柱国侯夫人费心了。”又对杜恒雪道:“一起过来坐坐。”
以往杜恒霜和杜先诚说话的时候,杜恒雪都被杜先诚支走了,这一次,却让她坐下来,让杜恒雪很是诧异。
杜恒霜没有在意,对杜恒雪道:“雪儿你也坐下吧。”
杜恒雪只好跪坐下来。
“霜儿,你去烹茶。”杜先诚一眼看出来杜恒霜的满脸怒意,便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已经二十一岁,六月就要满二十二岁的人,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这样喜怒形于色……
杜恒霜只好耐着性子去屋子另一角的条案旁烹茶。她现捅开小火炉,放上甘泉水,等水开了,再过水冲碗,然后才放入茶叶。
杜先诚不习惯喝茶汤和茶砖,更喜欢清茶的味道。
所以杜恒霜给他烹茶,从来都是只用清水烹茶,不放各种调料。
一壶茶冲上来,杜恒霜的怒气已经消散大半。
她端着茶盘过来,给杜恒雪和杜先诚一一送上茶杯。
杜先诚抿了一口,闭目品道:“不错,今年的春茶有些涩,想是雨水太多的缘故。”
杜恒霜没有喝茶的心思,默默地坐到杜恒雪旁边。
杜先诚睁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一对姿容绝世的姊妹花,心里很是骄傲。——他杜先诚一辈子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有这个两个能干的女儿,比任何儿子都强……再说生儿子要是养得不好,就是败家子,不管多少家产都被他败光了。而生女儿就算养得不好,也只会祸害别人家,自己家是妥妥的没事……
杜先诚一边想着,一边心情大好起来,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杜恒霜撇了撇嘴。看见杜先诚这幅样子,她就知道爹又在想美事了。
“王爷,我刚从外面来,听见满长安城都在传着‘将军阵前收娇娥、兵不血刃入江陵’的段子。”杜恒霜实在等不及了,抢先开口道。
杜先诚朝外面挥了挥手,吩咐道:“去准备一桌席面,送到县主的屋子里,今儿招待柱国侯夫人吃饭。”
候在棋室门口的下人躬身退下,前去准备了。
杜恒雪这才瞪大眼睛:“兵不血刃入江陵?——是说姐夫?!天啦,他真的做这样的事?!”说完惴惴不安地看向杜先诚,道:“爹,那怎么办啊?长安还有一个穆夜来,姐夫怎么能……?!”
杜先诚也听过这个段子了,还偷偷乐呵过,不过此时一见两个女儿的神情,顿时深思起来,他抱起双臂,一手撑起来摸着自己的虬髯道:“雪儿认为士及是对不起你姐姐?”
“当然!”杜恒雪忿忿不平,“他说了要一辈子对姐姐好,绝不纳妾,却做什么做一个小老婆,又一个小老婆往屋里拉?!我姐姐哪里不好?哪里对不起他?!”说着说着,杜恒雪眼圈都红了,拿帕子抹着眼泪道:“男人都是狼心狗肺!就算姐夫那样的好人,最后都能变成这个样子,我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了!”
杜恒霜愕然,看了看杜恒雪,又看了看杜先诚。
“霜儿,你认为呢?”杜先诚手里把玩着围棋子,慢条斯理地问道。
杜恒霜有些局促不安,过了许久,才慢慢地道:“……我没想过这些。我只是在想,是谁这样居心叵测,要这样抹杀士及在江陵的战功。”
“你这样想?”杜先诚倒吸一口凉气,“你真的不生气?”
杜恒霜扬了扬眉,“我为何还要生气?——连穆夜来我都淡然处之,更何况一个反贼的女儿?士及他不会这样想不开吧?”她可知道,萧士及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往上爬。为此,他已经不择手段了……
杜先诚沉吟地看着杜恒霜,暗忖霜儿这样想,难道是她真的对萧士及没感情了?——只有没感情,才能根本就不关注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而是完全从大面上着手。况且杜恒霜不太会作伪,在杜先诚面前,她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她说不生气,就是真的不生气。
惨了惨了,自己的徒儿,这一次可是真的惨了。
对于男人来说,自己的女人生气其实不要紧,生气说明对你还有期望,还有感觉,生气吵架也是一种沟通模式。最要紧的,是她根本不生气了,连架都不吵,那才是最要命的……
杜恒雪也很惊讶,道:“姐姐,你真的想要她们进门?可是姐夫真的是说话不算话啊!”
杜恒霜笑着讥诮道:“也不能算说话不算话。你想,士及当年说的是永不纳妾,可是如今这萧姑娘,可是妻,不是妾。还有穆姑娘,可是外室,也不是妾。——你看看,人家多聪慧,根本就没有食言。你说他食言,是你想多了。”
杜恒雪默然低头,正要说话,杜先诚叹口气,道:“雪儿,你姐姐在气头上,你别听她胡说。——你去帮你姐姐做几个好菜,让她好好吃一顿。吃饱了,就气顺了。”
杜恒霜抚额道:“爹,您每次都让女儿多吃,吃得女儿都胖了!您看,上个月做的这身春衫,今儿上身,就紧了那么多,我让知钗给放了锁边,才穿上。”
杜恒雪微笑,摸了杜恒霜的俏脸一把,道:“姐姐不胖,一点都不胖。”说着,起身笑嘻嘻地去给杜恒霜做菜去了。
杜恒霜虽然身量高挑,但是骨架比较小,虽然长了点儿肉,但是并不显胖,反而该丰满的地方越发丰满,该瘦的地方一点都不见长肉,实在是天赋异禀。
杜恒霜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吃。杜恒雪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做菜。所以姐俩在这件事上,算是珠联璧合。
等杜恒雪出去了,杜先诚才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怎么啦?你听了那段子,反而为萧士及担心了?——你不是要让他丢官去职吗?如何会担心他的战功被抹杀?这些谣言,不是正好帮你的忙?”
杜恒霜毫不犹豫地道:“这是两码事。我希望他为他做错的事情承担后果,但不是这样的情形。当他在战场浴血奋战的时候,却被人在背后插一刀,而且这一刀,直接对准的是他的战功。这是他奉若生命的东西,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如果是别的事情被罢官,他总有起复的一天,但是因为战功上出了问题,他这辈子可能就没有再上战场的机会。”末了杜恒霜抿了抿唇,道:“我是想他一落千丈,但是并不想他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在战功这件事上被抹黑,他会失去很多机会,也许再也不会上战场。
杜先诚却摇摇头,道:“你想多了。光这件事,不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这件事,只不过是有人想抢他的战功而已。跟你想做的事,是异曲同工,所以你不要插手,静观其变吧。”
“真的不会?”杜恒霜瞪大眼睛问道,“但是,穆侯府那边,闹得也很不像样子。我担心,两件事加在一起,让陛下对他处罚过重……”
杜先诚笑了笑,摇头道:“当初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会子又担心起陛下的量刑?”说着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落子无悔。下棋都是如此,更何况你做的决定呢?要知道人这辈子做了事,要反悔是很难的。所以我跟你说过,凡事一定要想清楚所有的后果,而且要想到最恶劣的后果,看看你能不能承受。如果你能,就放手去做。如果不能,就只能三思而后行。”
杜恒霜怔怔地想了许久,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杜先诚握着棋子的手,在棋盘上移动。
那一处处目、地、空、劫,让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杜先诚将一段棋谱打完,慢慢又将棋子收了起来,对杜恒霜道:“好了,天不早了,你去吃饭吧。吃完回家,什么都不要做,等着士及回来。”又道:“你要做好准备,他这次回来,可不会是平平静静的。”
杜恒霜“嗯”了一声,起身出去,找到杜恒雪,随便吃了几口,就回柱国侯府去了。
没过几天,宫里设了春宴,请长安城的高门贵妇都去宫里做客。
如今宫里的宠妃是尹德妃,而且人人知道杜恒霜对她有恩,所以她对杜恒霜宽厚,也没人表示不理解。
杜恒霜一到宫里,就发现方妩娘带着许言朝也来了,不由笑道:“娘、三弟,你们可是来得早。”
许言朝满脸地不自在,抱着胳膊皱着眉头道:“都是女人,婆婆妈妈的,做什么一定要我来?”
杜恒霜看向方妩娘,“怎么回事?”
方妩娘苦笑道:“是陛下圣旨,十岁以下的郎君,也都要入宫朝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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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四千字。晚了一点。希望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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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懵懂 (4K5,含倾陈love和氏璧+)
“十岁以下的小郎君都要来?都有哪些人家?”杜恒霜好奇地问了一句。
许言朝撇了撇嘴,不屑地道:“不就是那几家?我们许家完全是陪绑来了。”
看着许言朝小大人的样儿,杜恒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三弟怎么全知道?到底是哪几家?你给姐姐说说。”
许言朝歪了歪头,避开杜恒霜的手,皱眉道:“姐姐,我不小了,你不能乱摸我的头。”
“嗯嗯嗯,我们言朝是大孩子了。——那到底是哪几家呢?”杜恒霜勉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她比许言朝大十二岁,在她眼里,许言朝就是个孩子。
许言朝的眉头皱得更紧,不满地横了杜恒霜一眼,道:“就是五姓七望那些人家,另外还有我们许家和别的一些在长安的士族分支,比如谢家和杨家。”
杜恒霜眉头微蹙,暗忖陛下这是什么用意呢?——把这些数得着号的士族门阀里面的嫡系未成年男丁召入宫中朝贺?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几个宫女上前,对杜恒霜道:“柱国侯夫人,德妃娘娘请夫人过去坐一坐。”
尹德妃倒真是个恋旧的人,虽然已经贵为德妃,却还对杜恒霜说一个“请”字。
杜恒霜忙不迭地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就过去。”然后对方妩娘和许言朝道:“娘、三弟,我去德妃宫里坐一坐再回来陪你们。”
方妩娘笑眯眯地道:“去吧去吧,我们这里你不用担心。你娘不会吃亏的,你弟弟,更是比你们姐俩儿厉害多了。”
许言朝微微扬了扬精致的小下巴,表示自己很“厉害”。
杜恒霜笑着掐了掐他白皙粉嫩的小脸,一径跟着去了。
许言朝没想到这一次姐姐的手这么快,他躲都躲不开,只摸着被杜恒霜掐过的左颊瞪了杜恒霜的背影一眼。
方妩娘看着姐弟俩毫无芥蒂地厮闹,很是高兴,也摸了摸许言朝的头,低声道:“言朝,娘这辈子,只希望你们姐弟三人都能好好的,过上好日子,娘就别无所求了。”
许言朝本想把方妩娘的手甩开,可是听见这话,他又默默忍住了,抬头看着方妩娘的眼睛道:“娘,等我长大,我会成为姐姐们的靠山的。您别担心,好好保养身子,等我长大。”想了想,又道:“家里如今两个哥哥对娘还算恭敬,他们要有什么对不住娘的地方,娘跟我说,我会帮娘讨回公道的。”
方妩娘听了,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这个儿子还不到九岁,就想着要护着娘亲和姐姐。他这个年纪,明明应该是被娘亲和姐姐护着的时候。
“言朝,娘过得很好,你的两个哥哥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是对我有些误会,不过现在都没事了,你没看他们如今很是有礼吗?至于你自己,才是要好好保重。你从小就跟你爹去外院,跟娘在一起的时候少,娘没有多少机会能够照应你,娘对不起你……”方妩娘说着很是伤感。
许言朝很小的时候,就被许绍带到外院亲自教养,曾经跟两个哥哥之间有过小误会,但是他跟他们的年纪差得实在太多,所以也都没往心里去。如今误会解除,两个哥哥更是把他当亲兄弟,在外院很是照应他。
许言朝就笑着安慰方妩娘:“娘,我过得很好。说实话,一直跟着娘在内院才没意思呢。到处都是女人,我见谁都要叫姐姐,真能烦死人。”
听得方妩娘又笑起来,拿帕子拭泪道:“……真是调皮。”
母子俩说着话,一边往宴客的大殿走去。
一路上遇到很多来做客的五姓七望家的家眷,还有如同许家这样次一等的士族门阀。
她们有的跟方妩娘打招呼,有的当没看见她,方妩娘也不甚在意。
走到拐弯的地方,西平郡王夏侯林带着自己的儿子小王爷夏侯元和小女儿夏侯无双迎面走了过来。
几个人一碰面,都有些愣了。
都有一种似曾相识,一见就心生亲近的感觉。
只有夏侯元知道,这是柱国侯夫人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这个她身边的男孩子,应该就是她嫁给许绍之后生的儿子许言朝了。
夏侯元忙道:“爹,这是京兆尹许绍的夫人方氏,她身边的是她的小公子言朝。”
方妩娘见过夏侯元一次,对他的印象也极为深刻。——无法不深刻,夏侯元这人生得实在太过俊美,比萧士及和安子常这两个并称“帝国双璧”的人都要俊美。不过他的俊美,还是阴柔之气比较重,不像那两个人,男子气十足。
西平郡王夏侯林也是美男子一名,但是比自己的儿子夏侯元还是差远了,小女儿夏侯无双算得上是美女,但是并没有方妩娘和杜恒霜那样的美貌。
夏侯无双是夏侯林嫡妻三十多岁才生的老来女,今年刚满十岁,疼爱得不得了,极是活泼。
今日一见许言朝这样跟她大哥夏侯元一样美貌的男孩子,夏侯无双眼前一亮,笑眯眯地围着他转了两圈,道:“你是许言朝?我听我大哥提过你。”
许言朝暗道,你哥才刚说了我的名字,你还用问?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女人——他最讨厌笨女人……
“正是。不知小娘子尊姓大名?”许言朝心里虽然腹诽不已,但是面上的礼仪还是过得去的。
夏侯元刚要介绍,夏侯无双就抢着道:“我是夏侯无双,他是我大哥夏侯元。这是我爹西平郡王夏侯林。”
方妩娘和许言朝忙行礼:“见过郡王、小王爷和夏侯小娘子。”
“不用不用。”夏侯无双对许言朝十分有好感,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袖管道:“许家哥哥,你会不会钓鱼?你带我去钓鱼吧?听说在这里的太液池有锦鲤,我想去钓两尾上来,送回去给我娘尝尝鲜!”
许言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液池的锦鲤钓起来给她娘去下饭吃?!她知不知道锦鲤万金一尾,是观赏用的啊啊啊!!!真是焚琴煮鹤!!!
夏侯元忙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无双,言朝比你要小一岁。”意思是,你不能叫他哥哥。
夏侯无双吐了吐舌头,转头看见许言朝呆呆的样子,心里更是欢喜,手一滑,从他的衣袖就滑到他的手上,握住他白皙的手掌,道:“许家弟弟,走,跟姐姐去钓鱼。”说着,硬是把他给拽走了。
许言朝满心都沉浸在“怎么会有这样不知羞耻胆大妄为的士族闺秀还硬要拉着我的手”的困惑中,不提防就被夏侯无双拉走了。
方妩娘担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哎!要小心啊!”
“许夫人不要担心,我们的人跟在后面的。喏,那边不也有你们许家的下人?都是跟着的,不会弄丢的。”夏侯林笑着道。
方妩娘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才看见果然有两队下人从旁边的小路上默默穿出来,跟着前面两个同样穿着大红衫子的金童玉女一样的大孩子去了。
方妩娘有些惊讶,她竟然不知道许绍还是派了人跟着他们娘儿俩的……
夏侯林仔细打量方妩娘的容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儿子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自从夏侯元那一次在乐游原看见杜恒霜之后,就去柱国侯府去了几趟,打听她的身世。
杜恒霜自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把自己的身世合盘托出。
自己的爹是普通的长安良家子,但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出外洋,后来死在外洋的风浪里。
娘亲也是普通长安良家子,原是东市卖花的方家出身。不过自从方妩娘嫁给杜先诚,方家就托了杜先诚的福,一下子从普通小康人家,变成小福之家。
等方妩娘改嫁给许绍,方家就更是水涨船高,现在已经是一方富贵翁了。
夏侯元就又派人去调查方家,却没有查出来什么特别的地方。
方家的一切都很平常,而且一直在那个地方住着。
方妩娘出生的那一年,方家放鞭炮请客的情形,至今还有街坊邻居津津乐道。
从表面上看起来,完全没有破绽。
但是方妩娘的容貌,跟前朝大周的朝云公主有些像,特别是一双眼睛。而杜恒霜,只要是见过夏侯家家祖夏侯信的人,都会觉得跟她太像了。
难道真的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只是巧合?
夏侯林就拱手道:“许夫人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方妩娘点点头,跟夏侯林去路边的小憩亭说话。
夏侯元站在路旁东张西望,问了一声,“柱国侯夫人来了没有?”
“她来了,不过被德妃娘娘叫去了。”方妩娘回头说了一句,继续跟西平郡王夏侯林攀谈。
前方夏侯无双拉着许言朝的手,已经快步往太液池奔去。
许言朝满脸涨得通红,努力甩了几次手,才将自己的手从夏侯无双手里夺开,不屑地道:“夏侯小娘子,太液池的锦鲤是观赏用的,你为何要……?”又道:“就连陛下的公主都不敢去太液池钓锦鲤给人吃……”言下之意,就是夏侯无双太胆大包天了。当然,这一点,许言朝还是颇为佩服的。他这个年纪,对一切违反常规的事,都极为赞赏。
夏侯无双见许言朝挣脱了自己的手,立刻又顺手抓住他的手,头也不回地道:“……没事的。我昨儿就进宫来过。是陛下允我。陛下同意我去太液池钓鱼,只要能钓到,就归我了。”
“哦。”许言朝放下心来,又开始挣脱夏侯无双的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锦鲤养在水里很好看,你为什么要给你娘吃呢?你娘没有别的东西吃吗?”
夏侯无双回头嗔道:“我娘怎会没有东西吃?!——我是听一个高僧说,太液池的锦鲤沾了有龙气,是大福气之物,凡人吃了,能强身健体,福运加身。我娘缠绵病榻很多年,我爹到处给她求医问药,都治不好她。我想试试陛下太液池里的锦鲤,能不能救我娘一命。”
许言朝闻言,正在挣扎的手停了下来,默默地看了夏侯无双一眼,道:“真的?你抓锦鲤是为了给你娘治病?”
夏侯无双点点头。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太液池边上。
太液池位于内宫的中心地带,是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泊,湖上有三座岛屿,分别被取名叫蓬莱、方丈和瀛州。湖里靠近西南的地方种着荷花,湖上清澈,一眼可以看到湖底,也可以看到许多漂亮的锦鲤在湖底和荷叶间穿梭来去。
夏侯无双看着这些锦鲤,叹息道:“许家弟弟,你别看这些锦鲤多不胜数,其实狡猾得很,根本不上钩。我昨儿钓了一整天,只钓起来一只甲鱼。”
噗!
许言朝忍不住,转身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夏侯无双一见许言朝就对他有好感,此时见他嘲笑自己,不觉大发娇嗔,跺了跺脚,推了许言朝一把。
许言朝没有提防,被她推得往旁边蹭了几步,差一点就掉到太液池里去了。
“三公子小心!”许家的下人看见这一幕,飞快地冲了过来,拽住许言朝的胳膊。
许言朝稳住身形,摆摆手道:“没事的,你们下去吧。”
“三公子……?”许家的下人征询地看了他一眼。
许言朝使了个眼色。其实就算掉到水里他也不怕,他被姐姐杜恒霜逼着,在柱国侯府后院的小河流里早学会游泳了。当然,这一点,知道的人只有最亲近的几个,包括他娘都不知道他偷偷学会游泳了。因为他爹许绍教他凡事留一手,不要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展露在别人面前。
许家的下人只好退后。
夏侯家的下人给自家小姐送来钓鱼竿,还有鱼饵。
夏侯无双熟练地穿好鱼饵,架上鱼竿,手里一抖,鱼线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甩入水里。
许言朝笑眯眯地看着夏侯无双,道:“你这种鱼饵,是钓不到锦鲤的。——只能钓上来大王八。”
“啊?不会吧?明明陛下说这种可以的!——是陛下给我的鱼饵。”夏侯无双咬唇道,瞪着圆圆的眼睛。
许言朝看见夏侯无双这幅样子,忍不住想去摸她的脑袋,感叹一声:小姑娘真好骗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朗的声音传过来。
许言朝和夏侯无双一起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身穿青绿袍子的俊美少年大步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正是清河崔家的五郎,被以前一度称为“长安第一美貌小郎君”的崔五郎。这个称呼,在许言朝正式出来走动之后,就悄没生息地消失了。
夏侯无双一见崔五郎就撇嘴,低声对许言朝道:“那厮老爱穿这种蛤蟆绿,说了都不听。我们不要理他。”
许言朝爱穿红衣,夏侯无双也是一身海棠红。
两个半大的孩子穿着红衣站在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边上,别提多耀眼夺目。
只是穿着青绿色袍服的崔五郎一走过来,立刻就成了夏侯无双和许言朝的对比色。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崔五郎又问了一声。他看见许言朝就烦,简直跟他前世的对头一样。
在许言朝出现之前,他崔五郎样样是拔尖的。但是许言朝出现之后,他崔五郎样样都只能排第二,就跟一根刺一样时时扎在他心上。
“夏侯小娘子,你是郡王之女,夏侯信的后人,为何要跟这样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王爷昨天带你去我家拜访,我给你送的一匣子书,你读了没有?”崔五郎看向夏侯无双,完全当许言朝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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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8章 本命鱼 (4K,粉红660、690+)
夏侯无双不怎么喜欢看书,而且崔五郎送她的书,她更不想看,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能太失礼,只得彬彬有礼地道:“昨天才拿回家,还没有功夫看呢。等我回定州之后,再抽空细细地读。”
夏侯无双这番话说得看似有理,其实内有玄机。最重要的,是说“抽空”细细地读,那如果一直没空呢?当然不用读了……
许言朝听出来这小娘子话中的玄机,在旁边别过头去,看着太液池的粼粼波光微微地笑,对夏侯无双的感觉又好了一点。
先他只觉得这小娘子忒也粗俗,动不动就拉男人的手,还要去抓太液池的锦鲤给她娘吃,真是又刁蛮又讨厌……
但是后来听她说,抓锦鲤是为了给她娘治病,立刻对她刮目相看。——许言朝也是孝顺娘亲的好孩子,试想如果是方妩娘生病,需要锦鲤做药引,他是会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坑蒙拐骗,也要来给娘弄一尾太液池的锦鲤回去的。
现在当他发现夏侯无双不是每个小男人的手都拉,心情顿时亮了起来。
夏侯无双这边说完,对崔五郎点点头,转身对许言朝道:“你刚才说,我这鱼饵钓不到锦鲤?”
许言朝偷偷扮了鬼脸。他估摸着,陛下是不想让夏侯无双钓走他太液池的锦鲤,所以才用钓王八的饵糊弄夏侯无双。宫里的内侍虽然知道,但是谁不是揣摩圣意的人精子?当然没有提醒夏侯无双。
不过锦鲤确实很重要。对于大齐人来说,家里鱼缸里面的锦鲤,属于风水之物。如果锦鲤被人偷了,或者死了,是坏风水的。
如果他出个主意钓起来锦鲤,岂不是会让陛下不高兴?进而迁怒他爹,他爹就会迁怒他娘?——不好不好这可不好……
那要怎么办呢?如何能既让夏侯无双实现心愿,又不让陛下对他们许家心生怨气呢?
许言朝眼珠子一转,瞥见旁边崔五郎一直盯着夏侯无双的侧脸,就笑道:“无双姐姐,不如你问问这位崔郎君?他肯定知道什么样的鱼饵能钓上来锦鲤……”说着,看向崔五郎,笑眯眯地道:“崔郎君,你不会不愿意帮无双姐姐这个小忙吧?”
崔五郎傲慢地横了许言朝一眼,又探头看了看夏侯无双手里的鱼竿,道:“给我看看鱼饵。”
夏侯无双将鱼线提了起来,用手够着,给崔五郎看。
崔五郎摇摇头,他不懂这些,就叫了自己家的下人过来,问道:“你看看这鱼饵能不能钓到锦鲤?”
那下人过来嗅了嗅,道:“五郎君,这是猪肝末儿做的饵,钓甲鱼是最合适的。锦鲤是不吃的,一闻到味儿就跑得远远的。”说完在崔五郎耳边轻声道:“五郎君,这鱼饵是陛下给的,想必陛下……”
崔家的下人,自然也不比宫里的内侍差,一听也知道陛下在糊弄小姑娘呢……
崔五郎也明白过来,但是在许言朝面前,他不想丢面子。再说他们清河崔家还怕陛下?——他三哥崔三郎刚从漠北回来,带回来的东西,可够陛下喝一壶的。虽然崔五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陛下最近对他们清河崔家态度好多了……
“没事的。不过是几尾锦鲤,陛下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有某些没有骨气的男人,才说话躲躲闪闪!”崔五郎瞪了许言朝一眼。他不是不知道许言朝是故意给他挖坑,可是这个坑,他还非跳不可!——他不能在许言朝面前被夏侯无双看扁了!
他知道,家里的大哥崔大郎,想跟夏侯家联姻。自从知道陛下去定州封了夏侯林为西平郡王,夏侯家也答应归顺大齐,崔大郎就决定要跟皇后世家夏侯家联姻。
当年“侧帽风流”名扬天下的夏侯信生的几个女儿个个是天姿国色,儿子也都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传到重孙夏侯林一代,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的容色。但是到夏侯林的儿女这一代,竟然又有返祖的趋势。
夏侯林的儿子小王爷夏侯元就不用说了,自他一来长安,在街市走过几次之后,已经有了“掷果盈车”的盛况,不比他先祖夏侯信的侧帽风流差到哪里去。
而他的嫡幼女夏侯无双,真是当得起“无双”两个字。
当然,纯论容貌,她没有杜家女儿漂亮,但是对于这些士族门阀来说,门第当然是排第一位的。杜恒霜再美,以她寒门庶族的出身,顿时就把她那十分容貌,减去了五分。
夏侯无双就算只有杜恒霜五分美貌,不过加上她定州夏侯的家世,那就是士族门阀眼里妥妥的绝世美女。况且夏侯无双在士族门阀那一层里,真的当得起“美貌无双”四个字。
简单来说,比她高贵的,没有她美。比她美的,没有她高贵。
要不是她的年纪太尴尬,比永昌帝小太多,比太子和毅亲王的两个儿子又大太多,她肯定也是会入宫做皇后娘娘的。
皇后世家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清河崔家知道定州夏侯家有这样一个嫡幼女之后,当然是欣喜若狂,都道是他家五郎的绝配。
崔五郎本来自负容貌举世无双,总觉得这个世上没有女子能跟自己在家世和容貌上能够相配。后来出了个许言朝,将他一下子比了下去,很是抑郁了一阵子。
好在许家的家世不如他,他还能好过些。
现在一见夏侯无双,他就知道这是他的良配,自然很愿意跟夏侯无双订婚,等他们都成年之后再成亲。
所以现在他怎么看夏侯无双怎么顺眼,也很想讨好于她,就吩咐自己的手下:“快去弄些好的鱼饵……”
崔家的下人也只是提醒小主子一声,既然小主子不在意,他们这些下人也无所谓,就跑开了一会儿,去找宫里他们认识的内侍说话。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跟崔五郎带回鱼饵。
“五郎君,这是最好的钓锦鲤的鱼饵,是用紫河车混了甜糕粉做的。听说锦鲤最是爱这个味儿……”那崔家下人讨好地将鱼饵奉上。
崔五郎低头闻了闻,就闻到一股腥膻中带着甜腻的怪味儿,忍不住捏着鼻子打个喷嚏,道:“这个味儿好奇怪,锦鲤会喜欢吗?”
“五郎君,您试试不就知道了?”那下人笑眯眯地道。
夏侯无双探着脖子瞧了瞧,忙道:“给我试试!给我试试!”
崔五郎命下人将鱼饵送给夏侯无双。
夏侯无双亲自穿到自己的鱼线上,然后甩了下去。
几个人屏息凝气地看着那太液池里的动静。
没过多久,夏侯无双的鱼竿一沉。——鱼上钩了!
夏侯无双在家就十分顽皮,钓鱼爬树无所不能。这一次也是眼疾手快,手腕一抬,飞速地把鱼线从太液池拉起来,就看见一条红黑相间的大锦鲤紧紧地咬着鱼线不放,在空中甩着鱼尾挣扎。
“哈哈,真的钓到了!”夏侯无双十分高兴,转身道:“盆呢?给我拿铜盆过来。”
夏侯家的下人忙捧过来一个小小的铜盆,里面注着太液池的清水。
夏侯无双把锦鲤放了进去,又把崔五郎给她的鱼饵穿在鱼线上,继续钓起来。
守在太液池边上的内侍看得脸色发白,发现夏侯无双一条接一条地钓,把陛下最心爱的一尾龙纹锦鲤都钓起来了,忙哆哆嗦嗦地过去道:“夏侯小娘子,这……这……这锦鲤能不能放回去?您看您已经这么多了……”
夏侯无双偏头一看,太液池的池边上,从自己脚边算起,已经一溜儿摆了七八个铜盆,每个铜盆里面都放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锦鲤。
“只有这几条啊,一天吃一条,也只够吃七八天。我听郎中说,吃药一般要连吃十二天,才能停下来看看效用。——我再钓几条吧。”说着,将鱼饵拴在线上,又扔到太液池里。
许言朝笑眯眯地在旁边袖手看着。
夏侯无双每钓上来一条,他就大声叫好。
他一叫好,崔五郎就白他一眼,翻得崔五郎眼睛都要抽筋了。
等夏侯无双钓起来第十二条的时候,永昌帝已经得到了内侍的回报,差一点一口气上不来,就歪倒在宝座上了。
“怎么啦?”太子和毅亲王都在永昌帝左右伺候,忙冲过去,拍背的拍背,揉胸的揉胸,总算让永昌帝缓过劲来了。
“没什么……”永昌帝深吸一口气,刚才变得青紫的面容逐渐恢复正常,他问那个来报信的内侍:“……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内侍就道:“……陛下昨儿允了夏侯家小娘子在太液池钓锦鲤,今儿崔家五郎过来,给她换了鱼饵,她就钓了十二条……”
太子:“……”
毅亲王:“……”
好吧,小姑娘太彪悍了……
永昌帝铁青着脸,道:“来人,把朕刚才那道封夏侯无双为县主的旨意拿过来,朕要亲自带人去宣。”说着,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许言朝看似漫不经心地站在太液池边上,可是对周围的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他发现有个守着太液池的内侍悄悄溜走,往陛下的宏义宫那边去了,又想起来刚才夏侯无双从太液池钓起来那尾龙纹锦鲤的时候,那内侍吓白了的脸色,顿时明白过来,暗暗琢磨要怎么办……
崔五郎慢慢踱过来,将许言朝和夏侯无双隔开,对夏侯无双道:“要不再钓几条?难得来长安一次。”
夏侯无双偏头笑道:“好啊!咱们再钓!”
“陛下到!圣旨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来。
这边的人一起回头,看见永昌帝带着一大批人着急忙慌地走过来。
夏侯无双和许言朝、崔五郎忙行礼候着。
三家的下人直接跪了下去,低头垂目,不敢盯着永昌帝看。
永昌帝一过来,就看见了他最心爱的龙纹锦鲤被夏侯无双钓了起来,还放在离她最近的铜盆里面,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可是他的风水本命鱼啊……有他的帝王之气在里面……这下子钓了起来,岂不是说他的皇位坐不到头?!
永昌帝死死瞪着那个铜盆。
许言朝想了想,往前大跨一步,对着永昌帝抱拳行礼:“许氏言朝叩见陛下。”
永昌帝看也不看他,只挥挥手道:“免礼,退下。”
许言朝笑眯眯地回退一步,脚步一滑,正好将铜盆一脚踹往太液池。那铜盆里面的龙纹锦鲤在空中画了一道漂亮的曲线,便落入了太液池,摆了摆尾巴,欢快地游走了。
崔五郎见大家的视线都被那踹飞的铜盆吸引住了,而许言朝落地不稳,在往旁边踉踉跄跄地后退着,便悄悄上前,抓住许言朝的手,笑着道:“许三郎小心!”一边说小心,一边手里暗暗往前一推,就要把许言朝推向太液池。
许言朝本来就因为刚才故意把铜盆撞飞,有些脚步不稳,又加上铜盆里的水洒了出来,将他脚边附近的地儿弄得湿漉漉的,很滑。那里经得住崔五郎还暗中用劲推他?便飞速往太液池溜下去。
他知道着了崔五郎的道儿,很是气不忿,反手一抓,故意大叫道:“崔五郎救我!”
然后扑通一声,两个人就一起摔到太液池里!
夏侯无双顿时尖叫一声,要跳下去救人。
永昌帝、太子和毅亲王三个人是离这三个半大的孩子最近的大人。
见状毅亲王反应最快,马上抓住就要往下跳的夏侯无双,道:“无双不要鲁莽。自然有人救他们的。”说着回头对崔家和许家的下人道:“还不快去救你们主子?!——他们掉太液池了!”
跪在地上的崔家和许家下人闻言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几个猛子扎到太液池,往崔五郎和许言朝掉下去的方向游过去。
许言朝会水,一掉下去就屏住了呼吸。但是崔五郎的水性更佳,他反手抓住许言朝,按住他的头顶把他往水下死命地按下去!
在外人看来,似乎就是两个半大小子在水里死死拉住对方,想要博得最后一片生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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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识破 (5K,含洁曦和氏璧+)
许言朝身在崔五郎下方,头顶被他死死按住,整个人迅速往水下沉去。
他暗道一声不好,身子的反应居然比脑子更快,右手倏地伸出,荡起一阵水花。
崔五郎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头,躲开那阵水花。
就在这一刹那间,许言朝往上伸出来的手已经稳稳地握住崔五郎按在他头顶的右手腕,狠狠往下一拽。
崔五郎就觉得自己的手被扯了下来,从许言朝头顶滑落,顺势落在了许言朝的喉咙上。
许言朝的双腿在水里轻踏踩着水,微一用力,整个人就在水里横躺漂浮起来。他的手紧紧抓住崔五郎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往上拼命挣扎,似乎在呼叫救命的样子,其实是在轻轻划动打水,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而这一切,看在岸上那些人眼里,就看见绿衣少年死死扼住红衣少年的喉咙,而红衣少年一只手盖在那绿衣少年扼住他喉咙的手腕上,拼命在往外拉,可是拉不动的样子,渐渐地,他的头往后仰着,黑色的发髻散开,在水里四下散开,四肢松软,漂浮在水里,衬着他苍白的脸,黑亮的眼睛,绝望留恋的神情,如同一幅绝世的名画一样,深深地印在了夏侯无双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
夏侯无双呆呆地看着太液池里许言朝的样子,募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许言朝你不能死——!救命啊!救命啊!崔五郎要杀他啊啊啊——!”那声音穿透云霄,直往整个内宫扩散开去。
抓着夏侯无双的毅亲王额上青筋直跳,忍了又忍,才没有拿帕子堵住夏侯无双的嘴……
这一切,就连永昌帝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脸色越发铁青,背着手站在太液池边上,看着许家和崔家的下人一个接一个扎猛子往太液池下面游过去。
许言朝在水里微微一笑,拽着崔五郎的手腕,做了个口型:“你——去——死!”然后突地手上加大力气,双腿一挣,便带着崔五郎更迅速地往下沉,远远地离开了正要游过来的下人。
太液池是人力挖出来的一个小湖泊,只有一丈二的进深,并不算特别深。
许言朝屏住呼吸,身子沉甸甸如同一颗小石头,带着崔五郎渐渐接近湖底。
崔五郎虽然水性比许言朝要好,但是他的体力不如许言朝。
在水里憋了这么久,他已经快憋不住了,嘴里不时吐出一串串泡泡,吸引着过往的游鱼。
许言朝双脚一触到湖底,便双脚连踢,将湖底的沙泥尽数踢了起来,他们周围的水域很快变得混浊,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清。
许言朝确信上面的人看不见他们了,才从湖底抓起一把污泥,猛地一下糊在崔五郎脸上,然后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从上方扯下来,按到湖底,狠狠在他背上踩了两脚,才双腿一蹬,踏着崔五郎的脊背,往太液池上方划水游去。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会游泳,等他从那团被他踢出来的浑浊的污泥水域游出来后,他就尽量放平身子,在水里做漂浮状,只缓缓上浮。可是他在水下憋得也太久了,又用了大力整治崔五郎,渐渐地,他的意识模糊起来,眼前浮光闪现,他看见他的娘、姐姐,都在那一端看着他笑……
许家的下人和崔家的下人同时游了过来。
看见许言朝闭着眼睛,手脚摊开,人事不省地从水下慢慢浮了上来,许家的下人吓得心胆俱裂,猛地划水游过去,一把抓住许言朝的后背,负在自己身上,几个人一起护着那背着许言朝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向上滑动。
崔家的下人在水里四处游动,终于从那团渐渐散去的污泥水域里发现了一动不动头朝下卧在水底泥地上的崔五郎。
几个人连忙游过去,也将他负在背上,一起往上游动。
太液池边上,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群。
方妩娘正在不远的小憩亭跟西平郡王夏侯林说话,倏地听见夏侯无双尖利的叫声,方妩娘跟着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跟夏侯无双的声音真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后拎着裙子,直接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咬着牙往太液池那边奔去。
许绍在宏义宫外殿正跟几个朝官说话,见一个内侍慌慌张张跑进来行礼道:“许大人,令郎掉到太液池,此时生死未卜!”
许绍脑子里嗡地一声,全身晃了晃,差一点就摔在地上。他的脸上一下子失去血色,变得比纸还要白。
推开门口的内侍,他撂起长袍的下摆,飞一样往内宫的太液池方向奔去。就算宫门口有内侍拦着他,说“许大人,内宫重地,外臣非召不得擅入!”,他也置若罔闻,一腿将那内侍踹倒,又挥拳接连打退几个内侍,不顾一切地往太液池奔去。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只回荡着那一年,那个高僧给许言朝的批命,说他活不过九岁!
如今想到这件事,他发现自己心如刀绞,完全不能像以前那样泰然处之。原本他以为他早已做好准备,对这个儿子不投入太多的感情,只当是佛前的金童子下凡历劫而来,缘来相聚,缘去离散,他不会有多伤心。对这个小儿子的感情,他一直认为是远远比不过他对他原配所出的两个大儿子的感情,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什么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他的儿子,他的骨肉,他亲手带大的孩子!
不行,不能,谁都不能夺走他!
许绍往太液池奔跑着,浑然不觉自己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杜恒霜在尹德妃的宫里模模糊糊听见了夏侯无双的尖叫,正在琢磨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就听见尹德妃的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连给尹德妃请安都忘了,哭丧着脸对杜恒霜道:“柱国侯夫人,您弟弟掉入太液池,此时生死未卜……”
杜恒霜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裙琚轻摆,对尹德妃颔首。
尹德妃也是满脸关切,连声道:“你快去看看!别跟我多礼!去吧去吧!”
杜恒霜拎着裙子在手上,转身就跑。
五色宽幅裙摆在她身下摇曳飞舞,如同一朵大丽花一样轻盈地飘出了尹德妃的宫院。
尹德妃也匆匆忙忙披了件薄氅,看着前面已经消失了踪影的杜恒霜,对身边的宫女叹道:“柱国侯夫人这样的美貌,唉,柱国侯怎会看上了穆夜来呢?”
她的宫女扶着她往外走,在她身边笑道:“娘娘别这么说。对于男人来说,向来是贪多嚼不烂的。柱国侯夫人是好,柱国侯肯定不会不要她的。但是穆三小姐也是情深意重,柱国侯更是放不开也是自然。您要知道,这男人啊,爱美色,但是也更看重心意。有真心,男人才会往心里去……不然光靠美色,就算是天仙,天天看也腻味了。”
尹德妃笑了笑,不置可否,扶着宫女的手快步往太液池边走去。
内宫的人都从自己的宫殿里出来,往太液池那边赶。
太子妃本来和穆夜来在一起说话,听说出了这档子事,都觉得好笑。
穆夜来给太子妃奉上一杯茶,叹道:“唉,这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太子妃点点头,低头轻抿一口。她想了想,上一世许言朝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死去的。许言朝一死,方妩娘就彻底垮掉了,后来她执意出家,在许家的家庙过完下半辈子。而上一世的杜恒霜,自从许言朝死后,就更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了……
她的嘴角微翘,目光深远地看向外面的天空,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道:“既然大家都去了,咱们也去瞅瞅吧。”说着,整了整自己的太子妃礼服,扶着宫女的手,四平八稳地往外走去。
穆夜来跟在太子妃身后撇了撇嘴。她一点都不关心许言朝的死活。再说,她知道得清清楚楚,上一世许言朝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去的。萧士及那时候还跟着伤心了一回,因知道方妩娘要出家,他还催促杜恒霜去劝劝她娘,反正方妩娘的年岁也不算大,就算许言朝没了,再生一个也是可以的,何必要出家呢?
上一世的杜恒霜回去了一趟,却是被方妩娘赶出来的,还骂她是个“妖孽”,说她不是她女儿,让她把她女儿还给她,还要找高僧把她收了……杜恒霜回来之后,抑郁了很久,天天粘着萧士及,不让他离开她,说她害怕……不过那时候,大家都说方妩娘疯了,尽说疯话,没有人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穆夜来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响,似乎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以前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似乎渐渐通顺起来……
前世今生,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机缘联系在一起的呢?
和别的往太液池边赶过去的人相比,从东宫过去的这一群人,格外的稳重和安详,看得人啧啧称赞,都夸太子妃稳重大度,实有母仪天下之风。
诸素素今日早上刚去诸氏医馆给一个难产的产妇接生,本来累得要死,不想来的,但是安子常派人去接她,说今日大家都去,她不去不好,而且杜恒霜也去,让她来给杜恒霜做做伴。
诸素素想了想,就让杜恒雪留在诸氏医馆照看那个难产的产妇,自己随便换了身衣裳,就坐着安子常的国公驾制的大车去了。
刚一到内宫,就听见说是许言朝掉到太液池,生死未卜。
诸素素吓了一跳。她可知道方妩娘多看重这个儿子,而且杜恒霜和杜恒雪姐妹俩也跟这个弟弟感情很好。再说她自己也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就背着药箱,对领着她进宫的宫人道:“快带我去太液池边上,快!要是来得及,说不定我还能救他一命!”
那宫人想起来面前的安国公夫人也是一个神医,忙道:“安夫人跟奴婢来!”说着,带着诸素素往太液池边上赶。
这宫人是个慈善人,也心急救人一命,就带着诸素素穿了小道,居然比从东宫出来的太子妃一行人和从宏义宫出来的许绍都要快。
来到太液池边上,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群人。
远远地隔着人群,就听见方妩娘尖利的哭叫声震耳欲聋。
诸素素心里一沉,在人群外顾不得仪态,背着药箱跟颗子弹一样横冲直撞往人群里冲,嘴里大叫:“让开让开!我是郎中,让我进去救人!”
一个贵妇被她的药箱撞得生疼,恨恨地道:“你是郎中了不起啊?里面的人还是御医呢!——都说救不活了,你能有什么能耐?!”
诸素素怒极反笑,指着那贵妇的脸,道:“好好好!我可算记着你了!——你最好求神拜佛,求你这辈子不要生病落在我手上!”说着,重重一甩药箱,再次将那贵妇撞得一个趔趄,诸素素已经如同一尾游鱼一样,钻到了人群里面。
那贵妇被诸素素说得心里一抖。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她得罪的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儿神医诸素素啊!
那贵妇顿时懊恼得连身上被撞得青紫都顾不得了,一个劲儿地想着要如何去送礼讨好诸素素,别让她心生芥蒂才好……
来到里面的人群,诸素素就看见太液池边的青石板地上,躺着一红一绿两个少年,都生的极是美貌。
方妩娘正跪在那红衣少年身边,哭得惊天动地。
诸素素认得出来,那红衣少年正是许言朝。还有一个身穿海棠红衫子的美貌少女抓住他的一只手,哭得快要晕过去了。
杜恒霜单腿跪在方妩娘身边,一手抓着许言朝的另一只手,一边安慰方妩娘,脸上的泪止也止不住。
而一个身穿御医服色的人,正弯腰在绿衣少年那里查验,给他控水。
不用说,那绿衣少年的身份肯定比许言朝高贵,不然这些御医不会先去救他的。
诸素素横了那御医一眼,背着药箱来到杜恒霜跟前,道:“霜儿,让我看看。”
杜恒霜抬头,看见是诸素素,顿时如同看见救星一样,死死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地道:“素素……素素……”只叫得出她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诸素素知道救人要紧,忙松开杜恒霜的手,弯腰半跪在许言朝身边,先伸手搭了搭他的脉相。
诸素素心里一沉,这脉相确实很弱。
她又去翻开许言朝的眼皮,手上又是一抖。——许言朝的瞳孔居然已经有些涣散了!
“让开!”诸素素心情顿时又焦躁,又烦躁,她大吼一声,让方妩娘和那穿海棠红衫子的少女放开许言朝,好让她仔细瞧瞧。
杜恒霜忙将方妩娘拉开,又对那红衣少女道:“夏侯姑娘,请您先让一让。”
夏侯无双看见诸素素背着药箱,给她磕头:“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
夏侯无双的侍女看见自家金尊玉贵的嫡女居然对一个郎中行这样大的礼,都惊讶地张大嘴,久久都合不拢。
夏侯林和夏侯元在人群里看见夏侯无双这个样子,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动。
诸素素顾不了这些人,她的手从许言朝的喉咙里一路往下摸过去,摸到他的胸腹处按了按,确实有积水,便对杜恒霜道:“霜儿,过来帮我一把。”
杜恒霜忙走过来,帮着诸素素把许言朝翻过来,背朝上,脑袋朝下。
诸素素让许言朝横躺在自己腿上,双手握拳,往他后背击打,终于让他吐出了一口混浊的泥水!
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再把许言朝翻过来,诸素素看见许言朝还是气息微弱,胸口的那股热气都渐渐快散了!
这个时候,她知道她别无选择,只有用人工呼吸了!
她一向很注意不在人前显露这些超越时代的东西,因为她害怕被人发现,她的一切就都将灰飞烟灭……
可是现在许言朝危在旦夕,如果她不出手,这个少年今天一定会毙命于此!
诸素素深吸一口气,将许言朝放平在地上,俯下身去,嘴对嘴对他进行人口呼吸。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看着诸素素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一个美貌少年……
夏侯无双更是呆若木鸡。
人群让开一条道,太子妃一行人走了过来。
一见诸素素在做的事,太子妃也愣住了,眼里倏然闪过一道了然的光芒,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原来如此,她还道这人怎么跟从天而降一样。上一世,明明没有诸素素这个人!
原来是跟那个没用的东西一个来历!
穆夜来也是一脸怔忡。这一路上,她渐渐想通了一些事情。
上一世的点点滴滴,和这一世发生的一切在她脑海里缓缓掠过……
“你是妖孽!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上一世方妩娘疯狂的面容在她脑海里闪现。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做梦!”上一世萧士及一掌拍坏一张桌子,咬牙切齿的样子在她眼前掠过。
上一世,他们都说那个“杜恒霜”,是假的……
如果上一世的“杜恒霜”,其实不是真正的杜恒霜,而是个假货,那是不是说,这一世的杜恒霜,才是真的?!
穆夜来带着如同被雷劈到的神情看向了正在安抚方妩娘的杜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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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0章 记起 (4K,粉红720、750+)
她是真的杜恒霜?!是吗是吗是吗……
穆夜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小巧玲珑的身子轻颤,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扶住了身旁的侍女。
“三小姐,您怎么啦?是不是被吓着了?”穆夜来的侍女英枝担心地问道,“要不,我们去那边歇一歇吧?三小姐的腿刚好,上一次又被……打伤了,还是多保养吧……这里人太多了,一股味儿恐熏着小姐……”英枝说着,将木木呆呆的穆夜来扶出了人群。
穆夜来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完全沉浸在上一世的回忆中。
月下的胡旋,他含笑点头赞好。
流星般的箭簇,在他的温柔注视下一矢中的!
飞扬的马球,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直直地射进球门,她在马上回首,看见他与有荣焉的笑颜……
前世一幕幕在她眼前掠过,这一次,那一层一直罩在她眼前粉红色迷雾渐渐散去,她清清楚楚看见了萧士及深邃黝黑的双眸,他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可是在他眼里,她看不见自己的身影,她分明看见,他透过她的身影,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他看着她,又不是看着她。
他在她耳边呢喃,给她插簪;他拥她在怀里,在她面颊上亲吻;醉酒的时候,苦苦叫着谁的名字……他推开她含羞带怯的依偎,在雨夜狂奔出屋,在他和杜恒霜曾经住的院子门口一遍遍拍打着院门,嘶哑着嗓子大声叫着:“霜儿!霜儿!你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啊……”
这些事情,上一世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事情,重生一次,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是重生的时候,那些回忆太过痛苦、不堪,所以上一世的她自动选择了遗忘?
这一世,她只想记得好的,让自己高兴的事情,自动忘却那些让她一想起来就撕心裂肺,恨不得让世界跟她一起同归于尽的痛苦回忆,如同一个崭新的人一样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她为何又要想起来呢?如果真的忘了该多好!
穆夜来愣愣地坐到小憩亭的石凳上,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看得英枝吓坏了,忙道:“三小姐?三小姐?您是不是撞客着了?快醒醒!醒醒!”英枝死命地推搡着穆夜来。
穆夜来面如死灰,一双灵巧的眸子像是瞬间失去了神采,完全看不到希望。
她是替身……上一世,她是替身……萧士及把她当一个偶人,把她当杜恒霜打扮,当她是杜恒霜一样跟她说话……
她真的是恨死了做别人的替身!
她曾经想对着萧士及大叫:“我是穆夜来!不是杜恒霜!”
但是她不敢,她担心她说了,就连替身都不能做了……她贪恋他的温柔对待,贪恋他的百般眷宠,贪恋他给予她的所有一切。
萧士及这种男人,是毒药,试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不,不是一辈子,是两辈子,也许是生生世世……
英枝看着穆夜来这样呆滞的眼神,急得在旁边搓手,转来转去兜着圈子,突然想起柱国侯要回来了,三小姐最是看重柱国侯,提这个话题,她应该能回过神吧?就弯腰到穆夜来眼前,轻声笑着道:“三小姐,柱国侯这次得胜归来,应该就回来咱们家提让三小姐过门的事吧?依奴婢看,三小姐撒个娇,柱国侯说不定就舍不得三小姐做妾呢……”
柱国侯?
一听这个称呼,她逐渐回过神来,刚才她被那些重新想起来的前世回忆差一点就要击的溃不成军了……
穆夜来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想起来不要紧,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这杜恒霜是真的又如何?她跟萧大哥的关系,还不如上一世呢……
至少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那个“假”杜恒霜事事依着萧大哥,柔得像水一样,萧大哥跟她还是你侬我侬,好得像一个人。穆夜来那时候只有在旁边苦苦追随,只望萧士及能够在有空的时候,看她一眼。
可是这一世,这个“真”的杜恒霜,却性子刚硬,跟萧大哥闹得不可开交,比上一世还要更早把他推到自己这边了。
想到那十车银灿灿的银子,整整十万两,穆夜来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不是上一世她没有能让萧大哥动心,这一世却让他真正动心了呢?
至少她感觉得很清楚,在萧大哥下江南征讨逆贼之前,他们相处极为融洽,而且萧大哥看她的时候,就是在看她,根本就没有上一世透过她看别人的感觉!
这一世的萧大哥,也不一样了。
我们都不一样了。
那么,就选一条不一样的路走,也许还能绝处逢生!
穆夜来顿时觉得勇气又回到她身上,她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脸上笑容满面,道:“英枝,我们去看看,许家小哥怎样了……”
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如何还没有听到方妩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呢?按理说,过了这么久,许言朝应该已经死了吧?
英枝和穆夜来又忙忙地往太液池那边赶过去。
来到太液池边上,她们看见又多了几个人。除了许言朝的爹许绍跑来了,还有安国公安子常也来了。还有崔家的崔大郎、崔三郎,以及崔大夫人,和崔三郎的妻子王芳华,都一脸焦急地守在崔五郎那边。
太液池边上的青石板路上,诸素素一边对许言朝做人工呼吸,一边指点着安子常,让他出力,有节奏地按压许言朝的心脏,帮助许言朝的心脏起搏。
杜恒霜紧紧握着方妩娘的胳膊,娘儿俩都惨白着脸看着诸素素。方妩娘的另一边,居然站着背着手的许绍!他的唇角抿得紧紧地,两眼似电一样盯着诸素素的一举一动。
光天化日之下,诸素素的举动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可是在许绍和方妩娘这两人看来,只要能救活他们的孩子,哪怕再出格的事,他们也肯!
御医那边先传来欢呼声:“……醒了!醒了!崔郎君醒了!”
人群的眼光都投向崔五郎那边。
永昌帝身边一左一右站着太子和毅亲王,还有侍卫和几个跟在身边的近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少年郎。
诸素素也紧紧抿着唇,锲而不舍地救治许言朝。
安子常看见诸素素额头上大粒大粒的汗珠,有些心疼她的努力,轻声道:“素素,要不,我来吧?”
诸素素摇摇头,“你用力给他按压心脏。我看差不多了。我们再坚持一下……”说着,深吸一口气,再给许言朝哺过去。
夏侯无双跪在许言朝身边,已经没有刚才那股呆若木鸡的样子,一双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躺着的许言朝。
杜恒霜将方妩娘交到许绍手里,道:“许大人,请帮我照料我娘,我要去看看三弟。”
许绍扶住方妩娘的胳膊,点点头,道:“放心,她是我妻子。”
杜恒霜微微颔首,转身走到地上躺着的许言朝身边,缓缓半跪下来,伸出颤抖的手抚了抚许言朝湿透的长发,轻声道:“言朝……言朝,你听得见我吗?我是姐姐,你不能贪玩哦……你忘了,你说要快快长大,照顾娘,要做我和雪儿的娘家靠山……言朝,你听见没有?你快醒过来啊……不要顽皮……不要让娘和姐姐伤心啊言朝……”杜恒霜终于泣不成声,低垂着头,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流到许言朝脸上。
诸素素抬头,皱眉看着杜恒霜,道:“霜儿,你不要瞎捣乱,一边待着去啊,乖……”
杜恒霜用手背抹了抹泪,勉强笑了笑,道:“素素,你让我帮点忙吧。”
诸素素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低头正要往许言朝嘴里渡气,许言朝却慢慢睁开眼睛,却正好看见诸素素鼓着腮帮子要压过来,吓得怪叫一声:“咄!你要做什么?!不要啊死女人——!你的口水好臭!”他想抬起胳膊,却发现全身上下沉甸甸地,连动一下手指头都不行。
杜恒霜见了,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弯腰下去将许言朝的头抱在怀里,泪中带着笑,“三弟,三弟,你没事!没事了!”说完忍不住,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许言朝苍白的脸上顿时红得如同蒙了一块红布,再一转眼珠子,看见夏侯无双跪在他身边,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却也露出四颗雪白的牙齿,笑得很开心。见他看过来,还伸出两根手指头,往她白皙如玉的脸上刮了刮,像在羞他一样。
许言朝刚刚醒过来,觉得刚才实在是太丢人了,居然被诸素素这死女人给亲了,便脑袋一歪,又晕过去了。
杜恒霜发现许言朝又晕过去了,吓得大叫素素过来。
诸素素过来瞧了瞧,道:“没事,脉搏恢复正常了。呼吸也正常了。就是太累了,所以有些脱力。现在晕了对他有好处,比醒着要好。”说着,往御医那边努了努嘴。
那边正几个人乱哄哄地,要把刚刚醒过来的崔五郎扶起来。
夏侯无双见了,一跃而起,冲过去伸开双臂拦住崔家一行人的去路,大声道:“你们不能走!”说着,指着崔五郎对永昌帝道:“陛下,刚才大家亲眼所见,崔五郎在水下企图杀死许家弟弟!——他犯这样大的过错,一定不能饶他!”
永昌帝嘴边的笑意一闪而过,正要说话,却听见崔三郎冷冷地道:“夏侯世侄女,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也说当时他们是在水里,你们从岸上怎么看得清当时的情形?”
崔五郎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御医救治他的时候,比许言朝得到救治的时间要早得多,所以恢复得快一些,就恨恨地道:“你说我杀他?!我说他要杀我才对!——刚才在岸边,我好心要拉他,他却顺势要把我拉下水。拉下水后,他又故意让我掐他的脖子……我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大家也都看见的,哪里有假?!”
杜恒霜在一旁听得火星直冒!
什么大家看见的?!我让你们大家都看见!
杜恒霜铁青着脸,腾地一下起身,大步往崔五郎身边走过去,拔下头上的金钗,当着众人的面,出手如电,一手掐住崔五郎的脖子,一手用金钗抵住他的喉咙,冷笑道:“大家现在也都看见了,我掐着他的脖子,但是不是我要杀他哦!他说大家看见的,哪里有假?是他故意露出这个破绽,才让我掐他的脖子!——你说我掐的狠不狠?不狠?好吧,我再试试多用力!”说着,杜恒霜手上青筋直冒,勒得崔五郎直翻白眼。
“住手!柱国侯夫人,你太猖狂了!——你还当你是柱国侯夫人?!都快成弃妇了,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真是蠢不可及!”崔三郎一见杜恒霜就昏了头,就是这个女人,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又在他心里扎了一根刺的女人……简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一挥手,命令自己的下人赶快上去将杜恒霜拉开。
杜恒霜放开快要晕过去的崔五郎,转身手臂一长,像对付崔五郎一样,一手掐住崔三郎的脖子,一手用金钗抵在他咽喉处,一字一句地道:“谁当我们是软柿子,就上来试试!我杜恒霜从来不怕手上沾血!谁敢动我家人,我必让他以血还血!——崔三郎,你是好了胳膊忘了痛吧?!”
崔三郎气得脸都歪了,可是他的胳膊被杜恒霜射断,力气连寻常的妇人都不如,根本就推不开杜恒霜的手掌,顿时十分尴尬。
崔家的下人就要一拥而上。
安子常身形晃动,已经来到杜恒霜身边,虎着脸道:“谁敢过来?!——我的拳头可是不长眼的!”
崔家的下人顿时被吓得不敢动。
其实就算安子常不过来,崔家的下人也不敢对杜恒霜怎样。——柱国侯夫人这个称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他们不敢造次。
许绍跟着大步走过来,对崔三郎和崔大郎拱一拱手,森然道:“原来我儿子差一点命丧太液池,都是拜你们崔家的五郎君所赐!——许绍不才,身为京兆尹,当严正法制,为民伸冤。崔五郎这个人必要去京兆尹大堂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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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1章 无惧 (4K5,含浅笑轻纱和氏璧+)
一听说要去京兆尹大堂过堂,崔五郎一阵心悸,两眼往上一翻,也歪着脖子晕了过去。
崔家的下人忙把他背起来。
崔三郎被杜恒霜掐住脖子,用金钗抵在喉咙上,动弹不得,只好大叫一声:“陛下——!”声音中带了些许的威胁,只有永昌帝听得出来,永昌帝眼眸不由黯了黯。
安子常对着杜恒霜摇摇头,用目光示意她放开崔三郎。
杜恒霜气不忿,到底拿金钗在崔三郎脖子上顺手划出一条血痕才把他推开,恨恨地道:“你们崔家再敢动我的家人,我杜恒霜跟你们没完!”粉脸含霜,眼眸闪亮,俏生生立在那里,如同六月里盛放的牡丹一样傲然绽放。
崔三郎站立不稳,被杜恒霜退得倒退几步,扶住身旁的家人才站稳了脚跟。
杜恒霜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从容不迫地将金钗一掰两端,随手一挥,将金钗扔到了太液池里。
两人离得这么近,崔三郎几乎能数得清她鸦翅般黝黑浓密的长睫毛……
抚着自己脖子上的血痕,崔三郎定定地看了杜恒霜一眼,居然没有暴跳如雷。他别过头,转身一甩袖子,对永昌帝拱手道:“陛下,舍弟身子素来虚弱,此次刚刚死里逃生,还望陛下宽限几日。等舍弟身子好了之后,再去京兆尹大堂面见京兆尹大人。——不过,”崔三郎顿了顿,道:“京兆尹到底是许家郎君的父亲,这件事,就算要审,他也当避嫌才是。”
永昌帝有些遗憾,微微叹口气道:“崔三郎所言甚是。”又转而安慰许绍:“许爱卿,今日的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个误会而已。小孩子顽皮,打打闹闹总是有的。许爱卿看在朕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吧。横竖令郎无碍,崔五郎也吃了一番苦头。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皇帝陛下亲口出言说合,许绍和崔家都不得不买帐。
只有夏侯无双不肯罢休,怒气冲冲地道:“怎么能这样?!——陛下!”
西平郡王夏侯林忙走过来将夏侯无双拽开,低声申饬道:“胡闹!陛下和各位大人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份儿?!还不给我回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向疼她如珍似宝的父亲训斥,夏侯无双觉得大伤面子,但是好歹还知道在外面不能给家里人丢脸,只得强忍着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花,低声道:“是,父亲。”转身低头往旁边走了。
她的哥哥夏侯元忙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又拿帕子给她拭泪,还告诉她已经把她先前钓起来的锦鲤都悄悄用大缸装着送回他们在长安的宅子里去了,还告诉她,娘就要从定州过来,到长安长住了,才让夏侯无双破涕为笑,抓着夏侯元的胳膊摇了摇,躲到了他身后。
杜恒霜冷眼瞧着,觉得永昌帝的态度有些奇怪。
先前为了不让崔家将手插到军中,连自己射断崔三郎双臂的事都默许了,如今这样的小事,却不敢再拿崔家做筏子。
这当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杜恒霜半垂着头,琢磨着回家之后要去打听打听崔家这一阵子的动向。
崔大郎见永昌帝识做,也上来拱手谢道:“多谢陛下隆恩。”
崔家的女婿卫星峰帮着招呼崔家下人,要把崔五郎送回去。
崔大夫人和崔三夫人王芳华都过来向陛下行礼道谢,忙忙地跟着回去了。
崔三郎走过杜恒霜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到底没有转过头,身子一晃,飘逸的长袍在她脚边打个转,快步离去。
崔家人走了,许家的人也不想在这里久留。
许绍阴沉着脸,拱手道:“陛下,臣想送犬子回去医治。”
永昌帝长叹一声,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朕回头让御医去你府上。”
许绍暗恨那几个御医狗眼看人低,好几个人都围着崔五郎,竟无人去救治他的儿子。若不是诸素素及时赶到,言朝的小命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就拱手婉言谢绝道:“陛下盛情,本不敢辞。但是今日是安国公夫人将犬子救醒,臣还是一事不烦二主,就请安国公夫人继续给犬子医治吧。”这是宁愿要诸素素,也不要御医。
永昌帝也知道是这个原因。而且他也对许绍有些愧意。——本想趁机再给崔家树个敌人,谁知就让诸素素把许言朝救活了,反而让许绍对他心生怨怼……永昌帝也觉得大没意思,便转身道:“好了,没事了,大家去前殿入席吧。”
崔家的人走了,许家的人也走了。
杜恒霜是许言朝同母异父的姐姐。安子常是许言朝的表哥。诸素素不仅是许言朝的表嫂,还是许言朝的郎中,也是跟许家有关的人,就都跟着许家回去。
许绍怒气冲冲,在前面走得很快。
安子常想了想,跟上许绍的脚步,在前面跟他低声说话。
许家的人在前面走得很快。
杜恒霜和诸素素要走的时候,尹德妃不放心,派人过来叫杜恒霜进去再说句话。
杜恒霜只好让诸素素等一等,自己先去了尹德妃的宫里。
“柱国侯夫人,今日真是对不住。”尹德妃一脸的担心,“那崔家不是一般的势大,你还是不要再跟他们硬碰硬了。”
杜恒霜笑了笑,道:“我晓得,但是已经太晚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我退让就可以让他们满意的。”
“你要知道,崔三郎刚从漠北回来。自从他进宫一趟,陛下就对崔家越发恩宠有加。我看啊,你以后真的要小心才是。”尹德妃意有所指地道,又端起茶,往陛下寝宫的方向努了努嘴。
杜恒霜明白过来,这是陛下在通过尹德妃对她说话,解释今天的情况呢……
“臣妇知道了。今日陛下给崔家留了面子,崔家如果知道好歹,就要努力效忠陛下才是。”杜恒霜微笑着道,又嘱咐尹德妃:“您如今进了宫,好好侍奉陛下就行了。别的事,就当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恒霜若是不在长安,就全靠德妃娘娘自己了。”
“怎么?柱国侯夫人您要离开长安?去哪里?”尹德妃吓了一跳,站起来握住她的手,似乎生怕她立时就跑了。
杜恒霜微笑着道:“臣妇祖籍洛阳,还能去哪里?长安的人事繁杂,看着累心,我想回洛阳休养一段日子。”
“哦……吓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尹德妃拍拍胸口,笑着道。她还真怕杜恒霜一撂挑子就跑了。她现在真正明白,在深宫内院,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算她把永昌帝迷死,也是无法长久的。因为她和永昌帝的地位太过悬殊,想指着帝王的“真心”过一辈子,那猪都会飞了……她需要杜恒霜这样强有力的外援。
杜恒霜微笑着屈膝告退。
宫门外不远的地方,诸素素正百无聊赖地等着杜恒霜,见她出来了,诸素素忙道:“说什么了?这尹德妃没有为难你吧?”
杜恒霜摇摇头,“没有。德妃娘娘是一片好心,担心我心里不痛快,帮陛下跟我分说呢。”而且还透露了陛下对崔家态度转变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崔三郎刚从漠北回来……
这两者之间,必然有联系。
杜恒霜打算回去把这个联系仔细想清楚。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两人携手出去。两人的下人都跟在她们后面不远的地方。
没走多远,就见太子妃和穆夜来带着宫人走过来。
这样当面碰见了,诸素素和杜恒霜都不能当没有看见,只好退到路边垂首行礼。
太子妃扬了扬手。
跟在她和穆夜来后面的宫人都停了下来,远远地退到后面,和杜恒霜、诸素素两人的下人对面站在路两边。
太子妃、穆夜来和杜恒霜、诸素素四目相对,立在宫道上。
太子妃将诸素素叫到自己身边,掩袖笑了笑,绕着诸素素走了几圈,笑吟吟地目光看得诸素素直发毛。
杜恒霜盯着太子妃背后的重影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
“太子妃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诸素素淡淡地问道。
太子妃陡然觉得背上汗毛直竖,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一样,忙停住脚,往自己背后回头瞧了一眼。
杜恒霜虽然低垂着头,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注意着太子妃的一举一动。
见太子妃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向她自己身后,杜恒霜心里一动,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穆夜来紧紧盯着杜恒霜,见她居然低头笑了,心里更是难受,忍不住出声道:“柱国侯夫人,你笑什么?可是在嘲笑太子妃殿下吗?”
杜恒霜理都不理她,根本就不接口,也不看她,只是转头看着诸素素大声道:“咱们走吧。言朝还等着你去医治呢。”
诸素素点点头,对太子妃今天的样子很是奇怪,道:“太子妃殿下,如果无事的话,臣妇先告退了。”
太子妃一手背在身后,回过身,微笑着,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俯身到诸素素耳边,轻声道:“安国公夫人,你今天的人工呼吸很不错啊。”面上含笑,语气里却是明明白白的威胁。
对于太子妃来说,如果能用这个把柄威胁诸素素,让她站到自己这一边就好了。她深知诸素素的医术比自己好百倍。自己只是跟着当药铺掌柜的爹爹学过几天药草,跟诸素素这样的神医完全不能比。
如果她能将诸素素握在手里,什么杜恒霜、萧士及,甚至是毅亲王、毅亲王妃和永昌帝,都不在话下……
就连生了儿子的太子良娣崔莲莲,都只是她的生子工具而已。
诸素素却没有太子妃想象的那样害怕,更没有两手捂脸,惊慌失措地否认,她只是挑高了眉毛,意味深长地道:“彼此彼此。——太子妃殿下,请问还有别的事吗?”
太子妃一愣。没想到这样都不能威胁到诸素素……
这是为何?她可是知道那个没用的东西有多怕别人知道她的来历,成天里躲躲闪闪,跟只小老鼠一样……
太子妃眯了眼睛,扬着下颌,淡淡地道:“你难道不怕被人当妖孽烧死?”
诸素素笑了笑,“太子妃殿下,您的滴血认亲,是从哪里学来的?”说着,靠近太子妃的耳边,也学着她的语气,极其低微地道:“……是不是从一个叫做……的东西那里学来的?”
太子妃的心头一阵剧痛,如同有人抓住她的心脏用手拧了一下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捂着胸,在诸素素面前微微欠身,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你听不懂不要紧,我听得懂就行。”诸素素冷冷地道,反手扣住了太子妃的手腕,道:“太子妃殿下,你要想清楚。我烂命一条,反正什么都没有。您就说把我架在火上烧了,我也只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已。而你呢?你想过没有,我若是出事,你也讨不到好。我早把你的事写在一封信上,放在我一个朋友那里。只要我一出事,他就会把我留在他那里的信打开,然后按照我信中的嘱咐,将太子妃您的奇特来历告知天下。别的姑且不说,您的太子妃位置,肯定是坐不稳的。您想想,把这件事说出来,是我的损失大,还是您的损失大?”
太子妃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诸素素。
“于我而言,这个国公夫人的位置,就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对你而言,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真舍得不要它?”诸素素哈哈大笑,十分畅意。
她今日既然敢在众人面前展示她与众不同的本事,就不怕有人看穿她的来历。原因很简单,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凡是从她露的那手看出她来历的人,肯定是跟她一样的。——既如此,她怕个鸟儿!
太子妃一下子沉下脸,道:“大胆!本宫更不能容你!”待要命令宫人将诸素素拿下,可是想起诸素素刚才说把她的来历写在一封信上,放在别人那里,又不敢造次,只是恨恨地瞪了诸素素一眼,低声道:“你以为这样吓唬本宫,本宫就怕你了吗?”
“你可以不怕。我无所谓的,你不怕就可以试试。我就站在这里,你大可以让人来抓我。”诸素素大大方方伸出手,脸上的神情十分张狂。
她这样无所畏惧,太子妃反而没法子了,但是又庆幸自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如果不说,她还真不知道那个没用的东西已经露了马脚!
不行,她要赶快把那个没用的东西彻底弄没才行。
“太子妃殿下,我们可以走了吧?”诸素素拱了拱手,笑盈盈地问道。
太子妃缓缓点头,“安国公夫人,今日的事,本宫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要谨言慎行。若是我想为难你,你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诸素素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您不为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其实我哪里敢去为难您呢?是不是?要不是被逼到那份上,谁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呢?您说是吧?”
太子妃没有说话,目送着诸素素和杜恒霜扬长而去。
穆夜来好奇地走过来,问道:“太子妃殿下,您跟安国公夫人说什么呢?她的样子很高兴呢……”
太子妃没好气瞪了她一眼,道:“不关你的事!乱打听什么?!”
穆夜来忙道不敢,跟着太子妃回了她的寝宫。
服侍太子妃换衣裳的时候,太子妃才消了气,对她低声道:“你回去好好收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太子接到密信,柱国侯今晚深夜就到长安城外了。你跟着太子去接他吧。——大军要晚些时候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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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2章 靠近 (5K,粉红780、810+)
“萧大哥就要回来了?!”穆夜来又惊又喜,差一点就把手里的茶盏打翻了。
太子妃嗔了她一眼,坐回紫檀木轻榻上,指了面前的锦凳,道:“你也坐吧。”
穆夜来谢过太子妃,在她面前斜签着身子坐下。
太子妃低头看着手里的青瓷茶碗,出了一会神。
寝宫里的宫女见这样儿,知道是太子妃有话要对穆女官说,就纷纷躬身退下。
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太子妃和穆夜来两个人。
太子妃抬头,看着寝宫里一层一层的蜀锦垂帘,流光溢彩,无声委地,端得是富贵无双的皇家气派,可是看在她眼里,却如同冬日的地窖一样寒冷刺骨。
在这里,她有了比前世大得多的权势,但是她身边的男人,却离她越来越远。
也许每一次都是一样,权势和男人,不可兼得。
太子比前世的萧士及更冷酷无情。
萧士及只是沉默,太子却是冷漠……
太子妃怔忡半晌,定了定神,看向穆夜来。
穆夜来脸上半是喜色,半是不安。
这个前世萧士及的宠妾,最后却是那样的下场。这一世,有自己帮她,她的路肯定会走得顺一些。
再说,谁管她顺不顺,只要能膈应杜恒霜就行了。
太子妃在心里冷笑一声,拉过穆夜来的手,低声道:“本宫听说,你打算让贵妃娘娘帮你,向陛下请旨,让你和杜恒霜并嫡?”
穆夜来一惊,待要反驳,可是看着太子妃了然的眼神,她又说不出口,愣了半晌,只好道:“……当然最好是这样,可是也要看萧大哥怎么想。”顿了顿,穆夜来含笑道:“自古夫者为天,只要萧大哥不为难,我做什么都行。妻还是妾,我都无所谓,只要能陪在萧大哥身边,我一辈子就知足了。”
太子妃欣慰地点点头,道:“这才是正理。本宫劝你不要太着急。眼下杜恒霜还是这长安城最美貌的女子,她是原配,又生了三个孩子,你现在就想和她平起平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穆夜来低下头,轻声道:“太子妃说得是。”
“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进萧家门。不管是做妻还是做妾,一定要生米煮成熟饭。”太子妃斩钉截铁地道。
穆夜来有些不甘心,怔怔地道:“可是一旦做妾,则名份已定,以后我……可是再难翻身。”
“怎么会呢?”太子妃嗔道,“有本宫在,你还怕翻不了身?——只要太子……,你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在暗示穆夜来,只要太子登基,穆夜来想并嫡,就是太子一句话的事。
穆夜来却心里一沉。她知道,太子上一世,是败在毅亲王手里。
这一世,会有不同吗?
她不敢说完全会不同,但是从自己和杜恒霜的经历来看,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也许太子这一世,因为有萧大哥帮他,就真的会赢呢?
“所以,今天晚上,你跟着太子去见柱国侯,是悄悄儿地去……见了柱国侯,你要把握机会。听说柱国侯在江南五个多月,从来不近女色。今晚,就是你的机会。”太子妃意味深长地道,又把一个小纸包递到她手里,“拿去,这是豆蔻粉,只对男人有效。你用水调和了,加在洗澡水里,在里面泡上一个时辰,然后用合欢花的香粉擦身。这两样混合在一起,包你今晚如愿以偿。”太子妃吩咐道。
她已经等不及了。穆夜来折腾这么久,那萧家大门还摸不着边,她要推她一把才是。
穆夜来满脸通红地接过太子妃递过来的药粉,低声道:“……今晚会在哪里?”
“长安城外十里左右的悦来客栈。太子只会带着一个心腹乔装打扮前去,你就扮作他的侍女。”太子妃细细嘱咐。
穆夜来听说是在客栈里面,顿时松了一口气。
“柱国侯是个正派人。他若是占了你的便宜,不管杜恒霜如何反对,他都会纳你进门的。你如果能一举得男,就更好了。”太子妃笑着看穆夜来将药粉收了起来。
穆夜来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想着不如此,也可能萧大哥害怕杜恒霜不高兴,真的让她上不上、下不下的,岂不是让她吊着一辈子?
“可是,若是萧大哥不愿意怎么办?”穆夜来有些不安,她知道萧士及这人的脾气有些阴晴不定。好的时候,能把你捧上天,可是恼的时候,可以十几天不离你,连看都不看你一眼。若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怎么强迫都没有的。
太子妃掩袖笑道:“你放心!他在军中四五个月,如今看见母猪都似貂蝉,更别说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又是他没有碰过的。男人都贪新鲜,更何况他对你又不是无情?”
穆夜来羞红了脸,低头道:“……哪里像太子妃说的这么好?”其实心里深以为然。
“好了,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在本宫这里收拾打扮,等天黑以前,跟太子一起出城就是。”太子妃吩咐道,起身叫了宫女进来,“送穆女官去她的屋子,好生服侍。”
两个宫女走进来,带着穆夜来去她在太子妃这边的屋子。
穆夜来开始收拾打扮自己,只等晚上去见萧士及。
这边诸素素和杜恒霜一出了皇城,就往京兆尹府上去了。
来到京兆尹许家的府邸,诸素素和杜恒霜被许家的下人引到许言朝的屋子。
他已经醒了过来,刚喝过一碗人参鸡汤,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是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诸素素给他把过脉,开了几样补气血的方子,道:“一定要按时吃完,不然恐留下症候,缠绵一辈子就不好了。”
许言朝听了,不敢大意,收起素日里的嬉皮笑脸的神情,郑重道:“我一定会记得好好吃药的。”
诸素素将药方交给方妩娘,让她亲自看着人去煎药。
方妩娘当然不会假他人之手,马上带着人去药房按方抓药,自己亲自在小厨房动手煎药。
在这里忙到快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各自离去。
安子常借着扶杜恒霜上车的机会,在她耳边轻声道:“萧士及今晚深夜到长安城外的悦来客栈。明日跟大军一起进城,陛下会去城外的十里长亭亲自迎他。”
杜恒霜一惊,“这么快?”她本来估摸着,还要四五天的功夫。看来,穆侯大公子那边,她要命人速战速决了。
安子常点点头,看着杜恒霜进到车里坐下,“不要担心,明儿就能见着了。”说着,笑着对她挥挥手,看着柱国侯府的大车一径去了。
回到自己的车上,诸素素问他:“怎么啦?有事吗?”
安子常点点头,轻声道:“柱国侯今儿晚上就到长安郊外了。明儿就进城。”
诸素素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什道:“谢天谢地,总算是回来了。唉,这家里没个男人确实不行。看霜儿一个人支撑门户,我都为她累得慌。”
安子常笑了笑,不置可否,放下车帘,命车夫回安国公府。
这一晚到了深夜,长安城里还有几个府邸都悄悄地亮着灯,有人通宵不寐……
穆夜来在傍晚时分扮作一个青衣小鬟,跟着太子和他的一个最心腹的手下,骑着快马离开长安城,往城外去了。
太子也是乔装打扮过的,扮作一个行脚商人,穆夜来和那个手下就是商人的丫鬟和护卫。
三个人一路狂奔,很快在天黑之前就来到悦来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耐心等待。
结果萧士及来得比他们预料地都要早。
本来说是要到深夜萧士及才会赶到悦来客栈,然而天刚擦黑,太子的心腹手下就欣喜若狂地进来回道:“大爷,他来了!”因为是乔装打扮,所以太子的手下只叫他大爷。
太子忙冲了出去。
穆夜来的心里怦怦直跳,忙回到专门给她准备的上房,将合欢花的香粉拿出来,解开衣衫,往自己的脖子、肩膀和胸口,还有大腿、以及私密处,扑得严严实实。
再换上双林绢的月白绸衫,等着萧士及进来见她。
太子来到客栈楼下,看见一个身穿藏蓝色窄袖宽袍的高大魁梧的汉子坐在楼下靠墙的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端着一个小酒杯自斟自饮。
太子欣喜地走过去,站在他对面拱手道:“这位兄台,可否拼个桌子。”
那人缓缓抬头,首先迎入眼帘的,是一双入鬓的长眉,眉骨下一双深邃的眸子,黑得发蓝,正是好久不见的萧士及。他抬头看见是太子来了,面上露出一个微笑。
四五个月的江南生活,似乎给他的豪犷中增添了一丝细致,让他的举止更加从容不迫,但也许只是一个又一个胜利让他信心大增。和以前有些患得患失的急躁冒进相比,他现在的样子,才更像一个领兵大将。
太子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在他对面坐下,要了几个小菜,一壶酒,和他一边吃,一边低声谈起正事。
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行脚客商,吃着廉价的菜,喝着粗糙的酒,谈着生意而已。
太子的心腹下人坐在他们背面的一张桌上,一边也叫了酒菜吃喝,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说完正事,太子就笑着闲聊起来:“你也真厉害,宠一个人就宠得那样厉害。——十万两白银,眼睛都不眨就送了出去。啧啧,大家都说穆夜来是你的宠妾呢……”
萧士及一愣,继而才想起穆夜来借银子,他写信让杜恒霜干脆送穆夜来十万两银子的事儿,忙笑着摆手道:“那是看她家中艰难,帮她一把。什么宠妾不宠妾的?你这样说,可是坏了她的名声,以后嫁不出去,可要您给她做主了。”
太子以为萧士及不好意思,就嘿嘿笑道:“做主就做主。好说好说!”
天已经黑了,过来投栈的人越来越多。
两人又打着哈哈胡扯了一番男人之间的风月之语,太子就笑着道:“看你眼下发青,胡子拉碴的,赶路赶急了吧?”
“不瞒您说,确实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觉了。”萧士及呵呵笑着,打了个呵欠。他已经几个晚上不眠不休了。他先是赶到跟毅亲王约定的地点,已经跟毅亲王暗中见过一面了,商讨好对太子的对策。然后才赶到这个悦来客栈,跟太子再见一面,好安太子的心。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瞧你累的,去吧去吧。楼上给你准备了一间上房,你好生歇一夜,明日再跟你的大军汇合。”太子笑着,起身先走上楼梯。天已经黑了,长安城的城门关闭,他没法回城,只能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日一早再进城。
萧士及点点头,跟着太子上了楼梯。
“你的屋子在这边,你去吧。——我就在旁边的屋子。”太子指了指走廊里最里面的那一间上房。
萧士及虽然极度疲累,但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一到陌生的地方,他全身都是绷得紧紧的,不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差不离了。
太子一指那间屋子,他就凝神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的呼吸声。——呼吸短促而细微,应该是个女人的呼吸声,而且没有功夫……
萧士及放了心,拱手笑道:“那我就先去睡一会儿了,实在累得不行了。”
太子嘻嘻一笑,看着萧士及推开门走进去。
“萧大哥!”穆夜来的声音传出来,紧接着,屋门啪地一声阖上了。
太子收起脸上的笑容,鄙夷地看了一眼屋门,摇着头回自己的屋子去了。——萧士及这个大将,实在比他想象的要好收服。寒门庶族的男子,估计都是这个样儿……
这边的屋子里,萧士及一进门,就见穆夜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叫着他的名字往他身上扑。
萧士及吓了一大跳,回手将屋门迅速阖上,然后堵住穆夜来的嘴道:“你乱叫什么?!”
穆夜来忙唔唔有声地在他大掌间点点头。
萧士及放下手,叹息道:“是太子妃让你来的?”不用说,又是太子妃出的好主意……
穆夜来双颊绯红,只知道不断点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萧士及看着她的样子,越发歉疚,摇了摇头道:“好了,我还有事,你歇着吧。”说着,转身拉开门就要出去。
“萧大哥!”穆夜来急了,一下子扑上去,从后面抱住萧士及的腰,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身后,呜咽着道:“萧大哥,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一股淡淡的幽香从穆夜来身上飘散出来。
萧士及手里抓着门闩,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吐出一口气,放下门闩,用力将穆夜来抱住他腰身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转过来将她推离自己胸前,沉声道:“穆三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穆夜来泪中带笑,仰脸看着萧士及,道:“萧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你的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萧士及无奈地摇摇头,道:“那是不一样的。穆三小姐,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是你的盛情,我今生无以为报。——我有妻有子,你这样的女子,做妾是委屈了你……”
穆夜来惶恐地叫道:“不!不委屈!若是做妾能留在你身边,我愿意做妾!”
萧士及发现怎么说也说不清楚,很是无奈,不由挠了挠头,心里一阵烦躁。
他又累又乏,整个人走路都能睡着,却偏偏被穆夜来缠着说这种话,脸上的神情渐渐不好看了。
穆夜来见状,整个身子又贴了过去。
这一次,她身上的香味被热气所熏,更加明显。
萧士及闻到这股香味,又被穆夜来软绵绵的身子一蹭,许久没有近过女色的身子顿时起了反应。
他的鼻息渐渐粗重起来,顿时明白自己是着了道儿,他以前在黑道上混的时候,这种东西也是见过的……就深吸两口气,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将穆夜来用力一推,皱眉道:“我不能占你便宜……”转身拉开屋门,风一样从走廊上下了楼,冲到客栈外头牵了自己的马,催着马往长安城狂奔而去。
清凉的晚风吹到他脸上,他身上的燥热有些褪散,但是胸中那股欲望越发强烈。——他最近一次云雨,还是在出征前跟杜恒霜的那一次……
想到那一次的别出心裁和精彩刺激,萧士及的身子顿时如同有火一样,连脸颊都红了起来。
他打马狂奔,终于来到长安城的城门前。
随手将缰绳一扔,他找到当初那个城门垛口,飞身跃了上去。
当年就是他打开长安城的城门,放了大齐的军队进城。如今他做这种事,再是容易不过了。
夜晚的长安已经是宵禁状态。
萧士及在大街小巷中身如鬼魅般穿行,终于来到自己的柱国侯府。
看着自己家的大门,萧士及满心都是欢喜。
他腾身跃入院墙,往后院奔去。
这是他的家,哪里有护卫,哪里有大狗,他都一清二楚,因此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轻手轻脚地来到他和杜恒霜住的院门前。
同样的,他轻身跳了进来,飞奔来到杜恒霜的上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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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3章 激化 (6K,含分840、870+)
站在正院上房的廊庑底下,萧士及发现里面的屋里居然不是黑黢黢地,而是还有灯光的样子,有些惊讶。
他想了想,拔出随身的匕首,轻轻从门缝插进去,将门闩往旁边拨开。
这种事,他从军以前做过不少次,不过在自己家里还是第一次做,颇有些新奇的感觉。
门闩悄没声息地往旁边拨开。
萧士及将门推开一条缝,侧身挤了进去,然后赶紧关上门。
上房的左侧有门通往内室,从那低垂的门帘里,隐隐透出一线光芒。
难道霜儿还没有睡?
萧士及暗暗想着,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大概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从那门里进去,他看见知数和知钗两个人蜷着身子睡在隔间的炕上,应该是在值夜。
这两个丫鬟是杜恒霜的心腹丫鬟,也不是嘴快的人。不过他作为领军大将,在大军回城之前偷跑回来,还是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走过去,出手如风,将那两个丫鬟都点了睡穴,让她们昏睡不醒。
知数和知钗在睡梦中嘟哝两声,睡得更熟了。
萧士及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里间的月洞门,更是热血沸腾起来。
走到门边,看到从里面透出来的亮光,萧士及心口有些疼,又有些痒,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激动和狂喜,他伸手撂开帘子。
屋里南窗底下的罗汉床上,杜恒霜托腮侧坐在灯下,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萧士及扶着帘子的手颤抖起来,低声道:“……霜儿,我回来了。”
杜恒霜全身一震,差一点碰翻炕桌上的灯盏。
“霜儿……”萧士及说着,放下帘子,又顺手将月洞门关好,立在门边看着她笑。
杜恒霜缓缓回头,看见萧士及站在门帘边上,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果然是萧士及,心头顿时百感交集,想起他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就自作主张给了穆夜来十万两银子,如今却又没事人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真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了,就颤颤地说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说着站了起来,往他跟前走过去。
下午从京兆尹府离开的时候,安子常就跟她说过,说萧士及今晚深夜就到了长安城外十里处的悦来客栈。她心乱如麻,有些睡不着,但是并没指望过萧士及会连夜赶回来……
萧士及看着她笑,正要举步走过去,突然闻到自己身上的那股香粉味儿,又止住脚步,担心被杜恒霜闻到又要问七问八跟他闹,就道:“你别过来,我身上脏,要先去沐浴更衣。”说着,快步往浴房奔去。
杜恒霜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气,在屋里立了半晌,待听见萧士及在浴房里面沐浴的哗哗水声,才忙找了他换洗的衣裳,捧着来到浴房,道:“水不热了,要不要我去旁边屋子唤人烧水?”
萧士及从浴盆里站起来,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是偷着跑回来的,不能让别人知道。若是陛下知道我深夜翻城墙进城,肯定要给我个下马威的。”
杜恒霜也知道厉害,就不再多嘴,过去试了试浴盆里面的水,还好,还是温水。
萧士及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着道:“这水不冷。你不知道,我在江南经常是直接跳到江水里面游泳,那水比这水可凉多了。”
杜恒霜看着他更加轮廓清晰的眉眼,说话间沉稳练达,出征之前还残留的一点跳脱飞扬之气似乎都被这一场征战给洗刷得干干净净,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
杜恒霜正感叹间,就发现萧士及拽着她的手,往下直拖,硬是盖在他的剑拔弩张之上,笑着道:“我想死你了,它也想死你了……”
杜恒霜:“……”
好吧,她刚才是想多了,他在她面前时不时露出来的惫懒无赖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改变。——也许只有在她面前,他依然还会露出这股少年般的飞扬跳脱之气吧……
“霜儿,给我……给我吧……我想死你了……在江南这么长时间,我从来没有碰过女人……”萧士及说着,已经从浴盆里跨了出来,将杜恒霜打横抱起,往浴房一边的竹榻上走过去。
竹榻上铺着两层褥子,每天都有人更换,总是干干爽爽的。
将杜恒霜放了下来,萧士及开始脱她的衣裳。
杜恒霜用手捂住胸口,有些不情愿,道:“……你累了,先去歇着吧。咱们是夫妻,来日方长。”
萧士及一见她就心眼俱开,又加上好久没有近过女色,还有刚才被穆夜来身上的催情香粉刺激过,哪里忍得住?一把抓住她的手推开,笑道:“乖,别闹了,咱们好好弄一次。”
……
好久没有做过,萧士及这一次来得又快又猛,很快就“缴械”了。
杜恒霜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偏过头去。她知道自己是他的妻子,这是她应该做的本份,就算她不情愿,看在萧士及出征这么久不近女色的份上,她也不能拒绝。
萧士及从杜恒霜身上下来,躺在她身边,托起她的头,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上,一手抚摸着她柔嫩的肩膀,一手在她胸上缓缓揉捏,意犹未尽地道:“……霜儿,你真是好。”他这么久的思念,终于得到了些许的补偿。
杜恒霜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想将他在她胸上“肆虐”的手推开。
可是萧士及的力气那么大,她根本就推不开他,用了用劲,依然没有效果,只好放弃这个企图,道:“不早了,你快去睡一会吧。”
萧士及刚做了一次,精神抖擞起来,他从竹榻上起身,将杜恒霜又抱起来,笑着道:“你陪我去睡。”说着,抱着她走出浴房,来到里屋他们俩的千工拔步床上。
两人头并头一起躺下。
萧士及拉开一床薄被,将两人赤裸的身子盖起来。
杜恒霜就随口问道:“你去悦来客栈做什么了?”
萧士及也不瞒她,笑着道:“去见太子了。——当然,太子是乔装过的,没人知道他是太子。”
杜恒霜“哦”了一声,闭上眼睛假寐。
萧士及想着刚才在悦来客栈的事情,忍不住笑道:“……太子真是可乐,居然说穆夜来是我的宠妾。啧啧,她连我的妾都不是呢,就成‘宠妾’了,真是笑死我了。这些人可真能想!”
杜恒霜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萧士及一眼,微微含笑道:“难道不是吗?——大家可都这么认为呢!”
萧士及听了,更加得意,暗忖要向杜恒霜炫耀一把,就侧过身子,用一只手捏住她精致的下颌,逗她道:“虽然你夫君很招人喜欢,但是他只喜欢你一个人。高兴吧?——还不快来讨好你夫君,不然你夫君可要去找别人咯……”他很想看见杜恒霜为他吃醋,然后大发娇嗔的样子。以前觉得杜恒霜小心眼儿爱吃醋,总是麻烦。现在却觉得,只有在杜恒霜吃醋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她是在乎他的……
杜恒霜翻他一个白眼,懒洋洋地道:“谁稀罕你,你跟谁过去……好走不送。”说完闭上眼睛,轻嗔薄怒的样子看呆了萧士及的眼睛。
萧士及甩甩头,觉得杜恒霜的反应有些奇怪,好像不觉得他的玩笑话很好笑,真的生气了一样,马上改口道:“我只是说笑而已。我只要你,不会要别人的,我发誓!”说完又绞尽脑汁赶紧邀功,好打消杜恒霜的疑虑,就急切地道:“穆夜来今天跟着太子去见我,还亲口说要给我做妾,我都没答应她!——真的没有答应!”
杜恒霜的火气腾地一下子烧起来了,她大怒着一把推开萧士及,拿薄被裹住自己的身子,怒道:“你说什么?你今儿见过穆夜来了?!”
萧士及暗道一声不好,他好像不该说出来,就忙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道:“见到也没啥。她小姑娘不懂事,被太子和太子妃利用了。”
“那你是真的见她了?是单独见她一个人,还是跟太子一起见的?”杜恒霜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萧士及,问得很仔细。
“呃,这有什么好说的?”萧士及听出来杜恒霜的怒意,知道不妥,不肯再火上浇油。
“你说啊!”杜恒霜恼了,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一下子拧住萧士及的耳朵。
萧士及忙哄她道:“好了好了,我说我说我全说,你快把胳膊缩到被子里去,晚上天冷,你仔细着凉啊……”
杜恒霜瞪了他一眼。
萧士及只好挠了挠头,道:”……呃,是在太子旁边的屋子里。不过我一进去,看见只有她一个人,就马上走了。你看,我晚上到悦来客栈,见了太子,然后又骑马赶回长安,总归只有多少时辰,根本就没有跟她说什么话。”
“哼,没有说话?那她亲口说要给你做妾,是不是就是那时候说的?”杜恒霜岂能让他轻易过关,像审贼一样审着他。
说话间,萧士及只看见杜恒霜的前胸在昏暗的灯光下白得耀眼,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都变得低沉了,“我这不是没答应嘛!”暗忖女人就是喜欢在鸡毛蒜皮上做功夫,抓不住重点……
杜恒霜却越想越灰心,别过头,道:“她还是小姑娘不懂事?你知道她今年多少岁了吗?她不懂事,却知道追着别人的男人跑,还哭着喊着要做妾,你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小姑娘?还有,你照顾她,就连她姨娘都照顾到了。十万两银子,给一个小妾填补私房。十万两银子送出去,人人都说你柱国侯的新欢是穆夜来,你还好意思说别人误会你?!要说你对她没意思,别说别人不信,就连我都不信!”
萧士及听了这番话,很不是滋味儿,沉下脸来,道:“别人不信我,我无所谓。怎么连你都不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十万两银子难道是小数目?你帮穆夜来排忧解难,把手伸到穆侯府,管人家妻妾相争的闲事,还要她过好了你才觉得好。你能说你不是把她的位置放在我和孩子前面!这么痛快就给银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银子也是这个家的?!有我和孩子的一半!”杜恒霜终于将心底积蓄已久的怨气发作出来。
本来按大齐的规矩和律例,妇人家和离,只能带走自己的嫁妆,夫家的财产是一文钱都不能分的。丈夫的产业,就只能是丈夫自个儿的,跟妻子毫无关系。就连孩子,也不一定有继承权。因为在一个父权和夫权大过天的时代,女人和孩子的地位都是极为卑微的。就像皇帝的皇位,是给孩子继承,但是在皇帝在世的时候,他的皇子却不能觊觎他的帝位,如果对帝位有想法,就是不孝,就是僭越。
虽然皇子肯定会对帝位有想法,但是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就是皇子的不对。
杜恒霜的这种萧士及的产业有她和孩子的一半的想法,是从诸素素那里来的。第一次听的时候,她觉得很是新奇,但是之后越想越有道理,因此对萧士及的做法更加不满。
萧士及听着杜恒霜抱怨的话,渐渐沉默下来。他不想吵架,等杜恒霜说完了,他抱着后脑勺靠在床板壁上,淡淡地道:“我在信上说了,这是为了还她的救命之恩,你追着这个不放,是不是在你心里,你男人的命,连十万两银子都不值?”
杜恒霜见萧士及完全没有明白她的话,不由气结道道:“我是为了银子?我有说过不许你给银子吗?我只是说,在你给银子之前,是不是应该跟我商量一下?我要真是为了银子,我就不会把那十万两银子给她送过去!——说一千道一万,在你心里,你女人孩子又算什么?不过是高兴了哄哄的玩意儿,说过的话跟耳旁风一样,说过就忘!”
萧士及一口闷气憋在胸口,道:“我不是给你写信了吗?你还要怎样?要知道你这样闹,下次我就不跟你说了,直接给了你也不会吵了。”
杜恒霜气得从被子里伸出脚,踹了萧士及的腿一下,“还有下次?!”
萧士及见杜恒霜气得脸色雪白,也怕气坏了她,知道她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一丁点气,到底是自己宠着长大的,也舍不得她为个不相干的人气成这样,就坐过去将她拥在怀里,哄她道:“不会了,再不会了。再有下次,你就剁手,行不?”说着,还把手伸进她的被子里,往她身上摸了摸。
“拿开拿开!你的手在干什么呢?!”杜恒霜在被子拍打着萧士及的手。
萧士及不想再提穆夜来,笑着道:“好了,咱们这么久没见,为了不相关的人吵架不值得。来,春宵苦短,咱们再弄一次。”说着,一把掀开杜恒霜的被子,将她整个人抱过来,要翻身压上去。
杜恒霜在气头上,百般挣扎着不肯俯就。
萧士及身下硬得难受,怎么弄也不能入港,一时情急,道:“霜儿你再让我弄一次……穆夜来身上洒了催情粉,把我熏得不行,我忍了一路才回来找你,弄一次怎么够?再说我在外面忍了四五个月,你去打听打听,有哪个男人受得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杜恒霜听见这话,全身都僵硬起来,她恨恨地瞪着萧士及,怒不可遏地道:“萧士及!你拿我当什么人?当窑子里的**解你的春药么?!——你怎么不去死!”
怒意勃发的样子,却更美艳逼人,看得萧士及比刚才还要受不了。他的全身越发燥热,杜恒霜又这样撩人,他实在不想再忍了,手上一用力,就把杜恒霜紧紧地压在床上,要强行弄进去。
杜恒霜铁青着脸,一只手伸到枕头底下,拔出一柄匕首,手腕一翻,抵在萧士及胸口,一字一句地道:“你敢强迫我,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萧士及身子一侧,那匕首锋利无比,已经在他胸口划出一条血痕。
萧士及胸口一阵疼痛,刚才急不可耐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他低头,看见杜恒霜鬓发散乱,一双小手握着匕首瑟瑟发抖,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又很气愤,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质问道:“你不让我弄,是想干嘛?——你是我妻子!我睡你天经地义!”
杜恒霜脸色渐渐灰败下来,嘴唇嗫嚅着,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看着他。
萧士及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杜恒霜这样心灰意冷的样子,似乎连架都不想跟他吵了。
她的头转向另一边,一脸的漠然,似乎就算萧士及现在强上她,她也不在乎了。
萧士及被她这幅不在乎的样子气得胸口都要炸开了,一把夺过她手上的匕首扔到地上,拍着她的面颊道:“你不想给我弄,也由得你。你别忘了,这世上有很多张床,每张床上都有愿意跟我睡的女人。当初刚成亲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推三阻四,我心疼你是初嫁,让你慢慢适应,从来没有强迫过你。但是你现在都生了三个孩子了,还跟我玩这套,你不觉得你太过份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说着,萧士及下了床,铁青着脸穿上杜恒霜刚才放在床边的衣服,起身大步离开了上房的屋子。
来到外面的院子里,被清凉的夜风一吹,萧士及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自己太过份了,杜恒霜一向娇生惯养,受不得半点委屈,自己还说这种话气她,完全是自己找死啊……
不安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萧士及又耷拉着脑袋回到里屋。
他看见杜恒霜也没有在床上,而是披着一件烟霞紫的袍子,披散着头发,跪坐在地上,手里正握着他刚才扔到地上的那柄匕首。
看见他又进来了,杜恒霜抬起头,雪白的脸上,一双黑眸在灯光下亮得如同上好的黑曜石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萧士及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就看向她手里的匕首,骤然想起来杜恒霜刚才是从枕头下面抽出这柄匕首的,心里一阵酸楚。——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也过得不好吧,还要把匕首放在枕头下防身……
“你回来做什么?”杜恒霜从地上站了起来,手里把玩着匕首,冷冷地问道。
那语气冰冷刺骨,如同一盆凉水一般泼在萧士及头上。
萧士及刚才的歉疚又烟消云散,硬邦邦地道:“我忘了提醒你,天亮之后,我带着大军回城,你一定要记得去十里长亭接我。上次你没去送我,我不跟你计较,再这样不识大体耍小脾气,我可不会一忍再忍!”
杜恒霜没等他说完,就蹭地一声,将手里的匕首甩了出去,扎在萧士及身旁的门框上,低声道:“滚!”
萧士及举起手掌,一掌将那匕首完全拍进门框里面,然后怒气冲冲转身而去。
杜恒霜在里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再也睡不着了,出去死命把知数和知钗叫醒,让她们去隔壁耳房烧水,自己去浴房沐浴。
她打算天一亮,就趁城里的人去城外十里长亭迎接大军凯旋的时候,带人去堵穆侯大公子去。
今天务必要把安西马场的契纸弄到手……
长安城外的悦来客栈里,萧士及走后,穆夜来十分尴尬,但是又没好意思就这样出去,便叫了小二给她打几桶热水过来,在热水里泡了泡,将身上的豆蔻粉和合欢花香粉的味道都洗净了,才囫囵在床上睡了一夜。
太子在隔壁听见动静,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萧士及风一般离开了客栈。他又不敢出声叫他,唯恐让别人发现他微服出城了,只好忍着好奇心,等天亮了,才让手下把穆夜来叫过来问话。
穆夜来晚上偷偷哭过,早上肿着一双眼皮,又没有带脂粉,黄黄的脸儿,很是可怜的样子。
太子就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柱国侯怎么走了?”
穆夜来低头道:“萧大哥说,他不想占我的便宜……”
太子惊讶,愕然道:“哦?真想不到柱国侯这人,还有这个心思……”想了想,又道:“这说明他看重你,你该高兴才是。——来,咱们赶紧回城收拾收拾,你再跟太子妃一道出来,迎接大军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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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4章 不吃亏 (6K,粉红900-960+)
穆夜来本来一晚上都肝肠寸断,此时听了太子的话,却又回过劲儿来。——原来萧大哥,真的是看重她的……
穆夜来一颗苦涩的心顿时如同被蜜水浸过一样,霎时间有枯木逢春之感。她喜滋滋地跟着太子马上回长安城,去太子妃那里报备。
太子妃听说萧士及在中了催情粉的状态下,居然都没有能乱性,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她没有穆夜来那么天真,认为萧士及不碰她,是“看重”她。在太子妃看来,这是萧士及没有把穆夜来当女人看待的缘故。
只有男人不把女人当成是女人的情况下,才不会心生绮念。从这个角度说,萧士及对穆夜来,实在是泛泛地可以。
不过看见穆夜来一副思春的样子,太子妃并不打算揭穿这个事实。她还要靠穆夜来给杜恒霜添堵呢,怎么能这么快就让穆夜来从美梦里醒来呢?就微微笑道:“本宫新做了一件如意牡丹绛云纱宽幅曳地裙,还有青莲色蜀锦半臂,都是上好的料子,配你穿正合适。——来人,把本宫的新衣拿出来,赐给穆女官。”
太子妃不仅给穆夜来送了一套衣裙,还给她送了一副蓝宝头面,戴在穆夜来的发髻上,更有一种野性的异国风情。——说实话,穆夜来跟杜恒霜其实样貌生得一点都不像,但是穆夜来身上,有股跟杜恒霜一样勃勃生机的野性……
也许就是这股野性,让她的眸子看起来有几分神似杜恒霜,才让上一世的萧士及不能忘怀吧……
太子妃目送着穆夜来离开她的寝宫,自己也叫了宫女过来给她梳洗打扮。
……
杜恒霜一大早就换上一身极普通的衣裙,戴着幕离,坐车离开柱国侯府,来到海西王府,探望自己的妹妹杜恒雪,其实是顺道找杜先诚说事。
“爹,我不想再等了,今儿趁大部分人都不在城里,我想去把穆侯大公子抓过来,跟他摊牌,让他把安西马场的契纸给送过来。”杜恒霜坐到杜先诚的棋室,轻声跟他说着自己的打算。
“怎么啦?”杜先诚仔细看着她的脸色,“不等士及回来再说?”
“他昨儿回来了。”杜恒霜冷冷地道,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杜先诚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用说,这小两口肯定是闹别扭了……
“这个嘛,去把穆侯世子抓过来没问题,不过你要跟爹说说,到底跟士及吵什么了?”
杜恒霜就把昨晚跟萧士及吵架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末了道:“他说穆夜来是小姑娘不懂事,是被太子和太子妃利用了,而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不去睡别的女人就很对得起我了?难道我就该因此跪在地上舔他的脚,感谢他为我守贞?!”杜恒霜恨恨地捶了捶桌子。——完全没有把她当人看!
杜先诚被萧士及这句话也噎得咳嗽起来,叹息着将一粒棋子放到棋盘上,道:“好吧,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大概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了。”顿了顿,又看着杜恒霜道:“同样的,他说什么,你也不会听了,是吧?”
杜恒霜抿着嘴没有说话,可是脸上坚毅的神情表示她绝对不会妥协。
“爹,网已经撒开,是到收网的时候了。我想得很清楚,不管他对我有没有感情,我都没法跟他过下去了。这样日复一日地刺我的心,我受不了。”杜恒霜终于下定决心,现在,就是她要考虑如何带着三个孩子离开萧士及、离开柱国侯府的时候了。
柱国侯府是个金尊玉贵的笼子,她再也不愿意在这个笼子里待下去了。
杜先诚点点头,轻声道:“我听来的消息,陛下对士及极为不满,再加上宗室也有人想抢他的军功。你这一走,他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不怕,穆夜来趁虚而入?”
杜恒霜冷笑道:“那不正好成全他们?——反正到时候他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穆夜来还对他不离不弃,那是他的福气,我祝他们一辈子百年好合!”
“唉,你们这么倔,都是跟谁学的呢?你老爹我可是一点都不倔,还有你娘,她虽然脾气硬,但是为了孩子,她是一定会忍下去的。”杜先诚摇了摇头,起身道:“咱们从后门出去。”
杜恒霜忙站起来,戴上幕离,跟着杜先诚悄然离开海西王府。
来到他们在长安城里准备的一个隐蔽的宅子里,杜先诚命自己的手下去把穆侯大公子抓过来。
“这一阵子,穆侯大公子断断续续也还了五万两银子。但是他落在我们手里的借据,已经有一百万两这么多。每天光利息都还死他。”杜恒霜翻看着账本,淡淡地道,“今儿就要他回去把安西马场的契纸盖上印章,转让给我们。不然的话,我们就把这迭借据送给他爹穆侯看一看。”
穆侯大公子这阵子都住在他的外室那里,有乐不思蜀之感。
今儿一大早,他还没有起床,就被几个蒙着面的大汉打晕了背到一个黑暗的地窖里。
他睁开眼睛,发现面前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一下子慌得不行,颤抖着是声音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穆侯府的世子,我爹是侯爷,我一个妹妹是贵妃娘娘,另一个妹妹马上要嫁给柱国侯!——柱国侯你们知道吧?!那可是江陵大捷的战神!还是陛下亲封的检校荆州刺史!你们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妹夫灭了你们!”
穆侯大公子越说胆儿越大,在黑暗中叉起腰站了起来。
杜恒霜本来是不想对他动粗的。
可是一听他提他妹妹,一股火就上来了,沉声吩咐道:“点上灯,派人下去揍他一顿,让他老实了再说话。”
杜恒霜蒙着面,又压低了声音,那些人并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都对她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听了她的吩咐,那几个大汉拎着灯笼,挽了袖子下去,将穆侯大公子按在地上一顿胖揍,不过很仔细地不打脸,只捡他身上最薄弱的地方重击,将他打得晕了过去才停手。
然后往他身上泼了一盆冷水,又将他泼得醒了过来。
穆侯大公子醒来之后就老实多了,不敢再放大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赔小心,问他们到底要什么。
那人按着杜恒霜的吩咐,道:“穆侯世子,您欠我们的一百万两银子,到底要什么还啊?我们东家没耐心了。今儿您要是不还,我们就把这迭借据送到您府上,找穆侯爷收账去!”
穆侯大公子一听,顿时如丧考妣般地哀嚎起来,“不要啊!千万不要啊!——壮士!壮士!我给您磕头了!千万不要去我家啊!”说着,他就跪了下来,给那大汉接连磕起头来。
那大汉忙命人将他按住,不许他磕头,道:“穆侯世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的钱也不是白来的,您如果能还钱,我们自然高兴。如果不能,您说怎么办?”
穆侯大公子一听这话有松动,忙问道:“如果不能还钱,又不想你们把这件事告诉我爹,那我该怎么办?”
那大汉无语地瞪着他,捏动着两只拳头,骨节劈啪作响,道:“怎么办?凉拌!——你小子饶欠了钱不还,还问债主怎么办?我看你是不是生了个驴脑子!”说着便对自己人道:“他就这样了,也别跟他胡诌,兄弟们带上借据,我们去找穆侯收钱去!”
穆侯大公子更加慌张。如果让他爹知道他欠了这么多银子,打他一顿是轻,他身上的世子位置,肯定就不保了!
想到这里,他又深恨穆夜来。他为她跑了一趟江陵,才试出萧士及的心意,还给她弄了十万两银子,结果这贱人居然一直在爹耳边下蛆,想要把他撸下来,让她的亲兄弟,穆侯府的二公子去做世子!
若是穆侯看见这些借据,说不定直接就把他赶出家门了!
穆侯大公子一下子又扑上去,抓住大汉的胳膊道:“壮士啊壮士!求你们不要啊!”又保证道:“只要你们不把这件事捅到我爹那里,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他拍着胸脯作保。
那大汉闭着眼睛点点头,回头道:“你说真的?”
穆侯大公子使劲眨着眼睛,表示自己很真诚。
那大汉就忍住笑,蹲下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既能帮你解决这笔债务,还能帮你将你家里那个对你的世子位置虎视眈眈的二公子搞下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穆侯大公子一听这话,完全是一下子从地狱直接升上天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眨巴了半天,才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那几个大汉呵呵一笑,夸他道:“这脑袋不完全是驴脑袋,还有几分狗脑袋,聪明着呢……”
穆侯大公子跟着嘿嘿地笑,就听那为首的大汉道:“大公子你这样仗义,又言而有信,我们跟你搞好关系,日后你做了侯爷,也能关照我们一二。所以我们打算结这个善缘。”
这话穆侯大公子倒是有些信。他不信什么信义、也不信什么感情,只信赤裸裸的利益和银子。
“说吧,你们想怎么做?”穆侯大公子瞬间觉得自己又高大了,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
那大汉就道:“你去把你们家安西马场的契纸拿过来,连着你爹的印章一起拿过来,我们就把你这些欠条,都改成是你二弟的名字,怎样?”
安西马场的那些人只认印章,不认人。只要拿着安西马车的契纸和印章,就是他们要效忠的主子,跟大齐别的产业不一样,也不需要去官府上档子。
这也是杜先诚决定从安西马场下手的原因。——因为转手很容易,而且暂时不会被穆侯发现。
等穆侯发现安西马场转手的时候,恐怕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那时候,他们早就人去楼空了……
穆侯大公子对自家的安西马场不是很了解,只是老听他爹哭穷,说安西马场不怎么赚钱,所以并不知道马场的真实情况。
一听这些人要一个不赚钱的马场就可以将借据换成二弟的名字,顿时很感兴趣。
“……穆侯世子您想想,就算到时候,这马场的事儿闹出来,穆侯绝对不会想到是跟您有关。我们把这借据往他那儿一送,这笔账就算在二公子头上。这样一来,不仅二公子再也不能做世子,而且会被穆侯彻底厌弃,更有甚者,他生母石姨娘就不得不再一次掏私房给他还钱了。”那大汉哈哈大笑,听得穆侯大公子也很是欣喜。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二弟是他死敌,能一石二鸟,既除去二弟,又除去他的债务,他何乐而不为呢?
穆侯大公子忙道:“马场的契纸和印章,我可以回去帮你弄来,可是这借据换成我二弟的名字,可要怎么做呢?”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那大汉淡淡地道,收起借据,“你回去拿安西马场的契纸和印章,我就把这些借据还给你。——还有换了你二弟名字的借据,也能给你瞧瞧。”
穆侯大公子大喜,伸出手来道:“一言为定!”跟那人三击掌发誓。
两人达成协议,那大汉就亲自送穆侯大公子回穆侯府。
他们不怕他赖账。这些借据有大公子的亲笔签押和手印,他想逃都逃不了。
穆侯大公子回到穆侯府,发现府里大部分人都不在家,原来都跟着穆侯去长安城外迎接柱国侯大军凯旋去了。
这个时机却是恰到好处……
穆侯大公子嘀咕着,悄悄摸到穆侯的书房。他一向都知道穆侯的安西马场契纸在哪里,就是找印章花了点时间。但是对于他来说,也不太难。毕竟他是穆侯府的世子,穆侯已经打算把穆侯府传给他,所以很多比较机密的事情不瞒着他。当然,除了银子以外。——穆侯这样吝啬的人,是把银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
顺利地从穆侯的书房里偷出安西马场的契纸和印章,他又随便在书房里逛了逛,拿了几本书看,看着门外没人了,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把书放下,然后带着契纸和印章出来,正好看见二弟也往爹的书房去了,便故意叫来一个下人,问道:“二弟去爹的书房做什么?”
那下人摇头,表示不知。
穆侯大公子故意叹口气,大声道:“真是的,书房这种地方,怎么能让人随便进去呢?”
穆侯二公子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皱眉道:“大哥,今儿早上大家都去城外迎接柱国侯去了,你去哪里了?”
穆侯大公子撇了撇嘴,道:“我去哪里,要你管!”说着,扬长而去。
出了穆侯府,他不肯再跟那大汉回那个隐蔽的宅子,只道:“契纸和印章都在我这里。你们要想要,拿我的借据,和我二弟的借据一起过来交换。”
那人笑了笑,道:“您稍等。”说着,赶车回去了。
没过多久,杜恒霜和杜先诚就一起坐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绸车过来,来到穆大公子指定的茶楼坐下。
穆侯大公子就在这里跟他们一手交契纸和印章,一手交借据。
他先看了看自己的借据,仔细查验是真迹之后,他当着众人的面撕成碎片,然后把碎片装在袖袋里,打算回去之后烧掉。
再看二弟的借据,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那借据上的钱数,跟他欠的一模一样,只是将名字和手印换成了他二弟的。
杜恒霜和杜先诚坐在屏风后面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跟穆侯大公子打照面。
那大汉笑着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这些借据在你这里,发挥不出作用。还是留在我们这里。你等着瞧吧,你二弟永远不能跟你争世子位了。”
穆侯大公子高兴得不得了。多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再也不用担心二弟会抢他的世子位置了!
穆侯大公子走后,杜恒霜和杜先诚又坐了一坐,才从茶楼离开。
回到马车上,杜恒霜看着这张得来不易的安西马场契纸和印章,感慨地道:“好了,这件事了结了。您看,我们什么时候派人去向穆侯二公子要账去?”
杜先诚骄傲地看着杜恒霜,在心里暗暗夸她。——这笔买卖做得好啊,不仅一个大子儿不花,就将穆侯的安西马场弄到手,而且让穆侯府照样欠她一百万两银子!
不管是从人心、时机,还是从后果和影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就时机来说,他们只能抢在陛下对穆侯府下手前下手。因为一旦陛下出手,穆侯府肯定连渣都不剩了,这样赔本的买卖,杜恒霜是肯定不会做的……
而以杜恒霜对穆侯的了解,这个吝啬到极点的人是绝对不会为自己的儿子还这笔债的,况且这又不是他唯一的儿子。穆侯虽然没有嫡子,但是庶子可是有一大堆的。
所以为了摆脱这笔巨债,他肯定会把他的二公子,也就是穆夜来的亲哥哥除族!
为了挽回自己的儿子,穆侯二公子的生母石姨娘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她这辈子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她的这个儿子。若是她的这个儿子被除族,她这辈子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这样一来,穆夜来为她姨娘从萧士及那里弄来的五万两银子私房,也会以给儿子还债的形式重新回到杜恒霜手里。
杜恒霜先前送出去的十万两银子,就又原原本本回到她手里!——真的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而穆夜来的亲哥哥被除族,从此以后,本来可以做她助力的哥哥,就成了她的拖累。
杜恒霜可是要看看,穆夜来对自己落魄了的亲哥哥,有没有对她的情哥哥那样上心呢……
杜先诚感叹着,只可惜算计穆侯府简直精到骨子里去的人儿,却搞不定萧士及那个直愣铮……
而打仗打得英明神武、所向披靡的萧士及,也搞不定自己柔柔弱弱的妻子……
人都说“两傻相逢,必有一精”,那自己的女儿和女婿这叫什么?
难道是“两精相逢,必有一傻”么?
在杜先诚的暗自感慨中,他们一路坐车回到海西王府。
杜先诚问道:“你要不要去城外接士及?”
杜恒霜撇了撇嘴,道:“自有人去接他,我可不去凑那个虚热闹。我宁愿回去跟平哥儿、安姐儿,还有阳哥儿吃饭去。”
杜先诚也没有勉强她去,只是道:“也对,你也不能再顺着他了。既然左劝右劝都不起作用,也就算了吧。咱们又不是没了他就不能活。”他虽然不希望看见女儿女婿闹成这个样子,但是过日子就是图个舒心,并不是要勉强自己的性子,去迎合对方。如果真的是个性不合,那再浓的爱意都会被消磨殆尽。
总之,感情好是一回事,能不能一起过日子,是另一回事。
杜先诚心疼女儿,不想女儿为了所谓的“柔能克刚”,就将自己的脊梁都弄弯了去千辛万苦地克那个“刚”。
其实柔永远不能克刚。都是女人一厢情愿地将自己弯曲成各种形状,去迎合男人的喜好而已。
他的女儿,值得懂她的人去珍惜她,爱护她。
萧士及,大概从来就没有明白他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从小定亲,彼此都没有看过别处的风景。
这对他们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杜先诚也想不明白。
那就和离吧,反正和离后再嫁,比第一次还嫁得好的女人大有人在,杜先诚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
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旌旗招展,铠甲俨然。
一片欢呼声中,除了萧士及以外,还有一个人注意到杜恒霜没有到场。
这个人就是清河崔家的崔三郎。他坐在马车里面,目光幽深地看向远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那道被金钗划伤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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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5章 扇脸 (4K,含粉红990+)
喧嚣热闹的十里长亭,无数的大齐人围挤在道路两旁,对着不远处穿着玄色军甲肃立的大齐军士欢呼。
柱国侯大军回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上至永昌帝,下至贩夫走卒,都涌到城外的十里长亭,载歌载舞欢迎他们的英雄凯旋归来。
萧士及身着威风凛凛的明光铠,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面带微笑地看向周围欢呼的人群。
目光所及之处,却看不到他想看的那个人,心里一沉,复又觉得愤怒。——这就是他的妻子?!他在外面拼死拼活地征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面上虽然还是一片平静,他的心里却已经渐渐浮起疲累和苍凉。
是不是这一生,她永远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妻子?一个永远需要他把她捧在手上的妻子……
他真心觉得很累,可是他又鄙视自己。
尽管知道她有那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在这个属于他的荣耀时刻,他还是只想看到她,只想让她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分享他的荣光和显达……
他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逡巡中,一遍遍寻找,却还是不见杜恒霜的踪影。
萧士及紧紧抓住手上的缰绳,勒得手上的虎口处都快出血了。
在那痛楚中,他才能保持清醒,将后面要做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做下去。
永昌帝和太子、太子妃出现在高台之上。
萧士及忙下马,单膝跪下,向永昌帝呈报战绩,并且献上战俘。
萧铣穿着一袭青衫,五花大绑,被推了上来。
他低垂着头,和自己的女儿萧月仙一起,在永昌帝的高台下跪了下来。
四周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萧铣的名头,这些民众一点都不陌生。而且士族门阀在大齐普通民众心目中的地位,说实话,比大齐皇室只高不低。
自从后汉以来,士族门阀崛起,到如今的大齐,已经绵延上千年。
兰陵萧氏的名头虽然不如五姓七望,但是也只差一点点而已。再说萧铣虽然反叛大齐自立为帝,在这些的大齐民众看来,却不算很出格,因为兰陵萧氏本来就是江南大梁的皇族,萧铣也是恢复的他萧氏祖宗的衣钵而已……
数百年来,这片大地上战乱频频,各方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着实乱得可以。
所以前朝大周刚崛起的时候,很多民众还是很拥护大周一统天下的。
只可惜大周的两任皇帝太过急切,自己的国土还没有完全达成统一,就急吼吼地要扩张征高句丽,结果搞得民不聊生,彻底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大周从建立到覆灭,也不过三十多年。
这接替大周的大齐,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很多人想到这一点,心情都很复杂。
看着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士族的族长被五花大绑,跪在永昌帝面前,这股冲击,不仅振荡了在场的那些寒门庶族的普通民众,更震撼了在场的士族门阀中人的心思。
难道萧铣的下场,就是他们以后的下场?
崔三郎将视线从远方收回来,放下抚着脖子的手,抓起一把折扇在手边敲了敲,凝神盯着永昌帝的一举一动。
永昌帝从高台之上站了起来,对着高台之下旌旗猎猎的大齐军士大声道:“大齐的好儿郎们!你们为我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我大齐一定不会忘!你们的战功,已经报到朝廷!兵部会论功行赏!——凡是为我大齐流血牺牲的军士,我大齐宗室一定永世不忘!”
台下的军士顿时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军威猎猎,彻底压住了刚才民众的欢呼声。
永昌帝志得意满地笑了。——征战天下,有谁能够敌得过他手里的这支精兵强将?!
给自己的军士喊完话,永昌帝就扶着内侍的手,慢慢走下高台,来到跪在台下的萧铣跟前站了一会儿,摇头道:“萧铣,你这又是何苦。”说着,亲手把跪在地上的萧铣扶了起来。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永昌帝的一举一动。
“你叛了我大齐,确实有罪。但是你既已成阶下囚,就不应如此折辱于你。——兰陵萧氏的名头,不容轻忽。”永昌帝笑着温言道,回身唤着左右,“来人,给萧铣和萧姑娘松绑。我大齐以仁义治天下,只要愿意归顺我大齐,朕既往不咎!”
这一番话,顿时赢得在场民众更加猛烈的欢呼,甚至比刚才迎接萧士及的欢呼声还要热烈。
在场的士族门阀中人脸色也松了下来,微微颔首,对永昌帝这个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虽然都说永昌帝睚眦必报,但是目前看来,还是有着君王应有的海纳百川的气度。
相比之下,那个想出“献俘”这一招的柱国侯萧士及,确实是太过份,太没有气度了。也难怪,寒门庶族,再厉害,眼界还是不行……
投向萧士及身上的目光,渐渐多了几分鄙夷。
萧士及也完全愣在那里。
永昌帝的一番话,就如同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而且他还一句辨白的话都不能说,任何不满的举动都不能做。
他只能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永昌帝亲自给萧铣松绑,跟他一起挽着手臂往前走去。
这算什么?!
萧士及心里极度不平衡。他不是嗜杀之人,而且在江陵的时候,他也执行过“只诛首恶”的不株连策略,但是对于真正犯事的人,他还是以铁腕处决。
同那些在江陵被他处决的人相比,萧铣这样的,算是首恶中的首恶。可是如果连萧铣这样的人也能被轻松饶恕,那他们那些在江陵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呢?那些为了攻城,死在江陵的同袍们呢?
萧士及感到深深地不平衡。
但是他只能保持沉默,将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咽了下去。
有内侍过来,也给萧月仙松绑,躬身请她一起跟上去。又对萧士及道:“柱国侯,陛下有旨,请柱国侯回城之后,进宫见驾。”
萧士及心里好受些,微微颔首:“臣萧士及领旨。”
萧月仙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手扶朴刀,一脸隐忍的萧士及,微微一笑,走过去轻声道:“柱国侯别担心,陛下是个宽宏的人。不过也是个奖罚分明的人。——你的功劳,没有人能够抹杀。”说着,对他敛衽一礼,然后跟着内侍端庄地往前走去。
虽然她是阶下囚,可是那股气度,仿佛又回到她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千年士族门阀的文化底蕴,就在这胜不骄、败不馁当中尽显……
坐在车里的崔三郎笑了笑,轻蔑地扫了萧士及一眼,也对自己的车夫吩咐道:“回去吧。”
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萧泰及站在人群中,看见这一幕,心情十分复杂。对这个大哥,他是心里一直有气的。他去江陵想跟着他讨份军功,却被他施计赶了回来。可是现在看见大哥被陛下当众打脸,他又不觉得快意,甚至有些恐惧。因为他们萧家一门的荣耀,其实都是大哥得来的。如果大哥失去陛下的宠信……萧泰及打了个寒战,简直不敢想下去。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泰及有些着急地来到萧士及身边问道。
萧士及摇摇头,示意萧泰及不要多说话。这种场合,是多说多错。
兵部的人笑着走过来,让萧士及交出调兵的兵符。
萧士及慢吞吞地命自己的亲兵将兵符送过来,然后看着兵部的官员大声呼喝着,将他带了四五个月的兵径直带回兵营。
大齐的兵营分内城和外城两部分。
这些征伐江南的军士,都是外城兵,兵营就在这十里长亭附近。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十里长亭顿时走了个精光。
只剩下少数几个人在那里。
毅亲王当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说话,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登车回去了。
太子背着手,看着怅然若失的萧士及,心头微微快意。
这一切,当然是永昌帝跟他早就商议好了的。
看见这一幕,南宁郡王齐孝恭是最高兴的一个人。他跟太子交换了一下眼色,也带着自己的手下走了。
安子常倒是慢慢踱过来,在萧士及肩上拍了一拍,笑道:“兄弟,保重。”说着,也摇摇晃晃地走了,身上带着一股酒气,似乎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醺的。
太子妃和穆夜来是所有人当中,除了萧士及以外,最惊讶的两个人。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萧士及在江陵大胜归来,得到的却是被永昌帝当众打脸的待遇!
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忍不住拉了拉太子的衣袖,道:“殿下,陛下是什么意思?柱国侯明明……”
“你住嘴!”太子低喝一声,怒视着太子妃,“不该你管的事,你一件都不要管!”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转身就走。不过走了几步,又担心太子妃在外头给他丢人招祸,又回头道:“真真,跟孤回去。”
太子妃被这声“真真”叫得心乱如麻,只得低着头,跟着他去了。
穆夜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是太子妃的女官,今儿也是跟着太子妃出来的,本来应该跟太子妃同进退。
可是看着萧士及站在那里,一脸的隐忍痛楚,渐渐跟他前世的形象在穆夜来眼里重合了,她又放不下萧士及这边。
犹豫踌躇之间,太子已经带着太子妃登上轻车步辇,回城去了。
穆夜来只好叹口气,从高台上下来,来到萧士及身边,含泪道:“萧大哥,你别生气,陛下应该是有他的用意的。我现在就回城,去找我们贵妃娘娘问一问,看看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
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穆夜来过来安慰自己。
萧士及看着她,有一瞬间,他多希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杜恒霜……
可是想到杜恒霜,他就想到昨夜跟她的争吵,心里更是烦躁,不耐烦地道:“不用了,陛下的心思,岂能被旁人窥测?你还是不要给你姐姐招祸了。”说着,转身走到路边,翻身上马,一勒缰绳,竟是扬长而去。
穆夜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萧士及远去的背影,忙大声叫道:“萧大哥!你带我一起回去啊!太子妃的车驾走了,我又没有骑马……”
萧士及听见穆夜来的叫声,勒马驻足,对自己的亲兵努了努嘴,“你跟别人骑一匹马,把你的马给穆三小姐。”
那亲兵虽然不情愿,但是萧士及的命令不能违抗,只好应了,和同伴一起骑着马来到穆夜来身边,冷着脸道:“穆三小姐,侯爷吩咐,这马给您骑。我们跟着您去穆侯府,然后再把马骑回来。”
穆夜来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萧士及会带着她共骑一乘,就跟前世一样……
但是眼下她也别无选择,只好应了,翻身上马,一起骑着回长安城。
萧士及骑着快马,一路绷着脸,进了长安城,然后顺着朱雀大街,拐上进皇城的大路。
穆夜来一路紧紧跟在他后面,发现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进了宫,才松了一口气,自己也跟着进东宫去了。
来到东宫门口,却被拦着不让进去,说太子妃出去伤了风,病了,不能见人,让她这段日子暂时不要进宫。
穆夜来没法子,只好又去托人给穆贵妃送信,说有事求见。
没想到这一次,穆贵妃很快就派了大宫女出来,领着她进去。
穆夜来本以为只要萧士及一回来,自己就能飞上枝头,重新得回上一世的荣耀,所以这一阵子对穆贵妃很是冷落,不耐烦敷衍她。只有到了今天,在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看着陛下那一番举动,她才隐隐觉得不妙,心慌意乱之下,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来穆贵妃这里打探消息。
来到穆贵妃的寝宫,穆夜来惊讶地发现,不过十几天没有来,穆贵妃的宫里着实寥落不少,不再有以前第一宠妃的派头。
“娘娘,这是怎么啦?”穆夜来惊讶地问道,看着穆贵妃憔悴的容颜很是不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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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6章 煽风 (4K5,粉红1020、1050+)
自从尹桂儿进宫,穆贵妃这边就是秋后的蚂蚱,一日不如一日。
以前永昌帝不说每天到她这里,也是每隔两天就来一次,如今却是半个月没有踏足她的寝宫一步,反而尹桂儿那边,永昌帝一天要去两三遍,哪怕只是在处理朝政的间隙过去坐一坐,都要给尹桂儿带些赏赐过去。
这样的待遇,就算是穆贵妃独宠的时候,也没有享受过。
宫里面的人最是势利,跟红顶白极严重。
穆贵妃一失宠,就算她是贵妃娘娘,也过得不是很畅意。
穆夜来这阵子又拿乔不进宫,穆贵妃就发现自己没了主心骨,做什么都是动辄得咎的样子,所以还是拉下脸来,仔细哄着穆夜来。
“妹妹,你是生姐姐的气了吗?”穆贵妃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夜来忙摇头,堆着笑脸道:“当然不是,娘娘,最近是因为我们侯爷那边事太忙了。您也知道,侯爷的原配夫人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将那么多人拒之门外,我担心会对侯爷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勉为其难地插了一下手,结果那些人就追着我不放了。——我真是没法子。娘娘您知道的,其实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啊?不过是腆着脸帮侯爷一把罢了。”
穆贵妃怔怔地听穆夜来一口一个“我们侯爷”,忍不住问道:“柱国侯今天回来了,他打算什么时候来咱们家提亲?”
穆夜来一窒,想了想,道:“他的事儿多着呢……江陵战事刚定,陛下还要封赏,大概过一阵子吧。如果陛下马上要他去江陵上任,做他的检校荆州刺史,他大概就会带我去了。”
萧士及如果去江陵做封疆大吏,肯定不能带家眷,杜恒霜和孩子都要留在长安,但是萧士及而已不可能一个男人在外面做官,所以大概很可能,萧大哥会带她去江陵上任……就算萧大哥不想带,她也要让他认识到,他要非带她不可。
她手里那张官员名单,就是她最大的倚仗。
穆夜来胸有成竹地微笑着,看得穆贵妃也多了几分信心,点头道:“那就好。”又惋惜地道:“不过,可惜你没法并嫡,但是也无所谓。如果能做宠妾,比做只有面子,没有里子的嫡妻要好多了。”
穆夜来点点头,道:“我已经想通了,还是太子妃说得对,我不应该计较那么多,应该先跟着侯爷上任再说。侯爷是个很是恋旧的人,只要入了他的心,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这一点,我还是对他很有信心的。”
“那就好。”穆贵妃深吸一口气,暗忖只要自己的妹妹嫁给柱国侯,自己的地位就无论如何也不会低的。尹桂儿再厉害,捧她的人却是杜恒霜。——只要自己的妹妹进了柱国侯府,就是杜恒霜失势的时候,也就是尹桂儿失势的时候。到时候,还想跟本宫斗!
穆贵妃杀气腾腾地想着,打算这一次,不再容手。她和尹德妃之间,只能留下一个人!
安抚好穆贵妃,又陪着穆贵妃吃了午食,跟她交代了很多事情,特别是对于尹德妃,穆夜来千叮万嘱,让穆贵妃不要出昏招。她清楚得很,现在是陛下对尹德妃正新鲜的时候,无论尹德妃做什么,陛下都会认为她是对的,就算是错的,陛下也会认为是别人的错。同样的道理,穆贵妃已经失宠了,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陛下都会认为她是错的,甚至有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做,只要尹德妃一有事,陛下便会怀疑是穆贵妃出的手。——原因很简单,因为陛下的心偏了。
穆夜来最是清楚,男人的心一偏,就如一叶障目,再也看不清触手可及的真相。
从宫里出来,穆夜来心情好得出奇。
因她说没有坐车过来,是萧士及送她马骑才过来的,穆贵妃就派了宫里的车送她回穆侯府。
此时皇宫里面的大牢里,永昌帝坐在大牢外面的交椅上,跟关在里面的萧铣说话。
萧铣和萧月仙都被关在这里。他们一跟着永昌帝回到皇宫,当然就被分别关押起来。
永昌帝在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演了一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大戏,本来就是给在场的普通民众,还有士族门阀看的,更是给那些还没有归顺的岭南各门阀看的。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们看,就连萧铣这样公开反叛大齐的逆贼,我齐伯世都能网开一面,你们还怕什么呢?——赶快投诚吧……
戏演完了,回到宫里,当然还是该干嘛干嘛。
萧铣敢反叛他,不杀是不行的。——不杀他,齐伯世如何面对千千万万在江陵丢了性命的众将士?!
当然,永昌帝故意在十里长亭演这么一出,也是为了打萧士及的脸,是为了让他明白,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这种做皇帝覆雨翻云的快感,永昌帝暂时只敢对那些寒门庶族,没有后台的臣子使出来,比如萧士及这样的人。对于真正的士族门阀,他发现他还没有这样的底气。
当然更深的一层意思,是南宁郡王齐孝恭提出来的,让陛下不要对萧士及加恩加得太多太快,如果加满了,以后太子倒是不好用他。
所以永昌帝现在压一压萧士及,等太子上台的时候,再提拔一下萧士及,就能立刻让这种人对太子,也就是新帝死心塌地。毕竟萧士及还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大齐要开疆拓土,没有萧士及是不行的。
萧士及是寒门庶族的领军人物,但是就目前来说,单他一人之力,他还不能跟士族门阀抗衡。
先前为了铲除士族门阀,他的步子迈得急了一些,得罪了清河崔氏,果然就招来他们的报复。
想到崔三郎从漠北突厥人那里得来的东西,永昌帝心里就沉甸甸的,觉得手脚都被他们束缚住了,但是又无可奈何,暂时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永昌帝沉默了半晌,看向牢房里面的萧铣,终于沉声问道:“我把鱼米之乡的荆襄之地封给你,足以让你们萧氏一族自给自足,你为何要生异心?屡次乱我大齐?——朕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铣闭着眼睛,抱着胳膊靠坐在牢房的地上,凛然答道:“周失其鹿,英雄竞逐。铣无天命,故至于此。亦犹田横南面,非负汉朝。若以为罪,甘从鼎镬!”竟是抱了必死的心。
永昌帝知道萧铣说的是实情。
周失其鹿,天下共逐。
自己的运气好一点,在各方力量的帮助下,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萧铣运气差一点,他没有聚集到足够有本事的人帮他打天下。
不过成王败寇,萧铣如今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
“不,朕不会杀你。朕在天下人面前说了要赦免你,就是金口玉言,不可更改。”永昌帝淡淡地道,他眯着眼睛看向萧铣,语气里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萧铣睁开眼睛,跟着微笑起来。
从头到尾,永昌帝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萧铣知道永昌帝绝对不会“主动”杀他,因为他要做给士族门阀看,要让还有抵抗势力的士族门阀心甘情愿地放下武器,归顺大齐,就不会将萧铣公开杀死。
但是永昌帝也绝对不会让他活着。他既然起兵反叛,本来也明白就是这样一个成王败寇的结局。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他只是遗憾,萧士及当初一口拒绝入兰陵萧氏的族谱,不能为他所用……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就谁都不要用……
萧铣撑着地站了起来,走到牢房的木栅栏边上,两手抓着木栅栏,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对永昌帝诚恳地道:“陛下,臣萧铣一招错,步步错,如今悔之晚矣。虽然陛下宽宏大量,可是铣没脸活着。”
永昌帝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在心里觉得萧铣还是很识做的一个人……
他不杀萧铣,但是萧铣可以自杀。——这就是皆大欢喜的双赢结局。
“不过,臣死不要紧,臣只是有一事牵挂。”萧铣说着,在牢房里面对着永昌帝跪了下来,对永昌帝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陛下,臣小女月仙,纯粹是被臣所累。她不想叛齐,是被臣逼迫所为。况且无论怎样,她只是一个女子。这天下,就没有女子能做皇帝。所以臣想向陛下讨个恩典,让她活下去。而且,她活着,比杀了她,更对陛下有好处。”
永昌帝本来就没有想杀萧月仙。正如萧铣所说,萧月仙只是一个女子,再有本事,也威胁不了他的江山地位。
而萧铣自杀,永昌帝肯定要把萧月仙供起来,好向世人证明,他永昌帝齐伯世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萧铣是自尽,跟他无关。
“这你可以放心,朕绝对不会对萧姑娘怎样。”永昌帝笑呵呵地答应了萧铣的请求。
萧铣又给永昌帝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道:“陛下,其实柱国侯在江陵的时候,曾经答应娶小女为妻,可是过后却又反悔,实在太过奸诈,不是陛下的良臣。但是小女月仙对柱国侯情根深种,非他不嫁,还望陛下成全小女的一片痴心。”
永昌帝默默地看了萧铣一眼,暗道这萧铣实在太过份,还真把他齐伯世当傻子耍。萧士及阵前答应招亲,不过是权宜之计,傻子都看得出来。为何要遵守诺言?再说了,萧士及这样的将才,如果真的娶了萧月仙为妻,他还怕萧月仙的枕头风起了作用,煽动得萧士及也起来造反呢……
萧士及如果造反,可不像萧铣一样好收拾,那可是能够让整个大齐都伤筋动骨的狠人……
永昌帝就装作为难地道:“唉,这件事,是柱国侯不对,但是他也有他的苦衷。你知道,打仗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答应娶亲,是情有可原。过后反悔,也是情理之中。——萧卿就不要执意要把女儿嫁给他了。强扭的瓜不甜,难道你愿意葬送你女儿一辈子?再说了,萧月仙也姓萧,同姓不婚,萧士及能真的娶你女儿才怪。”
萧铣没料到永昌帝居然用“同姓不婚”拒绝了他的提议,一下子不知道怎样施展才好。
陪在永昌帝身边的南宁郡王齐孝恭却是恨极了萧士及抢他的功劳,此时听了萧铣和永昌帝的对话,心里一动,上前一步,笑着道:“陛下,其实萧铣的话,不无道理,陛下您真的不考虑一下?”
“有什么好考虑的?”永昌帝横了齐孝恭一眼,觉得这个堂弟很是不上道,别人挖的坑,他还紧着往里跳。
齐孝恭装作没有看见永昌帝的暗示,自顾自说道:“陛下,请借一步说话。”
永昌帝只好跟着他来到旁边一间无人的小屋里,淡淡地道:“你还想说什么?”
齐孝恭就凑到永昌帝身边,低声道:“陛下的意思,臣弟明白得很。但是臣弟认为,越是这样,就越是要给他套上几个枷锁,让他想翻身都翻不了。”
“哦?”永昌帝一愣,“难道孝恭有什么好法子?”
齐孝恭拱手笑道:“不算是好法子,就是有个想法,说给陛下听听。您想,您最担心的是什么?是不是担心萧士及功高震主?”
永昌帝不置可否,挥挥手,“说下去。”
“既担心他功高震主,又要用他,所以不如给他套上一根绳子。——让他娶个反贼的女儿,萧士及这辈子就会被限制住了。而且陛下可以趁机夺了他的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因为他妻子是江陵反贼之女,不能放虎归山。这一里一里的,自然能把萧士及治得服服帖帖的。”齐孝恭笑着道。
永昌帝听了,不由得权衡起来。到底是放任萧月仙在萧士及身边影响他?还是给他套上一个很难晋升的绳索呢?犹豫半晌,永昌帝还是摇头道:“不好,这样不好。虽然朕是想磨一磨士及的性子,但是像你这样说的,却是他一辈子都无法翻身了。如果朕这样做,岂不是让难得的良将心寒?”说着,瞪了齐孝恭一眼,“你到底是脑子笨想不到这一点,还是离间朕和士及的君臣关系?”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齐孝恭不敢再劝,讪讪地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陛下刚才说,同姓不婚,臣就想着,要收萧月仙为义女,改名为齐月仙,陛下可以给她封个县主。这样一来,也许就好多了。”
萧月仙要是改了姓,当然就不能按照反贼之女论处了。
永昌帝心里一动,不过想了想,还是道:“如果萧月仙同意改姓,就封她为绥元县主,拜你为义父吧。”
齐孝恭大喜,忙道:“多谢陛下隆恩!臣弟马上去问萧姑娘的意思。”说着,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永昌帝笑了笑,出去对萧铣道:“你的女儿,只要她愿意,朕就让南宁郡王收她为义女,改姓齐,封为绥元县主,这你满意了吧?”
萧铣大喜,忙磕头道:“谢陛下隆恩!”
永昌帝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看你的了。”便转身离开牢房,来到太极殿。
一班朝臣已经在这里已经恭候多时了。
萧士及站在武将这一边,浑身不自在。每个人看向他的目光似乎都含着淡淡的讥诮,看得他心头火起。
永昌帝走了进来,坐上宝座,对下面的臣子含笑道:“今日大军凯旋,论功行赏,各位听封!”
一个内侍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了过来,缓缓展开,开始宣读永昌帝的封赏。
萧士及越听越愣,整个人都呆住了。——几乎每个人都有封赏,就是没有他萧士及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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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要账 (4K,含粉红1080+)
封赏最大的,居然是因为贪功冒进吃了败仗、被提前召回的南宁郡王齐孝恭!
听见齐孝恭的名字念出来,萧士及的眸间一黯,眼底一股煞气一闪而过。
萧士及南征讨逆、兵不血刃拿下江陵城的功劳,几乎全算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到长安的齐孝恭头上!
为此,齐孝恭的郡王位置往上升了一级,成了亲王。
除了毅亲王齐义之以外,齐孝恭是第一个宗室中人获封亲王衔的。
可是齐义之除了是皇帝陛下的嫡亲儿子,他本人也是战功赫赫,长江以北的大片国土,都是他带着手下打出来的。齐义之封亲王,那是是实打实的资历和功绩。
齐孝恭他凭什么?除了他是陛下的堂弟之外,他还有什么本事可以封亲王?!
打仗只会添乱,为人阴险狡诈,最是嫉贤妒能,如今却踏着萧士及的功绩一跃从郡王升为亲王!
萧士及心里升起深深地不平和愤怒。好在他还有点理智,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脸上的表情保持了木然的状态,无惊无喜,握在腰间朴刀上的右手却已经将刀柄都要握碎了。
他知道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但他并不想低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就算他再难过,也不想让这些人看笑话。
齐孝恭晋封为亲王之后,永昌帝的又一个封赏如同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原来反贼萧铣的女儿萧月仙被赐国姓“齐”,被齐孝恭收为义女,获封绥元县主!
听到这道封赏,萧士及只觉得喉咙里冒出一股腥甜,忙紧紧忍住,不想一口血吐在大殿之上。
萧月仙可不是一般的反贼的女儿,她是萧铣亲封的皇太女!而且她亲自带着追随他们萧家的将士,跟他们大齐军队不知打过多少仗,跟萧铣一样,这两人都是血债累累,却被永昌帝说赦免就赦免了!
本该斩首示众的逆贼,却能安享荣华富贵。
浴血奋战、长眠在江陵的大齐将士,你们的死,真是不值得……
想到那些已经死在江陵的同袍,萧士及的心情又平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比起那些无声无息死在江陵的同袍,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将胸口的愤懑压了下去。——也许,他该做点儿什么……是的,他需要做点儿什么,若果他什么都不做,他觉得自己都要忍得炸了……
站在前面宝座旁边的内侍捧着圣旨,一个一个名字叫过去。
吕夫人的儿子吕大郎也得到封赏,职位都跟他去世的爹差不多了。
另外还有几家寒门庶族的下层军官,也都被提拔上来。
跟萧士及预想的差不多。
申报战功的陈表早在他们动身回长安之前就递了上去。
萧士及作为实际上的主帅,当然没有明目张胆地给自己求封,他的陈表都是为属下请功。
陛下准了他所有的请求,给这一次征战的有功将士都按功行赏,做得滴水不漏。
他只是没有料到,他没有请功的南宁郡王齐孝恭,却成了最大的得利者,而自己这个实际上的主帅,却一无所有。
这不仅仅是功绩的问题,这更是脸面的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功劳应该是最大的,可是陛下却对此毫无表示……
这说明,陛下对他很不满吗?
萧士及轻轻叹了口气,往太子那边飞快地睃了一眼。
太子一直肃手垂眸,站在永昌帝的另一边。
似乎感觉到萧士及的注视,太子抬起头,侧身对永昌帝笑道:“父皇,今儿大封有功之臣,一定要普天同庆。——儿臣早在昭阳殿备了酒席,还有教坊新排出来一曲大胜歌,正好与众将士大醉三百回合!”
永昌帝哈哈大笑,点头道:“好!太子就带他们去赴宴吧。”说着,起身就要离去。
萧士及却上前,对永昌帝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永昌帝的脚步顿了顿,在上首背着手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柱国侯还有什么事?该赏的都赏了,难道你还不满?还想为别人求封赏?”暗示萧士及,别想为他自己求封赏。该赏的都赏完了,如果你没有得到赏赐,应该自己去反省,而不是在大殿上亲口向皇帝求赏……如果他说得出这种话,真是不要脸至极了……
毅亲王很是担心,生怕萧士及一时不忍,触了永昌帝的逆鳞。
太子更加好笑,这萧士及实在比他想象的还要不上道……他是不是想错了?上一世,他的弟弟毅亲王真的是靠萧士及打出的战功吗?
“柱国侯……”太子出言想阻止他,免得他更加丢人。
永昌帝转过身,不想再听。
萧士及却像听不懂太子的语气,仍然微微欠身拱手,大声道:“陛下,臣确实想向陛下求一道恩旨!”
永昌帝霍地转身,一双眼睛瞪着萧士及,似要喷出火来。——怎么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眼看殿上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许绍忙出来打圆场,“陛下,今日是大军回城的大好日子,柱国侯是征南大军的统帅,陛下不如听一听柱国侯到底要说什么?”勉勉强强帮萧士及圆了脸面。
萧士及有些感激地看了许绍一眼,就一撂袍子,单腿给永昌帝跪下,拱手正色道:“陛下,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恩旨,给那些为了征讨逆贼,死在江陵的大齐普通军士加恩厚赏!——他们都是我大齐好儿郎,为了陛下的宏图大业,他们将家人抛下,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在江陵的江水湖泊里,才赢得今日的大捷!他们很多人都是家里的主心骨。可是他们一死,家里的老弱妇孺却再无依靠,臣一想到他们可怜的家人,臣就夜不能寐。肯求陛下降旨,为这些普普通通的兵士赐一份赏赐。臣所求不多,只想让他们家里的老弱妇孺有饭吃,有衣穿,他们的孩子能平安长大。若是他们在天有灵,知道陛下厚待他们的家人,一定会为大齐祈福,保佑我大齐国力昌盛、绵延万世!”
萧士及的话说完,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刚才还带着鄙夷的神色看着萧士及的官员,都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不再看他。
而刚才接受了封赏的将士听了萧士及的话,都是热泪盈眶,一齐撂了袍子,跪在萧士及身后,异口同声地道:“柱国侯言之有理!臣等恳求陛下厚待为大齐捐躯的兵士!”
这些人甚至表示,他们宁可不要自己的封赏,也要先厚赏那些战死了的兵士家人。
毅亲王是多年带兵的,自然知道这个请求会给大齐普通民众带来怎样的冲击,也知道这个请求会在大齐军队中树立怎样的威信!
可以说,萧士及这个请求一提出来,他在大齐军中“战神”地位就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从此大齐军士无论在哪里,都会唯萧士及马首是瞻!
他是真正的主帅,不仅能带兵打胜仗,而且能真正为最低层的兵士着想。
当然,毅亲王知道,这个提议,不是萧士及特别聪明,要有意给自己刷声望,而是他本人就出自这样的家庭,所以他能想到这一点。他的伯父辈都是死在征高句丽的战场上。若不是他爹萧祥生侥幸生还,这个世上就没有萧士及这个人了。
就算这一次陛下和太子故意打他脸,不给他任何封赏,他也用自己的行动,对陛下和太子小肚鸡肠的举动予以了有力的反击。
不过,这样做,只能让他在永昌帝和太子心里的形象更糟……
因为他在跋扈僭越之外,又多了一层居心叵测、贪功邀名的罪名。
这个罪名,可是不亚于“跋扈僭越”。
士及还是太年轻了,虽然聪明,但是不够老成持重。比如说,如果是许绍有这个想法,他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提出,而是会找个机会,绕着弯子私下里跟永昌帝说,把这个在大齐军士中刷声望的机会让给永昌帝,而不是自己邀名……
毅亲王轻叹一声,也出列单腿下跪,对永昌帝道:“父皇,这些都是众将士的心声,请父皇三思!”
永昌帝气得全身发抖,脸色铁青。
萧士及的这个提议,他居然想不出有效的话来反驳。因为他很清楚,一个不妥,他就失了民心和军心。
太子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愕然。不过很快也和永昌帝一样转为铁青。——这个萧士及,实在是太过睚眦必报了。不行,他一定要遏制他,让他知道,他的主子到底是谁!
“陛下,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是等跟兵部和民部尚书议了之后再说吧。”太子躬身道。大齐的民部尚书就是后世的户部尚书,专管钱粮。
永昌帝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也好。明日宣兵部尚书和民部尚书进宫,好生跟朕商议此事,看看拟个什么样的章程出来。——退朝!”说着,大袖一拂,离开了太极殿。
萧士及脸上露出些许喜色。
陛下这么说,大概是要郑重考虑此事的。他好歹对那些跟着他征战,死在外面的同袍们有个交代了。
跟着他跪下来的将士都纷纷过来对他表示感谢,簇拥着他去昭阳殿赴宴。
太子笑了笑,带着自己的内侍和群臣也走了过去。
毅亲王想了想,命人跟太子传了话,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就不参加宴饮了,要提前回去。
毅亲王不去,太子正中下怀。
正是给太子的好机会,他可以跟军中的将士拉一拉关系了。
来到昭阳殿,只见这里布置的筵开玳瑁,褥设芙蓉,长裙飘飘的教坊舞女在席间穿梭来去,旁边用一道屏风挡着众人的视线,后面坐着吹箫奏乐的乐人给大家伴奏。
萧士及面色如常,跟自己的属下推杯换盏,喝得十分畅快。
太子见到萧士及这幅样子,更加如鲠在喉,索性不去看他,自己跟那些过来给他敬酒的军官们攀谈起来。
宫里宴饮正酣的时候,穆夜来刚刚回到穆侯府门前。
她从穆贵妃派出来的宫车上下来,却看见穆侯府门口又围了一群人,正对着穆侯府的门口指指点点。
穆夜来脸色一沉。这一个多月来,他们穆侯府在长安的地位节节上升,已经很少有人敢来穆侯府门前闹事了。今儿是谁瞎了眼睛,竟然挑在萧大哥回长安的这一天来闹事!
穆夜来嗤笑一声,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却看见是几个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是混正道的人,手里拿着一叠东西,在那里大声道:“穆侯府又怎样啊?了不起吗?借钱不用还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跟你们说,若是穆侯府真的敢赖账,我丁三哪怕去京兆尹大堂滚钉板告状,也要去讨个公道!”
穆夜来听得皱眉,慢慢带着侍女走过来道:“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那自称“丁三”的大汉似乎不认识穆夜来,对她很是无礼。
穆夜来的丫鬟英枝忙道:“你这个瞎子!这是我们穆侯府的三小姐,还不赶快行礼?”
丁三一听,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道:“你真是穆三小姐?”
穆夜来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这可是在穆侯府门口。我若是假的,会这么大大咧咧跑人家门口来装小姐吗?”
“哦!”丁三挠了挠头,道:“那好,你既然是穆侯府的三小姐,我就先跟你说……”
“住嘴!你不要胡说八道!”一个愤怒的声音传出来,正是穆侯带着大儿子和二儿子,还有一些家丁从角门出来,对着丁三怒吼。
丁三已经在这里闹了半个时辰了,自然知道穆侯府的人已经知道他的来意,就冷笑道:“您别跟我仗腰子。还是让您后面的那位公子出来。——他在我们赌场欠的钱,可不能赖账不还啊!”
穆侯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怒道:“孽障!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穆侯大公子叫起撞天屈,“爹!我冤枉啊!我从来就没有欠过人家钱!”
丁三冷笑道:“原来您是穆侯爷,这就好办了。不是他,是他旁边那个瘦一些,矮一些的公子。——二公子,您不会忘了您亲笔写下的借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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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8章 成全 (4K,粉红1110、1140+)
穆侯二公子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有去过赌场,怎会欠钱?!
“爹,不可能!他们是骗子!我从来没有去过赌场,根本就不可能欠钱!”穆侯二公子一口否认,完全不肯认账。
那丁三冷笑着挥了挥自己手里的借据,道:“二公子真是睁眼说瞎话。您没去过赌场,但是去飘香院喝过花酒,跟那里的伶人斗过鸡,这您不能否认吧?——那斗鸡的场子,就是我们赌场开的!”真是笑话,他们的东家想要设套让你钻,你怎么可能逃得了?
穆侯二公子一下子哑巴了,眼神闪烁起来。他平时确实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也从来不去赌场青楼。但是飘香院不是一般的秦楼楚馆,而是长安城很上档次的一个会馆,去的人都是胸中有些墨水的文人墨客。二公子一向自诩有文化,比只会吃喝玩乐的大公子有出息,所以出去跟人交际,最多只去飘香院这样高雅的地方。
他前一阵子在飘香院,确实迷上了斗鸡。但是他明明记得,那里的斗鸡场子,是不用银子赌的啊?都是用的一根一根竹签子记账而已……
想到这里,穆侯二公子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好像是天真了。飘香院打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用竹签子做彩头?而且他想起来,每次斗完鸡,他都要在飘香院大醉一场,醒来之后,头痛欲裂,都不知道自己酒醉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而且有几次,他发现自己的大拇指上还有残留的红印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沾上的……
现在他明白了。一定是飘香院的人趁他酒醉的时候,让他签了这些赌债,还按了手印!
穆侯二公子顿时大怒,指着丁三道:“你们好阴险狡诈!居然设圈套骗我!”
丁三嘿嘿一乐,抖着手里的借据道:“二公子,想起来了?您在飘香院那等逍遥快活,怎地就不记得还钱呢?——快,赶紧还钱!不然我丁三去京兆尹大堂滚钉板告状去!”
按大齐律例,普通老百姓告有官身的人,都要滚钉板才能上堂。
穆侯二公子进了大齐的官方书院,算是已经有了进阶的官身。
丁三要告他,当然就要滚一次钉板。不过人家皮糙肉厚,不怕!
穆侯的脸色阴沉下来。一般普通老百姓,是不敢跟他们这样的世家叫板的,别说是要账,就算他们占了这些普通人家的房子和地,这些人也只得乖乖逃走,才能保得一条命在。而这个号称是丁三的赌场大汉,居然大摇大摆地来他们穆侯府门口要账来了,这是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这是有人要整他们穆侯府啊……
穆侯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一眼就看出来其中有诈。但问题是,对方这个诈,完全是正大光明的“阴”你,还让你有苦说不出……
看他二儿子的脸色和眼神,穆侯就知道那大汉说的话不假。老二一定在飘香院跟人斗鸡赌钱了!
这些人都知道,最近长安城的纨绔少年最流行的玩法,就是斗鸡。
谁家有一只厉害的大公鸡,简直可以在朱雀大街上横着走!
穆侯二公子赶这个趟儿也不奇怪。
既然二公子输钱是事实,对方要求他还钱就是应该的。而且对方一再说要去京兆尹大堂跟他们对簿公堂。
不巧的是,京兆尹正是许绍,而许绍,是柱国侯夫人杜恒霜的继父。
杜恒霜现在被穆夜来挤兑得快要下堂了,若是许绍借机为继女撑腰,狠整他们一顿,老二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穆侯用手捻着下颌的胡须沉吟半晌,问道:“老二欠你们多少银子?”
丁三把手里的借据摊开来给大家看,一张一张数过去,道:“一共是八万八千两银子,加上利息,是十万五千两。我给您凑个整儿,抹去零头,就算是十万两银子。——您是给银票,还是给银子?”说着,又嘿嘿笑道:“你们家前不久才得了十万银子,想必不会跟我哭穷,说你们家揭不开锅吧?”
丁三的话,引起在场的人一阵哄笑。
堂堂穆侯府,怎会揭不开锅呢?——这个笑话真是太好笑了……
穆侯大公子觑着眼睛瞧了一眼那借据,顿时对那个幕后的“东家”钦佩得五体投地。——这“东家”对人心的把握实在是太厉害了,完全是温水煮青蛙啊……
穆侯大公子可是清清楚楚,所有的借据加起来,应该有一百万两之多。
但是对方并没有一次把自己的底牌全亮出来。看现在的手法,应该是如同挤脓包一样,一点一滴地慢慢挤出来。
如果把那些借据一次全拿出来,不仅看起来很难取信于人,而且他爹穆侯说不定一怒之下,使出雷霆手段,将对方的窝子全砸了也说不定。
但是现在一点一滴地拿出来,今儿来要十万两,过两天来要二十万两,再过两天来要三十万两。这样慢慢地磨啊磨啊,他爹反而难以招架。而且这种事一旦开了口子,还了第一笔银子,后面的银子不还都不行。——因为除非你能一开始就坚持住,一两银子都不还。
而穆侯他们明显不知道对方的底牌,肯定会以为只有这十万两银子的借据……
穆侯大公子在心里暗乐。这十万两银子,肯定是要还的。就算他爹穆侯要赖账,他也要负责任的提醒他爹,石姨娘那里,还有她未来的侯爷女婿送的五万两私房银子呢。此时不拿出来,更待何时?
另外穆夜来借给萧士及的荆州刺史府安排人手一事,也收了不少银子,前前后后加起来,穆侯大公子估摸着,穆夜来和石姨娘一起至少收了二十万两银子。所以石姨娘那一房的人,是完全还得起这十万两银子的。
他们个个都是财主……穆侯大公子酸溜溜地想着。因石姨娘他们这一房的银子算是他们的私房钱,跟穆侯府无关,所以穆侯大公子让他们大出血,是一点都不心疼。
而他也深知他爹吝啬小气的本性,又极要面子,便上前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丁三道:“这位兄台别这样说嘛。那十万两银子,是柱国侯送给我三妹的,她转手就给她姨娘做私房了,实在跟我爹无关啊。——不是这府里的银子,一点都不是。不过,欠你们钱的二公子,倒是石姨娘的亲生儿子,也是我三妹的同母兄长,她也是个财主,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穆侯听了大儿子的话,微微点头,暗道这老大还是老大,到底是跟着嫡母长大的,为人处世就是不一样……就顺着大公子的话头,对自己的二儿子道:“孽障!这是你闯下的祸,你自己收拾!”说着,拂袖而去。
穆侯大公子赶紧跟上去。
穆侯二公子也想跟上去,却被那丁三一把拽住袖子,道:“二公子,还钱!不还我们现在就去见官!”
穆夜来在旁边瞧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对自己的二哥十分失望,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一个无赖拉去见官,就道:“你先放开我二哥。不过是十万两银子,你明天再来拿钱吧。”
丁三忙道:“你说话算话不?”
穆夜来挑了挑眉,“我是太子妃的女官,你说我说话算不算话?”
丁三挠了挠头,皱眉道:“太子妃的女官是什么官?几品?”
穆夜来顿时涨红脸,斥道:“你管是几品?反正比你高!”又赶他们走,“快走快走!明天下午你来拿银子就是。”
丁三还是不肯放开二公子,道:“口说无凭,你要立个字据给我。不然我明天上门,你们全家偷跑了怎么办?我帮人要账三十年,这样半夜偷偷卷包袱走人的事情见多了!”
“你大胆!”穆夜来顿时沉下脸来,“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会说走就走?!”
“不行,你还是得给我个字据。不然我回去没法交差。我们东家厉害着呢,说要是不能还钱,也可以用胳膊腿儿充数。——一条腿两万五千两银子……”丁三笑嘻嘻地道,还对穆夜来眨了眨眼,明显在揶揄她。
穆夜来大怒,要不是想到是在大门口,有这么多人在围观,她都要命人把这丁三往死里打了!
“行了,我为他担保,不行吗?”穆夜来深吸一口气,“拿印泥来。”
红印泥这种东西,对于丁三这种专门要账的人来说,是随身必备的圣物,就赶紧从兜里掏出来呈上去。
穆夜来用大拇指摁了摁,然后在那些借据上都盖上她的戳儿。
丁三笑嘻嘻地看她摁完所有的手印,才收起借据,道:“那我就给穆三小姐一个面子,今儿暂且放过你们二公子。——您说好,明儿是给银票还是现银?”
“银票怎样?现银又怎样?”穆夜来很是不耐烦。说实话,这么一点点银子,她一点都不放在眼里。她随便写封信,萧大哥都给她十万两银子零花。现在萧大哥都回来了,她再去见他就是了。萧大哥肯定不会看着她被人欺侮的……
丁三笑着掸了掸衣袍,道:“银票呢,当然我一个人来就行了。如果是现银,我当然要带十辆大车,还有好些个兄弟过来一起护卫才是。不然银子还没有驼回家,就被人半路抢了可不妙。”
穆夜来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这么多说道!——算了,你到时候带银车过来吧。若是银票,你自己兜着。若是现银,你也不用跑两趟了。”
“好叻您叻!”丁三忙给穆夜来行了礼,带着自己的兄弟大摇大摆地走了。
穆侯二公子看着丁三这些人走远了,才气哼哼地道:“他们使诈!我没有欠他们那么多银子!”
穆夜来横了他一眼,道:“二哥,咱们回去说。”说着,匆匆忙忙跟穆侯二子从角门进去了,避开众人好奇的视线。
进到穆侯府里面,穆夜来才不满地对她二哥轻声道:“……二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怎么出这样的纰漏?”
她好不容易才说得穆侯动了心,对已经是世子的大公子越来越不满意。穆夜来本来盘算着,就趁萧士及回到长安的时候,给她大哥设几个套儿,让他在穆侯那里彻底失去信任,这样才能为她亲二哥当上世子铺路。
虽然都是哥哥,但是一个妈生的还是更亲些。
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给大哥设套,自己二哥却已经自毁形象,先在穆侯那里输了一程。
穆侯二公子有些赧然,也有些忿忿不平,道:“我就是去玩玩,那里有很多很有本事的人,我去是向他们求教。至于斗鸡,现在长安城哪一家不斗鸡?你不玩斗鸡,都不好意思出来走动。”
穆夜来叹口气,摇头道:“算了,不过是十万两。这一次就算了,二哥,你一定要忍着点儿,不要再出茬子了。说句不好听的话,等你心想事成之后,你想怎样就怎样,何必急在一时呢?”
穆侯二公子也是后悔不已,忙拍着胸脯向穆夜来保证:“我知道厉害了,以后一定不去飘香院了。”
穆夜来点点头,和他一起回了石姨娘的院子。
穆侯心里不高兴,没有去石姨娘的院子,而是在外书房跟大公子说话。
大公子还在宽穆侯的心,劝道:“爹,这件事不是大事,您就不要为这件事伤神了。石姨娘和三妹借着给柱国侯选官这件事,搂了不知多少银子,让她给二弟还上就行了。”说着,又笑嘻嘻地道:“就算石姨娘不肯掏银子,反正柱国侯也回来了,三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她去跟柱国侯撒个娇,说不定柱国侯会再送她十万两银子!”
“胡说八道!哪有你这样说你妹妹的!”穆侯笑骂一句,却用手捋着胡须出了一回神,道:“也是,若是柱国侯再送银来,我可是要跟他好好谈一谈了。——既然他们两情相悦,我这个做爹的,一定要成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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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9章 殷勤 (4K,粉红1170、1200+)
石姨娘的院子里,穆夜来跟穆侯二公子一起进了石姨娘院子的上房。
“姨娘,您一定要救救我!”穆侯二公子一进去,就扑通一声给石姨娘跪了下来,扯着石姨娘的裙琚,苦苦哀求。
“这是怎么啦?我儿快起来!快起来!”石姨娘吓了一跳,忙拽着二公子的衣袖让他站起来。
“姨娘,您一定要答应帮我,您答应我就起来,否则我就在这里跪一辈子!”二公子在地上耍赖。
石姨娘对这个儿子十分疼爱,看见他这般模样,心疼得不行,忙道:“好好好,姨娘都答应你,答应你,行了吧?还不快起来?!”
穆侯二公子心里暗喜,这才站了起来,又给石姨娘端茶送水,敲背捶腿,服侍得十分尽心。
石姨娘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殷勤,反而犯起嘀咕,就悄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穆侯二公子笑嘻嘻地道:“姨娘,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是难事,但是儿子知道,对姨娘来说,一点都不难……”
穆夜来在旁边喝着刚端上来的润喉汤,有意要把这件事的重要程度降低,轻描淡写地道:“二哥在飘香院跟人斗鸡,欠了人一点银子。姨娘,您就帮二哥一把,替他出来吧。您也知道,爹本来都被我说动到了,结果临到头又出了这样一件事,我们不能前功尽弃啊。”
石姨娘最近被人趋奉得很是长了脾气和性子,再加上口袋有钱,心中不慌,根本就没有在意,笑着点了二公子的额头一下,道:“就知道调皮。这么大了,不说好好地去寻房媳妇,就知道跟人胡缠。”
二公子搬了锦杌坐在石姨娘身边,委屈地道:“姨娘,不是我不想娶媳妇,实在是我现在找不到好的媳妇。您想想,我是庶出,又不是长子,更不是世子,哪个士族门阀的嫡女,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
“咦,志气还不小,居然还想娶士族门阀的嫡女。”石姨娘笑着摇摇头,“不成的,这个主意你就别打了。依我看,你就找户勋贵人家的嫡女就行了,还能帮衬你妹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穆夜来一眼。
穆夜来抿着嘴笑。为了给她二哥找媳妇,她也是煞费苦心。
石姨娘倒是看中了一个人选,就是柱国侯萧士及的嫡亲妹子萧嫣然。这个姑娘是嫡女,但是不是士族出身,只是寒门庶族,可是她有一个了不得的嫡亲大哥,再加上萧家实在是太有钱了,他们穆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族,最差的就是银子。如果娶萧嫣然为妻,那嫁妆肯定少不了。
只是开始的时候穆夜来有些不情愿。因为她是要嫁给萧士及的,如果萧士及的妹妹也嫁到他们穆侯府,那就是换亲,会被人看不起的。
不过石姨娘倒是不以为然,她悄悄劝过穆夜来很多次,说穆夜来是给萧士及做妾,不是成亲,所以穆侯府跟萧家不是亲家,也没有亲戚关系。只有萧嫣然嫁到穆侯府,他们才是真正成了亲家,可以一辈子靠着柱国侯府了……
这样劝来劝去,倒是把穆夜来说得有些动心了。
毕竟她知道,萧嫣然年岁老大,生得又不是特别美貌,还是寒门庶族出身,除了有个很厉害的亲哥哥,还有柱国侯府的权势和银子以外,她没什么优势。
自己的二哥虽然是庶出,却是安西王族的后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穆侯府再落迫,门第在那里摆着,萧嫣然嫁过来,绝对是高攀。
只要她开口,萧大哥肯定会答应的。再说她知道,上一世,萧嫣然嫁得并不好,也是熬得很久,熬到她男人死了,她才靠着儿子享了福的。这一世,自己做主让她嫁给自己的亲二哥,比她上一世嫁到小户人家是强多了。
所以穆夜来也在盘算着,等萧士及回长安之后,她多去走动,跟萧士及提一提他妹妹的亲事,顺便就给定下来。而自己的二哥有了柱国侯的嫡亲妹子做原配正室,在爹那里是大大的有好处,也对自己的二哥争取穆侯世子的位置有很大帮助。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萧嫣然的婚事迟迟没能定下来,也是杜恒霜这个做嫂嫂的失职。
古云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杜恒霜这个长嫂,却一点都不关心萧士及的弟弟妹妹,实在是失败得很……
因此她和石姨娘一直在盘算这件事。
此时听石姨娘又在提这件事,穆夜来就笑道:“萧大哥今儿才回城,总得让他歇一歇,我明儿去看他,就跟他提一提。”
石姨娘满意得点点头,就对穆侯二公子问道:“说吧,你欠了多少银子?”
穆侯二公子笑道:“也没多少,就十万两。”
噗!
石姨娘也在喝润喉汤,闻言一口汤水全从嘴里喷了出来,有些汤水还呛到气管里,捂着胸口就大声咳嗽起来。
穆夜来忙叫了丫鬟上前,帮石姨娘捶胸擂背,又给二哥使眼色。
穆侯二公子会意,忙指了一事,悄悄从石姨娘的上房溜走了。
几个丫鬟忙乱了一番,才给石姨娘收拾干净。
石姨娘喘着气让她们都下去,然后一把抓住穆夜来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道:“……十万两……亏你说得出来!他如何能欠这么多银子?!”
穆夜来含笑道:“姨娘别慌。这一阵子,咱们手里也有不少银子。这样吧,姨娘出五万两,我自己出五万两,把二哥的这个窟窿填了。”
石姨娘这辈子,除了儿子,最亲的就是银子。
可是让她一下子拿出五万两银子,又心疼得肠子都要断了,很是不情愿地道:“……你问过侯爷没有?”意思是,想让穆侯出这笔银子。
穆夜来叹口气,低声劝道:“姨娘,小不忍则乱大谋。二哥一时不察,着了别人的道儿,咱们就不要让他再雪上加霜了。若是让爹出这银子,二哥这辈子都别想做世子了。娘,十万银子和世子位比起来,孰重孰轻,也是一目了然吧?——再说这十万两银子,我们也不是拿不出来。”
石姨娘皱了眉头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道:“既然这样,要不你都出了吧?”说着,充满希翼地看着穆夜来,“姨娘知道,你搂的钱,比姨娘多多了。再说,柱国侯这样心爱你,你存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呢?他有的是银子,以后还不是你要多少,给你多少?”竟还是一毛不拔。
穆夜来很是为难,扭着手指道:“娘,那些银子,我都记了帐,要交给萧大哥的。”
“什么?!”石姨娘一下子火了,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死命拿手指头点着穆夜来的额头啐道:“你这个死丫头,就是要气死姨娘是不是?!那是你的银子,做什么要倒贴给男人?你若是不要,给我,或者给你二哥,甚至给你爹,都比倒贴男人要强!——你记住了,只能从男人那里抠银子,完完不可给男人银子。你一给,你这辈子就输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老话说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穆夜来默默地低了头,道:“可是那是给萧大哥的荆州刺史府选官得来的银子。”
“是啊。你已经给他找了那么多当官的人才,他还应该倒给你银子才对。——我说,你就把银子好好收起来做自己的私房,或者,就拿出来给你二哥还了赌债吧。我这里也只有十万银子,其中还有五万是柱国侯上次送你的,我要拿出来,就精光了。夜来,你不想你姨娘到老了,没有银子防身吧?”石姨娘一拍桌子,做了决定,“那个柱国侯不是已经回长安了吗?依我说,你去找他试试。说不定他就再给你十万银子,帮你二哥还赌债。就算他这一次不打算出那么多,随便给你三五万银子,我们就可以少出点儿。”
穆夜来手上有十五万两银子,都是卖官得来的。她本想是拿出来给萧士及献宝的,让他看看,正室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而且比正室做得更好。
不过听姨娘这样一说,好像也挺有道理。
那杜恒霜不是倒贴萧大哥倒贴得厉害,现在是什么下场?
果然男人只记得他们花了银子的女人,不记得为他们花银子的女人……
“娘,您说得有道理。不如,我现在就去柱国侯府一趟,看看萧大哥回来没有。如果回来了,我跟他说说,看看他也没有法子帮帮我们。”穆夜来也同意了石姨娘的话,马上回自己的院子打扮去了。
她一边梳洗,一边对自己的丫鬟英枝吩咐道:“出去外院打听打听,看陛下宫里的宴饮什么时候结束。——要是天黑了也没有结束,我今儿可是不能去了。”
英枝应了,忙去外院打听了。
过了一会儿,神色奇特地回来,在穆夜来耳边悄声道:“三小姐,柱国侯有些不好呢。”
穆夜来心里一沉,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柱国侯不好?”
英枝忙道:“三小姐莫气!奴婢是刚才去外院向管事打听外面的事儿,就听他们在说,今儿陛下在宫里大封功臣,就柱国侯一个人什么封赏都没有得到!”
“什么?!”穆夜来一把抓住英枝的手腕,厉声道:“你听谁说的?现在带我去见他!”
英枝被穆夜来一下子沉下来的脸吓坏了,忙道:“就是外院负责跟主子们出门的管事。他们也是听别的府上的下人说的。”
陛下大宴群臣,穆侯并没有得到邀请,所以他没有去,只在家里生闷气,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疏远他。
穆夜来随便在头上插了一支钗,就带着英枝来到外院穆侯的书房,问道:“爹,我听说,萧大哥没有得到封赏?这件事可是真的?!”
穆侯也是刚刚听说这件事,正在书房暗自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看见穆夜来过来,便点点头,道:“我也是刚刚听说。宫里的宴饮刚刚散场,消息才传到我们这里。”
“这怎么可能?!”穆夜来拒绝相信这样的事情,完全跟上一世不一样!
她一直坚信,这一世,就算很多事情改变了,但是有两件事是不会改变的,一件是萧大哥对她的感情,另一件就是萧大哥的仕途。——这一世有她相助,他只会走得更好,而不是更糟……她拒绝去想变得更糟的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穆侯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太子都不为他说话,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自己向陛下请赏吧?”
“可是……可是……他的功劳明明最大啊!”穆夜来瞪大眼睛。上一世,萧士及十二天平定江南,回长安之后,虽然没有进一步加官进爵,但是陛下给他赏赐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好多的田产封邑,绝对没有像这一世这样,什么都没有得到……
“也许,是陛下已经对他赏过了吧。”穆侯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个结论,“你想,早先就封了他八大刺史之一的检校荆州刺史,这个职位,已经顶得上一个王爵了。而且还是世袭的实权官儿,比虚有其名的王爵还有实惠得多。”之前封得太高了,现在就少封点儿,也是情理之中的。
穆夜来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道:“那我更要去柱国侯府一趟,安慰安慰萧大哥,让他不要气馁,也不要难过。”
穆侯觉得好笑,就道:“那我派车送你去,拿我的帖子。”
穆夜来应了,出去做了穆侯驾制的大车,忙忙地去柱国侯府递上穆侯的帖子,说要见侯爷。
那门子见是穆三小姐来了,不敢自专,忙命人一道道通传,从外院到二门,又从二门到萧士及和杜恒霜正院的院门,最后到两人上房的大门口。
杜恒霜的正院上房里,此时挤得满满当当,都是家里的至亲,过来迎接萧士及回府。
杨太夫人、萧嫣然、萧泰及、龙淑芝,还有萧士及的三个孩子以及萧泰及的孩子,挤在上房处,向萧士及道乏。
萧士及坐在上首,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脸上疲累尽显。
萧嫣然忙道:“大哥刚回来,让大哥歇一歇,咱们一家人,不用这些虚客气。明儿再来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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