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太子
诸素素高兴得手一紧,抓得杜恒霜的手腕生疼。
“素素,你怎么啦?”杜恒霜忙推了推诸素素的胳膊。
诸素素伸手拦开杜恒霜的手,故意皱了眉头,“别打岔,让我再瞧瞧。好像是个大症候,说不定要病上十个月……”
杜恒霜完全摸不着头脑,一点都没有想到别的上面去,只是心头一紧,闭了嘴不敢再说话,生怕打扰诸素素切脉。
诸素素切完左腕,再切右腕,将杜恒霜两个手腕轮流切换好几遍。
切脉讲究寸、关、尺三处有脉,孕妇这三处脉动的节律跟平常人不一样,经验老道的医士都能通过诊脉诊出来。
诸素素却知道,切脉诊孕产,其实不一定准。但是和别的情形联系起来,却能八九不离十,就低声问道:“你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杜恒霜一怔,两眼飞快地往周围扫了扫。
她们是东宫宴客的一处偏殿的耳房里,门口有宫女站着伺候,耳房里刚才也有一个宫女,不过已经出去清洗痰盂去了,此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里面。
杜恒霜就凑到诸素素耳边轻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就说吧,我也是女人,你害什么羞啊?”诸素素啐了她一口,“快说快说,好多着呢!”
杜恒霜想了想,慢慢算着日子,突然心里一动,抬头定定地看着诸素素,“你诊出什么脉?”
诸素素眼见杜恒霜像是有所察觉,也笑着卖了个关子,“你先别问,快说说你上一次小日子是什么时候吧?”
杜恒霜有些脸红,心里也有了底。——她真是太大意了,算起来,她的小日子,上一次来还是十月初的时候,现在已经是腊月初一,也就是说,她有快两个月没有小日子了。
“我是不是有了?”杜恒霜惊喜地问道,又想起从这个月中开始,欧养娘就对她格外关注,每天盯着她早睡,早上一定要喝羊奶养身,并且叮嘱她不要再和萧士及同房,想来欧养娘是过来人,早就心里有底了,只是月份还不到,暂时混着,过了太子大婚的坎儿,肯定就会让杜恒霜去瞧郎中了。
诸素素点点头,“差不离。依你所说,上一次来小日子,是十月初,到现在,也有六十天了,你大概是有了两个月身孕了。”说着又继续握住杜恒霜的手腕切脉,“脉象跳动很健旺,是个很健康的宝宝。当然,你的身体也很健康,不然生不出健康的宝宝。”
杜恒霜只觉得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她的手轻轻盖在自己的小腹上,难以相信自己真的有孩子,也要做娘了!
“我要去告诉及哥哥!”杜恒霜一时忘形,连“我们大爷”都不说了,用上了两人成亲前的称呼。
诸素素拉住杜恒霜,嗔道:“你急什么?萧大哥在男客那边,隔着好几座宫殿呢。”然后又叮嘱杜恒霜,一会儿回去席上,不要再吃任何东西,等回家再补上。她明天去萧家,帮杜恒霜再诊一诊脉,同时做一个全面一点的检查。
诸素素在世家大族内院行走的时候,看的多半是女科和孕产,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又道:“你的养娘似乎是个行家里手,你要多听她的。”
杜恒霜连连点头,“我晓得。”知道了这个消息,杜恒霜再也无心待在这里,一颗心都飞回去了。
两人收拾好衣衫,一起回了偏殿,刚刚坐下不久,却听见殿门前传来一阵骚乱。有一些人在大声叫嚷,也有纷纷绕绕的脚步声,都往前面的大殿涌过去。
诸素素掂着脚瞧了瞧,眉头微蹙,“那里好像是太子大婚的正殿,出什么事了?”
偏殿的女眷纷纷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一脸忐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惊疑不定。
不会有事吧?她们可是在东宫啊……
杜恒霜的手心里攥了一把汗。
诸素素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话,一个穿土黄色袍子的小内侍跑了进来,来到诸素素身边,手腕一翻,给她看了块牌子,然后道:“诸郎中,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诸素素面色一沉,对杜恒霜道:“你在这里等着,哪里都别跑,我去去就来。”
杜恒霜忙道:“你小心。”又问她:“这人你认识吗?宫里可不比外头,不能乱跑。”
诸素素笑了笑,“没事,这我都知道,他不是外人。”点点头就跟着那小内侍出去了。
顺着长长的甬道,来到太子大婚的正殿,却发现原来已经无事了。
穿着红袍的太子没有跟太子妃站在一起,而是面色苍白,捂着胸口,靠坐在大殿一角的长榻之上。太医院的太医排着队在旁边为他看诊切脉。
诸素素跟着小内侍来到毅郡王身边,先对毅郡王身边的萧士及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才问道:“王爷叫我过来,可是有事?”
毅郡王朝太子那边努了努嘴,轻声问道:“你看看,太子的病,是真是假?”
诸素素愕然,没有看向太子,反而盯着毅郡王瞧,“王爷,太子今日大婚啊,什么真病假病?我不明白。”
毅郡王背着手没有说话,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太子那边的方向。
萧士及悄声对杜恒霜道:“太子刚刚在跟太子妃拜天地的时候,突然大喝一声,迎面扑倒在地上,将大家伙吓了一跳。”
诸素素也大吃一惊,“敢是有人暗算太子?”
萧士及苦笑,“你也这么想?但是大家都在看着太子和太子妃拜堂,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哪里有人能够偷袭?再说,太子迎面扑倒在地上,就晕了过去。几个太医院的国手过来,费了老劲儿才将太子救醒,抬到一旁的长榻上坐着。王爷想让你瞧瞧太子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素素点点头,眼光却不由自主被在大殿前方立着的太子妃吸引住了。她穿着一身青绿色大婚礼服,头戴着几斤重的赤金珍珠金凤冠,长长的珠链从额头垂了下来,将她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
太子大婚,太子妃是不用和民间大婚一样盖盖头的。
这就是清河崔氏的崔真真了。
诸素素在心里叹一口气。谁让自己运气差呢?如果穿成了这个太子妃,自己不也是高高在上了?
“太子在那边。”萧士及顺着诸素素的目光看得方向看过去,结果发现她在看太子妃,有些好笑,推了推她的肩膀,给她指太子的方向。
诸素素这才将目光移到太子那边。
她对太子的样子很熟悉了,毕竟也“追”了她一两个月,两个人也是相处过的。
诸素素心情很是复杂,眯着眼往太子的面上看过去。
太子的目光有焦距,没有恍惚,精神应该没有问题。面色虽然苍白,但是苍白底下有些红晕,是正常的惊慌失措导致的面部暂时失血,应该不是生了病。
太子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审视自己,目光闪了闪,也往诸素素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相遇,诸素素心里五味杂陈,太子的目光却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不仅冰冷,而且淡然,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
诸素素不由在心里大骂,“装什么没事人!一个多月前还天天到老娘的医馆‘站岗’,今儿就一点情意都没有了。——啊呸,真是渣男中的战斗机!”
太子的目光然后落到萧士及脸上,却变得温和多了,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落到萧士及身边的毅郡王身上。
这一次,太子的目光不仅再次变得如冰雪一样寒冷,而且一股刻骨的仇恨和怨毒的神色,在他眼底一晃而过,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毅郡王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被太子的目光还是看得心头发凉,似乎自己一切秘密都被看穿了一样。
毅郡王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士及会意,往前走了一步,将毅郡王挡在身后。
诸素素正好跟毅郡王站在了一起。
“王爷,太子无事,没有生病,大概是受了惊吓,睡一觉就好了。如果不放心,可以吃一碗安神汤。不吃也行,没有大碍。”诸素素尽责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毅郡王此时的心情已经不在这上头,闻言只是挥了挥手,淡淡地道:“行了,你下去吧。”
诸素素也挂念着杜恒霜,可是萧士及站在前面,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说“你老婆怀孕了”这种话,对方要是一时高兴得失常,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我回偏殿了。”诸素素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坐在上首的永昌帝和万贵妃也露出一脸关怀的神色。
“太子到底如何?”永昌帝的声音有些急切。到底是他的嫡长子,而且也是他的继承人。
太子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拱手对陛下道:“有劳父皇挂心,刚才儿臣一时头晕,失态了,请父皇责罚。”
永昌帝松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没事就好。”
万贵妃在旁边凑趣,“太子想是要大婚,过于紧张了,听说几天没有歇好,今日可不得头疼?”
永昌帝哈哈大笑,抬了抬手,“继续!继续!”
太子拣起落在地上的红绸,扭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穿着青绿礼服的太子妃,眼神越发闪烁起来。
……
第138章 高堂 (enigmayanxi和氏璧+)
太子刚才是在拜天地的时候突然晕倒在地上的。
他将视线从太子妃身上收回,转过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大殿上方供奉的“天地君亲师”牌位,缓缓拱起手,冲着那硕大的紫檀木牌位深深下拜。
太子妃忙也跟着弯腰福身下拜。
总算是拜完天地,然后是高堂。
太子和太子妃一起转向坐在上首的永昌帝和万贵妃。
太子是先皇后欧阳紫的嫡长子,万贵妃不过是个妾,根本不配坐在上首受他这个礼。
可是万贵妃微笑着坐在永昌帝身边,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堂下站着观礼的文臣武将和宗室,都有些不安,偷偷在下面交换着眼色。
毅郡王从萧士及身后走出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太子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侧头低声对萧士及道:“回去好好把我们的人梳理一下,有不对劲的,一律……”手上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对内奸不能心慈手软。
萧士及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微微颔首,“遵命。”
大殿东面放着一个两丈来高,十六扇盘龙金凤的夹缬插屏,黄花梨木的边框,豫州特产的鲛绡纱罗布,既厚实得密不透风,又能影影绰绰看得见人影,确实很神奇。
平乐公主齐嫣之带着自己的宫女内侍站在插屏后方,透过夹缬插屏,注视着堂上的动静。
瞥见万贵妃一动不动地坐在父皇身边,平乐公主有些不满。她也是先皇后欧阳紫嫡出的公主,跟太子齐仁之、毅郡王齐义之,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妹。
毅郡王更是脸色铁青,顾不得刚才太子的异样,就要出声帮太子说话。
可是太子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拱起手,抓着喜绸,缓缓朝着永昌帝和万贵妃的方向拜了下去。
太子妃很是诧异,但是太子都拜了,她也没法子,只好跟着拜了下去。
万贵妃满脸笑意,对永昌帝轻声道:“太子殿下真是个孝顺的。”
永昌帝也很是满意,感慨地道:“成了亲,到底是不一样了。”
毅郡王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恨不得一拳将太子凑倒在地。——他怎么能拜那个女人!
堂堂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如今的太子殿下,在拜高堂的时候,居然拜一个小妾出身的贵妃!
堂下的文臣、武将和宗室看见这一幕,都是各怀心事,打起了小九九。
太子儒雅温和,在文臣中很有影响力。毅郡王却一向是带兵之人,武将勋贵大多唯毅郡王马首是瞻。宗室里面倒还好,支持太子的占多数。因为毅郡王其实和太子一母所出,没啥可争的。
有些人只在感叹,幸好万贵妃所出的儿子已经死了,若是还活着,大齐朝的朝堂上下也没有这么和睦了。
当然,陛下的春秋正盛,万贵妃的年岁也不太大,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皇子。
这到底鹿死谁手,还要大家拭目以待。
因此很多人都抱着观望的态度,两不相帮。
太子面色沉肃,一板一眼地走完大婚的程序,牵着太子妃入洞房去了。
万贵妃看着太子和太子妃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拭泪道:“若是我的礼儿还活着,我也到了做婆母的时候了,也该给他娶个媳妇了。”
永昌帝叹了口气,握住万贵妃的手,温言笑道:“今儿是太子大喜的日子,说那些话做什么?过几年你再生个儿子,朕照样封他做亲王。”
万贵妃窒了窒,拿绢子出来拭泪,破涕为笑道:“陛下真是会说笑。”说完正好看见平乐公主带着她的宫女和内侍离开东宫,又想起自己的女儿千金公主齐欢之,眼泪又往下掉,“可惜欢儿不能过来观礼。”
永昌帝想起因跳胡旋舞跌伤了胯骨的小女儿——千金公主齐欢之,忙问道:“她的伤可好全了没有?上一次不是说,休养三个月就行了吗?”
万贵妃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好了,昨儿已经下床走了几圈。”
永昌帝大喜,忙道:“原来这个诸郎中果然厉害,朕要重重赏她!”
“不行!”万贵妃断然说道,声音略大了些,离他们近一些的人都张着耳朵听。
永昌帝抿了唇,从上首的宝座上走下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前去了。
“陛下起驾!”抱着佛尘的内侍连忙高喝一声,殿里的群臣急忙躬身行礼,目送永昌帝远去。
万贵妃跟着追出去,拎着长长的礼服,一路小跑着来到东宫外面的步辇前面,巴着步辇的桅杆,对永昌帝急切地道:“陛下,您听臣妾把话说完。欢儿的病是好了,可是她的腿,不知那庸医如何治的,却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高一低,跟瘸子一样,欢儿哭得晕过去好几次……”
永昌帝这才动容问道:“哦,有这回事?带朕去看看。”示意万贵妃带路,并不让她上步辇。
万贵妃无法,只好在前面走着,带着永昌帝的步辇去千金公主的寝宫。
千金公主又在自己的睡房里大哭大闹,屋里摔了一地的碎瓷片。
因陛下和万贵妃都过来了,公主寝宫里面伺候的宫女内侍急急忙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永昌帝和万贵妃走进来,千金公主才从床上起身,哀哀切切地叫道:“父皇、母妃……”说着,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是说不出的别扭。
“你的腿怎么这样了?”永昌帝也极为心疼,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就这样变成了长短腿,这笔帐到底要怎么算?
万贵妃就道:“宫里的太医说,是给欢儿治伤的时候,延误了时机,才让她的胯骨变得异常,影响了走路。”
“那没有法子治了?”永昌帝背着手问道,“诸郎中说不定有法子。”
千金公主听见“诸郎中”三个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都是她!若不是因为她胡乱出手,我怎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一高一低来到永昌帝身边,拽着他的衣袖撒娇,“父皇,父皇,儿臣不管,请父皇狠狠地治那个诸素素的罪,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万贵妃也点头应和,“陛下,就是要这样。不然这起子招摇撞骗的庸医就知道欺世盗名,害人性命。”
永昌帝一下子变了脸。他曾经亲口许诺,就算治不好千金公主的伤,也不会加罪于诸素素。
现在诸素素把千金公主的骨伤治好了,她也能下地行走了,却又要让他去治诸素素的罪,岂不是让自己背上“出尔反尔”的名头?!
永昌帝最是爱惜羽毛,并不肯去因此责罚诸素素,只是沉下脸问道:“诸郎中确实曾经治好你的高热,后来你的骨伤,也是诸郎中一手照看的。若不是有她,你就要一直躺在床上做瘫子了,你不仅不知感激,反而要治她的罪。你这样闹,以后你生了病,还有谁愿意给你瞧病?”
千金公主被永昌帝和万贵妃宠惯了,听不得申饬。
永昌帝这一次的话,就跟往她心窝子里插刀子一样。
千金公主再一次哭倒在床上。
永昌帝突然觉得有些腻烦。
大喜的日子,一个两个都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触了太子的霉头。
想当年,欧阳紫还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为难过万贵妃和她的两个孩子。本来欧阳紫是嫡母,万贵妃那时候是小妾,是不能亲自照看自己的孩子的。开始孩子被抱走的时候,万氏也是白天黑夜的哭,自己没法子,去找欧阳紫,让她可不可以把孩子给万氏照看几天,欧阳紫二话不说,马上就把孩子送了回去,让万氏亲自带孩子。
这之后,齐欢之出世,欧阳紫提都没提要把孩子抱过去养的事情。
万氏也权当不记得了,两个孩子都是她亲手带大的。
小户人家的女子带出来的孩子,都是小家子气十足啊。
永昌帝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
万贵妃急了,忙追上去拽着永昌帝的海水纹盘龙绣大礼服,“陛下,陛下,您也说句话啊。”
永昌帝回头,看见万贵妃肿的跟两个桃子一样的双眼,有些不耐烦地道:“诸素素救治公主有功,本应赏赐,但是延误了救治公主的最好时机,需要处罚。如此功过相抵,诸素素还是回去好生开医馆吧。”
万贵妃见兜了这么久的圈子,陛下还是不肯将诸素素拿下大狱,更加恼恨,忍不住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这天下都是您的,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何不狠狠处罚诸素素?不说将她抄家灭族,至少也要流放辽东吧?”
“放肆!”永昌帝也忍不住怒道,“朕都下了旨意,你还有意见,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万贵妃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话说错了,吓得赶忙跪下,楚楚可怜地仰头看着永昌帝。
“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为人处事上,还是比真正的世家贵女要差一大截。”永昌帝在心里将万氏和欧阳紫又比了一遍,越比越觉得自己怠慢了欧阳紫,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万贵妃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霹到自己身上,单薄的身子晃了晃,才止住快要晕过去的感觉,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的东宫正殿,因永昌帝已经走了,前来观礼的宾客也三三两两退去。
萧士及记挂着杜恒霜,忙辞了毅郡王,过来偏殿寻她。
杜恒霜披着折枝牡丹纹的莲青貂皮大氅,静静地在偏殿前面的廊庑下立着,诸素素站在她身边,一起看着萧士及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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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旧识 (4K,含浅笑轻纱和氏璧+)
“怎么站在风口上?”萧士及快步走上台阶的廊庑之下,伸手替杜恒霜戴上风帽。
杜恒霜身上披的貂皮大氅是萧士及入冬之前特意为她做的,连着一个连兜风帽。风帽里面镶着上好的银鼠,虽然也暖和,但是总没有白狐毛来得尊贵。萧士及本是想给她做一件狐皮大氅,边上镶着长长的白狐毛,只不过杜恒霜死活不肯用狐皮,萧士及也只好由她。
杜恒霜担心地在萧士及脸上搜寻,“听说东宫出事,你还好吧?”又问道:“你不是在对面的偏殿跟你的同僚一起吃饭吗?怎么也去东宫正殿了?”
这一次来东宫参加太子大婚庆典的官员,最低得是六品官。也就是说,萧士及是最低那一级的。能去正殿观礼的,都是三品和三品以上的官员。他还没资格去正殿。
萧士及当然不会说是毅郡王特意带他进去的,目的就是让他看一看太子身边真正的近臣都有哪些。
“听说出事了,我们担心王爷的安危,就拿了令牌,过去守着了。”萧士及避重就轻地道。
杜恒霜没有深究,点头道:“王爷的安危重要,你的安危也重要,凡事小心,不是迫不得已,不要冒险。”
“哟,你们够了吧。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当我是死人啊?”诸素素听着这两只鸳鸯情意绵绵的话,故意打趣道,一边给萧士及使了个眼色。
萧士及会意,拉着杜恒霜的手,对诸素素道:“时候不早,我和霜儿先送你回去吧。”
诸素素今日是拿着太子特别送她的请帖过来参加婚宴的。
之前她还嘀咕过,并不想来,不知道这太子是不是昏头了。居然给自己送一份请帖,难道是想让自己看一看他有多尊荣,然后死心塌地给他做外室?
后来还是禁不住强大的好奇心,况且她对太子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自然没有如太子所愿,痛心疾首,死去活来啥的。她装扮好了,高高兴兴来东宫,和杜恒霜一起吃吃喝喝,顺便打量周围的那些官家女眷,跟人套套近乎,给自己的医馆打打广告。
没想到最后还看到太子在他自己的大婚上摔了一跤!
哎哟喂,这是不是就叫现世报啊?——诸素素觉得自己的人生又圆满了一次……
听见萧士及说要先送她回去,诸素素也没有推辞。
长安城晚上有宵禁。他们虽然今日有特殊的令牌,可以在街上行走,可是她一个女人,还是不要逞能的好。
吴世成那家伙最多在里坊的大门口等着她,出来到皇宫大门口是不可能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诸素素毫不犹豫地虚应了一下,就走在杜恒霜身边,和萧士及一起往外面行去。
萧士及也不拿诸素素当外人,对杜恒霜说起家事,“才刚在里面见到了岳母,还有许大人,他们问你好呢。”
许绍是京兆尹,三品大员。方妩娘是诰命夫人,两人都能去东宫正殿观礼。
杜恒霜嘴角含笑,眉眼弯成天上的月牙,微偏了头,露出无懈可击的下颌,在路旁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如上好的暖玉一样细腻温润。
“今日太子大婚堂上好看吗?”杜恒霜随意问了一句,不过是没话找话而已。
萧士及却一下子沉默下来,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只听见诸素素给杜恒霜有一搭没一搭说她在正殿见到的情形。
过了许久,一直到将诸素素送回她家,车里只剩下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个人的时候,萧士及才郑重道:“霜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给你争个爵位。到时候,你不用羡慕那些世家勋贵。——我们自己就是世家勋贵!”
不管他能不能做到,至少这一刻,杜恒霜相信萧士及是真心的。
“我没有羡慕他们。”杜恒霜微微一笑,“我不在乎你到底做多大的官儿,只要你记得保重自己,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有一个家,家里有我,还有……他,在等着你。”杜恒霜说着,见萧士及的大手拉了过来,温柔地轻轻搭在自己的腹间。
萧士及一愣,手里触到杜恒霜软软的身子,又有些心猿意马,一时忍不住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腿上,低头在她颈项里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玫瑰清香从她肌肤之间渗了出来。
“你别乱动啊……”杜恒霜忙将萧士及抚上她前胸的大手推开,眼里的柔情似乎要满满地溢出来,“都要做爹的人了,还这么不老成。”
萧士及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只觉得脑海里突然空空如也,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回荡着杜恒霜脆脆的声音,“……要做爹的人了……要做爹的人了……”如有回音一样,一遍遍在他耳边回荡。
“喂,你怎么啦?”杜恒霜见萧士及突然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忙推推他,又拍拍他的脸。
萧士及回过神来,一股狂喜席卷他的全身。
“你是说,你有身孕了?!”萧士及也有十八,过年就十九了。大齐的男子大多早婚,十二开人事,十四五岁就成亲。像萧士及这样年纪的人,很多人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杜恒霜点点头,“素素刚才给我切过脉,说有两个月了。”
萧士及大喜过望,一把将杜恒霜紧紧搂住,毫不避讳地在她面颊上叭地一声亲了一大口,“真是我的好媳妇,这么快就有身孕了……”说得杜恒霜都脸红了,轻轻啐了他一口,低声嘱咐他:“先别跟人说,等三个月坐稳了胎,再跟娘说。”
萧士及连连点头,“都听你的。”
夫妻俩满脸喜色地回了家。
萧家的一个门子看见大爷和大少奶奶的喜气压都压不住,忍不住嘴贱地跟旁边一个守门的门子唠嗑道:“老曹,你说是太子大婚,又不是毅郡王大婚,怎么咱家大爷乐得跟他自己大婚似的?你看那嘴都合不拢了。我在萧家也有好几年了,还从没有见过大爷这样开心的。”
另外一个门子也觉得纳闷,点头应道:“是哦,何止大爷,还有大少奶奶呢。据说大家闺秀都是笑不露齿,可是你看她今日笑的,那小牙白的……”
“你竟敢偷看大少奶奶?好你个老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要去回大总管去……”
“哎,老曹,你怎么这样?我就看见牙,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门子老张作好作歹,才将门子老曹压了下去。
萧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只留两盏气死风灯在门前摇曳。
腊月的寒风吹过,发出呼呼的声音,如泣如诉。
……
此时东宫太子的寝殿里,春意正浓。
太子妃咬紧了牙关,才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比起大齐一般的出嫁女,已经大了许多岁,而她的身子,也不是那些十四五岁青涩的小杏子。她是成熟已久的水蜜桃,娇艳欲滴。
从小,打从出娘胎开始,她就顺风顺水。清河崔家的历史,比大周、大齐的皇朝历史要久远得多,可以上溯一千多年,乃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就连现在大齐的公主,都没有她出身尊贵。
作为清河崔氏嫡长房的嫡长女,她的出生,又正适逢一个风云变幻的时期。她的地位,比公主只高不低。
许多年前,大周的最后一个小皇帝,曾经也想迎娶她做中宫皇后。她的家族当然不会将他们崔氏最尊贵的嫡女嫁给一个末代皇帝做皇后。他们崔家,当时已经在七十二路豪杰中择取良士,既投靠,又扶持,互惠双赢。
而她,立刻就被家族送入观里做了女冠。
直到大齐甫立,祖父说时候到了,差人将她从观里接出来,告诉她,她已经和当今太子订了婚。
她一点都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而家里对她的栽培,也是一直以皇后的标准要求她。
甚至不许她早嫁人,就是为了让她养身体,才能孕育健康的皇子。
大齐太子齐仁之,俊逸儒雅,身材高大,就算不是太子,也是良配。
崔真真美貌端庄,骨子里又有一丝天生的媚艳。
当太子将她抱上床,解开她的中衣的时候,她做好了逢迎的准备。她是处子不假,可是对夫妻之间的事,一点都不陌生。家里有好几个嬷嬷专门教她燕喜之事。
她嫁到皇家,可不是做摆设来的。
她要做的,是一个宠冠后宫的皇后。
她一切都算计到了,就是没有算计到,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对她的身体,似乎比她自己都熟悉……
那只灵巧的大手,在她身体里面肆虐,让她一次又一次拱起身子,往他的手指间奋力迎去。他似乎比那些嬷嬷还知道如何取悦她……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自己的身子就被硬硬的贯穿,直到谷底,探着底间那一丝嫩蕊,重重地杵了下去。
崔真真立刻溃不成军地吟哦起来。
“太子……妾身受不住了……”
“你受得住,比这更狠的,你都受得住……”齐仁之喃喃地道,手里也不闲着,兜着怀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子驰骋起来。
崔真真虽说跟着家里的嬷嬷学了不少床帷之事,也被人用手弄过,好感受那种销魂之极的酥软,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太子在她身上点的火。
嬷嬷教的东西都被她抛在脑海后,她只能一双胳膊紧紧箍住自己身上的男人,由着自己的心意一声高,一声低的叫着,听得外面的宫女一个个软得快要站不住了。
却没有一个人鄙夷太子妃的放纵,反而都在艳羡。——太子一定是爱极了太子妃。如太子妃这样,这东宫,无人再能越过她了……
崔真真也知道是这个理儿。
作为太子妃,她有名份。可是要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后宫女子,光有名份是不够的,她还必须在荣宠上盖过她们,特别是在床上。太子的雨露,只能她得大头。别的女人,只能从她手上得些残羹冷炙而已。
想到这里,崔真真更是不掩饰自己的欢愉,柔媚悠长的女声,伴随着床帐大力的吱吱咯咯声,交织成春光满屋。
崔真真颤抖着晕了过去。
太子满意地笑了笑,背后脊椎整个儿一麻,知道自己也到了最后关头。他也不在意,重重地又顶了几顶,才释放出来。
从崔真真身上爬起来,太子回头看了一下她嫩极媚极的雪白身子,还有她微微起伏的鼻翼,伸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自己起身走到床帐对面的长榻上,披着外袍,敞着胸,斜靠在长榻边上。
太子的寝殿既有地龙,又有火墙,冬日里也温暖如春。
事实上,经过刚才的洞房,他热得不得了。
太子凑到窗前,推开了一扇细棱格木窗,看着窗外一溜弯月出神。
低下头,他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胸膛,白皙的身子没有一丝伤痕,似乎不久前那一股钻心的剧痛,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他怎能忘记,那一支从背后射来的长箭,穿透他的后心,从前胸突了出来。那一支闪着寒光,带着他心头血的镔铁箭簇,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丝记忆。
十五年了。没想到,他在承天门前迎面倒下,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十五年前,他大婚的庆典上!
过了这么多年,他对当年自己大婚的情景已经记不住了。不过好在,还是那些人,那些事,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怎样做。
太子闭上眼,轻抚着自己当年被射了个窟窿的胸膛,渐渐笑了起来。
上一辈子,你射我一箭。
重来一次,该我射你一箭了,这是你欠我的……
他上一世,最失败的地方,就是忽略了武将。而齐义之,身边围绕了太多的良将。也许,这才是他最失败的地方。
他在文臣中有很高的声望,可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当他在承天门被围攻的时候,那些文臣没有一个人能救他……
他急需要自己的忠臣良将,特别是萧士及这样有帅才的人。——一定要在二弟齐义之发现萧士及的真正本事之前,将他笼络过来……
……
第140章 双璧 上 (4K,浅笑轻纱灵宠缘3+)
弯月西沉,晨星渐亮。
太子在长榻上坐了一晚上,才逐渐接受自己再一次获得生命的事实。
第二天,太子带着太子妃去给永昌帝行礼。
太子妃是新妇进门,要给永昌帝行国礼和家礼。
不过在给婆母上茶的时候,太子妃绕过了坐在永昌帝身边的万贵妃,直接将一碗清茶奉到先皇后欧阳紫的灵位前面。
万贵妃的脸色有些不虞,垂下眼眸,轻笑一声,对永昌帝道:“陛下,您的这位儿媳妇,可真是孝顺。”
永昌帝却赞许地点点头,“清河崔家的嫡女,确实不同凡响,不是一般贵女能比的。”说完又对太子温言道:“你的年岁不小了,现在有了太子妃,你的东宫还缺不缺人手?”
“萧士及”的名字在太子舌尖打了个转儿,又咽了下去。——他不能太着急了,万一打草惊蛇,让齐义之那小子动了疑心可是不好。
太子拱手笑道:“请父皇指派。”
永昌帝更加满意,“如此,我就给你的东宫派些人手。你要好生跟臣下相处,学习为君之道。——以后这整个江山都是你的,你要用心学习。”
太子和太子妃忙一起跪下听训。
万贵妃仍然温婉地笑着,但是那笑如一个面具一样戴在脸上,没有直达眼底。
太子和太子妃走后,万贵妃将先皇后牌位前面的清茶端了起来,揭开盖子,一边觑着永昌帝的反应,一边作势要饮。
永昌帝站起身,背着手皱眉道:“爱妃,你这是作甚?这碗茶也是你能喝的?”
万贵妃心里一沉,慢慢地将茶碗又放了回去,站在供桌前面,低垂了头,无限婉转,低低地道:“二郎,我以为你是待我不同的。”
永昌帝长叹一声,待要说她,看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觉得心疼,挥挥手道:”下去吧,回去好好歇着,我这些天有公事,就不回后宫了。”
万贵妃没有抬头,屈膝行了个礼,迈着小碎步离开了永昌帝的寝宫,回自己的宫殿去了。
太子和太子妃回到东宫,各自叫了自己的下人过来收拾东西。
太子妃从清河带了不少侍女、嬷嬷入宫。本来一般女子入宫,是不能自己带下人的,但是太子妃身份特殊,又是清河崔家的嫡长女,一般的规矩自然不适用。
太子见东宫里面乱糟糟的,一时心烦,随便交待了几句,就去东宫的偏殿书房坐下,叫了自己的内侍总管刘明进来,想着要问一问他现在的情形如何。
不知为何,他从十五年后隔世重生,却忘了这一世的事情。他这一世的记忆,似乎都被抹煞得一干二净了。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白白胖胖的刘明笑着问道。
太子手里拿着一支狼毫笔,抬眼看了看刘明,微笑着道:“你还是那么怕热?就算要贪凉,也不要睡在青石板地面上,小心寒气入骨,以后年纪大了,得个老寒腿就不好了。”他记得自己这个内侍总管,直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替自己挡了不少箭。再过几年,刘明的老寒腿确实会很严重。
刘明被太子的话语弄得眼泪汪汪,激动地跪了下来,“谢太子关心。”
太子抬了抬手,“起来吧。”然后便问起一些人的情形。
他小心翼翼地先问了一些旁的人,发现都跟他的记忆差不多,最后才似乎不经意地问起萧士及,“刘明,昨日在东宫,我好似看见二弟身边的萧士及也去了正殿?他如今才六品官吧?为何也能去正殿观礼?”能去正殿的,至少要是三品官及其家眷。
刘明对太子的记忆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忙道:“太子有所不知,那萧士及是毅郡王带进来的,说是他的随从。”
太子点点头。——跟自己的印象差不多。
在太子的记忆里,萧士及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本来是齐义之结交的江湖草莽一样的人物,开始都是帮齐义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后来,他在几次战役中崭露头角,居然颇有大将之才。一场又一场的大仗打下去,竟然如有神助一样,无一败绩,最后完全靠军功拜将封侯,位极人臣,和安国公安子常一时并称“帝国双璧”。
这个人,据说很是感激齐义之当时识他于微时,对齐义之忠心耿耿,当真有国士风范。
如果是自己识他于微时……
太子想着,又慨叹一声:太晚了,他重生的时机,太晚了。二弟已经捷足先登了……
不过,他还是有机会的。
太子记得,萧士及上辈子最不顺畅的,就是他的家事。——摊上那么一个不省事的媳妇,生生将一个帅才折磨得行销骨立。
对了!
太子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萧士及的未婚妻杜恒霜还在左推右阻,不肯嫁给他。既然萧士及还未娶妻,他可以从这里入手。他记得萧士及上一辈子,最宠爱的两个女人是谁,不如他顺水推舟,帮他过了那一坎儿?
他要施恩于他,才能将他笼络过来。
杜恒霜那个贱人,不要也罢。
“刘明,你说,我给萧士及做个媒,二弟会怎么想?”太子笑吟吟地问道。
刘明愕然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子殿下,可是,可是萧士及已经成亲了,太子殿下还专门送过礼,太子都忘了?”
“什么?!”太子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在屋里负着手转圈,“你再说一遍?萧士及真的已经成亲了?”
“千真万确。”刘明忙道,又给太子找理由,“太子是贵人多忘事。那萧士及才多大点儿官儿,太子记不得他的情形,也是有的。”
太子勉强笑了笑,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也找不到有关萧士及这一世成亲的记忆,皱着眉头问道:“他娶的是……”
“是他从小的未婚妻,京兆尹许绍的继女杜恒霜,就是许绍的填房夫人带来的拖油瓶女儿……”刘明笑得谄媚,小跑着给太子温了一碗茶过来,双手捧着递到太子手里。
太子接过茶,长叹一声,知道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杜恒霜上一世是什么样子,这一世也会是什么样子。
萧士及跟她在一起,无论几辈子,都不会有幸福的。
如果有机会,他要帮帮萧士及,提醒他不要在这个女人身上蹉跎岁月,免得过了最宝贵的十年,才最后明白自己娶了个什么货色……
上一世柱国侯萧家内院闹出的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连不怎么关心臣子家事的太子殿下,都有耳闻,可见萧士及有多恨他的妻子杜恒霜。
太子喝了一口茶,笑着将茶碗放下。
现在才永昌一年,他不急。
……
很快进了腊月,春节到了。
永宁坊萧家的宅院里,过了一个静悄悄的年节。
因杜恒霜有孕,萧士及不想让她操劳,再加上和二弟萧泰及已经分家了,他就声称自己有公事,这个春节不能宴客,同时家里也只在大年夜,两家人一起吃了年夜饭。
还没到守岁的时候,杜恒霜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萧士及忙称自己困了,亲自带着杜恒霜回正院去了。
陈月娇缩在屋子一角,看着萧士及扶着杜恒霜的殷勤样儿,再看看杜恒霜满脸的倦意,还有她腹部微凸,以及她轻护腹部的姿势,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全身上下凉浸浸的……
如果她没有看错,杜恒霜一定是怀孕了,而且肚子这么大,有人家四五个月身孕的样子。
陈月娇的脸色有些扭曲。
龙淑芝在旁边和萧泰及眉来眼去一番,笑着回头,正好看见陈月娇的脸色,忍不住高高地挑起了眉毛,“你怎么啦?”
陈月娇忙掩饰道:“没事。”想了想,又悄悄在龙淑芝耳边道:“我看大少奶奶今儿的样子,很是有些不同,看上去像是有喜了……”
龙淑芝一听,立刻嚷嚷起来,“姑母,姑母,听说大表嫂有喜了?——这可是大喜事啊,怎么没听大表哥和大表嫂提过?”
龙香叶一听,也来了精神。
不管杜恒霜怎样,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萧家的长房长孙!
龙香叶激动地去自己的小佛堂,给萧祥生的牌位上了一柱香,然后出来道:“给我把你们大爷叫过来,我要亲自问一问他。——这么大事,他居然瞒得严严实实。”
萧泰及脸色虽然未变,心里已经懊恼不已,笼着手坐在龙香叶身边的罗汉床上,低头想心事。
关芸莲惊讶得张大了嘴。
他们二房的通房春云,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了,不久前才抬了姨娘。如果她自己的孩子没有掉,她现在也怀孕五个月了。
关芸莲悲从中来,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萧泰及越发看她不顺眼,冷着脸斥道:“大过年的,又是大哥大嫂的喜事,你哭什么?专门触我霉头是不是?——我上辈子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了?这辈子还要还你的债?”
关芸莲忙止住哭声,只小声抽泣。
萧士及被龙香叶的丫鬟叫了过来,问道:“娘,有事吗?”
龙香叶笑眯眯地道:“你这孩子,瞒得好紧啊。——你媳妇有了身孕,怎么一声不吭的?”
萧士及笑道:“娘看出来了?”
龙香叶笑着看了龙淑芝一眼,对她的机灵十分得意,但是没有明说,只是混着道:“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说吧,几个月了?”
萧士及想了想,也快三个月了,诸素素每十天过来诊一次脉,说孩子好得很,就索性说开了,“有三个月了。之前不到三个月,不好说,怕孩子害羞,说了就跑了。”
龙香叶喜笑颜开,双手合什道:“真是好消息!我再去给你爹上柱香,你也来,还有泰哥儿,这可是我们萧家的第一个孙子。”
萧泰及讪讪地道:“娘,春云也有身孕了。”那才是萧家的第一个孙子好不好……
龙香叶要想一想,才想起来春云是谁,满不在乎地道:“那能跟我的嫡长孙比吗?”又骂萧泰及,“把个通房捧那么高,纵然生出孩子,也不过是个婢生子,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得赶紧让芸莲怀上才好。”
萧泰及倒是回过神来,嘻嘻一笑,扶着龙香叶的胳膊道:“娘说得对,咱们萧家,只有嫡子最要紧。庶子就是玩意儿,当不得真的。”
龙香叶点点头,一边将香插在香炉里,一边道:“妾室姨娘就是玩意儿,你们要嫡庶分明,记得不要宠妾灭妻。不然我听见可是不依的。”
萧士及笑着也上了一柱香,没有答言。
萧泰及跟着上香,对萧士及道:“大哥,恭喜你。”
萧士及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然分家之后,两兄弟的感情反倒好一些了。
龙香叶对自己的决断十分满意,笑着叮嘱了一番,又对萧士及道:“你跟霜儿说,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要出来请安了。寒冬腊月的,路上不好走,随便磕磕碰碰,伤了我的宝贝金孙可是不好。让她别拘礼,我不是那等挑剔的恶婆母,让她放心。”
萧士及虽然有些好笑,还是连连点头。
龙香叶又道:“霜儿怀孕了,你不许闹她,给我搬出去,睡到书房去,听见没有?”
萧士及没有点头,只是笑着道:“娘,对这个孩子,我比娘还要着紧。”
龙香叶被噎了一下,不敢再说别的,盘算着还是孙子最大,先忍一忍这口气吧,就道:“你记住就好。还有,霜儿现在是双身子,娇贵得很,这管家理事,她很快就会精神不济了,要不要让你二弟妹过来帮大房当几个月家?横竖等霜儿生完孩子,再把家事接过来。”
萧士及“嗯”了两声,沉吟起来。霜儿确实身子太不如以前了,每天就是犯困,反应也大,最近身子瘦了不少,就是肚子更大。
诸素素最近几次诊脉,脸色都不好看,说是有可能是双生子。
……
第141章 双璧 下 (4K ,求粉红票)
“娘说的有道理,我回去跟霜儿商量一下。”萧士及说着,对屋里的人微一颔首,便又走了出去。
龙香叶也没有拦着他。现在这个时候,确实是孩子要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萧士及生了儿子,她龙香叶也对得起先夫萧祥生了。
萧士及走后,龙香叶萱荣堂的上房旁边的暖阁里倒是安静下来,只听见松木炭在炭盆里面偶尔爆出来的噼啪之声。
暖阁里面的人各怀心思,一时没人说话。
陈月娇将头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别人看见她脸上按捺不住的愤恨,和痛彻心扉的哀痛。
陈月娇只想冲出去,对着萧士及大叫一声:“你认错人了!”他的万般爱怜,千般娇宠,都被那个鸠占雀巢的杜恒霜给夺去了。这个男人怎么能这样有眼无珠?!
可是她也知道,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一做就是错,所以她只能忍着。
陈月娇尖尖的指甲一直扎到自己的手掌心,将掌心扎得出了血,一阵剧痛袭上心头,才让她好过一些。
只有疼痛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陈月娇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冰冷的茶汤。
清茶入口,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她比谁都清楚,杜恒霜其实是很能怀孕的体质。
上一世,杜衡嫁给萧士及的时候,从现在算起,是三年之后。那时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跟萧士及又鱼水和谐,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
后来更是一胎接一胎的生,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衬的二房更是要绝嗣一样。
萧泰及上一世的时候,孩子虽然有的生,但是身体太虚弱,总也养不大,没出月子就都夭折了。
后来怎样了,她也不记得了……
萧士及回到自己的屋子,看见杜恒霜已经睡着了,就又退了出来,叫了知画和欧养娘过来商议。
“老夫人说,要让二弟妹过来帮我们管一阵子家事,直到孩子生下来为止,你们觉得如何?”
欧养娘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样好吗?毕竟已经分家了……”
萧士及笑道:“正是因为已经分家了,我才觉得无所谓。若是没有分,倒是要好好想想。”
反正已经分了家,现在请她过来帮忙管几个月,等孩子生了,她自然要走。不若从前没有分家的时候,肯定是这管家权放出去,要收回来就不容易了。
知画也觉得杜恒霜近来精神大不如以前了,看帐本的时候,看着看着就会觉得犯困,都是她和知数一手打理的,就道:“大爷说得有理。不过,我们这边其实只有正院和老夫人的萱荣堂这两处地方,外院大爷想过没有?”
萧士及早有准备,“外院这些日子,暂时让萧义总管,就不回大少奶奶了。内院的银子,你们要多少,他就给多少,内帐房我已经撤了。大家一家人,用不着再有内帐房了。”
欧养娘眉头舒展开来,笑着道:“这就好。横竖大少奶奶吃的用的,不管谁当家,都是我们自己人动手。外面的大厨房只管做下人的饭菜。老夫人萱荣堂那边,也是有小厨房的。”
几个人就将以后这几个月的事情说定了,萧士及回房歇下。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萧士及早早起身,带着杜恒霜去给龙香叶行礼,同时去萧祥生的灵前上了一柱香。
杜恒霜还特意跪下磕了一个头,希望萧祥生在天有灵,保佑萧家的第一个嫡子健康出世。
从初一到十五,衙门封笔,闺阁里忌针线,都是闲暇的时候。
上完香,龙香叶又拉着杜恒霜左看右看,觉得顺眼不少,留神摸了摸她的肚子,吓了一跳,忙缩回手问道:“你到底是几个月了?”
杜恒霜脸上微红,低声道:“素素说是三个月。”
诸素素是郎中,龙香叶还是很相信她的,就没有再问了,只是皱着眉头提醒杜恒霜,“别吃得太多,也别老歪着躺着,要多走动。孩子太大,你生起来也困难。——头胎还是注意些的好,我看你的肚子,已经有些太大了。”
杜恒霜很是不好意思,深深地垂头,露出白腻的一截后颈,那脸上的红一直延续到脖子根儿。
早上萧士及先去毅郡王府上拜年,回来和萧泰及一起在外院招待上门拜年的客人。
萧士及的官儿不大,除了手底下几个直属的下属来了,一直坐在外院唠嗑。别的客人上门,都是拜的跑年。
喝杯茶,吃点点心,送上年礼,就告辞了。
内院萱荣堂的上房里,只有女眷坐在那里。
龙香叶就对杜恒霜问道:“你现在有了身孕,你屋里的两个通房是不是快要开脸了?”
龙香叶知道杜恒霜陪嫁中有两个丫鬟是准备做通房的。
这件事萧士及早就和杜恒霜说好了,只要龙香叶提起这事,就推到萧士及身上。
杜恒霜就笑着道:“只要大爷愿意,随时可以。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管得了大爷的事?”
龙香叶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道:“贤良的妻子,都是主动给丈夫纳妾选通房的。你早早准备好了人选,也省得我们操心。”
杜恒霜没有反驳,微笑着给龙香叶沏茶,看着茶叶打着旋儿在细白瓷的茶碗里漂上来,又沉下去。
陈月娇却是知道萧士及正在兴头上,暂时是看不上别的女人的。
上一世她还是杜蘅的时候,刚嫁到萧家,曾经用通房试探过萧士及,萧士及完全不为所动。
就是不知道为何过了十年,萧士及反而荤素不禁,脏的臭的都往房里拉,还背叛他们之间的誓言……
还有她如今的这个身子陈月娇,她能感觉到,她忍了多少年,委屈了多少年,快三十了才最终得偿所愿。
也许,这就是陈月娇要重生的原因吧。
她虽然得到一切胜利,但是萧士及上一世死得太早了,早到她还没有来得及品尝胜利的滋味儿,就从填房变成了寡妇……
她付出的隐忍和深切的爱慕,没有得到回报,所以她不甘心。
“……你不中用,趁早让我来吧……”
毫无预兆的,陈月娇脑海里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她有些诧异地四处看了看。
角落的锦杌上只坐着她一个人。
她的右边是一支一人高的玉白瓷美人觚花瓶,里面插着嫣粉的腊梅和嫩黄的迎春。
左边空无一人,一直到窗户底下,那边摆着一张紫檀条案,上面供着茄色紫釉狮耳琴炉,青玉麒麟纹三足鼎,还有一个小小的两寸来长喜鹊登枝的插屏。
杜恒霜和龙香叶远远地坐在南窗下的楠木卧榻上,金姨妈坐在龙香叶身边的脚凳上凑趣。
关芸莲则坐在杜恒霜那一边。
陈月娇心里一动,龙淑芝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屋里。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脑海中的声音。
正四处看着,门帘掀起,龙淑芝笑容满面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红漆盒,来到龙香叶和杜恒霜跟前,“姑母,大表嫂,我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大家一起尝尝。”说着,将漆盒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四个小碟子。
龙淑芝将小碟子放到卧榻上的小茶几上。
杜恒霜当然不会吃这些东西,只笑着让龙香叶,还有关芸莲、金姨妈吃,又叫陈月娇过来吃。
龙淑芝不满,亲自拿银筷子夹了一个水晶玉容糕,对杜恒霜道:“大表嫂这样不赏脸啊?一口都不吃?我做了一早晨呢。”
杜恒霜没有妥协,笑着摇头:“我这会子没有胃口,回去还要吃药。素素叮嘱过,不能在外面乱吃东西,怕对孩子不好。”
龙淑芝涨红了脸,“我又不会害你!”
杜恒霜有些尴尬,扶着腰站起来,对龙香叶道:“娘,腰酸得紧,我出去走走。”
龙香叶瞪了龙淑芝一眼,忙对杜恒霜道:“去吧去吧,走完就回去歇着。我这里闹闹吵吵,确实不方便。”
杜恒霜扶着知画的手,给龙香叶行了礼,又对屋里的人让了一圈,才慢慢走了出去。
龙淑芝更加不高兴,等杜恒霜出了院门,才撇了撇嘴,“才怀了三个月而已,就跟祖宗似的。这要生了儿子,大家岂不是都要立她的牌位对着她拜?”
“淑芝!”龙香叶听不下去了,杜恒霜肚子里的,可是他们萧家的种,母以子贵,龙淑芝这样说,就是在打萧家的脸,再说,大年初一说什么牌位?“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好的不灵坏的灵……哦不对,是坏的不灵好的灵……”龙香叶赶紧双手合什,对天祝祷两声。
龙淑芝讪讪的闭了嘴。
陈月娇冲她笑了笑,安慰地对她招手。
龙淑芝便走到陈月娇身边,发现没有位置坐,又让丫鬟给她搬了一个锦杌过来,一起说体己话。
杜恒霜有意没有坐小暖轿,而是一路走着回到自己院子。
这一段路走下来,腰背的酸痛确实好了不少。
她回到屋里,反而不困了,让知画给她端了一杯温热的清水进来。
素素特意交待她,孕妇不能喝茶,也不能喝酒,只能喝清水,或者牛乳、羊乳也行。
杜恒霜嫌牛乳和羊乳都有股膻味儿,一般是能不喝就不喝,而且她一喝牛乳就容易拉肚子,更加懒怠喝这些东西。
欧养娘给她送了一个炖盅进来,里面是刚刚炖好的血燕。
杜恒霜慢慢喝了,困意到上来了,就去榻上歪着。
外院里面,许言辉、许言邦和安子常三个人居然一起来萧家拜年。
这三个人跟萧士及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是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亲戚,自然不同于一般拜跑年的客人。
萧士及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起身,亲自将他们迎进书房。
几个人叙了寒温,许言邦就直爽地道:“妹夫,听说陛下要陆续对外用兵,真正统一整个大齐江山。据说第一个要打的,就是江南王刘黑达。毅郡王会亲自挂帅,过了十五就会出兵,你去不去?”
萧士及的眼里陡然一亮,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默然半晌,两手抱在胸前,淡淡地道:“若是王爷想让我去,我自然跟着去。”他早上才去毅郡王府拜年,好像还没有听说这件事?
许言辉咳嗽一声,手里把握着萧士及书房的那一套甜白瓷的茶具,慢吞吞地道:“毅郡王似乎都还不知道此事。”
再过十五天就要出兵,主帅居然还不知道此事?
萧士及愕然,忙问道:“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许言邦大笑着拍了拍一直懒洋洋不说话的安子常,“你问他。我们都是听他说的。”然后又补充道:“他面子大,昨儿是在宫里守的岁,过的年。今儿刚出宫,就被我们拉到你家来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安子常。
安子常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头,“我是听这位说的。”
“你是说,千金公主告诉你的?”萧士及试探着问道。陛下一共只有两个公主,二公主,也就是万贵妃所出的千金公主齐欢之。她对安子常的心意,长安城几乎众人皆知,家喻户晓。
安子常狭长的双眸眯成一条缝,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自然是她。”又道:“陛下有此女,真是家门不幸。”
“噗——!”
许言辉、许言邦和萧士及三个人一齐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若不是安子常见机快,连忙躲开,坐在他对面的许言邦会喷他一身的茶水。
“表哥,你要不要这样刻薄啊?”许言邦笑得贼忒兮兮,“就算是事实,你也不能这样说出来。咱们陛下多没面子!”
安子常坐回来,吹了一口茶汤上面的白沫,垂眸道:“我让你们帮我想个法子,如何摆脱这位公主,你们不但不帮忙,反而嘲笑我。——好,既然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回家我就给舅舅建议,在你们两个人中挑一个人尚主。千金公主何等尊贵,你们两个一起配她都绰绰有余……”
许言辉和许言邦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萧士及在旁边坐着,一起飞扑到安子常身边,百般哀求,希望他不要出这个馊主意。
安子常放下茶碗,一把将他们两人推开,笑骂道:“那就别惹我。”然后收了嘻容,正色对萧士及道:“我建议你这次跟着毅郡王一起出征。”
……
第142章 出征 上 (粉红270+)
听了安子常的建议,萧士及有些动容。
“如今大齐甫定,其实内忧外患还很多。西面有薛家父子,东面有刘黑达,北面有刘周、突厥,南面有萧铣、李子通,为何陛下决定先对刘黑达用兵?”萧士及站起来,一只手摸着下颌,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许言辉不懂这些,默默喝茶。
许言邦和安子常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惊讶。
萧士及不过是毅郡王的一个六品属官,平时也多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都没有料到他对兵事居然很精通的样子。
安子常建议萧士及跟着毅郡王出征,本来是想着这样他可以跟在毅郡王身边,做个随从,也好混点儿军功,回来好封赏。
现在看起来,萧士及的能力,似乎不仅于此。
安子常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问他,“依你看,应该先对哪一路用兵?”
萧士及早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兵法韬略,除了小时候跟着几个师父学过以外,别的底子都是杜恒霜的爹杜先诚给他打下的基础。除了杜先诚,也没人知道他胸有强兵,除了手上的功夫,也很有谋略。
“大齐的根基,在关中。我们应该先固关中,再取关东。”也就是说,在关中巩固之后,再出关,对这些残余势力逐个歼灭。
“说下去。”安子常很是感兴趣。
萧士及接着道:“但是要腾出手来固关中、取关东,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北面的突厥人不会跟着南下捣乱。——说到底,大齐真正的心腹大患,在外不在内。要想震慑中原,其实应该先声夺人,对突厥打一仗再说。”
安子常赞赏地点点头,“士及,现在你更应该跟着毅郡王出征。你有大将之才,做个六品骁骑尉,实在是屈才了。”
萧士及这到不在乎,笑了笑,“如果能有机会跟着上战场,我还是要试一试的。”但是说完又摇头,“不过这一次,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这是为何?”连许言辉都惊讶了。
大齐封赏,最厚是军功。
萧士及有能力,有见识,还有毅郡王这个坚实的后盾,怎会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萧士及有些不好意思,踌躇半晌,还是跟他们说了实话,“……内子有了身孕。”
咣当!
许言辉手里的茶具直愣愣从他手里滑落到铺着水磨青石地砖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许言邦忙咳嗽一声,掩饰道:“真是太巧了,我大嫂也有身孕了。”
许言辉去年年底刚娶了一房媳妇,这才一个多月,也有了身孕了,比杜恒霜快多了。
萧士及立时释然,笑着道:“恭喜恭喜!原来许兄也要当爹了。”
许言辉努力想笑,可是脸上跟用糯米浆子糊上一样,想笑都笑不出来。
安子常的脸色也淡了下来,过了许久,才拱手道:“那恭喜萧兄弟了。既然你夫人有了身孕,你就仔细考虑一下吧。”
许言邦却没想那么多,嚷嚷着道:“是霜儿有孕,又不是他有身孕,怕个鸟儿啊!——妹夫,我跟你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才是正道。你妻子在家,照应的人那么多,太太也会经常来看她,还有这么多好郎中、太医帮着照看,你还担心什么啊?你留下来有什么用?你一不会看诊,二不会帮她生孩子,在她身边反而添乱。我劝你还是借着这个机会,赶紧出去打一仗。说不定等你收兵回来,儿子生出来了,一个爵位也稳稳地到手了!”
说得萧士及心里怦怦地跳。
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是每一个男儿心中的梦想。
萧士及对权势的渴望,又比一般人要强一些。因为他知道,没有权势,他们只会任人鱼肉,就像他爹萧祥生,说起来是长安城的大盐商,还有前朝皇帝御封的“员外郎”闲职,可是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他们这样的商家就是一头养肥待宰的猪。越是有钱,就是越是好宰……
许言邦的话,真的有道理。
安子常见萧士及似乎已经心动了,笑着起身道:“这件事,你要早些跟人商议。”
萧士及会意,送走他们三人,转身又去了毅郡王府。
他到毅郡王府的时候,毅郡王在皇宫里面还没有回来。
萧士及等到天黑,毅郡王才从到家。
听了萧士及的话,毅郡王也严肃起来,迅速招集自己的心腹幕僚商议,并且将萧士及留下,一起参谋。
萧士及不再藏拙,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毅郡王在难过的同时,也很欣慰自己的运气。——萧士及这个人,他还是小看他了。这一次,他一定要给他更多的机会。若是他真有将才,让他老是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人事,还真是委屈他了。
萧士及在毅郡王府待到快天亮才回家。
杜恒霜昨晚早早睡了,今天还没有起来。
萧士及回房看见杜恒霜熟睡的样子,才有一丝愧疚,但又赶紧压下,吩咐知画好生照顾少奶奶,自己回了外院,开始对萧义交待他离去后的安排。
“我这一次离开,是去打仗,不知道要去多久。不过毅郡王说,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应该就能打下东面的刘黑达。这府里,就全靠你了。霜儿她娘家也会经常过来帮衬。”萧士及将书房里面重要的东西都藏了起来。
萧义只觉得头皮发麻,忙问道:“大爷,真的要去打仗?要不要多带几个家生子去伺候?”
萧士及笑骂道:“爷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游原,还带丫鬟婆子呢……”
萧义笑嘻嘻地搓着手道:“大爷如果想,我可以挑最出挑的丫鬟跟着大爷一起出去。”
萧士及摇头拒绝,“打仗的时候带的女人,都是军中红帐里面的,难道你想卖一些丫鬟以后去做营妓?”
萧义忙道不敢,将事情交待清楚,又问道:“大爷,今儿是初二,大爷要带大少奶奶回娘家才对。”
萧士及叹口气,背着手走到门前的廊庑下站着,看着布置得肃穆雅致的院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萧义从靴筒里掏出一张纸,问道:“大爷先过目。如果觉得还行,我再去说话。”
萧士及随便看了看,就回到内院,进入自己的屋里,看见杜恒霜已经醒了,正在妆台前梳妆。
“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跟少奶奶说。”
……
第143章 出征 下 (含粉红270+)
能进杜恒霜和萧士及内室伺候的,只有她的四个陪嫁大丫鬟。知画不用说了,是所有丫鬟的头儿,知礼、知节是预备做通房的,所以内室的事情她们也有打理。知数是精通帐本的丫鬟,算是帮杜恒霜管理铺子的帮手。
欧养娘管着杜恒霜的库房。知画经管杜恒霜的首饰和四季衣裳。知礼、知节负责内室的摆设和床上的铺盖。知数还兼管小厨房,算是仅次于知画的大丫鬟。
今日轮着知画和知数在屋里伺候。
萧士及让她们下去,她们屈膝行了礼,就绕过内室当中放着的黄花梨透雕如意纹锦绣河山大屏风,出了内室,顺便将内室的门带上。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一脸严肃,不由握着梳子怔住了。
“吓着你了?”萧士及摸了摸自己的脸,忙摆出一脸笑容,来到杜恒霜身边的锦杌上坐下,伸手搭在杜恒霜腹间,“他们还好吧?”
感觉到萧士及掌间的温暖,杜恒霜紧绷的情绪逐渐松懈下来,将梳子放到妆台上,她侧头在那个一尺见方,如水晶一样通透的大梳妆镜上照了照影,随手去妆奁匣子里翻看首饰,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啦?听知画说,你昨儿一夜没有回来?大过年的,你做什么去了?”
以前萧士及晚上不回来,杜恒霜从来不问。因为她相信他,知道他若是晚上不回来,必是有公事,自己反正不懂,问了也白问,所以从来不提。可是昨儿是大年初一晚上,哪里会有人大年初一办差?又不是刑部衙门,也不是大理寺,年关还要人看守啊?
萧士及听出杜恒霜话语里的不悦,笑了笑,探头看向杜恒霜的妆奁匣子,挑了一支如意云纹石榴钗,帮她插在发间。
“昨天,许家的两位公子,还有安国公到咱们家来拜年,说了一个消息,我听说跟王爷有关,就连夜赶去王府,跟王爷商议去了。”萧士及不紧不慢地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杜恒霜果然僵住了,“许家的人来拜年了?——我们今日要回娘家,你去还是不去?”
萧士及笑道:“我昨儿就把你有孕的消息告诉许家的两位公子了,你娘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杜恒霜有些不好意思,抚了抚自己的腰腹,喃喃地道:“你也真是,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你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萧士及安慰她,“这有什么的?都是亲戚,就算以前有过节,我看那许家的两位公子,也是恩怨分明之人,自你出嫁之后,没有再为难我们,听说你妹妹在许家也过得极好,没有人敢欺负她。”
听见萧士及说起自己的妹妹,杜恒霜满脸笑意,“我有好久没有见过雪儿了,真是怪想她的。”
萧士及知道,自从方妩娘改嫁之后,杜恒霜对于杜恒雪,其实是又当爹,又当娘,一手将这个妹妹带大的,感情不同一般的兄弟姐妹。再说杜恒雪对这个姐姐也言听计从,非常依恋,是个知礼懂事的孩子,也对她另眼相看,“雪儿是个懂事的,就是太和软些。听说你娘在给她挑亲事,若是有空,你可以帮着长长眼。”
杜恒霜笑着应了,提醒萧士及,“这些话,你没有必要把屋里人都赶出去再说吧?”
“真是瞒不过你。”萧士及哈哈一笑,从锦杌上站起来,走到那扇锦绣山河屏风前面,背着手看向屏风,看着屏风上绵延万里的大好河山,语声变得低沉起来,“霜儿,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终有一天,我也要给你挣个爵位回来。”说着从屏风前面回头,双眸灿烂如星,看着杜恒霜道:“现在机会来了。”
杜恒霜面上在笑,心里却是一沉,声音越发温婉,问道:“及哥哥,你跟我说话,不用这样拐弯抹角。——有话你就说吧。”
萧士及离开屏风,快步来到杜恒霜面前,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平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仰头看着她无暇的面容,有些激动地道:“霜儿,陛下要对东面的刘黑达用兵,已经议定了让毅郡王挂帅出征!”
杜恒霜的耳朵里响起嗡嗡的声音,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间或还有金星在眼前直冒,寒冬腊月的天气,背后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
“……霜儿,王爷跟我说好了,要我打先锋。”萧士及看见杜恒霜的面上突然变得白了许多,就连以前粉嫩殷红的双唇似乎都失去了血色,双手一紧,更用力地握住杜恒霜的双手。
杜恒霜轻轻挣了挣,“你捏疼我了。”
萧士及忙放开手,“霜儿?”征询地问了一声。
杜恒霜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一双手,如葱管一样嫩生生的手指,贝壳一样莹润的指甲,掌边被萧士及大力握住过,还残留几根红红的手指印,是他刚才留下的。
立马横刀、建功立业、拜将封侯、封妻荫子,是萧士及一直以来的愿望和抱负。自从萧家倾覆,萧祥生入狱惨死,萧士及就一直发誓,他要位高权重,要这一辈子,再不会被权贵无声无息地践踏之死。
他的这些心愿,只跟杜恒霜诉说过。
最了解他的,也是杜恒霜。
想到这里,杜恒霜微微地笑了。萧士及是男人,他的天地,不是这个家里后宅四方的天空,他是鹰,理应飞翔在长空之上。
“好,你去吧。”杜恒霜终于启唇说话,伸手抚了抚萧士及的面颊,“给王爷打先锋,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就算要建功立业,也不急在一时。你是第一次上战场,最重要的,是安全。其次才是打胜仗。你要记得,家里有娘、孩子,还有我,在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在了,没有人能护住我们。”
萧士及大喜,忙重重点头,心里更是又感动,又心酸,单腿用力,他站了起来,伸手将杜恒霜打横抱起来,来到南窗下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杜恒霜坐在萧士及腿上,微笑着道:“你可要记住我的话。你要建功立业,是为了保护一家大小。若是你不在了,什么功业都是虚的。”
萧士及忙道:“我自然知道。我会记得保重自己。再说,我还没有看见自己的儿子呢。”他本来以为,杜恒霜有身孕,他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杜恒霜,同意他跟着王爷打先锋。
没想到他一句话不用说,霜儿就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果然还是你最明白我。”萧士及将杜恒霜拥入怀里,喃喃地道。
杜恒霜靠在萧士及宽阔的胸前,听着他怦怦的心跳,被那股温暖的气息包裹得有些懒洋洋的。
就她本人来说,她真的是不希望萧士及在她有孕的时候,离开他们母子从军。其实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渴望,也从来没有盼望过萧士及能够封妻荫子。那样做的代价太大,她不是不明白。
但如果那是他的愿望和抱负,她这个做妻子的,当然只有一力支持了。
说到底,她现在能够锦衣玉食的活着,都是靠着萧士及在外面拎着脑袋打拼换来的。
如果萧士及去从军,打开一定的局面,毅郡王就不会让他再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了,说不定还安全一些。
从军打仗,到底是一条堂堂正正的路子,走得好,确实可以拜将封侯。不像他现在做的事,就算做得再好,也见不得光。
萧士及本来不是那样阴私狭隘的性子,老让他做那些事,说不定以后他会变得面目全非,所以还不如放开手,让他去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一次吧。
杜恒霜主意已定,便开始为他着想,“这件事,你先别跟我娘说,等你走了,我再慢慢劝。”杜恒霜是担心说得早了,方妩娘会不同意。她若是不同意,以她现在的地位,有很多种手段可以使出来,不许萧士及跟着毅郡王出征。
萧士及感动不已,唯有连连点头而已。
两人在屋里又温存了一阵子,杜恒霜才不好意思地道:“嗯,那个,我饿了,我们可不可以出去吃早食?”
萧士及忙道:“是我粗心了。你现在是双身子,哦,不,是三身子,不能饿着,我光顾着说话,忘了这一茬了。”说着扬声对外面叫道:“摆早食。”
外面的知画遥遥地应了一声。
等杜恒霜和萧士及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外间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早食。
一碟做成曼陀罗果子样儿的夹馅烤饼,一碟水晶龙凤糕,一粒粒大红的枣子嵌在上头,上笼刚刚蒸过,糕面上如同开花一样,露出里面大红的枣肉。还有一碟金银夹花蟹卷,是入秋的时候,特意挑了肥美的螃蟹回来,养在温水缸里,等要吃的时候,就将螃蟹捞几只出来,蒸熟了,把里面的蟹黄、蟹肉剔出来,夹在一圈圈的蒸卷里面,然后切成四方小段隔水蒸熟。
另外还有各样精致细粥,盛在小碗里面,团团圆圆摆了一桌子。
因萧士及也一起吃,知画又命小厨房做了七八个卤猪头肉夹饼,切了青绿的香菜末,撒在猪头肉上,香喷喷的。
杜恒霜倒是食指大动,忍不住就着萧士及的手,吃了两个猪头肉夹饼,连呼好吃,就连平日里最爱吃的金银夹花蟹卷都扔在一边,一个都没有动。看得知画和欧养娘直咋舌。
猪头肉这种东西,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平日里都是下脚汉子吃的东西。
萧士及以前在外过的日子,有猪头肉就算是极好的,现在富贵了,依然对猪头肉念念不忘。况且他吃饭也不挑剔,就着一盘卤的猪头肉,他能吃好几大碗饭,杜恒霜就由他了,还经常吩咐小厨房,不能断了猪头肉,免得大爷想吃的时候没有就不好了。
没想到她居然也有好这一口的一天。
“大少奶奶肚子里的,一定是小少爷。”知画悄悄对欧养娘笑道。
欧养娘点点头,满脸喜色,“我看也像,吃得都是平时大少奶奶一口都不沾的东西。可见这小少爷跟大爷是一个口味。”
杜恒霜一口气吃了两个猪头肉夹饼,喝了两碗稀粥,又吃了一个金银夹花蟹卷,就觉得有些撑着了,对着知画道:“扶我去院子里遛遛弯,消消食。”
知画忙上前扶着杜恒霜起身。
大门外面,一个丫鬟通传的声音传进来,“回禀大爷、大少奶奶,亲家太太带着二姨过来了。”
早上杜恒霜和萧士及吃早食的时候,屋子里是拿屏风做了隔断,免得从外面进来的人一眼就看见人家的饭桌,那也太过失礼了。
杜恒霜扶着知画的手,从屏风后头绕了过来,来到厚厚的镶了皮子的夹棉门帘前。
外面守门的丫鬟听见知画的声音,忙伸手将门帘打开,“大少奶奶。”
杜恒霜点点头,跨过门槛来到廊庑底下,用手遮着眼,往院子里看去,“你说我娘和妹妹来了?”
那丫鬟屈膝道:“二门上的妈妈打发小鹊过来说的。”
“嗐,明明今日是我回门的日子,她们怎么来了呢?”杜恒霜不免皱眉,知道是许家两兄弟把她怀孕的消息传给方妩娘知晓了。
萧士及也从屋里走出来,对杜恒霜道:“你不是说要消食吗?我们顺便去接岳母和雪儿进来好不好?”
杜恒霜便把手搭在萧士及胳膊弯里,一起走了出去。
刚刚绕过影壁,就看见方妩娘和杜恒雪已经走了进来。
杜恒霜抢了几步上前,先对方妩娘福了一福,才嗔道:“娘,今儿是女儿回门的日子,您怎么就自己来了?”
方妩娘忙扶住她,上下打量,责怪道:“这么大事,你倒也沉得住气,到现在才告诉娘知晓。你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还回门呢,才刚刚三个月,你不好生静养,就知道到处乱跑。”又嗔怪萧士及,“你也纵着她。”
萧士及忙拱手行礼,“是我的不是,还望岳母大人不要怪罪霜儿。”
杜恒雪上前扶着杜恒霜的另一边胳膊,叽叽喳喳笑着道:“姐,你有小宝宝了是不是?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好看的小外甥啊?”
杜恒霜心里欢喜,一手拉着娘,一手拉着妹妹,正要转身进屋,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娘,你们是直接过来的?婆母那边去过没有?”
方妩娘摇头,“我就记挂着你的身子,一定要亲眼见一见你我才放心。你婆母那边,我还没有来得及过去。”
“那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杜恒霜说着,带着方妩娘和杜恒雪一起去了后花园里面的萱荣堂。
从正院去萱荣堂,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因诸素素嘱咐杜恒霜,孕期要多走动,所以她也没有要坐小暖轿,一路走着来到萱荣堂。
二房的萧泰及和关芸莲已经在萱荣堂里凑趣,还有金姨妈、陈月娇,以及龙淑芝,再加上他们的下人,萱荣堂里倒是一派喧哗热闹的景象。
方妩娘撇了撇嘴,想要说话,杜恒霜却将她堵了回去,“娘,这些人让婆母过得开心,就是值得的。又不是养不起他们,不用太计较。”
敢情是把这些人当成给龙香叶解闷的,方妩娘愣了愣,又笑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凡事想开点,别钻了牛角尖。”
杜恒霜点头笑道:“我素来心宽,娘放心。”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再说她现在最重要是专心养胎,别的人,得过且过就行。
方妩娘和杜恒霜一起先上了台阶,杜恒霜跟在后面,萧士及走在最后。
龙香叶听见方妩娘来了,忙出来迎接。
方妩娘走得急,早上也没有怎么打扮。可是美人底子在那儿,就算披块麻袋也是美的,更何况她身上随随便便一件衣裳,都是宫里赏出来的上好宫缎裁制的,再差也比这屋里所有人都要强。
龙香叶心里又有些不自在,不过看在杜恒霜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勉强压抑下去,脸上堆起笑容,“是亲家母来了,过来坐。”又问她们,“怎么不等霜儿回娘家去?今儿可是初二,是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的日子。”
方妩娘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龙香叶又笑道:“哦,我明白了,那是许家,不是杜家。杜家的姑奶奶初二回门,回到许家算是什么回事儿?”说完觉得非常得意,笑得咯咯的。
金姨妈连忙跟着碰哏儿:“正是呢。大少奶奶可是姓杜,不姓许。”
陈月娇掩袖对龙淑芝轻声道:“其实改了姓更好。许家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杜家拍马也赶不上许家的门庭。”
龙淑芝便大声道:“不如大少奶奶改了姓吧。我们萧家跟许家才是正经的亲戚呢。”
杜恒霜轻声一笑,眼波往龙淑芝那边轻轻扫了一眼,“我的事,不劳龙姑娘操心。龙姑娘倒是心眼大,一口一个‘我们萧家’、‘我们萧家’,看来真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你要记住,我们老夫人是你姑母,不是你婆母,你姓龙,不姓萧。谁跟你是‘我们’?”
……
第144章 小惩 (浅笑轻纱仙葩缘4+)
因龙淑芝是龙香叶的内侄女,杜恒霜一向对她非常客气。
像今天这样毫不客气地反击,还是第一次。
不仅龙淑芝一时愣得说不出话来,就连陈月娇都怔住了。
独关芸莲听着这话非常舒心,笑嘻嘻地走到杜恒霜身边,虚扶了一下,说道:“大嫂真是慧眼。有些人就是眼皮子浅,看见个好的,骨头就没有三两重,恨不得贴上去,浑身轻飘飘的,真是丢龙家的人。”
龙淑芝回过神来,听见关芸莲的话,大怒道:“你说谁轻浮?!”
方妩娘嗤的一声轻笑,又忙转过头,看向杜恒霜。
龙香叶被方妩娘那一声笑激得血气直往上涌,下意识想骂杜恒霜两句,可是看见她的肚子,又把话咽了下去,只好将气撒到关芸莲头上,劈头盖脸地道:“长辈在这里说话,你插什么嘴?还不去厨房看看今天的菜准备得怎样了?亲家母过来拜年,你可得吩咐厨房好好招待。”完全是训斥下人的口气,一点面子都不给关芸莲留。
关芸莲被训得眼泪汪汪,一双手拧着帕子,手上青筋直冒。
杜恒霜又觉得她可怜,忙道:“我娘今日去我的院子吃饭,婆母这里人多,就不麻烦了。再说二弟妹管着二房,我们大房的厨子,她未必支使得动。——还是让二弟妹好好歇着,婆母也能好生吃口饭。”
龙香叶听见杜恒霜这话,好像还不知道关芸莲要来大房帮助管家一样,疑惑地看了站在杜恒霜身后的萧士及一眼,说道:“芸莲过了十五就要来大房帮助管家了,大房的厨子自然要听她调派,这倒是没什么为难的。”
杜恒霜一听就懵了。
关芸莲要来大房帮着管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杜恒霜下意识回头看了萧士及一眼。
萧士及叹口气,扶着杜恒霜的肩膀道:“你身子重,每天累得慌,娘就和我商议,要二弟妹来大房帮你管几天家事。等你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她自然就回去了。”
杜恒霜瞪着萧士及,心里虽然有许多话,可是在众人面前,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萧士及既然在众人面前说出了这句话,她就不能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否则就是伤了萧士及的脸面。
男人也要面子,也要脸。
可是自己呢?
萧士及没有跟自己商议一下,就同意了关芸莲来大房帮助管家。
“你也别生气,其实也就是帮着照看萱荣堂和大厨房两处。咱们的院子,有你的养娘坐镇,不用二弟妹操心。”萧士及看出来杜恒霜很生气,也有些内疚,忙劝道,“我和娘都是为你好。”
杜恒霜怏怏地别过头,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方妩娘看在眼里,也对萧士及有几分不满,打算等回杜恒霜的院子之后,再敲打敲打萧士及。
龙淑芝却不忿杜恒霜帮着关芸莲说话,在一旁冷笑道:“大嫂是嫌弃我们这里的饭菜不够招待你娘亲了?——说来也怪,别的人家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饭菜是最好的,可是我们萧家,却是大嫂你的院子里的饭菜是最好的。还说孝顺,我就没有见过这样孝顺的媳妇!”
杜恒霜抿了抿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追打下去。
龙淑芝不仅是龙香叶的内侄女,而且她的年岁确实不大,跟杜恒雪差不多,都是十二,过年就十三岁了。正是不上不下的年纪。
自己跟她较劲儿,是不是有些以大欺小?而且刚刚也说了她一顿了,还能继续再说吗?
杜恒霜沉吟的空当,杜恒雪已经站了出来,气愤地道:“你是谁?你有去过我姐姐的院子吃饭吗?”
龙淑芝见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胆气又壮了些,继续冷笑道:“我哪有这么大面子?我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还一次都没有去大嫂的院子里吃过饭。”
“你既然从来没有去我姐姐的院子吃过饭,又怎么知道我姐姐院子里的饭菜是最好的?——真没见过你这样红口白牙说胡话的人。”杜恒雪到底是方妩娘的女儿,平日里虽然不言不语,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一点都不含糊。
杜恒霜惊讶地看着杜恒雪,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一向需要她呵护照应的小妹妹终于长大了,也会保护她想保护的人了……
萧士及背着手站在杜恒霜身后,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半个身影笼罩在阴影里,屋里的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龙淑芝被杜恒雪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跺着脚大叫:“我就是知道!你待如何!”
杜恒雪学着她的样儿跺脚,笑道:“我能如何?我又不是你爹娘,你好坏关我什么事?只是你这样乱说话,搬弄是非,又生得不好看,还没嫁妆,以后肯定没人娶你。”
这话正好戳到龙淑芝的痛处,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冲出门外。
萧泰及一见,狠狠地瞪了关芸莲一眼,掉头也跟着冲出去,一边叫着,“表妹……表妹……”
关芸莲气得发抖,正要跟着追出去,却被陈月娇一把抓住。
陈月娇虽然比关芸莲小四岁,力气却是出奇地大,紧紧地箍住关芸莲的手腕,关芸莲挣都挣不脱。
“你拉着我做什么?”关芸莲低声呵斥陈月娇。
陈月娇趁着大家的视线都被一前一后奔跑出去的龙淑芝和萧泰及吸引住了,悄悄把关芸莲拽到角落,在她耳边轻声道:“表姐,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屋里人这么多,你要跟他们计较,反倒趁了他们的意,不如没事人一样,等回去再做计较。”
关芸莲本来对陈月娇就言听计从,现在听她说得有理,只好按下这口气,黑着脸和陈月娇一起站在墙角。
方妩娘就故意问道:“刚才那位小娘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龙香叶也有些恼恨龙淑芝丢她的人,不过哪里肯让方妩娘看扁,故作轻描淡写地道:“一个远亲而已,亲家母别在意。”说着瞥了杜恒雪一眼,堆着笑道:“想不到你们杜家的姑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都说杜家二小姐温柔和顺,我看也是言过其实。”
杜恒雪刚才是拼着一口气,跟龙淑芝干了一架,早就心里惴惴不安了。现在听龙香叶这样说,眼泪忍不住就在眼睛里打转,盈盈地不肯落下来。
杜恒霜看见妹妹这个样子,越发心疼。她本人受委屈,还可以淡然处之,可是她受不了看见自己的家人受委屈。
“婆母,我妹妹是个老实孩子,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她性子确实温柔和顺,但是温柔和顺,并不是说她软弱可欺。不知道婆母说我妹妹‘言过其实’,是指哪一方面?”杜恒霜毫不退缩地问道。
龙香叶见杜恒霜今天跟吃了炮仗一样,连自己的话都敢驳回,倒也不敢再施展下去,陪着笑道:“媳妇说的对,原是我说错了,媳妇不要往心里去。”
这样宽宏大量的赔礼道歉,看得方妩娘都高高挑起眉毛。——龙香叶到底是怎么啦?居然能屈能伸了……
龙香叶直接道歉,杜恒霜倒是无语了,只好福了一福,“婆母言重了,我妹妹她是小孩儿心性,还望婆母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当然不会。”龙香叶挽回了一点面子,又急着要去教训龙淑芝,就故作大度地道:“亲家母难得来一趟,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去霜儿的院子好好说话吧。”
方妩娘狐疑地仔细打量龙香叶。这样体贴,真是不习惯了。这是她认识十多年的龙香叶吗?
杜恒霜没有多想,笑着告辞,带着方妩娘杜恒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龙香叶等他们一走,就命自己的婆子去把龙淑芝给找回来。
陈月娇送关芸莲出去,一路上不断面授机宜,“表姐,等表姐夫回来了,你一定要好好审他。当着外人的面不把表姐你放在眼里,以后可怎么得了?”
关芸莲没精打采地道:“我哪里敢审他?他不冲我发脾气就够了。”
陈月娇一幅“怒其不争”的样子,痛心疾首地道:“表姐,表姐夫这样蹬鼻子上脸,都是因为表姐你纵着他。男人都这副贱脾气,你要事事都依着他,他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要处处跟他对着干,他反而视你如珠如宝。”
“真的会这样?”关芸莲听住了,停下来问道,“表妹,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二爷的心?”
陈月娇道:“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轻饶。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所以这‘一’嘛,一定要卡紧,不能让他越线。”
关芸莲听着连连点头,又斜睨了陈月娇一眼,笑道:“你的年岁也不大,怎么好像经过了几辈子人似的,对男人的心摸得透透的。”
陈月娇心里一动,忙掩饰道:“我这是旁观者清,表姐身在局中,看不清楚罢了。”
关芸莲满意点头,回去跟萧泰及大闹不提。
这边杜恒霜带着方妩娘和杜恒雪回了自己的院子,母女三人说笑半天,就叫摆饭。
方妩娘见一切安排妥当,也没有什么挂心的,吃完午食就带着杜恒雪回了京兆尹府。
杜恒霜走进内室,萧士及也跟着走了进来。
“你到底是怎么啦?从在娘那里开始,你就不正眼看我了。”萧士及抱怨道。
……
第145章 不屈
先前杜恒霜的娘方妩娘在这里的时候,曾经想过要敲打敲打萧士及,杜恒霜觉得不妥,悄悄阻止了自己的娘亲。
方妩娘想想也算了。小夫妻俩刚成亲,总是有磕磕碰碰,现在杜恒霜又有了身孕,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实在解决不了,她这个岳母再出马也不迟。
毕竟日子是杜恒霜在过,她这个做娘亲的,也不好凡事都出头。再说一点小事就大张旗鼓,等以后真正有了大事,她出马的效果反而就不明显了。
方妩娘就暗中叮嘱了杜恒霜几句,才带着小女儿杜恒雪回京兆尹府。
杜恒霜有意晾了萧士及半天,他居然还不明白,还在抱怨她为什么不正眼看他,杜恒霜只觉得一股心火腾腾地往上冒。
但是方妩娘临走时候的话言犹在耳,她也不能不听。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用手摸了摸肚子,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是不正眼看你,我是不敢正眼看你。”杜恒霜的声音清冷中带着几分委屈,因有了身孕,泪意想忍也也忍不住,很快就红了眼圈。
萧士及本来有些不高兴,可是看见杜恒霜楚楚可怜咬着下唇,眉眼欲滴的样子,一下子心就软了,讪笑着坐到她身边,低声陪不是,“是我的错。不过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吧?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我实在觉得很迷惑。”说着两手搭在杜恒霜肩上,将她转了过来,笑道:“来,快正眼看看我。有什么敢不敢的?你说一声要看我,我立马送上门给你看……”
作小伏低的样子,让杜恒霜忍不住笑了,脸上挂着几串晶莹的泪珠,没好气啐道:“谁稀罕看你!”
萧士及便将她搂入怀里,又拍又哄劝了一会儿,才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杜恒霜气结。敢情自己生了一场气,这大爷还老神在在,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时无语得很,疲倦地靠在萧士及怀里,只觉得累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身上累,而是心累。
萧士及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知道杜恒霜仍然在耍脾气中,心里有些纳罕。他知道杜恒霜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也从来不会赌气让你猜她的心思。她信任他,也倚靠他,他是她的天,她一辈子的良人。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霜儿,你从来不是那样小气的女子。我有什么话都对你说,你有话,也不要埋在心里,好不好?”萧士及抚着杜恒霜漆黑的秀发,轻轻说道。
杜恒霜“嗯”了一声,淡淡地道:“那好,我问你,二弟妹要来大房管家的事,你怎么跟我不商量一声就同意了?”
原来是这件事。
萧士及失笑,低头在她发间轻轻吻了一下,“我忘了。我一直在想着跟王爷出征的事儿,让她过来大房管家,也是为你好。一来你不用担心娘那边无人照顾,二来有事你也可以有个挡箭牌在前面杵着,你只管专心养胎,等我回来。我要亲自守着你,看着你给我生两个大胖小子。”
杜恒霜鸦翅般的睫毛忽闪两下,突然明白了萧士及的用意,她从萧士及怀里挣开,抬头看着他含笑的双眸,低声道:“你是让她专门过来照顾……萱荣堂的?”
萱荣堂那边是龙香叶住的地方,如今又多了龙淑芝,还有金姨妈、陈月娇,二房的萧泰及和关芸莲,更是见天都去萱荣堂,吃吃喝喝都在那里。虽然分了家,其实还都是龙香叶在贴补二房。
这些事情,萧士及和杜恒霜都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过。
在萧士及来说,那是他嫡亲的弟弟。既然已经分了家,对方过来占一点小便宜,他也无所谓,又不是出不起,而且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那一房过得太拮据。
而对杜恒霜来说,她本来就是个手中散漫的,比萧士及还大方。知道龙香叶和萧士及的用意,她更是一个字都不会提,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就行了。再说有了二房的两口子,给龙香叶找些事做,让她闲不下来,也是好的,是给自己减少麻烦。
如果不答应关芸莲过来帮着照看,杜恒霜就不得不亲自照顾萱荣堂那一大堆人。等萧士及不在家,龙香叶要再摆婆母的款,杜恒霜想躲都躲不过。
如今同意关芸莲到大房来管家,也不过是用银子暂时堵住他们的嘴,糊住他们的手,给杜恒霜争取一点安逸的时间而已。
有了关芸莲照看萱荣堂,杜恒霜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安心在自己的正院里养胎,不用再踏入萱荣堂一步。
等萧士及出征回来,一切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想明白这一层,杜恒霜倒是没有那么生气了,不过还是有些不满意,嘟着嘴对萧士及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总得事先跟我说一声吧。在萱荣堂那么多人面前,突然说起让二弟妹来大房管家,我这个大房的主母倒是一无所知,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在打我的脸?”
萧士及想了想,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很是赧然地道:“我想着回来跟你说一声的。但是你在睡觉,我就跟欧养娘和知画说了一句,后来又说起出征的事儿,我就完全给忘了。”
杜恒霜看着萧士及的眼睛,知道他的心已经飞到旌旗飞舞的战场上去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帮萧士及整整衣襟,服了软,“好吧,这是第一次,我就原谅你。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不会,一定不会有下次了。”萧士及看见杜恒霜不生气了,心情陡然好了起来,笑眯眯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问道:“好媳妇,我出征,你给我准备行装吧。”
“急什么?”杜恒霜懒洋洋地站起身,“总得过完年吧?”
不是说正月十五大军出发?
萧士及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爷那边说定了,因我是先锋官,想让我先到王府筹备出兵事宜。王爷是正月十五带着大军出发,不过先锋正月初十就先走了。——而我,从明天开始,就要住到王府去了。”
杜恒霜的精神一下子又蔫了下去,喃喃地抓住了萧士及的前襟,“这么早?”悄悄抬起头,看着萧士及的下颌,“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萧士及站起来,激动地在屋里走了两步,眉飞色舞地道:“刘黑达的情况我以前留心收集过,他的兵士并不多,而且年纪都偏大,兵器更是短少,东部缺少铁矿,他无法铸铁融兵,东部不出战马,好的战马都要经过长安到西域这一条线,或者从北面的突厥运进来。我早给毅郡王提议过,在大齐控制的范围内,收回盐铁专用权,同时严查走私马匹的行为,抓一个,杀一个。这半年杀了不少胆敢走私盐铁和战马的不法商贩,早就重创了刘黑达的实力。——如今陛下第一个出兵的目标是刘黑达,而且让王爷挂帅,是要把一场大功劳送到王爷手里!”
杜恒霜含笑看着萧士及,和刚才在萱荣堂的不苟言笑完全不一样,他现在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爱兵事,并且早就做了不少努力。
他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
和萧士及同是一个阶层的人,杜恒霜深深明白萧士及的愤懑和憋屈。他们两家,本是两个多美满的家庭,如今家破人亡,天各一方,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些上位者草菅人命,不把下面的人当人。
他们没有别的法子,既然无法改变别人,只好拼命往上爬,爬到一个别人无法忽视他们,无法无声无息灭掉他们的地位。
虽然上面一样有危险,但是那种危险,总归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不会如同蝼蚁一样,被人悄然碾死。
杜恒霜突然想起了诸素素。她也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想往上爬的人,因为她吃过苦,知道无权无势,又有些本事在身的人,是不能甘于平淡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平淡,除非你把腰弯下来,任人践踏。如果不想,就要跟人斗下去。
杜恒霜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面,有两个弱小的生命,等着他们这些做爹娘的呵护他们。
“看来大爷是胜券在握了。”杜恒霜也跟着振作起来。萧士及为了这个家在拼命,她不能拖他的后腿。毕竟萧士及能够建功立业,得益最多的,就是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只想着尊荣享受,而不去承受这份尊荣后面要承受的分离和风险。
萧士及笑道:“胜券在握这话说得还是太早,不过对于怎么打刘黑达,我确实有很多想法。但是具体要怎么打,还是要等我去了东部郴州,仔细查探过再做计较。——总的来说,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我肯定就回来了。”又道:“你放心,我会尽量在你生产之前赶回来的。”
杜恒霜点点头,“素素说双生子会早产,你可要记得赶回来。”说着站起来,走到靠墙的茶窠里,将温着的茶壶拿了过来,往杯子里注了一杯温水,举起来对萧士及道:“我这里没有茶,也没有酒。今日就以清水代茶酒,祝大爷此去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萧士及大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亮出杯底给杜恒霜瞧,“我夫人这一杯清水,胜过无数陈年佳酿。”
杜恒霜嫣然一笑,将杯子收了起来,回头唤知画进来收拾。
萧士及就去外院对萧义做最后的吩咐。
杜恒霜靠在屋里床上,仔细琢磨在萧士及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要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平安渡过这段日子。
说心里话,萱荣堂的那些人虽然烦人,但是真的要害人,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杜恒霜自信对萧家上下把握得铁桶一般。她不怕对方蹦达,就怕对方不蹦达,她反而没有了由头来收拾那些出头鸟。
萧士及一走,这萧家最大的头儿就是婆母龙香叶。
以前婆母是有些偏心,也存心刁难自己。但是自己自从有了身孕,婆母就收敛许多。她是一个看重子嗣的人,再讨厌自己,也不会拿萧家子嗣的性命开玩笑。所以婆母那边,不足为虑。
关芸莲,脑子不好使,现在她又和龙淑芝有了矛盾,正是要在萧家找靠山的时候。以前龙香叶是关芸莲在萧家的靠山,但是自从龙淑芝来了,龙香叶这个靠山已经摇摇欲坠,关芸莲要找新的靠山,肯定是要找别人。而萧家能和龙香叶分庭抗礼的女主人,就只有自己。
所以关芸莲,也不足为虑。她只会更加巴结自己,绝对不会如同以前一样,老是跟自己对着干。
剩下的,就只有龙淑芝、金姨妈和陈月娇。
龙淑芝也就罢了,过了年才满十三岁,天天围着萧泰及转,瞎子都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金姨妈,性子软弱,墙头草一枚,平日里都是靠趋奉婆母过日子,虽然得婆母的欢心,可是在萧家,她也只在婆母面前的一射之地能说上话。出了萱荣堂的院门,就连二门上看门的婆子都懒得搭理她。
这个人,也不足为虑。
剩下的,就只有陈月娇了。
杜恒霜眸光轻闪,嘴角渐渐平复下去。
这个小娘子,给杜恒霜的感觉非常奇怪。
说她大吧,她的年龄其实比龙淑芝还小。
说她小吧,她的眼睛里面偶尔透出来的神情,绝对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而是像活了几生几世,有股看破世情的沧桑在里面。
还有在不经意间,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竟让杜恒霜觉得冰冷刺骨,还有些粘乎乎的恶心在里面。
那种感觉她不陌生。那一年方妩娘刚改嫁给时任洛阳大司马的许绍,杜恒霜带着妹妹杜恒雪搬到许绍的大司马府,住在绣楼的二楼。第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赫然发现枕头旁边盘着一条黑黢黢的毒蛇!
……
第146章 试探 (5K,浅笑轻纱灵宠缘4+)
当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地抓着被子躺在那里,看着那条毒蛇慢慢展开蜷曲的身子,竖了起来,吐着冰冷的蛇信,一双小小的竖瞳双眼居高临下盯着杜恒霜,冰冷、恶毒,还带着股粘乎乎的恶心,仿佛只要她动一动,它就要飞扑上去,一口咬断她的喉咙!
她和毒蛇僵持了一个早上,直到方妩娘派人来寻她们姐妹,杜恒霜担心杜恒雪贸贸然闯进来,才不顾一切大声叫道:“别进来!有蛇!”
下人们冲了进来,杜恒霜立即用被子蒙住头,死死压住被子。
后来毒蛇被抓住,发现原来是没了牙的,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故意放到她枕头边上,企图吓唬她。
杜恒霜没有被吓倒,反而亲手将那蛇钉在她们住的小院门口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成了风干的一条蛇皮,既警醒别人,也警醒自己。——她是住在一个毒蛇环绕的地方……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那股被毒蛇盯住的感觉,又回到她身边,就如她发现陈月娇每次在暗中打量她的感觉一样。
杜恒霜想起那条毒蛇的样子,忍不住又一阵恶心,赶紧道:“快给我痰盂,我又要吐了。”
一旁伺候的知画快手快脚递上一个描金痰盂,接住杜恒霜的呕吐。
知数端了一杯清水过来,给杜恒霜漱口。
欧养娘送上诸素素专门给杜恒霜做的酸梅。
杜恒霜漱了口,又含了几颗酸梅,心里才好受些,只是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腹中也一阵阵发紧。
“有些不好。”杜恒霜蹙眉道,“去请素素过来吧。”
欧养娘眉梢一跳,忙道:“我亲自去。”
杜恒霜点点头,闭上眼,半靠在罗汉床的靠背上歇息。
诸素素在长安城没有亲戚,正在家中无所事事指挥吴世成搬砖砌墙,见欧养娘亲自来请,忙背着药箱,带着吴世成一起过来。
来到杜恒霜住的正院上房,诸素素仔细给杜恒霜切脉,手势轻缓,眉梢却越皱越紧,末了放开杜恒霜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今天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情绪波动这么大?你知不知道,你很可能是怀的双生子,母体的一点点情绪波动都会影响到他们的生长,而且你才刚刚三个月而已,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一边说,一边拿笔给杜恒霜开方子,“我跟你说,有什么气,非要现在生?你不保重自己,谁会来保重你肚子里的孩子?”
杜恒霜有些讪讪地,低声道:“是我的错。一时想左了,没想到这么大反应。”
诸素素见杜恒霜不想说,八卦心起,借故将屋里的人都支开,凑近她,神秘地道:“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说了吧?”
杜恒霜看见诸素素满脸的好奇,忍不住掩袖笑道:“真没什么事。”萧士及出征的事,只对她和萧义说过,萧家别的人只有等毅郡王大军出发之后,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在这之前,大家只知道他去毅郡王府办差去了。
诸素素撇撇嘴,表示不信她的话。
杜恒霜当然不会对诸素素说实话,但是她也不想骗她,想起来诸素素曾经提醒过她的话,杜恒霜心里一动,笑道:“其实是这样。大爷不经我同意,就让二弟妹过来帮我们大房管家,将我气着了。”
“哦——!”诸素素拖长了声音,半信半疑,“就这件事,就让你气成这样?”
杜恒霜收了笑容,严肃地道:“大房内宅的事,本应该是我作主。大爷越过我,直接插手内宅之事,那就是打我的脸,你说我气不气?”
好吧,这样上纲上线,确实应该生气。
诸素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还有这么大说头。”然后还是劝杜恒霜,“好了,男人其实都这样,靠不住的。我跟你说,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了。咱们做女人的,已经很吃亏了,再要对他们掏心掏肺,实在是不划算。依我说,你现在是原配正室,肚子里又有了娃,而且一次两个,有很大的可能会有儿子。你看,你有银子,有儿子,有位子,还非跟男人较什么劲?他要打你的脸,你就打他的脸,公平合理,童叟无欺。——一句话,不作就不会死。”
杜恒霜噗哧一声笑了,歪着头打量着诸素素,看得诸素素有些头皮发麻,横了她一眼问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很对,素素看得很通透呢。不知道素素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的?”杜恒霜打趣道,将桌上摆得的点心让诸素素吃。
诸素素吃了一个水晶玉容团,撑着胳膊靠在桌上,露出向往的神情,“我爱的男人,会身穿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带着满车的银子来迎娶我。”
杜恒霜也跟着神往起来,点头道:“素素你看的戏本子真多。”
诸素素狐疑地打量杜恒霜,“你怎么知道是戏本子?”不会吧,杜恒霜难道是同道中人?她也看过那部电影?
杜恒霜摊手,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哪里有人能够脚踏七色云彩?你当是鸟啊,还会飞?——不是戏本子里的,是哪里的?”
“哦哈哈……”诸素素拍拍胸口,原来是一场虚惊,真是差一点要了亲命了。
“是我胡诌的。其实我的要求不高,真的不高。这么说吧,他要至少官居三品以上,如果有爵位更好。家里的银子总要有个几十万两吧,太少不好意思出来走动。宅子总得占地十亩吧,不然不好意思称大宅门。”诸素素掰着指头数她“要求不高”的条件,末了又垂头丧气道:“当然,我也有思想准备,满足了前面的这些条件,肯定还会附赠通房若干,妾室几枚,以及远房表妹、红颜知己。——总之好白菜总是能吸引各种猪来拱。”
杜恒霜拊掌,笑得前仰后合,“素素你这什么话,你把自己比作什么了?”越想越咋舌,因笑道:“这还叫要求不高,难怪你看不上我们大爷。”
诸素素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双颊红成一片,扭扭捏捏地道:“能不能不要提以前了?那是小时候,我……我……我那时候被吓坏了,只想找个靠山。”
本来以为萧士及的爹萧祥生是她命中的贵人,所以她极力撮合自己的娘亲和萧祥生,后来被萧祥生看穿,拒绝她们之后,她还不死心。她看出来萧祥生是个好人,就君子可欺之以方,打定了主意吃定他。若不是后来萧祥生突然横死,诸素素的计划说不定会奏效呢……
诸素素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己千算万算,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命中的贵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靠天靠地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来得靠谱。
但是这个时代,权势却只给男人。所以她想成为人上人,还是得靠男人。
诸素素有些垂头丧气。
杜恒霜本来就是打趣,看见诸素素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尴尬了,忙道:“是我的不是,老拿出来说也没意思,以后再不会说了。”接着便岔开话题,问她一些养胎保胎的事宜。
诸素素想起关芸莲要来大房管事,就道:“你记得自己的小厨房不要被外人插手,里面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断人,而且一次最少要有两个人值班,千万大意不得。”
杜恒霜一一记下,很快知画端了药来给她喝。
诸素素就起身道:“你慢慢喝,我去看看老夫人。”是在年节当中,也该拜年。
杜恒霜让她自便。
诸素素来到萱荣堂,果然看见一堆人在那里凑趣,倒是热热闹闹,确实有过年的气氛,也有些羡慕,笑着上前,将年礼送出来。
龙香叶看见是诸素素来了,格外欢喜,忙道:“素素来了,快坐。”又问她家里人好。
诸素素一一应了,留神看屋里的人。
所有的人都坐在龙香叶的暖阁里。
年节里面无事,大家在摸骨牌取乐。
金姨妈、关芸莲和陈月娇陪着龙香叶打牌,龙淑芝在碧纱橱里跟萧泰及对坐下棋。
关芸莲的眼风如刀子一样,不时往碧纱橱那边扫过去。
她不专心,就频频点炮输牌,一堆堆的铜钱往龙香叶那边堆过去,喜得龙香叶合不拢嘴。
诸素素仔细观察了一下,暗暗点头,暂时都还好。不过也因为在年节,有事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吧。
诸素素坐了一会儿,也告辞离去,直接回家去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诸素素想到今天跟杜恒霜说的话,还有自己的终身,一时不断叹息。
吴世成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听她不断长吁短叹,就问道:“难道萧夫人身子不好?”
“啊呸呸呸!”诸素素忙啐道,“你个乌鸦嘴,不要在过年的时候说这种丧气话好不好。”
吴世成也跟着呸了两声,憨笑着道:“是我考虑不周全,还是素素心地好。”
诸素素翻了个白眼,道:“我心地不好,你不要往我脸上贴金。”说着看了吴世成一眼,突然问道:“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吴世成挠了挠头,对于诸素素的直白很是不好意思,但是人家都问了,他也不好意思不说,支吾了半天,方道:“娶个愿意嫁给我的媳妇。”
诸素素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一点要求都没有?”
“什么要求?”吴世成也瞪大眼睛问道,似乎在跟诸素素比谁的眼睛更大。
诸素素扯了扯他的衣襟,道:“喏,你有没有想过要娶个什么样的小娘子,长相如何,身材如何,家世如何,等等情况。”
“哦,”吴世成应了一声,无奈地道:“我家无恒产,身无分文,人家愿意嫁给我,我就很高兴了,哪会像素素你一样挑三拣四?”
诸素素大怒,一把拎住吴世成的耳朵,在他耳边怒吼道:“我挑三拣四怎么啦?我愿意!我够本事!——要你管!”
吴世成的耳朵被她拧得红了一片,也不敢叫痛,反而连声劝诸素素,“素素别用力,仔细手疼!”
诸素素恨恨地松开手,啐道:“你要求那么低,干脆去给人家做倒插门女婿算了。”
吴世成忙不迭摇头摆手,“那可不成,我们家有祖训,不能做倒插门女婿。”
诸素素脸一沉,问道:“你家到底有多少祖训?!”先前死活不肯卖身为奴,现在又来个不能做倒插门女婿,他当她诸素素是傻子不成?
吴世成的眼睛瞪得更大,忙道:“素素,我没有骗你。不能卖身为奴,当然就不能做倒插门女婿了。素素你不是不知道,倒插门女婿,比卖身为奴还要惨。奴仆下人好歹还能保住自己的祖宗,自己的姓氏。倒插门女婿,可是连祖宗都丢了,要改姓,等生了孩子,孩子也跟媳妇姓。你说,这样的事,我家祖宗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得将我赶出吴家?”
诸素素本来就对祖宗的概念比较淡薄,一时不是很能明白吴世成的话,嘟哝道:“如果穷到没饭吃了,做个倒插门女婿总比饿死好。”
吴世成见诸素素又来这套“吃饭论”,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跟她争执,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刚我在外院,见到萧大爷,他让我明天去毅郡王府,说是有事要忙。”
诸素素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狐疑问道:“明儿是正月初三,衙门里封笔挂印,要到十五过了才开衙。萧大哥干嘛要你明天就去毅郡王府?”
吴世成无所谓地道:“萧大人说有事,就是有事,他又不会骗我。横竖我也无事做,天天在家待着也难受。”
诸素素立刻凶巴巴地道:“怎么没有事情做?我让你天天搬砖,你还没搬完呢。”
吴世成摸着下巴沉吟道:“我已经搬了好几个来回了,你到底要在哪里砌墙啊?说清楚了我一个晚上就给你砌好了。”
诸素素便不再言语,直到回家,才对吴世成道:“明天去毅郡王府看看,晚上回来跟我说说,到底做什么去了。”
吴世成点点头,两人一起回了诸素素的宅子。
这边萧家府上,很快就到了掌灯时分。
杜恒霜等萧士及回来一起吃了饭,就开始帮他收拾换洗的衣裳。
因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别人知晓,萧士及的行李是杜恒霜一手打理的。
萧士及看杜恒霜身子不舒服,后来都是自己动手,不过让杜恒霜过一过眼。她说合适,他就塞进包袱里,不合适,他就拿出来。
出去打仗,身上的衣裳有几套换洗就行了,最重要是要有鞋袜。
好在杜恒霜先前在家的时候,就给萧士及做了许多双鞋,嫁进来之后,又给他做了十几双袜子,都放在包袱里,大大地包了一包。
“好了,你去睡吧。我明儿天不亮就去王府了。离开长安之前,我会尽可能晚上回来陪你。但是你也别等我,我能回来就回来,不能回来就是走不开。”萧士及对杜恒霜一一交待清楚。
以前两个人就是聚少离多,现在成亲了,没有过几个月安生的日子,又要离别,杜恒霜强忍着泪意,努力笑道:“知道了,我会好好保重自己和孩子,等你回来。”
两人歇下。
第二天杜恒霜醒来的时候,发现萧士及已经走了。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沉浸在颓废哀伤之中。素素说过,她心情好,孩子才能健康生长。如果她天天以泪洗面,孩子不仅会瘦小、体弱,而且生出来会天天哭闹不休……
萧士及是走了,这是他的家,她会帮他守着这个家,直到他回来。
杜恒霜坐起身,伸手到床帐边上,拽了拽铃绳。
外面候着的丫鬟听见了,忙去向知画回报,说大少奶奶醒了。
知画惊讶得看看外面的天,才刚刚晨曦微露,“这就醒了?”连忙进来问道:“大少奶奶,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这天还早呢。”
杜恒霜在帐帘里面笑道:“不早了,我该起来吃点东西,然后去外面走一圈。”
知画便将帐帘撂起,挂到两旁的赤金帐钩上面。
服侍杜恒霜梳洗过后,又吃早食。
还是以前那几样东西,不过杜恒霜现在更爱吃猪头肉这类粗菜,精细的菜她反而不想吃。
诸素素知道后,说这样更好,不用刻意改变,按照她的心意吃就行了,反正完全不能吃的东西,她已经交待过了。别的东西,比如蟹肉、蟹黄,少吃一点就行,吃多当然也不太好,但是也还没有到完全不能吃的地步。
大齐的医书上说,孕妇吃螃蟹,生的孩子会横着走路。诸素素对这种说法当然是嗤之以鼻。她知道,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蟹肉和蟹黄都是高蛋白,不仅孕妇,其实一般人也不能多吃。好在螃蟹的个儿就那么大,就算吃好几个张牙舞爪的螃蟹,到嘴的肉就那么点儿,离真正的高蛋白中毒过敏,还差的远呢。
杜恒霜既然好这口,而且她的胃口本来就小,也吃不了多少,所以就由着她吃,横竖不会过量。
但是杜恒霜自己的胃口越来越变了,以前喜欢的都不爱吃了,以前吃不下的现在吃得津津有味。
刚刚吃完早食,就已经在吩咐知数,“我想吃红烧肉,一会儿让小厨房做一碗。”
知数和知画偷偷交换一个颜色,掩下脸上的笑意,低头应了。
杜恒霜就带着知画和欧养娘去萱荣堂请安。
在萧士及离开长安之前,杜恒霜还是要每天去萱荣堂一趟的。
关芸莲也要过了十五才来大房管家。
杜恒霜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观察陈月娇。
来到龙香叶的萱荣堂,杜恒霜先给龙香叶请安,又问道:“婆母昨夜睡得可好?一夜醒几次?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龙香叶笑眯眯地道:“我很好,你别管我,只要好好养胎,帮我们萧家生个大胖小子,我就万事不愁了。”又问道:“老大呢?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杜恒霜微微一笑,眼光在屋里扫了一眼,道:“婆母,毅郡王府有事,大爷一早就去王府了。”
龙香叶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点头道:“知道了。”
杜恒霜便问道:“婆母,金姨妈和陈小娘子在这里可住的惯?”
“当然习惯,怎么不习惯?我这里都不习惯,她们还想住到哪里去?”龙香叶不屑地道。
杜恒霜笑道:“媳妇想跟陈小娘子说说话,婆母看行不行?”
……
第147章 “童养妾” (4K,含Karlking和氏璧+)
龙香叶捧着蓝底描金的鎏铜手炉笑眯眯地道:“你是这家里的主母,你想跟谁说话,谁还敢说个‘不’字不成?——去吧去吧,就不用向我请示了。”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往心里去,屈膝福了一福,扶着知画的手离开萱荣堂。
知数得了话,去金姨妈和陈月娇住的厢房传人。
来到厢房,结果只看见金姨妈在屋里炕上盘膝做针线,陈月娇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知数姐姐贵脚踏贱地,不知有何吩咐?”金姨妈见是杜恒霜身边的大丫鬟知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下炕殷勤问道。
知数将手放在腰间行了礼,道:“金姨妈,我们大少奶奶想跟陈小娘子说说话,可惜陈小娘子不在。”
金姨妈在萧家寄居,本来就很想跟杜恒霜打好关系。她看得出来,杜恒霜虽然不得老夫人心欢,但是却是萧大爷心坎上的人,又是原配正室,眼下又有了身孕,在这个家里,老夫人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以后都得靠这位大少奶奶。她们孤儿寡母,需要求人的地方多了,哪里敢怠慢杜恒霜?忙道:“不知大少奶奶有何话说?我过去行不行?”
知数想了想,就同意了,“那就麻烦金姨妈跟奴婢跑一趟,看看大少奶奶的意思吧。”
金姨妈整了整裙子,就跟着知数顺着抄手游廊往正院去了。
杜恒霜从萱荣堂回到自己正房,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走进暖阁坐下。
今年的冬天真是冷。杜恒霜虽然里面穿着丝绵小袄、银鼠大袄、灰鼠皮裙,身上还披了貂皮大氅,头上戴了貂毛观音兜,手上笼着暖筒,从萱荣堂一路走回来,她身上还是冻得凉飕飕的。
坐在自己笼了地龙,烧了火墙的暖阁里,杜恒霜才缓过一口气,捧着欧养娘给她端上来的养胃汤小口小口的抿着。
一碗热汤下肚,她才觉得冻僵了的四肢又活了过来。
“今年实在太冷,府里头的下人那里每人多发五十斤柴炭,每人再多添一身羊皮袄,年纪大一些的,就不要当值了,在家里养着,等开春再派活计吧。”杜恒霜想起府里的下人,又吩咐了一声。她穿着各种银鼠、灰鼠和貂皮的衣裳,都冻得说不出话来,那些只穿了一件棉袄的下人们,成天在外面干活,又怎么受得了?
萧家是慈善宽厚人家,她也要为萧士及行善积福,保佑他在战场上得胜而归。
知画笑着道:“大少奶奶这样心善,府里头上上下下都夸呢。”
杜恒霜抿嘴笑道:“别尽拣好听的说,我也是将心比心。下人也是人,闹出来说我们萧家刻薄寡恩,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知画下去传话,又命管事媳妇去库房登记取东西发下去。
萧家的下人自然对杜恒霜又感激三分。
待下人宽厚的人家不是没有,但是像杜恒霜这样真正想着下人生死的主家并不多。
就连外院的萧义大总管听说了这件事,都在心里暗暗佩服杜恒霜这一手“收买人心”做得不着痕迹。
唯有外院的大掌柜,金算盘吴诚听了这件事,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夸赞杜恒霜。他的侄子吴用,前几日终于没有熬过这个寒冬,在外面的宅子里去世了。
他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后代,却因杜恒霜的缘故,就这样没了。他不敢嫉恨萧士及,只好把这笔帐记到杜恒霜头上。
回到自己屋里,他命人拿来酒菜,自己吃喝一番,就倒下睡了。
萧家内院,此时有不少下人都去杜恒霜的院子里磕头谢恩。
金姨妈等这些人散了,才跟着知数进了屋子,笑着对杜恒霜行礼,夸道:“大少奶奶真是菩萨心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少奶奶也是给肚子里的小少爷积攒福报啊。”
杜恒霜听了正对了她的心思,对金姨妈也比往日和善许多,笑着让她坐下,又对知数嗔道:“我让你请陈小娘子过来说说话,你怎么劳烦金姨妈她老人家亲自跑一趟?”
金姨妈忙站起来道:“大少奶奶,我是担心您有要事,若是误了大少奶奶的事倒是不好了,就贸然求着要跟过来,跟知数姐姐无关。”
杜恒霜见金姨妈这样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下不忍。到底是亲戚,年纪大,也是长辈,认真说起来,自己这样摆谱,却是自己失礼了,就忙笑着道:“金姨妈快坐下。您是长辈,不用这么客气。”又命丫鬟上茶。
金姨妈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甜白瓷海棠纹的茶碗,见杜恒霜言笑盈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放下一颗心,坐了下来,啜了一口茶汤,赞道:“大少奶奶这里的好茶面子。”
杜恒霜转着手里的汤碗,但笑不语。
金姨妈喝完茶,杜恒霜才道:“金姨妈,你们来萧家这么久了,我都没跟你们说说话,实在是太怠慢,还请恕罪。”说完微微颔首道歉。
金姨妈放下茶碗,忙摆手道:“大少奶奶说什么话。我们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大少奶奶不嫌弃我们,好衣好食的供养,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杜恒霜听金姨妈的话,倒是个有眼色的。先前虽然跟她有些不对付,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本就是靠着婆母龙香叶才能留下来,一直巴着龙香叶说话,也是没法子的事。
就把先前的恶感去了大半,一长一短跟金姨妈唠起家常。
金姨妈的话匣子打开了,也是个健谈的人。
从她的话语里,杜恒霜知道了她们陈家的情形。
原来金姨妈的夫家,是开药铺的。本来也是殷实的小康之家,一家三口靠着一个小小的药铺过日子,也算其乐融融。
只是后来不知怎地,被人告发卖假药,被知县一索子索到牢里,和萧祥生一样,还没有开审,就死在牢里。
金姨妈和陈月娇两个人在家乡被族里的人挤兑得过不下去了,才来到长安投亲。
“只是没想到,我那姐姐、姐夫也遭了难。没法子,我们只好来投外甥女。”金姨妈说着说着,就抹去眼泪来。
杜恒霜忙道:“快与金姨妈擦眼泪的绢子。”又安慰她,“金姨妈别伤心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不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陈小娘子过了年也有十三岁了吧?”
一旁的丫鬟忙捧了一个盘子上去,上面有一块素白的绢子。
金姨妈接过来擦了擦泪,谢过杜恒霜,心里琢磨着杜恒霜的用意,不知道她这会子提起这件事,到底是想做什么,就半吐半露地道:“不瞒大少奶奶,我倒是想给娇儿寻个好夫婿。可是我们身无分文,家世又破败了,实在没有体面人家能看得上我们家。——而娇儿这孩子,心地又好又实诚,特别是认死理,别人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对别人好十分,这样好的孩子,我不忍心委屈她。不知道大少奶奶有没有什么想法?”
杜恒霜低下头,拿根竹签拨着手炉里的灰,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抬头笑着道:“确实是难寻。不过若是你们愿意,招赘一个女婿也差不多。”
金姨妈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不招赘。只要娇儿这一辈子能过得好,我做什么都行。”
真是一片拳拳慈母之意。
杜恒霜在心中感叹,一时没有多说什么,话锋一转,就问道:“金姨妈,你们娇儿年岁也不小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金姨妈最近正犯愁呢,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可是想来想去,她都拿不定主意。如果她家还同以前一样,她是舍不得让女儿去做妾的。——无论是给萧士及,还是萧泰及,她都舍不得。
但是不做妾,就她们的家世,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她也知道,富人妾虽然名份差一点,可是居家过日子,总比日日靠自己双手刨食吃的穷人妻要好过一些。
而萧家这两位爷,她跟他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也深有了解。
萧泰及那个作态,连她都看不上,而萧士及倒是不错。可是眼前这位正室夫人,却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听见杜恒霜不断追问她对陈月娇的终身有何打算,金姨妈也琢磨起来杜恒霜的意思来。
难道杜恒霜是看上娇儿,想将她带在身边养着,等陈月娇及笈了,就给她开脸做姨娘?——这在以前大周,许多人家也有过的,就跟养童养媳一样。不过不同的是,这是正房夫人为自己夫君养的妾室,完全靠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叫“童养妾”。
如果杜恒霜真的是这样打算的,倒是四角俱全的一件美事。
娇儿聪明伶俐,在大少奶奶身边养大,自然会心向着她,是这位夫人的心腹。
再说虽然现在大少奶奶跟大爷好得蜜里调油,可是谁都知道,男儿无常性。就算娶个天仙,也是乐个三五年就抛在脑后,再抬新的颜色好,年轻脸嫩的姨娘进门。
大少奶奶想将陈月娇带在身边教养,真是未雨绸缪啊!
自己的娇儿跟大爷的年岁相差大,等大少奶奶年华老去的时候,娇儿正是姣花一样的年纪,正好用来跟后面抬进来的姨娘争宠。而且又是经常在大少奶奶身边伺候,大爷看着她长大,情分又不一样,以后收了房,再生个儿子,就和大少奶奶比肩了。自己也不用搬出去,就一直住在萧家,龙香叶也在自己面前端不起架子。
想到这里,金姨妈不由暗赞一声“好计!”,越想越觉得明白了杜恒霜的意图。再看看她隆起的肚子,就觉得自己想的,实在是八九不离十,就咳嗽一声,笑眯眯地道:“大少奶奶,不如我把娇儿给您调教吧。您把她收在身边,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让她站起来,她不敢坐下去。搓圆捏扁,都凭大少奶奶一句话。——无论大少奶奶想让她做什么,她无不依从的。”
杜恒霜听见金姨妈的话,不由愕然半晌,抚了抚额头叹道:“金姨妈说笑了。您的女儿又不是奴婢,跟着我算什么回事?再说我现在身怀六甲,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哪有时间教别人家的孩子?——不瞒金姨妈,就连嫣然妹妹我都没有功夫教。”还以为金姨妈是要让陈月娇跟着她学规矩,学管家。
欧养娘在旁边听见金姨妈的话,不由张大了嘴。
杜恒霜没有听出来金姨妈的言外之意,欧养娘可是门儿清,在心里就冷笑几声。——这老虔婆,真是打得好主意,打量我们大少奶奶身边的人都是死人啊!
欧养娘忍了怒意,笑着上前,给杜恒霜倒了一杯温水,叮嘱道:“大少奶奶说了半天话,仔细口渴。”然后回头看着坐在锦杌上一脸得色的金姨妈道:“陈家嫂子,您这话说的,我们大少奶奶有的是丫鬟使唤,做什么要把亲戚家的女儿带在身边教养?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十三岁的大姑娘,都要嫁人的年纪,在我们大少奶奶房里伺候,您老人家打得什么主意啊?”
金姨妈讪讪地道:“带在身边,也不一定是丫鬟啊。我们娇儿最是心实,谁对她的好,她都记得的,以后一定加倍回报大少奶奶。”说着又嘟哝道:“反正是要进人的,我们娇儿知根知底,又是好人家的闺女出身,不是比外面买的要放心?”
杜恒霜这才明白了金姨妈的意思,有些啼笑皆非,索性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帮你们家姑娘做个媒吧。嫁妆什么的,你不用担心。你们既然是二弟妹的娘家亲戚,又把我们当个人投奔而来,自然不会委屈你们,一定风风光光让你们家娇儿从我们萧家出嫁,你看怎样?”
说着放下茶杯,拿绢子抹了抹嘴角,“我娘家有的是家生子丫鬟,就算要纳通房,也不会打亲戚家姑娘的主意。金姨妈您这样说,真是要置我于何地啊?这要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我们大爷还要不要做官?”
金姨妈一听,全身凉了半截。
原来对方不是打着要将娇儿收房的主意。
金姨妈坐在那里,脸色一下子木然起来。
杜恒霜见金姨妈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再也没心思再跟她周旋了,这种人还留在府里,她是给自己招祸呢,就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房契拿出来,道:“金姨妈,既然陈小娘子就要议亲了,老是住在别人家也不好。这是新昌坊的一座两进的宅子,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地段不错,单门独户,四周邻居都是本份的生意人,你们住过去,在那里也好找门当户对的人家议亲。等过了年,你们就搬过去吧。我们就不留你们了,免得耽误了你们家小娘子的终身大事,可是我们的罪过。”
这是直接要赶人了。
金姨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可是对方抛出了这样大一份诱饵,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有一座自己的宅子,简直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金姨妈忍不住就接过房契瞧了瞧,见上面果然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就抓住放不下了。
回到自己在萱荣堂的厢房,金姨妈看见陈月娇已经从二房那边回来了,正坐在炕上做鞋,就拿出房契给她看,喜笑颜开道:“娇儿,咱们也有自己的房子了!”
“什么房子?”陈月娇莫名其妙地接过房契瞧了瞧,“这是从哪里来的?”
陈月娇听金姨妈说了始末,又看了房契,脸色越来越白,两手颤抖着从金姨妈手里夺过房契,硬声道:“娘,这房子咱们不能要!”说着,掉头就走出厢房,往杜恒霜的正院去了。
……
第148章 打发 (粉红300+)
见陈月娇拿了房契就走,金姨妈大急,顾不得外面天冷,没有穿大皮袄就追了出来,一路叫着陈月娇的名字,陈月娇却像没听见一样,在前面走得飞快,惹得萧家的下人在路旁避让不迭,不知道这寄居的母女俩寒冬腊月里发什么疯。
陈月娇前脚来到杜恒霜的正院,金姨妈后脚才跟了进来。
此时正是吃午食的时候。
杜恒霜如今怀着身孕,很容易就饿着了,所以小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火,随时给她准备吃的。
听见门口的丫鬟通传,说陈小娘子要见大少奶奶,杜恒霜正在吃一块烧得糯糯的红烧肉。
想到外面天冷,杜恒霜也不好让对方一直等着,就匆匆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含了漱口茶,然后吐在小盂里面,才道:“领陈小娘子去暖阁吧。”
知画扶着杜恒霜先进了暖阁。
正房外面的廊庑底下,金姨妈气喘吁吁地拉住陈月娇,低声问道:“你发什么疯?!”
陈月娇急得要死。如果就被杜恒霜这样一纸房契就赶了出去,她以后还有什么机会?!
但是这些话当然不能跟金姨妈说。
“娘,我们在萧家寄居,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本来就很过意不去了,您怎么能还要人家送您一所宅子呢?”陈月娇瞥见门口的小丫鬟张着耳朵听她们说话,故意装作大方说道。
金姨妈刚刚急跑过来,外面天寒地冻,她又没有穿上披风,此时被廊庑下面的穿堂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的寒战。
“话虽如此说,可是这宅子并不是我找大少奶奶要的,是大少奶奶主动送我们的。”金姨妈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说道。
陈月娇眼波一转,待要不理她,却在听见屋里面吩咐她们进来的时候改了主意,连忙将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给金姨妈披上。
母女俩一样身量娇小,金姨妈披着陈月娇的大氅,倒是一点都不短。
“陈小娘子,大少奶奶让你进去呢。咦,金姨妈又来了?一起进去吧。”大丫鬟知数掀开皮面门帘,让她们俩进去。
金姨妈不好意思地垂头跟在陈月娇身后,进了屋里。
因刚吃过东西,杜恒霜进到暖阁,没有坐下,而是在暖阁里面踱步,走到门口墙角里放着半人高仙鹤衔芝的鎏铜描金香炉处,往里面加了一把橘香饼子。
自从她怀孕之后,诸素素就不让她用别的香熏,除了自然的蔬果香,唯一能用的,也就是这个专门用橘子皮加甘草做成的橘香饼子,也是诸素素专门为她特制的,不会对身孕有影响。
陈月娇跟在知数身后来到暖阁的时候,看见杜恒霜穿着一袭海棠红暗金织折枝牡丹纹的交领对襟小袄,周边镶着雪白的毛边,系着宝蓝色盘锦八答锦如意绵裙,看裙边露出的风毛,应该也是上等的貂皮、或者银鼠裙子,再不济也是灰鼠皮裙,亭亭玉立站在仙鹤衔芝香炉前面。
“见过大少奶奶。”陈月娇忙屈身行礼。
杜恒霜回头,笑着打量了陈月娇半晌,又看看在陈月娇身后满脸焦急的金姨妈,饶有兴味地道:“陈小娘子有事吗?”
陈月娇就将手里的房契双手呈上,“大少奶奶,这宅子,我们不能要。”
“哦?”杜恒霜有些惊讶,再仔细看陈月娇,发现她目光清明、澄澈,似乎以前她感觉到的那股让她极不舒适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杜恒霜沉吟着走到暖阁南窗下楠木透雕罗汉床上坐下,招呼陈月娇和金姨妈坐下。
“这是我送你们的宅子,你们不用介意。”杜恒霜笑着命人上茶。
陈月娇坚决不要,细声细气地道:“大少奶奶一片好心,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在萧家,已经添了许多麻烦,这房子,实在是担当不起。”说完抬头看了杜恒霜一眼,眼波在她面上一掠而过,如鹤掠春水,荡起一片涟漪,“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又要说大少奶奶一顿,我和娘担当不起。”
金姨妈本来欢欢喜喜,以为自己有了宅子,对于陈月娇要还回去的举动,十分不解。
不过现在陈月娇提到龙香叶,金姨妈又踌躇起来。她对龙香叶也很了解,是个小家子气十足的人,虽然萧家豪富,龙香叶对她自己本人也大方,但是对别的人都很小气,看见别人浪费一点东西都要数落半天,说人家不会过日子。
杜恒霜就是因为手中太散漫,被龙香叶念叨过无数次。
这一次,杜恒霜从公中拿了这么多的银子出来给她们母女俩买房子,若是让龙香叶知道了,肯定要闹着收回去的。
她们都清楚,以龙香叶的为人,将她们养在萧家,添双筷子是不难,但是要同杜恒霜一样,大手笔送一座宅子,就跟割了龙香叶的肉一样,她是一定不会同意的,而且肯定会让人把宅子收回来。
到时候她们既没了房子,又得罪了龙香叶,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样一想,金姨妈又对陈月娇的做法释然了,低下头不吭声。
杜恒霜却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知画捧过来的手炉,轻描淡写地道:“这你们不用担心。这宅子,是用我自己的陪嫁买的,不是萧家的公帐。婆母知书达理,必是明白的。”
杜恒霜的话,如同一千根钢针一样扎着陈月娇的心。
杜恒霜凭什么有这么多嫁妆?!
当初她看见杜恒霜摆在院子里的嫁妆,还以为都是些充数的绫罗绸缎而已。
陈月娇忘不了,自己上一世还是杜蘅的时候,只有区区一千两银子的嫁妆!
难道这一世,杜家居然把家财全部给杜恒霜陪过来了?所以她才能随随便便拿出几千两银子给她们买宅子?也所以萧士及这样宠爱她?
原来都是看在银子份上……
陈月娇又是欣慰,又是鄙夷,但是她如今也练到宠辱不惊的地步,心里虽然一千个不如意,面上却一点都没有带出来,恭恭敬敬地道:“那就更不好意思了。我们跟大少奶奶非亲非故,怎么好受这样一份大礼呢?——无功不受禄,实在是不能收的。”
杜恒霜诧异地扬眉,问道:“你们不是二弟妹的亲戚吗?也不算是跟我非亲非故吧?”
陈月娇笑着道:“我们跟萧家确实有些亲戚关系,可是跟大少奶奶确实是非亲非故,不敢收这样大礼。”
杜恒霜心里有些不舒服,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点头道:“原来在陈小娘子心里,我不算萧家人。”说完又觉得好笑,摇头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啊。人家都不领情,也没把我当亲戚。嗐,我真是何苦……”
陈月娇惶恐,忙给杜恒霜跪了下来,哀求道:“大少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说……大少奶奶的陪嫁,是杜家的财产,不是……”
杜恒霜淡淡地道:“你起来吧。你又不是奴婢,也不是小辈,如何能跪我?这我才是受不起。”说着,命知数将房契拿回去。
金姨妈一听跟萧家的帐目没关系,是杜恒霜用自己的陪嫁买的宅子,早就心急火燎,抢在知数前面从陈月娇手里抢过房契,对杜恒霜点头哈腰道:“大少奶奶,她还小,不懂事,说错话,大少奶奶不要见怪。——这宅子,我们就收下了,过年后就搬,就搬……”
杜恒霜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说,接着道:“虽然你们搬出去了,但是老夫人那边,你们可以随时上门探望。”
不过到底是搬了出去,她们再要上门,需要通传,能不能进来,就看杜恒霜的心情了。
金姨妈哪管这么多,人家送她一座长安城的宅子,不要是傻子。
陈月娇双眸含泪,哽咽着道:“大少奶奶对我们实在太好了,我无以为报,只好回去给大少奶奶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祝祷,求菩萨保佑大少奶奶顺顺当当,生个大胖小子。”
杜恒霜忙道:“哟,这可当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你别给我立牌位,小心折我的寿。”
陈月娇拿绢子擦了擦眼泪,默默地低下头,柔顺地道:“那好,我都听大少奶奶的。”
金姨妈在旁边看了直叹气。看看,多好的“童养妾”苗子,看上去这大少奶奶也是个大方的人,如果真的入了她的眼,被养在跟前,准备以后做妾,比嫁给一般的穷家小户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萧士及生得俊美无俦,又有担当,如今年纪轻轻就是六品官,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这样好的机会,放过实在太可惜了。
金姨妈忍不住又道:“大少奶奶,您看,我们娇儿对您忠心耿耿,您再考虑考虑,把她带在跟前教养,我这个做娘的绝不会说一句话。”
陈月娇听得一愣,眼珠子转了转,才明白金姨妈在说什么,心里极是不屑。——不管是杜蘅,还是陈月娇,两世为人,都没有想过要做妾。
金姨妈这个做娘的,真是猪一般的队友……
陈月娇在心里一边腹诽,一边斩钉截铁地道:“娘,你说什么话?漫说大少奶奶不会答应,就算大少奶奶答应,我也是宁愿出去讨饭,也不会做‘童养妾’的。”
金姨妈被陈月娇说得下不来台,讪讪地道:“你这孩子就会说大话,你可不知道出去讨食的苦。”
“苦又怎么样?我不怕苦!——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陈月娇年岁虽小,见事倒是极明。
杜恒霜对陈月娇多了几分好感。
这样大气性的姑娘,看来跟她娘是不一样的。
杜恒霜有些心软,笑着道:“陈小娘子好志气。”本来她不想管这母女俩的事儿了,但是见陈月娇这样说话,又怜爱她几分,继续道:“你放心,我回去问问我娘,能不能帮你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你放心,你的嫁妆我包了,一定让你风风光光从萧家出嫁。以后我们萧家,就是你的娘家,若是你婆家有人欺侮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陈月娇张大了嘴,有些惊讶。没想到她随口胡诌的几句话,居然投了杜恒霜所好,让她一下子转变态度了。
这样也好,对方不会再防着她了……
陈月娇见事极快,马上求道:“我不求达官显贵,只要人品好,有些本事,能养妻活儿就够了。——我只做正室,不做偏房。”
杜恒霜点点头,“这是自然。”
陈月娇便又道:“还请大少奶奶开恩,让我们在萧家多住一阵子,等婚事有眉目了再搬好么?——不是要赖在萧家,只是我们孤儿寡母在外面,若是有个闪失,我的名声有损,再找好婆家就难了。还望大少奶奶成全。”
杜恒霜听得出来,陈月娇是担心她们母女俩搬出去,在外面被人欺侮。
这也是事实。
寡妇门前本来就是非多。像金姨妈这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寡妇,就更是要小心谨慎。还带着陈月娇这样一个清丽无双的小娘子,简直就是惹祸的根苗。
杜恒霜也不想赶狗入穷巷,更不想因一些莫须有的感觉,就害了对方一辈子,便道:“罢了,你们说得也有道理。就在这里住下吧,等订了婚再搬,我送你们两个护院,应该就无碍了。”
陈月娇满脸感激地又给杜恒霜磕了一个头,才笑着和金姨妈一起回去了。
不过她一离开杜恒霜的院子,满脸的喜色就淡了下去。
杜恒霜这样着急赶她们走,难道她是知道什么了吗?
不过陈月娇想起自己一求情,杜恒霜就改了主意,允许她们多住一阵子,又有些轻视杜恒霜妇人之仁,实在是不足为惧。
但是,无论怎么说,杜恒霜已经容不下自己再住在萧家了。
陈月娇一路走来,看着萧家的这所大宅子,不无感慨地摇头。——这所宅子,跟三年后萧家要搬去的柱国侯府相比,就是人家的一座偏院而已。
以为新昌坊的一个二进宅院就能把自己打发了,杜恒霜的算盘打得可是响啊……
处理完金姨妈和陈月娇的事,杜恒霜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早早洗漱完毕就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萧士及只在深夜回来了一次,跟杜恒霜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说要离开长安城,是回来给她道别的。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毅郡王领着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离开长安城,去打东部郴州的刘黑达,杜恒霜才对龙香叶说,萧士及已经跟着毅郡王出征了。
龙香叶听了又急又怕,一下子病倒在床上。
杜恒霜无法,只好将大房的管家权交给关芸莲,让她帮着管家,自己专心养胎。
萧嫣然和陈月娇每日过来杜恒霜这边问安,顺便给她带来萱荣堂那边的消息。
到了二月中,龙香叶的病才渐渐好转。
而跟刘黑达的交战情况逐渐传到长安,大家都知道了毅郡王齐义之麾下,居然有个能征善战的猛将叫萧士及,立下不少战功,才一个多月功夫,就已经积下不少军功,连升三级,升做从四品轻车都尉,已经是副将级别的统兵大将。
永昌帝最看重武将,闻言龙心大悦,给萧家颁下不少赏赐。
太子齐仁之特意领了这个差使,跟着来萧家宣旨封赏。
除了赏赐金银财宝、田庄土地,还有给萧士及的原配正室杜恒霜封了四品郡君的诰命,给萧士及的母亲龙香叶封赏了四品太郡君的诰命。
太子来萧家宣完旨,笑着道:“这是陛下给你们的恩典。”
萧家满门一起三呼万岁,然后站了起来。
太子办完差使,却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笑着坐下来,问道:“你们萧家现在都有哪些人?”
……
第149章 示好
得了陛下御赐的诰命,最得意的就是龙香叶。
虽然比方妩娘的诰命低一等,但是她这个是儿子挣来的诰命,比方妩娘那个跟着男人封的诰命要来得扎实,而且,有了诰命,那跟萧瑞生的一纸婚约,当然就不做数了。——有谁见过逼朝廷御封的诰命夫人改嫁的?!
龙香叶有了底气,笑着站起来道:“回禀太子,我们萧家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说着,亲自给太子介绍。
第一个介绍的,是她的小儿子萧泰及。
萧泰及忙躬身上前,笑着给太子行礼。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萧士及的弟弟,可惜,一个娘生的,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免礼。”
龙香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赶忙说了萧泰及一堆好话,末了,说道:“他是他大哥一手带大的,兄弟俩情分好得不得了。他大哥这辈子最疼的人,就是他这个弟弟,以前还一心想帮他弟弟向王爷求官……”
“哦?”太子这才动容,看了萧泰及几眼,微笑着点点头,没有顺着龙香叶的话接下去。
龙香叶明示暗示了半天,见太子也没有顺势给萧泰及个官儿做做,只好不再提此事,转而介绍杜恒霜。
杜恒霜上前行礼。
太子没有做声,盯着她看了半天,从她头上的珠钗,一直打量到她隆起的肚腹,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萧夫人,幸会。”
杜恒霜福身福得腿都要软了,听见太子的话,才顺势站起来,又颔首行礼,“太子殿下谬赞。”
看见杜恒霜的容貌,太子确认了正是前世他见过的萧士及的那个原配夫人。不过他记得杜恒霜现在明明还没有嫁给萧士及,怎么这一世不仅嫁了,就连孩子都有了?
太子没有轻举妄动,温言道:“萧爱卿勤勉国事,大败郴州刘黑达,乃是陛下之福,也是你们萧家的荣耀。”
杜恒霜忙道:“太子殿下过誉了。外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份内事。”
听上去倒是个懂事理的,上一世为何能让萧士及厌弃之极,最后甚至能将重病的她送到庄子上,让她自生自灭呢?
太子默然半晌,示意龙香叶继续介绍。
后面还有关芸莲、萧嫣然。
龙香叶这才看见龙淑芝,还有金姨妈和陈月娇也到了中堂之上,跟着萧家人一起跪拜接旨。
她们三人站在最后一排,若是不挨个介绍,倒是没有大碍。
现在太子在前面笑吟吟地看着,似乎不介绍太失礼,也担心被人小题大做,龙香叶皱了皱眉头,简单介绍了一下。
龙淑芝、金姨妈和陈月娇这三个人,龙香叶都没提名字,只说了姓氏。
太子似乎不放过龙香叶,笑着指着金姨妈和陈月娇问道:“这两位也是萧家的亲戚?”——其实他为了萧士及,这两个月已经将萧家的情况仔细打探过,别说是两个寄居在萧家的大活人,就连萧家扫地的婆子他都让人调查过来路。也正是他仔细查探过,才知道,原来萧士及上一世最宠爱的那个填房夫人,居然现在就已经住到他府上了!
难道是因为杜恒霜这一世嫁得早,所以陈月娇也出现得早么?
太子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府里琢磨了好久,最后才决定亲自来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的时候,为了拉拢萧士及,他也曾经调查过萧士及的家事,知道这位后来做了他填房的夫人,是三年后杜恒霜嫁到萧家之后,才从外地投奔而来的。
这一世,杜恒霜提前四年就嫁了,而陈月娇,也提前四年就出现在萧士及家里。
看来这两人,还是前世今生都有剪不断的缘分啊……
龙香叶见太子特别问起金姨妈和陈月娇,心里有些尴尬,又有些嗔着这两母女不知好歹,萧家的大喜事,她们凑什么热闹,也敢跟了来磕头?但是太子既然看见了,也问起来了,她也不能不说,只好结结巴巴地道:“她们是我儿媳妇的娘家亲戚。”指了金姨妈道:“她是我儿媳妇的娘家姨妈,娘家姓金,嫁了夫家姓陈。”然后又指了陈月娇道:“这是她女儿。”
陈月娇乖巧,笑着抬头,对着太子福了一福,“民女月娇,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个聪明伶俐人,虽然才十二岁,可是已经清丽无双,是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不会比杜恒霜差。
“陈小娘子不必多礼。”太子站起来,没有多做表示,对龙香叶拱拱手,笑道:“我看老夫人家里这么多小娘子,这位陈小娘子是最有福气的。老夫人好心有好报,一定会有后福。——告辞。”说完便带着内侍和随从离开了萧家。
龙香叶听得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幸亏太子马上就走了,她也不用再应对,马上带着家里人一起跪送太子。
陈月娇听得暗暗纳罕。不知道这位太子为何在众人面前抬举自己?难道是看上自己?
陈月娇摇摇头,不可能。上一世的杜蘅没有活着看到谁是夺嫡的胜利者,可是陈月娇却看见了。在陈月娇的记忆里,她知道,上一世的时候,这位太子是夺嫡的失败者,从来没有过好色的名声传出来,而且她知道他最宠爱的,只有他的太子妃崔真真。只可惜,太子夺嫡失败,被毅郡王一箭射死在承天门的时候,他的亲亲太子妃却在他们崔家家将的保护下,安全离开京城,往北逃往了突厥,后来还嫁给了突厥的吉利可汗,成为他的大可敦。
这样的太子殿下,自己应该找机会跟萧大哥说一声,让他远着些才对……
等这些人离开了大家的视线,龙香叶才站了起来,对杜恒霜道:“你回去歇着吧。刚才又跪又拜,小心伤了孩子。”
杜恒霜确实累坏了。她现在有五个月身孕了,肚子大得跟人家七八个月差不多,每天晚上睡不好,腿脚抽筋抽得厉害。
诸素素说她要多喝骨头汤补补身子,每天不要太过操劳,并且特意送了补身的药丸过来。
今日太子在堂上久久不叫她起身,她只觉得腹中沉甸甸的坠得慌,到现在腿脚都打飘,便没有推辞,颔首道:“多谢婆母体恤。”转身扶着知画的手走了出去。
欧养娘见杜恒霜脸色发白,连唇上都失了血色,忙叫人抬了暖轿过来,扶着杜恒霜上去,一路抬回了正院。
龙淑芝在门口看见杜恒霜出了大门就坐上暖轿,撇了撇嘴,回来对龙香叶道:“姑母,大表嫂真是娇气,这样一点点路,她都受不了,还要坐轿子。”
龙香叶听了不悦,不过没有数落杜恒霜,只是瞪了龙淑芝一眼,道:“她是双身子的人,也是你大表嫂,你在背后说人,不怕得罪你大表嫂?”
龙淑芝坐到龙香叶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姑母,我是姑母的人。顺得哥情失嫂意,只要姑母不生气,我不怕得罪别人。”
“你啊,这张嘴真是甜死人!”龙香叶哈哈笑道。
萧泰及和关芸莲也上来凑趣,说定了晚上在龙香叶的萱荣堂摆一桌酒席,大家一起乐和乐和。
陈月娇和金姨妈站在后头,并不敢上前凑趣。
萧嫣然坐到龙香叶另一边,笑着道:“娘,大哥升了官儿,娘也是诰命夫人了。”
这是龙香叶最得意的事,忙道:“嫣儿,你大哥升了官,你的身份也不同以前了,娘一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说不定,你还能嫁到勋贵府邸,一进门就是诰命呢!”
龙淑芝刚才听见太子说陈月娇是她们这些人里最有福气的人,颇不福气,撇了撇嘴道:“嫣然姐姐哪有人家有福气?要说嫁得好,也是陈姐姐了。”
这话提醒了龙香叶。
刚才太子的话,确实有些玄机。
不过龙香叶倒是没有如同龙淑芝一样泛酸,她想到的是,太子是不是看上陈月娇了?
“过来,月娇,让伯母好好瞧瞧。”龙香叶笑着对陈月娇招了招手。
陈月娇忙走上前来,半跪在龙香叶跟前的脚踏上,仰头笑道:“老夫人可算想起月娇了。”
龙香叶仔细端详她的小脸,感慨道:“我们这个家里,除了你们的大嫂,也就月娇你生的最好了。——太子说你是最有福气的,你一定不要辜负太子……”
陈月娇听得满头黑线,可是又不能反驳龙香叶的话,只好讪讪地道:“老夫人言重了,太子是看在大爷份上,才对我们和颜悦色。若不是大爷在外奋勇杀敌,太子哪里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龙香叶连连点头,“这话说得明白。”然后站起身,“我去给菩萨上柱香。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晚上过来吃饭吧。”
大家应了,一起离开中堂的院子,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陈月娇和金姨妈回到萱荣堂的厢房,两人也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太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金姨妈和龙香叶想得一样,认为太子是看上陈月娇了。
陈月娇却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就算太子是个好色之人,自己却才十二岁,还差几个月才满十三岁,正常的男人是不可能对自己这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感兴趣的。而且上一世,她也没听说过太子有恋童的毛病。
也许太子不过是随口一说吧。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说话总是没个准儿。
陈月娇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过了几天,太子妃居然亲自来到萧家,指名要见她,只说和她一见如故,很是投缘,还给了她一份贵重的见面礼,甚至表示,以后如果有事,她可以去东宫找太子妃说话,不要拘束,又拜托萧老夫人多多照顾陈月娇。
临走的时候,又命侍女偷偷给陈月娇塞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若说前几天太子来的时候,陈月娇还能认为太子不过是随口说说,到今天太子妃这样的作态,陈月娇就不得不再次考虑这件事。
太子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既然太子妃都出动了,肯定不会是看上她这个人了。
如果是因为萧士及,太子和太子妃应该是笼络杜恒霜才对,而不是对自己这个既丧父,又没有家族依靠的小姑娘频频示好。
陈月娇想了好几天,也想不出是什么理由。但是想到太子最后的下场,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早些跟太子划清界限为好。不管太子打得什么主意,她横竖不上钩就行了,便一直盘算要想法子将这些东西还回去。
但是,没过多久,她却敏感地发现,这件事之后,她和金姨妈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首先,龙香叶命人将杜恒霜住的正院后面不远的德馨院收拾出来,让她和金姨妈搬过去住。另外给了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八个洒扫的婆子给她们使唤,待遇和以前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然后,自家的表姐关芸莲,对她更加言听计从,甚至连萧泰及都见天过来跟她说话,将龙淑芝都排到后头去了。
看见这些改变,陈月娇不免啼笑皆非,但是这些事情,也让她灵机一动,觉得应该把这个大好的局面利用下去。
她自己揣摩,太子十有八九,是认错了人。但是在太子醒悟之前,她不妨含糊着,先乘一乘太子和太子妃的东风,为自己绸缪些好日子过才是。
至少经过这件事,杜恒霜想将她们母女赶出去,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一下后果。
杜恒霜好不容易才歇了过来。
这一日,在房里吃小食的时候,知画悄悄对她说道:“大少奶奶,这些天您忙着养胎,可知道咱府里又收拾出一处院子了?”
杜恒霜是主母,萧家内宅收拾新的院子住人这种大事,应该都报与她知晓。
虽然现在是关芸莲在帮着打理大房的家事,但是她只管得了大厨房和萱荣堂这两处地方,别的地方,她既没有对牌,也没有人手,按理是不会出别的事的。
杜恒霜不解,问道:“收拾院子做什么?”
……
第150章 收拾 (浅笑轻纱灵宠缘5+)
知画悄声道:“大少奶奶有所不知,金姨妈和陈月娇母女俩,已经住到咱们后面的德馨院去了。——是老夫人亲自吩咐收拾的,还给她们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八个洒扫的婆子伺候着。”
杜恒霜的眉间渐渐拧了起来。
内院新添院子,又派了这么多的丫鬟婆子伺候,不是小事,居然没有人来知会她一声?
杜恒霜的脸色淡了下来,伸手抚了抚头上的羊脂玉双芯兰花钗,吩咐道:“去叫二弟妹来一趟,我有话要问她。”
知画应了,出去命人请二少奶奶过来。
关芸莲恰好在金姨妈和陈月娇的德馨院看人收拾东西,听见杜恒霜派人请她过去,也没当回事,笑着就过去了。
来到正院的东暖阁里,看见杜恒霜扶着腰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关芸莲忙上前行礼,笑着问道:“大嫂有什么事吗?”
杜恒霜也不客气,直言不讳地问道:“听说我后面的德馨院收拾出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听是这件事,关芸莲满不在乎地道:“哦,是娘吩咐我收拾的,专门给我姨妈和表妹住。”
杜恒霜瞪着她,等着下文。
关芸莲却没有话说了,笑着问道:“大嫂还有别的事吗?”
杜恒霜用手指敲了敲自己身旁的楠木束腰小矮几,沉声道:“收拾一个院子,还有调派人手,都需要库房和帐房的对牌。这两个对牌,我记得我并没有给你,你是如何行事的?”
关芸莲一僵。她完全没有想到对牌上去,而且她吩咐下人收拾院子,从库房取陈设,以及调派丫鬟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找她要过对牌。她吩咐一声,下面的人就紧着办了。
关芸莲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杜恒霜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如何行事的?”
关芸莲见躲不过去了,才支支吾吾地道:“……没有用到对牌。”
杜恒霜的手指停在矮几上一动不动,过了好半晌,才问道:“没有用到对牌?——你把话说清楚点。没有对牌,你是如何从库房取陈设?去瞿妈妈那里调动人手的?”
瞿妈妈管着萧家内院下人的调派。拿了对牌到她那里,她才按照主子的吩咐调派人手,然后写了手书,和对牌一起送到帐房,帐房的人才好重新记帐。因为人手涉及到月钱的发放,各个院子有多少份例都是一定,这里多了,那里少了,不是谁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的。
可以说,这两个方面,是内院管理最大的两个部门,也就是财物权和人事权。
杜恒霜作为萧家大房内院主持中馈的主母,这样大的两件事,居然没有支会她。而且没有人支会她也就算了,问题是在没有人支会她的前提下,这两件事还办成了,这问题就大了。
杜恒霜沉下脸来,“如果二弟妹不说,我只好将我们大房的管事权再收回来了。”
关芸莲见杜恒霜这么不客气,也有些不虞。她和杜恒霜是一个牌面上的人,可是看杜恒霜跟她说话的口气,就跟训下人一样……
“大嫂这话别跟我说。我只是听差办事。娘吩咐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没有一件事是我自专的。”关芸莲见自己的表妹陈月娇入了太子和太子妃的眼,知道她迟早是要攀高枝的。表妹攀了高枝,肯定会照应自己,关芸莲的脊梁骨就又硬了一些,不若以前一样巴结杜恒霜。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我没说不能做。只是凡事都有个章程,不然咱们府里要对牌做什么?大家红口白牙地,随便说说就能把这府里搬空了。——二弟妹,你说是不是?”
她不是生气收拾了院子给别人住,她只是很震惊,她手里的这些对牌,居然有人不当一回事。
“这件事,不能这样了,我要去见娘,把这件事撕掳清楚。”杜恒霜说着站起来,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关芸莲更是不屑,撇了撇嘴,拿帕子在唇边印了印,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嫂,我劝你还是打听清楚再去娘那里兴师问罪。——我们收拾院子,其实不是为了我表妹,而是为了太子殿下。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明白这个理儿,所以娘一吩咐,库房和帐房的管事媳妇都没有推脱,而是紧赶慢赶地在一天之内将院子收拾了出来。迟一天,就是怠慢太子殿下……的人。”
杜恒霜听到这里,反倒笑了,点头道:“几天不见,我竟然不知我们府里有了太子殿下的人,这个帽子倒是不小,我倒要看看,是谁得了太子青目。我们萧家庙小,容不下这样大的菩萨。”说着更要往屋外走。
欧养娘在月洞门外听见里面的说话,狠狠地瞪了知画一眼,低声道:“是你跟大少奶奶说的?”
知画吓白了脸,背着手道:“我……我……我不知道牵扯到太子……”
欧养娘顿了顿,知道知画这些天一直在内室伺候杜恒霜,偶尔出去,也只是去小厨房,或者去外院萧义大总管那里问一问有没有大爷的消息,别的事情一概不知。
金姨妈和陈月娇搬到德馨院的事儿,也是她今天出去的时候,偶尔得知的。当时急急忙忙来回杜恒霜,没有功夫仔细打听清楚。
“算了,也不怪你。她们也是欺人太甚。”欧养娘知道,这内院的事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之大少奶奶不能在关键问题上被人糊弄。
关芸莲见杜恒霜执意要去龙香叶那里说这件事,脸色更加不好看,甩了帕子道:“我劝大嫂还是省着点儿,别使过了劲儿,伤了孩子倒是不好了。”
杜恒霜最恨别人拿孩子说话,现在听关芸莲这样说,更是恼怒,不再跟她客套,冷冷地道:“既如此,这两个月劳烦二弟妹了,请把对牌都交出来,给我屋里的知数,我们大房就不麻烦二弟妹了。”
关芸莲撇了撇嘴,“我的差事是娘吩咐下来的。你要驳回,尽管去跟娘说话。”说着竟然自顾自走了。
杜恒霜一阵气闷,用手抚了抚额头,在屋里静了一会儿,才扬声道:“给我准备轿子,带上所有的对牌,还有把内院的各个管事媳妇叫上,都去萱荣堂外候着。”
知画见杜恒霜要大张旗鼓处理这件事,也觉得不妥,和欧养娘一起进来,劝她道:“大少奶奶,您如今身子重,还是先放一放,等孩子生下来再处理吧。”
杜恒霜不同意,摇头不许,“不行。就是因为我有了身孕,更加不能放松对内院的管理。素素说过的话,你们也都听见过。妇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脚在阴,一脚在阳,稍有差池,我和孩子都会万劫不复。——这个代价,我付不起。收拾个院子,现在你们看着也许是小事。可是在我看来,却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些人能绕过对牌,做出这些事情,足见不把我放在眼里。若不收拾她们,等我以后生孩子虚弱的时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这一次,绝不轻饶。”
欧养娘和知画都没有想这么远,“不会这么严重吧?”
杜恒霜急得眼前金星直冒,扶着桌子喘气道:“怎么不会这么严重?我之所以同意二弟妹来大房管事,本来就是倚仗我手里有对牌,大权都握在我手里,才放心让一个外人来管家。如果我手里的对牌形同虚设,我在这府里还有什么地位?这府里上上下下行事,还有什么规矩?这件事不好好整治,以后谁都能去库房拿东西,谁都能随便放人进来,你们想想,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上升到这个地步,欧养娘和知画都让步了。
杜恒霜坐了暖轿,知画抱了所有的对牌,跟着来到龙香叶的萱荣堂。
龙香叶正跟金姨妈、陈月娇,还有龙淑芝一起摸骨牌。关芸莲在龙香叶身边看牌。
听说大少奶奶来了,几个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让她进来吧。”龙香叶笑着打出一张风。
“碰。”陈月娇笑盈盈地道,也扔出一对风。
杜恒霜挺着肚子走进来,绕过紫檀木透雕牡丹纹的大屏风,看见的就是牌桌上的四个人目不转睛地在斗牌。
“见过婆母。”杜恒霜微微颔首弯腰行礼。
龙香叶头也不抬,“嗯”了一声,问道:“有事吗?”
杜恒霜耐着性子笑道:“婆母,内院的下人有些不守规矩,我是来知会婆母一声,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哦?”龙香叶这才偏了头,斜了杜恒霜一眼,“有这回事?我不觉得啊。我们萧家的下人,个个懂规矩的很,不知道你说的不懂规矩的下人,是指的哪里来的破落户?”
杜恒霜对龙香叶的指桑骂槐早就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她过来,也只是通知一声而已,不是来征求龙香叶的同意的。
“婆母,事情是这样的。咱们萧家内院的规矩,是开库房取东西,还有调派人手,都要有两色令牌才可以行事。但是我听说前些日子,给金姨妈和陈家妹子收拾德馨院的时候,那些下人居然不用对牌也能随便从库房取东西,还有帐房那边不用对牌,也能随便加添人手。这样行事,实在是危险之极,所以我来跟婆母说一声。这样自作主张的下人,咱们萧家留不得。”
龙香叶倒是不知道这回事。她只管吩咐下去,都是关芸莲具体执行的,就回头看了关芸莲一眼,问道:“芸莲,这是怎么回事?”
关芸莲没想到杜恒霜还真的过来说了,她倒也不怕她,笑着道:“娘啊,您吩咐的话,在咱们后院就是真正的对牌,那些下人哪里还需要看别的对牌?一听说是老夫人的吩咐,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就给办了。再说,这件事,不止是娘的脸面,还有太子的脸面,咱们萧家的下人,个个比猴儿都精,您不用多说,她们都晓得风往哪边吹。”
陈月娇一直默默无语,听到这里,才明白是因为自己搬院子的事,立刻做出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轻声道:“老夫人,不如我们还是搬回去吧。”
龙香叶面色一沉,梗着脖子道:“搬什么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说话,难道还做不了主了?————别理她。”
杜恒霜知道龙香叶向来左性,只得耐着性子劝道:“婆母,我不是不同意给金姨妈和陈家妹子搬院子,而是那些下人自作主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开库房取东西,还有往内院里面进人。这股歪风不刹住,实在是后果堪忧。”说着,杜恒霜对着外面吩咐道:“让那些管事娘子进来,再给我拿个大火盆进来。”
龙香叶皱了眉头,待要发话,看着杜恒霜挺起来的肚子,把话又咽了下去,默不做声地又扔了一张牌。
陈月娇暗暗好笑,面上还是一派不知所措的样子,频频出错牌,还放了龙香叶一铳,让龙香叶胡了牌。
龙香叶不由看陈月娇更加顺眼。
杜恒霜这边命人将上房正中的屏风移开,将大火盆摆在自己面前,然后对一前一后进来的八个管事娘子道:“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说。前些日子,我听说不用对牌,就开了库房取东西,请问是哪一位有这样大的面子?”
管库房的王家娘子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来道:“大少奶奶,是二少奶奶说,老夫人有令……”
杜恒霜冷冷地道:“老夫人是佛爷似的人,慈善宽厚,倒是纵的你们越发没了规矩。自己做错了事,还拿老夫人做筏子!——我问你,你说是老夫人说的,可有凭证?若是没有凭证,以后你们打着老夫人的旗子,将库房搬空了都没人知道!”
龙香叶本来对杜恒霜小题大做很是不满,可是现在听到她说的这话,又觉得很有道理,便闭口不言,看她如何处置此事。
王家娘子被杜恒霜这顶大帽子扣得魂飞魄散,忙磕头道:“大少奶奶冤枉奴婢了!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啊!”
杜恒霜淡淡地道:“也许你现在是不敢,但是假以时日,谁知道你以后敢不敢?——家规里明明说得清清楚楚,库房取物,需要管事对牌。你不见对牌,就能从库房取东西,是为不告而取。不告而取谓之贼,你知不知道?”
王家娘子忙叫屈:“奴婢也是要过对牌的,但是二少奶奶说,一来是老夫人的吩咐,二来是为了太子心坎上的人,奴婢哪里敢违拗?”
杜恒霜笑了笑,“你不敢,可以来回我。但是你没有,就说明你胆子大得很。——这样的奴婢,我可是不敢用了。来人!”杜恒霜唤了一声,她从正院带来的两个婆子走了上来。
“将王家一家的身契拿出来,交给外院的萧义大总管,就说是我的话,将这王家人都卖给人牙子,我们用不起这样菩萨似的管事娘子。”
王家娘子唬得全身发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饶,但是龙香叶、关芸莲和陈月娇,以及金姨妈,没有一个人帮她求情。
剩下的几个跟此事有关的管事娘子也吓得不行,一个个跪下来磕头求饶。
杜恒霜道:“你们今儿都看好了。这是萧家所有的对牌,我今儿都一把火烧了,以后会用新的对牌,旧的对牌一律作废。”说着,命知画将她捧着的对牌扔到大火盆里。
那些对牌都是竹制的,很快就烧起来,燃起阵阵黑烟。
杜恒霜又命人将大火盆抬到院子里的空地底下烧着。
大家看着那些化为灰烬的对牌,终于知道这个看上去总是一脸笑,说话温温柔柔的大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不敢再砌词狡辩。
杜恒霜又开发了管帐房的那个媳妇,和管调派人手的瞿妈妈,才对剩下的管事娘子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看见了。做错事就要受罚。你们跟这件事无关,我也不会迁怒。以后记得,规矩就是规矩,不按规矩办事,这转卖出去的三家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这一通雷厉风行,算是杜恒霜初露锋芒。
萧家的下人再不敢违拗杜恒霜的话。
关芸莲看得直发抖。
杜恒霜真是太狠了。只因为自己不肯将对牌还给她,她居然把所有的对牌都烧了!
以后萧家内院起用新对牌,她这个“代管事”,不走也要走了。
龙香叶看了一下剩下的那些管事娘子,想起杜恒霜先前说的话,觉得也是要给她们一个厉害瞧瞧。——奴大欺主这回事,她当年可是尝过的。让杜恒霜做做“恶人”,也不错,至少能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下人……
关芸莲却不肯让杜恒霜得逞,咬了咬下唇,换了笑脸道:“大嫂你有所不知,这些下人,惯会跟红顶白。只因她们都知道,我表妹是太子心坎上的人,才不顾以前的规矩,赶着将德馨院收拾出来,给我表妹住。你要知道,规矩虽大,能大得过太子吗?”
陈月娇一心想着用太子来制住杜恒霜,忙应景做出娇羞的样子,嗔道:“表姐,你说什么呢?没那回事,太子对我,就是关心一些而已……”
杜恒霜平静地接过话茬,淡淡地道:“这是今天的第二件事。既然太子的心上人在我们府上,我们实在是担不起这样大的责任。——来人,备车,送陈姑娘去东宫跟太子团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