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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原配宝典txt下载     原配宝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1章 图穷

    听见龙香叶让他过去说话,萧士及只好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外面的廊庑底下问道:“老夫人在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有公事,一会儿要出去一趟,耽搁了倒是不好。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先不过去了。——到底公事要紧,娘也会明白的。”先前他派去探听消息的婆子回来说,老夫人去二房看二少奶奶去了。

    那婆子是龙香叶身边的心腹婆子,矜持地笑着道:“大爷,现下天晚了,有什么公事不能放在明天做啊?老夫人在二少奶奶那里,确实有要事,让大爷过去说话呢。——大爷一向是最孝顺的,这会子老夫人正气不顺,看着大爷肯定就气顺了。”

    萧士及哼了一声,沉下脸来,负着手问到那婆子脸上:“你越发没成算了。我是大伯哥,你让我去弟妹房里,你安的什么心?就算是老夫人,也不会这样没头脑,一定是你这婆子瞎传话。——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那婆子没料到萧士及二话不说又要动手,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主仆有别,急匆匆转身就往院外跑。

    这婆子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在萧家一向有脸面,萧士及院子里的下人也不敢做声,睁只眼闭只眼放她去了。

    萧士及站在廊庑底下,也没有让人追,只是冷冷一笑,对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吩咐道:“我有公事,现下要出去,你们在这里看好院门,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听见没有?”说完拂袖而去,离开自己的院子,顺着抄手游廊出二门,往外院去了。

    杜恒霜和萧嫣然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动静,都默然无语。等萧士及发了一通脾气走了,杜恒霜才打起精神,重新跟萧嫣然闲话几句,才抱歉道:“实在脸上疼得厉害,不能再陪妹妹唠嗑了。”

    萧嫣然忙起身告辞,“我省得,是我打扰了。大嫂好生将养,我明儿再来看你。”

    萧嫣然走后,欧养娘和知画都进来,担心地问道:“大少奶奶,要不要给夫人传个信?”想遣人去跟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说一声。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当然只有找娘家人撑腰了。

    杜恒霜却摇摇头,独坐在灯前,孤伶伶的身影越发消瘦,“先等等吧。等大爷回来,我跟他商议过,再做论处。”

    方妩娘教过她,夫妻两人有事要有商有量,切不可看着彼此情分好,就做对方的主。

    结果杜恒霜一直撑着头,坐在床边等到三更时分,院门口来了一拨又一拨龙香叶打发过来的婆子丫鬟,知道萧士及走了,非要将杜恒霜叫到二房的院子去。杜恒霜当然不会去,这些人都被守院门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挡回去了,可是萧士及还没有回来。她实在困得受不住,只好一个人睡了。

    因心里有事,杜恒霜一夜也没有睡好,在小房子一样的千工拔步床上翻来覆去跟贴烧饼一样,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

    萧士及一夜未归,至辰时才从二门的垂花门进来,却看见龙香叶的大丫鬟荷蕊站在门边,跟守门的婆子说说笑笑。

    荷蕊看见萧士及终于回来了,忙上前甩着帕子行礼,笑道:“大爷可回来了。老夫人知道大爷昨夜出去了,担心得一晚上没有睡好觉,今儿一大早就吩咐奴婢在这里候着大爷。——大爷快随奴婢去见老夫人吧,可把老夫人急坏了。”

    “哦,什么事?”萧士及不动声色地道,后退一步,“容我回去先洗漱一番,再去见娘可好?”

    荷蕊笑道:“老夫人让奴婢见了大爷就回去复命。大爷不要为难奴婢。”说着又给萧士及行一个礼。

    萧士及低头想了想,也罢了,横竖今日这一关是要过的,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赶早不赶晚吧,便对守二门的婆子吩咐一声,“遣人去我院子跟大少奶奶说一声,就说我去见娘了,一会儿就回去。”

    那婆子应了,亲自走一趟传话。

    杜恒霜正在屋里梳洗。昨夜没睡好,眼底尽是青灰,不过脸上的红肿消散许多。——诸素素的膏药着实了得。

    听说萧士及一回来,就去龙香叶的院子了,杜恒霜极是失望,默默地出了半天神,就吩咐欧养娘和知画,“养娘、知画,别等了,收拾衣箱,让外院备车,等大爷回来,我们就回娘家吧。”

    欧养娘和知画心里也很难过,可是也知道,出了这种事,大爷不闻不问,干脆出去一晚上不回来,这萧家实在是不能待下去了。婆媳之间出了这么大矛盾,他这个做男人的如果不能好生排解,杜恒霜是输定了。

    出嫁三天就回娘家长住,虽然名声不好听,总好过将来送命,便低声应了,去指挥小丫鬟们收拾包裹,还有日常用的东西。

    院子里的下人婆子都屏息凝气,一点大声都不敢出。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叫得人更加心烦。

    萧士及跟着荷蕊进了龙香叶的院子,绕过插屏和小廊厅,来到正房台阶上。

    守门的小丫鬟早高高地打起湘妃软丝竹帘,请萧士及进去。

    萧士及在门口顿了顿,手里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才跨过门槛,走进上房。

    龙香叶还在里屋梳洗,听见萧士及来了,忙道:“让他进来,我等了他一夜,这个不孝子可想到回来了。”昨儿出了这么大事,他居然敢一走了之,还不让人去他院子传召杜恒霜,真是不孝至极。

    在里屋伺候的大丫鬟梅香绕过一人多高八扇黄花梨仕女簪花图插屏隔断,出来给萧士及行礼,“大爷。”

    萧士及漠然颔首,举步走到内室。

    龙香叶端端正正坐在靠墙摆放的碧纱橱里,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绢子,两眼微红,似乎刚哭过。

    萧士及拱手行礼,“娘唤儿子过来,可有要事?”

    龙香叶不悦地指了面前的锦杌,“坐吧,难道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

    萧士及忙道:“不敢,儿子晨昏定省从来没有断过。娘这样说,儿子担待不起。”只敢侧着身子坐下。

    龙香叶很是满意,拿绢子匀了匀脸,问道:“你昨夜去哪里了?听说你一夜没有回房?唉,你可是新婚啊,怎么能这样?就算你妻子……”

    萧士及出声打断龙香叶的话,“我昨晚有公事,所以临时出去了一晚上,跟霜儿无关。”

    龙香叶垂了眼帘,眉角往上斜挑,一脸“你知我知”的样子。

    梅香端了隔水炖的燕窝走进来,笑着道:“老夫人,到用燕食的时辰了。”

    龙香叶敲了敲碧纱橱里放着的小矮几。

    梅香将小巧的炖盅放下来,打开盖子,倒出里面炖得嫩融融的雪白燕窝,再搁上银匙,让龙香叶慢用。

    龙香叶拿起银匙,舀了一口燕窝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萧士及咳嗽一声,看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眼。

    这些丫鬟婆子会意,都三三两两退了下去。

    龙香叶知道萧士及有话说,故意不出声,只低头拿银匙在小瓷碗里细搅。

    萧士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娘,以后可不可以对霜儿好一些?”

    龙香叶没料到萧士及居然敢给杜恒霜求情,啪地一声将银匙扔了,沉下脸道:“你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对她不好了?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婆婆的把她供起来不成?”

    萧士及忙站起来,低着头道:“娘息怒,我只是想着,就算不看在儿子份上,哪怕看在未出阁的妹妹份上,娘也应该对霜儿好一些。”

    “关我家嫣然什么事?”龙香叶描得细细的柳叶眉挑得更高。

    萧士及陪笑道:“娘,您有所不知,儿子昨夜出去办差,听人说了咱们里坊曹家的事儿,很有些感慨。”

    “曹家?就是那个开绸缎铺子的曹家?”龙香叶拧了眉头,“他们家怎么啦?”

    “曹家的老夫人是个喜怒无常的,将曹家的两个媳妇天天不是打,就是骂,名声很不好听。如今曹家嫡出的小娘子年满十五,还没有寻到婆家,娘可知道为何?”

    龙香叶撇了撇嘴,心道曹家那个农村出来的臭婆子,怎么能跟自己相提并论?那个婆子就知道一味蛮干,打得媳妇鬼哭狼嚎,自己可是个中好手,外面看不出一点不妥,内里却是吃尽了亏。

    再说,对于霜儿那个媳妇,她不是不满,只是她跟方妩娘生了这么多年的气,不在杜恒霜身上找回场子,她这股气不顺。哪家的媳妇不是任由婆婆揉搓?——不肯被婆婆揉搓的媳妇,名声才是臭大街了……

    “他们家本来就上不得台面,你管他们家小娘子能不能嫁出去?”龙香叶瞪了萧士及一眼,责怪他牛头不对马嘴地瞎扯。

    萧士及在心里叹口气,继续道:“就因为她娘的名声太差,大家都说有这样的娘,这小娘子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家都不想跟他家结亲。没奈何,他们家已经打算把这小娘子聘到外地去了。”

    “你什么意思?”龙香叶终于听明白了萧士及的言外之意,板了脸道:“你是说我昨儿打了你媳妇,我的名声就不好听了?你妹妹就会嫁不出去?——这是什么瞎话!你妹妹跟着我,德容言功无一不精,又柔顺,又听话,你怎能把你妹妹,跟曹家那个不守规矩的小娘子相提并论?”

    说完龙香叶又哭了起来,拿着绢子捂在嘴上,呜呜咽咽地道:“我真是不知道冲撞了哪一路神仙,娶进来这样一个毒妇!我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我要去祠堂哭老爷去!——不仅害死我们萧家的子嗣,带累我的名声,还碍着你妹妹寻不到好人家。这样的搅家精,我实在要不起!今儿既然说到这里,老大,我实在忍不了,你休了她吧!”

    萧士及额头青筋直冒,还是直挺挺跪了下去,对龙香叶道:“娘,我在佛前发过誓,这辈子只认霜儿一个人。除非我死,是不会跟她分开的。——要休妻,更是万万不行的。”

    “你!”龙香叶又气又急,使劲拍了萧士及的肩膀两下,“你是要活活气死为娘是不是?她一句话,就让你二弟妹小产,这样的女人,你还当宝贝?!”

    萧士及硬着肩膀,受了龙香叶几巴掌,沉声道:“娘,二弟妹小产的事,跟霜儿没有关系。如果娘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让二弟管教他犯口舌的媳妇,二弟才打了二弟妹一巴掌。如今既然铸下大错,是我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娘就开祠堂把我除名吧。”居然宁愿被萧家除族,也不肯放弃杜恒霜。

    龙香叶愣愣地瞪着萧士及半晌,才冷笑道:“我倒是不知,原来我的儿子居然是个情种!”

    萧士及跪在龙香叶面前,不卑不亢地道:“霜儿对儿子贫贱不弃,是为有义;矢志不移,是为有情。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我要休了她,我就是猪狗不如!——别说不配做萧家人,就连男人都不配做!”

    龙香叶本来也估摸着萧士及是不肯休妻的。本来就刚刚新婚,正在热头上,怎么可能因这点小事就休妻,她也不过是试探一下,敲个边鼓而已。

    如果萧士及答应了,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他不答应,她也有后手等着。

    见萧士及这般反应,龙香叶就换了一幅脸色,一脸痛惜地拍了拍萧士及的脸,道:“唉,我也知道,霜儿是我从小看大的,她也就是性子急躁些,要说她心眼有多坏,那倒也不见得。我只不过是怕你吃亏,才试一试你。——起来吧,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能不为你着想呢?”

    萧士及顺势站了起来,依然在龙香叶面前的锦杌上坐下。

    龙香叶见火候到了,就亮出底牌,话锋一转,道:“但是你二弟的头生子,确实是因为你们大房的关系没了的,我心疼你,也心疼你弟弟,还有那个没有出世就没了的孩子。要不你们各退一步,你既然把你弟弟的嫡长子弄没了,就补偿他们一下,你看可好?”说完紧紧地盯着萧士及,看他如何作答。

    萧士及垂着眸,两手撑在膝盖上,坐在那里,渊停岳峙,足足比龙香叶高大半个身子,“娘想怎样补偿?”

    龙香叶脸上绽出笑容,两手一拍,道:“这样吧,你把咱们萧家一半的家财给你二弟,我就不再追究了,你媳妇我也会当亲生女儿一样好好待她,你看如何?”故意把“萧家”两个字咬的重重的,显示她说的是萧家的共同财产,不是贪图大儿子自己挣来的家产。

    萧士及抬起眼睛,看了龙香叶一眼,居然笑着问道:“娘真的要将萧家共同的财产分给二弟?”

    龙香叶以为萧士及答应了,十分得意,点头道:“当然,我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人。”说着,就想命人去把萧泰及叫过来。

    萧士及抬手阻止,慢悠悠地道:“娘,您应该知道,爹留下的家产,早就没有了吧?”

    “不会吧?你现在的那些铺子,不都是你爹留下来的吗?”龙香叶故作不知,企图和稀泥。反正萧士及和杜恒霜这一次理亏,不好好利用这一次机会,过了这村儿,可就没有那店儿了。

    萧士及轻笑,“娘健忘了。当年爹留下的财产都被娘败光了,在遇到毅郡王之前,我们家过日子的银钱,都是霜儿他们家给的。”说着萧士及站了起来,负着手悠悠地道:“实话跟娘说,我们萧家共有的财产,只有一沓借据。我后来自己挣了银子,曾经要还给杜家,方婶婶执意不收。如今娘既然主动提起,要二弟分一半,我倒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我是大哥,吃点亏,让他还三成的债务就可以了,不用还一半。剩下的七成,我一个人还。”

    龙香叶气得后槽牙咬的咯崩响,拿手指着萧士及,恨得两眼突了出来,一时口不择言,将不该说的话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还跟我打马虎眼儿。你是故意要跟我作对是不是?我警告你,你要再忤逆我,我就去衙门告你不孝!你不孝的名声传出去,毅郡王不会再信任你,你前途尽毁,做不成官!——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要贸足了劲儿要往上爬的人,怎会不在意名声?!”

    萧士及也冷了脸,往四围看了看,见下人都躲得远远的,哼了一声,重重地道:“娘,您到底知不知道,我在外头,究竟是做什么的?”

    “呃?”龙香叶呆了一呆,不明白萧士及为什么要这么问,愣愣地道:“你不是王府的属官吗?六品骁骑尉?”

    萧士及大笑一声,然后收了笑容,举了双手森然道:“我在道上有个绰号,人称‘萧阎王’。——娘,您要数一数,八年来,我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吗?”

    ……

关于今天的二更和粉红票

    早上俺发了第一更之后,曾经说,如果今天有600票,就把二更放上,因为二更是比较长的大章,也是一个重要的情节暴点。够两次加更的字数了。结果大家好像不信俺有什么法子能够真正虐到龙香叶这个极品婆婆,粉红票不是很踊跃。

    唉,俺真是很桑心啊。大家不信任俺,不信任俺能够拿出很解气的情节。这个认知更伤心。

    今天不说情节是不是给力,一更已经是五千字,再一更,今天就是万字更新,也够诚意求粉红票了吧?

    如果还没票,俺就明白了,以后慢慢写就行了。

    不过俺是厚道人,大家不愿意投票就算了,今天也够粉红540的加更。多余的字,算是提前600加更吧。晚上七点会有二更。大家一定能看到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情节。

第112章 匕现 (粉红540、600+)

    虽然知道萧士及绝对不会弑母,龙香叶还是被萧士及的气势吓倒了,猛地往碧纱橱里面一缩,颤抖着声音道:“你别乱来!”声音变得尖细刺耳,如同被人从背后捏住她的脖子,钝刀子割鸡脖子一样难受。

    萧士及呵呵笑着,放下手,背到身后,一本正经地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乱来?娘也知道,我是费尽心机想要往上爬的人,怎么会不顾忌自己的名声呢?”

    “没……没错,就是这个理儿……”龙香叶告诉自己肯定是这样,可是看着萧士及的样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跟以往很有些不同,又有些后悔是不是将他逼得太狠,让他神经失常了。

    哎哟,这可怎么办?

    龙香叶又有些着急,大儿子虽然不如小儿子听话,可是这个家全靠他。若是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把杜恒霜杀了,也无济于事,他们萧家肯定又要败下去了。小儿子年纪还小,还没有长到独挡一面的地步,大儿子千万不能出事啊……

    龙香叶有些后悔逼萧士及太紧,打老鼠到底还是伤了玉瓶,一时忘了害怕,从碧纱橱里挪出来,穿上软底绸面的绣花鞋,来到萧士及身边,拉着他的手道:“及哥儿,你还好吧?别吓唬娘啊……”

    及哥儿这个称呼,还是萧士及小时候,龙香叶这样叫过他。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又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可是到现在才想起来他也是她的亲儿子,萧士及心里五味俱全,很不是个滋味儿。

    萧士及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从龙香叶手里抽了出来,淡淡笑道:“娘,我很好,我没事。”说完对外面扬声道,“找个人去外院,跟萧义说,现在可以把人领进来了。”萧义是萧家外院大总管。

    龙香叶摸不着头脑,讪讪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啊?要领什么人进来?”

    萧士及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刚才的怔忡和伤感似乎都是龙香叶的错觉。

    龙香叶觑着眼睛看萧士及,琢磨这个大儿子到底在想什么,心里开始悔了上来。

    都怪那个关氏,好好的作耗,哭得泪人一样,那个金姨妈又在旁边趋奉,让自己忘了这个大儿子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拿捏他,从他六岁开始,自己就没有成功过了。

    龙香叶这边悔上来,萧士及却已经气定神闲地走到对面南窗底下的紫檀木透雕荷花椅跟前,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袍子,好整以暇地坐下来,浅浅一笑,两颊露出两个浅涡,“娘,您可知道,我昨天晚上,都去做什么了?”

    “你不是有公事吗?”龙香叶心不在焉地道,又回到碧纱橱里坐下,心神不宁的搅了搅矮几上的燕窝。

    那碗燕窝已经有些凉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在舌尖萦绕,味道变了许多。

    龙香叶叹息着扔了银匙,对外面叫道:“来人,把这燕窝给我撤下去。”

    梅香低头走进来,将炖盅和小碗装回食盒里面,担心地看了龙香叶一眼。

    龙香叶笑着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梅香又给萧士及屈膝行礼,才拎着食盒,倒退着出去。

    屋子里很安静,大总管萧义的声音似乎从外面院子传进来。

    萧士及知道是萧义带着人进来了,心里渐渐沉静下来。——既然到了这一步,只好走下去了。以后他会经常出去办差,不在家里。若是不能给杜恒霜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以前他不想用恶意来揣测自己的家人,现在却发现,他的家人,或许把他当亲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把杜恒霜当成和他一样亲的亲人。

    一想到昨天的事,他就不寒而栗。当着他的面,也能让杜恒霜受皮肉之苦。若是以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呢?

    他在外面提心吊胆也就够了,不想以后家里还多一个人提心吊胆。

    萧士及听见了外面屋子的动静,也听见萧义将下人都赶到外面院子的声音,心知准备好了,便笑了一声,“娘,我昨天其实是专门为了娘出去了。公事嘛,就是个幌子。”

    “是吗?你不是在逗娘开心吧?”龙香叶的声音又惊又喜。头一次,这个大儿子居然把她这个做娘的,放到他媳妇之上了!

    萧士及轻笑,声音和缓低沉,“当然不是,我昨日为了娘的亲事,跑了好几家媒人,托了附近里坊最有名气的四个媒婆,为娘物色合适的人选呢。——娘,您怎能说儿子不孝顺呢?儿子不惜给自己找个爹,也要满足娘的心愿,将娘聘嫁出去……”

    龙香叶起初听见“亲事”、“媒婆”、“聘嫁”,潜意识就安到自己的小女儿萧嫣然身上,有些失望地道:“你着什么急啊?慢慢寻就是了,还特意大晚上跑出去,你刚新婚,把自己的媳妇扔下算怎么回事……”

    萧士及轻轻咳嗽一声。

    外面的萧义听得清清楚楚,对着雕花地罩前面站着的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使了个眼色。

    这个媒婆会意,一掀帘子就走了进去,用帕子捂着嘴,呵呵笑道:“老夫人,您的儿子真是孝感动天啊!啧啧,不忍寡母守节,四处为寡母寻找合适的聘嫁人选。这份孝心,就是陛下也是要赐牌匾嘉奖的!”

    龙香叶听了这话,像是被一把大锤狠狠地砸在胸口,立时眼冒金星,差一点就晕过去。

    一只胳膊撑在碧纱橱的床板上,一只手扶着胸口直喘气,过了许久才抬头道:“你这个疯婆子说什么胡话?我何时说过要嫁人了?”说着恶狠狠地盯着萧士及,怒道:“你这个逆子!”

    那媒婆咯咯笑得前仰后合,“哟,我说老夫人啊,您就别不好意思了。刚才我都在外面听见了,您可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啊!——其实再嫁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陛下都鼓励寡妇再嫁,老夫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再说你也不是很老,又养尊处优,看上去也就三十来许人……”

    龙香叶大怒,拍着身边的矮几道:“我本来就是三十来岁!”

    “哦……呵呵……呵呵……”媒婆有些尴尬,“不错,不错啊,正合你的年龄嘛。我听说,你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守礼之人,最是遵从三从四德。我跟你说,现在的小娘子,像你这样的真的不多。昨天听你儿子说了你的情况,我立刻就想到几门好亲事,想跟你说道说道。”

    龙香叶涨红了脸,见这媒婆还来真的,忙道:“你给我出去!我好好的,有儿有女,嫁什么人啊!——我不嫁人!一女不事二夫,我是守节的节妇,我不嫁人!”说着又啐了萧士及一口,“你行啊!原来打着这个主意!打量把我嫁出去,这个家就由你做主了吧?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爹吗?对得起萧家的列祖列宗吗?我要去祠堂哭老爷去……”说着,真的红了眼睛,拿帕子拭着泪,就往外走。

    萧士及扑通一声,跪在龙香叶面前,恰好巧妙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娘,您别伤心,儿子现在才明白娘的心事,是儿子的错。儿子拼着对死去的爹爹不孝,也不能让娘伤心。娘,儿子都知道,您经常晚上睡不着觉,只好在灯前拣佛豆。看着我和二弟夫妻和顺,您就来气。生病了,不肯看郎中,也要我和二弟在您房里打地铺照顾您。其实都是因为我们不懂您的心事。——儿子知道,守寡不容易。娘的后半辈子还很长,娘,您不用说出口,儿子就给您办到了。这个曾媒婆,是这十坊九里最能干的媒婆,她一定能为娘找一户好人家的。”

    龙香叶瞪着跪在地上的萧士及,像是头一次认识他。——这个儿子,怎么这样心狠啊!她在家守节不够,他还要把她嫁出去!

    一女不事二夫……

    可是那媒婆已经瞅准这个空档,笑嘻嘻地道:“老夫人,您听我说,这里有三家不错的人家,我和您儿子共同参详过,觉得很适合您。”

    龙香叶狠狠地剜了萧士及一眼,别过头,气呼呼地走回碧纱橱坐下,心里到底好奇,没好气地道:“说吧,都是些什么人?”

    那媒婆贪图萧士及,还有另外几家大额的赏钱,打定了主意要做成这门亲事,忙抢着道:“老夫人,您就别怪您儿子了。来,听我说说这几个人。”

    媒婆自来熟地片腿坐上碧纱橱,和龙香叶面对面坐着,拿出了第一张庚贴。

    “这是胜业坊的李家。李家老爷今年和老夫人差不多年纪,都是三十多,家财万贯,又做着大生意,生得也是一表人材,前头媳妇没了,只留下两个女儿。老夫人又会生儿子,若是嫁过去,生两个儿子,又是一份家业稳稳地到手了!”

    龙香叶知道这些媒人嘴里是瘸子也要说出朵花来,并不为所动,耷拉着眼皮道:“李家老爷这样好,怎会找不到黄花大闺女做填房,要来寻我这个老婆子?”

    那媒婆看向萧士及,见他微微点头,就会意道:“这个,我也不瞒老夫人,这李家老爷有一样不好。”

    我就知道。龙香叶嗤笑一声,好手好脚三十多有钱的男人正当盛年,大把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争着嫁,怎么会屈就她这个三十多快四十的寡妇?!

    “有什么不好?”龙香叶故意问道,想臊着萧士及。

    那媒婆叹口气,“我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李家老爷本人什么都好,可是有一样不好,就是他有一个寡母,如今六十多了,极是厉害。他前头的娘子,是活活被这寡母打死的。”

    龙香叶吓得一哆嗦,瞪着眼睛道:“这种恶婆子,打死人命了,怎么不抓她见官?!”

    “说是那媳妇不孝,将汤撒在婆婆身上,所以被婆婆命人拿乱棍打死了。啧啧,收殓的那一天,我也去看过了,那媳妇全身上下,都是被针扎的暗伤,身上皮肉没有一块是好的,实在是太惨了。人都说,她不是被乱棍打死的,而是被人用针活活扎死的。”也就是说,其实那婆母亲手把媳妇弄死的。那媳妇的娘家不闹,也无人为她做主。

    这样的人家,李家老爷又是大孝子,结果想娶续弦都没有人愿意嫁,包括窑子里的窑姐儿宁愿继续卖身,也不肯从良嫁到李家。

    李家老爷没法子了,才高价向这媒婆征求人选。

    龙香叶恨的又瞪了萧士及一眼,见他没事人一样,怒道:“你是想我死吧?——你这个逆子!”

    那媒婆忙道:“老夫人,话不能这么说。这李家老夫人,也不是不可理喻之人。她只是极重规矩。我听说,老夫人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规矩礼仪自然无可挑剔,又是三从四德的状元,女诫女则的元帅,您这样的妇人,那李家老夫人想必是极为心爱的。嫁给李家老爷做填房,两个人恩恩爱爱该有多好?再说,李家又家财万贯,已经说好给大笔的聘礼,最少六十抬。——老夫人,您想想,六十抬聘礼,娶六个黄花大闺女都够了。还有,这李家老爷身边没有妾室通房,家里极是和睦。”媒婆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当然隐瞒了李家老爷喜欢逛窑子的嗜好。

    龙香叶将脑袋摇得像泼郎鼓,“不嫁,我不嫁。这是什么人家啊?这样狠的恶婆婆,嫁进去就是送死啊……”说完又瞪着萧士及道:“这家也有寡母,人家的儿子怎么没有将寡母聘嫁出去?都是你不孝!”

    萧士及淡淡地道:“李家老夫人年过六旬,按律,不在再嫁的人选当中。”

    龙香叶不信真的有这样的律例,狐疑道:“你别唬我,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过这样的律例?我只知道表彰寡妇守节的律例,从来没有听过鼓励寡妇再嫁的律例。”

    萧士及正色道:“朝廷大事,我怎么敢胡诌?难道我不想做官了?”说完站起来,对着南面抱拳道:“陛下刚刚颁定《令有司劝勉庶人婚聘及时诏》,有旨曰‘妻丧达制之后,嬬居服纪已除,并须申以婚媾,令其好合’。还有,‘刺史县令以下官人,若能婚姻及时,鳏寡数少,量准户口增多,以进考第;如导劝乖方,失于配偶,准户减少附殿。——娘,您听听,减少本辖区的寡妇数量,关系到这一地父母官的政绩啊!您也说了,我是热衷往上爬的人,陛下都有了旨意,我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儿,怎么能不立即响应呢?”

    那媒婆也笑嘻嘻地赶紧拍马屁,“正是正是。萧大人聘嫁寡母,是为尽孝。响应陛下的旨意,是为尽忠。这忠孝自古难两全,在萧大人这里,居然都齐全了,实在是难得、难得啊!——老夫人,您就松松口,全了您儿子这份孝心吧!”

    龙香叶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歪倒在碧纱橱里,满脸悲愤,捶着胸口几乎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厥过去了。

    那媒婆看见龙香叶这个样子,也有些讪讪地,道:“老夫人不用如此欢喜,还得让李家老夫人相看相看呢……”

    龙香叶怒视着那媒婆,低吼一声,“滚!你给我滚出去!我的家,永远不许你登门!”

    那媒婆撇了撇嘴,一甩帕子,叉腰道:“你别这么恶狠狠的,你这种口不对心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你真以为那李家老爷找不到填房,非要将就你啊?我这不是看在萧大人一片孝心份上,专门留给你的?——你可知道,我手里有多少鳏夫,正等着娶老婆呢!胜业坊的张屠户,也是个大孝子,家里有八十岁老娘,他每天都自己亲自照顾呢,你要嫁过去,跟他一起侍奉公婆,岂不是好?还有平康坊的梅琴师,一手胡琴拉得出神入化,就连陛下都召他进宫演奏过,他家里也只有一个快七十的寡母相依为命。这个梅琴师也是个孝子,四十多了,还从未娶亲,你要嫁过去,可是做原配呢!啧啧,有几个女人,一辈子能做两次原配啊?你算是走运了!”

    龙香叶窒了窒,往后缩着腿,没好气地问道:“为何都要是孝子?”

    那媒婆惊讶地道:“老夫人不是最看重孝子吗?萧大人是投您所好啊!”

    龙香叶忍无可忍,大声道:“够了!——我在佛前发过誓,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我死也不出萧家的门!你想我走,没门儿!”

    萧士及站起来,往雕花地罩处走了几步,问道:“娘,您真的要一辈子做萧家人?”

    龙香叶含泪点头,“当然,我是不会嫁给别家的。”

    萧士及点点头,“那好。”说着,对外面又叫了一声,“二叔,您进来吧。”

    萧士及的二叔,也就是他爹萧祥生的亲弟弟萧瑞生呵呵笑着,迈着八字步走进内室,对着碧纱橱里的龙香叶长揖在地,“大嫂,好久不见了,小弟我是朝思暮想啊。”

    萧士及指着萧瑞生道:“我二叔是萧家人,娘改嫁给二叔,不算是破坏誓言。”

    大齐本有“兄死,弟娶其嫂”的风俗,而在昭穆九姓的世家大族中,这种情况更是普遍。民间一般叫“收继婚”,或者“转房婚”。

    萧瑞生笑嘻嘻地道:“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啊。不过,我原配还活着,只能委屈大嫂做二房了。”

第113章 落定

    萧瑞生的模样生得跟萧祥生有七分相似,只是个头矮的多,身形也单薄得多。这些年来,以前萧家分家的时候,萧祥生分给他的那份家产被他折腾得差不多了。家里小妾庶子一大堆,过得不甚宽裕。嘻嘻笑着的时候,总是眼神乱飞,模样再周正,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猥琐。

    龙香叶从来就看不上萧瑞生。如今听说就算是嫁给萧瑞生,连正室都做不了,还只能做二房,也就是有些名份的妾室,气得哭了起来,从碧纱橱里下来,香云纱的罗裙和半臂飘飘荡荡,风韵犹存。

    “及哥儿,你听听他都说得什么话?你就算想娘嫁给他,人家都不愿意要呢。——娘去给他做二房,你脸上可有面子?”龙香叶对着萧士及说话,恨不得啐萧瑞生一口。

    那媒婆在旁边听了,忙道:“老夫人,这您就不知道了,弟娶寡嫂,都是做二房的,很少有做正室。——若是老夫人想做正室,我先前说的三家就不错,李家、张家,还有梅家,都是正室,其中梅琴师从未娶妻,您一去就是原配正室!”

    龙香叶听不下去了,瞪着那个媒婆道:“这些人家的婆婆如此狠毒,你让我嫁过去,是何用意?”

    那媒婆叫起撞天屈,“哟,老夫人,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您也是做婆婆的,当然知道婆婆让媳妇立规矩是天经地义的,您不是最守规矩的吗?怎么还挑剔起长辈来了?”

    龙香叶被噎了一下,拿团扇在面前挡了半张脸,虚张声势地道:“这婆婆都把媳妇打死了,还说没什么,您这做媒人的,就这样坑蒙拐骗?”

    媒婆被臊了脸,讪讪地道:“老夫人好钢口,都说老夫人是最娴静守礼懂规矩的,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呢……”

    “你……!”龙香叶气得不知如何还嘴,转头看向萧士及道:“你去把泰哥儿叫过来,这种事,不能你一人说了算。”

    萧士及淡淡地笑了笑,看着龙香叶不说话。

    他的笑容看得龙香叶心里发虚,只好目光闪烁着看向别处。

    媒婆在旁边笑着道:“老夫人若是守礼之人,怎会不知没有了老爷,这家里,都是长子说了算的?——大爷既是嫡,又是长,你们家,当然要听他的了。叫你们家二爷来有什么用啊?”

    萧士及这才发话,“娘,如果您不愿意挑二叔,就在刚才那三家挑一家吧。——早些挑好,我也好给您办嫁妆。”说着,又对外面的萧义发话,“去把大少奶奶请过来,就说有要事,让她过来一趟,顺便把我当年送给她的九连环匣子拿过来。”

    萧义应了,急匆匆跑去萧士及和杜恒霜住的院子。

    杜恒霜已经命下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要回娘家去了。

    听见外院大管事萧义求见,杜恒霜便让他进来。

    萧义跨进正屋的门槛,抬头看着杜恒霜头上戴着一个长长的幕离。浅灰色轻纱从头顶的帽檐一直垂到膝盖,将她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的。她戴着幕离,当然是为了遮掩脸上的伤痕,也为了一会儿回娘家。

    “大少奶奶您这是要去哪里?”萧义很是奇怪,赶着问了一句。幕离是大齐的大户人家女子出门的时候戴的遮挡面容和身形的帽子。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问道:“萧总管有事?”

    萧义知道自己多嘴,忙道:“是这样的,大爷在老夫人房里,现下要请大少奶奶赶紧过去一趟,还说要让大少奶奶把九连环匣子拿过去。”

    杜恒霜本不想去,但是听说又要把那九连环匣子拿过去,倒是有了些兴趣,暗忖不知道萧士及在捣什么鬼。

    那九连环匣子机关重重,一旦外面用特殊的锁头锁上,里面的机关就起动了。就算有人拿到钥匙把匣子打开,里面的九曲连环也能让人昏了头。装在里面的东西,得要一层层把匣子拆了才能拿出来,所以叫九连环匣子。这匣子是前朝有名的工匠打造,不知萧士及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送给了杜恒霜。杜恒霜闲暇无事的时候,喜欢把这匣子拿来拆卸重装,玩得很来劲儿。

    “大爷为什么要这匣子,你可知道?”杜恒霜一边让知画去取匣子,一边问萧义。

    萧义确实不知道,老老实实摇头道:“大爷做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小的不知呢。”

    这马屁拍的也太厉害了。

    杜恒霜暗暗腹诽萧义,从知画手里接过九连环匣子,带着知画和欧养娘,还有几个健壮的婆子,跟着萧义一起来到龙香叶住的上房。

    杜恒霜还是第一次来到龙香叶住的院子。

    进到正屋,萧义不许知画和欧养娘跟着,只让杜恒霜一人跟他进去。

    杜恒霜有些生疑,不肯一个人跟他走。

    萧义只好对里屋大声回报:“大爷,大少奶奶来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响起脚步声,萧士及掀开帘子,从梢间露了脸。

    看见杜恒霜带着齐膝的幕离,萧士及的眼神黯了黯,走过来扶着杜恒霜的胳膊道:“先跟我进去再说。”

    杜恒霜心软,对着在旁边伺候的知画和欧养娘使了个眼色。

    知画会意点头,让杜恒霜放心进去。如果有不妥,她们会在外面照应的。

    杜恒霜放了心,跟着萧士及进到梢间,穿过暖阁,掀开雕花地罩的帘子,来到龙香叶的内室。

    龙香叶站在她的大床边上,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看样子像是媒婆。还有一个男人,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对着龙香叶陪笑。

    杜恒霜还是小时候见过萧瑞生一次,早就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征询地看向萧士及。

    萧士及扶着她的胳膊,从萧瑞生身边走过,来到龙香叶不远的地方站定,给杜恒霜介绍道:“这是二叔,我爹的亲弟弟,你还记不记得?”

    说起名字,她就记起来了。而且她也记起来,萧士及一向不待见这个二叔,今日怎么请到老夫人的内室来了?倒是有些蹊跷。

    萧瑞生这才知道,这个戴着长长幕离的女子,就是萧士及的新婚妻子,忙抢上一步,对杜恒霜打躬作揖,十分殷勤,倒是要百般讨好一样。

    杜恒霜微微屈膝还礼,又见龙香叶倚在雕花拔步床的床沿柱子旁站着,不若往日气定神闲地贵妇人作派,倒是一脸惶恐不安,杜恒霜更觉不对劲。

    萧士及就对龙香叶颔首道:“娘,那就这样说定了。您改嫁给二叔做二房,我这就亲自写婚书,您和二叔画押,大媒是现成的,可以马上在婚书签押。”

    龙香叶是给萧瑞生做二房,算不上明媒正娶的正室,又是二婚,无须三媒六聘等过大礼的程序。

    两人写好婚书,再去官府上档子,就生效了。

    杜恒霜听得心头大奇,狐疑地透过浅灰色的轻纱幕离看向萧士及,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萧士及笑着回头对杜恒霜温言道:“我昨儿晚上出去,跑了一夜,终于帮娘物色了好几门婚事,娘自己挑了‘转房婚’,就是改嫁给二叔做二房。”

    杜恒霜也知道,有些人家有弟娶寡嫂的习俗,但是龙香叶嫁给萧瑞生?——她还是觉得太诡异了。

    龙香叶见杜恒霜不作声,马上扑过来,在她面前呜呜咽咽道:“媳妇啊,娘错了,娘向你道歉。娘昨天不该打你一巴掌。你昨天吐我身上,不是有意的,娘一时猪油蒙了心,才扇了你一耳光。娘错了,娘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及哥儿就听你的话,我求你帮我劝劝他,不要让我改嫁好不好?我一辈子都为了他们这三个孩子,现在让我走,比剜了我的心还难受!我求求你,帮娘一次吧……”

    杜恒霜没有开口,萧士及已经淡淡地道:“娘,刚才说好了,现在怎么又反悔了?霜儿她什么都不知道,您求她也白求。”

    杜恒霜看看萧士及,再看看痛苦流涕的龙香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龙香叶急得不行。这大儿子不孝顺,做娘的还是真是悲催。为什么别的女人做婆母,随便怎么折腾媳妇,儿子都不会理会,自己不过是轻轻打了杜恒霜一巴掌,儿子就要把自己赶出门。——她单知道古代婆婆可以随便折腾媳妇,却忘了婆婆其实是儿子的附属,儿子不肯给你脸,你就算是他祖宗都没用……

    大儿子看来是废了,还是小儿子可靠,那个孩子从小粘自己。

    龙香叶觑了杜恒霜一眼,又道:“可怜我的嫣然,连亲事都没定,有了我这个改嫁的娘,她还能寻到什么好亲事?你们做哥嫂的也忍心?”

    听见龙香叶把萧嫣然拿来说事,杜恒霜也有些不忍,就出了个主意,“大爷,妹妹今年十二,这两年订了亲,十五出嫁,还要三年时间。不如,让娘三年后再改嫁吧?——等嫣然妹子出嫁之后,娘再改嫁给二叔,您看如何?”

    杜恒霜揣摩萧士及的心事,大概并不是真的要让龙香叶改嫁,不过是吓唬她,好让她安分一些而已,便给萧士及递了个梯子,让他好下台。

    不料萧士及却郑重点头道:“也好,婚书上就填三年后的日子,二叔,您看怎样?”

    萧瑞生当然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声应好,在婚书上画押。

    龙香叶磨磨蹭蹭不肯画,还是那媒婆拽着她的手,在婚书上按了个手指印。

    手指印一按,龙香叶就老实许多。

    萧士及将婚书只准备了一份,等大家都签了押,萧士及就问杜恒霜要了九连环的匣子,将婚书装了进去,然后锁上锁头,却将钥匙交给龙香叶保管,“娘,这是装有您婚书的钥匙,您自己保管,别人都开不了这个匣子。您三年后要改嫁的事情,也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知道,别人都不会知道,这您放心。”

    那媒婆其实也是萧士及的手下,不过也是真正在官府有排号的正经媒婆,不是冒牌货。

    龙香叶稍微放下心。别人都不知道这回事,还是给她留了几份脸面的。——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还有三年,在这三年里,她只要对杜恒霜好点儿,这个婚书,不一定生效的……

    萧士及转身把装着婚书的匣子却交到杜恒霜手里,“这个匣子,你好好保管,一定不要遗失。”

    钥匙给龙香叶,匣子给杜恒霜,还真是算无遗策。

    杜恒霜苦笑,捧着匣子,就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

    此间事了,萧士及叫了龙香叶的丫鬟过来伺候,又吩咐她们:“老夫人身子不好,要去后花园的萱荣堂静养。你们给老夫人收拾东西,三天之内搬到萱荣堂去。”

    这是要龙香叶把萧家的正院上房让出来了。

    龙香叶的大丫鬟荷蕊有些不服气,看向眼眶微红的龙香叶,“老夫人?”

    龙香叶却没像以前一样大发雷霆,反而一脸祥和地道:“收拾东西,咱们搬吧。这里吵吵嚷嚷,闹得我头疼。”

    ……

第114章 搬离 (粉红660+)

    萧士及就对撮着手,躬着腰站着的萧瑞生道:“今日有劳二叔了,改日再登门道喜。”

    萧瑞生忙笑道:“岂敢岂敢。大侄子太客气了。”见萧士及一幅送客的样子,萧瑞生也很知趣地告辞了,那媒婆对萧士及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萧瑞生一起出去。

    萧义在前面领着他们出去。

    一路上,那媒婆见没有别的萧家的下人在周围,只有萧义这个心腹,就对萧瑞生悄悄笑道:“恭喜萧二老爷!贺喜萧二老爷!再过三年,萧二老爷就要发财了。”

    萧瑞生苦笑道:“大姐,您就别打趣我了。我那大侄子是做什么的,您大概不知道吧?”

    那媒婆在心里好笑:我要不知道,他能来找我办这件事?

    不过媒婆最关心是萧瑞生三年后会不会真的来娶龙香叶做二房。

    萧瑞生对三年后的日子一定指望都没有,没精打采地道:“我听我大侄子的。他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别说他只让我娶他娘,就算他让我管他娘叫妈,我也会叫。”辈份算什么?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他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一直在东挪西借过日子。

    家里的小妾太多了,既然三年后有可能娶个祖宗回去,他得把家里的小妾处理几个。不用全卖掉,卖几个年纪大,没有生孩子的吧。这样既能换点儿银子,还能腾点儿地方……

    萧瑞生一路盘算,跟着萧义来到外院。

    萧义命下人捧了一盘纹银过来,笑着道:“这是我们大爷的一点心意。我们大爷说了,二老爷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活到三年之后。”

    萧义虽然在笑,看在萧瑞生眼里,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呵呵……呵呵……一定……一定……”萧瑞生接过银子,拿个大包袱包上,捧在怀里出了萧家的大门。

    从萧家离开,萧瑞生登上自己的牛车,对赶车的小厮得意地道:“回去老爷我就改用马车了。”萧士及找他过来说这件事,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萧瑞生家里人口多,开销大,早就养不起马,只能坐牛车。

    这边送走萧瑞生和媒婆,龙香叶又指挥着丫鬟热火朝天的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杜恒霜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有心想说两句话,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萧士及抿了抿唇,拉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回了他们住的院子。

    看见内室罗汉床上堆得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萧士及回身问道:“你难道知道我们要搬院子,所以特意早早地打好包裹等着?”

    杜恒霜哼了一声,将头上的幕离拿下,做到妆台前面照镜子。

    左颊的红肿基本上已经全消退了,也没有刺痛,就是还有些僵硬。

    萧士及走到她身后,两手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在镜子里和她对视。

    “你跟我说实话,你收拾东西做什么?”萧士及不放过她,不许她敷衍过去。

    杜恒霜对着镜子里的人影笑了笑,低声道:“还能做什么呢?——当然是收拾包袱回娘家了。”

    萧士及双手一紧,握得杜恒霜的肩膀有些疼。

    不悦地回手将他的手拍开,嗔道:“你用这么大力做什么?我还没被你们打够吗?”

    说得萧士及又心疼起来,从杜恒霜背后弯下腰,凑到她面前,仔细看着她的左颊。

    贴了诸素素的膏药,只能看见外面一圈黑黑的膏药印子。

    “还疼吗?”

    “不疼了。就是有些痒。”说完杜恒霜打趣道:“你不能见素素的膏药好用,就任凭人家打我的脸咯。”

    就连街头混混打架的时候,都尽量打人不打脸。杜恒霜当众被龙香叶在脸上扇一耳光,肉体的伤害倒是其次,更多的是被伤害的脸面和自尊。

    萧士及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不是一个嘴甜的男人,但是他默默地做了很多事,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难题。

    杜恒霜也就是看在萧士及这点上,觉得他还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你昨夜出去,就是去做了这件事?”杜恒霜问道。

    萧士及点头,顺势坐到她身旁的锦杌上,两只手臂伸出,抱住杜恒霜的纤腰,让她卧在他怀里。

    抱着温香软玉的身子,萧士及深深地吸一口气,鼻间尽是杜恒霜发梢的玫瑰芳香。

    “我知道你是吓唬婆母的。”杜恒霜叹口气,微笑着说道,“其实那婚书根本不必签。”如果不是龙香叶得意忘形地当着萧士及的面打她一耳光,萧士及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来警告龙香叶。毕竟那是他的亲娘,一个不好,萧士及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不孝子,忤逆子,别说做官,就是做生意,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看不起。

    萧士及不想再谈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事情已经解决,就不用再纠结手段的正确与否了。

    杜恒霜将头埋在萧士及怀里,想了半天,还是委婉地道:“你昨夜出去,应该跟我说一声,免得我等。——我昨夜等到三更天才睡,今儿还困着呢。”

    萧士及从善如流,马上道:“是我没有想周全,应该早些跟你说了再出去。只是那时候被娘派来的下人一直盯着,我懒得跟她们纠缠,所以索性就走了。”

    这也是实情。

    杜恒霜到现在为止,才真正放下一颗心。先前她就知道,如果婆母不喜爱她,她和萧士及的日子不会好过。出嫁之前,许言辉给她找了许多长安城里的民事卷宗给她看,里面有许多因为婆母而合离,甚至休弃的记载。

    在婆媳这场战役中,媳妇根本就是处于毫无招架之力的立场上,只得任由婆母揉搓。

    婆母的权威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她儿子身上来的。

    只要萧士及站在她这边,龙香叶再作天作地都伤不了她。

    她就是相信萧士及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一味让她忍让、退缩,才不顾娘亲的阻挠,坚持要嫁给萧士及的。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虽然才新婚三日,他们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彼此都敞开了胸怀。

    知画和欧养娘在外面的梢间候着。

    “欧养娘,我们还回不回去?”知画有些担心。

    屋里的两个人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

    欧养娘手里捻着一根针,在头发刮了刮,带着杏红棱子线,给杜恒霜绣着一个大红鹧鸪的肚兜。

    “应该是不用了吧?没听老夫人那边都要搬院子了。”欧养娘笑眯眯地道。

    姑爷这一次做得不错,三两下就让老夫人搬了院子,之前她还以为很困难的。毕竟萧士及“孝子”的名声远播,未必愿意为了自家小姐,去做损害自己“孝子”名声的事。

    “这跟孝子有什么关系?”知画不解,“不就是搬个院子?”

    欧养娘横了她一眼,“当然有关系。如果老夫人不愿意搬,吵嚷出来,就是他的大不孝。——娶了媳妇忘了娘,在哪里都说不过嘴。”

    “可是……现在老夫人自己愿意搬啊,不会再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吧?”知画吓了一跳。搬个院子还有这些弯弯绕,这些人真能打马虎眼儿。

    “正是这话。搬院子这件事,如果老夫人不愿意,当然就是姑爷‘不孝’。如果老夫人愿意,你不让她搬才是‘不孝’。姑爷厉害的地方,就是能让老夫人没有抱怨,自然不损及他的名声。”欧养娘说着,觉得眼睛酸,将绣绷放了下来,叫了个小丫鬟过来,该传午食了。

    萧士及在屋里跟杜恒霜说了半天话,听见外面欧养娘在命小丫鬟传午食,才有些歉意地道:“你还没吃吧?咱们一起吃?”

    杜恒霜含笑点头。

    等萧士及出去了,杜恒霜才叫了知画进来,问她道:“我记得我那个九连环匣子是一对的,还有另外一个在哪里?”

    知画经管着杜恒霜的衣物首饰,对这些零碎小东西记得最清楚,忙去寻了来,问道:“大少奶奶要做什么?”

    杜恒霜将装了婚书的那个九连环匣子从袖袋里掏出来,两个匣子并排摆在罗汉床的矮几上。

    看了半天,杜恒霜将装着龙香叶和萧瑞生婚书的九连环匣子用个大一些的锦盒装起来,再上了锁,自己拿了钥匙,命知画将锦盒送到外院萧士及的书房,摆到里屋的博古架上。

    矮几上剩下的是另一只九连环匣子,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差别只是里面没有婚书。

    杜恒霜将这个空匣子拿到自己以前用作书房的东次间藏起来。

    因龙香叶的婚书这件事太过重大,她不敢留在身边,就使了个鱼目混珠的法子,将真匣子拿到外院存放,自己这里放着的是冒牌货。

    吃过午饭,杜恒霜让欧养娘帮着指挥房里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也准备搬到正院。

    陈月娇在二房的院子听见龙香叶居然自愿搬到后花园的萱荣堂住,惊讶得合不拢嘴。——龙香叶有多看重这个住在正院的权利,陈月娇比谁都清楚。

    萧泰及也很是着急,马上赶到正院,却看见已经有许多婆子在往外面抬家具了。

    “娘,您住的好好的,为何要搬走?”萧泰及不解地问道。

    龙香叶笑道:“人老了,图清静。这里吵吵嚷嚷,不如后花园景致好,又清静。”

    萧泰及问了半天,没有问出所以然,心里越发惶恐不安。

    陈月娇见萧泰及失魂落魄的回来,想了想,主动过来安慰他,“二爷,来日方长,二爷不必气馁。”

    萧泰及摇摇头,皱着眉头道:“我是在担心,你表姐现在不能理事,这管家的事情怎么办?”若是让大嫂“代管”,以后还拿得回来吗?

    ……

第115章 暗潮 (含enigmayanxi和氏璧+)

    萧泰及看着一沓上下绿绒布包边,淡浅黄毛竹的对牌,极是不舍。对牌上漆着清漆,上书一个“萧”字,到萧家还没有几年。牌身依然光泽清亮,似乎还有竹叶的芳香,还没有那种被人手数十年摩挲后散发的厚重威严。

    陈月娇的眼光也落在那一沓对牌上,眼色黯了黯。这沓对牌,是她不熟悉的。

    无论是杜衡,还是陈月娇,她们熟悉的,都是萧士及封侯之后的香榧木对牌。萧士及官封柱国侯,萧家一跃为大齐的世家豪族,很快搬离了这个永宁坊,住到了勋贵聚集的崇康坊。

    大齐封爵,只封有军功的武将。武将封侯,都是有御赐府邸的。萧士及上一世的爵位,世袭五世。萧家侯爵府是御赐,五世之后本要收回,但是毅郡王为萧士及求了恩典,将那所侯爵府永久赐予萧家,后来,爵位和房子,都被陈月娇的独子继承了。

    在那个侯爵府里,他们用的对牌,是上好香榧木精雕细刻出来的,两端包着细密的赭色丝绒。

    这绿绒布襕边的竹对牌,跟那赭色丝绒襕边的对牌比起来,真是上不得台面。

    陈月娇不屑地撇了撇嘴,脑中想着主意。

    她自然知道中馈的重要性,可是关芸莲刚刚小产,是需要将养一阵子的。

    不过,关芸莲的月份太早,似乎是刚上身就没了,听诸素素的口气,不用真的大张旗鼓做月子,只要在床上养个七八天就够了。

    而且既然不是很严重,她在床上理理事,自己从旁协助,只有更妥当的。

    陈月娇就给萧泰及出主意,“表姐夫不用急。我听诸郎中说,表姐这次不算是真正的小产,不用做小月子,只要养上七八天就好了。这家里的事,就这么几桩。七八天功夫,我帮表姐遮掩一下,就过去了。横竖不走了大褶儿,在大少奶奶和老夫人那里不出错儿就行了。”

    萧泰及面露喜色,忙对陈月娇作了一个揖,感谢道:“那就多谢表妹了。等你表姐病好了,她自然谢你。”说完又担心:“若是大嫂以芸莲生病,需要静养为由,要把对牌拿走怎么办?”

    陈月娇摇摇头,“不会的。大少奶奶不是这种人。再说这次表姐因她而小产,她心有愧疚,就算想拿回对牌,也不会操之过急。我们只要把这几天抗过去,等表姐能起身行走了,就无大碍了。”

    萧泰及恍然大悟,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表妹年岁不大,却能洞悉人心,实比你表姐强多了。”

    陈月娇浅浅地笑,心里虽然愁闷,却也知道不可轻举妄动,对萧泰及福了福,转身离开堂屋,去里屋守着关芸莲。

    关氏小产,萧泰及不能在她房里住,已经住到通房春云屋里去了。

    萧泰及就没有跟进去,在陈月娇背后说了一声,“代我问你们奶奶好,我明儿再去看她。”

    陈月娇应了一声,绕过槅扇,来到关芸莲床前。

    关芸莲脸色苍白,刚吃过药,在床里昏睡。

    见陈月娇进来,两个在床前守着的大丫鬟忙躬身行礼。

    “你们下去吧,我来照顾表姐就行了。”陈月娇闷闷地道,坐到关芸莲床边,拿着针线活儿做起来。

    关芸莲在梦里叫了两声“二爷”,便醒了过来,怔怔地盯着床帐顶的百子图发呆。

    “表姐你醒了?”陈月娇忙放下针线,扶关芸莲起身半坐在床头,又在她身后放了一个大红婴戏图的靠枕。

    关芸莲觉得口渴,让陈月娇服侍她喝了水,就往床外探着身子张望。

    “二爷呢?二爷今日有没有来看过我?”

    陈月娇笑道:“来了啊,见表姐还在睡着,就回春云的屋子里去了。”

    萧泰及十二岁开人事,到现在有三个通房,春云、春芳、春兰。春云是大的,也是萧泰及的第一个女人,比萧泰及大三岁,今年已经十七了。春芳、春兰本是老夫人赏给大爷萧士及,但是被大爷推脱了,就被二爷领了回来,改了名字,和春云同辈。

    萧泰及平日里跟春云处得最好,早说过等关氏有孕,就要抬举春云做姨娘。

    关氏当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在萧泰及面前表现过。

    关氏猛然想起这事,拉着陈月娇的手低声道:“表妹,那些贱蹄子们是不是该得意了?二爷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陈月娇耐心安慰她,“不过是几个丫鬟,连姨娘都不是呢,表姐急什么?等二爷心淡了,表姐想怎么处置她们,就怎么处置她们。这会子好好养身,养好身子,再生一个大胖小子是正经。”说完又语重心长地道:“表姐,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儿子才是实实在在的。表姐您看老夫人,虽然老爷没了,可是有两个儿子,如今还不是老封君似的,过着舒心的日子。”

    关氏凝视着陈月娇,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陈月娇生得越发好了。五官清丽绝伦,一双黑眸伶俐动人,顾盼之间,跟大少奶奶杜恒霜居然有几分神似。

    关氏眨眨眼睛,再细看时,那股相似的神情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夫人没有说错,你确实有些像大少奶奶的品格儿。”关氏凝视着陈月娇的俏脸,幽幽地冒出一句话,“大爷比二爷着实强多了,做着官儿,房里除了大少奶奶,没有别的女人。况且大房有的是银子,大少奶奶又和善大度,看上去不是不能容人的。你这么能干,又聪明,又讨人喜欢,就知道我们二房只是虚架子,大房才是福坑儿……”暗示陈月娇不要打萧泰及的主意,表示萧士及才应该是她的目标……

    陈月娇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就恢复了正常,端着丫鬟刚刚送来的补身汤吹了吹,拿白瓷调羹舀了一勺,送到关氏嘴边,喂她喝下,嘴里笑着道:“大少奶奶人好命也好,我哪里赶得上?表姐以后别再说这种话,小心让大少奶奶听见,又不待见表姐。”

    这话提醒了关氏。

    她抬起右手,抚了抚脸上被知画打过的左脸,咬牙切齿地道:“小贱蹄子,以后别犯在我手里!”

    陈月娇微微地笑,又喂了关氏一勺汤水。

    关氏喝完补身汤,就开始犯困。

    陈月娇给她掖了掖被角,等她睡着了,才放下帐幔,自己拿着针线,坐到南窗下的楠木大炕上做针线。

    萧泰及和关氏住的院子,没有地龙和火墙。冬日里,就靠这口盘在南窗下的大炕,和火炉、火盆取暖。

    晚上等关氏又起来吃了晚饭,陈月娇给她擦拭完身子,才拖着一身的疲累,回到自己和金姨妈住的西厢房。

    金姨妈已经吃过晚饭,坐在灯下做针线。

    见她进来,金姨妈抬头问道:“你表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过两天就可以理事了。”说完又问:“娘,我们还有多少银子剩下?”

    金姨妈摇头道:“上次都被你拿走了。如今我这里也只有你表姐送的月钱,一个月二两银子,前儿孝敬了老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一两,现在只有三两。”

    “我也只有四两银子。”陈月娇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倒出几粒散碎银子,心下很不是滋味儿,想起在新房院子里看到的精致豪奢,对住在那里的杜恒霜生起一股浓浓的厌恶和鄙夷。

    那本来是她的身子,她的人生,她的男人,她的嫁妆,却全被杜恒霜那个不知廉耻的古代女人给夺走了。

    如今她落到这个寄人篱下的境遇,都是拜杜恒霜所赐。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失去的,都会一样一样夺回来,而且会比上一世,得到更多。

    陈月娇坐在金姨妈对面,拿右手托了腮,坐在灯下想心事,半晌自言自语地嗤笑一声,“哼,鸠占雀巢,她还当真是她的。我看你能乐和多久,还不都是给他人做嫁衣裳。是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夺回来的。”

    金姨妈听着奇怪,拿手在陈月娇面前晃了晃,“娇儿,你怎么了?可是厣着了?”

    陈月娇眼神一凝,回过神来,看向金姨妈掩饰着笑道:“还好,娘有话要说?”

    虽然她们没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金姨妈也还是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然后附在陈月娇耳边,轻声道:“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

    “怎么啦?”陈月娇没精打采地问道。

    “我听老夫人房里的丫鬟说,大爷昨儿晚上出去了,一整夜都没有回来,说大少奶奶哭了一夜,眼睛都肿了,今儿不得不戴上幕离。”金姨妈神秘地道。

    “哦?”听见杜恒霜的日子过得不好,陈月娇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忙凑过去问道:“还有呢?”

    金姨妈窒了窒,又不肯说了,拿起针线继续做活儿,“还有?还有的事儿,哪是你小孩子家家能听的。”居然不肯再说了。

    陈月娇眼珠转了转,坐到金姨妈身边,拽着她的袖子撒娇,“娘,跟我说嘛。我也大了,以后也要嫁人。娘不仔细跟我说,以后我嫁人吃了亏,可哭都没处哭去。”

    金姨妈觉得这话也对,屋里就她们娘儿俩,那些事,陈月娇反正是要知道的,就更加压低了声音道:“我听洗衣房的婆子说,大少奶奶房里的被褥这几天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洞房的晚上,大爷根本就没有沾大少奶奶的身子!”

    “啊?!”陈月娇听得喜上眉梢。这可是切切实实的好消息!

    萧士及在床上有多厉害,前世的杜蘅,比前世的陈月娇要清楚得多。陈月娇这方面的记忆似乎埋得很深,她感知不到。她只记得自己还是杜蘅的时候,顶着杜恒霜的身子,能跟萧士及缠绵至死。每次他一上来,她都恨不得把身子都化了,服侍得萧士及畅意无比。

    虽说后来萧士及变了心,不肯再碰她,尽跟那些小妖精厮混,可是他的那些本钱,她到死都忘不了。

    杜恒霜在床上不能讨萧士及的欢心,萧士及只会更早变心。

    到时候,岂不是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这一世,是不是不用等那么久了?

    陈月娇香腮欲赤,全身发软,身下一热,一股热流居然从娇花处涌了出来,滴落到底裤上,湿湿嗒嗒,粘得很。

    这是一股久违了的熟悉感觉。

    陈月娇一阵茫然。她的月事终于来了,从今日起,她就能议亲嫁人了。

    金姨妈听陈月娇低声说她身上不舒服,忙让她褪了裙子给她看底裤。

    果然底裤上一团洇红的血迹,处子的初潮,像是暗夜里开的一朵玫瑰,红的刺目。

    ……

    在关氏卧病的这七八天里,萧家发生了一些事情。

    龙香叶搬到后花园的萱荣堂住,萧士及命人将正院的浴房重新改装过之后,也和杜恒霜一起搬了进去。

    杜恒霜并没有派人去取对牌,只是派了一个丫鬟过去,探望她的病情。

    见关氏在病床上将家事打理得妥妥当当,杜恒霜也没有多言,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到萧家的店铺和田庄上,忙着清理帐本,接见掌柜和管事。

    同时每天早晚两次,风雨无阻地去后花园萱荣堂给龙香叶请安。

    龙香叶在萱荣堂住了一阵子,觉得比正院还要舒适,也暂且不纠结此事。只是她看见杜恒霜,还是讪讪的,一想到杜恒霜手里的婚书,她就发虚,再也摆不起婆母的架子。

    杜恒霜见龙香叶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自己去请安,十次有八次都不见她,偶尔见一次,发现她老了许多,也有些不安。

    萧士及让杜恒霜不要多想,安慰她等过一阵子就好了。现在还是臊脸的时候,肯定会有几分别扭。

    杜恒霜也没办法,除了自己对龙香叶更加恭敬,别无他法。

    龙香叶暗暗观察了一段日子,见杜恒霜并没有因为拿住自己的把柄就轻狂起来,还有那萧瑞生,也没有腆着脸到她家里来恶心她,就将那颗心暂且放下。

    心情好转,也能有说有笑,对杜恒霜更是态度大变,比对二媳妇关芸莲还要好,就连自己的女儿萧嫣然都要后退一射之地。

    杜恒霜情知是因为自己握着龙香叶的把柄,对方识时务,才跟她关系好转,并没有多想。

    可是看在外人眼里,就嫉妒得红了眼。

    二少奶奶关氏家世不如杜恒霜,本来是靠着婆婆龙香叶的宠爱才在萧家立足,现在看见婆婆的一颗心都偏到大房去了,惶恐之余,更添怨恨,就连萧泰及都有些不满。

    龙香叶见了暗暗好笑,又觉得这样更好。就做个站干岸的人,将杜恒霜捧得高高的,自然有人要想方设法让她摔下来,自己只要在一旁看热闹就行了。若是杜恒霜吃了亏,可跟自己没有关系,大儿子也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至于二房,自己暗地里多补偿他们就是了。

    陈月娇也很是心急。眼看龙香叶都被杜恒霜收服了,她还有什么机会?

    没奈何,陈月娇终于收起那股不忿之心,开始每日里去杜恒霜的正院请安问好,见天盘桓在她院子,哪怕是帮她做粗活儿扫院子,倒是博得正院一些管事婆子和丫鬟的好感。

    杜恒霜听了诸素素的提醒,特意派人盯着陈月娇,盯了一段日子,根本就没有找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转眼重阳就要到了,萧士及答应过带杜恒霜回洛阳给她爹杜先诚扫墓。

    杜恒霜便打算先回娘家一趟,想问妹妹杜恒雪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却在刚出家门的时候,被杜家的老家人钱伯截住了。他兴奋得满脸通红,对杜恒霜道:“大小姐,有一个人想见你。”

    ……

第116章 回归 (粉红720提前+)

    钱伯从来都是一个老成的人,而且少言寡语,经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像现在这样欣喜的样子,杜恒霜自记事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

    “钱伯,什么事这样高兴?可不可以我先回娘家一趟,跟妹妹说几句话,再跟你去见人?”杜恒霜也没有问是谁要见她,因为她知道,钱伯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说有人要见她,一定是事出有因,而且很重要,当然也不会坑害她。

    钱伯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可是想起那人郑重的叮咛嘱咐,还是狠狠把那句话咽了下去,着急地对杜恒霜作揖,“大小姐,您就听我老钱一次,先去见一见那个人好不好?”

    钱伯说话的时候,杜恒霜已经坐在大车里面了。

    杜恒霜出门,钱伯一般随侍左右,或者做车夫,或者做护卫。

    车外坐着钱伯,车里知画陪着杜恒霜。

    杜恒霜想了想,点头道:“钱伯既然这么说,我就听钱伯的。——让那人来家里见我吧,我可以明天再回娘家见妹妹也不迟。”

    钱伯连忙摇头,“大小姐,那人在杜家的宅子里等着大小姐呢。”

    “哦?”杜恒霜有些兴趣,鸦翅般的长睫连闪,笑着道:“是不是我爹以前的知交好友进京来了?”

    杜先诚是个豪爽的人,交了很多朋友。他去世之后,他以前的朋友也经常有从外地过来,或者去坟前吊唁,或者探望杜家的孤儿寡母,明里暗里帮了他们家不少忙。

    从自己的爹身上,杜恒霜明白了友情的重要。可惜,这是一种男人之间的肝胆相照,在女人之间,这种友情极为罕见。

    钱伯一愣,呆了半晌,只好点头道:“大小姐如何知道的?”那人确实嘱咐他,如果杜恒霜问是谁,就说是她爹生前的好友过来见她……

    杜恒霜得意地偏了偏头,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

    知画在一旁误了嘴偷偷地笑,低声劝道:“钱伯,如今要改口叫大少奶奶了,还叫大小姐,姑爷该不高兴了。”

    钱伯倒是“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跟着低声道:“什么大少奶奶?就冲他对大小姐被打不闻不问,还发脾气跑出去,不在家里过夜,这种男人,就该被休掉!”

    杜恒霜猛地咳嗽起来,“……咳咳,钱伯,话可不能乱说。”

    这话当然不是钱伯说的,但是现在这个时候,钱伯也不能说到底是谁说的,只好悻悻地闭了嘴,扬鞭往拉车的马背上抽了一鞭,“得儿,驾!”

    拉车的马得得儿往前跑,没有多久,就来到杜家的老宅。

    杜恒霜出嫁之后,这杜家的老宅,还保留着。杜恒霜和方妩娘商议过,这座老宅,以后就给杜恒雪做陪嫁。

    知画扶着杜恒霜从马车上下来,跟着钱伯从角门进了杜家大宅。

    进大门,绕过影壁,顺着穿山游廊来到二重垂花门前。

    杜家大宅和萧家大宅一样,由正院、东跨院、西跨院三所房子组成,各有四进,后院之内还有后花园,

    正院正房五间,筒子瓦卷棚式屋顶,前有廊后有厦,廊前有台阶,举架雄阔。两旁各带两间一丈阔的耳房。

    杜恒霜一个人走在前面,径直过垂花门,进了正院。

    若是她们没有搬走,这里会是杜先诚和方妩娘的居所。

    杜先诚去世,方妩娘改嫁,这里就荒了下来,只供着杜先诚的牌位。

    钱伯在垂花门处拉住了知画,不让她跟着杜恒霜一起进去。

    知画不解,钱伯低声道:“放心,这里有我守着,大小姐不会有事的。”

    “钱伯,你神神叨叨做什么啊?”知画埋怨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嫁了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出错呢。”

    钱伯嗐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这个小妮子,就等一会儿不行吗?”

    知画不再作声,眼瞅着杜恒霜绕过影壁,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这里是她的家,又知道钱伯就在跟前,杜恒霜倒是不害怕。

    走上台阶,杜恒霜掀开绣着密密麻麻重瓣牡丹的门帘,看向中堂之上。

    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负着手的青衣男子,头戴幞头,身材高大威武,看向供桌上的杜先诚牌位出神。

    杜恒霜觉得这个背影有一点点眼熟,但是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不过看那人看着牌位专注的样子,杜恒霜确信他就是自己爹爹生前的好友,便轻轻在门口咳嗽一声。

    那人浑身一震,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看向门口。

    当年才六岁粉妆玉琢小女娃,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眼跟她娘一样美貌无双。

    樱粉色联珠折枝花双林绫绢罗裙,双丝淡黄地印金鹧鸪花束纹纱半臂,挽着薄如蝉翼的雪白鲛绡纱披帛,头上只做家常打扮,梳着回心髻,插了两支赤金累丝凤穿牡丹簪,站在门边,微笑着看着自己,片刻将手放在腰间,对着他福了一福。

    “这位大人,请问如何称呼?”杜恒霜好奇地看着那人,总觉得他的眉眼,有说不出的熟悉,一见就顿生孺慕之感。

    站在中堂之上的男人,正是大家以为早就海难去世了的杜先诚,也是杜恒霜的爹爹。

    可惜他走那年,杜恒霜才六岁,虽然将那时候爹爹的样貌记得牢牢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杜先诚在海外历经风霜,早就和当年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杜先诚眼里一阵酸涩,忙顿了顿,压下咽喉间那股泪意,笑着说了一句,“霜儿……”

    杜恒霜听见那声音,如同被雷击打一样,往后蹭蹭退了两步,扶着门边的长柱站稳,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男人。

    八九年时间过去,人的样貌可能会发生很大变化,可是声音不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杜恒霜将杜先诚的声音一直牢牢记在脑海里。

    她早就觉得这个男人出奇地眼熟,现在听见这声音,她再无疑虑。

    “爹……是你回来了?是你来看我的吗?”杜恒霜如同梦呓一样,轻声问道,一时响起大门四启,又手忙脚乱地关上大门,将阳光挡在外头。

    杜先诚也很激动。他没有料到,杜恒霜居然一下子就认出他。要知道,当年他走的时候,她才六岁。又过去这么多年,他自己往常照镜子,都觉得认不出自己了。

    “你关门做什么?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杜先诚莞尔,心情平静下来,往杜恒霜那边走过去。

    杜恒霜惊讶回头,“爹……你不是?”

    杜先诚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温言道:“孩子别怕,我没有死,我从海外回来了。”

    爹原来没有死?!

    杜恒霜的心里就跟在油锅里煎熬,然后又被拿起来放入冰窖里一样,在最冷和最热处不断徘徊。

    “爹,你真的没有死?!”杜恒霜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到杜先诚怀里哭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被方妩娘教训了,她都要去找爹哭诉一番。杜先诚就会将她抱在怀里,不仅温言抚慰,而且许诺很多条件,要给她带好看的花衣裳、首饰,带她出去骑马,打猎,下馆子。六岁以前的日子,在杜恒霜脑海里,如同置身天堂一样,没有丝毫的缺憾。

    杜先诚的手抬起来,在半空中停留半晌,才轻轻拍在杜恒霜肩头,“好孩子,咱不哭,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跟爹说,爹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杜先诚的胸怀,像山一样坚实、可靠。

    杜恒霜偎依在他怀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平静。

    似乎是一根崩了九年的弦,今日才真正松懈下来。

    这种感觉,就连嫁给萧士及的时候,都没有松弛过。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无条件宠她爱她,不计任何回报,只要她高兴,他就可以无所不为。——这人就是她的爹爹。

    杜先诚心里也极为激动。

    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终于长大成人,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没有忘记自己。

    杜恒霜放肆地哭了一阵子,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不好意思地拿出帕子拭泪,“爹,我失礼了。”

    杜先诚嗐了一声,扶着杜恒霜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下,自己在她旁边坐下,紧紧地盯着她的脸问道:“听说你婆母打你了?”

    杜恒霜“呃”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把话岔开,“爹,您这几年都在哪里?为什么连个信儿都没送回来?”

    杜先诚严肃地敲敲桌子,“我问你话呢?不许打岔。——龙香叶那个死婆子,是不是打你了?”

    杜恒霜又一次咳嗽起来,末了拿帕子捂着嘴嗔道:“爹,您怎么能这样说我婆母呢?再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已经好了,不疼了,都过去了。婆母现在对我很好。”

    杜先诚哼了一声,笑骂道:“小滑头,就知道顾左右而言他。”末了又道:“霜儿,爹回来得晚了,若是早一点回来,我是不会让你嫁给萧士及那小子的。——我好好的闺女嫁过去,居然被那婆子当面打脸!我听说,你的脸都被打肿了,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杜恒霜低下头,两只手玩着自己腰间挂着的比目鱼玫瑰佩,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

    “你别想打马虎眼。钱伯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杜先诚忍着气道。他在海外九死一生,终于荣华归来,却发现妻子五年前已经改嫁,带着两个孩子嫁到京兆尹府上。

    如果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家,他拼着花上一大笔银子,也要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接回来。可是京兆尹府上,不是他一个刚从海外归来的人动得了的。就算加上他佛朗斯牙特使的身份,也斗不过京兆尹。再说他已经知道,方妩娘已经给那京兆尹许绍生了儿子。

    有了儿子,就不一样了。

    杜先诚不明白方妩娘为何会改嫁,就回洛阳明查暗访了一阵子,才明白当年的情形。原来八年前,他的“死讯”传回来了,方妩娘以为他真的死了,带着两个孩子回洛阳祖宅,结果被杜家族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差一点就要夺走她的家产,将她和两个孩子扫地出门。

    是当时任洛阳大司马的许绍出面,才保住了他们家的财产。

    后来方妩娘为他守孝三年之后,就嫁给许绍做了填房。

    杜家的财产,还是给了杜恒霜做嫁妆。

    杜先诚了解到这一切情形,又知道许绍是明媒正娶,方妩娘并未吃亏,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回到长安,他托人去京兆尹府上报信,前些天才跟方妩娘见了一面。

    方妩娘见了他,也是百感交集,在他怀里哭了一场,但是说到两人的未来,方妩娘还是不太愿意离开许家,毕竟她和许绍有了一个儿子。男孩子不同女孩子。女孩子就算是拖油瓶,反正以后是要嫁人的,不要紧。

    男孩子做拖油瓶,却是会被人诟病。

    当然最重要的,是许绍肯定不会答应方妩娘离开他,重新跟着杜先诚。

    杜先诚无法,只好悄然离去,不再打扰方妩娘的生活。

    他跟着使团在大齐的日子也不多了,不久就要启航回佛朗斯牙。

    本来他还想带着家小一起出海,如今倒是用不着了。

    妻子改嫁,女儿嫁人,小女儿根本就不认他。

    他本来以为自己在大齐,算是了无牵盼了。

    可是就在昨天,他听了钱伯说起杜恒霜,说她在萧家,日子过得不算舒心。

    听说龙香叶那个死婆子居然敢打自己的女儿,杜先诚的怒火腾得就起来了。他自己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居然被那婆子这样糟践,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杜先诚本就有些匪气,此时从手里拔出一把精光蹭亮的匕首,对杜恒霜道:“你爹我马上要回佛朗斯牙了,要不要我临走,帮你把这个大麻烦解决了?”

    杜恒霜吓得魂飞魄散,忙道:“爹,您不要这样,婆母待我不错的。”

    “这也叫不错?”杜先诚拍了一下桌子,“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萧家这样乱糟糟的,她怎么就允许你嫁了?当年我就跟她说过,如果萧士及这小子长大了不成器,咱就毁约,不嫁给他了。她倒好,这个迂腐的女人,居然还是把你嫁到龙潭虎穴中去了。”

    将萧家比作龙潭虎穴,这也太夸张了。

    杜恒霜忍俊不禁,“爹,没这回事。”

    “你不要再为他们说话。龙香叶这死婆子就不说了,当年萧大哥发现她是这个德行,肠子都悔青了,可惜她会生儿子,不然早把她休了。现如今看她这样,我真后悔自己当年为她说好话求情,就应该让萧大哥当年直接把她休掉算了!”杜先诚对自己宝贝女儿被错待十分不满,一个劲儿地骂龙香叶,又骂萧士及,“没担待,就知道让老娘欺负自己媳妇儿求贤名儿,这种男人,咱不要了。”开始鼓叨让杜恒霜跟萧士及义绝,把他扔了,杜先诚再帮她寻个好丈夫。

    杜恒霜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父爱如山,这种有靠山的感觉,是娘亲给不了的。

    杜恒霜为萧士及说话,“爹,及哥哥也是为我着想,做了不少事……”说着,就把萧士及设圈套吓唬龙香叶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强调:“爹,这件事,您一点不要跟旁人说。您知道,这种事如果传开,婆母可要臊得没脸贱人。若是她一时想不开,也要带累及哥哥的名声。”

    杜先诚虽然外表豪气,内里却十分精明细致。

    “不用你提醒我,我难道不知道龙香叶那死婆子是什么德行?——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可不能和她一样。”

    杜恒霜笑着点头,又问杜先诚以后的打算。

    杜先诚便道,他很快就要随使团回佛朗斯牙,然后诚恳地道:“我这一次回去,会向佛朗斯牙的国王争取驻使大齐的机会。如果成功,以后就可以长居长安了。”

    杜恒霜高兴极了,问了许多问题,父女俩一直说到日头偏西,萧士及一脚将大门踹开,两人才住口回头,看向门口。

    萧士及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将他的脸掩在逆光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钱伯跟着来到门口,着急地道:“萧大爷,我跟你说了,大小姐有要事……”

    杜恒霜从交椅上站了起来,不悦地道:“你这是怎么啦?这可是我家的中堂。”

    萧士及刚从光亮处进来,眼里一时不能适应屋里的黯淡,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杜恒霜身边,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拔出刀来,将对方捅上十七八个窟窿。

    钱伯着急地搓手。可是杜先诚先前跟他交待过,让他不要对人说是他回来了,不然让方妩娘难做。

    现在萧士及这个样子,明显是误会了。

    杜恒霜也明白过来,苦笑道:“钱伯,没事的。您先歇着去吧。”

    钱伯看看杜先诚。

    杜先诚对他微微点头。

    钱伯这才下去,临走的时候,还将大门又给带上了。

    萧士及见门又关上,有些诧异。

    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他向那坐着的男人仔细看过去,突然记起了他是谁,一时胸口也像被大锤砸了一下,双膝一软,跪在杜先诚面前,低叫了一声,“岳父……”

八月最后一次求粉红票!

    今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了,某寒今天豁出去了,三更一万二千字求粉。已经更了两更,大家不要忘了看,晚上还有一更。

    不过大家的粉红票好像已经弹尽粮绝了?不要看俺一定会更,就欺负俺啊。

    老实人吃亏,自古亦然。不过生来老实,没法子,只好告诫自己,吃亏就是占便宜。

    以前吃了亏,被冤枉了,一定要跟人争个青红皂白,如今的棱角已经被磨平了。

    凡事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俺努力过了,尽力了,无愧于心即可。

    另外说一句,某寒写了五本书,包括玄幻仙侠的《补天记》在内,所有的男女主都是处,是的,连男主都是处,题材确实很狭窄。

    但是请某些人不要颠倒黑白,不要说某寒的文里只盯着“已婚男已婚女”。没有这回事,你一定是看错了,某寒的文从来就没有盯着“已婚男已婚女”。请不要把小三的论调扣到某寒的文上,这是一种绝对不可接受的侮辱。

    嗯,再说一声,求粉红票吧。周末了,大家是不是都出去玩了?还有人看文不?

第117章 翁婿 (粉红780提前+)

    杜先诚一直没有做声,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越发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三个人微微起伏的呼吸声。

    杜恒霜见杜先诚一直不说话,萧士及又跪在地上,有些着急地向杜先诚使眼色。

    杜先诚却用眼神止住了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杜恒霜只好默默地坐了回去,两只手叠放在膝盖上,将手里的帕子揉得麻绳一样。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

    萧士及直直地跪在杜先诚面前,一动不敢动。

    杜先诚微微叹了一口气,打破了中堂上的宁静。

    “霜儿,你先出去,去问钱伯,我给你带了些礼物,你去看看,顺便分一些给你妹妹。”杜先诚出声道,将杜恒霜支走。

    杜恒霜迟疑地站起来,“爹……”哀求地看了看杜先诚。

    杜先诚微阖上眼,“去吧,听话。”

    杜恒霜不敢违拗,咬着下唇看了萧士及一眼,转身走到门口。

    打开被阖上的大门,跨过门槛,杜恒霜望着满院夕阳的萧索景致,心里堵得慌,回手将大门带上,走下台阶。

    钱伯和知画还是站在垂花门前。

    看见杜恒霜从屋里出来了,知画忙上前一步迎上去,焦急地问道:“大少奶奶,您还还好吧?大爷刚刚怒气冲冲地,奴婢也不知道如何跟大爷解释。”

    杜恒霜勉强露出一个笑,对钱伯道:“钱伯,……让我去看看带来的礼物。”

    “哦,大小姐这边请,都放在东厢了。”钱伯指了指院子里的东厢房。

    杜恒霜转身走过去,钱伯和知画都跟在后面。

    中堂上,大门再一次关了起来。

    见杜恒霜走了,萧士及才惭愧地又叫了一声,“师父……”

    杜先诚轻哼一声,“你倒是出息了,还记得是我是你师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从来没有忘记过。”萧士及跪得直直地,对杜先诚拱了拱手。

    杜先诚冷笑道:“不敢。我没你爹那么大福,生出你这样的孝顺儿子。——我跟你说,我的女儿,不是非你不可。你要是不能让她和乐一辈子,趁早把她还给我,我去给她另寻良配。”

    萧士及大急,知道这个师父最疼杜恒霜,又向来有主意,他这么说,绝对不是威胁他,忙给杜先诚磕头,“师父、岳父,我是真的心悦霜儿,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急切的面庞,微微颤抖的声音,让杜先诚心里好受了些。

    终于抬起手,“起来吧,坐着说话。”

    萧士及还有些不敢。

    杜先诚倒是笑了,突然伸出一只脚,往萧士及腰间踢去。

    萧士及反应灵敏,腰身一晃,避开杜先诚的无影腿,同时右臂微举,往杜先诚踢过来的腿上架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几招。

    杜先诚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的功夫没有落下。”站起身,亲自把萧士及扶了起来。

    “我就是试一试你,你不要生气。霜儿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她既然认定你,你还是不要辜负她的好。不然,就算她不愿意,我也要强行把她带走的,你记住没有?——不要看她以前没爹,就让她任人欺侮。你知道,我可是最护短的。”杜先诚拍着萧士及的肩膀,软硬兼施。

    萧士及忙道:“岳父放心,若是我真的对不起霜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杜先诚“呸”了一声,“不要死啊活啊的发誓。誓言最没意思,只要你记住自己的话就行了。是男人就要说话算话,一口唾沫都要砸个坑。师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才把女儿嫁给你。但是我最疼霜儿,你也是知道的。你要敢再让她受委屈,我可不会答应!”

    萧士及恭恭敬敬地应了,又问道:“岳父,见过岳母没有?”方妩娘已经改嫁,两个女儿一个出嫁,一个待嫁,只剩下杜先诚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看见杜先诚,萧士及就想到自己冤死在狱中的爹爹萧祥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个仇,他一定会报!

    那个幕后之人,他一定会抽丝剥茧的找出来!

    杜先诚先前已经跟杜恒霜说得清清楚楚,免得她去跟方妩娘闹腾,此时也对萧士及说一样的话,“别提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回来,当年确实又有我的死讯传回来,你方婶婶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不改嫁她的日子也过不下去,我不怪她。日子横竖都是要过的。这一趟回来,我也死了心,回去好好找个婆娘,再生几个儿子,也算对得起我杜家的列祖列宗了,哈哈哈哈……”很是爽朗地笑起来。

    萧士及跟着微微一笑,却发现杜先诚的笑容有些勉强,心里一动,诚心诚意地劝道:“岳父既然跟小婿说,男儿要说话算话,岳父也要记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再寻一房妻室,给我和霜儿添几个弟弟妹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杜先诚打着哈哈,“一定,一定!”

    萧士及暗叹一声,知道这种事没法劝。

    物是人非,造化弄人,既不是方妩娘的错,也不是杜先诚的错。

    不管是大周,还是大齐,因连年战乱,为了繁衍人口,官府都有律法规定:若是有人三载杳无音讯,就可当死亡论处,妻子可以再嫁。就算他回来,律法也不会支持他要回原来的妻子。

    方妩娘改嫁,于情于理于法都无懈可击。

    何况她又跟许绍生了一个儿子。若是没有儿子,她也许还会放弃许绍,跟杜先诚再续前缘。

    只能徒呼奈何了。

    杜先诚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既然方妩娘已经再嫁,而且过得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好,他自然不会再纠缠下去。

    “我这次回来,也是记挂着霜儿,想看看她到底过得怎样了。本来我是不想惊扰她的,只是昨儿听人说了你们萧家的事,才知道你娘居然打了霜儿一巴掌,我就不乐意了。不说你我两家多年的交情,就说霜儿她本人,也不是个飞扬跋扈,不孝不悌的人,怎会在进门三天,就被你娘打一巴掌?要不是霜儿瞒着,你方婶婶早就打过来了,你娘逃不过你方婶婶一顿好打。”杜先诚冷哼道,只是龙香叶是萧士及的亲娘,他还是没有在他面前破口大骂,给他留了几分脸面。

    萧士及一脸羞惭,忙道:“我已经想了法子了,如今我娘对霜儿很好,不会再有那种事了。”

    “没有最好。你只要记得,我杜先诚的女儿好好地嫁给你,不是去受气的。你娘有时候脑子有问题,你要记得提点她。”杜先诚对于龙香叶是什么样的人,心知肚明,也不指望她能改过自新,只要能维持住面子情儿,不要非打即骂就可以了。

    杜先诚也知道,婆婆对于媳妇,有绝对的支配地位。他这样多方威胁,软硬兼施,也不过是想让萧士及在维持寡母尊严的时候,也为杜恒霜想一想,不要把人逼上绝路。

    各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

    萧士及也明白杜先诚的意思,但是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用了什么法子,好好地又赔了不是,才让杜先诚这口气消了一些。

    “好了,我过几天就要离开长安,回佛朗斯牙去了。你要好好跟霜儿过日子,别整那些妖蛾子。我传你的童子功,过了十八就可以开荤了,不过也不能沉迷太过。内宠太多,也不利于你的功夫,记住没有?”杜先诚站了起来,拍拍萧士及的肩膀。

    萧士及莞尔,知道杜先诚是在隐晦警告他不得纳妾。

    “岳父放心,别的我不敢说,我自己的事,还是管得住自己的。”萧士及满脸笑容,对杜先诚拱手道别。

    杜先诚趁着黄昏的暮色先行离去。

    萧士及骑着马,护着杜恒霜的大车回到萧家。

    里坊刚刚要关门落匙,他们幸好赶了回来。

    萧家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萧士及和杜恒霜回到正院,换了出门的衣裳,各自捧了一杯茶,坐到罗汉床上说话。

    既然知道杜先诚没有死,他们也不用去洛阳拜祭了。

    杜恒霜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得到弥补,一时别无所求,心情很好。

    一个人幸福的时候,总是要宽容许多。

    “大爷、大少奶奶,穆侯爷府明日秋日宴,送了请帖过来,明日请大少奶奶过府做客。”今日当值的是知节,一边回报,一边往萧士及那边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

    她是杜恒霜娘家给预备的通房丫鬟。杜恒霜和萧士及的情形,她最清楚。——大爷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碰过大少奶奶了,这样可不行。不把大爷笼络住,让外面那些狐狸精勾搭去,可是得不偿失了。

    杜恒霜低头喝了一口茶,对萧士及道:“你今日不是有事要去毅郡王府,事情都办完了吗?”又问他:“你跟穆侯府有什么交情?为何要请我去做客?”她在洛阳的时候去过一次穆侯府的秋日宴,感觉很不舒服。

    萧士及想起来一事,笑着道:“穆侯家的大小姐进了宫,听说很得圣宠,已经晋了两次位份,下一次,就要封妃了,他们许是要借机庆祝一下。你也见过她的,就是穆侯家的嫡长女穆夜歌。”

    杜恒霜嗯了一声,“她是不是还有个庶出的妹妹,叫穆夜来?”

    ……

金秋九月:粉红三十加更!

    八月过去了,照例要总结一下。

    先感谢大家八月慷慨的粉红票。说实话,俺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八月,俺的更新并不给力,就是月末为了争粉红票,爆发了几天,和漫长的前面二十多天比,实在是不像话。但是大家并没有因此鄙视某寒,而是慷慨地依然把粉红票投给了某寒。

    某寒再次谢谢大家的粉红票。~~o(>_<)o~~

    原配开文以来,因为还有一本书在更新,原配的更新一直不给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刚开始双开两本书的时候,以为自己是能支撑过去的,结果越到后来,越力不从心。俺写文又很投入,每天在两种不同的情节里挣扎,真的有要精分的感觉。为了保证质量,所以就降低了更新量。但是两本书加起来的更新,跟以前也差不多的。就是只追一本书的书友不爽了。

    好在《补天记》马上就结文了,九月开始,可以集中火力更新《原配宝典》。

    之前俺两本书都是粉红六十加更,因为俺没法喊一些自己做不到的口号。两本书同时更新,都是粉红六十加更,已经是俺的极限了。

    九月份,随着《补天记》的完结,俺的精力都集中到《原配宝典》上,更新肯定能增多。

    九月份,俺定的目标是粉红三十加更。大家一天要是投到六十票,肯定是三更送上。一天投到九十票,肯定是四更。(哈哈,不过俺有自知之明,一天六十票是可能。一天九十票,除非是双倍期间,否则肯定是不可能的。<-_<-希望俺不要被打脸。)

    还是那句话,大家敢投,俺就敢加,加更基本不会推迟。当然俺跟国内有时差,大家白天下午投的票,俺那边是半夜,看不到,所以有可能会延迟半天到一天。不过推迟到下个月加更这种事大概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俺知道愿意给俺投票的书友大概有多少,三十票加更是一个理性分析得出的可行性结果。

    所以,大家不要大意的,喜欢《原配宝典》这本书,愿意看到更多更新的,就给俺投粉红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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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废话了,今天是九月一号,大家的保底粉红投来吧,争取今天再次三更。↖(^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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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18章 情投

    萧士及想起去年在洛阳穆侯家秋日宴的时候,那穆夜来还跟杜恒霜比拼胡旋舞来着,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鼻子,展颜笑道:“你还记得她啊?——她是你的手下败将。”

    无论是比跳胡旋舞,还是比试射箭,穆夜来都不是杜恒霜的对手。

    杜恒霜两手撑着下颌,将胳膊抵在身前的矮几之上,笑盈盈地横了萧士及一眼,“人家是侯门贵女,我是小商户之女,我哪敢赢她?上一次是意外,意外而已。”

    上一次,她不想在萧士及面前被人看不起,才使出全幅本事。

    现下她已经嫁了萧士及,就用不着自降身份,再跟外面不相干的人淘气赌输赢了。

    萧士及就明白若是再有比试,杜恒霜肯定是退避三舍,甚至会故意输给穆夜来。

    “霜儿,让你委屈了。若是我也位高权重,你就不用处处在外面委曲求全,逢迎那些你不喜欢的人了。”萧士及一时感动地抓住了杜恒霜的小手。

    杜恒霜任他握着,笑盈盈地道:“看你这话说的,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倒说不上委曲求全这么严重。哪有人能完全随心所欲呢?就算是毅郡王那样的天皇贵胄,也有委曲求全的时候,更何况你我?——你放心,无谓的闲气我不会去争的。你在外面做官,我绝对不会让你难做的。”

    这话如六月天的冰酿一样,让萧士及满身的火气和焦躁消失无踪。

    萧士及眯着眼看向杜恒霜,手里越发火热起来,从矮几上凑过头,在杜恒霜耳边轻声道:“你身上好了没有?”

    杜恒霜这一两个月来,一到晚上,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跟萧士及同房。

    萧士及知道新婚之夜自己的莽撞吓着杜恒霜了,也不着急,一直由着她的性子,从不碰她,最多晚上抱一抱她,趁她睡着的时候,在她面颊上亲一下而已。

    杜恒霜今日心情极好,再加上连日来被欧养娘念叨很多次了,让她不要再躲着萧士及。——进门两个月,她的弟妹关氏就已经有过身孕了,她这个大嫂不能太落下了。

    “……你晚上早些回来,我等你。”杜恒霜羞答答地道,把头垂了下来。

    萧士及大喜,一手将矮几推开,另一只手微一用力,就将杜恒霜带入怀里。

    右手揽住她的纤腰,左手扶上她的颈项,低下头,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朝思暮想了这么久,他终于又一次亲到她的唇了。

    比他记忆里要更柔软,更芳香,还带着点甜甜的味道,如小时候吃过的紫云英蜜,清香甜润,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怎么也吃不腻。

    舌头伸出,撬开紧闭的贝齿,大口吮吸着她清甜的芳香。

    “乖乖,怎么这么甜?你嘴上可是抹了蜜?”萧士及在杜恒霜唇边呢喃,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男儿气息,熏得杜恒霜泫然欲醉。

    软软的身子卧在萧士及怀里,纤弱的腰似乎一折就断。

    萧士及的大手一只手似乎就能拢过来。

    这样细弱的腰,萧士及又心疼起来。

    她的年岁还小呢,要不要等两年再让她给他生儿育女?

    杜恒霜唔唔两声,终于用力将萧士及推开,嗔道:“一会儿还要去给娘请安,你就不能等一会儿?”

    萧士及微笑,凑过去用鼻子蹭了蹭杜恒霜的小鼻尖,“是我的不是,我给娘子陪不是。”

    杜恒霜笑道:“光陪不是有什么用?你要记得才好。——我要罚你。”

    萧士及打蛇随棍上,凑上来笑道:“嗯,我认罚。最好罚我晚上多做几次活……”

    杜恒霜一下子捏住萧士及的嘴,警告他道:“再风言风语,我罚你去睡脚踏。”

    萧士及拉下杜恒霜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笑道:“为何是睡脚踏?为何不是睡书房?”

    “美得你。睡书房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以为我不知道啊?”杜恒霜啐了萧士及一口,跻了鞋从罗汉床上下来,坐到妆台前整妆。

    看见那灰乎乎的铜镜,杜恒霜想起来一事,转身对外屋叫道:“知画,把我……那箱带回来的东西拿进来。”

    虽然爹活着回来了,可是她暂时不能叫他爹。

    杜恒霜怔怔地看着妆台上的镜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正大光明叫杜先诚一声“爹”。

    萧士及偏头看着杜恒霜,知道她又想起杜先诚,就岔开话题道:“你那箱子都有什么宝贝?”

    杜恒霜笑了笑,“宝贝多着呢。”

    知画叫了两个婆子将箱子抬进来,放到内室中央的地面上。

    “打开箱子。”杜恒霜吩咐道,“给我把那个妆奁匣子拿出来。”

    知画亲自取了钥匙,打开木箱。

    里面满满一箱琳琅满目的物事,都是大家没有见过的样子。

    就连那两个帮着抬箱子的婆子都觑着眼睛不断地往箱子里扫。

    知画取出一个玄色光亮的妆奁匣子,上面贴着玉石西番莲,雅致趣味,不像是中土的东西。

    萧士及先接过来瞧了瞧,“不得了,这个匣子居然是整块黑曜石雕出来的。贵重倒未必,但是做工实在难得。咱们大齐,还没有这样的工匠,能将一整块黑曜石雕成这个模样。”

    佛朗斯牙的工匠,肯定是用了不一般的工具。

    杜恒霜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喜欢那妆奁匣子上镶嵌的镜子,照的清晰极了,跟真人没有两样。

    整个箱子里面,属这个礼物最为贵重。

    萧士及看见这镜子,也啧啧称奇,道:“毅郡王曾经给慕容大小姐送了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就是这般材质,据说费了近千两白银,才从一个做洋货生意的商人那里买到。你这面镜子,比她的大了许多倍,不是要上万两银子了?”

    上万两银子的镜子……

    两个婆子听得眼都绿了。

    杜恒霜忙将妆奁匣子阖上,笑道:“哪里有那么贵?毅郡王一定是吓唬你。——好了,你们出去吧。知画,你把这箱子抬到库房入库,记得先登记造册。”后面一句话是对那两个婆子和知画说的。

    萧士及等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才笑道:“你也太谨慎了。”

    杜恒霜没有答言,对着爹爹给她带回来的新样子妆奁匣子整了妆,才跟萧士及一起去给老夫人龙香叶请安。

    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龙香叶已经吃了晚饭,沐浴梳妆过,歪在暖阁的罗汉床上跟关氏和陈月娇说笑。

    杜恒霜和萧士及一起进来。

    萧士及先行了礼,问候两句,就说有事要去外院,提前先走了。

    杜恒霜跟着问了安,立在一旁笑道:“娘,穆侯府送了帖子,要请我们去穆侯府赴秋日宴,不知道娘明日有没有空?”

    龙香叶在后花园待得腻味了,也想出去走走。

    再说穆侯家的三小姐,曾经对她十分和善。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闻言马上道:“明日倒是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一遭吧。”说完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关氏和陈月娇,抬头问杜恒霜:“穆侯家的帖子,有说请谁吗?”

    杜恒霜陪笑道:“那倒没有,就是请我们一家人去赴宴。”

    龙香叶大力点头,“这样好。那就带你二弟妹和月娇和我们一起去吧。你们都是年轻姑娘,正好亲香,不用成天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解闷。”

    陈月娇忙道:“老夫人这话说得,您一点都不老。和大少奶奶站一起,就跟姐妹一样,哪里能说老呢?”

    杜恒霜笑了笑,对龙香叶的话不置可否,转身命人将一份礼物捧了上来,道:“娘,我爹以前有个朋友刚从佛朗斯牙回来了,给我带了些礼物。这些是我孝敬娘亲的,您看看用着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我以后再让人给您带回来。”

    居然还有外国货?

    龙香叶一下子来兴趣了,坐直身子问道:“拿上来给我瞧瞧。”

    杜恒霜从下人手里接过,亲自捧着送了上去。

    龙香叶看着那托盘上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东西,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伸手拿起香水瓶,故意问道:“这是什么?怪好闻的。”

    杜恒霜忙道:“听说叫香水瓶儿。每天往胳膊肘儿洒一点点,就香得不得了,比什么香袋儿,香饼儿,都要香,而且不怕会坏。”

    龙香叶自忖自己比杜恒霜更懂这些东西,矜持地笑道:“还是你孝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来人,给我放起来。”

    杜恒霜对龙香叶的性子已经有了些了解,笑笑不说话,屈膝行礼想退下。

    陈月娇见杜恒霜并没有说明日要不要带她们一起去,有些着急,故意道:“表姐,明日去穆侯府赴宴,你想穿哪套衣裳?”

    关氏有些怯场,闪闪烁烁地道:“穆侯府是世家大族,我还是不去了吧?”

    龙香叶有些恨铁不成钢,对关氏道:“有什么怕的?我跟你说,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守礼知事,不像那等暴发户,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看不起人。——穆侯家三小姐,跟我最是投契,你跟我去,就待在我身边,不用害怕。”

    陈月娇拍手笑道:“我明儿也跟着老夫人!”

    杜恒霜咳嗽一声,淡淡地道:“穆侯府的帖子请的是萧家的人。”暗示陈月娇不是萧家人,不可能带她一起去。

    ……

第119章 挤兑 (粉红30+)

    陈月娇脸上的娇笑一下子僵在那里,一双手保持着拊掌的姿势举在胸前,颇有些滑稽。

    瞳仁漆黑的杏眼霎时间蕴满了泪水。略眨一眨,就滚珠一样往下落,真是我见犹怜。

    龙香叶见了觉得她很可怜,寄人篱下,幸好还知进退。只是杜恒霜这样大咧咧不给她脸面,也着实太过了些。

    龙香叶在心底暗暗摇头,却也知道杜恒霜说的是实情。

    穆侯府既然请的是萧家人,她先前说要带陈月娇一起去,确实不太妥当,就拉了陈月娇的手,抱歉地道:“好孩子,委屈你了。穆侯府位高权重,又是世家大族,我们不敢欺瞒他们。先前是我一时糊涂,让你失望了。”

    陈月娇含泪摇头,哽咽着道:“不是老夫人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痴心妄想,以后再不会了。”

    龙香叶忙给她拭泪,安慰她道:“不算什么大事,回头我吩咐厨房给你和你娘做一桌好酒好菜,你们就在家自吃,也够你们乐和的。”

    陈月娇忙拭了泪,换了一脸高高兴兴的样子,摇着龙香叶的胳膊道:“老夫人说好了,可不许转头又后悔了,说都是为娇丫头花银子,太不值了,然后使个巧法子,哄我拿银子出来描补,我还做梦呢!”

    杜恒霜交握双手站在龙香叶跟前不远的地方,轻笑一声道:“陈小姐真会说笑。我们老夫人最是怜老惜贫,怎会这么小家子气?再说,陈小姐的银子,本就是我们萧家送与你的月钱……”下面的话没有说完,已经够让陈月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了。

    陈月娇的可爱状再也装不下去,讪讪地低了头,轻声道:“谢大少奶奶教诲。”

    杜恒霜微微躬身,“不敢当。”然后看向龙香叶,“娘,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穆侯府的帖子送得太急,还要去安排明日的马车,以及出行要带的婆子丫鬟。”

    龙香叶也知道,她们女眷出一趟门不容易,忙点头道:“去吧,早些安置好了,你早些歇息。——明日什么时辰去?”

    杜恒霜道:“明日辰时中出发,到穆侯府就辰时末,巳时中了。”

    “那你快去吧。”龙香叶挥挥手,对关氏笑眯眯地道:“你也回去吧,跟泰哥儿商议,明日要穿的衣裳,带的包袱,都要上好的。对了,你要没有合适的首饰,就向你大嫂借一些吧。她的首饰多,自己也戴不完。给你戴,也是我们萧家的脸面,更是给你大嫂脸上争光呢。”

    关氏本就有向杜恒霜借首饰的打算,闻言忙道:“那我就偏了大嫂的东西了。”

    杜恒霜笑道:“娘对二弟妹,真是比嫣然妹妹还要好。我要是嫣然妹妹,可要哭死了。”

    萧嫣然是龙香叶的小女儿,平日里也是千娇万宠。因心疼她,每日都不让她过来晨昏定省。好在萧嫣然自己懂事,每日没有断过,并且也记得去大嫂、二嫂那里坐一坐。姑嫂关系十分相得。

    杜恒霜想的是给萧嫣然添几样首饰,至于关氏,她知道得很清楚,关氏的陪嫁里面,首饰还是不少的。

    萧士及对杜恒霜提起过,当日因为冲喜的缘故,说是不用关家出嫁妆,都是萧家准备的,除了那一万银子聘礼,还有二十抬嫁妆,都是萧家准备的,里面的足金首饰却是不少。

    杜恒霜相信以萧家的财力和萧士及的大方,给关氏陪嫁里面准备的首饰必是上好的。

    现在却来跟她说没有合适的首饰,想找她借?——把她当肥羊吧……

    龙香叶见杜恒霜说起萧嫣然,知道她是生气了,就把刚才的话掩去不提,道:“是哦,明日嫣然也要跟去,罢了,我亲自去她那里瞧一瞧,看看需要准备什么衣裳、首饰。”

    杜恒霜想了想,过来扶着龙香叶的胳膊,道:“我陪娘一起去看看妹妹。看看她那里有些什么衣衫,挑好了,我回去给她送一套头面首饰过来。”

    关氏听见杜恒霜出手就是“送”一套头面首饰,满心欢喜,忙道:“那我就回去等着大嫂过来帮我挑衣衫了。”

    杜恒霜眉心微蹙,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二弟妹不跟我和娘一起去看看妹妹吗?”

    关氏干笑了一声,“你们去就可以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杜恒霜掩袖咳嗽一声,对关氏摇头:“二弟妹,你这样就不好了。娘平日里对你这样好,你不说看在妹妹乖巧的份上,就说看在娘份上,也该去看一看妹妹,顺便给妹妹添些衣衫首饰,也是我们这些做嫂子的一片心。”

    关氏瞠目结舌,推脱道:“大嫂手头阔绰,我们穷家小户……”

    杜恒霜截住她的话,淡淡地道:“当日萧家送过去的聘礼和嫁妆,我这里都有单子。二弟妹这么说,可是当初萧家的聘礼和嫁妆太过简薄?”

    关氏瞪大眼睛,一双手将帕子绞来绞去,支支吾吾半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杜恒霜笑着看了龙香叶的大丫鬟梅香一眼。

    那丫鬟是个机灵的,早向萧士及“投诚”了,见状过来推着关氏的胳膊,故意道:“二少奶奶平日里总说最疼大小姐,奴婢今儿才见到,确实是把大小姐放到心坎上了。”

    关氏被挤兑得没有法子,只好低着头,跟在杜恒霜和龙香叶身后,一起去了萧嫣然的院子。

    陈月娇脸皮再厚,也不敢跟着过去,只好一个人悻悻地回去了。

    没过多久,关氏也回来了,一脸铁青地命丫鬟开箱子,取了一套赤金头面出来,让自己的心腹婆子给萧嫣然送过去。

    萧泰及沐浴出来,见关氏一脸肉疼的表情歪在炕上,走过来坐在炕沿上问道:“怎么啦?瞧你这脸子,是谁给你排头吃了?”

    关氏在萧泰及面前不敢抱怨,只是苦笑道:“大嫂真是阔绰。不过你说她阔绰就算了,为何一定要拉上我。我们两个苦瓜瓤子,可不能跟大哥和大嫂比。”

    “到底是怎么啦?”萧泰及很是好奇。关氏这一向心情本来好多了,不知道为何又难过到这个地步。

    关氏朝自己的箱笼努了努嘴,“你看我那个箱子,以后里面的东西,可不得一点一滴,都被大嫂挤兑着,给妹妹送过去了。”

    萧泰及知道那是关氏装头面首饰的箱子,嗐了一声道:“妹妹横竖是要出门子,你跟她置什么气?”

    关氏翻身坐起来,瞪着萧泰及道:“我不是置气。只是我们这个家,你没什么进项,只靠几两月例银子过日子。日后要是养了孩子,奶娘、养娘、丫鬟、婆子,都到哪里寻去?哪一样不要银子?等生了孩子,你还能指望大哥大嫂包吃包住啊?——肯定是要我们自己负担。”

    萧泰及听了不喜,皱眉道:“我大哥不是这种人,他必不会不管我的。你别胡说八道,败坏我们兄弟情分。”

    关氏恨恨地瞪着萧泰及,又翻身回躺过去,不再理他。

    萧泰及讨了没趣,也不耐烦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便站起来道:“今日既然说到这里,我就跟你说一声,我要给春云抬姨娘,她好像有身孕了,总不能孩子生出来,她还是个丫鬟身份,以后让人说孩子是丫鬟养的,一辈子抬不起头。——你准备几桌酒席,跟她打一套首饰,赏两套衣衫吧。”

    关氏当然不肯,梗着脖子道:“我哪里有这些东西?才刚送了一套给妹妹,我哪里还有首饰?明日要出门去穆侯府赴宴,我自己都没有戴的,你还要我给春云准备头面首饰。再说,你要抬姨娘,为什么要我给她出首饰、衣裳?”

    萧泰及更加不耐烦,乜斜着眼睛道:“你是大妇,当然需要打理妾室通房。”

    关氏张口结舌,索性捶着炕怒道:“凭什么要用我的嫁妆去补贴那些妖精?”

    萧泰及嗤笑一声,“你的嫁妆?——你哪里来的嫁妆?你全身上下,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我们萧家给你的?跟我谈嫁妆,你以为你是大嫂,带着半个杜家嫁过来啊?!”说完拂袖而去,直接去通房春云房里歇了。

    关氏一夜气恼不提。

    杜恒霜回了自己的屋子,晚上跟萧士及说起刚刚在萧嫣然那里的事儿,笑道:“今儿可是把二弟妹气到了。不仅没能从我这里掰扯东西,还不得不给妹妹送了一套头面首饰。看她的脸色,简直跟割她的肉一样。”

    萧士及笑着摇头,“你也是个淘气的。她一向着紧银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要故意挤兑她?”

    杜恒霜听了又不高兴,冷笑道:“我不挤兑她,就得听凭她挤兑我了。你是没看见,她都要找我借头面首饰了,我才主动提出给妹妹送一套头面首饰。同是嫂子,我送了,她不送,当着娘的面,她的脸上下不去,才不得不送的。”

    萧士及倒是不知道有这个缘故在里面,也有些不虞,但是作为大伯子,又不好直接开口说弟妹的不是,闷了半天,道:“这人心真是没个足厌。”

    杜恒霜回头一笑,拿梳子轻轻打他,“你才知道啊?”

    萧士及见她满脸的掖揄,一时忍不住,将她抱起来,放入床里,下了床帐。

    杜恒霜的心怦怦直跳,忍住想爬走躲起来的冲动,看着萧士及一件件将她的衣衫拽了下来,只留了一件蝉翼纱大红绣金鹧鸪的肚兜在胸上。两个小巧的雪尖将肚兜撑出两个小凸起。萧士及就着肚兜,往那小雪尖上含了上去。

    ……

第120章 意合 (粉红60+)

    热热的呼吸喷在杜恒霜胸口,让她的身子一瞬间又僵硬起来。

    萧士及察觉到她的僵硬,放开让他恋恋不舍的雪尖,侧躺在她身边,轻轻拥她入怀,大手上上下下,慢慢在她背后抚慰。

    如雨般的吻落在她发梢、眉间、眼底和唇边。

    杜恒霜的恐惧慢慢缓解下来,轻轻扭了扭身子,在萧士及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慢慢静了下来。

    萧士及的胸膛宽阔热忱,躺在里面,很让人安心。

    在杜恒霜背后抚慰的大手渐渐移到她胸前揉捏,或轻或重,或急或缓,揉得她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再往下探,发现她花蕊处已经渗出花蜜,似乎是准备好了。

    萧士及的唇移到杜恒霜耳边,轻轻含住她软贝一样的耳垂,低声道:“我进来了……”

    杜恒霜身子又是一僵,双手不由自主抵在萧士及胸膛之上,像是要据人千里之外。

    萧士及无奈,不断在耳边哄着她:“不疼,这次一定不疼了。你让我试试,如果疼,我就拿出来,好不好?”

    杜恒霜咬着唇,踌躇半晌,依然摇摇头,声若蚊呐,“我还是用手帮你好不好?”

    萧士及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拥住杜恒霜亲吻,“不是不好。可是这样做,你不会有喜的。”

    是啊,他们需要孩子,需要子嗣。

    欧养娘说过,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

    就是要能传宗接代。

    可是那件事,真的很疼。

    萧士及的大手又开始在杜恒霜身上盘桓,在各处点火,“你到底要怎样才能让我进去?”

    哄了许久,杜恒霜才轻轻点头,不过有一个条件,“……你要快些,一定要快些。”

    萧士及苦笑。还是第一次把她吓成了惊弓之鸟,就哄道:“我会很快的,一定会很快的。你看我有两个月没有沾过你的身子了,肯定不会很久。”一边说,一边掐住她的腰,分开她修长白皙的双腿,置身其中,一点一滴地挤了进去。

    杜恒霜屏住呼吸,全身的感觉似乎都集中那里,又胀,又酸,又痛,倒是比第一次确实好了不少。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

    萧士及察觉到身下的女体如同水一样软了下来,便立刻加快动作,抽动起来。

    他一动,疼痛就接踵而来。

    杜恒霜“啊”地一声叫出来,全身冒起了冷汗,带着哭腔道:“痛……好痛……你快点,快一点好不好……”

    萧士及没法子,只好掀开她的肚兜,两手握住她的雪团,一边揉按,一边迅速律动,也不控制自己。

    杜恒霜那里虽然很紧窒,但是不算很湿润,而且她的表情实在太痛苦,萧士及很不忍心继续下去,只好草草了事。

    从浴房端了水过来给杜恒霜擦身。

    萧士及就着灯光,看见花蕊处又是红肿不堪,不由很是无语,讪讪地道:“你可是真是娇嫩……”

    杜恒霜想了一想,才明白萧士及在说哪里,忙推开萧士及的手,涨红了脸钻到床里面的被子里去了。

    这一次虽然草草,但是萧士及到底满足了一次,再别无他求,抱住杜恒霜睡了过去。

    第二天,萧士及早早起身,去外院交待了一声,就去毅郡王府。

    欧养娘记挂着今天要去穆侯府的事儿,连忙过来叫醒杜恒霜。

    杜恒霜红着脸去浴房梳洗。

    床上虽然不像新婚之夜那样凌乱,但是也不像前一阵子那样干干净净了。

    欧养娘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让知画抱了褥子去清洗,这一次,特意命她拿去洗衣房洗,不要自己在院子里洗。

    很快洗衣房的下人都知道大爷和大少奶奶又和好了……

    吃过早饭,杜恒霜就和龙香叶、萧嫣然,以及关氏坐了大车,萧泰及骑了马,跟在大车旁边,一起往穆侯府去。

    在车里的时候,龙香叶问起萧士及,“老大去了没有?”

    杜恒霜笑道:“大爷说公事忙,一时走不开,不过会来接我们回家。”

    “这样啊?可要跟穆侯府的人解释清楚,不然让人家误会了,对老大不好。”龙香叶吩咐道。

    杜恒霜笑着应是,再无他话,一路坐车到了穆侯府。

    今日来赴宴的人很多。

    往穆侯府去的路上拥挤不堪,她们的大车被挤在后头,过了许久才来到大门口。

    杜恒霜和关氏扶着龙香叶下来,后面的丫鬟婆子才赶上来伺候。

    穆侯府的人站在角门旁边迎宾客。

    男宾带往外院,女客直接进入内院。

    长安城的穆侯府,比洛阳又大了许多,萧家几个人站在那里,看见来往的人几乎一个都不认识,就有些尴尬。只好远远地站在后面。

    杜恒霜也没有看见京兆尹许家的人,有些纳闷他们为何没来。她可不信穆侯府没有给他们送请帖。

    正忙乱着,突然跑来一群内侍,驱赶着穆侯府外面的人群,吵吵嚷嚷地道:“千金公主到了,尔等还不回避?”

    大门口的人只好纷纷退避。

    少顷,一辆装饰华丽,宝光璀璨的七宝香车,在四匹白色大宛马的牵引下,缓缓驶了来。

    每匹马的脖子底下都挂着一个金铃铛,行走的时候,铃铛叮铃铃的响,贵气清和。

    关氏看直了眼睛,更吓得往龙香叶身后缩。

    龙香叶也有些不自在,被人群挤在后头,本来就有些不舒服,此时又见到公主仪驾,四围人屏息凝气接驾,心里也有些打鼓,催杜恒霜道:“你去问穆侯府的人,就说,我们是三小姐特意请来的。”

    杜恒霜早觉得不妥。当日在洛阳的时候,她是跟着洛阳大司马许绍家的人去的穆侯府,知道穆侯府的秋日宴,请的不是昭穆九姓的同枝,就是仕宦显贵。像萧士及这样的六品王府属官,人家通没放在眼里,来了也是敬陪末座,给人充场面的。

    不过人家送了请帖,不来就要跟穆侯府结下梁子了。

    杜恒霜硬着头皮道:“等公主的仪驾进去了,媳妇再寻人去问问。”

    龙香叶点点头,注意力都被公主那边吸引了,问道:“千金公主,可是万贵妃的女儿?”

    “正是。陛下如今两个公主,一个是先皇后所出的平乐公主,是真正的嫡公主。另外一个就是万贵妃所出的千金公主了。”杜恒霜跟着解释道。

    “如今先皇后不在了,万贵妃掌管后宫,这千金公主的排场,可是比平乐公主大得多。”她们身边一人冷笑着道,似乎有些不屑。

    杜恒霜微微一笑,没有接言。

    关氏想说话,却被杜恒霜一个眼神看得缩了回去,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此时穆侯府中门大开,穆侯府的穆侯爷、侯爷夫人,还有穆侯家的世子,各位少爷、小姐,都迎了出来,立在门口迎接。

    七宝香车的车帘从里面打开,一个侍女跪在香车前面的地上,躬着腰给千金公主做踏板。

    千金公主没有穿大礼服,一袭杏黄忍冬蜀江锦罗裙,淡黄鲛绡纱龟背龙纹半臂,挽着雪色披帛,仪态万方地从车里下来,踩在那侍女背上。

    不知道是旁边的人没扶好,还是那侍女不小心动了一下,一出车门就忍不住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的千金公主绣鞋一滑,竟然从那侍女背上摔了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大门口的人群里有人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

    千金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颜面,不由大怒,被人刚扶起来,就冷冷地看了她旁边的大宫女一眼。

    那宫女会意,立着两个眼睛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连个脚踏都做不好,留着还有什么用?!给我拖下去仗毙!”

    立刻有两个内侍公公过来,将那已经吓得晕过去的踏脚宫女拖了下去。

    不说龙香叶和关氏,就连杜恒霜和萧泰及都吓白了脸。

    “害怕了吧?既然知道害怕,这个地方不是你们能来的,萧士及为何还让你们过来凑热闹?”一个声音在杜恒霜耳边响起,很是耳熟。

    杜恒霜回头,看见居然是安子常不声不响地来到他们身后。

    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冷冷地扫了那边正跟穆侯家的人叙话的公主,一边对杜恒霜努嘴,“趁还没进去,赶快回去吧。你们来不来,人家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在意,而且今日千金公主来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识相的,就赶快走吧。”

    杜恒霜觉得有理,忙对一个跟着的婆子道:“去把我们带来的贺礼给穆侯府收礼的人送过去,登了记我们就回去。”这样也不失礼,让穆侯府的人知道他们人未到,礼还是全了的。

    安子常没有反对,斜睨了杜恒霜一眼,嗤笑道:“才嫁了几天,就越发像个管家婆子了。”

    以前安子常这么说,杜恒霜肯定给他个大白眼,可是在成亲的前一晚,她欠了安子常一个大人情,对他的态度也和颜悦色许多。闻言只是笑道:“为人媳妇就是这样,我甘之如饴。”

    安子常本还想嘲笑几句,却看见公主那边有人往这边指指点点,然后穆侯家的三小姐穆夜来看见他们这一行人,笑着快步走了过来,“你们可来了,我正到处寻你们呢。早跟我说一声,就不用在外面排队了。”又对安子常嗔道:“安国公真会躲,千金公主到处寻你寻不到,居然在我家门口把你寻到了。”

    杜恒霜暗叫不好,正要推辞回家,就听见千金公主的声音也响起来。

    她走到跟前看看杜恒霜,又看看安子常,狐疑问道:“你们很熟吗?刚才背着本宫在说什么话?”

第121章 见机 (5K,含enigmayanxi和氏璧+)

    穆夜来在旁边笑道:“安国公一向看重杜大小姐,肯定是专门来寻她的。”

    杜恒霜忍不住看了穆夜来一眼。年岁不大,生得也甚是美貌,怎么说话如此恶毒?这种话在千金公主面前说,难道是想她去死吗?

    杜恒霜忍着怒气,忙对千金公主行了一礼,装作畏畏缩缩的样子道:“见过千金公主。小妇人夫家姓萧,是毅郡王门下骁骑尉。”

    “既嫁了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为何在外抛头露面,跟不相干的男人交头接耳?”千金公主端着架子,教训起杜恒霜。

    杜恒霜将头压得低低的,接连应了几声是,唯唯诺诺,让千金公主极是鄙夷。

    安子常嗤笑一声,站到穆夜来身边,满怀深意地凑近她,在她耳边道:“我是来寻你的,你怎么能推到别人身上呢?你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真是要心痛了。——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呢!”含情脉脉的声音听得穆夜来毛骨悚然。

    千金公主和穆夜来站得很近,安子常又没有压低声音,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就把注意力从杜恒霜身上移开,对着穆夜来冷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安大哥哥怎么会看得上那种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有夫之妇!原来是你这贱人故意生事,转移视线!”

    一声亲昵的“安大哥哥”叫得安子常全身抖了一抖。

    杜恒霜虽低着头,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安子常本来想转身离去,可是眼角的余光瞥见杜恒霜微翘的嘴角,又改了主意,往穆夜来身前一站,高大的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一幅护犊子的样子,对千金公主拱手道:“公主,都是微臣不是,请不要责怪夜来,她年岁小,不懂事,得罪了公主也不自知,还望公主看在微臣份上,不要为难于她。”虽然嘴里说着穆夜来,眼角的余光却往杜恒霜那边扫,语气中充满宠溺。

    千金公主只看见安子常护着穆夜来的样子,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听了更是如同雪上加霜一样,有心要发作,可是到底在穆侯府门前,就算穆夜来是庶女,她也不能不给昭穆九姓几分脸面。

    万贵妃经常对她耳提面命,说他们万家还没有起兴,不宜在外面多结仇怨,对于昭穆九姓这样的世家大族,更要笼络。

    千金公主已经到了待嫁年龄,因是万贵妃唯一的女儿,现在也是唯一的孩子,备受永昌帝宠爱,对她的待遇,比嫡出的平乐公主不知要好多少倍。

    自从万贵妃的独子死后,她就一直惦记着再生一个儿子。甚至现在就打好主意,要让这个女儿结一门好亲,将来好为她以后出世的弟弟帮一手。

    安子常本是万贵妃给千金公主挑中的驸马人选,她看中他手上的兵权,和他出众的军师才能。

    千金公主本来是不愿意,可是在偷偷见过安子常一面之后,她的眼里心里再也没有旁人。之前跟她相好的那个尚书之子,就完全被她抛诸脑后了。

    可惜安子常一直滑不溜手。

    之前为了考验他,万贵妃故意打着皇帝的旗号,给他送了两个绝色宫女,可是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回到原来的安国公府自生自灭。

    没过两天,那两个宫女就命丧黄泉了。

    有的说是被妖精吃掉了,传得绘声绘色,于是安国公府更是形同鬼蜮,一般人大白天都不敢靠近。

    安子常求之不得,也不澄清,宁愿那谣言越传越盛。

    千金公主知道安子常对那两个绝色宫女不假辞色,对他更是心仪。至于传得神乎其神的安国公府,千金公主一点都不在乎。反正如果她下嫁安子常,父皇母妃会给她另赐公主府居住。这安国公府不要也罢。

    穆夜来却在安子常背后瞠目结舌,不知道安子常怎么来这样一招。

    上一世的时候,安子常贪花好色,家里妻妾众多,但是还不知足,还对别人的妻子念念不忘。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后来嫁给萧士及的杜恒霜!

    不同的是,上一世这个时候,杜恒霜还没有嫁人,还在京兆尹府上做她的大小姐,跟京兆尹许绍的关系处得很好,一口一个“爹爹”,叫得分外亲热。

    现在嫁了人,居然变成这个畏畏缩缩的样子。当日在洛阳穆侯府那个光彩照人的杜恒霜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穆夜来撇了撇嘴,觉得自己高估这一世杜恒霜的本事了。跟上一世一样,她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转身便对安子常不满地嗔道:“安国公可不能乱说话,公主会当真的。”

    安子常做出心痛的样子,摇头道:“算了,阿来你不想见我,我以后不来找你就是。”说着转头看向千金公主,“公主殿下,请问您出宫,陛下和贵妃娘娘知不知道?”

    穆夜来被安子常这声“阿来”叫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不由对这个心思琢磨不定的男人很是头疼。转头看向杜恒霜,就想起她嫁的那个沉默如山的男人,从来不会如安子常一样喜怒无常,随心所欲。在那个男子身边,你会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所有女人都想要的一种倚靠和安心。

    千金公主却容色稍霁,矜持地拢了拢身上的披帛,颔首道:“多谢安大哥哥记挂,我父皇母妃都很好,他们前日还说起安大哥哥。不知道安大哥哥要不要进宫见见我的父皇母妃?”

    安子常笑道:“今日我是专门来参加穆侯府的秋日宴的,还是改日再进宫谢恩吧。”

    千金公主忙道:“改日也行,你定个日子,本宫到时候派车来接你进宫。”

    安子常笑了笑,不置可否。

    穆夜来忍不住道:“公主,安国公有进宫行走的令牌,是陛下专门赐给他的,他随时可以入宫见驾,不用事先上表。”

    千金公主“啊”了一声,便知道安子常圣眷颇浓,更加热忱,拍着白腻腻的胸脯娇声笑道:“是本宫小看安大哥哥的。安大哥哥,今日可否陪本宫参加穆侯府的这秋日宴?”

    安子常微微颔首,“某所愿也,不敢请耳。”

    千金公主笑着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掌,想要搭在安子常的手背上一起进去。

    安子常眉头皱了皱,往旁边让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千金公主只好悻悻地收回手,跟着安子常一起往台阶上走去。

    穆侯爷和侯爷夫人早就恭候多时。

    一行人簇拥着安子常和千金公主从中门进了穆侯府。

    等千金公主的随从都走光了,别的宾客才再次开始排队从角门进府。

    穆夜来笑着来到龙香叶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道:“伯母好久不来看夜来了,夜来挺想伯母的。”

    龙香叶受宠若惊,忙道:“民妇不敢。穆侯府位高权重,我们小户人家,高攀不上啊。”

    穆夜来掩袖轻笑,转头对关氏和萧泰及微微颔首,问道:“这是萧二爷和二少奶奶吧?”

    关氏和萧泰及见这位尊贵的穆侯府三小姐还记得自己,惊喜异常,忙过来行礼。

    穆夜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又跟杜恒霜寒暄几句,就问道:“咦,萧大爷怎么没有来?我们可是阖府统请,萧大爷怎能缺席呢?”

    杜恒霜心里有些别扭,面上还是维持着笑容,“三小姐,外子今日有公事,暂时不能来,还请穆侯爷和穆侯夫人见谅。”杜恒霜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明明是这个三小姐惦记自己的丈夫。那穆侯爷和穆侯夫人会记得萧士及才怪!

    她就奇怪以萧士及的官职,穆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举行秋日宴,怎么会单独给萧家下帖子?

    穆夜来在杜恒霜这里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有些气不忿,眼珠一转,对萧家的人道:“大家跟我来吧,不要在这里等着了。”说着,转身带着他们就要进去。

    “萧夫人!萧夫人!”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杜恒霜回头,看见诸素素穿着一身很少见的罗裙半臂跑过来。诸素素以前都是穿胡服居多,翻领窄袖袍,条纹小口裤和羊皮小蛮靴。今日这一身海棠红罗裙配樱粉色半臂,倒是让她平日干练的形象变得娇俏许多。她本来就生得貌美,今日一打扮,更添三分人材。

    “素素你也来参加秋日宴了?”杜恒霜笑着跟她打招呼。

    诸素素连连点头,手里拿着一张请帖,“可惜我只一个人过来了。能不能我跟你们一起进去啊?也好有个照应。”

    杜恒霜看了诸素素一眼,问道:“你的丫鬟呢?包袱呢?”

    去别人家里做客,总是得带着许多东西,换洗的衣裳,甚至还有吃食,都要预备着。

    诸素素倒是知道这些,回头招招手,一个老实憨厚模样的丫鬟抱着一个玉色包袱走过来,在诸素素身后站定。

    龙香叶跟诸素素也很熟,闻言也问穆夜来,“三小姐,可不可以让我们跟素素姑娘一起进去?”

    举手之劳而已,穆夜来打量了诸素素一眼,问道:“你就是那个诸郎中?”

    诸素素歪着头笑道:“三小姐也知道我?”

    穆夜来笑了笑,“久仰久仰。——请吧。”就带着他们进了角门。

    萧泰及被领着去外院,其余的人就被穆夜来带到内院坐下。

    今年的秋日宴,照例有射箭、歌舞等表演。

    不过这一次,杜恒霜退避三舍,不肯出风头。

    穆夜来有心想让杜恒霜在千金公主面前舞一曲胡旋,就故意在给千金公主敬酒的时候道:“公主殿下,我们这里可有个胡旋高手……”

    安子常马上明白过来,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道:“我知道,就是阿来你啊。——一曲胡旋惊天地啊。”

    “哦?这么厉害?”千金公主明着在夸,眼底已经没了笑意。

    穆夜来对这个搅局的安子常恨得牙痒痒,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道:“不敢当。真正一曲胡旋惊天地的,另有其人,就是坐在那边的萧家少夫人杜氏恒霜。”

    安子常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不明白穆夜来为何一直跟杜恒霜不对付。她们以前也不熟啊……

    “公主,其实阿来太谦虚了,您不知道,我当日见她跳过一曲胡旋,就再也忘不了她。说实话,今日追来穆侯府,其实是希望能有第二次机会,再睹一次阿来胡旋的惊世风姿。”安子常看着穆夜来,眼底深处露出一丝警告的意味,面上却一派含情脉脉。

    千金公主看看目瞪口呆的穆夜来,再看看一往情深的安子常,酸溜溜地道:“既如此,夜来,你就给大家舞一曲胡旋吧。”顿了顿,又道:“本宫自幼习练胡旋,今日也想试一试。”

    安子常双眸一亮,做出大喜的样子,拍着手道:“好好好!今日能睹公主舞姿,安某真是三生有幸!”

    穆夜来没有办法,只好恨恨地下去换装,然后站在一只圆形大鼓上,被四个赤膊大汉抬了过来。

    鼓声雷动,又一曲胡旋开始了。

    杜恒霜看着穆夜来的舞姿,确实比上一次见到的,进益不少。又想着自己自从嫁到萧家之后,这两月忙着接管萧家的生意和清点外院的帐目,倒是没有再练过胡旋,一时决定等回家了,以后每天都要抽出一定的空闲来习练舞姿。

    穆夜来跳完之后,场上掌声雷动。

    安子常更是大声叫好,巴掌拍的震天响。

    他越激动,穆夜来就越恨他,千金公主的脸就越拉越长。

    “安大哥哥稍等,等欢之为安大哥哥舞一曲胡旋。”千金公主站了起来,不再自称“本宫”,而是直接以闺名“欢之”自称,这对于皇室公主来说,差不多将安子常当成是驸马了。

    安子常的手掌僵硬了一会儿,才笑道:“安某荣幸。”

    千金公主带着自己的宫女下去装扮。

    穆夜来来到安子常身边,凑在他耳边恨恨地道:“你够了啊。再挤兑我,我就把你跟杜恒霜的事抖出去!”

    安子常故意偏过头,樱粉色的唇边在穆夜来的侧颊上一晃而过,低声道:“我也跟你说,你再威胁我,我就把你看上人家夫君的事抖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安子常当面非礼穆夜来,让她又惊又怒。

    千金公主留下的一个宫女也瞪大了眼睛,看清了这一幕,往后退了两步,便匆匆忙忙离开这里,去寻千金公主去了。

    “安——子——常,你……”眼看安子常给自己惹了那么多麻烦,穆夜来咬牙切齿地想骂他一顿。

    安子常瞥见千金公主留下的人都走光了,才将脸一肃,对穆夜来冷冷地道:“我叫你一声三小姐,是给你爹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一个庶女,也敢叫我的名字?你找死是不是?!”

    穆夜来没想到安子常翻脸不认人,瞠目结舌半晌,想起上一世安子常的心狠手辣,将胆子吓回了一半,又被安子常骂醒了。

    是啊,自己再折腾,也只是一个庶女。

    嫡姐穆夜歌追求安子常不成,还可以进宫做娘娘,自己却因为庶出的身份,想进宫都不行。当然,她这一世并不想进宫,她只想萧士及,她的心里只有他,她一定要嫁给他……

    穆夜来飞快地睃了杜恒霜一眼,见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波诡云谲,正在跟她旁边那个做郎中的诸素素窃窃私语,才整了整脸色,回到自己的条案后面跪坐下来。

    诸素素正在跟杜恒霜抱怨,“我最讨厌跪坐,坐得人腿酸脚麻,真是受不了。”

    安子常没有再看向杜恒霜这边,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阵鼓点声传来,又一个大鼓被抬了过来。

    这一次表演胡旋的,却是千金公主本人。

    大家的鼓噪声更加热烈。

    鼓声响起,千金公主跟着舞动起来。

    她赤足短袖,露出胳膊和小腿。脚上一对赤金脚铃,随着她的舞动发出叮泠泠的响声,跟鼓声应和得十分投契。

    杜恒霜也跟着拍起手来。

    这千金公主的胡旋跳得不错,和穆夜来算是半斤八两。不过千金公主的舞衣更胜一筹,所以这一场比试,应该是千金公主胜出。

    鼓声越发激烈起来。

    杜恒霜轻轻打着拍子,知道快要结束了。

    最后一声鼓点落下的时候,千金公主从鼓面上飞身跃起,在半空中再连转两个回身。——正是杜恒霜曾经做出过的动作。这个动作十分高难,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杜恒霜的手掌僵在面前,微微地张开了嘴。如果这个动作做得好,千金公主将如凤鸟一样飘落在地,然后半跪伏身仰面抬头,算是最后的收尾。

    可是千金公主如一只凤鸟一样腾空而起,然后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如同一块石头一样重重地砸向地面。

    砰!

    穆侯府的这片场地是青石磨砖砌成,坚硬无比。

    千金公主臀部着地,在场的人似乎都听得喀嚓一声脆响,接着就听见公主尖叫一声,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啊!公主受伤了!”千金公主的贴身大宫女惊恐地跑过来叫道,“快去传太医!”

    诸素素心里一动,起身上前走过去,一脸关切地道:“这位宫女姐姐,我是郎中,可不可以让我先帮公主瞧一瞧?太医一时半会不能过来,可别耽误了公主的伤势……”

    ……

第122章 福兮 (4K,含粉红90+)

    诸素素跑得太快,杜恒霜拉都拉不住她。

    千金公主的宫女随从赶紧围了上去,打扇的打扇,抱头的抱头,抱腿的抱腿,企图把千金公主从地上抬起来。

    可是一碰千金公主,她就疼得吱哇乱叫。

    别的宾客都屏息凝气,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只有诸素素一个人跑了上去。

    杜恒霜急得要命。这种时候,诸素素怎么能往上凑?给皇室中人瞧病,可不是拎着脑袋的差事么?难道真以为每个人都和毅郡王,还有慕容兰舟一样好说话?

    诸素素走了过去,看见那群太监宫女忙得跟没头苍蝇似的,撇了撇嘴,上前一步,陪笑道:“我是郎中,太医一时来不了,让我给公主瞧一瞧吧。”

    千金公主的大宫女抹着眼泪站起来,上下打量诸素素一番,问道:“你行不行啊?”

    诸素素不爱看这个宫女的嘴脸,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我再不行,也比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强。公主是从高处跌落,恐已伤了骨头,若是你们胡乱搬抬,可能会引起她终身瘫痪。——你们承担得了这个责任吗?”

    “瘫痪?!”那个大宫女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

    “是的,瘫痪,就是一辈子躺在床上,不能再起来走动。”诸素素一边说,一边打量地上仰躺着的千金公主。

    一听这话,那些企图继续搬抬千金公主的宫女和内侍赶紧撂开手,撮着手站到一旁,低垂着头,不敢再动千金公主一个手指头。

    千金公主躺在地上,本来就觉得自己一动,腰间就钻心的疼,现在听了诸素素的话,忙忍着剧痛虚弱地道:“快让她给本宫瞧瞧……”

    公主发了话,那大宫女当然不敢阻拦。

    诸素素就道:“拿围子来围着。不然众目睽睽之下,我如何给公主查验?”

    围子倒是现成的。

    千金公主带的人多,立刻就展开一个四方形的围子,将千金公主和诸素素,还有那个大宫女围在里面。

    诸素素绕过大宫女,径直蹲到千金公主身边,低声道:“公主得罪了,我现在要给公主检查一下您的腰骨和骨盆,吸着气,不要太用力。”

    千金公主忍着泪点点头,可怜兮兮地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若是治好我,我让父皇封你为郡主……”

    诸素素心头一喜,不过面上还是沉着地道:“臣女姓诸名素素,开有一家小小的药堂,平日跟毅郡王府薄有联系,也看过不少仕宦显贵人家女眷的疾病。再说行医乃我辈份内之事,不敢妄邀赏赐。”

    千金公主这会子要求着诸素素给她治病,没口子许下许多诺言。

    诸素素倒是知道千金公主的这些话,都是情急之语,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她只要能和这位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打好关系就可以了,至于别的,她暂时还没有想这么多。

    诸素素解开千金公主的袍子,贴着她背上的肉摸了上去。

    还好,腰部骨头没有碎裂,也没有错位。

    诸素素松了一口气,笑道:“公主福大命大,不会有瘫痪之忧了。这里,还有这里,我按上去疼不疼?”

    千金公主闷哼一声,“有一点疼。唉,你别用力按啊……”

    诸素素点头道:“大概有骨裂。还好,公主年轻,将养几个月就好了。”

    然后摸到千金公主的骨盆处。

    诸素素的神色严峻起来。

    她对骨科本不是很精通,但是前世在医院的时候,也在骨科实习过,后来在这里开始做郎中的时候,也跟着那位师父学了正骨捏骨之术。

    她的骨科技术,就算比不上真正的专业郎中,也比一般的太医要强多了。

    她摸得出来,千金公主的骨盆,已经碎裂的很严重。

    “公主殿下,一会儿我先用柳枝将公主的骨盆处绑起来,然后让人抬一个春凳过来,将公主放上去,等着太医过来吧。”诸素素觉得情况很严重,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千金公主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都听你的。”

    旁边站着的大宫女赶紧去外面传话。

    穆侯爷和侯爷夫人听说千金公主在他们家府里摔成重伤,急得不得了,一边遣人去传太医,一边亲自赶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诸素素命人在场地中央围上围子,正是老成的做法。

    穆侯爷和侯爷夫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彼此满埋怨,“你怎么请了公主?”

    说完两人才明白,原来这位公主不请自来。

    穆侯爷嗐了一声道:“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侯爷夫人微笑道:“侯爷,好好的,怎么又跳起胡旋来了?侯爷,不是我说您,夜来实在是要管教管教了。动不动就鼓动人跳胡旋,这下子惹祸了吧?”

    穆侯爷心里也很不高兴,对着穆夜来怒吼一声,“你给我过来!”

    穆夜来吓得面色发白,磨磨蹭蹭地挨了过来。

    上一世的时候,千金公主可没有这个时候来他们穆侯府的秋日宴,当然也没有从大鼓上摔了下来。

    公主在他们家受了伤,伤势如果不严重还好说,如果很严重,她真是万死莫辞了……

    “爹,母亲……”穆夜来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穆侯爷想骂她几句,可是想起心窝子里的二房,又舍不得骂她,只是虎着脸道:“你可知错了?”

    穆夜来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请爹责罚。”

    侯爷夫人刚要开口处罚她,就听穆侯爷又轻声道:“不能罚她。”

    “侯爷,这是为何?您可知道,太过娇宠,是祸不是福啊。”侯爷夫人很是要做慈母状,语重心长地道。

    穆侯瞪了自己的夫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们现在罚了夜来,这错就真的在我们身上了。——摔坏了公主,你以为只有夜来一个人倒霉吗?这个罪证确实,我们全家都要倒霉!”

    侯爷夫人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她窒了窒,眼光往四周扫了扫,讪讪地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等陛下砍了你的头,你看严不严重!”穆侯低斥道。

    侯爷夫人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穆夜来猛然想起上一世,这位千金公主,似乎出嫁一年多就病入膏肓,一命呜呼了。那时候她才二十一岁。现在的千金公主,是十四岁,明年及笈,所以,她会暂时无碍吧?

    但是看见嫡母吃憋的样子,穆夜来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畅意。因知道自己的错,和全穆侯府的存亡连接在一起,她反倒不怕了,开始火上浇油,脸上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爹,若是千金公主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就算没有死,但是瘸了瘫了怎么办?都是要人命的病啊!

    穆侯捻着胡须,盯了一眼那围子围着的地方,沉吟道:“谁在里面救治?”如果公主真的不治身亡,他们穆侯府要脱罪,就必须要一个替罪羊。

    穆夜来忙道:“是诸素素,跟毅郡王府和萧家都有些关系的一个郎中。”

    “她跟毅郡王府有什么关系?”穆侯爷奇怪地问道。

    他们穆侯府去年才从洛阳搬到长安,对很多事情还不了解。

    穆夜来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大关联,她巴结着毅郡王府呢。”

    穆夜来去年跟龙香叶曾经套过近乎,似乎听龙香叶提过诸素素的事,知道她只有一个寡母,家境不好,要靠自己行医度日,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后台。和毅郡王府的关系,听说也是沾了萧士及的光。

    听穆夜来说了诸素素的情况,穆侯爷眯着眼睛笑了,颔首道:“就她吧……”说着,转身出去,说是去大门口等候太医去了。

    侯爷夫人和诸素素都听明白了穆侯爷的言外之意,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开头去。

    侯爷夫人打量着坐在不远处的萧家一家人,低声问道:“那萧家如何?你为何对他们另眼相看?”

    穆夜来一惊。难道还要萧家陪葬?——不行啊……

    穆夜来脑中急转,想了一想,道:“母亲,萧家的大爷是毅郡王的心腹,我是为了爹,才对他们家另眼相看的。”

    穆侯爷确实对毅郡王一直赞赏有加,只是毅郡王对他们昭穆九姓一向是淡淡的,还不得其门而入。

    侯爷夫人默了半晌,笑道:“我不懂这些。夜来,你是女儿家,也不要理会这些男人的事。以后快别和萧家来往了,他们才六品官儿,跟咱们家天差地别。再说你爹要兜揽的人,用不着你毛手毛脚。”

    穆夜来只好称是,低下头,琢磨着自己大概是不可能在萧士及官封柱国侯之前再跟萧家有联系了。

    因为萧士及现在的官位太低,还没有实权,自己家当然是看不上他的。

    可问题是,若是等他封了侯,自己才能凑上去,岂不是和上一世一样了?她难道还要再等一个十年?

    穆夜来脸色阴沉下来,跟着的自己的丫鬟回房歇息。

    过了一会儿侯爷传话过来,说要将她禁足,一个月不能出房门。

    穆夜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换身衣裳,去自己的花厅练舞去了。

    而刚才的院子里,太医已经赶了过来,进到围子里,给千金公主瞧伤。

    诸素素已经用柳枝固定住她的骨盆,让她趴在春凳上。

    太医松了一口气。看上去是个行家里手,看气色,公主大概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太医对诸素素拱了拱手,“有劳这位小娘子,请问作何称呼?”

    诸素素笑着道:“小女子姓诸,家里有个医馆。”

    太医点点头,过来查看千金公主的伤势,一边捏骨,一边问道:“请问公主觉得如何?”

    千金公主如果不动,伤势倒是不痛,便道:“暂时不痛,但是不能动,一动就疼。”

    “这是自然,伤筋动骨一百天,公主少不得要多将养一阵子了。——这位小娘子医术高明,下官就不掺和了,就按这位小娘子说的办吧。”太医笑着安慰道。

    连太医都这么说,千金公主心头大定,对诸素素道:“你救了本宫,等本宫回宫之后,一定对你重重有赏!”

    诸素素笑着福了一福,“臣女不敢。公主安康,是我们的福气。”

    太医便招呼人进来抬春凳,一阵风似地将公主抬回皇宫里去了。

    出了这么大事,穆侯府的秋日宴自然办不下去了。

    大家都提前回家。

    杜恒霜便拉了诸素素到一旁道:“你今日太鲁莽了。这种事,人家都是有多远,躲多远,你还自己凑上去!”

    诸素素不以为然,笑道:“富贵险中求。我不主动,一辈子也没有机会。”

    杜恒霜无语,不过想起诸素素的家世,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来说诸素素的不是。毕竟自己比她运气好,小时候有爹有娘,为自己撑起一片天。长大嫁人后,又有一个如意郎君将自己捧在手心上。这样的自己,自然体会不到诸素素那种急切地要成名立万的心情。

    再说她就算有私心,她也救了公主一命,也是救了今天所有在场的人一命。

    若是今日千金公主真的有个好歹,他们这些在场的人不说个个被砍头,一半以上被砍头是有的,另一半或被抄家,或被发卖,都不会有好下场。

    想到这里,杜恒霜又有些后怕,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实在有些自私,不由汗颜道:“素素,刚才是我说错了。若不是有你,我们今日都要倒霉。”

    乜?

    诸素素不明白。

    杜恒霜就说了一遍。

    诸素素伸出手笑道:“你想谢我?这个容易,给我银子,咱们就两清了。”

    杜恒霜掩袖笑道:“你如今声名远播,哪里还缺银子?”

    诸素素将手缩回来,笑道:“是,我不缺银子,我缺权势。”所以她要巴结权贵。

    杜恒霜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两人相视而笑,关系又近了一步。

    千金公主回宫之后,万贵妃得到消息,吓得一路哭着从自己的寝宫来到千金公主的寝宫。

    永昌帝知道之后,也心急火燎地赶过来,顺便带了好几个擅长骨科的太医。

    给千金公主仔细检查后,几个太医都道:“公主的伤势不会性命之忧,只是……”

    这个问题不说不行,现在不说,以后也肯定会爆出来,到时候他们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这几个太医就一齐道:“公主的骨盆受损,就算伤愈,这辈子是难有自己的子嗣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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