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荡产
当年萧祥生因故入狱,死在牢里,龙香叶曾经支撑过萧家一段日子。
她一向自诩书香世家出身,讲究大家闺秀的派头,知书识礼,针黹绣活儿学得倒是不错。龙家家境小康,她虽然是庶女,也没有被嫡母苛待过。嫁到萧家,萧祥生一盘盐商生意,和杜先诚一起,占了整个长安城几乎一半的生意,龙香叶一直过得的是大富之家的日子。
如果萧祥生没有出意外,龙香叶这一辈子当然是顺风顺水。
可惜萧祥生去得太早,杜先诚又远赴海外,萧家和杜家的生意就落到两个女人手里。
龙香叶和方妩娘不一样,她对做生意完全不在行。刚接手萧家生意的时候,龙香叶也曾经想过要大展拳脚,总觉得这些简单的买进卖出有什么难的?又不像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些跨国大企业……
结果她就栽在这个简单的“买进卖出”上面,将萧家没有被官家夺走的那些铺子都赔了进去。
若不是那时候有杜家倾力相助,他们萧家一家大小真的要喝西北风去了。
方妩娘说起当年的事,除了龙香叶之外,倒让许绍和毅郡王的神情都变了一变。
许绍端起茶杯吹了口热气,笑着帮打圆场道:“萧属官少年有为,独自创下这样大的家业,实在是不容易。”
方妩娘听了许绍的话,笑得连连点头,又别过头,对许绍投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眼波。
龙香叶脸上一下子变得煞白,手里握了拳头,轻轻捶打胸口,不无委屈地道:“方妹妹说得极是。这就是妇人家掌生意的下场。——一定是赔得精光。我当年犯了这样的错,一定不能让霜儿也走我的老路,犯下同样的错误。做生意,还是让男人去做吧。泰哥儿精明得很,又跟下面铺子的掌柜熟悉,由他来接手,实在是最合适不过。”
说来说去,还是要将外院给萧泰及管,内院给萧泰及的妻子关芸莲管。
杜恒霜听见方妩娘的话,心里泛起的,却是对萧士及浓浓的怜惜和爱意。
她还记得,当他们一家搬回洛阳之后的第一年,萧士及徒步从长安走到洛阳,专门为她庆生。
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从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突然一落千丈,成为贫家小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境,萧士及一路行来,都是打着赤脚。等到了洛阳,才在洛阳城外的一个小溪流里洗了脚,穿上兜在胸口的鞋。
萧士及光脚走了那么远的路,腿上脚上伤痕累累。
杜恒霜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可是心细如尘,被她发现了萧士及脚上累累的伤痕和血泡,追问之下,知道了缘由,偷偷哭了许久……
杜恒霜眸光闪动,如漆似胶地绕在萧士及身上。
萧士及觉得杜恒霜在看他,也对她回了一个微笑。目光往下移动,却看见了她挂在裙踞上的那块紫玉佩。——这是他爹萧祥生当年临死的时候对他嘱咐过,让他好好珍藏的信物。
这块紫玉佩,和方妩娘说的话,也让萧士及想到了当年那些事。
不过,他已经记不起来当年吃过的那些苦。他只记得,杜恒霜回洛阳的时候,在车上送他的一幅赤金脚铃。这副赤金脚铃,他一直带在身边,到现在还在他怀里的荷包里面装着。
小两口旁若无人地对视起来。
毅郡王看见这副情景,忍不住大摇其头,侧过身子对身边的慕容兰舟道:“你看士及那个样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样温和的样子。”
萧士及在毅郡王手上,从来都是一把刀。
但是锋利是对着外人,在家里,他收敛锋芒,侍母至孝,兄友弟恭,看在外人眼里,好生赞叹。
慕容兰舟也极为欣赏萧士及,低声道:“你这个属下着实不错。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很是难得。”
龙香叶见自己说了话,萧士及和杜恒霜都不发话,不由有些着急,轻轻咳嗽一声,企图一言九鼎,“既然士及也同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吧。——外院管的那些下人和生意,都由泰哥儿接手。横竖他手上也有两个铺子,我看他管得还在行,挣得不少。能者多劳,泰哥儿,你就帮你大哥分分忧,帮他把这盘生意接过来吧。”
萧泰及的眼风在中堂上溜了一圈,见在座的旁人都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也知道不能太过份了,忙走过来扶着龙香叶坐下,“娘,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不过,咱们萧家后院,还是交给大嫂打理吧。芸莲她从小娇生惯养,管了两个月家,虽然没有出过错漏,可是着实累狠了,要好好在家将养一阵子。再说,”萧泰及抿嘴一笑,“娘想让大哥大嫂给娘生个大胖孙子,难道就不想让我和芸莲给娘生个漂亮小孙女?”
关芸莲一听不让她管家了,嘴角立刻垂了下来,脸上显出一幅苦相。
陈月娇忙走到关芸莲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让她不要说话。
关芸莲这两个月来,听了陈月娇的话,在萧家后院令行禁止,将后院管得井井有条,打理得水泄不通,在萧家人面前十分长脸面,早就把陈月娇当了个军师,凡事都听她的。
陈月娇让她别插嘴,关芸莲只好闭口不言。
龙香叶听出了萧泰及的意思,是要用内院的管家权,换取外院和铺子的管辖权,心里不由对小儿子做出的让步十分心疼,拍着他的手道:“你啊,也是太客气了。你跟你大哥一母同胞,他不看顾你,还要看顾谁?亲兄弟分什么彼此?他的就是你的,你的当然也就是他的。”
毅郡王听了,哈哈大笑,“萧老夫人真是会说笑。亲兄弟还有长幼嫡庶之分呢,若是都不分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岂不是坏了伦常规矩?”
龙香叶被毅郡王的话噎得胸口疼。可是对方的话故意偷换概念,拿大道理压人,又占着身份上的优势,竟然跟先前她让杜恒霜吃瘪一样,完全让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毅郡王发了话,萧士及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多谢毅郡王为属下说话。”萧士及一幅感激涕零的样子,对毅郡王躬身行礼。
然后转身看向龙香叶和萧泰及,十分诚恳地道:“娘,二弟,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放心,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只要我萧士及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们饿着。霜儿是我的原配正室,跟我一条心,自然也是同意的。只是她刚刚嫁进来,又身子弱,只能管管外院,照看一下铺子里的生意。至于内院,她实在是没有精力来接手。还望二弟妹不要推辞,就继续管下去吧。”
关芸莲这才欢喜起来,对萧士及和杜恒霜行礼道:“咱们是嫡亲妯娌,萧家也是我和二郎的家,说不上麻烦,份内之事而已。”
萧士及点点头,“二弟妹这样想就对了。横竖咱们萧家人少,每个月,你只要初一、十五,去向你大嫂报帐就可以了。”
关芸莲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是要把她当个管事婆子使唤?每个月还初一、十五去报帐?!
杜恒霜看见关芸莲一脸僵硬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能一直让萧士及直接跟关芸莲说话。他是大伯子,关芸莲在有萧士及的场合,论理应该回避才是。
杜恒霜伶俐地接过话茬,笑着道:“如果二弟妹忙不过来,我带来几个能干的丫鬟,管家记帐都是好手。二弟妹如果愿意,可以借她们去用一用。她们的月例,还是在我这里关,不用家里出钱。”
大齐的大户人家嫁女,陪送的大量嫁妆中,就有陪嫁丫鬟和陪房。而且讲究这些陪嫁丫鬟和陪房都不领夫家的饷银,完全由媳妇自己的私房开销。
不拿夫家的银钱,这些下人会减少很多背主的危险。
关芸莲讪笑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应付得了。”用杜恒霜的陪嫁丫鬟管家,当她关芸莲是傻子啊?
杜恒霜一笑颔首,“二弟妹不用跟我客气,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能帮我一定帮。”
龙香叶在旁边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凉,脸上的神情凄然起来,捶着胸口道:“泰哥儿,是娘没用。活了这么大年纪,以后还要看媳妇脸色,这个家,咱们就不当了吧。——娘和你一样,都是寄人篱下。”
萧士及的几个同僚见状,都知道这老太太是要往大里闹了,担心萧士及脸上下不来,忙上前笑嘻嘻地道别,都说有事,过两天再携家小登门拜访,三三两两迅速离开了萧家。
毅郡王和慕容兰舟也觉得后面就是萧家的家务事了,他们在这里不妥,也站起来要告辞。
萧士及忙道:“王爷、慕容大小姐,今日既然请你们过来,就是帮我们萧家做个见证。”说着,萧士及从胸口掏出两份文书,递到萧泰及手里,温言道:“泰及,这是我和你大嫂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萧泰及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他一直经管的那两个铺子的转让契纸,忙推辞道:“大哥这是做什么?娘还在呢,我们不能分家。”
第98章 记名 (含enigmayanxi和氏璧+)
一听说是要分家,毅郡王和慕容兰舟交换一个眼色,倒是又沉沉地坐了回去。
方妩娘更是竖起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陈月娇拿手绞着帕子,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一样不得安生。——如今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了。原以为仗着龙香叶是亲娘,给杜恒霜吃两个排头,就算萧士及有心偏帮杜恒霜,当着外人的面,他也开不了这个口。谁知竟然是顺了萧士及的意,让他借坡下驴,提前十几年就捅破这个脓疮了……
陈月娇深知萧士及的为人。
当着众人的面,偏向老婆,给老娘冷脸下不来台,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如果这样做,一个响当当的“不孝”的罪名就能扣在他头上,断送他所有的仕途。而萧士及心气高,一心往上爬,在这方面就格外注意,授人以柄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只不过萧士及这人心思内敛,陈月娇不管是杜蘅,还是陈月娇,就算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还是有些摸不清萧士及心里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活了两世,萧士及在她面前依然只是一个隔着山,隔着水的背影,能让她远远地看着,却总以为在接近他的时候,淌了一脚的浑水,洗都洗不干净。
杜恒霜当然没有陈月娇的纠结难受,在她眼里,萧士及是再清楚明朗不过的一个人,只看着萧士及轮廓优美的侧脸微微地笑,微微摇头道:“二弟说哪里话?你大哥不是这个意思。”
萧士及果然将铺子的转让契纸又推了回去,微笑着拍了拍萧泰及的肩膀,“听见你大嫂的话没有?二弟实在是想多了。娘还在,说什么分家啊,也不怕娘她老人家寒心?再说,我是长子,奉养娘亲是应有之意。你是幼子,住在哥哥家里,谁敢给你脸子瞧?就连你嫂子,我也可以担保,是拿你当亲弟弟一样待。忘了小时候,咱家的家财被人吞了,穷的揭不开锅,你饿得直哭,是你嫂子带着下人和银钱,救了我们一命。”
杜恒霜那时候还小,可是已经颇有豪气,带着杜家的下人赶到萧家临时租住的地方,还命杜家的下人将上门来占便宜的二叔萧瑞生打得起不来床。
当时萧家只有妇孺,如果没有杜家帮衬,年纪小的萧泰及和萧嫣然都不一定活得下来。
萧泰及忙道:“我记得的。当时大嫂带了下人过来,给我们做了一顿好吃的,我这么些年,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东西。”说完嘻嘻笑着凑到杜恒霜身边,摆出亲兄弟的架式央求道:“嫂子进门了,再给我们做一次那时候的菜吧,让我再尝尝那滋味儿。”
萧士及走过来,往杜恒霜和萧泰及中间一站,揽住萧泰及的肩膀道:“你若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住一辈子都行。我的侄儿侄女也都跟我们住在一起,这才亲香。至于这两个铺子,你也不用多礼。你成亲,哥哥送的礼也太简薄了,你嫂子知道后,还嗔着我不大方,怠慢了二弟和二弟妹。这一趟,趁着家里的铺子改名字的时候,你嫂子让我把这两个铺子送给你和二弟妹,以后就算你们搬了出去,有这两个铺子,也是衣食不愁的。”
“还有三妹,当然是由我这个做大哥的发嫁,一应嫁妆陪房,都不用娘和二弟操心。”萧士及又转头看向一直低着头,站在龙香叶身后的萧嫣然说话。
萧嫣然是龙香叶和萧祥生最小的女儿,素来怕大哥萧士及,跟二哥萧泰及关系最好。现在听见二哥和大哥相争,她倒也机敏,知道帮谁都是错,只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萧士及这番话说出来,龙香叶和关芸莲还在品咂其中的意思,萧泰及和陈月娇却已经黄了脸。
难怪萧士及不承认要分家,因为在他看来,根本无家可分!
整个萧家,都是他萧士及的!还分什么家!
这样说话,简直比同意分家还要狠毒。
按萧士及的说法,萧泰及一家人,是住在“哥哥家里”,不是住在萧家,活脱脱就是寄人篱下打秋风的穷亲戚。他们愿意住,萧士及也养得起他们。可是萧士及若是想他们走,那就是净身出户,一根草杆儿也不能带走。
不仅如此,萧士及还装模作样当着众人的面,用两个铺子堵住了萧泰及的嘴。
和萧家庞大的家财比起来,这两个铺子,简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萧泰及这几年一直在跟萧家的大掌柜厮混,对萧家的铺子有多少财力,摸的一清二楚。
两个铺子就想打发自己,这个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
萧泰及在袖筒子里握了握拳头,又轻轻松开,将冒到嗓子眼儿的气又压了下去。
爹去世的时候,自己还小,一早也知道长兄弱弟,在争产上很是吃亏。他也打好了吃亏的主意,不能分一半,分三成也是好的。到底大哥年纪大,又是嫡长子,多分大哥一些他也是肯的。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不声不响,孝顺可亲的大哥,居然打着独霸家财的主意。如今大哥又娶了杜恒霜,有了许家这样一个大靠山,自然更是要将自己这一房赶得一干二净。
萧泰及到底年轻,没有萧士及在外面历练出来的老辣,脸上的神情已经有些露了出来,马上一低头,拿着铺子的转让契纸来到龙香叶身边,将契纸奉上,笑着道:“娘,儿子跟着娘,用不着这些。这两个铺子,还是给娘收着吧。儿子帮娘照看照看就行了。”
龙香叶越发觉得小儿子贴心,将契纸又推了回去,笑道:“你大哥的一份心意,你就收着吧。以后和你大哥一起,齐心协力,咱们萧家就红红火火了,不比别人家差的。——我们萧家就你们两兄弟,分什么家?你放心,就算我不在了,我也把话撂在这儿,咱们萧家,永不分家!”
真是气壮山河,宛如当年前朝皇帝大笔一挥,谕旨“永不加赋”一样掷地有声。
毅郡王听了这话,一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许绍也忍不住,轻咳一声,道声“失礼”,走出中堂,站在廊庑底下,看着八月天的院子出神。
方妩娘眉毛高高地立了起来,诧异道:“龙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龙香叶刚刚气吞长虹,很有些余气未消,还能撑得住,庄严问道:“方妹妹,我哪里乱说话了?我的话,句句有出处,字字有来历,请问你我哪里乱说话了?”
方妩娘手里的鲛纱帕子轻甩,荡起一阵月白色的涟漪,觑着眼笑道:“龙姐姐,请问你那句话,出处在哪里?”
龙香叶知道方妩娘问的是“永不分家”这句话,遂笑道:“方妹妹,你不读书识字,自然是不懂。——天地君亲师,是人伦五常,是为人子孙都要遵守的规矩。对于士及、泰及、嫣然,还有霜儿、莲儿来说,我就是她们的‘亲’,我说的话,就是伦常,就是规矩。他们要认我这个娘亲,自然是要遵守的。”言下之意,就是她说“永不分家”,自然就是跟圣旨一样,她的儿孙都要遵守,否则就是不孝,就是不配为人子孙。
方妩娘越发好笑,斜着身子越过身旁的八仙桌,笑着问道:“王爷,您说龙姐姐这话,有理还是没理?”
毅郡王讪笑,打着哈哈喝一口茶,“这是士及的家务事,本王倒是不便说话。”一边说着不便说话,一边眉毛乱抖,显见的很是不以为然。
慕容兰舟莞尔,端庄笑道:“这话却是有些越格儿。”
龙香叶脸色一窒,恭敬问道:“慕容大小姐有何见教?”
慕容兰舟一只玉手搁在红木桌面上,葱管似的手指尖的桌上一磕一磕,发出金玉一般的叮咛声,“萧老夫人,陛下不久才颁过圣旨,言明家中长辈过身,有二子以上者必须析产别居。”这就是说,在龙香叶死后,萧士及和萧泰及两兄弟就是不想分家,也要分家,否则就是跟朝廷的律例对着干。
萧士及忙笑道:“娘的身子康健,不用想那么远的事情。大家都是亲戚,何必说这些伤和气的事情?——二弟,人说长兄如父,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必不会不管你的。你大可放心。”
方妩娘心下大定,站起身道:“士及是个孝顺的孩子,龙姐姐,你有福了,儿子女儿都孝顺,要惜福啊,不然天天乱折腾,就有福气也被你折腾没了,这又是何苦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士及小时候,你那样疼他,如今怎么不肯再为他想一想呢?”
这话说得龙香叶有些愧疚,她觑了萧士及一眼,见他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想起小时候他在自己怀里的辰光,心里一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还有这个规矩,这我倒是不知。也罢,横竖我活一日,你们兄弟俩就好好地一起过日子,等我两腿一蹬去了,随你们怎么闹。——士及是大哥,必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弟弟妹妹。萧家这一份家财,平分给你们两个小的是不可能的,还不如我现在做主,老大得一半,剩下的平分做两份,一份给泰哥儿,一份给嫣然吧。今天王爷也在,不如做个见证?”
毅郡王窒了窒,笑着道:“这是你们萧家的家务事,我倒是不会掺和。天色不早了,王府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说着,托起慕容兰舟的手,对萧士及回首道:“你刚刚大婚,我给你一旬的婚假,可够了吧?”
一旬就是十五天,萧士及大喜,忙躬身颔首道:“多谢王爷恩典,我把家里安置好了,就去王府当差。”
毅郡王满意地点点头,“你好好安置,今年明年王府的事情都多,你早些忙完家里的事,也好早些到王府里帮忙。”
今年年底太子大婚,明年三月毅郡王大婚,而宫里,永昌帝幸了好几个新进的贵女,也要册封。有些贵女是毅郡王这一派送进去的,宫里宫外的联络都是萧士及经手,他要不在,很多事情就断了线。
萧士及自然知道轻重,忙道:“十天尽够了。十天之后我就回王府。”
送走毅郡王和慕容兰舟,萧士及就趁着许绍和方妩娘还没有走的功夫,连忙道:“今儿还有一件事,就是刚才说的铺子改名的事儿。”
萧泰及和陈月娇都竖起耳朵,连龙香叶也愣愣地看着萧士及。
“我如今是官身,不好再做买卖。祭田庄子这些在我名下倒是无妨,可是做买卖的铺子再挂着我的名儿就真不合适。之前王爷已经对我说起过几次,现在拖不下去了,我就都改成了霜儿的名字。她现在是我们萧家的宗妇,这些铺子挂她的名字,既不影响我做官,也不影响萧家宗祠的利益,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泰及听了这话,扶着龙香叶胳膊的手一紧,让龙香叶疼得一哆嗦,立着眼睛瞪了萧泰及一眼。
这是萧家和杜家的事,许绍不好插嘴,笑着后退一步,让方妩娘跟萧士及说话。
方妩娘果然拍着巴掌叫好,大大的眼睛弯成一弯上弦月,极力嘱咐杜恒霜,“要小心经营,不懂就问大掌柜。若是有自己开脱不了的地方,就来京兆尹府托托人情,别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扛,听见没有?”
许绍全身的紧绷都松懈下来,为方妩娘背书,“你娘说得对。霜儿你就是太见外了,从来也没有求过我什么事。这一次,士及的铺子都在你名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一定要好生照看,遇到有人找茬儿,就报我京兆尹府的名头。”
龙香叶听着不顺气,耷拉着眼皮道:“我们萧家有王府照看,不用劳烦京兆尹府上了。”
许绍却是知道毅郡王这个招牌是不可能拿出来用的,看着萧士及但笑不语。
萧士及倒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眼望着杜恒霜,那笑意从眼底浮现,满满地都要溢了出来,“反正由霜儿总管,由她做主就可以了。”
第99章 歪缠 (含粉红300+)
萧士及既然这样说,方妩娘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笑盈盈地走过去,拉着龙香叶的手一阵恭维,又叫了下人把她给龙香叶准备的厚礼送上,才让龙香叶露出点儿笑颜。
和许绍一起回去的路上,方妩娘说道:“这门亲事总算是结下了。早先我实在是不愿意的,若不是霜儿一力坚持,八年前我就跟他们退婚了。”
许绍倒是不知道这回事,耐心地问了问,点头夸杜恒霜,“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确实是个好姑娘。”
方妩娘哼了一声,想起许绍有意无意地防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跟他两个儿子接近。虽然自己也没有想过要跟许家的两个儿子结亲,可是自己看不上他们是一回事,被他们主动嫌弃却是另一回事。在父母心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要打要骂也只能自己动口动手,若是被别人说了一点半点,那就是结了仇家。
许绍知道方妩娘心里恪应,将她往怀里一带,往她耳朵眼儿里吹了一口气,低笑道:“你也别气。我是有私心的。若是成全了那两小子,我们俩就不能在一起了。我可是不愿的。所以宁愿让他们俩恨我,我也是不能放开你的。”低下头在方妩娘面颊上亲了亲。
方妩娘从来没有听过许绍说出这种话,三十多岁的人第一次从许绍嘴里听见这样情意缠绵的话,也有些害臊,哑着嗓子道:“这我可没看出来。老爷一向把许家看得比天还大,哪里是为了我?”
许绍也没有想到方妩娘看着不像个心机深沉的,却能一眼看出来他的用心,有些讪讪地放开她,在车里坐直了身子,笑着道:“我们一把年纪了,说这种话,回去让雪儿知道了又要笑话了。”漫不经心地将话题岔开,“士及今日这样做,你可以高枕无忧了。他把整幅身家托付给霜儿,你也不用担心她婆母给她脸子瞧了。”
出了嫁的小媳妇愿意管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那份对银钱的支配权。不当家,吃穿用度都要看人脸色,就跟没有陪嫁一样,不是挖空了心思去算计别人的财产,就是过得抠抠馊馊,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如今萧家虽然不让杜恒霜管内院,可是萧士及将外院,和萧家所有的铺子都托付给她,这样一比,只管内院就落了下乘。
方妩娘是在许家当家的,自然知道内院每月的用度,都是从外院帐房支进来的。外院不给银子,她们这些当家奶奶不是难为无米之炊,就是要拿私房贴补。
不是每个当家都能从中浑水摸鱼的,也有当个家,就把自己的嫁妆赔得一干二净的傻媳妇。
杜恒霜能够把持外院,就扼住了内院的咽喉。孙猴子再能蹦达,也逃不过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方妩娘是真心愉悦,笑着点头道:“霜儿身上的担子不轻呢。杜家、萧家,两边的生意居然着落在她一人身上了。”想起来就轻轻推了推许绍,“老爷可要说话算数,以后有人为难霜儿的铺子,老爷可以要为她出头。”
大齐的商人和大周一样,真的做成大生意了,是一定要有官家后台的。商人要么捧起自己家的后人去念书做官,要么把自己家的女儿嫁到官家做妾做二房,总之是一定要有官家背景,才能保证自家的生意能做得下去。
若是巴不上官家的边儿,生意做得太大,就是一头待宰的肥鹅,那些有后台的商家为了竞争,转眼就能让你家破人亡,所有的金子银子都是过眼云烟,根本守不住。
方妩娘对这一点体会更加深刻。当年若不是许绍出面帮她,她们杜家的生意早就被夺得毛都不剩了。
萧家就是如此。萧祥生一死,龙香叶一个女人独木难支,一边被外面的官家明抢,一边被内里的家贼暗偷,萧士及那时候又小,根本就斗不过这些豺狼虎豹,家业才凋零下去。
想到这里,方妩娘又体会龙香叶的不易,对她的不满也少了许多。
“只要她看在士及是她亲生儿子的份上,对我们霜儿不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就谢天谢地了。”方妩娘感慨说道,和许绍回了京兆尹府,就开始忙着给杜恒雪挑夫婿了。
方妩娘和许绍走回,萧家就只剩下自己人。
龙香叶看在大儿子新婚的份上,虽然对他苛待幼弟不满,也没有再为难于他,对萧泰及暗暗使了个眼色,才吩咐关芸莲,“好好当家,这后院你先管起来。等你大嫂得闲了,你再多向你大嫂讨教讨教,有事要来回我,不可自专。”又吩咐杜恒霜,“你是我们萧家人了,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你既做了我们萧家媳妇,就要为萧家着想,照顾自己男人的身子,不可狐媚歪缠。你是大妇,每个月初一、十五,士及去你房里,别的时候,让他好好歇着。若是累坏了他,我们一家大小喝西北风去。”说完就扶着自己大丫鬟的手,头也不回地回自己内室去了。
杜恒霜被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低下头,简直有些无地自容,暗忖萧士及又没有小妾通房,说什么自己是“大妇”,还要规定行房的日子,老太太简直把她自己当太后娘娘了……
陈月娇听得心头大畅,刹那间脑子里闪过七八个主意,走到杜恒霜身前行了大礼,做出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道:“大少奶奶生得花容玉貌,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儿,难怪萧大哥爱重大少奶奶。”
杜恒霜看了她一眼,记得她是陈月娇,是关芸莲的远房亲戚,还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生得倒是美貌,就是一双眼睛不像十二岁姑娘的眼睛,黑沉沉的,大大的瞳仁后面映照着人影儿,有些鬼影瞳瞳的感觉。看人一眼,就像装满了话,欲说还休。
杜恒霜自己的妹妹杜恒雪就是她这个年纪,跟她一比,就跟个小傻子一样,不由暗叹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若是自己妹妹有这份机灵劲儿,自己和娘亲也能少操些心。
“陈小姐谬赞了。和金姨妈住的可好?有什么缺的,就跟你表姐说,都是亲戚,不用客气。”杜恒霜在银钱上是个散漫的人,也有她爹杜先诚几分侠义心肠,对于救助两个穷亲戚并不在意,说话间已经带出了当家奶奶的气度。
再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结善缘才有福报。陈月娇是姑娘家,最多将来陪一幅嫁妆,将她妥妥当当嫁出去就是了。
至于金姨妈,要养老,肯定是跟着出嫁的姑娘去的。再不济也是二房给她养老,杜恒霜倒是没有想过要给金姨妈养老送终。不是她舍不得银钱,而是如果金姨妈由萧家大房养老送终,就是妥妥的下萧家二房还有陈月娇的面子,让人嚼舌根的缺德事儿。
陈月娇忙谢过杜恒霜,眨着大眼睛俏皮地一笑:“那大少奶奶我们不打扰你了。我和表姐去看看萧伯母。”说完拽了拽关芸莲的胳膊,笑着拉她往龙香叶的屋里去了。
金姨妈对杜恒霜抿嘴一笑,也跟着进去。
萧士及有些不好意思,对一言不发,呆呆站在那里的萧泰及点点头,就去拉杜恒霜的手,要带她回房。
杜恒霜到底是新媳妇,脸皮薄。刚才跟陈月娇说话的时候,还能隐忍不发,现在看见萧士及,想起刚才被龙香叶当着众人的面说她“狐媚歪缠”,气性上来,一头拍开萧士及伸过来的手,转身就回他们新房的院子里去了。
萧士及大步追了上去。
萧泰及背着手站在中堂的大门旁边,眯着眼看着萧士及和杜恒霜远去的背影。快到正午的阳光从院子里斜斜的照进朝南的中堂,将萧泰及的身子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照在阳光下。
杜恒霜身上还痛着,心里又憋着气,这一路快走,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就觉得腰酸背痛,径直到里头屋里南窗下面的长榻上靠着去了。
斜倚着蓝底红牡丹的锁子锦靠枕,望着窗外四角的天空出神。
欧养娘和知画后脚跟着进来,忙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给少奶奶和大少爷上碗酸梅汤,要井水镇的,不能用冰。”
杜恒霜从小被欧养娘精心调理身子,三伏天都不肯直接用冰,怕凉了身子,以后对生育有损。最多也只拿小银锤敲些细冰末子下来,洒在专门做的解暑甜品上,取其凉意即可。
萧士及背着手走进来,看见杜恒霜斜倚在长榻上的背影,肩平背直,到腰上又塌下一块,越发显得腰细臀丰。
想起昨夜的旖旎,萧士及不知觉咽了一口口水,抬脚走过去,坐在杜恒霜身边,推了推她的肩膀,低声问她:“站了一上午,是不是饿了?想什么吃的?说了我好让小厨房的人去做。我给你送的那个善做淮扬菜的厨娘怎样?家里又找了一个,一会儿让她们一起给你做几个菜尝尝?”
杜恒霜却在恼着萧士及。刚才在中堂之上,被龙香叶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杜恒霜没有特别着恼。她知道龙香叶看她不顺眼,或者说,没有婆母真正看媳妇顺眼的,她早有心理准备。她恼的是萧士及。婆母说她“狐媚歪缠”,萧士及居然一句话都不为她说,任她在众人面前受折辱。
萧士及的胳膊搭上她的肩膀,杜恒霜回头抓过他的手,使劲儿掐了下去,掐得萧士及的虎口上起了一道月牙一样的红痕。
萧士及面不改色地任她掐,索性将她抱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笑道:“生气了?气性这么大,以后怎么得了。”
杜恒霜越发着恼,用力捶着萧士及的胸膛,嗔道:“我狐媚歪缠,不是好人家的女子,你可离我远点儿……”
萧士及才明白杜恒霜在气这句话,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狐媚歪缠怎么了?我就喜欢你狐媚歪缠的样儿……来,缠给我看看……”一边说,一边已经摸到杜恒霜的胸前轻轻捋了一把。
杜恒霜满脸绯红,啪地一声打掉萧士及的手,柳眉倒竖,低斥道:“那可对不住了。我不是狐媚女子,你喜欢错人了。”
“怎么会错?你狐媚,我就喜欢狐媚。你端庄,我就喜欢端庄。总之你是什么样儿,我都喜欢。”萧士及反手握住杜恒霜掐他的那只手,托起送到嘴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亲了过去。
有些濡湿的双唇温热软乎,亲在手指头上酥酥麻麻。
杜恒霜想夺过手,却被萧士及一把抱住,低头吻了上去,随手挥下长榻旁边搭着的帐幔,自己片腿跟着上了榻。
知画端着两碗酸梅汤进来,正好看见萧士及拉下帐幔,忙后退一步出来,将月洞门的帘子放下来,又带上房门,守在门前。
欧养娘见状,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了,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这是在新婚里头,也还说得过去。若是过几日还这样,我们少奶奶可抬不起头了。”
知画有些不以为然,笑着道:“养娘这话说偏了。我们少奶奶是明媒正娶,跟大少爷夫妻相和,有什么不妥?”
“你是不知。论规矩,大白日里头,爷们儿是不能进内院的,更别说大白天的紧锁房门,别人一看就知道在做什么。——白日宣淫,说出去都会说是少奶奶的错。你忘了,今日老夫人还在中堂上警告我们少奶奶,让她别狐媚歪缠的。大少爷转身就忘了这话,这不是给人递话柄吗?”欧养娘跟知画嘀嘀咕咕。
屋子里头锦幔的那一头,杜恒霜正在极力抗拒萧士及,“不要……还没好呢……疼死了……”
“我就看看,看看你那里好了没有。”
一只手臂将杜恒霜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将她的罗裙掀了起来,盖在她头上。
杜恒霜唔唔两声,身下一凉,知道已经被萧士及看了去,更加羞愤,恼道:“再弄我就翻脸了!”
只见杜恒霜的私处高高坟起,红肿一片,萧士及再大的绮思都退了,忙帮她穿好裙子,将她搂在怀里,一脸愧疚道:“对不住,是我的错。我出去给你开点药去。”说完掀开帘子就要下榻,却听见外面屋里传来弟妹关芸莲的声音。
“我和表妹受了娘的嘱托,过来看看大嫂,有什么不方便的?大白日里头,锁门做什么?”
第100章 防贼 (5K,含粉红300+)
关芸莲的声音有些尖细。虽然内室和外屋中间隔着一明一暗两个梢间,还是悠悠荡荡地传了进来。
萧士及先前心急,只将内室月洞门的帘子放了下来,外面只有知画抢着把通往里屋梢间的小门给关上了,不然声音听得还要更清楚。
杜恒霜听见这声音,还没等她动弹,萧士及已经面色变青,一把将长榻前面的帐幔帘子掀开,跻上鞋就要出去。
杜恒霜忙拉住萧士及,“我出去看看。你一个大伯哥,跟弟妹歪缠什么?”心里对那句“狐媚歪缠”还堵着气,非拿出来颠十来个儿不可。
从帘子里探头出来,穿上绣鞋,又对镜照了照。
幸亏萧士及还有分寸,虽然把她的裙子扯了,但是头发还是一丝不乱,不用再梳妆了,只头上的赤金累丝嵌红蓝宝羊脂玉瓜头簪斜斜地歪在一旁。
萧士及也从长榻上下来,抿着唇,走到杜恒霜身后,轻轻抬起胳膊,给她把簪子插好。
杜恒霜从妆奁匣子的镜子里看见萧士及拧成川字的眉头,知道他心里怒极,但是这么多年在外面奔波的隐忍,已经让他无法放纵地发泄自己的愤怒了,心里又是一软,回身握了握他的手,轻言细语地道:“别生气了,我去看看。不值什么的,跟个夯人生气,白瞎了自己的身子。”
萧士及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走去帮她把门帘掀开,看着杜恒霜娉娉婷婷地走出去。自己回到内室,将长榻前的幔子收了起来,又展了展长榻上的芙蓉褥子,将头靠上两个锁子锦靠枕拍拍松,斜身躺下歪了歪,又觉得心情烦躁,有股说不出的情绪堵在胸口,便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不时长吁短叹。
杜恒霜从梢间走出来,轻轻在门上叩了两下。
知画听出来是杜恒霜出来了,迟疑一瞬,问道:“……少奶奶?”
杜恒霜在门那边笑道:“这是怎么啦?这么热闹?”
知画将门打开,又一手掀起帘子,看着杜恒霜从里面走出来。
欧养娘和另一个大丫鬟知数正拉住关芸莲,不让她往屋里闯。
早先预备的两个准备做通房的丫鬟知节和知礼缩头缩脑躲在墙角,一脸的娇娇怯怯,闪烁的眼神如受惊的小白兔。
杜恒霜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面上并未带出来,笑盈盈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练摔角呢?”
机灵的小丫鬟上前,扶着杜恒霜在一旁坐下。
陈月娇缩在关芸莲身后,虽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不断地往杜恒霜那边扫过去。
见她端凝大方地坐下,随口吩咐底下的丫鬟婆子,将屋里的下人霎时间打理得干干净净,底下人恭恭敬敬,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不由心中更加警醒。
杜恒霜真是不容小觑,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足足有陈月娇上一辈子几十年才历练出来的气势。
关芸莲看见杜恒霜没事人一样出来,心里暗骂她“不要脸”,面上一派委屈,说道:“大嫂,你看你的丫鬟婆子,通不把我当主子,对我拉拉扯扯,真是成何体统。”
杜恒霜恼她不知轻重,不敲打她一顿,还不知道出去要怎么编排她,但是又是妯娌,自己才进门第一天,若是真的闹起来,也落人口实。——新媳妇进门,怎么着也得老实三天的……
杜恒霜捧着玫瑰盅盖碗茶的茶盖在杯沿上磕了磕,笑道:“弟妹这话说偏了。她们一个是我的养娘,一个是我的大丫鬟,最是知礼守仪,怎会跟您过不去?不过您是贵客,她们一心向着我,怠慢了贵客,还望二弟妹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说着捧茶喝了一口,再放在桌上。
欧养娘和知数放了手,一左一右走到杜恒霜身后站定。
关芸莲甩了甩胳膊,探身往通往内室的梢间望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大嫂,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看的事儿,装什么一问三不知啊?”
“这话我不懂。”杜恒霜淡淡地道,一只手转着自己手腕上一弯碧绿的翡翠镯子。
“不懂?不懂你大白日里头锁什么门啊?!”关芸莲脸上兴奋得起了红光,一双丹凤吊梢眼瞪了起来。
杜恒霜轻笑,“大白日里头为什么锁门?——当然是防贼啊!我和大爷在屋里盘点我的嫁妆,还有萧家的铺子,帐本堆了一地,不锁着门,被贼偷了去怎么办?”
关芸莲被噎了一下,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道:“深宅大院,哪里有贼?”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杜恒霜肃了脸,一双眼睛如有寒光,往关芸莲那边望过去。
关芸莲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拧着帕子,讪讪地道:“大嫂这话说的,岂不是说我们是贼?”
“二弟妹怎会如此多心?我说萧家的家奴而已,你怎么会往自己身上套呢?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是坏我的名声?——这个趟儿,我可是不接的。”杜恒霜指了指下首的第一张椅子,“坐。”
关芸莲没有就座,忍了怒气道:“大嫂,不是我们故意要打扰您和大哥恩爱,而是娘吩咐我,说大嫂刚进门,让我好生照料大嫂,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要打听清楚了,我才好去吩咐厨房,给您预备着。”
杜恒霜笑了笑,“二弟妹有心了。按规矩,这三天我们自己吃,等三日回门之后,再跟大家一起吃饭。我不敢坏了规矩。”
关芸莲还想再劝,陈月娇见杜恒霜油盐不进,知道再多说也是自取其辱,忙上前拽了拽关芸莲的衣襟,脆声道:“表姐,咱们话带到了,还是回去吧。伯母那边想是气已经消了。”不动声色又给龙香叶上了眼药。
萧士及在屋里听见,长叹一声,不再踱步,坐回长榻,两手撑在膝盖上,默默地等着杜恒霜,心里有些气不顺,暗道这二弟妹以前看着还挺能干,打理家事井井有条,现在看起来,怎么这样不知进退?自己都说得那么明显了,将整个家都托付给霜儿了,她还有胆子过来寻衅。转而又一想,莫不是自己说得太隐讳,她们没有听明白?
又觉得头疼。他在外面这些年,相与的都是人精子,说一句话,后头藏着五六句话,全是见眉知眼。那些不能见眉知眼的,尸骨都填了长安城外的大沟壑了……
萧士及一时想明白了,一时又觉得不可思议,听见杜恒霜在外面说“防贼”,又忍不住莞尔。——霜儿的嘴皮子真利索,是个能当家的好媳妇。
咧开嘴笑了一会儿,萧士及在屋里给杜恒霜造势,装做不耐烦地道:“说完了没有?这里的帐还没有对完呢。我只有十天休沐,若是对不完,我可不管了,都扔给你一个人挣命去。”
杜恒霜含笑起身,对关芸莲和陈月娇颔首道:“我这里忙着呢,改日去找二弟妹说话。今日得罪了。——送客。”说完转身就走,穿过梢间,拐个弯进到里屋,又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关芸莲没办法,只好带着陈月娇告辞而去,在路上就想好了一篇话,要去龙香叶那边添油加醋去。
陈月娇冷笑道:“表姐,我劝你还是省着点儿。如今你又没了娘家,萧家的家财都握到大少奶奶手里,你还跟她对着干,小心她脸一酸,就把你们阖家赶出去。”
关芸莲有些发怵,抓住陈月娇的手着急,“不会吧?我可是都听婆母的话,她再厉害,能绕得过婆母?”
陈月娇微微一笑,“且看着吧。我们不是那牌面上的人,两方不得罪最好。”
两人悄悄商议着,回到龙香叶屋里,笑着道:“娘,大嫂和大哥恩爱着呢,不许人打扰。我们可是拿草棍儿捅了老虎的鼻子眼儿了,以后不知要如何折腾我们呢。”
龙香叶听了皱紧眉头,摇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算了,等三日后再说吧。”
陈月娇和关芸莲偷偷相视一笑,一左一右上前,跪下给龙香叶捶腿。
龙香叶撑着头靠在罗汉床的矮几上,很是受用地闭上眼假寐去了。
杜恒霜的内室里,萧士及默然半晌,才艰难地道:“难为你了。”
“没什么的,只是你这院子看门的婆子要敲打敲打了。什么人都能放进来,连通传一声都做不到。”杜恒霜淡淡地道。她既嫁给了萧士及,对这些事情早就有准备的,再说,她身上实在是不舒服,这两人贸贸然闯进来,倒是恰好解了她的围。
萧士及长叹一声,仰面倒在长榻上,抱着头看向屋顶横梁挂着的红木透雕海棠宫灯,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子不言母过,他没法子在杜恒霜面前数落自己亲娘的不是。就算他说了,也徒让杜恒霜看不起他而已。
杜恒霜看看窗外的日头,将头上大妆的首饰一支支取了下来,又去屏风后换上常服,头上只是清清爽爽插上一支白玉簪,越发显得一头鸦青色的秀发可人意儿。
“你说要跟我对帐的,不如去把帐本拿过来,咱们吃完饭之后就对帐吧。”杜恒霜有意岔开萧士及的注意力。
萧士及也是因为新婚,十八年来头一次碰女人,又是自己从小就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姑娘,自是有些把持不定。
不过被二房的人一搅和,他也醒过神来,笑着从榻上起身,对杜恒霜道:“我去外院把总帐拿过来。今儿先看总帐,过几天再看细帐吧。”
杜恒霜应了,自己去吩咐小厨房做饭,一边回房让知画和欧养娘给她把东次间收拾出来,布置成书房,以后她就在这里理事。
萧士及在外院的书房会和她共用,倒是不用再布置了。
到掌灯时分,长安城的坊市开始落匙关门。
诸素素的三进宅院里,几个下人拎着火煤走出来,陆陆续续将屋廊下的风灯点燃。
诸素素的娘尤倩娘吃完晚饭,还不见诸素素的人影,有些担心,叫了诸素素的丫鬟过来询问。
那丫鬟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尤倩娘更是担心,带着一个小丫鬟去往诸素素住的小跨院。
那里除了是她的闺房,也是她的药房。平日里她十分着紧她的药房,让几个心腹丫鬟婆子看得死紧,谁都不让进。
尤倩娘来到院门口,看见是吴世成守在门口,不由大皱眉头,问道:“大小姐在里面吗?”
吴世成见是东家的娘亲过来了,忙站起来行礼,憨厚地笑道:“在的,大小姐一直在忙着做咸菜。”
尤倩娘噗哧一笑,手里的帕子一甩,“什么咸菜?你如今也学坏了,会扯谎了。”
吴世成忙摆手道:“真的没有。大小姐这几天一直倒腾几个大咸菜缸,往里面腌菜呢。”
看吴世成不像撒谎的样儿,敢情是真的?
尤倩娘掂着脚,觑着眼睛往院子里看。
她这个女儿,她最清楚。
关在院子里几天几夜搓药丸是可能的,但是要她学厨做女红,比杀了她还难受。
真的做咸菜,那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再说就算真的在做咸菜,现在是八月天啊,也不怕做一坛坏一坛?
咸菜都是进了腊月才腌的啊。
尤倩娘心里犯了嘀咕。
“你让开,我进去看看。”尤倩娘不放心,担心诸素素中了邪。
吴世成不肯,张着双臂挡在门口,“大小姐说了,谁也不让进。”
“我不是外人。”尤倩娘有些恼火。
吴世成这个人太死心眼了,油盐不进。
“大小姐说了,就算夫人来了,也不让进。”吴世成一本正经地道。
他身高力壮,张开双臂站在门口,倒也有些吓人。
尤倩娘不敢硬闯,寻思道:“今儿是萧家请客的日子,大小姐去了没有?”
吴世成一拍脑袋,大声道:“哎哟!忘了!”连忙回身对院子里喊:“大小姐,萧大人今日会亲,大小姐送礼了没有?”
诸素素将吴世成托付给萧士及,让他帮着在毅郡王府给吴世成找个活儿做。
萧士及已经应下,说是等他新婚过后,再带着吴世成一起去王府。
萧家今日会亲,也给诸素素送了帖子。
诸素素在屋里戴着自制的羊皮手套,满头大汗的将这几日晒干起霉的陈芥菜放入新买的大缸里。
从吴世成给她的《伤寒杂病论》里,诸素素发现了一些随书附带的散方,看着不像是《伤寒杂病论》的原著,而是后人的一些研究心得,但是随书放在一起。
其中就有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陈芥菜卤。
诸素素翻看《伤寒杂病论》的时候,一眼发现了这个单方,简直如获至宝,差点乐晕了过去。
她可是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陈芥菜卤”,就是早期的土方青霉素啊!
在这个时代,一个郎中有了青霉素在手,基本上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可以说富贵之路已经在眼前。上至皇族宗亲,下至达官贵人,都会哭着喊着求她治病……
诸素素亲切地看着面前这一堆堆霉烂的陈芥菜,就像看见一堆堆银子一样欣喜。
按照原本的古方,一坛陈芥菜卤大概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制成。
但是诸素素来自后世,而且是药学专业,她可是很明白,所谓“陈芥菜卤”的方儿,就是青霉素素菌的培养方法。原方儿需要十年时间那么久,是因为发明这个方子的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对她来说,她只要知道整个原方的前前后后,就知道哪个环节是可以改良,哪个环节是可以加快的。
细菌培养,只要给细菌提供合适的环境,和足够的食物,细菌就能长得快。
她有把握,可以把青霉素成药的时间,缩短到半年时间。
如果成功的话,以后她还可以继续改良,最好缩短到一个月。
当然,和她上一世在实验室那种无菌培养的环境是不能比了。
重新拾起老本行,诸素素激动到完全忘了萧士及的请帖。
听到吴世成的声音,诸素素后知后觉地拍了拍额头,喵地叫了一声,大声回道:“去跟夫人说一声,给我备一份厚礼,我明儿去请罪!”
今天是正日子,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诸素素有些沮丧,不过看着这些就要封缸的陈芥菜卤,诸素素又觉得有了指望。
有了它们,她去毅郡王府做个侧妃那是妥妥的。萧家,呵呵呵呵,交给杜恒霜去头疼去吧……
诸素素笑嘻嘻地将大菜坛子一一密封,又在倒扣的碗盖槽边上倒入烧开的清水阻隔空气。
“吴世成,进来给我埋菜坛子!”诸素素对着外面大喊一声。
尤倩娘惊掉了下巴。——难道真的是腌咸菜?!
吴世成“唉”地应了一声,当着尤倩娘的面将院门阖上,插上门闩,一路小跑着上了台阶,进到东厢。
“这边最阴凉,你在这里挖十个坑,把这个十个菜坛给我埋下去。”诸素素指点吴世成干活,自己累得在旁边大喘气。
吴世成最听话,二话不说就抡起锄头开始挖坑。
诸素素回到自己屋里清洗一番,早早歇下了,打算第二天带着礼物去萧家赔罪。
而萧家的新房院子里,杜恒霜却迟迟不肯回屋歇息,拉着欧养娘在东次间东拉西扯。
萧士及过来张望好几次,杜恒霜都装没看见。
欧养娘看不过去,拉着杜恒霜的手,低声问道:“你老实跟养娘说,是不是你们床帷不和?”
第101章 床帷 (5K,含粉红360+)
欧养娘说完,垂了眸仔细打量杜恒霜。
杜恒霜还在没事人一样笑着,一丝红晕却不知不觉中从两颊延伸到耳后。珠贝一样小巧精致的耳垂在夜灯下越发莹润。眼里有一些羞臊,更多的却是恐慌和畏惧。
欧养娘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杜恒霜可以说是欧养娘一手带大的,早就把她当亲生女儿带。她这个大小姐,从小聪明伶俐,学什么都不用教第二遍,自己又努力,待人和煦热忱,但分寸又拿捏的极好,不会过分善良,让人觉得软弱,也不一天到晚板着脸做高高在上状。
女红、厨艺、下人、家事,乃至外面的铺子田庄生意,她不仅能上手,而且打理得头头是道。
可是欧养娘能教的再多,有一样没法教,就是夫妻之间的床帏之事。大家闺秀,这种事家里人向来只是点到为止,不会没脸没皮跑到花街柳巷跟那些操皮肉生涯的花娘学招式。
欧养娘也很为难。
男人啊,就是有些贱性。身为原配正室,在那事儿上太能耐,他嫌你不干净。别说破不破身这种话,是男人都知道有很多种不破身,但是依然让你不干净的法子。床事上太能耐的女子,男人不生疑的除非是傻子。
可是要一点都不能耐,须得男人杵一杵才动一动,他又嫌你木头,不解风情。宁愿出去眠花宿柳,或者在家跟丫鬟打情骂俏。脏的臭的都往房里拉。
不过萧士及和自家大小姐青梅竹马,一直呵护备至,应该不会跟那些没品的男人一样吧?
欧养娘低声问道:“可是他嫌弃你……不伶俐?”
杜恒霜脸红得如蒙了一块大红布,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欧养娘更加着急。
她是过来人。若是夫妻床帏失和,可是大忌。以后要过一辈子的,若是真的在这上头不合男人的意,这辈子算是毁了。
“霜儿,你仔细跟养娘说,他昨儿到底对你如何?”
欧养娘脸色都变了,声音里透着严气。
杜恒霜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抬头问道:“养娘,不说行吗?”
“不行。”欧养娘揽着杜恒霜的头在胸口摩挲,“这是大事,可不能囫囵过去。”
杜恒霜将脑袋在欧养娘怀里蹭了蹭。闻着那股让她熟悉又安心的味道。终于低低地道:“他对我极好。就是我有些受不住。”说着在欧养娘怀里抖了抖。
平日里看着大哥哥一样宽厚大度的爷们儿,一放下帐幔帘子,就跟那狼似的。恨不得将你拆解入腹。
杜恒霜在欧养娘怀里轻轻打了个寒战。
原来是这样。
欧养娘轻笑。小夫妻恩爱,当然是好事,便含糊其辞打马虎眼儿,笑容满面地抚弄杜恒霜的薄背,“都是女人,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没啥受不住的。就当针扎一下,眨眼就过去了。”
杜恒霜见养娘轻描淡写,有些急了,红着脸不依地推搡欧养娘:“哪有眨眼就过去?……他一直扎一直扎……”
昨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杜恒霜也是做好准备,知道是女人都逃不过这一关。
第一次,萧士及把她弄晕过去,后来完事了,以为这一关终于过了。结果半夜萧士及又爬上来,架着腿又做了一次。第二次比第一次更持久。杜恒霜咬牙死忍,才熬了过去。然后到今天天快亮,萧士及到了平日惯常练功的时候,也醒了。他扭头看着杜恒霜睡在自己身边,忍不住来了第三次。
就是这第三次,让杜恒霜生生怕了他。那样长大的行货,挤挤擦擦勉力塞进去。每抽动一次,就像在她那儿撒了把砂子儿,摩来蹭去,疼得她倒抽气。最后是实在受不了,终于开口求饶。不料越求饶,萧士及越来劲儿,把她整个人叠起来摆弄。小房子一样的拔步床地动山摇,差一点散架。杜恒霜最后是哭着在萧士及怀里完事的。
这些事又不好说得太仔细,杜恒霜脸皮薄,拣要紧的地方说了几句。
欧养娘没听明白,低声问:“怎么受不住?难道我们看错了萧大爷,他竟是个不成器的纨绔?”欧养娘知道有一等纨绔子弟,最愿在床上作践女人,直让痛得你死去活来,还没法对外人张口。
欧养娘这样说萧士及,杜恒霜又不乐意了,拧着手指头绞成一股绳儿,细声细气地道:“及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养娘不要这样说他。”
“好,好,好,养娘不说就是。只要他没有穷折腾你,养娘就放心了。——想是他从来没有那事儿,又极疼你,年轻人火气壮,哪里忍得住?我问你,你若伺候不了他,你可愿意让知节、知礼去伺候他?”欧养娘故意觑着眼睛挤兑杜恒霜。知节、知礼,是杜恒霜娘家给她预备的通房丫鬟。
杜恒霜捏了捏拳头,脑袋摇得如同泼郎鼓,“不要,当然不要。”
“那不就得了?你既然不想别人近你男人的身,就打叠精神好好跟他过吧。横竖就新婚这几天,忍忍也就过去了。男人都这样,过两天火气煺了就好了。再说,这还不算什么,以后生孩子才是真痛呢……”欧养娘笑着起身,将腻在她怀里的杜恒霜拽了起来。
“生孩子更痛?”杜恒霜一只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心里怦怦乱跳,气短神虚快要晕过去了。
果然做女人不容易么?
欧养娘怜惜地将杜恒霜的额发捋了上去,重又给她整了整瓜头簪。——做女人当然不容易,才十五岁嫩蕊一样的小姑娘,转眼就要伺候男人、婆母、打理家事。再过一年,说不定就要生儿育女了。
“回房去吧。我去屋里给你送药过来。让知画服侍你上药。”欧养娘说着,一打东次间的帘子,看见萧士及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
“养娘。”萧士及对欧养娘行礼。
欧养娘侧身避开,对萧士及隐讳地提醒:“姑爷,我们小姐身子弱,还望姑爷怜惜则个。现在已经成了亲,一撬挖不成井,一口吃不了胖子,还是来日方长的好。”
萧士及耳力灵敏。又在门口等了半天。早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对自己昨夜的放纵也不无懊恼,忙点头如捣蒜,“让养娘费心了。她身子不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说着对杜恒霜伸出手。“霜儿。咱们回房去。下午我抽空出去了一趟,给你去买了些药回来让你泡浴,郎中说对身子有好处。”
欧养娘这才放心。握着杜恒霜的手送到萧士及手上,将小两口送回房里。
杜恒霜的手心里撺着汗,握在萧士及手里微微有些颤抖。一边咬着下唇,一直深深的低着头。
萧士及的大手温暖宽厚,掌心有厚厚的硬茧,让杜恒霜又很是窝心。
如果他们只用一直牵着手,该有多好……
杜恒霜在心里悄悄感叹。可惜男人不只要牵手……
回到屋里,内室只有他们两人。
萧士及径直拉着杜恒霜来到里面的浴房。
青玉澡盆里,已经装了满满一盆热水,水里飘散出一股药味儿,还有些花香,混杂在一起。
“我给你放好水了,你去泡一泡。昨儿是我孟浪了,你别生气,我今儿不碰你。”萧士及紧张地看着杜恒霜的眼睛,生怕她一扭身就不理他了。
杜恒霜嗯了一声,抓着萧士及的腰带,“我今儿身上不舒服,不能……不能……伺候你,但是你也不许去找别人。等我明儿身上好了,我自然……自然让你如意。”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幸好萧士及耳力灵敏,不然一个字都听不见。
萧士及极力抿唇,想摆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起。
“你出去,让知画进来服侍我。”杜恒霜将萧士及推了出去,唤知画进来。
知画刚从欧养娘屋里出来,拿着一个小小的楠木雕花的盒子,鬼鬼祟祟地走进来。
看见知画的样儿,杜恒霜好笑,“你这是怎么啦?”
知画把手里捂着的小盒子打开给杜恒霜看。
红色的剪绒里子上,是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盒,盒旁放着一根三寸长的小玉棍,玉质细腻温润,细细长长,两端却是圆圆的磨去了棱角。
“这是做什么的?”杜恒霜好奇地打开白瓷盒盖,里面是一盒绿莹莹肉冻一样的东西。
知画凑在杜恒霜耳边,这样那样地说了一通。
杜恒霜才知道那是一盒内造药,是临出嫁的时候,自己的娘亲专门给欧养娘带上的。本来以为不一定用的上,就没有跟杜恒霜说,担心吓着她。不料新婚第二夜就要用上了。而那细细长长的小玉棍,原来是给她上药用的。
杜恒霜也没好意思起来,讪讪地道:“就放一边吧。我先去泡浴。”
知画忙帮杜恒霜宽衣,扶着她坐入青玉澡盆。
里面的药澡水泡得正好,药力完全散发开来,烘得杜恒霜全身舒坦,身上的不适渐渐好转。她将头枕在青玉澡盆的一端,知画在她背后轻轻拿着瓜瓤给她搓背,居然这样睡了过去。
还是萧士及走了进来,打手势让知画不要做声,自己弯腰将杜恒霜从澡盆里抱出来,手里的大巾子蒙头裹了上去,将杜恒霜身上的水吸得干干净净。
知画忙压低嗓子道:“大爷,奴婢还要给少奶奶上药。”
萧士及看了看知画手里的盒子,淡淡地道:“给我吧,我来给她上药。你下去吧。”
知画迟疑着将药盒交到萧士及手里,“大爷,少奶奶要是醒了……”
“没事,她累了一天,醒不了的。今儿让她好生睡一觉,明儿要去外院见管事。”萧士及吩咐着,两手托着杜恒霜,出了浴房。将她放到拔步床上去了。
那泡浴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杜恒霜鼻息轻暖,睡得十分香甜。
萧士及一手下了帐子,借着帐外一点灯光,分开杜恒霜的腿。那小玉棍沾了一点药膏,给她轻轻点了上去,然后往里探进,里里外外抹了一通。
杜恒霜在睡梦里只觉得原本火烧火燎的那处突然变得清凉,无比舒适,满足地叹了口气。睡得更加安稳。
萧士及血气方刚。想到昨夜的**畅意,担心自己把持不定,再让杜恒霜受苦,忙给她盖上薄被。自己去对面的长榻上歪了一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萧士及就照例醒了过来。
从小杜先诚授他童子功。每天卯时即起,到院子里打拳,十多年来。已经成为习惯了。
萧士及轻手轻脚地起身,去院子里练了一通拳,大汗淋漓地回来,先去浴房洗了个澡。
浴房隔壁是一个小耳房,一天十二时辰都有下人在那里照管烧热水。
虽然很靡费,但是以萧家的财力,不是用不起的。
龙香叶的正院也有小厨房烧热水。
萧泰及和关芸莲的院子就没有这么齐全。不过每日一顿热水还是少不了他们的。
萧士及洗完澡,又给杜恒霜放了一澡盆的热水,将昨日去郎中那里买的药包拿出来,放到热水里泡着。
这泡身子的药,分两种。一种是晚上入睡前用,一种是早上刚起床的时候用。晚上可以安眠,早上可以醒神,最是滋养身子。
杜恒霜餍足一晚,睡得十分香甜。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下舒服多了,转而想起自己好像入睡之前是在泡药澡,怎么就回到床上了?
从床上坐起来,掀开帐幔,正好看见萧士及从浴房走出来。
杜恒霜有些脸红,又觉得开心,笑着问道:“你起来了?”
萧士及走过来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面颊,“身上好些了吗?”
杜恒霜轻轻点头,“好多了。多谢记挂。”
萧士及探身过去,从床头的小抽屉里取出知画昨日拿过来的药膏,低声道:“你先去泡药澡,回头我接着给你上药。”
杜恒霜才明白昨日是萧士及给她上的药,羞得拿被子捂住脸,又缩回床上。
萧士及将药膏放到床头的桌子上,伸手将杜恒霜的被子掀开,把她从被子里掏了出来,抱在腿上,在她额头深深嗅了嗅,哑声道:“这有什么害羞的?比这更害羞的事我们都做过……”
杜恒霜猛地抬手捂住萧士及的嘴,嗔道:“不许说!”
萧士及顺势亲了亲杜恒霜的手掌心,将她的手拉开,握在自己手里,正色跟她讲道理,“霜儿,你我夫妇一体,我有事不瞒你,你有事也不要瞒我,好不好?”
杜恒霜缓缓低下头,眼神飘忽着看向左右。
萧士及伸手托住她的下颌,迫她看着自己,“霜儿,你若不喜欢,可以打我骂我,有不爽心就告诉我,别教我摸不着头脑好么?”
这话让杜恒霜又有些生气,闷闷地道:“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吗?”还要人说?
萧士及苦笑,“我若是知道,就不问你了。”
到底是男女有别,她看重的地方,也许他不在意。而他在意的地方,她又觉得无所谓。
杜恒霜听萧士及说了一会儿,心有所动,抓着他的衣襟,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勃勃的心跳,略微有些安心,那些闺房之事她不想再谈,嘟着嘴说起昨天龙香叶的话,“娘说以后你初一、十五才能进我的房门,这可怎么处?”
萧士及笑了,抱着杜恒霜的身子轻轻摇了摇,低声笑她,“你昨天都不肯回屋子呢。若是真的初一、十五我才回房,你昨天就不会躲躲闪闪了。”
杜恒霜轻轻捶了萧士及胸膛一下,嗔道:“别歪扯。你说吧,娘的话,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萧士及扫了杜恒霜一眼。 龙香叶昨日说的话,萧士及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从他十二岁开始,龙香叶就管不住他了,但是这话不能给杜恒霜说,说了,龙香叶婆母的面子全无。
“娘昨天说的是气话。哪有小夫妻俩初一、十五才同房的?若真的这么做,让人知道了,说我僭越,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萧士及笑着岔开话题。
杜恒霜拿手指轻轻点了萧士及的胸膛一下,“你知道就好。初一、十五,那是陛下对皇后的规矩。如今宫里头连皇后都没有,我倒要看看这大齐有谁是初一、十五才回媳妇的屋子的。”
萧士及笑而不语,抱着杜恒霜进到浴房,让她脱了中衣泡药澡。自己抬脚出去吩咐早饭,同时趁着这个空档,将自己新房院子看门的两个婆子命人捆起来,送到龙香叶的正院,叫了全后院的下人都来看打板子。
“这两个婆子看门的时候开小差,跑去吃酒赌钱,忘了自己的本份。今日是第一次,我不为难你们,各打二十大板,然后送到庄子上当差。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律交给赵牙婆发卖。”萧士及冷着脸,负手站在龙香叶的正院,将这两个昨天看不住大门,让关芸莲和陈月娇闯进来的婆子狠狠责罚一顿。
关芸莲和陈月娇都看出来萧士及是杀鸡骇猴,缩着脖子往龙香叶身后躲。
龙香叶气得直喘气,指着萧士及怒道:“一大早你发什么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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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如意
“是啊,萧大哥这是怎么啦?一大早就打板子?——这火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呵呵呵呵,是不是昨夜气血不畅啊……”差一点就把“欲求不满”这四个字说出来了。
诸素素信步走进来,后面跟着吴世成,帮她抱着两个大礼盒。
萧士及见来了外人,而且又是没有通传就进来了,眉头皱了皱,很快松开,转身走到龙香叶跟前,跪在了她面前,沉声道:“娘既然看重这几个婆子的脸面,胜过儿子,儿子不敢有怨言,求娘责罚!”说着,一双手高高托起来,居然是一根藤条。
站在龙香叶身边的萧泰及眼角跳了跳。大哥什么时候手里操着一根藤条?忙跟着一起在龙香叶面前跪下,扯着龙香叶的五福团花罗裙哀求道:“娘,大哥没有错,娘不要生气,不要责罚大哥。”一边又回头指着那两个已经吓得软瘫倒在地上的婆子骂道:“真是黑了心的下流肠子!略对你们宽泛一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吃酒赌钱,调三窝四,架桥拨火,都是全挂子的买卖!——不严惩她们,咱们萧家如何在人前立足?!”
萧泰及说得义愤填膺,听在他妻子关芸莲耳朵里,却满不是滋味儿。
她是当家奶奶,这两个月,萧家都是她当家的。
说这些下人没上没下,吃酒赌钱什么的,不就是在说她管家不力吗?
关氏轻轻咳嗽两声,也委委曲曲地跪在萧泰及身边。
院子里的下人也都跟着跪下。
萧泰及回过味儿来,转过话锋又求龙香叶,“娘,让大哥起来吧。——大哥不起来,大家都得跪着。”
萧士及虽然没有抬头,也知道刚才是管家的二少奶奶关氏跪下之后,这院子里的下人才跟着跪下的,根本就没有跟在自己后头跪下。
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原来在家中下人眼里就是这个地位么?
萧士及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复又松开,面上的愧疚之色不减。
龙香叶一看这个阵势倒是为难了。
萧士及是她的嫡长子,为了几个婆子下他的脸面,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我的儿,快起来。我不是要骂你,是这些婆子不听使唤,打一顿撵出去算了。”龙香叶心里一动,知道这会子正是笼络萧士及的时候,让他知道,在自己心里,他才是最重要的儿子。这些婆子下人算什么?玩意儿一样的东西,随时可以打发……
萧士及顺势站了起来。
诸素素拍手叫好,“伯母真是雷厉风行,处置起下人毫不手软。萧大哥,伯母为了你,真是操碎了心啊……”笑嘻嘻地说着,语气却是怪怪的。
就连老实头吴世成都听出来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萧士及对着诸素素颔首问好,“素素来了,昨儿你怎么没有来?”
昨天是会亲的正日子。
诸素素两手一拍,咳了一声道:“昨儿在忙着做药丸,忙得天昏地暗,忘了这一岔了。萧大哥莫怪、莫怪!——我这不是给你和大少奶奶赔礼来了么!”说着一挥手,故意让吴世成将自己的贺礼拿上来,想给龙香叶瞧一瞧。
吴世成站着不肯动,瓮声瓮气地道:“这是给大少奶奶的贺礼,现在拆了不好吧?”
“我说行就行!”诸素素杏核眼一瞪,吓得吴世成一个哆嗦,只好一步一挪地走上前来,把两个礼盒放在地上,一一揭开盖子给龙香叶看。
一个礼盒里面装着锦缎尺头,五色百花孔雀锦,青绿连珠牡丹锦,真红穿花翟凤锦,一匹匹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光。
另一个礼盒里面装着一柄碧玉如意,通体翠绿,云头却是带棕带红,莹润细腻,光看雕工就价值不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这两个礼盒,少说也值千把两银子。
对于一贯小气的诸素素来说,确实是大手笔了。
萧士及神情略缓,微一颔首道:“素素有心了。这些尺头,内子一定喜欢。”那柄玉如意,过了龙香叶的眼,肯定是留不住的。
龙香叶对玉器有偏执的喜好,特别是喜爱收集玉如意。
诸素素这一柄玉如意,玉质和雕工比龙香叶收藏的那些都要好不少。
龙香叶果然就被那柄玉如意吸引住了。
可是诸素素说了是给杜恒霜的贺礼,她也只好望洋兴叹,略咂了咂嘴而已。
陈月娇却是知道龙香叶的这个癖好,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突然出声道:“老夫人最爱玉如意,大少奶奶最是孝顺,肯定会孝敬给老夫人的。”
龙香叶满意地笑了,嘴里却嗔道:“就知道多嘴。这可是诸姑娘送给你大嫂的贺礼,别让人家说咱们眼皮子浅,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一边说,一边拿眼风不断觑着萧士及,希望他就坡下驴,径直把这玉如意留下来就好了。
这么好的玉质和雕工,她活了这么多年,确实没有见过。
和这柄玉如意一比,自己藏在箱子里的那些就成了破铜烂铁,不值一提。
萧士及却想着让杜恒霜做这个人情,装作没有看见龙香叶的眼风,在一旁岔开话题道:“这两个婆子怎么办?”
龙香叶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将一腔怒火发到那两个婆子身上,咬着牙齿道:“给我把这眼里没主子的东西狠狠地打!”
几个婆子赶紧上来架好板凳,一边一个,将两个婆子按在板凳上,抡起棍子就打。
龙香叶心里有气,借题发挥道:“打板子是这么打的么?”
照例,打板子是要扒了裙子裤子,露出屁股打的。
萧士及忙对龙香叶道:“那就留给娘处置吧,我先回去了。”又对诸素素和吴世成道:“两位去我的院子坐一坐吧。内子身上有些不舒服,正好素素来了,帮着诊一诊脉吧。”
诸素素看热闹看得笑歪了嘴,闻言连连点头,“没问题。”又跟龙香叶道了别,才跟在萧士及后面出了正院的大门。
萧士及一个人在前面大步快走。
吴世成抱着两个礼盒和诸素素跟在后面。
看见萧士及走远了,吴世成凑过头,低声问诸素素:“萧老夫人喜爱玉如意?”
诸素素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看着萧家多了些下人,应该就是杜恒霜带来的陪嫁吧。
“唉,你也太粗心大意了,既然知道萧老夫人喜爱玉如意,就不要给大少奶奶送了,直接送给萧老夫人不好吗?或者就算送给大少奶奶,就不要让萧老夫人见到。——你看现在闹得,少不得老夫人要跟大少奶奶打一顿饥荒。”吴世成连连摇头,“我知道你是无心,可是这无心让萧老夫人跟大少奶奶起了嫌隙,萧大爷也不会很高兴的。”
诸素素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你也不是蠢到家啊?”人情世故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吴世成咳了一声,将手里的两个礼盒颠了个个儿,继续道:“我又不是傻子?你是好心人,可是别人就难说了。她们能把你的好心当成恶意……”
诸素素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她当然没有吴世成说的那么好心。她就是故意给杜恒霜送玉如意,然后还要让龙香叶看见的。
她没能嫁成萧大哥,怎么也要让杜恒霜堵堵心。再说了,龙香叶那边,无论杜恒霜怎么做,都讨不到好的,使个袢子,早一点让她看清真相,她诸素素也算功过相抵了。
她只是没有想到,在吴世成心里,自己居然没有做错事的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做,他都能从最好的方向想自己……
“我没那么好心。”诸素素有些受不了,凶巴巴地道,“我就是故意让她们生气的!”
吴世成嘿嘿地笑,“你啊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我早知道了。”
诸素素气急败坏地停住脚步,跺了跺脚,“我是刀子嘴刀子心!我杀人不见血,砍人不用刀!——我警告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吴世成见诸素素真的生气了,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坏人,彻头彻尾的坏人,行了吧?”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很久没有人这样哄过她了……
诸素素忍不住抬头看天,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咽了下去。
在吴世成这个人面前,做坏事真的要承担超人的心理压力……
诸素素看戏的心情突然全没了,看着吴世成手里的礼盒,没精打采地道:“……这事儿是我不对,这个玉如意你给我送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去,就说,是大少奶奶让你送过来的,祝老夫人福寿绵长,儿孙满堂。”
吴世成大喜,连忙道:“我就知道大小姐是好人,你就是太心善了,以后可别被别人欺了去……大小姐你看着这个礼盒,我去去就来。”说着,抱着玉如意的盒子,飞奔回龙香叶的院子。
龙香叶正歪在内室的罗汉床上,听关氏和金姨妈凑趣儿。
陈月娇心神不宁地跪在她脚边,拿着一个美人捶给她捶腿。
“月娇起来吧。这是丫鬟做的活儿,不用你做。”龙香叶看着陈月娇的小模样眯眯地笑。
“老夫人,跟着诸大小姐来的那位吴小哥儿送礼盒来了。他说,是大少奶奶让他送过来的,祝老夫人福寿绵长、儿孙满堂……”龙香叶的大丫鬟捧着礼盒进来,里面正是那柄玉如意。
“大少奶奶还挺知趣的嘛……”金姨妈觑了一眼礼盒里面的东西,啧啧有声的夸赞。
陈月娇状似天真地道:“这种东西,大少奶奶原本就不喜欢吧?”
不喜欢的东西才给人?龙香叶耷拉下脸。
“今儿大少奶奶也没有来请安呢。”金姨妈和陈月娇一唱一和。
关氏心里一动,也没有提醒龙香叶。
按规矩,新婚头三天,是不用到婆母这里立规矩的,就算是晨昏定省都不用的。当然,有些媳妇为了彰显贤良,新婚第二天就开始日日请安问好的。
龙香叶就算知道,也装不知道,从罗汉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礼盒,道:“放起来吧。拿个大赏封赏那吴小哥儿,跟他说,我承诸大小姐的情分,多谢她了。”
自从杜恒霜嫁进来之后,外人给她送礼还要拐着弯儿,可见杜恒霜是多么霸道。她还真当这个家是她的了?!
新房院子里,杜恒霜已经浸浴出来,刚换了衣裳,在问下人,“大爷去哪里了?吃了早饭没有?”
萧士及正好走进来,笑道:“泡完了?咱们一起吃饭吧。——素素他们来了,问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
说话间,诸素素已经走了进来,盯着杜恒霜的脸瞧了半天,对萧士及道:“萧大哥,我要借一步跟大少奶奶说话。”
第103章 怀柔
萧士及今日对诸素素也有些不满,淡淡地道:“有话不能在这里说么?”
杜恒霜看了看萧士及,又看了看诸素素,觉得情形不太对,回头叫了房里的丫鬟问道:“大爷刚刚去哪里了?”
那丫鬟不敢不答,低着头道:“大爷刚去了老夫人的正院。”
杜恒霜露出疑惑的神色,对萧士及挑了挑眉。
萧士及无奈地摆摆手,撂了袍子坐下来,敲着桌子让下人摆饭。
诸素素见萧士及难得的露出点儿脾气,心里也懊悔得紧,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刮子,着急地道:“萧大哥,我知道错了,今日是来专门向大少奶奶道歉的。——你就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次吧,以后再不敢了。”
萧士及咳嗽一声,站起来道:“我先出去,看看吴世成那边怎样了。”言罢大步走了出去。
杜恒霜听着不对劲,上前携了诸素素的手,笑道:“什么事儿啊?听着怪渗得慌,来,跟我进去说话吧。”说罢领着诸素素往东次间去了。
东次间已经被布置成杜恒霜以后理事的书房。
进门南窗下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摆着新安香墨,澄州泥砚,太仓紫毫,云母洒金笺,右侧案上立着一座四扇三寸来长的春日仕女游春夹缬插屏,将进屋的视线半遮半掩,护住了书案上的文房四宝。
墙角立着半人高的青铜仙鹤引颈香炉,一缕缕幽香从那仙鹤嘴里散了出来,正是燃着夏日里最昂贵的沉水香。香质冰凉,沁人心脾。
东面靠墙摆了一溜齐檐高的紫檀木透雕隔子,安放着瓶、胆、琴、棋等雅物,还有一册册蓝黑面,绵纹纸的线装书,在隔子上码得整整齐齐。隔子下方的阻隔之内,还有一堆堆竹简,散发着阵阵墨香。
北面靠墙放着一张同样是紫檀木的罗汉床,上悬纱帘,床上堆着几个青底绣大丽菊的锁子锦靠枕,围在一张小小的香榧木矮几周围。
屋子当中放着一张小巧的紫檀圆桌,桌上一套越窑千峰翠色的秘瓷茶杯,气韵不凡。底下四个锦凳围着圆桌摆成一圈。
诸素素看着这一屋子的紫檀和古物,啧啧赞叹,“大少奶奶这个屋子,抵得上长安城一个中等人家的全幅身家了。”自己的全幅身家加起来,也没有杜恒霜这一间屋子值钱。
杜恒霜浅笑,让她在圆桌前坐下。
正是要吃早饭的时候。
知画担心杜恒霜饿着慌了胃,命小丫鬟给两人斟了茶水,自己亲自捧着海棠荷叶托盘送了几样点心过来。
杜恒霜和诸素素边吃边聊。
诸素素就把今天的事扭扭捏捏说了一遍,末了站起来,诚心诚意给杜恒霜行了大礼,不好意思地道:“给大少奶奶添麻烦了。是我多嘴,今儿多说一句话,倒是惹得伯母不快。不过我已经把那玉如意送给伯母了,还说是大少奶奶送的,应该没有捅出大篓子。”
杜恒霜听了,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拿帕子抿了抿嘴,叹道:“猫儿撒了饵,也要看鱼儿上不上钩。这件事不值什么的。不过你这推倒油瓶站干岸的脾气,确实要改一改。我和你萧大哥知道你是小孩儿心性,不会太在意,别人可不一定了。你又是郎中,常在世家大族行走,比我更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
世家大族里面,比萧家的倾轧当然又激烈多了。
诸素素心中一凛,再次低头认错。
“素素虽然比我大一岁,可还是一股子小孩儿脾气,说风就是雨,想一出是一出。心眼儿多坏说不上,若真的让你去坑蒙拐骗害人命,你大概是下不得手的。不然你这个郎中医士也做不下去了。”杜恒霜端了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斜眼瞥了一眼诸素素面前的茶杯,“喝口清心茶吧,别一天到晚忿忿不平的。小姑娘生气多了,小心嫁不出去。”
诸素素脸上的神色接连变了几变,再看杜恒霜,已经带了郑重其事的审视和打量。
杜恒霜刚才那番话,听着就像大姐姐嗔中带怜的教训小妹妹,其实中间已经不知打下几个埋伏,在诸素素看来,威逼利诱兼且有之,却让不相干的人一点都抓不住错处。既敲打了自己,又挣了个和蔼大度的名声。
这真的是一个十五岁刚刚出嫁的少女么?古人难道一出阁,立刻见了风就长,马上八面玲珑,处处周全起来?
反观自己,在这里这么些年,确实一直处于忿忿不平的心态。——杜恒霜没看错,自己确实是不平衡。
“待在这么个地方,我都要疯了。像个大笼子一样,处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做梦都想离了这里。可是又无处可去,只好见天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不然日子难过啊。——杜姐姐,我心窄,看见别人过的比我好,我就抓心挠肝地难受。”诸素素不知不觉拿杜恒霜当了闺蜜,恨天不给运的苦恼,和郁郁不得志的委屈,一股脑儿倾吐出来。
这话杜恒霜听着奇怪,笑着给她夹了一个玉露团,“你还没嫁人呢,就这么多牢骚,以后怎么得了。快把这玉露团吃了,也好堵住你的嘴。”
诸素素讪讪一笑,她知道自己的心情没有人能明白。——没有尝过自由的飞鸟,不知道天空有多广阔。她这一辈子,还有的熬…
“杜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今儿是我不对,白给你添堵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还给你。”诸素素说着站起身告辞,“你和萧大哥新婚,我就不打扰了。以后再登门拜访。”
杜恒霜也不挽留,送她到门口的廊庑底下,拿扇子挡着正午的阳光朝外张了张,看见萧士及正和一个高大的汉子边说边笑走了进来。
“杜姐姐不用送了。那人是我救的一个乞丐,身家清白,就有些死板,不知进退,死活不肯卖身为奴,我只好求萧大哥帮他在王府找个不用卖身的差事。”诸素素随手指着吴世成说道。
杜恒霜纤手执团扇,掩嘴笑笑,曼声道:“你放心,若是能帮,大爷一定会帮的。”
“那就有劳费心了。对了,杜姐姐,你婆母……”诸素素欲言又止,看了看院子里的下人,改口道:“萧伯母最爱养身。老人家身子安好,对做儿女的来说,比什么都强。萧大哥和萧二哥都是有福之人,娘亲的身子这样康健。”
杜恒霜笑着点头,知道诸素素是在暗示她,龙香叶没有那么多病,不要被她唬着了。其实诸素素不知道,杜恒霜还真不介意龙香叶装病。——就怕她不装病,反而精神奕奕地折腾别人,就够她喝一壶了。
不过龙香叶这样见天找事儿,还有二房在旁边架桥拨火,确实也有些太膈应了。
送了诸素素和吴世成出去,萧士及折返回来,陪杜恒霜用了早食,就带她去外院盘帐见管事。
萧家的生意和杜家的生意没有什么差别,杜恒霜对杜家生意了如指掌,现在上手萧家的生意,也没有多吃力。只一样,她才知道,原来这些明面上是萧家的铺子,有一半都是毅郡王府的产业。
“王爷的生意,每个月只要记得送分红就可以了。那些铺子,王爷占八分,我占两分,算是给我一点补贴吧。”等账房和管事都走了之后,萧士及在书房里对杜恒霜交底。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笑道:“有份子就不一样。这些铺子除了买卖南货,还有什么别的进项没有?”
萧士及想了想道:“暂时没有。不过,以后说不准有。”
毅郡王的这些铺子,其实看重的不是银子,而是这些铺子在大齐北方搭建的一条条进京的路子。——很多在外地造的东西,想要秘密运到京城,没有商家铺子的帮忙是不可能的。
当然,如果是不相干的商家,那就是一个把柄交到外人手里,风险太大。所以从很早开始,毅郡王就开始筹备自己的进京之路。
他是郡王,太子大婚之后,他说不定就要被派到外地就藩了。一辈子偏居一隅做个闲王,就算毅郡王愿意,他手下那些武将可不愿意……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毅郡王那一部分的铺子,大权还在萧士及手里,杜恒霜不过是挂个名儿,她也知道这样最好,就点头笑道:“凡事小心,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要珍重自个儿。”
“我知道。”萧士及笑着握了杜恒霜的手,一起回了新房的院子。
来到门口的时候,杜恒霜看着门楼上那光秃秃的额匾,提议道:“这院子起个名字吧?”老是新房院子、新房院子的叫,总不能回了门之后,还叫新房院子。
“难道你还真的留着一直做新房院子?”杜恒霜斜睨萧士及,“你还想娶几次亲?”
萧士及笑眯眯地摸摸下颌,低头在杜恒霜耳边轻声道:“是叫含珠阁?还是叫弄蕊院?”大手越发火热起来。
杜恒霜啐了他一口,“没正形儿……有本事你就挂上这样的匾,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
萧士及当然是说笑,看着杜恒霜晕生双颊的样子,他就有些跃跃欲试。
到了夜间,杜恒霜从浴房泡了药澡出来,双颊被热气熏得粉嫩欲滴,看得萧士及直了眼睛,一言不发走上来,将杜恒霜打横抱着走入拔步床里面。
外面的丫鬟婆子还在收拾浴房,萧士及已经放下了拔步床的幔子和纱帘。
层层叠叠的帐幔如瀑布般垂下来,阻隔了人声,也阻隔了视线。
外面的婆子丫鬟连忙放轻了手脚,急急忙忙将浴房打扫干净,抱着衣物走出里屋,穿过一明一暗两个梢间,来到外间。
知画忙关了房门,命知节、知礼两个人上夜,自己和知数回自己的耳房歇息。
拔步床内,杜恒霜涨红了脸,咬着自己的下唇,任萧士及为所欲为。
“你身上好了没有?”萧士及抱住她,俯身亲吻她的颈项。
杜恒霜才歇了一夜。用过药澡泡浴,还有上过方妩娘给她准备的内造药之后,私处的红肿早已褪了,只是新婚之夜的记忆太过清晰,她一想就难受,身子不断往后缩,“你让我再歇一夜,好么?我害怕……”
……
被杜恒霜用手伺候了一次,萧士及舒服多了,抱着杜恒霜在怀里,躺在床上轻轻喘息。
杜恒霜悄悄笑道:“这样就很好。及哥哥,以后我都跟你这样,好不好?”
“不好。”萧士及闭着眼睛道,一口拒绝了杜恒霜。
杜恒霜从来没有被萧士及这样拒绝过,脸上有些过不去,脑袋顶着他的胸口闷闷地道,“为什么啊?”
“因为这样不能生孩子。——霜儿,你不想给我生孩子吗?”萧士及一翻身,将杜恒霜抱在身上躺着,抬眼看着她笑。
传宗接代当然是为人媳妇最大的责任。
杜恒霜讪讪地道:“哦,那过两天再生吧……”
萧士及闷笑,将她侧身放下,“睡吧,明天要回门,别让你娘看见又说我欺负你。”
哄着杜恒霜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萧士及就带着杜恒霜来到龙香叶的院子请安,说要带杜恒霜回门。
三朝回门,从明天开始,杜恒霜就不再是新媳妇,要尽一个为人媳妇应尽的责任了。
龙香叶这一次倒是没有为难他们,笑眯眯地道:“去吧去吧,早去早回,代我向亲家问好。”
萧士及跟着高兴起来,笑着道:“娘放心,我一定带到。”又道:“娘晚上等我们回来一起吃饭,我在状元楼订了一桌席面,晚上会送过来。——都是娘喜欢吃的菜。”
龙香叶见自己的怀柔政策奏效了,也十分得意,笑着道:“你可要记得哦,我可等着吃状元楼的席面了啊。”
萧士及带着杜恒霜来到京兆尹府,居然看见连安子常都候在京兆尹府的中堂,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许绍、方妩娘坐在上首,许言辉和许言邦坐在左首下方,杜恒雪和安子常坐在右首下方。
看见萧士及和杜恒雪进来,杜恒雪先站了起来,给萧士及行礼,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夫!”
“乖。”萧士及很大方地将一个大红封递了过去。
大家厮见过后,分宾主坐下,叙过寒温,方妩娘着急要带杜恒霜去内室说体己话,刚站起来要说话,就见京兆尹府的大管家急急忙忙走进来,作揖道:“老爷,陛下派了内侍过来,给老爷送来两个宫女。”然后又对安子常作揖道:“安国公,陛下也给安国公送了两个宫女。”
说完就看见两个内侍手抱佛尘,领着四个宫装少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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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赐美
“奉陛下口谕,赐美女与京兆尹为侧夫人。”内侍先对许绍躬一躬身,然后传了永昌帝的谕旨。
许绍当然不敢怠慢,忙起身行礼,“臣遵旨。”
内侍又向安子常那边躬一躬身,怀里拂尘的轻扬,“奉陛下口谕,赐美女与安国公为侧夫人。”
安子常没有许绍那么恭敬。他淡笑着站起来,绕着内侍带来指给他的两个宫女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摇头道:“真的是陛下的口谕?——我却是不信。这样吧,我跟你们一起进宫,去见一见陛下,让陛下索性给我赐个国公夫人算了。侧夫人有什么用呢?照样是婢妾之流。”
那两个内侍脸色一顿,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各自把视线移开,看向安子常,两人脸上都堆满了笑。
“安国公说笑了。当然是陛下的谕旨……”
其实是万贵妃今日侍驾的时候,陛下喝醉了酒,开了个玩笑,说要跟臣下共享美女,说完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万贵妃却灵机一动,觉得正是往那些臣下府邸安插人手的好机会。就把自己娘家万家敬献上来的良家女挑了几个出来,除了京兆尹府,安国公府以外,还有毅郡王府,都被她赐了美女,趁机探探路。
说是“陛下口谕”,也不算错。
不过如果臣下真的要深究,陛下酒醒之后,为着“君无戏言”之故,虽然不会收回口谕,但是难免会对贵妃娘娘不满。——如今宫里新晋的贵女太多了,其中不乏才貌双全之辈。贵妃娘娘虽然位份高,但是她的出身并不高,跟那些新嫩水灵的贵女比起来,她的底气很是不足。唯一能依赖的,就是陛下对她多年的荣宠不衰。
如果这件事闹出来,陛下对贵妃的宠爱会不会因此分薄一些,倒是真难说。
这两个传旨的内侍本来就是万贵妃宫里的人。
霎时间两个人脑子转了十七八条计,却不知该如何将贵妃娘娘摘出来。
安子常一看这两人的眼神,就知道有诈,心里更有底,懒洋洋地问道:“你们是哪位娘娘宫里面的?”
两个内侍更是白了脸。
宫里如今只有一位娘娘,别的妃嫔,还不够格称“娘娘”。——这不是看出来是万贵妃的手笔么?
两个内侍一咬牙,就是不松口,“我们都是陛下的奴婢,哪个娘娘宫里的有什么打紧?——安国公这是要抗旨吗?”
抗旨是一顶大帽子,谁都戴不起。
安子常也不例外,躬腰抱了拳,“不敢不敢。既然是陛下的口谕,我等却之不恭,就多谢陛下的美意了。”说罢,对中堂外面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国公爷有何吩咐?”
安子常本来是借住在京兆尹府的,他自己的安国公府邸其实废弃了,他也懒得修缮,就留着断屋残垣在那里招山狐野鬼。在长安城被传得神乎其神,他也不在乎,反倒有意添砖加瓦,将谣言传得更盛才好。
安子常就笑着指着那两个宫女道:“这是陛下赐的美女,你给我送到安国公府去。”
那小厮一愣,抬头想说话,可是看见安子常眯起来的眼神,就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笑嘻嘻地道:“国公爷放心,小的这就把两个姐姐送回去。”说着,对那两个宫女一挥手,“两位请。”
那两个宫女看着安子常比女人还俊美的容颜,玉树临风的举止,早就心里怦怦跳。
一个宫女大着胆子上前屈膝行礼,“国公爷,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倒是自来熟。
安子常笑着摇头,“你们先回去,我以后再回去。——走吧,别罗里罗嗦跟老太婆似的。”说得那个宫女红了脸,忙低头跟着那小厮走了出去。
两个内侍见这里的任务顺利完成,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赶紧告辞离去了。
杜恒霜三朝回门,却没料看了这样一场戏,倒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娘亲。
那两个宫女虽然不能说是绝色,但是胜在年轻,七分姿色,两分打扮,再加一份年龄,足足抵得上十分的美人。
方妩娘再绝色,也是年过三旬之人。
许绍倒是一幅不在乎的样子,随口叫了两个婆子过来,捋着颌下短须想了想,吩咐道:“带下去吧,和两个姨娘住在一起就行了,份例都随两个姨娘。”
许绍有两个小妾,京兆尹府都称二姨娘和三姨娘。
这两位就是四姨娘和五姨娘了。
两个婆子忙赶着上前,对两位宫女行礼道:“请四姨娘、五姨娘跟奴婢下去。”
这两个宫女是万贵妃精心挑选的万家嫡支的嫡女,本来是想着要和姑姑万贵妃一样,进宫伺候陛下的。结果被万贵妃一转手就送出宫,已经很有些不虞了,现在听说还要做妾,都黄了脸。
左面穿青绿长裙的宫女先开口道:“慢着。”转身对着许绍深深福下去,“京兆尹大人,陛下口谕,说赐我二人为侧夫人……”大意就是对被叫作“四姨娘、五姨娘”不满。
许绍摸了摸鼻子,一脸不解的样子,“我们府上从二姨娘起,往下数,都是侧夫人。你们是后来的,当然只能排在后面了。”
那绿裙宫女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侧室和姨娘差的远了!京兆尹大人若是不想娶我二人为侧夫人,我们回宫便是,不劳大人敷衍费心!”二房叫“娶”,姨娘叫“纳”,确实不能同日而语。
姨娘只能称姨娘,二房却是可以称“夫人”,甚至可以让夫君请封诰命的。她们有万贵妃撑腰,不管进哪一家做二房,都能当大半个家,将原来的主母挤兑下来完全不成问题。
可是如果只是做姨娘,就翻不起风浪了,更别想去跟正室争权柄。
再说万贵妃要一个做小妾的亲戚做什么?如果真的让许绍坐实她们的名份,以后万贵妃肯定就撂挑子不管了。
这两个宫女当然据理力争,不肯被许绍含含糊糊定为“姨娘”。
杜恒霜见了暗暗着急,不断拿眼睛看着方妩娘,想让她说句话。
欧养娘教过她,后宅之事,本来就是主母说了算。男人虽然是一家之主,但是对后宅之事不能过多插手。
方妩娘却笑盈盈地稳坐钓鱼台,和大家伙儿一起看戏,就差拿块云板出来打拍子。
萧士及坐在杜恒霜旁边,见状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杜恒霜回头,看见萧士及对她微微摇头,只好轻轻叹一口气,把目光转向那两个宫女。
许言辉半阖着眼睛,插手坐在椅子上,对堂上的这些情形不闻不问。
许言邦的眼光总是溜向坐在他斜对面的杜恒雪。
杜恒雪却是睁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安子常已经笑着回到位置上坐下,抱着胳膊看许绍如何应对。
见这两个宫女就是不肯做姨娘,许绍当然也不会给她们二房的名份,最后只好笑着道:“既然这样,我送两位姑娘回宫吧。今日还没入夜,两位就算是在外头逛了一圈,回去向万贵妃复命,万贵妃看在两位父兄份上,必不会跟两位为难的。”竟是一开口,就点出了她们两人的身份。
安子常和萧士及都有些变了脸色。——听许绍的口气,他不仅知道这两个宫女是万贵妃的人,似乎还知道她们的家人是谁。知道万贵妃不奇怪,知道两个宫女的身家,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些事情,萧士及倒是知道,但是他是因为正好被毅郡王委托,盯着这一阵子宫里礼聘和采选的事儿,所以才对进宫的贵女和良家女了如指掌。
许绍可是跟这一块儿不沾边的,却也知道得不比萧士及少。
这两个宫女也有些吃惊,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也很快下了决定。——做姨娘她们肯定是不做的。既然不能做二房,她们也只好回宫了。姑姑那里就算要怪罪,确实如同这个京兆尹所说,还要想想自己父兄。没有了娘家,万贵妃凭什么在深宫里立足呢?
“那就劳烦京兆尹送我们回宫。”两个宫女也知道今天的事,是万贵妃的主意。她们现在回去,说不定陛下的酒还没醒呢。
许绍大手一挥,命下人捧来两盘纹银,对两个宫女道:“两位来我府上一趟,不能空手而归。这是许某一点小小的意思,给两位贵人压压惊。”
两个宫女也矜持起来,对着许绍行了半礼,就跟着许绍一起出去。
许绍亲自套车,送她们回宫去了。
安子常默默地看着许绍离去的背影,一边感叹着姜还是老的辣,一边站起来道:“今日是大姑奶奶三朝回门的日子,咱们不要理他们了。——来,大姑爷,跟我们喝酒去!”一拍萧士及的肩膀,要带他出去。
萧士及看了方妩娘一眼。
方妩娘笑眯眯地挥手,“去吧去吧,跟他们好好喝酒,我自带着女儿进去歇息。”
萧士及知道这是方妩娘要跟杜恒霜说体己话了,忙颔首,又对杜恒霜道:“你好好跟岳母说话,我吃过饭来接你回家。”
杜恒霜还在含笑点头,杜恒雪已经迫不及待跳上来,挽住杜恒霜的胳膊,推着她一起进方妩娘的内室去了。
来到方妩娘的内室,方妩娘先把杜恒雪支开:“你去厨房看看,我专门给你姐姐准备的淮山老鸭羹和清炖蟹粉狮子头做得怎样了。那些厨娘不如你做得尽心,你去好好照应一下吧。”
杜恒雪对厨艺的兴趣,向来比对女红要好。因杜恒霜爱吃淮扬菜,杜恒雪私底下练就了一手好淮扬菜,此时正好在姐姐面前长长脸。
兴冲冲地应了,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去方妩娘的小厨房监工。
杜恒霜笑着嗔道:“娘,做什么又捉弄雪儿?”
方妩娘正色道:“怎么是捉弄呢?咱们家唯一一个会做淮扬菜的厨娘,本来是大姑爷送来的,又跟着你陪嫁去了萧家。你回门要吃正宗的淮扬菜,可不得你妹妹亲自动手?”说着又得意,“你别说,你妹妹一手厨艺,真是没的挑,将来嫁一户小门小户的人家,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别提有多和乐!”
杜恒霜今日见了陛下赐美人一幕,深深觉得做官做得太大了,也没什么好处。如果陛下给萧士及也赐两个美人,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杜恒霜抱着方妩娘的胳膊片腿斜坐在坐床上,笑着道:“正是呢,娘有眉目了吗?”
方妩娘正想说起杜恒雪的婆家人选,猛然想起来今日是杜恒霜回门,尽说杜恒雪做什么?便点着杜恒霜精致的小鼻尖,笑道:“差一点被你这丫头蒙混过去了。说吧,在婆家遇到什么烦难事儿?”
杜恒霜压抑住心底想要倾诉的欲望,摇摇头,搜索枯肠寻出些话来让方妩娘安心,故意满不在乎地道:“没有啊,我在萧家没有烦难事儿。娘也知道,士及把他家的铺子都改了我的名字,就算他以后要变心,也要掂量掂量。若是惹得我不高兴,我把他的铺子都搬空了,让他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哟,那敢情好。你捏住了他的钱袋子,也就掐住了他的命根子。”方妩娘拊掌大笑,笑完又低声问:“你那婆婆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杜恒霜轻声道。确实还没有来得及,她才出嫁三日,明天才是她真正做萧家媳妇的日子。
这三天,就当是为她以后的烦难日子先支的红利吧。
方妩娘仔细打量杜恒霜,见她脸上虽然笑得开心,可是那笑容并未直达眼底,就知道杜恒霜没有说实话。
“霜儿,我是你娘,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方妩娘拍了拍杜恒霜的手,声音压得更低。
杜恒霜眼珠转了转,到底还是没将床帷之事说出来,只是重重点头,“娘,确实有话。娘,你仔细告诉我,我婆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方妩娘和龙香叶相交大半辈子,应该对龙香叶最了解。
杜先诚教过她,兵法有云,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第105章 归宁
方妩娘惊得手都抖了起来,“怎么啦?她真的为难你了?霜儿……霜儿……我早说过萧家不能嫁,你要知道,婆母要是看你不顺眼,你的夫君再好也没用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一向爽利的方妩娘居然语无伦次起来。
杜恒霜有些无语。
就算龙香叶这个婆母真的为难与她,娘也不必这样吧?
杜恒霜细细地安抚方妩娘,“娘,您别着急,听我说,我不过是想打听一下她的喜好罢了。其实这么些年,我也没有用过心在婆母身上。她是及哥哥的娘亲,就算是爱屋及乌,我也要做些什么,不让及哥哥两面为难就是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以礼待她,她看在及哥哥面子上,也不会太为难与我的。”
方妩娘怔怔地看着杜恒霜鲜妍秾丽的小脸,苦笑着抚了抚她的下颌,低声道:“傻孩子,我跟龙香叶相识十多年,她是什么样儿的人,我比你明白。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她是婆母,是长辈。你是媳妇,是小辈,一进门就存着跟婆母打对台的心,也是不好,以后落下许多把柄,反而让你里外不是人。——既如此,我就把她的为人说与你听。你也大了,心思灵敏,比你娘要强。”
杜恒霜微微地笑,仰脸看着方妩娘,专注倾听。
方妩娘就把这么多年她知道的有关龙香叶的事情都对杜恒霜说了一遍,说得最多的,就是龙香叶对方妩娘的心结。
“其实我也不明白她为何就是看我不顺眼。这么些年,按理说,你爹爹和士及的爹爹是换了帖子的兄弟,我和你婆母,就算不能好到那个地步,情分应该也比一般的人要高才是。可是你看她,对那打秋风的金姨妈母女,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你我不知要好多少倍。”方妩娘悻悻说完,觉得有些口渴,扬声叫下人送茶水上来。
她们只顾着说话,竟然忘了喝茶。
杜恒霜静静地听着,在心里暗自琢磨。
婆母这个人,大概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比她强的人吧。
说实话,跟诸素素给她的感觉有些像。
虽然不是完全相同,但是在某些地方,这两个人真有相通的地方。
不过诸素素比较外向。有些话,别人可能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她却会大大咧咧说出来。
龙香叶却比较内敛,她喜欢让人猜她的喜好。
会咬人的狗不叫。
会叫的狗,多半是虚张声势。
这个比喻却是不太厚道,杜恒霜有些羞惭,忙低头喝一口茶水,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我看你是有成算的,我跟你说,只要把士及抓得牢牢的,你就不用担心你婆母。你要知道,士及是她亲生的大儿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她不可能把这个大儿子一手推开的。看在她儿子面上,她跟你面子情儿是有的。——只要她要面子,你就不用担心太多。”方妩娘平静下来,给杜恒霜出谋划策。
“女人嫁人,说到底嫁的是男人。家里人怎么样,如果他一个男人不能做主,这种人也没必要嫁。当然,你嫁都嫁了,我说这种话,确实有些马后炮了。既然嫁了,咱们就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难处,别一个人憋在心里,跟士及,或者跟我,都能说。我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挫磨的。”
杜恒霜很是心暖。虽然出了嫁,娘并没有把她当做泼出去的水,不再理会。
有一个坚实的娘家做后盾,她心里实沉许多。
“娘、姐姐,菜做好了,你们要不要过来尝一尝?”杜恒雪轻快的声音传了进来,随之一阵食物的清香,让杜恒霜觉得自己真的是饿了,便跟方妩娘携手出了屋子,到外屋跟杜恒雪一起坐下吃喝。
萧家内院里,龙香叶也在用午食。
陈月娇知道龙香叶用不惯饼食,暗中叮嘱表姐关氏,给龙香叶都是用最好的香米做的饭。
龙香叶惜福养身,每天中午只用半碗香米饭,另外喝一盅养身的天麻当归仔鸡汤。
吃完午饭,二媳妇关氏就和她的表妹陈月娇一起扶着龙香叶去院子里走了几圈。
几个婆子赶着过来回话,问关氏明日厨房采买的事情。
关氏管家,厨房这一块把的最牢。
让厨房上的采买都是一天一结帐,才能预支第二天的银子。
龙香叶就笑眯眯地让关氏自去对帐,自己扶着陈月娇的手,继续在院子里转悠。
陈月娇见四围没了什么人,笑着对龙香叶低声道:“伯母,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龙香叶心情极好,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打趣道:“说吧,在伯母面前有什么遮着掩着?说得好,我从此疼你,抬举你,说得不好,我着人把你打出去!”
“啊?伯母这么厉害,月娇不敢说了。”陈月娇抱着龙香叶的胳膊直撒娇。
龙香叶哈哈大笑,指着陈月娇的额头道:“快说吧你,还跟我来这套虚的。伯母逗你玩呢……”
陈月娇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怯生生地道:“那我就说了。伯母,您听了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如今事事顺心,有什么好生气的?”
陈月娇知道自己才十二岁,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纪,说什么都不要紧,都会被人说“童言无忌”。四下看了一眼,见门口有个守门的婆子突然从角门里探出头,似在侧耳倾听。
这个婆子,陈月娇可记得她。上一世她还是杜蘅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婆子是萧士及的人,在龙香叶这边当面一套,在萧士及那边背面一套,后来两相对照,被这个婆子在萧士及面前说了出来,曾经把她闹了好大的没脸。后来她才收敛了些,不再想着拿捏龙香叶,摆弄萧士及,才在萧士及那边挽回了形象。
而这个陈月娇,自始至终都是一幅人畜无害的好好人形象,特别在萧士及面前经常做忍辱负重状,才让萧士及放心让她做杜蘅的孩子的养娘……
如今那个杜恒霜,看上去却是个烈性的。若是她一味娇狂,说不定能让萧士及对她心生隔膜……
陈月娇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将下唇几乎咬出一条血印,才脆生生地道:“伯母您听我说,大爷如今娶了亲,心都在大少奶奶那边,伯母就让着大少奶奶一些,何苦要让大少爷难做?——也坏了母子情分。”
龙香叶一听就沉下脸,甩了袖子,将自己的胳膊从陈月娇怀里拿出来,不悦地道:“大爷再有媳妇,他也是我儿子,从来没有听说儿子为了媳妇忤逆亲娘的。——他要这么做,他这个官儿也做到头了。”
陈月娇忙跪下来,拽着龙香叶的裙子连声道:“伯母消消气,消消气,这些都是我的小见识。我一颗心都在伯母身上,担心伯母吃亏啊!伯母想想,自从我表姐冲喜之后,大爷对伯母,是不是淡了许多?”
这句话正好戳中龙香叶的伤疤。
龙香叶恼道:“你胡说八道!”正要拂袖而去,萧泰及走进院子,看见陈月娇跪在地上,龙香叶满脸怒气,忙快步上前扶住龙香叶问道:“娘,出什么事了?好好的,生什么气啊?”
龙香叶指着地上跪着的陈月娇道:“你问问她!”
萧泰及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将陈月娇扶了起来,问道:“表妹,你做了什么错事?不如早些认错,我娘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陈月娇连忙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我不过是想着大爷如今刚刚新婚,劝老夫人让着大少奶奶些,免得大爷两头为难。”
萧泰及心里一动,扶着龙香叶往台阶上走,一边低声道:“娘,说句实话,月娇表妹说得话在理。以后有关大嫂的事,娘就避其锋芒吧。——现如今,大哥把一家子的嚼用就给了大嫂掌管,我们得罪了她,哪里有好果子吃?”
陈月娇说的话,龙香叶听不进去。
萧泰及的话,龙香叶却觉得很有道理,也抬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四围的屋子,低声道:“我真的要让着她?”说完又觉得不满,“哪有婆婆让着媳妇的?”
萧泰及笑得意味深长,“是啊,哪有婆母让着媳妇的?偏咱们家就有,那许家,也说不起嘴了吧?”
龙香叶慢慢明白过来,可是心里那个坎儿还是过不去。——让她给方妩娘的女儿低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唉,也是我的错。当年你爹留下的家财,都被那起子恶贼又偷又抢,如今剩的这些,还不如你爹在世时候的一成!”龙香叶哀叹着坐到罗汉床上,又拿了帕子拭泪。
萧泰及对当年家里的情形并不了解,只记得当年家里珠围翠绕,豪奢无比,也信了龙香叶的话,握着拳头道:“可惜我没有结门好亲,不然娘不用担心大嫂将我们赶出去,我自己就能供养娘亲一辈子。”
这话好像是埋怨龙香叶给他订的亲事。
龙香叶听了直戳心窝子,板了脸道:“芸莲是个好孩子,也是官家嫡女出身。虽然如今她娘家落了难,可是家底还在,听说也是当地的大族,不然她爹也不能考上进士做官。你休得怠慢她。”
萧泰及见龙香叶力撑关芸莲,忙点点头,转了话头,“她确实是个做大妇的料儿,这家里里外外也管得不错。不过,我听说,大嫂的妹妹正在寻亲事。”
第106章 遭遇 (加更求粉红票!!!)
“你说杜恒雪要寻亲事了?”龙香叶镇日无聊,对这些男婚女嫁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萧泰及挑挑长眉,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道:“雪儿妹妹性子和软,听说方婶婶放出话来,要选个好人家,为她聘嫁。”说完长叹一声,“可惜啊……”
龙香叶听出了萧泰及的意思,张口结舌一阵,低声斥道:“你快给我把那心思收起来!——杜家女人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要嫁到我萧家!我就偏不要她,就算她再好,我也不要!”
萧泰及有些不甘心,轻声道:“娘,这有什么打紧?又不是换亲。换亲当然让人看不起……”而姐妹同时嫁给兄弟,却是佳话。
龙香叶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闭目摇着羽毛扇,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横竖是埋怨我给你订的亲不合心意。不就是几个银子吗?你不要这样眼皮子浅,我们萧家家财万贯,用不着指着媳妇的陪嫁过日子。”
萧泰及听着这话有些意思,忙道:“娘,还是您疼我。可是大哥……”
“你大哥是一时鬼迷心窍。等日子长了,他就知道了,只有娘和兄弟是靠得住的,别的人,统统靠不住。”龙香叶胸有成竹地道。
萧泰及还有些不放心,喃喃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古云夫妇一体,又或是大哥有了孩儿,怎会跟我们一条心?”
龙香叶睁开眼睛,拿羽毛扇敲了敲萧泰及的头,“平日里看着还挺聪明,如今怎么说出这种话?你大哥有了孩儿,自然是我们萧家人。这些家财,都是咱们的,他们当然也有份。”说完又不放心,继续敲打萧泰及,“你的那一份,你放心,我自然会给你拿回来。可是你大哥的孩儿的那一份,却是他们的,你不能打歪主意。”
萧泰及叫起撞天屈,“娘,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想着侄儿们的那一份了?我只是担心,大哥现在就不愿意跟我们谈家产的事儿,以后他有了孩儿,岂不是更加不愿意?”
龙香叶窒了窒,往后缩了缩脚,半晌方道:“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且看着吧。如果不行,我提前让你们分家吧。——若是你大哥能分你一半家产,我就让你们分家。”
萧泰及嘿嘿一笑,“娘,我不要一半家产那么多,只要给我三成,我就足够了。到时候,娘跟我一起搬出去,咱们娘儿俩高高兴兴过日子,娘自然是我家的老封君,谁敢不听娘的话,我就把她卖到辽东去!”
龙香叶心里熨贴,笑着拿羽毛扇敲了萧泰及的肩膀一下,“你这张嘴啊,就跟抹了蜜一样,就知道哄娘亲开心。你说得这么轻巧,你媳妇可要不高兴了。”
萧泰及不屑地撇撇嘴,“她敢?!她若是敢对娘有半点不敬,我就休了她!”
龙香叶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又有些伤感,“若是你大哥能跟我这样说,我哪能天天心里气不顺呢?”
萧泰及忙道:“娘放心,大哥肯定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担心说出来,许家的人会不高兴。娘你也知道,许家是京兆尹府上,咱们惹不起。”
“真的?你大哥真的是碍着许家?——若真是如此,我倒是要督促他早日建功立业,日后加官晋爵,我们母子三人就不用看别人脸色了。”龙香叶频频点头,觉得为萧士及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一时琢磨起来,要如何为萧士及出气。他在外头受了许家人的气,总得在杜恒霜身上找补回来,是吧?
正房的院子里,陈月娇款款起身,咬着下唇想了半天,还是磨磨蹭蹭上了台阶,在门口的时候,被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拦住了,笑着对她屈膝,“表小姐,请容我们进去通传一声。”
听见外面丫鬟的话,知道是陈月娇来了,龙香叶和萧泰及都将刚才的话闭口不提。
龙香叶甚至暗暗给萧泰及使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要猪油蒙了心。
萧泰及明白了龙香叶的意思,知道这条路不通,再想想自家也是家财万贯,何必为了点嫁妆银子就伤筋动骨的折腾,也将此事掩口不提。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让丫鬟来给我捶腿,我要寐一会儿,等晚上你大哥定的状元楼席面送进来,还有家宴呢。”龙香叶吩咐道,“让表小姐也回去歇着,晚上家宴还要一起吃饭呢。”
萧泰及一拍额头,“啊”了一声,“险些忘了。娘,晚上家宴,要不要请几个女先儿进来说书?或者请几个会跳胡旋舞的?”
龙香叶微阖了眼睛,斜躺在罗汉床上,摆手道:“女先儿也就罢了,要那些跳舞的舞娘做什么?没得带坏你妹妹……”
萧泰及笑道:“大嫂就是个中好手,不如到时候让大嫂给娘跳一曲?”
龙香叶睁开眼睛,看了萧泰及一眼,本想说好,可是想起刚才陈月娇的话,似乎不无道理。
自己若是再拿捏杜恒霜,倒是把大儿子越推越远了,岂不是如了杜家那几个女人的意?
自己没儿子,就让女儿来抢别人的儿子。
哼,真是不知羞耻……
正午的阳光透过暗红色步步锦楠木槅子照了进来。槅子上蒙着一层细密的霞影纱,将阳光如同过滤了一样,落在罗汉床边上。
龙香叶睁眼看着这富贵满堂,心情又静了下来,嘴角似笑非笑,重又垂下眼帘,闭目假寐。
小丫鬟近前跪下,拿着美人捶轻轻给龙香叶捶腿。
龙香叶手里摇着羽毛扇,闭目曼声道:“你大嫂是要管外院的人,你让她给大家跳舞解闷儿,岂不是让你大哥脸上过不去?你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迟早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萧泰及忙往自己脸上拍了两下,笑道:“该打该打!谁让你眼里只有娘,没有嫂子?!——以后可得好好记着,如今这家,可是嫂子当家的。”
龙香叶心里极不舒服,但是也忍住了没有反驳,只是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出去吧,今儿我身上乏得很,你们闹得我只是头疼。”
萧泰及忙起身告辞,打了帘子出去。
站在门口的屋廊底下,萧泰及背着手看向萧家的亭台楼阁,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才回自己的院子。
关氏刚分派好厨房的活计,坐在自家正房跟丫鬟婆子打点针线。
萧泰及看了有些不耐烦,袖着手坐到她身边,有些恹恹地道:“我记得我们家有针线上人的,你做什么让自己的婆子丫鬟做针线活儿?”
关氏到底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她爹关正虽然捞了不少银子,但因是赃物,不好拿出来做门面,大部分都暗暗运回老家藏起来了,只留了少数银子在京城,平日在家里,也都是勤俭度日,对几个孩子极为克扣。
关氏从小到大,没有经过真正的富贵,对这些自是不懂,完全靠陈月娇在背后出谋划策。
就现在的陈月娇来说,她先是杜蘅,是萧士及的原配嫡妻,然后是陈月娇,是萧士及的填房继室,两世为人的经验,底蕴丰厚。
再说萧士及四年之后就会贵为柱国侯,萧家的富贵比现在更甚,权贵人家的后院是怎样打理的,她自然是懂的。但是她教表姐关氏的那些管家本事,却是比较符合关氏身份的,再深一些的,她却不想教。——她不想教会了徒弟,到时候饿死师父。
若是关氏真的什么都做得好,那她陈月娇怎么办?
当年陈月娇投奔而来的时候,萧士及已经是柱国侯了。到她嫁了萧士及做填房,已经是十几年之后的事儿。她一上手管家,就把这个二弟妹比下去了。
这些事情,杜蘅从陈月娇的记忆里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早就打定主意,在她陈月娇做萧士及的填房之前,她会帮关芸莲在萧家站稳脚跟,但是她不会无保留地教她。
因此上,当关氏提出要裁撤针线上人,省些管家的费用的时候,陈月娇一句话都没有劝,只是点头赞好。
现下萧泰及又说家里应该用针线上人,关氏有些惊慌,喃喃地道:“我是看开销太大。家里就这么几个人,针线上人一个月就要快两百两银子养着她们,我就作主把她们放出去了。”
“什么?!”萧泰及惊讶不已,“你放出去了?!你什么时候放她们出去的?她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你让她们出了多少赎身银子?”
关氏更加惊慌,扶着丫鬟站起来,全身哆嗦如筛糠,“……银子……什么赎身银子……我想着放她们出去,对大哥的官声更好听。”
萧泰及背着手站起来,一脸阴郁地看着关氏,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咳了一声,去自己通房的屋子里躺着歇息去了。
关氏很是慌乱,一迭声道:“快去请表小姐!叫表小姐快快过来!”
陈月娇很快就跟着关氏的婆子进来,笑着对她屈膝行礼,问道:“表姐,出什么事了?”
关氏就把裁撤针线上人的事儿说了一遍。
陈月娇睁大眼睛,做出不解的样子,“表姐,这事儿您没错啊。表姐夫怎么能这样说话?”
关氏觉得陈月娇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拉着她哭诉了一番。
陈月娇不痛不痒地安慰着,最后笑着道:“表姐,今晚就是家宴了。不如表姐去寻大嫂,私下里认个错儿,让大嫂帮着描补吧。”
让她去找杜恒霜伏低做小,关氏脸上又过不去。
陈月娇只想打鼻子里哼一声,忍了半天才道:“表姐,要把这些人再找回来,要好大一笔银子。你如今管家都是可着人头做帽子,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再把她们兜搂回来啊?!”
一说起银子,关氏立刻就觉得腰杆子软了几分,便听了陈月娇的话,让人盯着大门口,只要杜恒霜一回来,立刻给她报信。
杜恒霜和萧士及傍晚时分才从许家回来。
在回萧家的路上,遇到海外佛朗斯牙国的特使来长安朝拜,一行人浩浩荡荡,有三五百人那么多,将长安城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杜恒霜好奇,掀开车帘瞧了瞧,问道:“这是些什么人啊?看着怪模怪样。”都是高鼻深目,碧眼黄发,跟话本子上画的妖怪差不多。
萧士及也探头看了看。
因大车也走不了,停在路边,萧士及就着人去打探了一番。
那人去了半晌,回来道:“大爷,听说是海西佛朗斯牙国的特使过来觐见陛下。”
佛朗斯牙,真是一个好熟悉的名字。
杜恒霜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低下头,靠在车板壁上,闭上眼,想起了自己的爹爹杜先诚。他就是死在去佛朗斯牙的海道上。
第107章 家宴 (含繁花似锦和氏璧+)
杜恒霜在车里闷着小脸,萧士及也知道她是想起了岳父。而他同杜先诚的情分不止是翁婿,更有师徒之谊,也跟着心里不好受,轻轻拉了杜恒霜的手,在她耳边安慰道:“霜儿,你如今跟我成亲,岳父在天有灵,想必也是欢喜的。等秋日重阳的时候,我带你去洛阳给岳父大人上坟。”
杜先诚当日的死讯传来,方妩娘已经带着杜家一家大小回洛阳了。后来就在洛阳杜家祖坟处,给杜先诚造了一处衣冠冢。
杜恒霜心里正想着要回洛阳拜祭亡父。萧士及主动提起,杜恒霜连忙点头,回手握了萧士及的手,仰脸微笑,“多谢你记挂我爹。”
“你爹也是我爹,还是我师父呢。你忘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两重责任在身,我怎么会忘?”
两人在车里喁喁私语,就没有看见走过的佛朗斯牙朝拜团里面,有一个黑发黑眼、神情寂寥的长大汉子,跟那些金发碧眼的佛朗斯牙人完全不同。
使团终于过尽,长安城的大街又可正常通行了。
大车很快回到萧家,正赶上里坊关门落匙要宵禁的时刻。
萧家如今是这一片里坊最大的官儿,坊正十分巴结萧士及。
恭恭敬敬守在里坊的大门口,对萧士及的大车行礼,笑问道:“萧大人刚回来啊,真是贵人事忙啊。”
萧士及打开车帘,对着坊正颔首微笑,“余坊正多礼,天晚了,回去好生歇息。”
萧家的大车在里坊的街道上穿行,很快来到自家的宅院门口。
关氏派的小丫鬟一直在角门等着,跟几个门子聊天闲扯。
看见大爷和大少奶奶的车终于回来了,那小丫鬟提了裙子,一溜烟回后院给关氏报信去了。
关氏正在中堂的大厅里安排酒席。
状元楼的席面也才刚刚送来。因是晚食,太早了许多菜都凉了,吃着不对味儿,都是掐着点儿送来的。
靠东墙的一排交椅都撤下去了,放着一张楠木长案,上摆着从状元楼送来的菜肴。
中堂正中空敞的地方,正北面一张食桌矮几,是给龙香叶坐的,萧嫣然年纪最小,会跟着龙香叶坐在上首相陪。东西两面各有两张长一些的食桌矮几,是萧士及和萧泰及夫妇各自落座的地方。萧泰及这边下首还有一张长形矮几,是给金姨妈和陈月娇坐的。虽然她们不算是正经萧家人,但是龙香叶开口让她们一起吃饭,她们自然没有不从的。
看着东墙边长案上的珍馐佳肴,关氏大部分连名字都叫不上,有些心怯,特特得将陈月娇叫来给她作陪。
陈月娇笑着看了一眼席面上的盘菜,有意指点给关氏听。
“表姐,状元楼不过是整治中等席面的,算不上最好。这边是热菜,有炙白龙、吴兴连带鮓、明火水炼犊、八仙盘、箸头春、五生盘,还有遍地锦装鳖,这个是通花软牛肠,用羊油炸的。还有一盘光明虾炙,老夫人最爱吃,待会儿摆在她面前即可。羊皮花丝是大爷爱用的,摆这边吧。”陈月娇一边说,一边动手指点下人将这些菜肴摆上各自将要落座的矮几。
大齐人宴饮,都是各自面前有几,将菜肴一道道端上来,摆在各自面前的案几上即可。
关氏咋舌道:“那边的八仙盘可是烧鹅?”
陈月娇咯咯笑着,掩嘴道:“表姐也懂这道菜?”
“曾经我跟我娘去赴宴,见过这道菜。”关氏有些尴尬,忙指了另一边的凉拼问道:“这是什么?”
陈月娇绕道另一边瞧了瞧,随口就道:“那是清凉碎,是狸肉做的,要炖熬十来个时辰,才能成羹,掰在井水里放凉了就能切成小碎块儿了。还有菹齑,加了生藕,拌在羹里极鲜美。咦,居然还有鱼脍,不错不错,鲜香细嫩,这个大少奶奶应该喜欢。”
溜眼在席上看了一圈,就看见装在细白瓷深肚广口大瓮里面的冷蟾儿羹,欣喜地道:“大爷真是手面阔绰。表姐你看这道冷蟾儿羹,在酒楼里一小碗也要卖五百钱,这么一大瓮,怕不是要花上五十两银子吧。”
关氏讶然,走过去绕着那道冷蟾儿羹瞧了半天,瞪着眼睛道:“这么贵,莫不是龙肉做的?”
陈月娇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表姐真是风趣。这是新鲜蛤蜊肉和蛤蜊原汁做的,再加高汤、鸡卵白和豌豆仁勾芡,里面还加了新鲜百合,甘脆清凉,滑稠味鲜。——我看,这道菜才是专门为大少奶奶准备的,我们都是沾了大少奶奶的光呢。”很是喜不自胜的样子。
关氏心里酸溜溜地,撇了撇嘴道:“就算有银子,也不能这么糟蹋。吃了能升仙吗?”一脸郁郁。
屋里伺候的下人互相交换了眼色,低头闷笑。
陈月娇忙拽了拽关氏的袖子,笑道:“表姐是勤俭持家的好手,老夫人和表姐夫都承表姐的情呢。”
关氏想到自己还要求杜恒霜帮她把那些放出去的针线上人买回来,只好转不悦为喜悦,使唤屋里的丫鬟婆子摆箸备饭。
“除了菜肴,还有主食。这边的槐叶冷淘凉面和生进二十四气馄饨,还有见风消、生进鸭花汤饼,是给大家伙吃的。这一小竹筒的黄梁饭,是专给老夫人用的。”陈月娇看着下人摆好菜肴,又吩咐她们上主食。
“黄梁饭会不会太糙了些?”关氏不解。龙香叶平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香米饭她有时候都嫌粗糙,更别说下人吃的黄粱米。
陈月娇有心卖弄,指着那黄黄的竹筒道:“这不是一般的黄粱米。这是精挑细选的上等小米煮熟。然后将海参、鱿鱼、鸡肉、虾仁切成细末清蒸,再和煮熟的小米一起翻炒。吃的时候,装在这竹叶卷里面吃,清香不腻,极是养人。”
关氏这下子回过神来,狐疑地看着陈月娇道:“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你如何懂得这么多?”
陈月娇的爹爹,不过是一个药铺掌柜,因卖假药吃了官司,入狱不久就病死在狱中。家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女人,陈家的族人哪里是吃素的,日日催逼她们,不是要把金姨妈改嫁出去,就是要给陈月娇找个女婿。她们俩没法子,才到长安城投奔自己的娘亲。
陈月娇出身在这样的人家,如何能知道这些大富之家常用的菜肴?——不仅知道名字,甚至连做法似乎都一清二楚。
陈月娇暗叫一声不好,自己看见这些熟悉的菜肴,一时晃神,忘了装愚了,情急之下,支支吾吾半天,才轻声道:“不瞒表姐,我家里曾经揭不开锅,我娘带我去大户人家做过帮佣,在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待过一阵子。”
这倒是实情。不过金姨妈帮佣,只是在厨房做杂活儿,大师傅做菜肴的时候,都把她们这些杂役婆子赶得远远的,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得这样详细。
当然关氏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岔就是了。
关氏恍然,有些惭愧自己错怪陈月娇了,握着陈月娇的手低声安慰她,“辛苦你们了。放心,从今以后,你们就跟我住在萧家,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和姨妈的。”
陈月娇抬起头,一双细长的眸子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对着关氏盈盈下拜,“多谢表姐活命之恩。如有机会,月娇以后一定报答表姐。”
关氏笑了笑,没有把陈月娇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寄人篱下的寡母之女,以后不是嫁给贫苦人家做正室,就是给富贵人家做妾,她哪里指望得了陈月娇报答自己?——若是能好好的嫁出去,不拖累她就谢天谢地了。
陈月娇以为她瞒得好,可是只要萧士及一到跟前,她的眼珠子就跟牵了线一样,一圈一圈往萧士及身上绕。关芸莲和萧泰及都看在眼里,不拆穿她罢了。他们两口子愿意让金姨妈和陈月娇留下来,也是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的。
“二少奶奶,大少奶奶和大爷回来了。”刚才在大门口张望的小丫鬟箭一般跑进来,向关氏回报。
关氏大喜,将陈月娇的事情抛开,忙道:“你给我去大少奶奶的院子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要见大少奶奶。”
那小丫鬟领命而去。
关氏就把此间的事情托付给陈月娇,“帮我去请婆母还有小姑过来坐席,我亲自去请大少奶奶和大爷。”
陈月娇含笑点头,看着关氏带着两个丫鬟一径去了。
杜恒霜和萧士及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听见丫鬟进来回报,说二少奶奶求见大少奶奶。
这是专门使了下人通传的,都是妯娌,本来不该如此生分。但是萧士及昨儿刚拿两个看门的婆子做筏子,治了这些下人“不敬大房”的罪,萧家下人不敢再自专,一溜儿都转到大少奶奶这边来,二少奶奶和二爷都靠后了。
萧士及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不置可否。
杜恒霜笑了笑,对丫鬟道:“领二少奶奶去东次间,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关氏跟着丫鬟进了东次间等着。
屋里的陈设再一次晃花了她的眼,但是碍着有丫鬟在旁边候着,她倒是不敢乱看,笑着跟丫鬟闲话。
杜恒霜倒是没有让她等多久,换了家常大红竹叶纹半臂和月白罗裙,将头上的首饰取了几样下来,就带着知画过到东次间。
关氏急忙站起来,寒暄两句,就躲躲闪闪地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恒霜对知画看了一眼。
知画会意,忙躬腰出去了。
关氏扑通一声跪在杜恒霜面前,哀求道:“大嫂救我!”
杜恒霜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关氏就将自作主张,遣散针线上人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哀求道:“大嫂,我实在不知此事不妥,我原以为,将她们不要身价放了出去,对大爷的官声有利。——我真不是有意的。”
杜恒霜听明白始末,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笑着扶关氏在锦凳上坐下,细声细气地道:“二弟妹,大爷不是文官儿,要那么好的官声做什么?再说,这些针线上人当初搜罗进来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银子,您这一放,足足放跑了四五千两银子。要说靡费,您才是花了西瓜,省了芝麻。”顿了顿,又摇头道:“这事儿太大,我做不了主,要问大爷示下。”
关氏吓得浑身发抖,几乎从锦凳上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道:“怎会如此贵?”
杜恒霜想了想,又觉得此事不是关氏一人做得出来的,便问道:“你放人的时候,可仔细看过她们的卖身契?”
卖身契上一般都清清楚楚写着卖身的年限,价码,还有名头,籍贯,住址,父母等内容。
如果关氏仔细看过卖身契,应该就不会捅这么大篓子。
关氏却急声道:“我当然看了。那些身契上没有写卖身的价码,要不然,我真不敢的。”
杜恒霜神色略变,手里把玩着一把墨玉镇纸,良久放下镇纸,道:“除了发还她们的契纸,你还做了什么?可去官府下档子?”
卖身为奴的人除籍的时候,除了主家发还卖身契,还要主家去官府消档子,将自己的名姓从奴籍移到良籍这一档,才算是真正除籍。
不然不作数的,随时可以被当逃奴论处。
大齐的逃奴法,和大周一样严苛,很少有人愿意做逃奴。
关氏窒了窒,低头垂手站在杜恒霜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记得了。似乎是吩咐过外院的萧义大管事去官府下档子。”她是想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
“哦,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回头问问萧大总管。”杜恒霜笑着站起来送客。
关氏没有从杜恒霜这里得到准话,又听见萧士及在帘子外面咳嗽了好几次,知道他是不耐烦了,忙说了两句“家宴开始了,请大爷和大少奶奶都去”,就告辞离去。
萧士及走进来问道:“有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杜恒霜也不瞒他,将这件事说了一遍。
萧士及哼了一声,袖着手坐到杜恒霜身边,“自作聪明的蠢材。萧义给我说起过了,我让他把那些人送到庄子上暂住。我花了大价钱寻来的针线上人,她问都不问一声就自作主张开发了,也不知道是当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呢,还是当我是个傻子好糊弄。”
杜恒霜不好接话,推着他道:“这些家里的事,你以后别管了,就交给我。不然你一个大伯哥,还要跟她缠夹不清不成?”
萧士及“嗯”了一声,苦笑道:“你道我想管啊?这不是没法子嘛。以后就好了,我把这个家,就交给娘子你了。——连我都是你的,你想怎样都行……”说着就不规矩起来,一双手拢上杜恒霜的纤腰,“……这小腰细的,我一只手就能弄折了。”
杜恒霜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推开,“该去家宴了,你还羯羯嗷嗷的。等下迟了,娘不会说你,却不会对我有好脸色。”
萧士及笑着起身,“怎么会呢?是我耽误了娘子的功夫,我会跟娘说清楚的。”言罢带着她一起去往中堂。
中堂的院子里,一连十多个黄澄澄的楠木贴金花鸟宫灯高挂在院墙四围,照的中堂院子亮如白昼。
中堂里面,儿臂粗的通明牛油巨烛映着朱红色喜鹊登枝紫檀槅子,庄雅肃穆。
他们俩进来的时候,萧家别的人都到齐了。
龙香叶坐在上首,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大少奶奶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老婆子都要饿死了。”
当着萧家所有人的面,杜恒霜没料到龙香叶还真说了,脸一下子就红了,忙快步低头上来行礼道歉。
萧士及抿了抿唇,跟在杜恒霜后面给龙香叶行礼,笑着道:“娘这是在怪儿子了?”
龙香叶嗐了一声,对萧士及招了招手,“你事务繁忙,娘是尽知的,怎会怪你?”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来迟了,一定是杜恒霜的错,是她扯后腿了。
萧士及上前一步,扶着龙香叶坐下,陪笑道:“今儿是儿子有事耽搁了,霜儿为了等我,才迟了一步的。”
龙香叶点点头,“正是呢。娶个儿媳妇回来,只要伺候好我儿子就行了,我这老婆子面前怠慢一点,我不会怪你。”
大齐人娶妻,都号称首先是为了侍奉父母长辈,然后才是传宗接代。
龙香叶明明就在说杜恒霜眼里只有她男人,没有父母,是为大不孝。
杜恒霜只好认错,“今日是我来迟了,请婆母责罚。”
龙香叶不理会身边大儿子骤然冷下来的面庞,笑着道:“当然要罚。——就罚你今天陪我吃饭,给我奉菜吧。”
居然这样轻松?
做人媳妇,侍奉翁姑,本来就要端茶送水。婆母吃饭的时候,按理媳妇就要在旁奉菜,根本就是应有的责任,不算是责罚。
杜恒霜又惊又喜,觉得龙香叶也不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嘛,笑着对萧士及眼眸轻闪,就对龙香叶道:“娘这是偏着我了。”说着走上前来,对萧士及道:“我来侍奉娘吧。”
萧士及顿了顿,还是点点头,走到自己和杜恒霜的条案前孤零零地坐下。
龙香叶满脸笑容,对屋里的人道:“今儿人齐全,我的两个儿子都娶了妻,以后你们要夫妇一体,勤俭持家,不可妄生事端,吵得家反宅乱的。”说完又对萧士及和萧泰及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兄弟俩要好好扶持,方是兴旺之家。”
萧士及和萧泰及齐声应喏。
龙香叶先举筷子,大家才吃起来。
杜恒霜躬腰站在一旁给龙香叶奉菜。
平日里这活儿都是龙香叶的大丫鬟梅香做的。
今日杜恒霜站了梅香的位置,梅香只好躲到中堂一侧的梢间里去了。
“这个光明虾炙是婆母爱吃的,看这火候还不错。”杜恒霜一理一理给龙香叶奉菜。
龙香叶今日吃的挑剔,每样菜吃两口就不要了,还要杜恒霜把她吃剩下的菜当场吃掉,美其名曰是“赏”给她的。
大户人家长辈给小辈赐饭赏菜本是常事,但很少有把自己真正吃过的剩菜给小辈的。
杜恒霜一向不吃别人吃剩的东西,况且龙香叶爱吃的菜,都是她平日里不吃的,可是长者赐,不可辞,只好捏着鼻子往下咽。
轮到最后一道通花软牛肠,杜恒霜实在吃不下了。她躬腰站在龙香叶身边,被那股浓厚的羊油的膻味恶心得腹内翻涌,今日又吃了不少她平日里不吃的大油大肉,一时掌不住,胃里翻腾,张口就吐,恰好从上到下,一股酸臭的秽物吐了龙香叶一头一脸。
第108章 还击 (含enigmayanxi和氏璧+)
龙香叶正眯眯地笑,满桌上挑着合适的菜肴,要再给杜恒霜吃。
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在席上弥漫开来。
龙香叶被头上突然滴滴答答流下来的秽物唬得站了起来,再抬眼一看,居然是杜恒霜吐在自己头上,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对着正拿手帕子捂嘴的杜恒霜扇了过去。
杜恒霜刚刚实在是没忍住,才吐在龙香叶头上。她也知道,虽然自己不是有意的,可是吐在长辈头上,确实不象话,本想赶紧跪下道歉,然后亲自扶龙香叶进去梳洗。可是龙香叶不容分说,一个巴掌扇过来,彻底冷了杜恒霜的心。
她低低地唔了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嘴角流出一缕鲜血,双目紧闭倒在地上。
欧养娘和知画是站得离杜恒霜最近的。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和迅速,知画来不及和欧养娘交换眼色,马上跪了下来,膝行到龙香叶身边,号啕大哭,“求求老夫人,饶我们少奶奶一命吧。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们不敢有怨言,求您大发慈悲,不要再挫磨我们少奶奶了。她身子刚好,经不起老夫人的巴掌。若是老夫人要出气,就打奴婢吧!”说着,在地上磕头,磕得怦怦响。
欧养娘抿了抿唇,快步赶上来,要扶起杜恒霜。
谁知萧士及比她更快,已经飞身来到跟前,半跪下来,托住杜恒霜的身子,在她鼻子下面探了探。
还好,虽然气若游丝,但是好歹还是有一口气吊着。
“来人,去请诸郎中!——要快!”最后“要快”两个字,萧士及几乎是吼出来的。声若炸雷,听得中堂上众人耳畔响起嗡嗡的回声。
龙香叶这时候已经被满头的秽物淋得睁不开眼,又听见萧士及气急败坏的声音,以为是要给自己请郎中,忙伸着胳膊道:“及儿!及儿,你快过来,为娘看不见了。”
又想到今儿刚上身的衣衫,心里更是又气又急,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道:“真是反了天了,及儿,你媳妇这样对你娘,你不好好教训她,以后别叫我是你娘!”
今日是杜恒霜嫁进来的第一次家宴,龙香叶本来贸足了劲儿,要跟杜恒霜争一争脸面,特意挑了金棕色夹缬花广绫罗裙,沉香色仙鹤纹织金蜀锦半臂。这两样衣衫的料子,都是当年毅郡王赏给萧士及的内造衣料。质量当然是千好万好,当然有一样不好,就是不能下水洗,一洗,光泽和柔韧度就没有了。所以这些料子做得衣衫,一般只能穿一两次,就或者送人,或者放箱笼里收起来了。
她被杜恒霜吐得满头满脸都是,身上也滴滴答答到处都是恶心的秽物,不用说,她这身衣衫算是毁了,她心疼得肝都颤了,心里不由得对方妩娘更气,嘀嘀咕咕道:“贱人养的女儿果然也是小贱人……”
龙香叶的丫鬟婆子从梢间一拥而出,挤到龙香叶身边,给她擦头的擦头,擦脸的擦脸,大丫鬟梅香更是抖着声音劝道:“老夫人,我们回院子换身衣衫吧。”
擦干净了脸上的秽物,龙香叶的眼睛才睁开,却看见自己的儿子抱着杜恒霜,半跪在自己跟前不远的地方。
而杜恒霜一脸惨白,嘴角还有血色,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难道自己那一巴掌把她打晕了?
龙香叶缩了缩脖子,马上明白过来刚才萧士及要人去请诸素素的话,不是为她,而是为他媳妇,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不过看杜恒霜被她打得气息奄奄,心头又有些害怕,只好瞪了瞪眼,扶着丫鬟的手,绕过杜恒霜和萧士及,就要回自己院子换洗。
杜恒霜睁开眼睛。
龙香叶骂骂咧咧的话,她都听见了,刚才她也是一时着急,又被龙香叶一巴掌打得气短神虚,气急攻心才晕过去,不过很快就醒了过来。她一晕,没想到居然让龙香叶得寸进尺,骂起自己娘亲来了。
杜恒霜心灰了大半,挣扎着从萧士及怀里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刚刚走过她身边的龙香叶,她颤抖着声音道:“婆母,我做了错事,您可以骂我,但是别骂我娘。”
龙香叶的脚步顿了顿,满脸含笑地转过头,轻蔑地道:“我什么时候骂你娘了?”眼珠往席上一溜,“你们有谁听见我骂她娘了?——我说贱人的女儿是小贱人,这话跟她娘有关系吗?”说完哈哈大笑,心头十分畅快,“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非要哭着喊着说自己的娘是贱人……”
杜恒霜何曾受过这种气,她再有度量,再能忍耐,此时也觉得忍到了尽头,她沉住气,右手捂在胸口,望着坐在龙香叶身旁的萧嫣然含笑道:“既然不是说我和我娘,那就是说嫣然妹妹和她娘亲了。——婆母,嫣然妹妹可是个好姑娘,当不得‘小贱人’三个字。您也消消气,别骂自个儿骂得那么狠,我这个外人听了都心疼。”
龙香叶是萧嫣然的娘亲,也当得起“贱人的女儿是小贱人”这个身份。
龙香叶本就没有方妩娘口齿伶俐,方妩娘又是个得理不让人的,经常把龙香叶挤兑得想吐血。
如今杜恒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几句话就把龙香叶绕进去了。
龙香叶看着杜恒霜神似方妩娘的绝色面庞,十几年的恨意一下子涌上心头,恨恨地道:“你别胡搅蛮缠,这件事关嫣儿什么事?”
杜恒霜冷笑回头,看着席上愣愣的众人道:“既然说的不是我和我娘,也不是婆母和小姑,那就是说的二弟妹和她娘亲?又或者说的是金姨妈和陈表妹?——婆母,您倒是说句话,这‘贱人养的女儿也是小贱人’这句话,到底说的谁吧。”
龙香叶恨不得把这句话当成鞭子,径直甩到杜恒霜脸上,冲她大叫“就是你那个贱人娘”才好。
可是大儿子萧士及在一旁的眼神越来越阴冷,她也有些害怕。惹恼了这个大儿子,她还真怕他就对他们撒手不管,任由他媳妇挫磨他们母子三人了,忍不住哭起来,哽咽着道:“可怜我一辈子没养个好儿子,看着他娘受辱,也不帮衬帮衬。——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要去祠堂哭老爷去……”说着大哭着往中堂外面走去。
关氏心里一动,知道这是个讨好龙香叶的好机会,趁龙香叶走过自己身边,忙站起来,顾不得龙香叶一身酸臭,扶着她的胳膊道:“娘,媳妇不孝,让娘受委屈了。”说着又朝杜恒霜那边看了一眼,故意大声道,“有些人就不要故意胡搅蛮缠了。谁是小贱人,谁是贱人的女儿,这席上谁不知道?别装没事人一样,把屎帽子往别人头上扣……”
杜恒霜扬了扬眉。龙香叶打了她,她不能还手,因为对方是长辈。
而关氏不过是二房的媳妇,既不尊,又不长,凭什么也能侮辱自己的娘亲?
杜恒霜沉下脸,轻叱道:“二少奶奶不敬长辈,给我掌嘴!”
席上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敢上前动手。
知画见状,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关氏身边,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打过去。
关氏捂着脸尖叫一声,怒道:“真是反了!一个下人胚子也敢打主子!——来人,给我把这个敢以下犯上的小贱人拖出去打死!”
关氏平日里当家,中堂之上的下人肯定都听她的。不过昨日萧士及整治了几个“不敬大房”的婆子,今日又是大少奶奶杜恒霜下令打的,于情于理,知画都不算是“以下犯上”。
中堂上的婆子丫鬟都低了头,恨不得找个洞赶紧钻进去,不要被这大房二房斗法殃及池鱼才好。
“够了!”萧士及额头的青筋直跳,满脸阴沉的可怕,浑身怒气勃发,可是看着龙香叶梗着脖子,一身狼狈的样子,又无话可说,手里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垂在身旁,“娘,您回去收拾收拾吧。”
龙香叶也十分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酸臭,轻哼一声,扶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一径去了。
龙香叶和杜恒霜之间的事,杜恒霜吃了亏,萧士及无可奈何。龙香叶辱及杜恒霜的娘亲,杜恒霜刚才还击,他也无话可说,只好硬着头皮和稀泥,将一腔怒气都发作到二房头上,对萧泰及怒道:“二弟,你媳妇刚才出言不逊,你要多管教管教。”
萧泰及从席上站起来,对萧士及长揖在地,慢条斯理地道:“大哥、大嫂,今儿是关氏犯舌,你们别气,我帮你们教训她。”说着,回手一个大耳光,打得关氏往后几个趔趄,撞到身后的长几边上,后腰狠狠地磕了一下,才摔倒在地上,成了滚地葫芦,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这一巴掌着实硬气,径直把关氏打得晕了过去。
陈月娇在心里暗骂关氏不长眼睛,带累自己,却又不能在这时候不管她,忙从席上下来,和金姨妈一起,将关氏从地上扶着坐起来。
金姨妈在关氏人中上狠掐,才把她掐醒。
关氏脸上刚才一边被知画打过,挂着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另一边却是被萧泰及打过,肿的不是一般的高。
“姨妈您要给我做主啊……”关氏抱着金姨妈的脖子哭得哽咽难言。
陈月娇拧着眉头,恨不得径直把关氏拎回房去,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目光从关氏颤抖的双肩移过,陈月娇一边想着说辞,一边跟着想把关氏扶起来。
关氏侧了侧身子,突然捂着肚子道:“不好,肚子坠得慌……”
一股鲜血从她刚才坐的地方流了出来,在淡色木板铺就的地面上,分外显眼。
陈月娇陡然明白过来,心头大喜,忙装作害怕的样子道:“表姐流血了……”拿手指着那摊血尖声惊叫。
中堂上所有人都看见了关氏屁股后头的鲜血印子。
杜恒霜眸光微沉,看了屋里的下人一眼,问道:“谁去请郎中了?”
一个婆子低头过来,“回大少奶奶的话,王喜家的已经去了。”
“去搬个藤屉子春凳过来,把二弟妹放上去,抬回她屋里。等会儿诸郎中来了,先让她去二弟妹房里。”杜恒霜吩咐完,也不看萧士及,自己带着知画和欧养娘往外走。
萧泰及看见妻子身下的血,一时也慌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拉着萧士及的手道:“大哥,是你让我打她的……”
萧士及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萧泰及手里抽出来,淡淡地道:“我让你管教你媳妇,没有叫你打你媳妇。你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收场吧。”说着,也追着杜恒霜而去。
说话间,两个婆子已经抬了藤屉子春凳过来,将关氏放了上去,抬回她和萧泰及的院子去了。
少顷诸素素赶到,先去了二房的院子。
关氏身下的血越流越多,等诸素素赶到的时候,她已经疼得满身冒冷汗。
“怎么会这样?”诸素素皱着眉头给关氏把脉,“你有多长时间没有换洗了?有身孕了都不知道?”
关氏和萧泰及一听都愣了。他们都是头婚,年岁又轻,关氏进门才两月,完全没有想过这种事。
“什么?我有孩子了?”关氏大惊,拽着诸素素袖子哀求,“诸郎中,您可要看仔细了。”
诸素素没好气地挣脱自己的袖子,提了笔给她开方子,“已经没了。你们还年轻,也没有大碍,养好身子,再怀一个就是了。”又训斥她:“有身孕了也不知道保养,下次还这样,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你。”
关氏眼看自己一个嫡长子就没了,气得浑身乱颤,冲萧泰及大吼道:“你做得好事?!连儿子都不放过,你好狠心啊……”
萧泰及也是万分后悔。早知道关氏有了身孕,他就不打那一巴掌了。为了讨好大哥,他还下了十分的力。
陈月娇在旁满脸惋惜,低低地叹气,摇头道:“唉,大少奶奶也是太咄咄逼人了。若不是她命人打表姐,表姐的胎也不会……”
一句话提醒了关氏和萧泰及。
关氏咬牙切齿,从床上掀开被子,“我要去找娘。——这种毒妇,休了她才好!”
萧泰及心里一动,跟着扶起她,垂泪道:“别的我也不争,可是这一次,是为了我们萧家的子嗣,一定要求娘做主。”
诸素素听见跟杜恒霜有关,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问道:“这话我听不明白,怎么会跟大少奶奶有关?”
陈月娇飞快地觑了诸素素一眼。
这一世,确实有许多事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比如这个诸素素,她就完全不记得,上一世萧家常来常往的门客里面,有诸素素这个人。
陈月娇想了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怯生生地提醒关氏和萧泰及,“这是萧家的家事,表姐和表姐夫还是给大少奶奶留些脸面吧。”
诸素素是惯会说这些架桥拨火的话的,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见自己的台词居然还能被别人抢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啪地一声将自己的药箱大力阖上,对着陈月娇冷笑道:“看你个子不高,心眼儿倒是不小。既然是萧家的家事,要你在旁边掺和?是你郎中,还是我是郎中?外人,谁是外人?大家都是外人,就你是内人。可惜你生得太矮,你蹦得再高也只能踢中别人的膝盖。——我劝你省省吧,再在旁边煽风点火,我回了大爷,将你们母女俩赶出去。你吃大房的,喝大房的,还在这里算计人家。谁有你这种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说完背起药箱,对着瞠目结舌的萧泰及和关氏一拱手,“别说我没关照你,你刚刚小产,这时候出去再大闹一场,身心俱疲,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要孩子了!”
关氏吓了一跳,忙又坐回床上,拽着诸素素衣衫不让她走,哀求道:“诸郎中,诸郎中,求求你帮帮我!”
诸素素虽然心窄嘴贱,但是作为医生的基本职业道德还是有的。至少她行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用医术害过人,而且她也知道这个时代,女人的生育能力有多重要。她作为女郎中,平日里看女科和妇人产育科最多,对这方面也有些心得体会。
见关氏不再急着去龙香叶跟前大闹,诸素素才点头坐在她床边,正色问道:“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斟酌给你开方子养身。”说完看了眼神闪烁的陈月娇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你要老老实实跟我说,一个字都不能撒谎。你要撒谎,就是拿你自己的生育做筏子,以后没得子嗣,就不要怪别人,怪你自己信错了人。”
陈月娇忡然变色,忙后退两步,往门边蹭过去,想趁热打铁,去龙香叶那边给杜恒霜上点儿眼药。
这边关氏被诸素素吓到了,老老实实说起事情的始末。
诸素素一边听,一边盯着门边的动静,正好看见陈月娇在对萧泰及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诸素素噗哧一声笑道:“哟,你们表姐夫和表小姨子眉来眼去地做什么啊?”
关氏别过头,正好看见陈月娇在对萧泰及眨眼,而萧泰及在会意点头,心头疑云大起,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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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投桃
陈月娇暗恨诸素素胡说八道,却也知道这个女人得罪不起,忙陪笑着又走进来,对关氏体贴地解释道:“表姐,我是想去老夫人那里报个信。出了这么大事,不能把老夫人瞒在鼓里。表姐当然要听诸郎中的话,好好将养身体,给表姐夫再生个大胖小子。表姐夫也要照料表姐。咱们这一房都走不开身,可不就得我亲自去走一趟,免得让别人抢了先,在老夫人那里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好。”
关氏又觉得陈月娇说得有理,不知不觉把一双眼睛移到萧泰及身上。
萧泰及比杜恒霜还要小半岁,到年底才满十五,虽然生得和萧士及一样容颜俊逸,但少年人还未长成,身子到底单薄一些。站在关氏床前,半边脸都隐藏在床帐的阴影里面,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
“表妹说得有理。”萧泰及出声道,“不如让她去老夫人那里报个信吧。咱们新婚不久,你就怀了身孕,确实是好事,只是怨我,一时脑子发热,听了别人的挑唆,无故打了一巴掌,才……”说完叹了一口气,垂下头。
诸素素笑着咳嗽两声,抓住陈月娇话里的漏洞,轻描淡写地道:“陈小娘子是二少奶奶的表妹,也是二房的人。既然你们这一房人都走不开身,我就勉为其难,去老夫人那里帮你们说一声吧。我是郎中,老夫人不听别人的,也会听我的。——你们放心,一定原原本本,不添油加醋告诉老夫人知晓。”
陈月娇眨了眨眼,长睫连闪,映得一双眸子如繁星般璀璨。虽然才十二岁,已经清丽无双,灵秀动人。
萧泰及微微一笑,对陈月娇道:“你来照顾你表姐,我跟诸郎中一起去,也好说得清楚明白。”
既然萧泰及都发了话,陈月娇没办法,只好应了,拿着诸素素开的药方,先命婆子去抓药,然后自己把关氏的大丫鬟叫过来,让她去厨房给关氏要些补身子的汤水过来。
萧泰及就跟诸素素一起去龙香叶住的正院。
一路上,萧泰及几次问诸素素,到底是不是他一巴掌把孩子打下来了。虽然极力镇定,诸素素也看得出来他神色中少许的怔忡和后悔。
“原因都有吧。还是到了老夫人那里再说。”诸素素说着,在羊肠石子甬路上拐了个弯,来到龙香叶住的正院。
这是萧家大宅里面最大的院子,一进垂花门,就看见院墙边上的抄手游廊挂着一溜荷叶细绢宫灯,盈盈的灯光恰到好处,能照见路,又不过份刺眼。
正中是穿堂,立着一个一人高红木透雕富贵满堂夹缬大插屏。转过插屏,是一明两暗三间小廊厅,本来是给管事婆子和外院管事等候回话用的。
小廊厅后头就是高大气派带卷棚的五间上房,两侧还有穿山游廊相连的东西厢房,各有三间。游廊里隔几步就挂着一个雕金镶玉的鸟笼,笼子的鸟都将头埋在翅膀里,不远处荷叶宫灯的光线已经照不到这边。深蓝色的夜幕里,它们已经睡着了,偶尔发出叽咕的声音,给这夜色更添几分静谧。
这里的房屋皆高大阔朗,用青黑砖垒顶,粉白墙面,紫檀木透雕的卷云纹槅子,蒙着一层细密的霞影纱。
诸素素知道,这个院子,本来是萧家主母住的地方,按理杜恒霜进了门,龙香叶就该搬出去了。不过看龙香叶的作态,以后还有的饥荒打。
上房门口湘妃软丝竹帘委地,一股淡淡的佳楠香味从屋里传出来,飘散在八月盛夏的夜空里。
诸素素嗅了嗅,对萧泰及笑道:“萧大哥越发能干了,连上好的佳楠香都能给伯母弄来,这份孝心实属难得。”
萧泰及忙点头道:“我大哥当然是孝顺的。”说完没有再说别的。
诸素素抿嘴一笑,跟萧泰及来到龙香叶的上房门口。
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丫鬟早看见他们进了院子,已经进去通传了。
龙香叶正在自己的浴房里洗头沐浴,还特意让下人去寻柚子叶煮水,给她净身,要洗掉一身的晦气。
诸素素和萧泰及进来没多会儿,龙香叶就收拾好出来了。
刚刚沐浴过,换了衣裳,一身的清爽,就连一头黑釉一样的头发也擦的干干净净。
先前在中堂发生的事情,关氏已经一五一十,跟诸素素说得清清楚楚。
诸素素自然知道杜恒霜吐了龙香叶一头一脸,心里对这个绵里藏针的古代女子倒也佩服。
“老夫人今儿可好?”诸素素先站起来给龙香叶行了一礼。
龙香叶耷拉下脸,扶着大丫鬟梅香的手坐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托福,还没被人气死。”
诸素素捂着嘴轻笑,“老夫人真会说笑。”笑完放下手,不等萧泰及开口,就抢先道:“老夫人,我今日来,是跟您说件事儿。”
龙香叶嗤笑一声,满心以为是来说杜恒霜的伤势。——以为杜恒霜是要装病么?那是她龙香叶玩剩下的。想在班门前弄斧,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我知道她病了,就在屋里将养着呗。——我那一巴掌,倒是要打出个病西施了。”龙香叶端起茶盅笑啜一口茶,又命下人给她端一盘点心过来。今儿在席间她只顾着为难杜恒霜,自己倒是没吃多少,现下洗洗涮涮,她倒是饿了。
诸素素愣了愣,才明白龙香叶说得是杜恒霜,忙道:“伯母误会了,我还没去大少奶奶那边。”
“哦?诸郎中居然还记着我这个老婆子?先来看我来了?”龙香叶有些惊喜,忍不住又问道:“是老大让你先来看我的?”
饶是诸素素能说会道,也被难了一下,寻思龙香叶被杜恒霜吐了一头一脸,肯定忙梳洗,中堂上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压根儿都不知道,又佩服萧士及三两下就把萧家后院整肃了,等闲话还没那么快传到龙香叶耳边。
自己刚才有意压着陈月娇不许她过来饶舌,倒是做对了,心里得意,想着一会儿要去杜恒霜和萧士及那里说话,就长话短说,对龙香叶笑道:“老夫人说哪里话。老夫人在素素心里,永远是排在最前面的。——我今儿来,是跟老夫人说二少奶奶的事。”
“她又怎么啦?”听说是关芸莲,龙香叶皱了皱眉头。
金姨妈在里屋听见,忙抱着龙香叶换下来的脏衣裳出来,对龙香叶笑着道:“老夫人,这些衣裳弄脏了,洗一水就没用了,请老夫人示下,到底要怎么着。”
龙香叶看见这套被毁掉的衣裳,就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道:“这样不孝的媳妇,娶来作甚?!——竟是要活生生把我气死才罢休!”
诸素素听了,暗道你要是能早些翘辫子,大家也少些口舌是非,只可惜越是天天喊死的人越是死不了,撇了撇嘴,紧着添油加醋道:“老夫人真是不容易啊。大儿媳不顺心,二儿媳又不争气。——她刚刚小产了。”
“谁?谁小产了?”龙香叶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想着若是杜恒霜小产,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把她休弃了,方妩娘八辈子的脸都要丢尽了。
诸素素笑容可鞠地道:“是您的宝贝二儿媳关氏。”
“啊?!怎么回事?好好的我们家芸莲怎会小产?”金姨妈一听,魂飞魄散,抖得衣裳都抱不住了。
龙香叶窒了窒,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也赶忙问道:“怎会是芸莲那孩子?”
诸素素摊了摊手,“当然是二少奶奶了,怎么会是大少奶奶呢?她才进门三天,怎会有孕?——二少奶奶进门两个多月,倒是正是时候。只可惜自己不注意,今儿在中堂又被二爷打了一巴掌,就小产了。”
“什么?!”龙香叶提高声调,转头看向萧泰及,“好好的,你打你媳妇做什么?你媳妇哪里不好了,你要这样挫磨她?”
萧泰及满面羞惭地给龙香叶跪了下来,“是大哥让我管教她的。我就……”头压得低低的,看得龙香叶又心疼起来,一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好了,别怪罪自己……”
萧泰及接着又道:“其实也不怪大哥,是大嫂先命她的贴身丫鬟掌芸莲的嘴。我担心大哥被大嫂埋怨,才亲自上前打了芸莲一个耳光,谁知她已经有了身孕。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这等小事就动手……”
龙香叶听见萧泰及的话,才明白了始末,觉得杜恒霜命人打关芸莲,就是做给自己看的,因为自己扇了她一耳光,她不好还手,就把气撒在别人头上,一时气得瑟瑟发抖,拍着桌子大叫,“真是反了!真是个丧门星,刚进门就带累我们萧家子孙折了一个,以后再让这个毒妇在家里,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萧家子孙,给我把老大叫过来,我要他开祠堂休妻!”
诸素素瞠目结舌,没想到龙香叶比她想的还要能折腾,忙上前给龙香叶顺气,安慰她道:“老夫人消消气,消消气。这事儿其实跟大少奶奶没关系。她的丫鬟能有多少力,就能把胎儿打下来?——其实不瞒老夫人,这个孩子,就算没有这些变故,也是怀不住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勉强留下来,生个不齐全的孩子,以后父母操心一辈子,还不如不生。”
“你胡说!若不是他们一个二个打我家芸莲,这孩子怎会怀不住?!——请老夫人给我家芸莲做主,可怜她刚进门,就掉了头胎,以后还不知怀不怀得上!”金姨妈哭着扑过来,向龙香叶求情。
诸素素只好化繁就简,将后世优生优育的话学了一遍,“老夫人,您听我说。说实话,这事儿吧,最大的责任,其实在您身上。”
龙香叶本来还在安慰金姨妈,一听诸素素说是她的错,立刻炸了锅,将金姨妈一把推开,冲到诸素素跟前大声道:“诸郎中,红口白牙说瞎话,小心下拔舌地狱!”
诸素素指着萧泰及道:“老夫人,您自己看,二爷还不到十五,脸色发青,身体瘦弱。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自己身子还没长全,还是个孩子呢,您就让他成了亲。不仅成了亲,房里还三个四个如狼似虎的通房,夜夜不落空。像他这样,精水稀薄,怎么可能让女人怀上健康正常的孩子?”
龙香叶和金姨妈一起被诸素素的话臊得满脸通红,都掩袖挡着脸啐道:“诸郎中越发没成算,这些话也好当着我们的面说。”
她们俩是寡妇,萧泰及是龙香叶的儿子,金姨妈的外甥女婿。当着她们的面讨论萧泰及的精水质量问题,就算萧泰及是个花丛中的老手,也不禁脸红。可是诸素素说得煞有其事,他也有些担心她说的是真的。
确实,萧泰及十二岁就开荤了,房里有了女人。到现在快十五了,除了关芸莲刚刚流产的孩子,他还没有女人有过身孕。
如果真像诸素素所说,自己开荤太早,以后会影响子嗣的质量,那可亏大发了。——没有后代,争再多的银子回来有什么用呢?
“诸郎中,你说得可是真的?你可敢发誓?”萧泰及有些着急地追问道。
龙香叶放下袖子,眨了眨眼,恍惚想起遥远的前世,似乎有这种说法。——受精卵的质量,跟精子的质量确实关系重大,一时有些讪讪地,慢慢坐了回去,垂头想心事。
诸素素见把这些人镇住了,暗暗好笑。她的话,对于萧泰及的情况,是半分不假。再说关芸莲的胎,才不过刚刚上身,按照后世的说法,属于早早孕丢失。一般是在胎儿先天不正常情况下造成的自然选择,跟外界的打击关系不大,当然也是绝对有关系的。不过现下萧家这种情况,就算有关系她也要给扯得没关系,不然杜恒霜的麻烦大了。
而诸素素知道,要萧士及休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乐得先给杜恒霜卖一个好,也是为了让萧士及更尽心给她家那个傻子寻份好差事。
投桃报李,她诸素素一向是恩怨分明的。
“老夫人记住了,想要萧家后代昌盛,就不要给自己的儿子塞太多的女人。女人太多,分薄了精水的质量,就算能生儿子,也都是病秧子、败家子儿。”诸素素轻飘飘说一句,便拱了拱手,“我去看看大少奶奶的伤势怎样了。”
……
第110章 报李 (加更求粉红!)
龙香叶阴着脸,看着诸素素远去的背影,踌躇半晌,对萧泰及伸出手,“带我去看看你媳妇。”
萧泰及大喜,扶着龙香叶的胳膊,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往自己的院子里行去。
萧嫣然带着丫鬟婆子过来给龙香叶请安,在院门口听说娘去二哥的院子了,低头想了想。
娘向来疼二哥,连带对二嫂也和颜悦色。这一次,大概是知道二嫂吃了亏,所以去给安慰二嫂去了。
大嫂那边,娘是肯定不会去的。
这样一来,大哥岂不寒心?大嫂岂不更加难受?
萧嫣然想到今日在中堂的那一幕,有些不安,对自己的丫鬟婆子吩咐道:“去大哥院子里通传一声,就说我要来看看大嫂,问大哥可不可以。”
如今萧家上上下下,想去大房的院子,都要事先通传,如果贸贸然闯过去,前几天那两个婆子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没人再敢以身犯险,拿草棍儿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儿。
萧嫣然平日里有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婆子,管院子里的规矩。其他粗使的丫鬟和婆子不计在内。
今日里跟她出来的,是两个大丫鬟,一个小丫鬟,还有一个管院婆子。
听见萧嫣然吩咐,小丫鬟不用人催,咚咚咚咚地顺着抄手游廊,往大房的院子跑去。
不一会儿就回来传话,“三小姐,大爷说了,天晚了,明儿再看也行。”
这就不是拒绝了。
萧嫣然拿出帕子握在手里,带着丫鬟婆子去看大嫂。
诸素素已经先一步坐在杜恒霜房里了。
萧士及在旁边踱步,皱着眉头,不时停下来看诸素素给杜恒霜的左脸上药。
龙香叶看上去老是病歪歪的,生得也纤弱,可是那一巴掌打过去,跟有暗劲儿似的,开始的时候没有变化,可是等杜恒霜回到房里,才觉得左颊火辣辣的疼,再一照镜子,已经肿的跟得了痄腮一样。
诸素素一进门看见杜恒霜的脸,唬得差点跌个跟斗,惊讶道:“不会吧?一巴掌就能打成这样?老夫人难道练就了铁砂掌?”
说得屋里的人忍不住想笑。
杜恒霜也想笑,可是牵动左颊,到底有些不适。
多疼倒也说不上,就是火辣辣的,当然也很没脸。
她左颊上的红肿消散之前,她是不可能出得了这个院门了。
“少奶奶这个伤,看上去跟痄腮似的,会不会是真的生病了?”欧养娘十分担心,在旁边搓着手团团转。
诸素素知道,这里说的“痄腮”,就是中医说的“大头瘟”,也是后世说的流行性腮腺炎,肿个大腮帮子,疼得不能吃东西。
“我看看,应该不是。”诸素素笑着走过来,放下药箱,先扳着杜恒霜的脸瞧了瞧,再给她把了把脉,最后还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
“不是痄腮,就是被打的。我这里有药膏,你贴上,每天换三次,过几天就好了。我包你不仅红肿全退,而且皮子更加雪白。”诸素素笑嘻嘻地道,从药箱取出一沓自制的膏药。她在豪门世家行走有几年了,这种敷脸的膏药,是最受豪门少妇们钟爱的药品之一,不仅见效快,而且能够嫩肤养颜。
杜恒霜自然爱惜容颜,忙让知画用火把膏药烤了,敷在自己脸上。
诸素素坐在旁边指点,一边说起了二房的事儿。
“你们家二弟妹刚刚小产了。”诸素素的口气,就跟“我今天多吃了一碗饭”,或者“今天下雨了”一样自然。
杜恒霜倒是愣住了,“小产?真的小产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捂着脸慢慢地低下头。
诸素素看一眼同样错愕的萧士及,继续火上浇油,“你婆母很生气,说是你的错,要萧大哥把你休掉。”
“诸素素!”萧士及怒吼一声,“我一向担待你,你不要不知好歹,搬弄是非!”
显然不太相信诸素素的话。
诸素素头一次没有搬弄是非,却被人扣上搬弄是非的帽子,也来了气性,冷笑道:“谁撒谎,谁是那河里的烂王八!”
杜恒霜扯了扯诸素素的衣襟,让她不要再说了,转头对萧士及道:“大爷,我要跟素素说几句体己话。”
萧士及深深地看了杜恒霜一眼,转身掀开帘子,走到雕花地罩外面坐下来,伸手叫来一个婆子,让她去老夫人的院子打探一下消息。
屋子里,杜恒霜正色问诸素素,“素素,我婆母真的是这么说的?”
诸素素同情地点点头,低声道:“千真万确。我一点没夸大,反而缩小了。我要把你婆母的原话说出来,你得气死。”
杜恒霜倒是笑了,捂着左颊上的膏药,只觉得那膏药热得发烫,烫的脸上一阵阵抽痛。可是脸上抽痛,比心里抽痛要强。
“我信你的话。婆母大概是恨我入骨了。”杜恒霜叹了口气,语气越发寂寥。
诸素素往屋里看了一眼。
杜恒霜会意,挥手让知画和欧养娘都下去。
等屋里人走光了,诸素素才压低声音道:“你们才成亲三天,就闹成现在这个地步,你想过要怎么做没有?”
杜恒霜托着左腮靠坐着长榻上的香榧木矮几,苦笑道:“我想有什么用?还要看大爷的。他要是没个主意,我一个女人家,也只有回娘家了。”
成亲三天就回娘家长住,这亲还有什么意思?
诸素素也不好越俎代庖,只是对杜恒霜低声道:“因我是郎中,我一口咬定你二弟妹流产的胎,是因为胎儿有病,就算没有今天的事,她也怀不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要算那一巴掌的帐,也是二爷的错。”
杜恒霜十分感激,对诸素素道:”为了我,让你说白话,我真是过意不去。”
诸素素嗐了一声,轻轻推了杜恒霜一把,“我哪有说白话?我说的是事实。萧家这位二爷通人事太早了,他以后的子嗣,绝对不会太容易。”
杜恒霜倒是不好跟诸素素讨论小叔子的床帷中事,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诸素素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把刚才在萧泰及和关芸莲的院子里见到的事儿也说了一遍,末了嘱咐杜恒霜,“小心二房的那位表小姐。那可是个人小心大的丫头。”
杜恒霜才到萧家三天,对陈月娇只见过一次,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她知道诸素素跟萧家来往的时间长,她对萧家的了解,比自己深多了,就赶着问了一句,“她才十二吧?跟我妹子差不多大。”
诸素素嗤笑一声,“十二怎么啦?你可别说,甘罗十一就当宰相了。她十二岁,抢个把男人不在话下。而且你没看见她那张脸,狐媚厣道的,现在才十二,就是美人胚子,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杜恒霜兀自不太相信,“有这么厉害?不过是个亲戚,给她订门亲事,将来嫁出去就完事了。”最主要是陈月娇没有犯过什么错,或者说,没有露出过马脚,龙香叶又喜欢她们母女俩,不能随便将她们赶出去。
“其实是二房的亲戚,你大可不必收留她们。给笔银子,打发出去自己住不行么?反正都在一个城里,她们过来串门也方便,犯得着一定要住在一起?”诸素素是习惯小家庭一家一户过日子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她一向是敬谢不敏。当年她看中萧士及,除了他生得好看以外,就是看中他家庭成员简单。
当然,后来龙香叶这个寡母,生生把诸素素吓退了。——有那样一个妈,萧士及再好她也不想嫁。
杜恒霜皱眉,牵动了左颊的伤痛,咧了咧嘴,“如果她们真的调三窝四,挑拨大爷和二爷的兄弟之情,当然是不会留的,一定要赶出去。不过现在还早,我才刚嫁过来,对家里的情形两眼一抹黑,暂时动不得她们。”说着又苦笑,“现如今二弟妹又小产,我这罪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掉呢。”
外屋里,出去探信的婆子回来,对萧士及一五一十说了从正房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
居然跟诸素素说得一样,而且原话要更加不堪。
萧士及愕然许久,才重重地坐回交椅上,痛苦地撑着头,挥手让那婆子下去。
又过一会儿,萧嫣然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了。
诸素素刚好收拾好药箱要走。
杜恒霜送她到雕花地罩的帘子旁边,将自己隐在帘子后面,跟诸素素道别。
萧嫣然带来的丫鬟婆子都被阻在外屋,知画亲自带着她一个人来到里屋,见杜恒霜。
萧嫣然对大嫂居然摆这么大的架子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来到里间一见杜恒霜的脸,立刻明白了,忙将右手放在腰间,给杜恒霜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福礼,“大嫂,我是来替我娘给大嫂陪不是的。”
杜恒霜忙侧身避开,又让知画将萧嫣然扶起来,含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个礼我可受不起。”
萧嫣然涨红了脸,绞着手指嗫嚅半天,道:“那我给大嫂陪不是,行不?”
姑嫂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婆子来传话,“大爷,老夫人让大爷过去一趟,说有话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