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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原配宝典txt下载     原配宝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离去

    杜恒霜的话掷地有声,带着股不容人反对的决绝,听得屋里众人耳边嗡嗡作响,一时都没有人反应过来。

    屋外的婆子倒没有那么多心思,齐声喝一声“喏!”,就派了一个人去外院给萧义大总管传话,准备大车。

    陈月娇面色一下子变得雪白,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一颗心慌的怦怦乱跳,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杜恒霜,实在是狠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难怪上一世,她会断子绝孙……

    陈月娇不无恶意地想着。

    如果自己被杜恒霜送到东宫,这辈子不说在东宫如何,她是永远不能跟萧士及在一起了。就算她跟太子之间清清白白,萧士及也绝对不会再要她。

    真是一步好棋啊!

    如果自己不是受害者,她几乎要为这个做法拍手叫好!

    就算是自己,也只能想出这样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上一世,她陈月娇能以养娘的身份留在萧家,也是靠了带大杜恒霜的三个孩子,才让萧士及高看她一眼。最后能够嫁给萧士及,也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从中穿针引线。

    这一世,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萧士及培养感情,就要被三振出局了吗?

    不,不可以!

    她穿越又重生,然后又融和了重生陈月娇上一世的胜利记忆,绝对不能是这样的结果。

    她就不信自己斗不过杜恒霜这个本土恶妇!

    陈月娇面色惨白,但是她的身体似乎比脑子反应更快,在她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已经双膝一软,跪倒在杜恒霜面前。

    再抬起头,她已经满脸是泪,哀哀切切地求道:“大少奶奶,请别赶我走……”

    杜恒霜站了半天,也有些累了,扶着腰,搭着知画的手,走到墙边的玫瑰交椅上坐下。

    萱荣堂上房的交椅上没有搭上皮垫子,她一坐上去,就觉得冰凉透骨,只好又站起来。

    陈月娇往杜恒霜那边膝行过去。

    知画咳嗽一声。

    跟着杜恒霜过来的一个小丫鬟忙上前一步,挡在跪着的陈月娇面前,笑着道:“陈小娘子请止步。”

    陈月娇停了下来,开始给杜恒霜磕头。

    咚咚咚咚的磕头声回想在萱荣堂的上房。

    很快陈月娇的额头就磕得红肿起来。

    杜恒霜也不看陈月娇,只是笑着对龙香叶道:“婆母,您看见了吧?太子的心上人额头红肿了,若是太子见了,会怎么想我们萧家?”

    龙香叶一下子明白过来,眼神闪烁不定,出言呵止道:“月娇,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既没打你,也没骂你,你把自己额头磕得红肿了,人家还以为是我们欺侮你。——这个大责,我们确实担当不起。”若是太子因此迁怒萧家,甚至坏了自己大儿子的仕途,那真是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臊了。

    关芸莲笑嘻嘻地瞧着,手里咕噜一声推倒面前的骨牌,“娘别担心,我可以作证,我表妹额头上的伤,跟娘毫无关系。”

    杜恒霜目光如电,往关芸莲那边看过去。

    关芸莲本想不理会,可是杜恒霜的目光如冰似雪,看得她心头一阵阵发冷,只好缩着脖子,躲到金姨妈身后去了。

    金姨妈看得嘴角直抽抽,忙奔过去,将陈月娇扶了起来,“娇儿,你这是做什么?”又劝她:“其实,大少奶奶说得也没错,要不,咱就去东宫?大少奶奶派车送你去呢……”

    陈月娇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有金姨妈这样的娘,谁还需要敌人?!

    “娘,太子是什么人?哪是我们这些穷家小户可以高攀的?说那些话的人,也不怕闪了舌头!没影儿的事,也能编出朵花儿来!”陈月娇大声抱怨道,企图撇清自己和太子的关系。

    杜恒霜却着实恼了二房的关芸莲,顺带也不肯再听陈月娇的哀求。——完全就是头捂不热的白眼狼,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

    杜恒霜与人为善,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却不等于她就是个傻子,任凭这些人有一出,唱一出,寻着机会就使袢子。

    杜恒霜咳嗽一声,吩咐道:“去收拾金姨妈和陈小娘子的箱笼,架到外面的车上。让萧义亲自去送,就说,这是太子看中的小娘子,我们送过来了。”

    陈月娇大惊失色,没想到杜恒霜居然这样不讲理,她说了跟太子没关系了,还要把他们绞在一起。

    如果被杜恒霜坐实了她和太子的关系,这屋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等以后萧士及得胜归来,她就是有口都说不清了。

    陈月娇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太子有什么不好?表妹,你就去找太子,就说,在这个家有人看你不顺眼,待不下去了。”关芸莲气鼓鼓地道,比陈月娇还生气。

    陈月娇在心里苦笑。如果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她还真的不管了,直接投奔太子去。

    可是明知太子会在夺嫡中失败,她还凑上去,不是找死吗?

    而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她又有些不甘心,更有几分跃跃欲试。

    那个身为“杜蘅”的灵魂,对太子居然有了几分兴趣。

    而陈月娇的本体意识实在太强大了,虽然只有一些残留的记忆,可还是牢牢的控制了这个身体,不许“杜蘅”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为什么不去找太子?我是穿越重生者,可以修命改运。就算太子上一世落败,难道这一世有我相助,他不能成功吗?”

    “你做梦吧?皇帝的气运如何能是一般人能改的?你不怕改了下一任皇帝的气运,自己灰飞烟灭了?”

    陈月娇的脑子里,两个声音不停地打起嘴仗。

    最终,理智的“陈月娇”的声音,压倒了冲动的“杜蘅”的声音。

    一动不如一静。

    既然杜恒霜已经容不下她这里,她强留下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离开萧家,徐徐图之……

    陈月娇做了决定,平静下来,拿出绢子拭了拭泪,对着杜恒霜福了一福,“大少奶奶,给您添麻烦了。我和娘这就离开萧家。上一次,您送了我们一处宅子,我们这就搬过去。——东宫实不是我们这样的穷家小户能去的地方,还望大少奶奶高抬贵手。”

    杜恒霜还没有说话,关芸莲已经惊叫一声,“大嫂送你们一处宅子?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龙香叶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瞪了杜恒霜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拿着别人的银子做脸面,真是不是自己挣的银子不心疼。老大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居然出手就是一所宅子,也没见你对自家兄弟大方!”

    杜恒霜低首敛目,温言道:“媳妇是看在婆母和金姨妈交好的份上,用自己的嫁妆银子置的宅子。”

    总不能拿嫂子的嫁妆,去贴补小叔子吧?

    龙香叶被噎了一下,但是想到若是陈月娇真的入了太子的眼,杜恒霜今日的投入,他日也是有回报的,就不再责怪她,反而对金姨妈道:“既然是我家送你们的宅子,你们尽管住,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说。太子那边,我们会派人报信,说你们去了新宅子。——你们的宅子在哪里?”

    金姨妈堆着笑道:“在新昌坊。大少奶奶的恩情,我们并不敢忘。”

    外面的婆子回报:“回禀大少奶奶,东西都收拾好了。”

    金姨妈吃了一惊,忙道:“我再去看看。”就飞一般跑到自己住的德馨院,看见里面的东西已经收的干干净净,如同雪洞一般,忍不住问道:“我这多宝格上的雨过天青飞鹭云纹的梅瓶到哪里去了?”那可是钧窑的上品,她早打算好要带走的。

    光这个梅瓶,当到当铺,也值两千两银子,和杜恒霜送她们的新宅子差不多价格,也足够她们母女在长安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跟着过来的婆子很是不屑,嘿嘿笑着道:“那是我们萧家的陈设,都是上了单子的。如今这屋里不住人了,自然要收回去入库的。”

    金姨妈脸涨得通红,强辩道:“老夫人当日说过,我们屋里的东西,都是送给我们的。你们现在收回去了,岂不是打你们老夫人的脸?”

    那婆子是杜恒霜从杜家带来的陪嫁,本来就跟萱荣堂的人不睦,也不想再跟她呱噪,推搡着她道:“快走吧,别死赖着了。”

    金姨妈大怒。她自从投奔到萧家,在龙香叶的照应下,萧家的下人从来对她都是恭恭敬敬,像这婆子一样的态度,还从来没有过,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别狗眼看人低。我们家姑娘承太子青目,到时候还收拾不了你这个老虔婆?!”

    那婆子袖着手,一幅惫懒的样子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道:“好咧,我们等着您老人家攀高枝儿!”说完转身往外走,嘴里却大声絮叨,“啊呸!跟太子多说了几句话,就以太子的外室自居,我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听得金姨妈满脸愠怒,只得记下这个老婆子的样貌身材,打算以后有机会再跟她算帐。

    陈月娇一脸凄惶地走进来,拉着金姨妈的手道:“娘,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金姨妈忙安慰陈月娇,“我的儿,等以后见了太子,你一定要好好告这些婆子一状。”

    陈月娇在心里苦笑。先不说太子是不是认错了人,就算没有,太子也是看在萧家份上,才对她们礼敬有加。现在她们离开了萧家,太子还能照应她们才怪。

    她早就开始想别的招儿了,但是这些话也不能跟金姨妈说。

    陈月娇扶着金姨妈,背着一个小包袱,在两个婆子的带领下,在黄昏时分离开了萧家,坐着大车往新昌坊去了。

    她们刚一走,太子放在这里探风的两个小内侍便飞一般跑回东宫报信去了。

    同时萧义派出的去东宫报信的人也离开了萧家。

    “什么?她们搬走了?这是为何?”太子听了回报,大惊失色,几乎把手里正在喝的一碗白龙羹打翻在地。

    太子妃看得泛酸,纤手伸出,从太子手里去过羹碗,嘟着嘴道:“……那个小娘子让你这样上心?不如接回东宫封个良娣算了。”

    太子妃的话,如同一盆冷水一般,将太子浇得清醒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太子妃以为太子生气了,有些胆怯,忙道:“没有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我不生气。”太子忙道。

    太子妃只好道:“我说,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娘子,就把她接到东宫,封个良娣算了,这样放在别人家里,算什么事呢?”

    太子听了这话,如同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既然太子妃都这么想,旁人肯定更要这么想了。

    在旁人眼里,自己无端端地,突然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频频示好,都会认为自己看上她了。——谁能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呢?就算他说出来,都没有人信的……

    太子慨叹起来,对太子妃道:“真真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太子妃听着这话,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也有些纳闷,问道:“那你到底为何对那位小娘子另眼相看?”

    太子笑着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说。但是你放心,绝对不是我看上她。”说着,托了太子妃精巧白嫩的下颌亲了一口,“有了你,我怎么还会看上别人呢?”

    太子妃羞得满脸红晕,伸手将太子推开。

    屏风外有个内侍回报,说萧家的外院大总管萧义使了人过来送信。

    太子走了出去,问道:“何事?”

    那内侍道:“萧义说,太子看中的人,他们不敢留在府里。这里有个住址,说是她们的新家,太子有功夫的话,可以过去坐坐。”

    太子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旷的庭院,道:“去看看她们搬到哪里去了。——以后不要去找她们了。看来是我害了她们,不然她们也不会被赶出萧家。”

    他算是想明白了,一定是萧家以为他看上了陈月娇,所以不敢再把她留在府里。——萧家本是毅郡王的人,他从中掺一脚,萧家人肯定要避嫌。

    这样看来,陈月娇这步棋,肯定要从明转暗了。

    太子眯起眼,看向东面的天空。

    他能送萧士及一份大功劳,也能把那份功劳收回来。

    ……

第152章 防范 (粉红330+)

    上一世的时候,东部郴州刘黑达,本是太子带着兵马亲手拿下的。

    刘黑达屯兵何处,兵器、马匹从哪里来,太子一清二楚。

    那一仗,也是他奠定自己在陛下心目中太子地位的最重要一仗。

    这一世,他有意把这个机会让了出来。——因为他要收服他的第一员大将。

    “去书房。”太子转身去了偏殿的书房。

    那里都是他的心腹。

    再世为人,他这里用的都是上一世的死士,完全不用担心他的秘密会外泄。

    “派人去郴州送信。就说,按原计划行事。”太子淡淡地吩咐道。

    不用他多说,他的手下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七八匹快马分别从长安城的四个大门里跑出,分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远去。

    就算有人跟踪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到底是哪里。

    ……

    金姨妈和陈月娇搬走之后,萧家倒是安静不少。

    关芸莲被退回二房,不能再在大房理事。

    每日除了从隔着院墙的角门里进来给龙香叶请安,她都无事可做,就经常坐了小车,去陈月娇的新宅子盘桓,一去就是一天,到天快黑了才回来。

    萧泰及一边忙着外面的铺子,一边记挂着龙淑芝,跟关芸莲的话越来越少。

    龙香叶没了金姨妈天天在一旁凑趣儿,也蔫了几天,后来杜恒霜提醒她,是时候给萧嫣然寻婆家了,龙香叶才打起精神,每日里跟媒婆商议来去,寻着合适的人家,再寻机上门做客,看看对方家境如何。

    杜恒霜也轻松许多,可以安安静静养胎。

    每日里除了算着萧士及回来的日子,就是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小衣裳和襁褓,还有尿布。

    这些东西,她不假他人之手,都让自己亲信的几个丫鬟婆子亲自动手做,而且要在她眼皮底下做,做好了由知画拿去洗干净晾起来。

    岁月静好,时光如梭,很快到了四月初,杜恒霜已经七个月身孕了,肚子更是大得出奇。她站在那里,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脚尖。小腿和脚腕肿的厉害,诸素素从六个月开始,就跟杜恒霜住在一起了,好方便随时照料。

    她知道,怀双胞胎,容易早产。七个月,大概就是极限了。

    这一天早上,杜恒霜从睡梦中醒来。

    撑开南墙上细棱格海棠纹透雕槅扇,杜恒霜看着院子里的繁花似锦,微微地笑了。

    诸素素撂开帘子走进来,看见杜恒霜披着青草绿的夹袍,吃力地靠在窗台上往外看,忙道:“早上还有些凉风,你小心点,不要着凉了。”

    杜恒霜回头笑道:“外头天气很好呢。”又问诸素素,“你去外院了?看见萧义了吗?有大爷的消息吗?”

    诸素素知道杜恒霜是在问萧士及的消息,心里一沉。他们已经有快一个半月没有收到萧士及的消息了。

    以前每隔四五天,就有萧士及的消息送过来。

    这一次,足足等了一个半月,都没有音讯。

    诸素素出去走动,隐隐约约听见有传言,说东部郴州那边的战事有了反复。

    本来以为刘黑达的兵士老迈,兵器陈旧,又没有多少合格的战马,一定不是毅郡王带领的大齐军队的对手。

    而战役刚开始的时候,毅郡王手下先锋萧士及更是勇猛无匹,既能身先士卒,又能排兵布阵,一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差一点就攻到刘黑达的老巢。

    可是就差这一点。

    传言说,一个半月前,萧士及带着一路五千人的兵马中了刘黑达的埋伏,一直在苦战,至今没有消息。

    诸素素和萧义都听到这个传言,但是他们不敢告诉杜恒霜知晓。

    而且诸素素也不信。她可是知道,无风不起浪是怎么回事。

    所以今天一大早,她特意去了一趟毅郡王府。

    毅郡王出征前,早就把他的未婚妻慕容兰舟接到他的王府暂住。

    他们本来是今年三月的婚期。

    因正月里,永昌帝突然命毅郡王挂帅出征郴州刘黑达,所以他们的婚期又推迟了。

    但是慕容兰舟的毅郡王妃的位置,是板上钉钉的,没人能撼动。

    诸素素治好过慕容兰舟的喘疾。但是因她对毅郡王曾经有过念想,慕容兰舟也不怎么待见诸素素。

    两人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是很一般的。

    不过为了杜恒霜,诸素素硬着头皮去毅郡王府,求见慕容兰舟。

    这一次,慕容兰舟对她还算客气。当知道她是为杜恒霜而来,慕容兰舟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你住在萧家?”

    诸素素点点头,“恒霜就要生产了,我担心她有闪失,所以索性就住在她家,随时照看。”

    慕容兰舟想起孩子,脸上有些向往,悠悠地道:“素素,好好照看恒霜,特别是她的孩子。她也不容易啊。”

    诸素素深以为然,忙道:“慕容大小姐也知道萧家的情形?”

    慕容兰舟笑了笑,转了话题问道:“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诸素素就问起萧士及的近况。

    慕容兰舟踌躇良久,才告诉她,萧士及确实中了埋伏,是死是活,可能最近两天会有消息。

    诸素素一下子僵住了。她设想过很多情形,就是没有想过萧士及会英年早逝。

    如果萧士及真的死了,杜恒霜肚子里的,可就是两个遗腹子了。

    诸素素面色惨然,觉得心里堵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兰舟对诸素素的印象不由大为改观,安慰她道:“我说的也是最坏的情形。其实不一定坏到这个地步。”

    诸素素心乱如麻地点点头,问慕容兰舟,“慕容大小姐,这件事,都有谁知道?我在外面听到一些谣言……”

    慕容兰舟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声音轻缓地道:“空穴来风,都是事出有因的。”回头盯着诸素素,“恒霜那边,你千万注意,不能让她知道。你说过,她怀的是双生子,经不起这样大的冲击。”

    “我晓得。”诸素素告辞而去,回到了萧家。

    ……

    现在杜恒霜又问起萧士及的情形,诸素素只好瞒着她,笑着道:“还没有萧大哥的消息。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安心等着吧。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等萧大哥回来抱着大胖小子傻乐吧。”

    杜恒霜摸着肚子,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又踹了她一脚,不由笑骂道:“小臭小子,听见说你们的爹爹,就忍不住了吧?等他回来,可要好好教训你们两个。”

    诸素素听得心里发酸,忙道:“我出去看看产房准备得怎样了。你累了就睡一会儿。”说完逃也似地离开杜恒霜的内室。

    杜恒霜的一腔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就没有注意到诸素素的异样。

    诸素素来到外院,跟萧义再次交待,最近这一个月,萧家的人不许出去。吃得用得由外面的商家直接送到外院,由萧义亲自送到内院。

    二房和大房之间的围墙这一次也发挥了作用。

    诸素素命人将围墙上的小角门反锁,不许二房的人出入。

    龙香叶和萧嫣然也不能出去,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但是她们都知道杜恒霜要生产了,也不敢造次。

    因诸素素跟她们说过许多次生双生子的危险,一不小心,就是母子俱亡,所以任何防范措施都不为过。

    萧嫣然只是十三岁的小姑娘,自然是被吓住了。

    龙香叶更是明白诸素素说得是真的,而且她也知道在自己大儿子心里,杜恒霜的位置有多重要。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杜恒霜有了好歹,自己的大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她都不敢想象。

    所以这两人都老老实实地,没有闹着要出去。

    龙淑芝这阵子正好回自己家去了,不在萧家,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而萧士及身陷埋伏,生死未卜的消息,就在诸素素和萧义的联手之下,被瞒得严严实实。

    关芸莲这阵子不能去大房给龙香叶请安,百无聊赖之下,更是往陈月娇那边跑得勤。

    这一天中午,她又来到陈月娇在新昌坊的宅子,很不高兴地道:“大嫂实在太过了,防我们跟防贼一样,现在把那围墙上的小门都反锁上了,不许我们进出。”

    陈月娇很惊讶,忙问道:“为什么啊?”

    关芸莲摊手,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发疯了呗。我们二爷想去看看娘,她都不许。这样的媳妇,实在应该休掉。”

    陈月娇抿着嘴笑,给关芸莲削了一盘雪白的梨,放到她面前。

    关芸莲捻起一片梨吃了,压低声音问道:“太子……最近来过没有?”

    陈月娇淡定地摇摇头,“早跟你说了,太子跟我没关系。我们搬到这里来两个多月了,太子就连下人都没有派来过。——表姐,让你失望了。太子那时候对我另眼相看,也是看在萧家份上。”

    关芸莲很是疑惑,歪着脑袋又咬了一口梨,道:“若是看在萧家份上,怎么着也应该对大嫂示好吧?”

    陈月娇摇摇头,“太子是上位之人,心思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揣摩的。”

    关芸莲坐了一会儿,实在没趣,就回去了。

    陈月娇就跟金姨妈说起萧家大房的事情,“不知道做什么,竟然把门封了,不许表姐和表姐夫去给老夫人请安。”

    金姨妈掐着手指算了一会儿,道:“大少奶奶已经七个月了,我看,她是要快生了。”所以要紧锁门户,以防有岔。

    陈月娇正在做针线,闻言手一抖,尖细的绣针刮在她的手指头上,一滴鲜血从指肚上滚落下来,滴在她面前的绣绷上,红的刺眼。

    “才七个月,就要生了?”陈月娇一只手一圈一圈地绕着线,喃喃地自言自语。

    金姨妈笑着跟她解释:“我在萧家的时候,恍惚听那位诸郎中跟老夫人提过一嘴,说大少奶奶怀的可能是双生子。——双生子一般七个月也就生了,很少有人怀到足月的。”

    陈月娇恍然,“原来是这样。”心里却不由自主想起最近市井上的一些传闻。她也听说过,说毅郡王带领的大军,在郴州先喜后忧,现在陷入胶着战中,跟刘黑达的军队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太子虽然明面上再不过来,但是太子妃的陪嫁婆子,却经常来她这里盘桓。

    陈月娇便想着等太子妃再使婆子过来,要好好问问她。

    果然第二天,太子妃的婆子又来了,给陈月娇送了几样时新的点心。

    陈月娇就悄悄问起郴州的战事,特别是萧士及的安危。

    那婆子早得到叮嘱,故作神秘地告诉她,说萧士及是身陷险境,但是其实没有危险,让她放心……

    陈月娇就漫不经心地提起来,说萧家的大少奶奶杜恒霜已经快要生产了,她很挂念,总想上门探望,对方却大门紧闭,谁都不让进。又说,如果大少奶奶知道萧士及遇险,肯定要伤心了,她是不是应该上门说一声……

    ……

第153章 力争

    那婆子听了陈月娇的话,笑着道:“这倒是个大人情。萧大人若是知道,以后定会感激小娘子的。”

    陈月娇笑而不语,送了那婆子出去。

    第二天,陈月娇带了一盒太子妃赏赐的宫样点心,坐了大车,去萧家拜访。

    萧家的大门紧闭,以前门口总有四个门子守着,如今也不见人影。

    陈月娇有些疑惑,沉吟半晌,自己从车上下来,来到角门处,轻轻敲了敲。

    过了许久,听见角门上传来咣当一声响,门上拉开一个圆形的小洞,露出一个婆子木然的面孔。

    “家主有事,恕不见客。”那婆子冷冰冰地道。

    陈月娇推起笑脸,问道:“我才搬出去几天,你就不认识我了?赶快开门,不然我跟老夫人说两句,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婆子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地道:“对不住了,老婆子我是瞎子,看不见你是谁!”说着,咣当一声,又将门上的小洞关上了。

    陈月娇一愣,才想起来刚才看见的那个婆子木木呆呆的脸,还有她一动不动的浑浊眼珠。——真的是个瞎子。

    陈月娇瞪着角门出神。

    居然用个瞎子看门,这也太厉害了吧?人家想说他们得罪人都无从说起……

    陈月娇不死心,又用了种种法子,想进到萧家,发现就算是扮成卖菜送东西的小厮和学徒,都只能最多进到外院。

    唯一能从外院进内院的外人,只有外院大总管萧义一个人。

    而唯一能从内院出来到外院的外人,也只有诸素素一个人。

    这两个人联手,将萧家把持得如同铁桶一般,没有孔子可钻。

    他们把守的越严密,越说明杜恒霜的状况不容乐观。

    看来娘说杜恒霜怀的是双生子,肯定是真的……

    陈月娇所有法子都试过了,都进不去萧家,实在没辙了,只好把牌扔给太子,托太子妃派来的婆子转告太子,她没有办法去萧家,所以,消息传不进去。

    太子听了以为奇特,也派了自己手下,企图混进萧家内院。

    无一例外,他的人根本就进不去。不仅进不去,还折损了好几个人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跟石沉大海一样,渺无音信。

    太子却又不能声张,生怕让萧士及知道了,更生隔膜,只好咽下这个哑巴亏,暂时记在账上,日后再说。

    而东部郴州那边的战事,也快到了白热化关头。

    太子虽然从中做了手脚,但是他绝对不会给刘黑达太多的援助。让他苟延残喘,给毅郡王制造困难是有的,但是让刘黑达翻身打胜仗,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杜恒霜这边不能等了。

    既然不让我们偷偷摸摸进去,那我们就正大光明进去!

    ……

    临近四月底的一天傍晚,长安城分外闷热,半空中甚至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虽然还没有入夏,但是天气已经热得和夏天差不多了。

    长安城的人都说,气候反常,必有妖孽。而毅郡王在东部郴州刘黑达处吃了最大的一个败仗,轻车都尉萧士及带领的五千骑兵深入敌后,却成了瓮中之鳖,中了埋伏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城传了两个来回了。

    方妩娘急得来了好几趟,都被诸素素和萧义拦住了,方妩娘只能站在外院一座三层楼高的小楼上,远远地看一眼杜恒霜,知道她一切都好,才暂时按捺住焦急和不安。——不管萧士及是死是活,如今最重要的,是杜恒霜肚子里的孩子。

    诸素素跟萧义说过,杜恒霜快生了,也就这几天,让他不要着急。等孩子生出来,再说也不迟。

    萧义不懂这些事情,但是也知道杜恒霜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就是大爷唯一的子嗣,所以比诸素素还着紧。

    杜恒霜吃过晚饭,身上又出了一身汗,进去浴房洗了个澡出来,肚子又开始一阵阵发紧。

    诸素素现在一刻都不离开她,随时看着她的动静,记录她的肚子发紧的时间和幅度。

    “素素,真是多谢你。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杜恒霜斜坐在铺了竹席的凉榻之上,身上只搭了一层薄薄的五蝠临门袷纱被。

    诸素素摸着她的肚子笑道:“生孩子这种事,还得靠自己,靠别人是没用的。——来,我扶你去院子里走一走。”

    杜恒霜笑着应了,扶着诸素素的手,走出大门。

    刚走到廊庑底下,正院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萧义红着眼睛冲进来,着急地道:“圣旨到,让大少奶奶去中堂接旨!”

    诸素素愣了一下,抿了抿唇,问道:“能不能说大少奶奶病了,不能起身,让别人去接旨吧。”

    萧义搓着手,焦急地道:“不行啊。那样是欺君。只要有一口气,爬也要爬到中堂去接旨。”

    诸素素撇了撇嘴,还想再劝,龙香叶却也带着萧嫣然过来了,满脸喜色,道:“霜儿啊,又有圣旨到了,一定是老大得胜而归,陛下又有封赏了,咱们快过去吧。”

    杜恒霜心里也高兴,忙道:“真的吗?及哥哥这就回来了?”说着,也不用人扶,自己拎着裙子,快步往中堂的方向走去,挺着山一样高的肚子,走得又快又稳,比好多没有怀孕的妇人都要走得稳健。

    众人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诸素素抚着额头道:“被这家伙骗了。原来她身子这么好啊,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弱不禁风。”

    欧养娘和知画相视而笑,忙忙地赶了上前,跟着杜恒霜一起去中堂。

    龙香叶也笑呵呵地带着萧嫣然一起过去。

    诸素素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淡下去,萧义的声音又响起来,“糟了,大爷的事情她们还不知道呢。”

    “啊?对啊,传旨做什么?难道……”诸素素的心都揪起来了。她想起来上一世,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家里,都会有专人送去一个消息,告诉他们,您的儿子、女儿,光荣了……

    诸素素咬了咬唇,拎着裙子也快步跑上去。

    来到中堂门口,她却已经迟了一步。

    只听那个面色冰冷的内侍捧着一份金黄色的诏书,大声念道:“……轻车都尉萧士及,骄悍冒进,急功轻敌,身陷匪窝,致我大齐五千兵士葬于贼匪之手,着除去萧士及轻车都尉一职,连降五级,贬为七品云骑尉。同时剥去萧士及之妻四品郡君诰命、萧士及之母四品太郡君诰命。钦此!”

    杜恒霜挺着肚子伏在地上,只觉得呼吸越来越难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块东西,让她喘不过气来。

    龙香叶一听说要剥去她的诰命之职,立时就哭了起来,嚷嚷道:“哪有这回事?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里?我要问问他。”

    那内侍将圣旨一阖,冷冷地道:“萧士及身陷匪窝,生死未卜,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劝你还是少闹吵吵的,赶紧给你儿子准备后事要紧!”

    这话如同一把大锤一样,不仅砸在杜恒霜心上,更砸在龙香叶的脑袋上,她两眼往上一插,叫了一声“儿啊!”便直挺挺晕了过去。

    刚刚正在啜泣的萧嫣然立刻大哭着扑倒在龙香叶身上,连连摇着她的身子大叫“娘!娘!您不能丢下我啊……”

    那内侍嘴角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死死地盯着依然跪在地上的杜恒霜,还有她遮不住的大肚子。

    杜恒霜的嘴唇不断哆嗦,眼里蕴满了泪,她却死死撑住,不许泪滴下来。——她不信,她不信萧士及会命丧敌手。她更不信,萧士及会如此冒进贪功,致使自己的同袍死于非命!

    杜恒霜咬着牙,一手撑着水磨石青砖地,慢慢站了起来,对着那内侍福了一福,道:“谢主隆恩。”然后伸出手,要接旨。

    那内侍愣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手里攥着圣旨不松手,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夫人请节哀。”

    杜恒霜依然伸着手,淡淡地道:“拿来。”

    “什么拿来?”那内侍眼神闪烁起来,手里的圣旨如同烫手山芋,给也不是,藏也不是。

    他没想到杜恒霜身怀六甲,听见这个消息,居然没有如同龙香叶一样晕过去,也没有动了胎气,而且还有心情伸手要接圣旨。

    “拿来。——你不是来传旨的吗?我现在接旨!”杜恒霜提高了声调,清冷的声音如秋雨霖铃,却又带着一股不屈的韧性。

    诸素素和萧义也走了进来,对那内侍道:“大人不是来传旨的吗?怎么不让我们大少奶奶接旨呢?难道这旨意传错了?”

    杜恒霜冷冷地看着那内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着中堂之内的人影和天光,鬼影瞳瞳,看得那内侍一阵心悸,只好将圣旨递到她手上。

    杜恒霜握了握圣旨。

    诸素素伸出手,从她手里接过圣旨,“我帮你拿到屋里供起来。”

    皇帝的旨意,都是要拿到堂上供起来的。

    杜恒霜松了手,眼里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内侍,嘴里问道:“请问大人,我夫君身在何处?他是死是活?东部郴州之战,是输是赢。——请明示。”

    那内侍缓过神来,咳嗽一声,袖着手,重新摆起了架子,昂了头,傲慢地道:“这个洒家倒是不知道。你夫君是死是活,关我鸟事。郴州之战是输是赢,又关你鸟事!”

    杜恒霜嗤笑一声,斜着身子朝堂上供奉的圣旨拱了拱手,“大人这话就差了。陛下的圣旨,乃是金口玉言,何等重要。如今为了郴州之战,贬我夫君之职,夺我婆母之诰命,最后您居然不知道这战事到底如何?——这样的旨意,请问真的是我们英明神武、文成武德的开国之君永昌帝陛下颁发的吗?”

    那内侍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道:“圣旨圣旨,当然是陛下所发,这还能有假?”

    “好,既然真的是陛下所发,那请问郴州战局未定,为何就定了我夫君之罪?”杜恒霜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据理力争。

    那内侍被问得哑口无言,有些恼羞成怒,挥着胳膊道:“你夫君致我大齐五千兵士阵亡,难道不是大罪?!”

    杜恒霜凛然道:“这就是我要问清楚的地方。这五千阵亡的兵士,到底是血战而亡,还是被某些阴毒小人构陷而亡!——我夫君向来忠于国事,凡有战,必身先士卒。若真是他的错,致这五千将士死于非命,不仅我夫君愿意偿命,就连我杜恒霜,等产下腹中胎儿,也会和我夫君一起共赴黄泉,为这五千将士抵命!”

    那内侍汗流浃背,伸出胳膊,指着杜恒霜哆哆嗦嗦地道:“无稽之谈!谁来构陷你夫君!无知妇孺,不要信口雌黄。——偿命,你偿得起么?”

    杜恒霜话锋一转,拨开那内侍的胳膊,目若寒霜地道:“如果,不是我夫君的错,而是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想让我夫君背黑锅。我杜恒霜上天入地,哪怕化为厉鬼,也要手刃幕后宵小,为我夫君报仇雪恨!——若违此誓,犹如此簪!”说着,杜恒霜从发髻上拔出羊脂玉双芯兰花簪,狠狠扔在地上。

    羊脂玉韧性极强,却在水磨石青砖地上,砸得粉身碎骨。

    屋里的人一时目瞪口呆。

    杜恒霜的话语硬得如同精铁纯钢,掷地有声,连龙香叶都被惊醒了,呆呆地靠在萧嫣然怀里,看着杜恒霜说话。

    却听到她说愿意让萧士及偿命。

    龙香叶气得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你要死,死远点,不要拉着我儿子一起死!”

    杜恒霜知道龙香叶心疼萧士及,忙转身过去搀扶龙香叶,嘴里紧着安慰她,“婆母,您别急,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龙香叶大怒,一把将杜恒霜推开,道:“圣旨不过说是贬官,你却想让我儿去死!枉费我儿待你如珠似宝,你却这样对他,你……”龙香叶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如同一只声音吊得半高的鹅被人扼住了喉咙。

    杜恒霜被她推得踉跄几步,撞到中堂的大圆柱子。

    肚子一阵紧缩,然后一股热流哗地一声从她身下流出,沁湿了薄薄的柳叶裙。

    “不好,大少奶奶破水了,赶快准备产房!”诸素素大叫一声,冲到杜恒霜身边,将她半扶了起来。

    ……

第154章 重影 (5K,浅笑轻纱灵宠缘6+)

    大少奶奶要生了?

    诸素素的叫声,让萧家中堂里面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便爆发出各种嘈杂声、脚步声、和纷乱的人声。

    萧家中堂上紧接着一阵忙乱。不过乱中有序,大家都各司其职。

    外院大总管萧义只死死盯着那传旨内侍的脸,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又看着他手下的人,谨防有人在中堂浑水摸鱼。

    “大人,这边请。我们大少奶奶动了胎气,您还想看热闹吗?”萧义也不客气,一只手往门外一摊,做出送客之举。

    那内侍见目的达到了,忙拱了拱手,“告辞。”便带着自己的人一溜烟走了。

    回到东宫,这内侍一五一十通报了萧家的情形,特别是杜恒霜动了胎气,怀胎七个月就要生产的事情,也说得仔仔细细。

    太子的脸色却有些异样。

    他没想到,杜恒霜居然马上想到萧士及的事,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个女人,好像没有他想的那样无知讨厌,而且还颇有胆识。

    那陈月娇和她比,似乎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

    两个女人都不错,可惜,萧士及不喜欢杜恒霜,没办法,只有请她让路了。

    怀胎七个月就生孩子,很危险吧?——大概不死也要脱层皮。

    太子回到寝宫,跟太子妃说起此事。

    太子妃却嗤笑道:“七活八不活。太子殿下,您不知道,七个月出生的孩子,活下去的多了去了。”

    ……

    这个晚上,萧家上下通没有人睡。

    萧义在外院叫起来所有的人手,牵着大狼狗在外院值夜。凡有动静,立下杀手。

    内院里面,诸素素早就跟欧养娘和知画说过多次,再加上杜恒霜从娘家带来的人手充足。总之是人多好办事,产房立刻布置起来。

    萧家正院上房五间,两旁各有两间耳房。

    诸素素把东面一间朝南的耳房提前就当做产房预备好了,现在只要铺了干净的蒲草,放上细白苎麻布的床单就可以了。

    炉子上咕噜噜炖着热水,桌子上摆着一盏明火铜灯,所有的刀具剪子都在火上反复烧烤消毒。

    还有早几天就准备好的消毒纱布,襁褓,和参片。

    诸素素自己其实并不精通接生,不过早就寻好三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候着。

    毅郡王的未婚妻慕容兰舟先前也跟诸素素提过,一旦杜恒霜发动,马上给她报信,她会亲自把王府里面最好的稳婆送过去。

    诸素素知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并没有推辞。杜恒霜一破水,她在送她进产房的时候,就赶忙派知画去毅郡王府送信。

    慕容兰舟来得很及时,亲自带了两个稳婆过来。

    杜恒霜的产房里面,就有了五个稳婆伺候,还有诸素素在旁监督,欧养娘从旁协助,知画跑前跑后拿东拿西。

    一切准备妥当。

    慕容兰舟就坐在正房里等候消息,顺便看着正院里的上上下下。

    正院的大门,则被萧义早就派来的两个虎背熊腰的婆子守得死死的。

    龙香叶哭哭啼啼带着萧嫣然过来,想看一看杜恒霜怎样了,一个劲儿地跟守门的婆子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儿子不在了,这是他唯一的骨血,我怎么会起坏心思呢……”

    听得那守门的婆子十分尴尬,讪讪地道:“老夫人,不是我们不放您进去,只是事关重大,大总管说了,一切等大爷回来了再说,奴婢以后给您老人家赔罪。”

    龙香叶听了,如同百爪挠心,忍不住又哭起来,“我儿还会回来?——等五七再回来吧……”

    守门的婆子撇了撇嘴,没有再劝,杵着胖大的身子当门神。

    反正正院的大门离产房隔着不小的距离,中间还有影壁和廊庑,龙香叶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不进去。她们也就不罗嗦赶人了。

    慕容兰舟坐在正房,听说龙香叶的事,也难当做不知道,只好带着侍女出来,劝了一通,才让龙香叶和萧嫣然都回去了。

    二房的萧泰及和关芸莲也得到消息,说杜恒霜发动了。

    “这不才七个月?”关芸莲掰着指头数。

    萧泰及坐在炕上,心神不宁地转着茶碗,半晌放到炕桌上,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关芸莲上前拉住他,急道:“你去有什么用?他们又不让你进去!”

    萧泰及道:“他们不让我进去,是他们的事。但是我必须要去等着,这两个孩子,很可能是我大哥唯一的骨血,我是他们的亲叔叔,我不去不行。——我可以去大门口等着。”说着甩开关芸莲的手,自顾自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角门,而是拐个弯出去,来到萧家大房的大门口,在门口叫门。

    里面没有人应他,他就索性坐在门口等着。

    幸好是晚上,家家关门闭户,萧泰及等在门前,还没有多大的妨碍。

    正院上房旁边耳房布置的产房里,诸素素坐在杜恒霜身边,手搭在她的肚子上,默默地计算着她宫缩的频率。眼看间隔越来越短,杜恒霜也觉得腰背越来越酸,渐渐的,痛也慢慢跟上来了。

    开始只是酸中隐隐作痛,跟小日子来的时候差不多。

    然后那痛开始成倍增加,来得那样迅速,就如排山倒海一样,似乎有人拿着一把生锈的刀子,在她体内肆虐,要将她从中间活活劈开一样的痛……

    杜恒霜记着诸素素的话,痛也要忍着,不能叫得声嘶力竭,因为之前叫得太用力了,就没有力气生孩子了。所以她死死忍着,雪白的编贝小齿将下唇咬出一排密密的血珠。一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细白苎麻布床单,将韧性十足的苎麻布床单抓出十个小洞。

    痛也要忍着,因为她要保留力气生孩子。

    她的孩子,是她和萧士及之间最宝贵的纽带,也有可能是萧士及在这世上唯一的子嗣。她虽然不信那传旨内侍的话,但是她也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也许说不定在某个时候,萧士及真的会遭遇不测……

    想到这里,杜恒霜又觉得没那么痛了,她所有的精力和心情,都被萧士及占得满满的。

    她想起了她第一次对萧士及有印象,好像是她三岁的时候。那一天,萧士及跟着萧祥生来他们家做客,看见杜恒霜坐在小凳上吃饭。她很淘气,将饭粒吐得到处都是。

    萧士及那时候才六岁,却跟个小大人一样,从养娘手里接过碗,耐心地喂她吃,一勺饭,拌一勺鲜美的鱼汤,再加上一块剔得干干净净,没有刺的鱼肉,搭在一起,给杜恒霜喂下去。

    在小小的杜恒霜心里,那个喂饭的大哥哥,比娘亲还漂亮,比养娘还温柔,但是她一淘气,他瞪起眼睛的时候,又和爹爹一样严厉。当然,她乖乖的时候,他又和爹爹一样宠溺她。

    那个俊美的少年,从她懂事开始,就对她呵护备至,手把手教她认字、习字,带她骑马、游原,教她规矩、人情世故……

    后来他们分开,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洛阳。但是每一年,再艰难,他也要去洛阳,就为见她一面。

    那时候很小,不懂什么叫两心相许,也不懂什么叫两情相悦,更不懂什么叫门当户对,择婿而嫁。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别人。

    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及哥哥,从小到大,无论贫贱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她不离,他不弃。

    她也知道,萧士及没有负她。他尽了自己的全力,为她遮起一片天,给她一个家。

    虽然他们之间也有过咀晤,有过磕磕碰碰,但是在这个时候,杜恒霜满心只想到了萧士及的好。

    女人总是痴心,哪怕只有一分好,也能让她们对任何痛楚甘之如饴,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更何况他给了她全部的感情和信任,她愿意用性命相报。

    ……

    身体里的痛楚加剧了。

    杜恒霜痛得视线模糊起来。

    她知道,她身体内的那把刀子,已经把她劈成两半了,她的灵魂和身体分离,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中,俯视着自己躺在铺了蒲草的长榻上的身影。

    她听见诸素素惶恐的大叫声,看见她在用力拍打着她的双颊,“杜恒霜!你给我醒醒!你不能现在晕过去!杜恒霜!想想你的孩子!你已经破水了!孩子在你肚子里,最多只能再待六个时辰,再不出来,他们和你都会有生命危险!……”

    杜恒霜心里一紧,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就这样走了,她要下去,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可是那里好像有一层隔膜,将她和她的身体隔开,她看得见,却触不到自己的身体。

    这样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杜恒霜模模糊糊地想着,不过脑子里又有一丝庆幸,因为她现在这个样子,感受不到一丁点痛楚了。

    而刚刚那股钻心地,将她整个身体活活劈开的剧痛,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回忆。

    就是那痛,在阻挠着她,不许她再回到自己身体里面。她知道,她一回去,那痛就能活活要了她的命。而她,现在还不能死……

    好吧,她到底该怎么办?她还有六个时辰,可以好好想一想。

    杜恒霜发现自己轻飘飘地,渐渐远离了这间屋子,从紧闭的大门飘了出去。

    她看见慕容兰舟坐在正房,轻声嘱咐着侍女。有侍女坐在劝她去歇息,慕容兰舟执意不肯。

    杜恒霜满怀歉意。她知道慕容兰舟身子弱,虽然被诸素素治好了喘疾,可是她幼时家贫,底子太差,如果休息不好,还是很容易生病,就飘飘荡荡上前,想劝她去歇息。

    可是她伸出手,看见自己近乎透明的手臂,从那侍女旁边穿过,落在了半空中。

    她们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

    杜恒霜讪讪地缩回手,一转身,就离开了中堂,往门外飘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廊庑和抄手游廊、穿山游廊上都点起了灯笼,照的院子上下亮如白昼。

    她在人群中穿行,浑然不觉地离开了萧家。

    在门口的时候,萧泰及只觉得一股寒浸浸的风从他身边刮过,吓得他跳了起来,踌躇半晌,还是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杜恒霜飘荡在长安城上方,不知道往何处去。远处似乎有一处灯火,在召唤着她。

    如有吸力一样,她被那股奇特的感觉牵引着来到那个地方。

    这是一处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宅院。

    她好奇地飘了进去,看见亮着灯的屋里有两个人,两个她很熟悉的人,金姨妈和陈月娇。

    杜恒霜笑了,想进去跟她们打个招呼,可是却在要踏进门槛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她看得很清楚。

    迎着闪烁的烛火,金姨妈的背后,只有一个影子。

    而陈月娇的背后,却有两个影子!

    那两个影子一浓一淡,而有些黑色的东西,正从那浓的影子上面,往淡的那个影子上转移过去。

    所以浓的影子,在逐渐变淡,而淡的影子,在渐渐变浓。

    更惊讶的是,杜恒霜看见,那浓的影子的样貌,跟她曾经见过的那个要驱赶她灵魂的魂体一模一样!

    而淡的影子的样貌,就跟陈月娇本人的样貌一模一样!

    尘封的记忆渐渐开启,杜恒霜想起了那一夜,她差一点被那个凶恶的魂体赶出身体外的遭遇。

    她记得那中年仆妇苍白的脸色,对自己说:“大小姐,您今天救小儿逃离大劫,我感激不尽。我寿元已尽,特来向大小姐报恩辞行。大小姐本会在四年之内有劫难,还请大小姐擅自珍重,一定要活着!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更不能寻死。你一死,就会有邪祟入体,占你身躯……”

    “大小姐,我是来报恩的,不是来害你的。你只要记住,凡是看见有重影之人,就要防之又防。我法力有限,只能提点这么多。今大限将至,言尽于此。——大小姐,我只能帮你最后一个忙了。”

    杜恒霜脸上显出挣扎之色。

    “不能死,我不能死。”

    “看见重影之人,要防之又防……”

    杜恒霜悚然而惊,再看向那屋里。

    陈月娇就是有重影之人!

    杜恒霜认出来,她的影子之一,应该就是那一夜,想要占她躯体的那个魂体!

    杜恒霜被这个认知惊得倒退两步,飘飘荡荡又融入到夜空之中。

    她感到惊惧、惶恐,下意识想见萧士及,她有一股强烈的愿望,要见到萧士及。因为她害怕,而只有在萧士及身边,才给她安全感。

    她想去找萧士及,有非常强烈地渴望,想要看看他,到底怎样了。心念一动,她就从原地消失,来到了东部郴州。

    茫茫的荒野之上,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敌我难辨。秃鹫在夜空之中盘旋,寻找着可吃的东西。

    黑沉沉的雾气里,杜恒霜不知道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层淡淡的红光包裹,所以她在阴阳两世穿行的时候,不为人知,也不为神觉。——她只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

    “霜儿!”在战场上枕戈而睡的萧士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喊,从睡梦中惊醒,猛然发现远方层层的包围圈似乎出现一个空隙。

    “那边,趁夜突袭,然后杀个回马枪,直捣刘黑达的老巢。不亲自砍下他的脑袋,我的萧字倒着写!”萧士及迅速唤醒兵士,整肃人马,如鬼魅般穿过了刘黑达的防线,然后稍做补给,便神兵天降一样杀入刘黑达的府邸,将他斩首,全府上下数百余口,都被萧士及俘虏,押回毅郡王的营地。

    ……

    杜恒霜听到萧士及的大叫,万分惊喜,就要扑过去,可是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拉扯,她再也难前进一步,身形一晃,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随之而来的剧痛让她霎时清醒过来。她知道,刚才,她是做了一个梦,可是在梦里,她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东西。

    “大小姐,您可终于醒了。我说了多少遍了,要保存体力,要聚精会神,您怎么能就给我晕过去呢?一晕就晕了快两个时辰……”诸素素唠唠叨叨地怕打着杜恒霜的脸,将她的小脸拍的通红。

    杜恒霜含含糊糊地张嘴,“别打了,疼……”

    “疼才好,疼你才能清醒。”诸素素不客气地道。

    杜恒霜想反驳。疼不好,疼会让你生不如死,丧失生存的勇气。就算你的意志想坚持,你的灵魂也会为了自保,而放弃你的身体……

    但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肚子里的宫缩越来越有力,她被两个稳婆架着腿,让她不断吸气呼气,跟着用力,要将肚子里的孩子挤出来。

    杜恒霜只觉得一阵大力自发地从她肚腹中涌出来。

    身下一松,她听见稳婆高兴的声音,“生了!生了!”

    诸素素严厉地提醒她们:“不能放松,还有一个!”

    杜恒霜打起精神,顾不得去看刚生出来的孩子,身下再次用力。

    又一阵轻松,这一次,她是彻底解脱了。

    “又生了!又生了一个!”又一个稳婆抱着孩子大叫。

    哇哇嘹亮的婴啼在耳房里响起来。

    ……

第155章 平安 (5.5K,含enigmayanxi和氏璧+)

    “恭喜大少奶奶,生了龙凤胎!——一男一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稳婆笑嘻嘻地用细软的苎麻布沾了温水,给两个新出生的婴孩擦洗,再穿上早就准备好的小衣裳,然后包上襁褓。

    “是啊是啊,头胎就是双生子,还生得顺顺当当,真是不容易。”

    “何止不容易?简直是老天爷庇佑啊。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稳婆,见过多少头胎不顺,没有活过去的奶奶夫人啊……”

    几个稳婆扎堆在水盆边上,一边给两个孩子擦洗,一边说着闲话。

    诸素素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有几分感慨。

    在这个女人生孩子基本靠吼的时代,低龄头胎产妇的折损率实在是太高了,也使得这里的填房、继室层出不穷。

    杜恒霜若不是有自己亲自照看,她这一次的生产肯定是凶多吉少……

    回头看了看杜恒霜,见她瞪着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稳婆,生怕一眨眼,她的孩子就会消失不见了,不由好笑,走过去道:“你累了,歇一会儿吧。我来给你检查一下,看看胎盘是不是顺利排出了。”说着便走到长榻的另一头,掀了被单检查。

    诸素素以前学的并不是产科。可是她来到这里学医之后,发现自己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妇人产育,不想做也得做,因为她的性别所限,大宅门里面的夫人太太们都愿意让女医看诊,但是真正有本事的女医实在太少了。

    “不错,胎盘排得很彻底。”诸素素在杜恒霜的肚子上按了按。

    杜恒霜疼得叫起来,“你做什么?”

    “帮你排恶露。”诸素素头也不抬,继续在杜恒霜身上按摩穴道,又叫了知画过来,让她学着点儿。

    知画被杜恒霜生产的情形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

    诸素素说话,知画听到耳朵里,却一点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看见她的嘴一张一阖,自己满脑子还是刚才杜恒霜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算了算了,也不急在一时。你下去吧,叫几个婆子进来打扫产房,另外让人抬一个春凳过来,铺上狼皮褥子,苎麻单子,还有灰鼠毯子,都拿过来。”诸素素吩咐道,手里迅速帮杜恒霜清理干净,带上放了香灰的月事带,然后给她套上一件外袍,准备好要将她送回到上房的东次间里做月子。

    按照大齐的风俗,如果萧士及在家,杜恒霜就不得不在这间耳房做月子,只有出了月子才能回到自己的正房,不然会给自己的男人带来霉运。

    不过如今萧士及不在家,杜恒霜一个人住在正院的上房。五间大屋子,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诸素素就做主,将东次间布置成月子房。那里比这里宽敞的多,可以带着孩子和乳娘一起住。

    诸素素也教育过杜恒霜,生了孩子,不能只丢给养娘,最少第一个月,她要亲自喂养孩子。

    杜恒霜当然完全同意,此时见两个孩子都洗干净,包上了襁褓,忙道:“让我抱一抱。”

    抱着孩子的稳婆笑着道:“少奶奶真是个急性子。——您看看,虽然没有足月,可是个头也不小了,比别人足月的孩子只瘦一些,别的都不差。”

    杜恒霜抱过孩子,仔细看着他们的面容,好奇地道:“双生子,可是一点都不像。”

    左面的那个,据说是哥哥,杜恒霜觉得和萧士及生得很像,特别是眉毛和眼睛的轮廓,还有鼻子。

    右面那个,据说是妹妹,杜恒霜觉得跟自己更像一些,鼻子嘴都像自己。

    两个孩子虽然是早产,确实如同稳婆所说,也不算小了。

    抱一个有些轻飘飘。

    可是两个一起抱,就有些沉甸甸的。

    两个孩子包在襁褓里,依然哇哇大哭。

    “好孩子,等你们的爹爹回来,就给你们起名字。”杜恒霜呢喃道,低下头,在两个孩子面颊上各亲了一亲。

    刚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听见杜恒霜的声音,哭声一下子戛然而止,眯着眼睛看向杜恒霜,居然都露出无牙的微笑。

    杜恒霜无语,皱着眉头道:“敢情他们刚才在干嚎啊,居然一点眼泪都没有。”

    诸素素笑着接过右面的孩子,抱在臂弯轻轻摇晃,“刚出生的孩子,大哭是为了练习肺的功能,你以为他们是真的伤心难过啊。”又问杜恒霜,“大名等萧大哥回来取,那小名呢?”

    杜恒霜想了想,“我生他们的时候,看见了他们的爹爹在战场上跟人厮杀。——就叫平哥儿和安姐儿吧。希望他们的爹爹能平平安安回来。”

    诸素素笑着点头,“这两个小名儿不错,平平安安,是多少人一辈子的梦想。”也是父母对孩子最朴素的希望。

    “来,把我们的平哥儿和安姐儿抱出去,给慕容大小姐看一看。也给老夫人送个信,说孩子生了,大人小孩都平平安安。”诸素素吩咐着,将孩子交给稳婆抱了出去。

    稳婆抱孩子出去给家里的亲人看,是约定俗成的,有红包拿。

    两个稳婆高高兴兴地接过孩子,在另外三个稳婆的簇拥下,带着孩子去上房见慕容兰舟。

    天也蒙蒙亮,一缕金色的阳光正在天边的云彩边徘徊,斜斜地照进上房的屋里,落在慕容兰舟脚下。

    慕容兰舟看见母子平安,心里也高兴,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一对宝光璀璨的缨络项圈,上面一个镶的蓝宝石,一个镶的红宝石,有鸡卵那么大,熠熠生光。

    “等了一夜,终于生了。说起来还是很顺的。”慕容兰舟感慨地道,又仔细端详两个孩子,赞道:“虽然是早产,可是比足月的孩子差不离。恒霜真是个厉害的。”一边说,一边让下人给每个稳婆打赏十两银子。

    欧养娘也代表萧家给了十两银子。

    一般大户人家接生,能有二两银子的打赏,就很不错了。

    可是萧家两个娃,每人最少得了二十两银子。

    五个稳婆高兴得合不拢嘴。

    龙香叶带着萧嫣然急急忙忙走进来,看见两个孩子,也激动得不得了,连声道:“给我抱一抱,给我抱一抱。”

    她是正经的祖母,要抱自己的孙子、孙女,没人敢不同意。

    稳婆将孩子交给她。

    龙香叶将两个孩子的襁褓抱在臂弯,感慨地道:“老大终于有后了。”说着又哭起来,哽咽着道:“老大怎么这么命苦?刚刚有了孩子,他却……”

    欧养娘咳嗽一声,从龙香叶怀里将孩子抱过来,笑着打岔:“老夫人,这是接生的稳婆。”暗示龙香叶要给红包。

    龙香叶一看有五个,又有些不乐意。她只准备了三个红包,忍不住问道:“怎么多了两个稳婆?”

    欧养娘道:“是慕容大小姐带了两个稳婆过来,帮了我们大忙呢。”

    龙香叶知道毅郡王的未婚妻是姓慕容的,忙走进屋里一看,正是慕容兰舟,立刻扑过去抓住她的手问道:“慕容大小姐,您可有王爷的消息?我们家老大到底是死是活?——是不是早就出了意外?您可不要瞒着我。”

    慕容兰舟知道郴州战事出现反复,萧士及带的人马也确实被刘黑达的兵士包围起来,但是说是死是活,倒也太早,就安慰龙香叶道:“老夫人,这些消息都是谣传,到底怎么样,要陛下降旨才知道。”

    龙香叶更加着急,忙道:“陛下昨日就降旨了。贬了老大的官,还夺去了我诰命身份。”

    慕容兰舟心里一沉。——陛下竟然这样迫不及待了。

    她从毅郡王府在宫里的线人那里知道,陛下知道萧士及中了刘黑达的计,确实很恼怒,也在宫里说过要罢他的官,夺他家人的诰命。可是谁都知道,陛下私下里说的话,就是气话而已,应该不会轻易降旨,特别是战事未定,就贬官夺封号,难道不怕前方将士寒心?

    但是萧家的人都说陛下确实降旨了,慕容兰舟道:“能给我看看圣旨吗?”

    欧养娘亲自去取了过来。

    慕容兰舟展开圣旨瞧了瞧,面色未变,心里却惊疑不定。确实是陛下的玉玺,还有字迹也是经常给陛下起草圣旨的大学士的笔迹。

    这个圣旨,应该是真的。

    可是以她对永昌帝的了解,又觉得这圣旨不可能是陛下的意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兰舟将圣旨收起来,送回给欧养娘供起来,站起身道:“熬了一夜,总算是生了,我有些受不住了,要回去歇着了。等洗三的时候我来添盆。”说着带着自己的人急匆匆离开了萧家。

    萧义带着人将慕容兰舟一直送到大门口。

    慕容兰舟的车刚走,萧泰及和关芸莲就来到萧家大房的大门口。

    萧泰及拉住萧义的手道:“萧义,我嫂子那里怎么样了?她没事吧?还有孩子呢?”

    论理,萧泰及是孩子的嫡亲叔叔,如果萧士及真的遭遇不测,萧家就得靠萧泰及了。

    于情于理,萧义都不能再拦着萧泰及了。

    “二爷,大少奶奶刚刚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会子正在休息。二爷和二少奶奶要不要明天再来?”萧义笑嘻嘻地道。

    萧泰及满脸是笑,一撂袍子就跨过门槛,往院子里走去,“明天太晚了,我今天就要看看两个侄儿侄女。”

    关芸莲也连忙跟上。

    杜恒霜的正院里,龙香叶正坐在堂上跟诸素素说话。

    看见萧泰及和关芸莲进来,龙香叶忙道:“快来,看看你大哥的孩子。”

    诸素素笑着道:“真是不巧。平哥儿和安姐儿刚刚睡着了。大少奶奶也才刚刚睡过去。”

    杜恒霜刚给孩子喂了奶。

    大人孩子都是第一次,折腾得满头大汗,筋疲力尽,才让两个孩子吃上人生第一口奶水。

    孩子吃饱了,立马尿湿了第一个尿布。换上干净的尿布,两个孩子就睡了。

    杜恒霜也累得一歪脑袋,就睡了过去。

    龙香叶却兴奋得不得了,拉着关芸莲道:“泰哥儿在这儿等着,我和芸莲进去,把孩子抱出来给你看。——这可是我们萧家正经的嫡长女和嫡长子。”说着就和关芸莲一起往东次间走。

    萧家的下人都不敢拦着她们。

    诸素素一夜没睡,累得直打飘,也没有拦住龙香叶和关芸莲,只看着萧泰及道:“二爷,您就别添乱了。您嫂子才刚生了孩子,铁打的人都受不了,也不让她好好歇歇。”

    萧泰及笑嘻嘻地道:“她们只是去看看孩子,不会打扰大嫂休息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东次间传来婴孩响亮的哭声。

    紧接着听见杜恒霜的声音在大叫:“谁?谁在动我的孩子?”

    诸素素连忙冲进东次间。

    东次间屋子比较宽敞,当中一扇八幅红木透雕卷草纹百子图大屏风,将屋子隔成两个部分。

    杜恒霜睡在里面,乳娘睡在外面。

    两个孩子的小摇床都和杜恒霜在里面。

    龙香叶带着关芸莲进去看孩子,想着轻手轻脚要把孩子抱出来,给萧泰及看一看。

    没想到两个孩子一点动静都受不了,马上扯开嗓子嚎起来。

    刚刚入睡的杜恒霜被惊醒,挣扎着坐起来,看见是龙香叶和关芸莲企图把孩子抱出去,忙道:“婆母、二弟妹,你们做什么?”

    龙香叶有些尴尬地道:“我想抱他们出去给他们二叔瞧一瞧,他们亲二叔,你知道的,老大只有这样一个嫡亲的弟弟。”

    杜恒霜忍着怒气,淡淡地:“婆母,他们早上才出生,现在才刚刚睡下,吵醒他们不太好。还是让他们睡吧。”

    两个孩子听见杜恒霜的声音,哭嚎的声音立刻变小了,只在轻轻哼哼。

    龙香叶忙道:“你瞧,他们反正醒了,又不哭了,就抱出去一会儿,就一会儿,马上就进来。”说着,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杜恒霜眼睁睁看着孩子从自己身边被带走,急得大叫:“知画!养娘!素素!你们在哪里?”她刚生了孩子,全身跟散架一样,根本就起不来床。

    知画在看着收拾产房,欧养娘和诸素素在外间。听见杜恒霜的声音,她们一起走进来,却和抱着孩子的龙香叶和关芸莲打了个照面,看着她们把孩子抱到上房,给萧泰及瞧。

    欧养娘和诸素素也不好拦。

    只得等萧泰及看过了,欧养娘才上前道:“老夫人,把孩子给我吧。”

    龙香叶笑着将孩子送到欧养娘手上,关芸莲也把孩子送到诸素素手上。

    欧养娘和诸素素一起送孩子回了东次间,看见杜恒霜气喘吁吁地一路扶着墙,正要走出来。

    欧养娘大惊,忙把孩子交到一个乳娘手里,上前扶住杜恒霜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坐月子呢,怎么能爬起来到处乱走啊。”

    杜恒霜满脸青白,眼冒金星,嘶哑着嗓子道:“这两个乳娘给我换了。连孩子都抱不住,要她们有什么用?!”

    两个乳娘忙跪下磕头不止。

    欧养娘知道杜恒霜在迁怒。这件事其实也怪不得两个乳娘。

    正经的祖母要抱孙子,就算萧士及在这里,他也不敢拦。

    可是杜恒霜生了孩子,变得执拗许多,说话说一不二,非要把两个乳娘换掉。

    欧养娘拗不过她,只好将两个乳娘辞退了,另外托人去寻乳娘。

    龙香叶听见这件事,知道杜恒霜在跟她别苗头,很是不屑,道:“最好的奶水,是亲娘的奶水,就让她自己喂吧。”

    杜恒霜也硬气,在找到合适的乳娘之前,一个人亲自母乳喂养两个孩子。

    没几天,她怀孕的时候长得一些肉,就慢慢瘦了下来。

    洗三的时候,方妩娘来看杜恒霜,见她亲自喂两个孩子,心疼得紧,托人帮她找合适的乳娘。

    因杜恒霜不许把孩子抱出她的视线之外,龙香叶想看自己的孙子、孙女,就只有亲自过来。

    她正在新鲜头上,虽然有些怨言,但还是乐此不疲。

    这天中午,杜恒霜吃完饭,抱着两个孩子喂了一顿奶,刚哄着他们睡了,龙香叶就带着大丫鬟荷蕊进来了。

    “霜儿啊,吃饭了没有?”龙香叶笑眯眯地坐在杜恒霜的床边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龙香叶既是婆母,又是两个孩子嫡亲的祖母,杜恒霜再累也只得打起精神,陪着龙香叶说话。

    “霜儿,平哥儿和安姐儿倒是乖巧。”龙香叶低头俯身凑到两个孩子的小摇床里,仔仔细细瞧着他们,看见他们逐渐鼓起来的双颊,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平哥儿的胖脸蛋。

    “哇——!”两个孩子一起哇哇大叫起来。

    龙香叶吓了一跳,讪笑着道:“我只碰了平哥儿,没想到安姐儿也跟着哭起来。——真是个不省事的小妮子,跟你们的娘小时候一个样儿。”

    杜恒霜忍了又忍,才道:“婆母,他们才刚吃了奶,要睡一会儿。”

    龙香叶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没事的。我养了三个孩子,不比你经验多?——小孩子就要多哭哭,哭得多,身子健壮。”

    欧养娘见杜恒霜脸都绿了,忙进来,死拉活拽,将龙香叶请了出去。

    没过两天,中午的时候,龙香叶又来了,如法炮制,又在两个孩子刚刚睡着的时候,将他们逗醒了。

    杜恒霜不得不既哄孩子,又要应酬龙香叶,十天不到,她已经筋疲力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萧嫣然看在眼里,也有些心疼嫂子,便暗地里劝龙香叶,“娘,以后别大中午的去嫂子那里了。平哥儿和安姐儿都睡不好,嫂子也睡不好,最近瘦了好多呢。”

    龙香叶听了很不是滋味儿,悻悻地道:“我是心疼两个孩子。我说把孩子给我带,她又不肯。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她也不肯。我亲自去看孩子,难道她还是不满意?嫣然,你去外面问一问,有哪一家的婆母,有我这样好说话?——你将来嫁的婆家,要是有我一半好性儿,我就要烧高香了!”说得萧嫣然哑口无言,不敢再劝。

    龙香叶是真想看孩子。她的三个孩子,其实都不是她亲手带大的,可是如今见了小小的平哥儿,居然有了想自己亲自带孩子的心思。月子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有趣极了。横竖她每天也无事可做,去看看自己的嫡亲孙子、孙女怎么啦?

    杜恒霜知道拦不住,只好每天坐着相陪,撑得上眼皮搭下眼皮,倦意滚滚。

    诸素素过来给她做产后检查,看见她尖尖的下颌,瘦得脱了形的脸蛋,忙道:“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熬死的。可得想个法子。”

    杜恒霜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忙忙地问道:“有大爷的消息吗?”

    诸素素倒是知道一些,笑着道:“我听说,萧大哥在郴州宰了反贼刘黑达,要跟着毅郡王颁师回京了。”

    ……

第156章 猛药

    听说萧士及要回来了,杜恒霜高兴得整张脸上倏然亮了起来,连忙坐直身子,拉着诸素素的手连声问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可不要骗我。”又嗔怪诸素素,之前她还没生的时候,一直瞒着萧士及的消息,以致宫里的内侍来萧家传旨贬官的时候,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没晕过去。

    诸素素讪讪地笑道:“我们是为你好。那不是怕影响你的身孕吗?这么大的事儿,又是流言,不想让你知道,凭添你的精神负担。”说着又眼神闪烁地架桥拨火,“……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强悍,一点都没受影响。若不是老夫人推了你一把,你现在说不定还怀着孩子呢……”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接诸素素的话茬,回身靠在床壁板上,伸手给身边的孩子掖了掖被角,沉吟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长安?不知道赶不赶得上两个孩子满月。”

    诸素素掰着指头算了算,皱眉道:“还有十五天满月,按理说应该回来了。——你要不要派人去送信?”

    杜恒霜心动了,可是仔细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妥,脑袋就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慢慢等吧。胡乱派人,若是被人利用了倒是不好。”送信这种事,真是可大可小。

    诸素素深以为然,坐在杜恒霜的床边上,开始给两个孩子检查身体。

    平哥儿和安姐儿都在呼呼大睡。

    两个孩子包在大红织锦缎的襁褓里,越发显得眉清目秀,精致可爱的小脸吹弹得破,完全继承了萧士及和杜恒霜的好样貌。

    “你们俩真应该多生孩子。”诸素素笑着打趣,一边先探了探平哥儿的脉搏,然后将他轻轻抱起来,掂量一下重量。

    平哥儿发出几声咕噜声,小眼睛睁开一条缝,似乎看了一眼诸素素,很快又睡了过去。

    诸素素觉得好笑,将平哥儿轻轻放到床上,道:“他们这阵子是不是白天睡得比较多?”

    杜恒霜想了想,点头道:“你不说我倒是不觉得。现在你说起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刚出生的小孩子是有一段日子黑白颠倒的。过一阵子他们自己就调整过来了,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强迫他们吃或者睡。三个月之前,都要随他们的意,千万别勉强。等过了三个月,再慢慢给他们立规矩也不迟。”诸素素说着,将安姐儿的襁褓抱了过来。

    杜恒霜忙道:“我都记着呢。你说过他们俩是早产,要长三个月才能和足月的孩子一样。”

    诸素素一边点头,一边探了探安姐儿的脉搏,一探之下,吓了一跳,又忙探安姐儿的额头,竟如火一般的烫手。

    平哥儿和安姐儿这一对双生子,平哥儿是先出来的,是哥哥,安姐儿是后出来的,是妹妹。

    杜恒霜曾经抱怨过,说双生子怎么生得一点都不像。她还想要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呢。

    诸素素却是知道,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都是同卵双胞胎,也是同样性别的双胞胎。而龙凤胎都是异卵双胞胎,是不可能生得一模一样的。

    因为两人生得不一样,再加上安姐儿是女孩儿,生得细弱一些,肤色雪白,脸上的肌肤更是细嫩得如菡萏初绽的粉色花瓣一样,细致得几乎能看得见皮肤底下青色的毛细血管。包在大红襁褓里面,她双颊殷红一片,小巧的鼻翼微微的颤动,轻微得像蝴蝶在微风中颤动的触须。

    “安姐儿发高热。”诸素素冷静地道,将安姐儿的襁褓抱起来,对杜恒霜道:“把她和平哥儿隔开吧,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平哥儿。”

    杜恒霜一下子呆住了,直愣愣地看了诸素素半天,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谁发高热?”

    “安姐儿。”

    “不可能!”杜恒霜的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她一直跟我和平哥儿住在一起,这几天半刻也没有离开,好端端的,怎么她就发了高热?”

    诸素素怜悯地看着杜恒霜,知道她初为人母,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便委婉地劝道:“刚出生的孩子,如果身子比较虚弱,接触了外面的空气,或者有大人生病了,传染到他们身上,是可能会发高热的。平哥儿没有发高热,是因为他比安姐儿健壮。安姐儿先天弱,有一点点不妥,她可能就受不了了。”

    杜恒霜还是不明白,一双眼睛盯在安姐儿身上,喃喃地道:“怎么可能呢?我明明都按照素素你的嘱咐做了。屋里每天注意保持通风,用温水擦拭所有的家具器皿。他们只吃我的奶水。晚上屋里烧得热热的,我亲自给他们擦洗身子,就连养娘和知画都没有碰过他们……”说着说着,杜恒霜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她想起来,这七八天,婆母龙香叶每天都带着一个丫鬟在中午的时候过来看孩子,一边逗他们玩,一边跟自己说话。

    自己却不过情面,虽然困得要死,还是死撑着陪婆母说话。

    “来人!”杜恒霜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

    知画从外面走进来,站在离拔步床四五步远的地方,问道:“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杜恒霜道:“你派个得力的人,去萱荣堂打听一下,看看这几天,萱荣堂有没有人生病。”

    知画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她习惯服从杜恒霜的吩咐,从来不问为什么,忙道:“晓得了。大少奶奶放心,我现在就找个妥当人过去打探。”

    诸素素便将安姐儿抱到另一边的西次间里,给她解开襁褓,放到屋里唯一的罗汉床上,拿一床轻巧的袷纱被给她盖上。

    那边屋子有个小小的炉子,诸素素亲自去取了药箱过来,配了一味温药,少少放了点柴胡,给安姐儿开始熬药。

    看着炉子,等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就算是药熬好了。

    诸素素叫了个小丫鬟过来看着炉子,欧养娘便留下来陪着安姐儿。

    “去看看大少奶奶和平哥儿吧。我担心他们也病了。”欧养娘叹息着道。

    两个孩子,再加上一个每天中午到此一游的龙香叶,将正院的上上下下折腾得人仰马翻,每个人眼底都有深深浅浅的青色。

    诸素素也跟着叹口气,掀开帘子出来,正好跟急匆匆走进来的知画撞了个对面。

    看见知画的脸色,诸素素心里咯噔一声,忙跟在她后面走进东次间。

    只听知画已经在杜恒霜的拔步床前回报,一向沉静内敛的知画,脸上的怒气很是明显,“大少奶奶,奴婢打探清楚了,荷蕊这几天病了,一直头疼,昨天晚上发高热了。今儿把老夫人也过上了,老夫人那边要请诸郎中过去瞧病呢。”

    荷蕊正是龙香叶这几天带过来的大丫鬟。

    杜恒霜想起来,昨天中午,龙香叶抱着安姐儿的时候,安姐儿突然吐奶,龙香叶就把安姐儿交到荷蕊手里抱了一会儿。

    “看来就是荷蕊过来的病。”诸素素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上,淡淡地道。

    杜恒霜咬了咬下唇,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手抚着额头,遮着脸,挡住了从眼眶里滚落的泪珠。

    诸素素撇了撇嘴,拉长脸道:“哭有什么用?我早跟你说,不要脸皮太薄了,守着那些礼做什么?你又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坑蒙拐骗,更没有红杏出墙,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需要有个好名声来找男人嫁出去。——你就偏放不下,掂着那些个虚名声。”

    杜恒霜哽咽着道:“她是及哥哥的娘亲,她要看孩子,我还能不让她看?那岂不是太不孝?——我只想着,现在孩子都生了,更是一家人了,我多忍着她些,她就满意了,也不用及哥哥左右为难,在我们中间做夹心饼。”

    诸素素走过来,拍了拍桌子道:“这下好了。把孩子整病了,全了你的孝心了?——说句刻薄的话,你这样做娘,跟你们老夫人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拿孩子做人情。你牺牲你的孩子,来成全你的孝心。你要真的孝顺,为什么不牺牲你自己,要牺牲你自己的孩子?你说,是老夫人一时的欢娱重要,还是你孩子一辈子的健康重要?安姐儿还没满月啊,就要开始吃药了。你知不知道,新出生的孩子,如果没有别的原因,在满月前都很少生病。安姐儿本来就身子弱,这一下子,还不知道她这一辈子会怎样。”

    其实安姐儿的情形没有那么严重。

    不过在诸素素看来,有病的是杜恒霜,不是安姐儿。

    杜恒霜完全是被萧士及的情意束缚住了,当然也有孝道和名声的考虑。总的来说,她忍龙香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爱重萧士及,不愿意让这个男人在婆媳关系中为难。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将心比心,或者爱屋及乌的。

    对于龙香叶那种人,诸素素看得很清楚,就是一个非常自私自利,毫无担待的寄生虫一样的女人。说大奸大恶倒是没有,有意害人她也没有那个本事。如果将她扔在外头,和诸素素一样的出身,她估计早就活不下去,投胎转世去了。不过她运气好,在家靠爹娘,出嫁靠男人,男人死了靠儿子。这辈子,她最大的痛苦,大概就是男人死得太早。除此以外,她的命,比一般人不知好多少倍。

    就是这种打着“没有坏心”的旗号,但是只管自己过得好的人,对别人的伤害往往更大。因为一不会防范她,二就算吃了亏,也没法找回场子。

    简直是双重憋屈。

    为了让杜恒霜醒悟过来,诸素素故意将安姐儿的情形往坏里说。她知道,能让一个女人变得刚强,只能是唤起她的母性。

    为母则强。

    另外,忍让只会纵容恶习,不会解决问题。

    杜恒霜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从她巴掌大的小脸滚落下来,渗入她薄蝉翼一样的月白色中衣。

    诸素素拿了绢子递过去,“好了,你也在月子里,别哭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以后孩子还没长大,你的眼睛就瞎了,谁来照顾他们?别人打他们,拧他们,你都看不见。”

    杜恒霜忙止了泪,接过绢子拭泪。听着诸素素的话,越来越不像样,杜恒霜也明白过来,诸素素又在“治重病需用猛药”了,温柔地道:“素素,谢谢你,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诸素素笑着点头,“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再说了。一句话,你要知道,什么是更重要的,才能做出正确的取舍。”

    “放心。”杜恒霜将绢子放下,吩咐知画道:“从今天开始,派人在院门前守着,就说是我的话,满月之前,我和孩子都不见客。不仅是老夫人,就算我娘和妹妹来了,我也不见。”

    知画张了张嘴,看见杜恒霜的脸色,又把话咽下去了,福了一福,“奴婢这就去传话。”

    诸素素这才道:“我去看看孩子。”说着,转身去安姐儿在的屋子,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欧养娘知道了始末,点头道:“这些话,也只有素素姑娘说,我们大少奶奶才听得进去。”

    诸素素知道,欧养娘到底是下人,虽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不能撺掇杜恒霜不敬长辈。真的能拿主意对付龙香叶的人,只有杜恒霜自己。别人敢劝,到时候被萧士及,或者方妩娘知道,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杜恒霜拿了主意,下面的人就好办事了。

    第二天中午,龙香叶照例带着一个大丫鬟过来看孩子。这一次,她带着梅香,而不是荷蕊。

    那守门的婆子看见龙香叶有些咳嗽,忙劝道:“老夫人,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我们大少奶奶吩咐了,满月之前,大少奶奶和孩子都不见客。”

    龙香叶大怒,指着那婆子的鼻子骂道:“你个贱婢,你给我看清楚了,我是外人?我是客人?——这个家都是我的,还敢说我是客?你要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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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震耳 (6K,enigmayanxi和氏璧2+)

    龙香叶的胳膊几乎要触到那婆子的鼻子。

    那婆子讪讪地拨开龙香叶的胳膊,道:“老夫人,是奴婢说错了。大少奶奶的原话是,谁来都不见,包括老夫人、大少奶奶的亲娘,还有大少奶奶的亲妹子。”

    龙香叶听说连方妩娘也不见,倒也无计可施,在门口瞪了一会儿,见两个守门的婆子都是膀大腰圆,自己带的人又少,自是斗不过,只好皱着眉头走了。

    回到自己的萱荣堂,看见萧泰及和关芸莲过来了,龙香叶没精打采地道:“你们来做什么?”一边对下人吩咐道:“去正院给我请诸郎中过来瞧病,就说我最近开始咳嗽了,昨儿头疼得厉害,今儿又被气着了。”说着,捂着嘴咳嗽几声。

    大丫鬟梅香忙应了声,又折回到正院去请诸素素。

    萧泰及过来坐到龙香叶身边,帮她捶背,笑着道:“一来是给娘请安,二来,我们挂心两个侄儿侄女,想着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们了,今天特意让他们的二婶去看看。”两个孩子的二婶就是他的妻子关芸莲。

    龙香叶嗐了一声,道:“我刚从他们那里回来。门户守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让我去看呢。更何况你们?——别做梦了,陪我吃了午饭,你们就回去歇着吧。”

    萧泰及和关芸莲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摇头道:“大嫂把这两个孩子看得太金贵了,也不怕折了寿。小孩子应该贱养,才能养的大。”

    龙香叶不爱听这话,瞪了关芸莲一眼,厉声道:“你混说什么?这是你这个做二婶的能说的话吗?”

    关芸莲缩了缩脖子,嘟哝道:“我表妹和姨妈说明天要来看孩子,还准备了好大一个金锁,足足十两重呢,要给平哥儿做见面礼……”

    龙香叶呸了一声,啐到关芸莲脸上,“十两金子了不起啊。我萧家花的金子银子,都能照原样儿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就知道眼皮子浅。——去,去小厨房给我看看点心做好没有。”

    关芸莲只好出去小厨房。

    龙香叶就对萧泰及道:“你这个媳妇,真是太不上道了。”然后又数落金姨妈和陈月娇,“那也是两个白眼狼,出去这么久,也没有说经常回来看我。现在我得了两个孙子孙女,居然只准备一个金锁,也不嫌寒骖。”

    萧泰及笑着道:“娘,平哥儿是嫡长子,当然见面礼要贵重一些。安姐儿是女儿,她们可能准备的别的礼物吧。”话里话外帮金姨妈和陈月娇说话,“再说,大嫂将门户守得死死的,别人进不来,咱们也出不去。娘,也就您的性子好,能受得了这样的媳妇。”

    龙香叶听得心眼俱开,回手拍了拍萧泰及的手背,叹息道:“你大哥是被这个媳妇降住了,我也只有你这一个靠得住的儿子了。”

    龙香叶当然不把金姨妈和陈月娇放在眼里,话头又转到萧泰及身上,指着他的额头问道:“你别说人家了,说你自己吧。你大哥儿女双全了,你一个孩子都没有。春云的胎到底是怎么没的,你知不知道?”

    萧泰及的通房春云,本来因为怀了孕抬了姨娘,还在杜恒霜之前。结果杜恒霜双生子都生下来了,而春云却在上个月滑胎了。

    萧泰及不想提自己屋里的女人,忙道:“是她没福气,坐不住胎。”

    “不是别人使坏?”龙香叶狐疑地道,“你屋里女人太多,保不住……再说,芸莲至今没有怀上。”

    萧泰及嗐了一声,摇头道:“娘放心,我屋里的女人有什么花花肠子,我都知道。芸莲她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脑子。我都知道,诸郎中也说了,是孩子自己有问题,生下来也会有问题,还不如不生。”

    说起这个,龙香叶就有些郁闷。这个世上的男人,都是十二三岁就通人事,十五六岁就成亲,很快就做了爹,一点事都没有。而她的小儿子萧泰及,似乎就运气差了些,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却弄薄了身子。

    想到这里,龙香叶低声道:“等会儿诸郎中来了,你让她给你把把脉,开付药吃吃,也好早些得个儿子。”

    萧泰及确实想过这件事,自己的女人接二连三坐不住胎,他也坐不住了,忙点头道:“等诸郎中过来,我就问问她,有没有这方面的药可以吃。”然后又觉得跟龙香叶说这些话太别扭,就岔开话题道:“娘,我听说龙表妹的外祖家里,刚刚跟太子妃的娘家认了宗亲,将他们抬到嫡宗。表妹的舅舅还封了个七品官儿。”

    龙淑芝的娘,也是清河崔氏的姑娘,本来既不是嫡宗,也不是长房,不知为何,最近突然得了太子妃娘家的青目,将他们提到嫡宗,还给龙淑芝的舅舅封了官。

    龙香叶明白萧泰及的意思,但是关芸莲是她亲自给萧泰及挑的媳妇,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梗着脖子道:“那又怎样?你舅舅家也不差,做什么眼红别人家?”

    萧泰及心里更加不舒服,坐了一会儿,等诸素素过来,给龙香叶诊了脉,开了付温药的方子,自己才凑上去,问了问自己的情形。诸素素早就想提醒萧泰及吃药养养身子,便给了他一个方子,让他自己抓药吃,同时叮嘱他,不要再跟女人同房,最好等到十八岁之后,否则药都不吃了。

    萧泰及更是郁闷,拿了药方,不等关芸莲回来,自个儿就先走了。

    第二天,陈月娇和金姨妈果然来萧家做客,依然没有见到杜恒霜和两个孩子,只跟龙香叶见了一面。

    龙香叶有些不舒服,刚吃了药,直打瞌睡,连午饭都没有留,后来金姨妈和陈月娇还是去萧泰及家里吃的饭。

    吃过午饭,陈月娇和金姨妈就打道回府了。

    坐到车里的时候,陈月娇撂开车帘,神情复杂地看了一样萧家的红木大门。她记挂着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跟上一世,杜蘅生出来的孩子一模一样。虽然出生的时间不对,杜蘅也没有生过双胞胎,但是是同一个身子孕育出来的孩子,陈月娇的心情十分复杂。

    可惜,今天没有见到。

    “走吧,回家去。”陈月娇撂下帘子,淡淡地吩咐一句。

    ……

    在杜恒霜的强硬命令下,龙香叶再不能大中午的打扰她和孩子的睡眠。

    安姐儿又在诸素素的精心照料之下,很快病好了,重新回到杜恒霜和平哥儿所在的东次间。

    杜恒霜心满意足,就算两个孩子越发黑白颠倒,白天睡不醒,晚上不睡觉,她都精神奕奕地守着,因为她跟两个孩子同样的作息。他们睡,她就睡。他们醒了,她就醒着。倒是一点都不困。

    过了七八天,龙淑芝又来到萧家,和龙香叶住在一起。

    听说杜恒霜把持着正院,不让龙香叶看孩子,龙淑芝笑着道:“姑母不用再郁闷了,咱们自己找乐子。听说教坊出了好多新戏,咱们不如叫一个班子听一听?”又奉承龙香叶,“大表哥听说要得胜回朝了,这次肯定要升官。咱们也要乐和乐和,庆祝一下。再说姑母家这样豪富,咱们自己养一班小戏子如何?各种行头装扮器乐都是现成的,一套买过来就行。”

    龙香叶这几个月确实被关在萧家,着实闷得很了,如今得知大儿子不仅没事,而且打了胜仗,肯定要再升官,自己的诰命说不定又回来了,心里也喜上来,忙问道:“有些什么戏?”

    “教坊出来个角儿,叫霜满天,扮相唱腔都是上好的,据说还去宫里给陛下唱过戏。他们的班子,叫鸾回头,新排的戏有《目莲救母》,还有《李娃传》,都是顶顶好的。我回外祖家,跟着舅舅去太子妃的娘家做客,听了一回,实在是绕梁三日,从此不知肉味了。”龙淑芝满脸神往地捧着下颌说道。

    龙香叶听着动心,忙道:“听起来不错,让谁去请呢?”

    “外院大总管萧义吧,听说他的人面挺广的。”龙淑芝笑盈盈地说道,似乎对萧家在外面的事情都有所了解。

    龙香叶笑着斜了她一眼,就叫了萧义过来,说要听戏,让他去传“鸾回头”来府里唱戏。

    萧义当然不敢不允,折出去之前,特意给杜恒霜送了信。

    杜恒霜倒是没有阻拦。

    反正只要不到她的院子呱噪,她都懒得管,只是吩咐萧义到时候要管紧门户,戏班子人多手杂,要防乱子。

    萧义这倒是不怕。那些戏班子里的人都是下九流的贱籍,本来就是讨生活的苦命人,到高门大户唱戏,只有他们怕主人的,没有听说哪个戏班子敢吃饱了撑的,在主人家捣乱。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倒是更担心被无良的高门大户欺侮霸占,哪有心思去高门大户浑水摸鱼?——一旦抓住,不但自己性命不保,整个戏班子的人都要连坐送命的。

    无脑的小姐看中戏子,偷跑出去找戏子私奔是有可能的。但是戏子明目张胆到人家内院拐小姐这回事,就完全是胡诌了。

    杜恒霜同时也吩咐萧义,说后花园有临水渊,本来就是为听戏搭建的,到时候,让戏班子走驷马院,从那边进后花园,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内院了。

    临水渊在后花园的荷花池塘边上,临水听音是最好的。

    萧义应了,派人去请了“鸾回头”的老板,下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让他们明天来萧府唱戏。

    第二天一大早,龙香叶就起床收拾,换上新做的蜜合色团花对襟短襦,樱草黄夹缬软烟罗直筒裙,头上还带了八宝攒珠钗,光这一个首饰,就在阳光底下明晃晃地闪瞎大家伙儿的眼睛。

    龙淑芝满脸羡慕地看了看龙香叶的攒珠钗,夸了半天,才跟她一起吃早饭。

    很快戏班子就来了,临水渊的婆子忙过来回报,“老夫人,戏班子到了,在临水渊装扮呢,请老夫人移步。”

    龙淑芝知道临水渊是后花园的一处院子,里面靠荷花池塘搭有戏台,倒是可以听戏。可是在后花园,岂不是太便宜别人了?

    龙淑芝撇了撇嘴,对龙香叶低声道:“姑母,我觉得清音阁更好。不如咱们去清音阁吧?”

    清音阁在内院,而且在杜恒霜所住的正院顺风的地方。

    在那里摆台子唱戏,正院肯定能听得到。

    龙香叶明白了龙淑芝的意思,忍不住笑道:“你这个鬼精灵,就知道装神弄鬼。”

    龙淑芝挽着龙香叶的胳膊撒娇,“姑母,我不是为姑母打抱不平吗?人人都去趋奉大表嫂,我心里眼里却只有姑母。哪怕得罪大表嫂,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姑母在我心里是第一位的呢?”

    龙香叶更加高兴,拍着龙淑芝的手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今儿就要扰你的雅兴。好,咱们就去清音阁。”然后吩咐婆子,“把清音阁收拾好了,让戏班子去清音阁唱戏,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那婆子无奈,只好应了,一边传话让人收拾清音阁,一边去给外院大总管萧义报信。

    萧义听说,只好多派了人手,看着戏班子搬东西去清音阁。

    很快人手到位,装扮好了,一出《目莲救母》唱了起来。

    锣鼓铿锵,乐音飘飘,传到了杜恒霜所住的正院。

    两个孩子昨夜没怎么睡,杜恒霜一直陪着他们,到今天早上,两个孩子才睡熟了,杜恒霜也跟着睡。

    叮叮咚咚的锣鼓声如打雷一样,吓得安姐儿先就叫了起来,平哥儿也被吓了一跳,跟着一起嚎,又因被吵了瞌睡,两个婴孩十分难受,真正哭了起来。

    杜恒霜跟着被吵醒,待听见外面的锣鼓喧天,一时没有想起来,以为是外面传来的锣鼓声,只在琢磨这深宅大院里面如何会听得见外面街上的锣鼓声,一边坐起来哄孩子,一边让人出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知画看了一圈,回来道:“大少奶奶,是老夫人和表小姐在清音阁听戏,二爷和二少奶奶也在,还请了金姨妈和陈小娘子,以及老夫人的一些娘家人。”

    杜恒霜皱了皱眉头,想起来昨天萧义说过婆母要叫戏班子唱戏的事,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不是让他们在后花园的临水渊吗?怎么到内院的清音阁来了?”

    后花园里面的临水渊,离他们的正院远的很,再大的声音都传不过来。

    可是清音阁就在上风口,那乐音顺风飘了过来,听得清清楚楚,连耳朵里塞丝绵都不行。

    杜恒霜让欧养娘去跟龙香叶说话,请她将戏台搭到后花园的临水渊去,在这里实在太吵,孩子睡不着觉。

    龙香叶却大声当着众人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你们大少奶奶实在太惯着孩子了……”

    欧养娘没法当着那么多客人的脸给龙香叶没脸,只好铩羽而归。

    杜恒霜听了欧养娘的回话,半天没有言语,最后长长地叹口气,摇头道:“今儿就算了,来了这么多客人,我们换个地方吧。”说着,顾不得自己在月子里,起身披了薄绵披风,和欧养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离开正院,回他们新房的院子里去了。

    她和萧士及新房的院子,一直空着,没有人住,但是一直有人打扫收拾。

    这边离清音阁远了许多,再关上窗子、大门,就一点都听不见了。

    杜恒霜想睡了,可是两个孩子发现换了地方,一直哼哼唧唧不肯睡。

    杜恒霜只好一直哄着他们。

    到了晚上,戏终于结束了,杜恒霜带着孩子回到正院。

    孩子睡了一小会儿,又在半夜照例醒来。

    杜恒霜也跟着醒过来,笑着哄他们,跟他们玩耍。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个孩子才睡过去。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放心地躺下,立刻睡死了过去。

    不过她好像刚阖眼不久,就又听见了锣鼓喧天,无奈地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了。

    盯着床顶的帐子,杜恒霜又听见了锣鼓声,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一时累得不想说话,只在床上闭目养神。

    很快外面的锣鼓声越来越大,将两个孩子又惊醒了,又是一顿哭闹,哄劝,然后再次带着孩子去新房的院子。

    这一次,杜恒霜没有马上睡下,她命人叫了萧义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义很是为难,道:“老夫人订了鸾回头,说要连唱十五天,直到大少奶奶生日,是给大少奶奶庆生呢。”

    杜恒霜是六月的生日。算起来,却是快到了。

    杜恒霜无语,居然挑了这么个理由。

    鬼才信是为了杜恒霜的生日。

    明明就是为了报复她,因为她不让龙香叶在满月前看孩子。

    “好吧,她们喜欢听戏是不是?——去,给我把长安城最好的参军戏班子请来,让他们给我唱《四郎认父》,《伍子胥大摆阴魂阵》,《孙行者大闹天宫》,还有《姜子牙斩将封神》!”杜恒霜冷冷地吩咐道,“给我把‘鸾回头’赶出府,让参军戏班子进来。这四台戏轮着唱。她们喜欢听戏是吧,我让她们听个够!记住给我守着清音阁的大门。不听完戏,一个人都不能放出来!”

    萧义听了暗笑,忙去请了长安城最有名大嗓门的参军戏班子,让他们马上过来唱戏。

    幸好今日没有别的达官贵人预定,这戏班子正好有空,连忙赶了来。听说是要跟最近风头最近的‘鸾回头’别苗头,更是高兴。

    来到萧家的清音阁,他们很快装扮起来,将‘鸾回头’赶下戏台,自己装扮了唱起来。

    戏台上顿时热热闹闹,不同刚才的儿女情长。一时扬幡过会,号佛行香,大声吼叫之声不绝于耳。

    听得台下的人都捂住耳朵,斥道:“这是哪里来的野班子?”

    龙香叶大怒,站起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给我下去!

    那班主得了萧义的嘱咐,将锣鼓敲得更响,同时命手下的戏子更加卖力的唱戏。

    这些参军戏班子唱的戏本来就不同‘鸾回头’那种班子,他们讲究的只有一个字,就是“高”,只要能唱得声音大,音量高,就是好戏。

    他们的锣鼓铜跋都是特制的,敲起来比一般戏班子的乐器都要响亮许多倍。当然他们的戏,也一般是在空旷的露天下唱的,现在到专门搭建的封闭戏台上唱戏,那声音更是非同凡响。

    龙香叶的大叫声,周围人没有一个人听得清楚。

    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那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塞的满满的。

    “姑母,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龙淑芝的耳朵被震得生疼,拽着龙香叶的胳膊说道。

    龙香叶大声问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龙淑芝也听不见龙香叶在说什么,索性拖着她的胳膊一起往外走。

    在座的客人也连忙跟着起身,一起往外走。

    可是她们出不去。

    清音阁的大门被反锁。

    门外一个婆子大声道:“听完戏,自然放你们出去。”

    龙香叶要把耳朵贴在门上,才听见那婆子在说什么,气得对着门大骂,“反了你了,再不开门,我出去就把你卖了!”

    那婆子笑着道:“老奴是大少奶奶的陪房。老夫人想卖老奴,先去找大少奶奶要卖身契吧。——老夫人,老奴还是劝您回去接着听戏吧。大少奶奶知道老夫人喜欢听戏,特意叫了这个戏班子过来,让老夫人听个够呢。”

    龙香叶这才明白,是杜恒霜的主意,一时气得发抖,用力拍门道:“放我出去!等我大儿回来,我让他休了那个恶妇!”

    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锣鼓喧天中,连她身边的人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龙香叶拍了一会儿门,实在累了,只好走回去坐下,愣愣地看着戏台上一个个戏子在装神弄鬼,声如炸雷,耳朵里面只余一片嗡嗡之声,完全听不见他们在唱什么。

    杜恒霜带着两个孩子早早地去了新房的院子,关上门窗,还能听见一点点的声音,在耳朵里塞上丝绵,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舒舒服服带着两个孩子又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分。

    “戏唱完了吗?”杜恒霜起身,伸了个懒腰。

    知画笑道:“唱完了。”

    清音阁内,戏已唱完,参军戏班子已经走了。

    客人都纷纷告辞,独龙香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龙淑芝的耳朵里嗡嗡地叫,早一个人跑了。

    梅香过来接龙香叶回萱荣堂,“老夫人,咱们回去吧。”

    龙香叶还是不动。

    梅香有些着急,轻轻推了推龙香叶,“老夫人?”

    龙香叶回头,看见是梅香的嘴一张一阖,忙问道:“你说什么?!”

    龙香叶的声音响似炸雷,把梅香吓了一跳。

    梅香只好又说了一遍。

    龙香叶还是听不见,再问她:“你说什么?”声音更大。

    梅香顿时明白过来,老夫人的耳朵,大概是被今天的戏班子给震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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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分崩 (4K,含浅笑轻纱和氏璧+)

    梅香忙对着龙香叶的耳朵狂吼,“老夫人——回去了——!”

    龙香叶才隐隐明白梅香的意思,茫然地站起来,跟着梅香往萱荣堂去了。

    杜恒霜在新房的院子里听见梅香遣人过来的回报,也有几分不安,对欧养娘私下里道:“……怎么就聋了?不会真的聋了吧?”若是萧士及回来,发现他的娘亲因为这件事聋了,会怎么想?

    欧养娘也觉得不会就真的聋了,给杜恒霜出主意,“请素素姑娘过来瞧一瞧吧。”

    杜恒霜也笑了,点头道:“我真是太不经事了,现放着素素那样的大医士不请,尽自己在这里瞎琢磨。”便叫了人过来,去请诸素素。

    诸素素听说原由,拊掌大笑,连夜赶过来,给龙香叶看诊。

    萱荣堂里,龙香叶一脸郁郁地坐在,那里,任由诸素素诊脉。

    诸素素又是切脉,又是拿一根顶端可以发出荧光的小玉棒探测龙香叶的耳朵,做足了戏份,才给了龙香叶一个小木板,和一支炭笔,让她有什么需要,就写在木板上装订的宣纸上。

    为了示范,诸素素写了第一张纸,给龙香叶看。

    龙香叶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暂时性失聪,不是永久性耳聋,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从诸素素手里接过小木板,写了“多谢”两个字。

    诸素素笑眯眯地接过木板写道:“不谢不谢,我看诊是收银子的,份内之事。”说完给了一个温补的方子,就背着自己的药箱离开萱荣堂,去杜恒霜那里挤一夜。

    杜恒霜没有睡觉,一直在等着诸素素的消息。

    听说龙香叶无事,只是暂时性失聪,过几天就好了,杜恒霜也放下心来。她只是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还真没想过就真的让龙香叶成为聋子。

    不过龙香叶的耳朵不好使,听戏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杜恒霜就和诸素素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自己的正院。

    两个孩子白天兴奋过头,入夜就可是犯困,现在居然已经睡着了。

    晨昏颠倒这么久,他们终于要恢复正常了。

    杜恒霜笑着给他们掖了掖被子,自己回床上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诸素素就离开萧家,回自己的医馆坐诊。

    杜恒霜这么多天,头一次在晚上睡了整觉,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萱荣堂里,龙淑芝一大早起来,发现龙香叶还在睡觉,百无聊赖,吃了早食,就去二房萧泰及的院子找他说话。

    谁知萧泰及一大早去自己的铺子里了,只有关芸莲在家。

    龙淑芝一向跟关芸莲不对付,随便客套两句,就闷闷地回来了。

    萱荣堂里,龙香叶刚刚起来,龙淑芝就撺掇道:“姑母,昨天大表嫂太过份了,姑母一定不能饶了她。让她出了月子,来给姑母立规矩,顺便还能每天看见两个侄儿、侄女。—姑母,我听说他们长得很好看,可惜我一次都没有见过。”

    龙香叶坐在妆台前梳头,对龙淑芝的话置若罔闻。

    龙淑芝有些讪讪地,又问了一声,“姑母,我刚才说的话,您听见没有?”

    梅香一边给龙香叶梳头,一边笑着道:“表小姐,我们老夫人昨儿听戏伤了耳朵,郎中说要过一阵子耳朵才能听见。”

    “啊?”龙淑芝太吃一惊,“那我有话要跟姑母说怎么办?”

    梅香朝着妆台上放着的一个四四方方镶着宣纸的小木板道:“表小姐想说什么,就写下来给老夫人看就行了。”

    “这样啊……”龙淑芝嘟了嘟嘴,“好吧。”将小木板拿过来,将她刚才说的话,言简意赅地写了一遍,给龙香叶看。

    龙香叶瞅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又横了龙淑芝一眼,将龙淑芝写的那一页扯下来扔到小筐里,然后对着门外指了指。

    梅香忙道:“老夫人让表小姐出去。”

    龙淑芝窒了窒,慢慢地站起身,见龙香叶没有挽留的意思,才磨磨蹭蹭走出龙香叶的内室,回自己住的屋里去了。

    没过多久,龙淑芝写的这一页纸,就被人暗中送到杜恒霜坐月子的东次间。

    杜恒霜展开卷成一团的宣纸瞧了瞧,叹息着摇头,问道:“真的是表小姐写的?”

    那婆子不识字,只是陪笑道:“是的。奴婢亲眼见到表小姐写下来,被老夫人撕下来扔到小筐里的。”

    “你在萱荣堂是做什么的?”杜恒霜隔着屏风问道。

    那婆子忙道:“奴婢是萱荣堂管洒扫的。”

    “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记住了,你先回去吧。”杜恒霜淡淡地吩咐道。

    那婆子高兴得不得了。本来以为是要倒掉的垃圾,结果梅香有意指点她,让拿到大少奶奶这边来示好。

    那婆子走后,杜恒霜先让知画去查一查那婆子家里的情况。

    知画很快就查清楚,那婆子夫家姓蒋,府里都叫她蒋婆子,他们一家子都是卖的死契,她男人在驷马院管喂马,还有一个女儿,叫蒋玉环,今年刚十岁,据说生得好样貌,正准备要进府当差。

    杜恒霜点点头,吩咐知画,“你去安排,让她的女儿到我们院子里做粗使丫鬟吧,看看人怎么样。若是伶俐,就再提拔。”

    知画忙应了,自去安排。

    等屋里的人都走了,杜恒霜又看了一遍龙淑芝写的字,不屑地笑了笑。——跟龙香叶斗法,杜恒霜总有些不自在。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她真的会忍忍算了。可是龙淑芝这种人也敢踩在她头上,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她不能真的对婆母龙香叶怎样,但是收拾一个龙淑芝,还是不在话下的。

    当下杜恒霜将龙香叶萱荣堂管洒扫的婆子笼络住了,一直按兵不动,等着那边有更多的字条送过来。

    龙淑芝这些天没事做,就在龙香叶身边尽出馊主意,打算等杜恒霜出了月子,就变着法儿折腾杜恒霜。

    到了杜恒霜出月子的前一天,她手里已经有了龙淑芝四五张字条,都是写着如何让龙香叶折腾杜恒霜的法子。

    杜恒霜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在龙香叶面前调三窝四。

    她是当家奶奶,她要谁不好过,简直易如反掌。

    从七八天前开始,龙淑芝就发现自己的饭菜越来越难吃。

    开始只是味道不好,后来端来的饭菜,不是馊的,就是剩的,有些甚至喂给猫,猫都不肯吃。

    龙淑芝哪里受过这种罪,让自己带来的丫鬟去萱荣堂的小厨房问话,结果小厨房的婆子反而将龙淑芝的丫鬟训了一顿,说外面的帐房在查账,她们小厨房,只负责预备老夫人的饭菜,别的人,都应该去大厨房吃。这几天的饭菜,都是她们下人自己掏钱出来给龙淑芝准备的。她们财力有限,只能做出这样的饭菜,想吃和老夫人一样的饭菜,请自己拿银子,或者去大厨房端饭。

    龙淑芝气得倒仰,赶紧去找龙香叶哭诉。

    龙香叶如今耳朵还没有恢复,虽然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她也没有精力管,便让龙淑芝先忍一忍,等她耳朵好了,再一起算帐。

    龙淑芝便打算每天和龙香叶一起吃饭。

    谁知萱荣堂的小厨房如今给龙香叶的饭菜做得越来越精致,份量也越来越轻,可着龙香叶的胃口做,只够她一个人吃,多一口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分给龙淑芝吃的份儿。

    龙淑芝没法子,将所有的私房钱拿出来,才在小厨房吃了两三天像样的饭菜。

    她也没有多少银子,萱荣堂小厨房的婆子们胃口似乎很大,她的十两银子,没几天就给哄得干干净净,一文都不剩了。

    龙淑芝实在受不了了,每天去求见杜恒霜。杜恒霜一直闭门谢客,直到杜恒霜出月子的前一天,才命人将龙淑芝叫了过来。

    龙淑芝在萧家有十来天了,才第一次见到杜恒霜。

    来到正院的上房,看见杜恒霜一身朱橘色人字襟织金暗纹七分袖短襦,系着暗金色百蝶穿花高腰裙,头上梳着堕马髻,额发绞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白腻的额头,整个人似乎罩了一层荧光,熠熠生辉。

    龙淑芝暗暗吃惊。这杜恒霜不过生了孩子,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不仅秾丽斐然,而且更多了几分从容沉稳的气性,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忍不住暗暗咬了咬下唇,才过来给杜恒霜见礼。

    杜恒霜坐在堂上,微笑着道:“不敢。表小姐的礼,我受了是要折福的。”

    龙淑芝没料到杜恒霜居然这样说话,一个福礼蹲了一半,将拜未拜,十分尴尬。

    “大表嫂说哪里话……”龙淑芝讪讪地直起身,一双眼睛往两旁一溜,“我的外甥们呢?”

    杜恒霜伸出一只手,端详着自己葱管一样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在小睡呢。大中午的,连大人都撑不住,何况小孩子?自然是要打个盹儿的。”

    龙淑芝见杜恒霜如此托大,正眼也不看自己,更是气愤,冷笑道:“大表嫂好大的架子。不给我姑母看她嫡亲的孙子孙女就算了,如今连客人都不放在眼里。这话要出去,萧家上上下下都别做人了。”

    杜恒霜顿了顿,一双黑眸瞟了龙淑芝一眼,寒浸浸的目光看得龙淑芝有些瑟缩。

    龙淑芝不甘示弱,梗着脖子追问道:“大表嫂,我们萧家没饭吃了吗?待客都是用的残羹冷炙,也不怕寒骖人。”

    杜恒霜这才嗤笑一声,拿出那四五张宣纸,往身边的紫檀木透雕垂纹方桌上一放,也不理龙淑芝的话,问道:“龙姑娘,我早说过,你姓龙,不姓萧,‘我们萧家’这四个字,你说不得。”

    龙淑芝咬着下唇,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杜恒霜在搞什么鬼。

    杜恒霜指了指那几张纸,道:“龙姑娘,你说我们萧家没有待客之道,可是你看看你自在做的事,你好意思称自己是客人?——我看是搅家精还差不多。”

    龙淑芝大怒,视线随着杜恒霜手指的方向落在桌上的宣纸上,马上认出是自己在龙香叶那里写得整治杜恒霜的字条,脸上腾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

    背后使坏的人,最忌讳被人当场抓住。

    杜恒霜这一次,几乎是人赃并获了。

    龙淑芝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吃得那些搜饭馊菜,其实都是这个大表嫂在报复她,不由很是气愤,道:“我不过说说而已,你也当真?居然还故意给我吃剩饭剩菜!”

    杜恒霜淡淡地道:“你说我不该当真?好,明天是平哥儿和安姐儿的满月礼,我就在满月礼上,给来访的客人看一看,让她们主持公道。到底是客人存心不正,在人家家里搞三搞四;还是我们萧家,真的没有待客之道,怠慢了贵客。”

    龙淑芝顿时傻眼了。

    明天萧家的满月礼,她可是知道,请了非常多的客人,从达官贵人,到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各种牌面上的人都有。她们龙家的人也会来,她娘亲还说,要借这个机会,多认识几个贵人,好为她,还有她的弟弟妹妹们谈亲事。

    如果杜恒霜真的把自己写得这些东西在明天的满月礼上公诸于众,别说自己的婚事从此泡汤,就连自己家的弟弟妹妹,和叔伯家的兄弟姐妹,都要因为自己而蒙羞……

    真是太狠了。她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龙淑芝到底才十三岁,城府不足,心里的愤恨都表露在脸上,一脸恨恨的样子。

    杜恒霜静静地看了龙淑芝半天,才道:“你回去,从此不登我们家的家门,我就饶了你。若是你再来我们家,后果自负。”

    龙淑芝咬了咬牙,伸手道:“把这些字条还给我,我就回去。——再也不上你们的门!”

    杜恒霜笑道:“这些是把柄,我要还给你,你出尔反尔怎么办?——你当我是傻子?”

    龙淑芝气结,大大地“哼”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就传来消息,说表小姐带着自己的丫鬟回家去了。

    萧泰及赶着来送,骑着马一直跟在龙淑芝的大车后面,一直送到龙家。

    当头晚上,萧泰及没有回家,就宿在龙家。

    第二天,是两个孩子的满月礼。

    杜恒霜也出了月子,打扮得焕然一新,戴了一套珍珠红宝的头面,衬着石榴红的罗裙,烟霞色的半臂,站在堂上招待客人,宛若神仙妃子,秾丽华美,又气度雍容。

    陈月娇跟着金姨妈走进来,一眼就看见站在堂上的杜恒霜,也看见了杜恒霜身后抱着两个孩子的乳娘,一双眼睛就粘在两个孩子身上。

    杜恒霜一转眸,就看见了陈月娇。

    迎着门外的日光,杜恒霜眼神连闪,再看过去,就算在大白天,她也清清楚楚看见,陈月娇背后的两个重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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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揭穿 (粉红360+)

    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影子,除了陈月娇,她有两个。

    是为重影。

    有人提醒过她,要小心有重影的人。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懵懵懂懂中,直到有了那一场无妄之灾,她被撞成重伤,有魂体侵入她的身子,企图占据……

    杜恒霜心中警铃大响。

    那一个企图占据她身体的魂魄,明明就站在陈月娇身后,是那重影中的影子之一!

    蛛丝马迹连成了网,一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渐渐清晰起来。

    杜恒霜目光更加幽深,静静地看了陈月娇一眼,便收回自己的视线,跟坐在她旁边的慕容兰舟攀谈起来。

    陈月娇只觉得有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便闪了开去。她抬头,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却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如有形质的目光。

    “许夫人到!”一个丫鬟在门外通传。

    杜恒霜知道是娘亲和妹妹杜恒雪来了,忙起身对慕容兰舟道:“失陪。”

    慕容兰舟端起茶碗,轻抿一口,“你自便。”

    杜恒霜从陈月娇身边擦身而过,眼角的余光感受到陈月娇身后的重影似乎动了动,就像饕餮看见美食,恨不得扑上来。

    杜恒霜挺直了脊梁,从容从陈月娇身边走过。

    你敢再抢一次试试!

    陈月娇有些莫名的心悸,不知道是什么原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站到门边的阴影里面,藏在金姨妈身后,不敢再探头看杜恒霜,只敢偷偷看着两个乳娘抱着的孩子。

    方妩娘带着杜恒雪经过垂花门,绕过影壁看见杜恒霜从屋里走出来,神清气爽,眉目嫣然,比生孩子之前更美貌了几分,很是得意,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别出来,别见了风,以后头疼一辈子。”

    杜恒霜笑道:“没关系。素素给我做了这个防风的抹额,待在头上很舒服。”

    方妩娘这才看见杜恒霜头上,在珍珠红宝的头面首饰中,还戴着一个棕红色毛茸茸的抹额,比一般的抹额要宽四五倍,毛尖一缕雪白,看上去像是上好的雪里貂的皮毛做成的。雪里貂毛色棕红,但是毛尖却有一缕雪白,这种貂只在大雪山附近活动,行动警醒,非常难捕捉,千金难求一貂。

    方妩娘忍不住点头赞道:“不错,不错。”

    杜恒雪抱着杜恒霜另一边的胳膊抱怨道:“姐姐,你这个月连我们都不见,想死我了。我要看两个外甥外甥女。”

    杜恒霜见到娘亲和妹妹,忍不住又想起一个人孤身在海外的爹爹杜先诚,心里有几分酸涩,一手拉着娘亲,一手拉着妹妹进了中堂,和慕容兰舟彼此见过。

    今日来萧家的女眷当中,慕容兰舟虽然是毅郡王的未婚妻,但是到底还没有成亲,没有品级。现在品级最高的,就是方妩娘。

    龙香叶的耳朵还没有完全好,她觉得有些丢人,就称病躲着不出来见客,担心说话大嗓门,让人看笑话。

    有宾客问起来,杜恒霜都说:“婆母这阵子累了,身子不适,才瞧了大夫,需要静养,不能吵着。如今遵医嘱,在别苑养病。”

    萧家最近确实是多事之秋。除了杜恒霜生孩子,还有萧士及一时贬官,一时打胜仗,简直让人目不暇接,看不出这家人到底会走到哪一步。

    很快宾客就到了,杜恒霜便招待大家去花厅坐席,同时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给大家瞧了一圈。

    除了正式的礼物,来访的客人都是事先由自家的管事送到外院的,现在见了孩子,当然还有见面礼。

    杜恒霜身边的桌子上,很快就小山一样堆了各式各样的金玉首饰、文房四宝、孤本古画,甚至还有房契地契。

    杜恒霜别的倒罢了,唯独看着房契地契有些无语。她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果然是娘亲方妩娘送的,又好笑又无奈,低声问道:“娘,你这是做什么?他们才多大,您就送这些东西。”

    方妩娘嗐了一声,摆着手道:“这是送我的外孙外孙女的,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代他们保管而已。登他们长大了,都得完完整整交给他们。”

    杜恒霜只好命知画拿去收起来,同时命知数过来将桌上的东西登记后,都收到库房入库。

    众人送完礼,叙完旧,也就到了开席的时候。

    杜恒霜正要吩咐上菜,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厮快步跑进来回报:“大少奶奶,太子妃到贺,还有陛下有旨,请大少奶奶接旨。”

    杜恒霜心里立刻怦怦跳起来,整了整头饰和衣裳,走出屋子,绕过影壁,便看见内侍站在二重门前,捧着黄色的圣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杜恒霜跪了下来,“民女萧门杜氏接旨。”

    那内侍就展开圣旨,念道:“萧士及勇冠三军,亲斩逆贼刘黑达,收复大齐以东千里沃土,功勋卓著,着升从四品轻车都尉。钦此!”

    “谢主隆恩。”杜恒霜微微颔首,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接过圣旨。

    这位内侍,和上一次来传旨的内侍完全不同,很是和蔼,也很会说话,又夸了萧士及几句,才把话题转到杜恒霜的双生子身上,“陛下说,萧都尉喜得贵子,是大喜之兆。请萧夫人稍安勿躁,过后还有旨意嘉奖。”

    杜恒霜踌躇半晌,还是问道:“请问这位大人,我夫君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那内侍忙道:“萧夫人放心,应该快回来了。陛下也盼着呢。”

    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杜恒霜觉得身上一下子轻松起来。

    萧士及不在家,里里外外整幅担子都压在她身上,杜恒霜觉得都快被压垮了。

    现在萧士及回来了,她的担子就可以卸了吧?

    内侍刚走,怀孕五个月的太子妃挺着肚子,就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从二重门里走了进来。

    “见过太子妃。”杜恒霜忙见礼,亲自领着太子妃绕过影壁,来到中堂坐下。

    太子妃是第一次看见杜恒霜,一见之下,便觉得她气度雍容,比一般十六岁的女人要沉稳许多,心里不由有些烦躁。

    杜恒霜越出色,就说明陈月娇的路越难走。

    太子妃不知道太子为何一定要撑陈月娇上位。明明陈月娇年岁又小,家世又差,不知道是哪一点让太子认为可以斗得过面前这个眉目秾丽,如同牡丹一样国色动人的女子。

    更何况还是能生孩子的美女。

    比家世,她甩陈月娇九条街。

    比容貌,算是各有擅场。陈月娇的容貌还是上上等的,清丽绝伦,和杜恒霜恰是两个样儿。

    一般男人,大概都会想要杜恒霜这样的做正室,陈月娇这样的做偏房吧……

    太子妃当下就打算回去劝太子,帮陈月娇做偏房就够了,要做正室,实在是太困难了些。

    在这样光彩夺目,而且生了双生子的原配杜恒霜面前,太子妃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萧士及放弃杜恒霜,转而娶陈月娇做正室。

    在中堂寒暄几句,太子妃送上礼物,又抱着两个孩子瞧了瞧,特别喜欢安姐儿,忍不住道:“萧夫人,我们太子的长子今年五岁了,我看安姐儿生得和夫人一模一样,以后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儿,不如把她给我做儿媳妇吧。”

    杜恒霜掩袖笑道:“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哪里来的五岁的长子?”

    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是去年腊月才大婚的。

    看太子妃的肚子,最多也就怀孕五个月。

    太子妃心里一动,试探道:“是我们太子的良娣生的。”其实是太子的一个房里人生的,如今那人还跟通房一样,在太子房里伺候。那孩子虽然是长子,但是连庶长子都算不上,只是婢生子。太子妃想着要跟萧家结亲,才打算回去就晋那人的位份,升她做良娣。

    杜恒霜当然不愿意。虽然以他们家的身份,能嫁给东宫太子的儿子做正室,完全是高攀了,但是她不愿意女儿嫁到那么复杂的环境里。

    别说是太子的庶长子,就算是太子妃生的嫡子,她都不愿意。

    她的安姐儿先天不足,这辈子要嫁到简单一些的人家里,被夫君宠着,公婆疼着,顺风顺水的过一生。

    东宫那样复杂的环境,还是留给别人家的小娘子吧。

    杜恒霜笑着打太极,“太子良娣生的儿子,我们真的高攀不上。不瞒太子妃,我们安姐儿身子弱,要婆家多担待才行。”

    这种答复,太子妃说不上失望还是满意,坐了一会儿,就跟去坐席的花厅帮杜恒霜做脸,在那边坐了一坐。

    来萧家的客人看见太子妃都亲自来恭贺萧士及双生子的满月礼,都在后悔今天的礼送得轻了。——萧士及这明显很快就要高升了。

    陈月娇看见太子妃居然也来了,忙低下头。

    太子妃却正眼也没有看她一眼,只和杜恒霜说笑,跟慕容兰舟也说了几句话,才道:“腰酸,要回去歇着了。今儿本来不舒服,不过不来实在不行,还望萧夫人见谅。”

    杜恒霜忙道不敢,亲自送了太子妃出去。

    回来之后,继续坐席,宾主尽欢而散。

    陈月娇今日一直坐立不安,早就想走了。终于等到席散了,连忙拉着金姨妈就要走。

    关芸莲却拉着金姨妈不断诉苦,甚至邀请她们去二房那边再坐一坐,如果晚了,就歇在那边算了。

    陈月娇不肯,执意要走。

    金姨妈看见关芸莲瘦得脱了形,也挺心疼她,就对陈月娇道:“你表姐帮了我们那么多忙,她现在有病,你难道就能撒手不管?”

    陈月娇撇了撇嘴。关芸莲有什么病?有病也是脑子有病,看不清男人的心思,又不能忍,她们还要怎么帮?难道还要包生儿子?

    “走吧,娘。我们回去还有事呢。”陈月娇很是不耐烦。

    金姨妈拗不过陈月娇,只好对关芸莲抱歉地道:“好孩子,改天姨妈去看你。”

    关芸莲眼泪汪汪地点点头,看着陈月娇和金姨妈往屋外走。

    杜恒霜在旁边冷眼瞧了一会儿,扬声道:“陈姑娘,请留步。”

    陈月娇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笑着问道:“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杜恒霜对陈月娇招了招手,“陈姑娘,过来说话。”将陈月娇带到她坐月子时候住的东次间。

    这里已经收拾过了,不再是月子房。

    杜恒霜坐在南窗底下搭了水貂皮的玫瑰透雕圈椅上,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下人,盯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笑的陈月娇看了一会儿,沉吟半晌,突然问出一句话:“当年说我跟教坊花娘王小福换魂的谣言,是不是你传出来的?”

    陈月娇没想到杜恒霜居然问出这句话,她猛地抬起头,如同白日见鬼一样,两眼惊恐地瞪着杜恒霜,双唇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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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60章 补牢

    杜恒霜本来是根据陈月娇背后阴影之一的模样推测的。因为那个影子的样貌,跟她记得的那个想要抢占她身体的魂魄是一模一样的。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再想到陈月娇对她总在暗地里窥视,还有那个无端端突然传出来的所谓“换魂”的谣言,都说明有人对这些事情似乎知道得很清楚。

    谁会对这种玄乎的事情知道得最清楚?

    只有那个“贼喊捉贼”的人。

    看见陈月娇惊恐的神色,杜恒霜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不过可惜的很,陈月娇的重影,只有杜恒霜自己能看得到。

    杜恒霜先前有意找了好几个她信得过的人,问她们有没有看见陈月娇的影子。这些人都说,只在阳光下看得见一个影子,并没有人看见重影。

    渐渐的,杜恒霜也明白过来,她能看见的东西,大概是梦里那个中年仆妇模样打扮的女人给她一种特殊的本事。

    就跟俗话说的“开天眼”一样。

    她应该是被开了天眼,所以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不过她的“天眼”,似乎范围有限。

    迄今为止,她只看得见陈月娇的异状,别的人,她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这本事虽然不错,但是没法对别人说。

    她甚至都没有证据来揭穿陈月娇身上的猫腻。

    “真的是你?难道你才是那个‘鬼上身’的人?”杜恒霜仔细打量陈月娇,又摇摇头。

    不对。

    老话说的“鬼上身”,那人其实已经死了,有外来的魂魄附在那死人身上,能跟活人无异,存活一段时间。可是终久还是死人。

    那种人,据说不能走在阳光下。

    一被太阳照到,立刻就灰飞烟灭。

    而陈月娇,在阳光下行走自如,身体温暖,完全没有死人的样子。

    陈月娇在最初的惊吓之后,终于镇定下来。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不能被杜恒霜“诈”出真相。她很清楚,就算杜恒霜有某种感觉,她肯定完全没有证据。

    因为穿越重生这回事,本来就是玄之又玄,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

    “大少奶奶,你可真会说笑。真是吓死我了。——我怎么会是‘鬼上身’的人?大少奶奶若是不信,可以摸一摸我的手,看看是不是活人的手。”陈月娇巧笑倩兮,伸出一只细白柔嫩的小手,放到杜恒霜面前。

    杜恒霜低头看了看,微笑着缓缓抬起头,道:“你倒是聪明,见机得快。”

    陈月娇心里一沉,知道杜恒霜还是起了疑,一边恨自己刚才沉不住气,一边心念电转,笑着道:“大少奶奶,你若不信,可以去庙里找高僧来辨一辨,或者用黑狗血泼一泼,看看我到底是死是活。”

    杜恒霜眨了眨眼,发现她刚才看见的陈月娇的重影已经不见了。陈月娇站在她面前,脸上微红,说不清是吓得发红,还是恼得发红。

    “真的不是你?”杜恒霜追问一句。

    陈月娇躬着腰站在杜恒霜面前,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低声道:“大少奶奶,您是金玉一般的人,那些个流言蜚语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当年我和我娘寄人篱下,自身难保,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况且,那时候,我根本就都不认识大少奶奶,就算我有本事,我又为何要与大少奶奶为难?大少奶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杜恒霜微笑。这个陈月娇,真是不容小觑。若是自己完全靠猜,没有任何证据,自己真是要被她这番话说服了。

    可惜自己刚才的问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证据不足为外人道也……

    想这样就糊弄过去,也太小看她杜恒霜了。

    当初她是没有看出来陈月娇异于常人的地方,才对她多方忍耐,而且担心赶狗入穷巷,逼得她们太狠,有伤阴骘,还送了她们一所宅子。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与虎谋皮了。

    这个人,明明对自己居心叵测,自己还想着网开一面……

    杜恒霜笑着摇头,拿着一把织锦缎如意云纹的团扇扇了扇,“陈姑娘,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躲躲闪闪了。”说着拿扇子指了指陈月娇,“我现在就把话放在这里。陈姑娘,上次我说过,你该定亲了。我希望一个月之内,听到你定亲的消息。那所宅子,我让你们再住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会派人收房子。”她可以不追究以前的事。但是让一个想要她命的人住在她送的宅子里,对不起,她没有这么好心。——她做不到。

    陈月娇大吃一惊,比刚才杜恒霜叫破她的身份还要惊讶,忍不住道:“大少奶奶,您莫不是在说笑?——哪有把送出门的东西再要回来的?也不怕丢了萧大哥的人!”

    杜恒霜冷冷地道:“若是你萧大哥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他会活活剥下你的皮。——你不信,尽管试试。”

    陈月娇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对于萧士及的冷酷无情,杜蘅上一世尝够苦头了。

    杜恒霜的话,“杜蘅”一点都不怀疑,可是“陈月娇”的影子却在暗处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快一边儿去,你不是她的对手……”陈月娇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细细的声音。

    “大少奶奶,这件事真的跟我无关,不知道是谁在您面前嚼蛆,拿我做筏子,我真的冤枉啊!大少奶奶,若真是我做的,让我这辈子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我求求您……放我们一马。我娘年岁大了,我们身无分文,若是没了房子,我们到哪里住去?难道要让我们露宿街头?”陈月娇扑通一声跪下来,在杜恒霜面前一边发誓,一边哭得哽咽难言。

    杜恒霜静静地看着她,不为所动,淡淡地道:“你们住在哪里,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先前不知端倪,与虎谋皮,担心你们没有地方住,还特意送你们房子。其实就算没有那些事,你们住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退再退,只是把你们的野心养得越来越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收回房子,是亡羊补牢。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也尽够了。一个月之后,你们生与死,都与我无关,也与我们萧家无关,请你们不要再来烦我们。”

    无论陈月娇痛哭流涕的哀求,还是咚咚地磕头求饶,杜恒霜都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陈月娇无法,最后哭着道:“大少奶奶,您也是刚刚做了娘的人,难道不想为您的孩子积点阴德,非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杜恒霜被陈月娇这句话气得站了起来,怒道:“你不说这话还好,你们过得如何,跟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我看我真是供了两个祖宗出来了。难怪我爹说,升米恩,斗米仇。我不给你们宅子,你们照样要寄人篱下。如今我不过是要把我的东西收回来,你们就拿我的孩子说事!——我跟你说,我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你越是这样威胁,我越是不会如你所愿!”然后指着大门的地方斥道:“出去!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陈月娇觉得自己眼泪都流干了,杜恒霜还是执意要收回房子,不由恨恨地站起来道:“大少奶奶还说自己吃软不吃硬,我给大少奶奶磕了无数个头,大少奶奶照样要收回房子。”

    杜恒霜笑了笑,伸出一根葱管样的手指头对着陈月娇摆了摆,道:“我对别人是吃软不吃硬,对你,我是软硬不吃。所以,你别再磕头了。你今天就是磕死在这里,我也会收回房子。”

    陈月娇拿出绢子擦了擦泪,眼圈鼻头都是红红的,频添几分楚楚可怜,嘴里说出的话,却不再如刚才一样软弱,“大少奶奶,刚才我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您真的不改主意?还是您忘了,您把房契都已经给我们了?——我倒要看看大少奶奶如何收这个房子。就算去衙门打官司,我们也是不怕的。”说着,陈月娇倒是大笑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一改刚才的瑟缩样儿,变得十分张狂。

    杜恒霜自愿送的房子,她们一没有签卖身契,二没有签借款单,怕个鸟儿啊?

    刚才她作小伏低,不过是想试试杜恒霜会不会一时心软,再放她们一马。

    现在看到杜恒霜死活不松口,便也知道在杜恒霜心里,大概是真的相信“换魂”那件事,是跟自己有关。

    陈月娇虽然不怕杜恒霜出什么妖蛾子,但是也十分纳闷:杜恒霜到底是如何判定她跟“换魂”那个谣言有关?明明她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就连京兆尹许家的大公子许言辉花了那么大力气来查,都没有查到那件事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杜恒霜看着陈月娇的背影,听着她刺耳的笑声,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突然道:“你要知道,房契虽然给了你,可是房子还没有过户。那房契上,还不是你娘的名字。——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收回这所房子?如果你不信,就去衙门打官司吧。”

    陈月娇没有料到杜恒霜还有这个后手在等着她,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脚步有几分踉跄。她回头看了杜恒霜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狠到极点的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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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打压 (5K,浅笑轻纱灵宠缘7+)

    欧养娘听说杜恒霜要收回送给金姨妈母女俩的宅子,倒是有些担心对杜恒霜的名声不利,悄悄劝道:“大少奶奶,横竖以后不跟她们来往就是了。那房子,大少奶奶也不差这一处。”

    在欧养娘看来,陈月娇的层次太低。一个要巴结二房才能过活的打秋风的亲戚,能让她多看一眼都是抬举了。

    “这种人就是玩意儿,大少奶奶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再说,她们也就是巴着二房和老夫人而已,没有做过什么大错事,大少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欧养娘一向是用世家大族的小娘子的标准来教养杜恒霜的。在她看来,有资格能做杜恒霜对手的女人,还没有出现。

    陈月娇,就算自荐枕席,大爷都不会搭理她。

    对这种小人,远远的赶开就是了,何必一点要逼得她们山穷水尽呢?

    杜恒霜心里的理由却没法跟欧养娘说清楚,只好另找了理由说道:“养娘,您的话我都明白。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吧。先前送她们房子,确实有些不妥。她们是什么样儿,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抬举她们抬举得太多,反而帮了她们的忙。她们现在没了房子,在这长安城能不能待得住都是两说。”

    杜恒霜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她就是要将陈月娇打回原形。不能让她借着二房的关系住到萧家,也不能让她借着萧家的势,另攀高枝。

    总之在长安城没了房子,陈月娇和金姨妈两个女人想活下去,就不会活得那么体面。

    等她们连吃饭穿衣都成了难题的时候,要靠一双手刨食吃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功夫想着来害别人了。

    至少,她们不再是一个层面的人,陈月娇也不会再有机会来给杜恒霜添堵。

    欧养娘听了杜恒霜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就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拖泥带水,要一下子把她们打到泥里。别动了手,又心软留后路。”

    杜恒霜点点头,“我有分寸。”

    ……

    陈月娇和金姨妈回到自己的宅子,也没有跟金姨妈说杜恒霜要收回房子的话,而是第一时间想法给太子送了信。

    太子妃从萧家的满月礼回去之后,对太子含蓄地道:“我看萧夫人气度雍容,眉目秾丽,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听说萧都尉极是心爱她,殿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太子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心里却暗道,上一世的时候,萧士及开始的时候,也是对那位姓杜的夫人心爱得紧,后来怎么样,这些人当然不知道了……

    没几天,太子接到陈月娇传来的信,说杜恒霜要收回房子,她们母女快无家可归了。

    太子一看乐了。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他正愁如何让陈月娇跟杜恒霜死磕呢。现在不是现成的理由?——只有让陈月娇真的走投无路,才会真正跟自己同一战线。有了这个把柄,他也不怕陈月娇以后翅膀硬了,会过河拆桥……

    太子一时按兵不动,也不派人去陈月娇家里照看。自己却离开进宫,求见永昌帝。

    永昌帝正在御书房看从东部郴州传来的战报和下面官员的奏折。

    毅郡王在郴州大胜,名头顿时传遍大齐上下。

    除了新的大将之才萧士及如同新星一样冉冉升起,被时人拿来跟安国公安子常相提并论,并称“帝国双璧”,而毅郡王也被称为大齐皇室最能干的王爷,将太子的名声挤到没影儿了。

    不少大臣被这次大胜鼓舞,都上书,说毅郡王才能出众,文武双全,和陛下一样文韬武略,才干不比太子差,要求永昌帝再考虑一下太子的人选。

    看着这一封封对自己的儿子歌功颂德的折子,永昌帝面无表情,一份份拿起来放到一旁。

    很快,他的书案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永昌帝看着这座小山一样的奏折,抿了抿唇。

    “陛下,太子求见。”

    “宣。”永昌帝挥了挥手,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站在书房中央,看着地上放着那座绣着大齐锦绣河山的十六扇黄花梨透雕卷草纹框的屏风出神。

    太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给永昌帝行了礼。

    “父皇今日可好?”太子拱手问道。

    永昌帝看着太子,心情好了一些,温言道:“坐。你今日来做什么?”

    太子笑道:“儿臣得了些岭南的荔枝,听说贵妃娘娘最近想吃荔枝,儿臣就给命人贵妃娘娘送了一筐,自己给父皇也送了一筐过来。”

    从岭南到长安,路途遥远。

    荔枝从树上摘下来之后,保鲜的时间不长,需要一路快马送到长安,路上不能停歇,不然还没到长安,那些荔枝就都坏掉了。

    永昌帝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指着自己书案上的奏折一样,“你啊你,就知道吃喝玩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次打郴州的刘黑达,朕本来是想让你去。你是一国储君,不立威怎能服众?”

    大齐是打出来的江山,永昌帝作为开国帝王,朝堂上的臣子都以武将为主。文官,除了少数几个从大周时期就得到永昌帝器重的文臣以外,别的位置,都空出来了,正在选拔之中。

    去年刚开了恩科,才取了第一批三十个文官,放到下面的郡县历练去了。

    按正常顺序,科举每三年一次。永昌二年的八月,是大齐各路州县的引试,也叫秋贡。明年,也就是永昌三年的二月,是礼部试士,四月是殿试,并称春试,也叫春闱。

    也就是说,大齐真正的开科取士,要明年才开始。

    现在朝堂上的那些位高之臣,都是武将,或者武将出身,他们只服会打仗的人。

    太子却突然放弃了带兵打郴州立威的机会,还极力举荐毅郡王。

    永昌帝有些感慨。这个大儿子,厚道是厚道,可是有些太迂腐了,现在又惦记上了吃喝玩乐。

    但是这样的太子,他却看得比能干的二儿子毅郡王要顺眼。

    “有父皇服众就行了。那些大臣,哪个不对父皇心服口服?我不过是沾了父皇的光,为何要让他们服我?”太子无所谓地道,挥手让内侍将荔枝装在玛瑙纹的盘子里送上来,亲自洗了手,给永昌帝剥荔枝。

    永昌帝笑着坐回书案背后,拿银勺子夹了一块荔枝肉吃了,道:“你看看这些奏折,都是说你不如你二弟……”

    太子忙站起来,躬着腰道:“父皇,二弟确实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这一次打郴州,又善用人。萧士及这一员猛将也被他打磨出来了。——恭喜父皇!贺喜父皇!从此猛将如云,天下归心!”

    永昌帝龙颜大悦,笑着道:“你倒是个心宽的。就不怕朕听了这些奏折的话,将你换下来,让你二弟做太子?”

    太子忙道:“二弟和儿臣同母所出。若是父皇愿意让二弟做太子,儿臣愿意让贤。”说完又笑着吃了一口荔枝肉,“再说,儿臣现在吃喝玩乐,确实不像话,父皇对儿臣不满也是应该的。”

    永昌帝点点头,“你到底比你二弟还是仁厚些。你是嫡长子,最是孝顺。你二弟,唉,还是年纪太小,还需要历练。”

    太子没有再接话,专心给永昌帝剥荔枝。

    万贵妃带着一个宫女走进来。

    那宫女手上捧着一个碧玉盘,上面摆着嫩白剔透,刚剥出来的荔枝肉。

    “哟,太子正好在啊。本宫要多谢太子的荔枝了。”万贵妃掩袖笑道。

    太子忙道:“不敢。贵妃娘娘喜欢就好。”

    万贵妃走到永昌帝身后站定,笑着道:“陛下都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得到这样好的荔枝。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从哪里得来的?”像在暗示太子得到了永昌帝都没有得到的享受,是僭越的行径。

    太子满头大汗,有些惭愧地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这些荔枝,其实儿臣是沾了真真的光。这是她娘家派人送来的。”太子妃的闺名就叫真真,出自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是真正的士族门阀,比大齐的皇室贵胄出身还要久远。

    崔氏有的许多东西,大齐的皇室都未必有。

    永昌帝听了万贵妃的话,心里本来也有些别扭。

    不过听说是太子妃娘家送来的荔枝,他又释然了。

    清河崔氏的嫡长女,果然是娇养的典范啊。

    崔真真被养得这样娇,除了皇室,一般人家还真消受不起。

    清河崔氏虽然势力庞大,可是看他们千方百计将自己家的嫡长女嫁给太子,就知道他们是愿意臣服大齐皇室的。

    对于永昌帝来说,只要这些人有所求,他就不担心他们会作反。

    只有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才能让帝王心生警惕。

    万贵妃听说居然是崔真真娘家送来的,更是不屑,撇了撇嘴道:“连咱们陛下都吃不到的东西,清河崔氏却能成筐成筐往长安送。别说陛下,就连咱们大齐的两位公主,都比不上崔家的嫡女啊。”

    本来就比不上,还真的跟人比?——太子咳嗽一声,低下头,极力忍着笑。

    永昌帝也皱了眉头,淡淡地道:“清河崔氏,本就是绵延千年的士族门阀,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皇室又怎么样?才做了两年皇帝,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吗?

    出身差真是硬伤……

    万贵妃没料到陛下也这么说,讪讪地住了口,朝自己的宫女努了努嘴,让她把装着荔枝的盘子放到书案上,却看见书案上已经有一个缠枝白玛瑙碟子,里面盛着嫩白的荔枝肉,着实比她们用青玉盘装要好看得紧。

    “陛下原来已经有荔枝了。”万贵妃酸溜溜地道,“不知道是哪位妹妹给陛下送的?”

    太子又咳嗽一声,“贵妃娘娘谬赞了。这是儿臣的一点心意。——父皇,儿臣回去修书去了。”就要告辞。

    永昌帝想了想,安抚他道:“回去有空就多歇一歇。修书的事,别着急,把身子急坏了就得不偿失了。你放心,父皇心里有一杆秤呢。”

    太子笑道:“儿臣从来就没有担心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父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不要勉强。”

    永昌帝心里更是舒坦,笑着让太子下去了。

    太子走后,万贵妃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陛下,听说您又封赏萧士及了?”

    说起这件事,永昌帝就火大。那时候,他不过是私底下抱怨抱怨萧士及那厮,不知怎地,居然就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将他私下里说的话当圣旨传了下去,还夺了萧士及娘亲及原配妻子的诰命。

    现在萧士及打了升职,他只好又腆着脸去给萧士及升官。只是他家内眷的诰命,暂时压了下来。

    他总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就算上一次的传旨不是他真正的意思,但是既然传出去了,他就要维护自己帝王的尊严。

    金口玉言不是白说的。

    而宫里有些人,好像还没有适应他的身份的变化。

    “爱妃,朕这里是书房,以后不经宣召,不能擅自进来。今儿是第一次,我就饶了你,你回去抄一百遍礼部编撰的《大齐世家谱》,好好学一学大齐的门阀士族都有哪些,是什么传承,在大齐是什么地位。”永昌帝对万贵妃苦心孤诣,希望她能配得上她现在的身份。

    万贵妃小脸一白,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怯生生地看着永昌帝,白皙的脸上带着几滴泪珠,如同春荷晓露,盈盈动人。

    永昌帝最受不了万贵妃这种纯鹿一样的眼神,看了通体发热,忙改口道:“那就抄十遍吧。”一边说,一边拉了万贵妃走入御书房后面的槅子间。

    槅子间里只有一张小小的黄花梨木围子的罗汉床。

    床上的褥子不太厚,吱吱呀呀的声音很快就传到御书房外。

    万贵妃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圣宠,喜得心花怒放,一双玉腿死死地缠在永昌帝腰间,顺着他的身子起伏来去。

    ……

    太子一点都不担心这些臣子夸奖二弟的折子,他回东宫之后,就和太子妃每天诗词唱和,或者出去游山玩水,过得悠哉游哉。

    永昌帝越发看重太子,多次想让他参与议政,参赞国事,太子就是不肯,总是推脱。

    永昌帝却给在郴州大胜的毅郡王又下了一道旨意,让他不用回长安,稍加休整,补充兵士和辎重之后,直接带着大军,往北行去,去打在大齐北面盘桓许久的刘周大军。

    杜恒霜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明白萧士及一时不能回来了,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下去。

    而陈月娇这一阵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最后一丝希望,本来在太子和太子妃身上。

    就算杜恒霜不肯再搭理她,有太子和太子妃做后盾,她也是不怕的。熬过这几年,她自然有法子让杜恒霜让出位置。

    可是太子和太子妃却一直杳无音讯,她送出去的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她试着亲自去东宫找太子,却连皇城的大门都进不去,还险些被那些守皇城的禁卫军调戏。

    很快一个月期限到了。

    杜恒霜因萧士及不得回家,心里更不好受,对陈月娇多多少少有些迁怒的意思。

    一个月一到,她就派了人去收房子。

    陈月娇本来想着有房契,有太子,杜恒霜不敢把她怎么样。

    可是现在发现房契有问题,太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竟然有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意思。

    来收房子的那些下人都是陈月娇在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凶神恶煞一般,将她和金姨妈从房子里赶了出去,只将她们随身的东西收了两个包袱扔给她们。

    金姨妈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门口几乎哭得晕过去。

    陈月娇故意在旁边垂泪,也不解释,只让人传话,说萧家的大少奶奶杜恒霜欺人太甚,为富不仁,欺压她们孤儿寡母。

    谁知杜恒霜也早防着她倒打一耙,居然请了她们这个里坊的里正,还有一个能说会道的婆子,站在她们家门口,一五一十地将这件事撕掳清楚。

    “啊?原来是人家的房子?借给她们住,就当是她们自己的?啧啧,我说呢,如果真的是她们自己的房子,怎么可能被人赶出来啊?——当咱们大齐的官府是摆设?”

    “就是。苍蝇不钉无缝的蛋。她们这样子,我见得多了。升米恩,斗米仇。本来就是无依无靠投奔而来,还在人家家里调三窝四。人家受不了,让她们搬出来住,她们就居然就将这借住的房子当做是自己的。——脸皮真比城墙还厚。谁摊上这样的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周围的街坊邻居议论纷纷,一下子就把金姨妈先前的哭诉反转过来。

    金姨妈见势不妙,忙从地上爬起来,拉着陈月娇就走,慌慌张张离开了这个里坊。

    来到外面的大街上,陈月娇有些茫然。

    她没有银子,也没有权势,更没有男人,可让她怎么活呢?

    “娇儿,咱们去你表姐家吧。”金姨妈想来想去,只有再去投奔关芸莲。

    陈月娇很是看不上关芸莲,觉得她既蠢笨又坏心,老是坏事。可是现在,关芸莲居然又成了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好吧,希望表姐能帮帮我们。”陈月娇扶着金姨妈,往萧家大宅那边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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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差距

    去萧家的路,金姨妈和陈月娇她们娘儿俩最熟悉了。

    萧家大宅庭院深深,里面那种三进的院子有好几个,还有两进、一进的跨院、偏院无数。

    萧泰及他们虽然和大房萧士及分了家,但是杜恒霜和萧士及也没有要求他们一定搬离萧家大宅,而是在大宅靠西南的地方建了一座围墙,将墙那边一个三进院子,和两个一进的跨院,以及后花园的一部分,都圈给萧泰及他们二房居住。

    两房人的钱物都分开了,就是住的近一些,也是为了龙香叶。

    萧泰及是她最心爱的小儿子,住在一起也是为了萧士及的补偿心理。

    杜恒霜没有反对,对她来说,只要不在一个家住着,住近点没关系。再说,龙香叶还活着,他们就强行分家,如果还赶萧泰及他们走,外面的闲话就更难听了,她不想让人说得太离谱。

    所以这一次她对陈月娇她们下狠手,也防备了陈月娇她们会重新投奔萧泰及和关芸莲。

    早前两天,杜恒霜就将关芸莲叫过去说道:“你们住的是我们大房的宅子。你们二房的铺子、田产、宅子和银子早就分给你们了。以前没让你们搬走,是想着到底是一家人,再说婆母也想跟自己的儿子住的近一些。你们要记住,你们在这里住着,是客人。客随主人便,你们既然不是主人,就没资格留宿别的客人。所以你们想收留别人,一定要我们同意方可。如果不跟我们说清楚,擅自留客居住,我就不客气了,你们一家都得搬走。——你想做人情,请去你自己家里做,不要慷别人之慨,拿别人的房子做人情。”

    杜恒霜的话,听得关芸莲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关芸莲当时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声“知道了”。她还等着自己的表妹攀上太子那棵大树,她才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呢。到时候,大房算什么?就连大爷,见到她表妹,说不定都要恭恭敬敬行礼。

    她回去将这件事当笑话对萧泰及说了。

    萧泰及没有说什么,心思早不在关芸莲身上了。

    他现在听从诸素素的医嘱,每天吃药,同时禁房事,身子确实有很大的起色。

    他前些日子留宿表妹龙家,对于派来伺候他的几个美貌丫鬟不假辞色,居然让他入了舅母的眼。

    他的舅母,就是龙香叶亲兄弟的妻子,也是清河崔家的旁支嫡女,当然,现在他舅母的外家,已经是清河崔家的嫡宗了,眼界自然也高了许多。最近在给她的嫡长女龙淑芝相看姑爷,不由拿萧泰及当了样板。

    生得俊美,又不好女色,家世比龙家要强,又有个能干的哥哥,家里豪富,听说就算分了家,但还是在一个家里住着。只有两兄弟,其实分家都是分给外人看的。只可惜,他已经有了妻子……

    舅舅对他当然非常满意,也只埋怨姐姐太着急,给外甥找了这么一门不怎么样的亲事。

    龙淑芝的爹娘都对萧泰及另眼相看,萧泰及的一颗心就更是偏到龙淑芝身上去了。

    关芸莲跟他说起陈月娇的事,他才恍然关芸莲还有这样个强有力的后盾,不由又踌躇起来。

    “二爷,你说大嫂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关芸莲曾经问过萧泰及。

    萧泰及敷衍道:“你管她是什么意思?大嫂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就是了,难道还要跟她别苗头?”

    关芸莲轻哼一声,“我倒是想呢,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

    没过两天,关芸莲就发现自己永远等不到这一天了。

    因为陈月娇和金姨妈找上门,求他们收留。

    “出了什么事?大嫂不是送你们一所宅子吗?宅子呢?卖了?”关芸莲很是好奇地问道。

    陈月娇苦笑,“大少奶奶好大的威风,今早派人将宅子要回去了。”

    “什么?!”关芸莲提高声调,一下子站了起来,拍着桌子怒道:“岂有此理!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的道理?房契呢?她不是给了你们房契吗?”

    金姨妈哎哟一声,拉着关芸莲的手直诉苦,“你们大少奶奶嘴甜心苦,害得我们好惨。还说房契,原来房契上根本就不是我的名字,我们拿着有什么用?就算去衙门打官司都说不过她……”

    关芸莲顿时警惕起来。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不仅不是他们二房的名字,就连房契都没有。

    杜恒霜如果想赶他们走,就是派个婆子吩咐一声的事……

    原来那一天,杜恒霜找她说话,是应在这里。

    杜恒霜不想她再收留陈月娇和金姨妈!

    真是打的好算盘!

    关芸莲义薄云天地拍着胸脯,“她实在太过份了。打量人人跟她一样薄情呢。没关系,你们没房子了,不是还有太子和太子妃吗?以他们的权势,随便给你们送一座和萧家一样的大宅子也是容易的。”

    陈月娇更加尴尬,却敏锐地感觉到关芸莲的变化,知道有些不妥,想赶紧拦住关芸莲的话头,却被金姨妈伤心地先说了出来,“别提了,太子和太子妃那样的人,怎么会管我们?如今他们不知去哪里了,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人。”

    “啊?”关芸莲顿时踌躇起来,声音都小了下去,“太子、太子妃不与你们出头吗?”

    陈月娇在后面拉着金姨妈的衣襟。

    金姨妈沉浸在震惊当中,没有感觉到陈月娇的提醒,自顾自地道:“他们不管我们了……”

    原来是没了太子、太子妃做靠山,所以大嫂才敢把他们赶出去,也才叮嘱自己不要收留她们。

    说不定是她们惹着太子、太子妃了,大嫂担心惹祸上身,才将她们赶出去,同时提醒自己的?

    关芸莲心思转了转,觉得自己是发现了真相,一时也畏缩起来。

    “……这个,姨妈,表妹,我也没法子。大嫂说了,我们也是客居,我们要收留客人,要得到她的许可才行。你们既然是被大嫂赶出去的,我再收留你们,就是跟大嫂对着干了,我实在是不能啊。你们要知道,她能赶你们走,也能赶我们走。”关芸莲滑头地将责任都推到杜恒霜身上。

    金姨妈大惊,忙道:“怎么可能赶你们走?二爷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她一个做媳妇的,怎么敢忤逆婆母?老夫人发个狠,休了她都是有的。”

    关芸莲忙堵住金姨妈的嘴,一阵风似地将她们娘儿俩撮到大门口,扬着帕子道:“姨妈,您老人家就别给我招祸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您这几年,在我们萧家也篓了不少好东西,您就别藏着掖着,赶紧拿去换点银子,买个小院子住吧。等太子、太子妃回来了,我再寻你们说话。”说着,将脚缩回大门里面。

    守门的婆子当着金姨妈和陈月娇的面,将大门哐当一声关上。

    金姨妈瞪着朱红的大门,愣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起来,“我们这可怎么办啊?”

    陈月娇也呆了许久,才扶着金姨妈的胳膊道:“娘,咱们赶紧去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吧。等安置好了,我再去给太子妃送信。”

    金姨妈忍着泪,和陈月娇转身走了。

    她们身上没有多少现银。但是确如关芸莲所说,她们在萧家这几年,半赏半昧,还是篓了不少好东西。

    光她们包袱里一个千峰翠色的秘窑瓷杯,拿到当铺就可能当百八十两银子。

    两人合计了一下,就由金姨妈出面,装作是大户人家的仆妇,拿着杯子去当铺当。

    大户人家都有后台,当铺不敢欺压得太狠,果然给她们当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十年活当。十年后不赎取,就是死当了。

    拿着银子,陈月娇不肯去最便宜的南城,而是在和萧家一个地段的东城,以十两银子一个月的价钱,租了一个院子。

    她们一百五十两银子,也只够过一年。

    金姨妈到底也是过过几天苦日子的人。这几年在萧家养尊处优,享受惯了,一时不习惯而已。

    如今被打回原形,她哭了几天,也缓过劲来,跟陈月娇道:“娇儿,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其实这一百五十两银子,我再当几样首饰,凑个八百两,也能去南城买个小院子住,总好过在这里租人家的房子。”

    陈月娇却执意不去南城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住。

    她的目标是萧士及。她要是离了东城,就离萧士及越来越远了。

    “娘,我想过了,咱们熬过这一年就好了。租房子一年一百二十两,我们还剩三十两,够吃喝。如果不想用这三十两,我们可以去做针线活卖。”陈月娇打定主意,这一年内,她一定要将杜恒霜拉下马。

    金姨妈觉得不妥,哭劝好久,陈月娇都咬牙不同意。

    “唉,你这孩子,你以为针线活真的好卖啊?你不知道,那些绣房里面的绣娘,不到三十岁,眼睛都半瞎了。”金姨妈唠唠叨叨,和陈月娇开始做针线寄卖。

    陈月娇本来想得不错。她的针线活儿确实是一绝。不管是“杜蘅”,还是“陈月娇”,上一世的时候,针线活儿都是好手。萧士及的贴身小衣、鞋袜,都不假他人之手。开始是“杜蘅”给他做,后来是“陈月娇”,萧士及曾经表示过穿的很舒服……

    这一世那个鸠占雀巢的杜恒霜,针线活儿跟自己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了。

    陈月娇想起这事儿,就有些伤心。

    那个狠心的负心郎,什么时候才会发现那个“杜恒霜”,根本就不是他上一世的妻子……

    她要不要去揭穿杜恒霜呢?

    陈月娇仔细想着,又摇摇头。

    就像杜恒霜怀疑她跟“换魂”的谣言有关一样,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萧士及绝对不会就听了她一句话,就对杜恒霜产生怀疑的。

    再说,上一世的事情,这个萧士及又没有经历过。

    难道自己还真的要再等十年,才等到萧士及发现这个“杜恒霜”是假的?

    陈月娇想到这里,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是她下意识不许自己再想下去。

    她都重生了,胜利不属于她,还会属于谁?

    陈月娇安安静静地在这里住下。

    杜恒霜也知道了陈月娇她们娘儿俩上门,被关芸莲赶出去的事,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所以就算知道陈月娇她们在东城租了院子,打算靠针线活儿养家的事,杜恒霜也没有放在心上。她只吩咐萧、杜两家的铺子,不许收陈月娇的针线活儿就行了。

    时光倏倏,很快又到了腊月。

    永昌二年的腊月,大雪下得格外频繁。

    陈月娇看着自己肿成胡萝卜的手指头,还有做了半年针线活儿,才换到的五百文钱,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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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混淆 (4K,enigmayanxi和氏璧+)

    “娘,今年天太冷了,怎么不生盆炭火?”陈月娇搓着手,跳着脚从屋外进来,手上拎着一个脱了漆的食盒,里面装着她刚在厨房里蒸的几个胡麻饼。

    幸亏她们花大钱租了这个院子,墙壁屋顶都是极牢靠,大门也是整块的楠木,就是没有像样的皮绵帘子,她们大白天都只能关着正房的大门。

    关上门,才能挡住屋外的寒风,还有皑皑的大雪。

    飕!

    一股寒风卷着雪花往门缝里钻。

    “快掩上门!快掩上门!——生什么炭火?快上炕暖和暖和。”金姨妈忙叫着,坐在炕上拢紧了被子。

    陈月娇脱鞋上炕,本以为被子里面是暖烘烘的,结果被子里一股寒气袭来,让陈月娇打了个冷战。

    “娘,这炕怎么是凉的?”陈月娇忙裹紧被子,有些不满地道,顺手将食盒放到小炕桌上。

    金姨妈叹口气,“咱们忙活了半年,只卖了五百文钱,你可知一斤炭要多少钱?——五百文钱,还买不到五十斤炭。咱们要吃饭,还要买柴火、米、油、盐、菜,你仔细算算。这个冬天如果一直下雪,咱们的银子可就精光了。”

    陈月娇知道金姨妈说的是实话,抿紧了唇。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上一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

    就算萧士及后来移情别恋,可是从来没有在物质上克扣过她。所有的东西,她都是得的上上份。就算后来因为得了怪病,被送到庄子上,她的东西也都是最好。

    腊月里,就算在庄子上,她的屋子里有地龙,有暖炕,有大毛的毯子,厚厚的新丝绵被子。

    哪里像现在过的日子?

    屋里和屋外一样冷,跟雪洞一样,呵气成冰。

    自从搬离杜恒霜送她们的宅子,住到这个租的院子来,她们有多久没有吃过肉了?

    陈月娇委屈得想哭。

    这样的日子,她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以前,她以为没有男人真心爱她,才是一辈子最大的悲剧。

    现在她发现,和三餐不继比起来,男人的爱算什么东西?为了能吃饱穿暖,让她做什么都行……

    陈月娇突然明白了上一世,这个本体的陈月娇隐忍十年,最后才做到萧士及填房的心情。

    她是真正吃过苦,所以才不把在萧家的隐忍当做是苦痛吧。

    只是后来她成为胜利者,舒舒服服活至耄耋,就忘了她当初过过的苦日子,重生回来,就一心要得到男人的“真心和爱意”了。

    多么讽刺。

    陈月娇嗤笑一声。

    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已经混淆了“陈月娇”和“杜蘅”的界限。

    在她心里,她已经不折不扣成为“陈月娇”。

    “杜蘅”已经在她心里沉睡,永远不会醒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举手投足之间,越发沉稳。

    她知道她不能急,她只能等。

    太子和太子妃,一定不会突然消失,他们不来找她,她也不会着急。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同样的时间,京兆尹许家后院的绣楼里面,杜恒雪披着孔雀金线织里外发烧银鼠大氅,倚在窗前看雪景。

    天色逐渐暗下来,但是因为有雪,院子里被风灯照的银装素裹,明亮异常。

    “三小姐,天色晚了,窗户缝里有风,仔细风扑着了头疼。”杜恒雪的大丫鬟知书笑着过来请她。

    杜恒雪头也不回,看着窗外的雪景,满足地叹息一声,“多好的雪啊。明天我想堆雪人。”

    知书噗哧一声笑了,“三小姐,您转过年就十四岁了,还就知道玩。夫人知道,又该说您了。”

    杜恒雪回头,俏皮地噤了噤俊俏的小鼻子,嗔道:“你们不说,娘哪里会知道?”

    “雪儿,你又在淘气了?”方妩娘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了进来。

    杜恒雪吐了吐舌头,低低地“呀”了一声,“娘怎么来了?我刚刚一直看着院子,刚转过头,娘就进来了。”

    知书忙来到月洞门旁打开厚厚的绣着海棠花的门帘,让方妩娘进来。

    方妩娘披着一件华贵的紫貂大氅,头上戴着同样的紫貂昭君套,手里捧着鎏金嵌宝黄铜手炉,冉冉走了进来。

    灯光下,她的面容依然绝色无双,经过岁月的沉淀,那美貌更加惊心动魄,不知道美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杜恒雪看着娘亲微笑的面庞,笑着偎了过去,抱着方妩娘的胳膊撒娇道:“娘,雪儿明天要去院子里堆雪人。”

    方妩娘爱怜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说道:“眼看就要订亲的人,还跟个孩子一样。你这样,娘怎么放心让你嫁出去?”

    杜恒雪咯咯笑道:“我有娘亲和姐姐,还有爹爹,谁敢对我不好?”

    方妩娘笑了笑,觉得她说得也对,“也是。你也不是没心眼啊。”说着,拉着杜恒雪在里屋的填漆床里坐下,将屋里的丫鬟对遣了出去,才低声叮嘱她:“明日老爷要在家里宴请一些今科的举子,你要小心一些,不要到处乱跑,冲撞外男可是不好。”

    杜恒雪连连点头,“我就在自己院子堆雪人玩。——行不行啊,娘亲?”

    “行,行。只要你不出去,把这院子拆了都行。”方妩娘笑道,然后问她,“娘要给你相看人家,你……有没有看上合意的男子?”

    杜恒雪吓了一大跳,脸上顿时红成一片,声若蚊呐地道:“娘,您做主就行了?这种事怎么能问我?”

    方妩娘细细察看杜恒雪的神色,确定她没有作伪,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女儿还没有动心,甚至都没有开窍……

    许言邦虽然不错,可是,他们是兄妹。不管怎么说,伦常不能乱。

    不仅许绍反对,方妩娘也不是很赞成。不过,方妩娘更看重自己女儿的心意。若是杜恒雪真的对许言邦动了心,就算拼着许绍不高兴,她也要试试成全他们。

    如今知道只是许言邦剃头挑子一头热,方妩娘就无所谓了。——她的女儿值得更好的人。

    方妩娘问清楚了杜恒雪的心意,才满意地离去。

    杜恒雪也困了,叫了丫鬟进来收拾床铺,自己去浴房盥洗之后,才上床歇息。

    绣被被熏得暖暖的,带着一丝玫瑰的清香。

    杜恒雪看着帐顶吊着的一个玫瑰干花的香袋,笑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一夜无梦,她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爬起来,等不及吃早食,就披着大红猩猩毡去院子里堆雪人。

    方妩娘起得更早,天不亮就起来安排今日的宴席。

    因今日请的举子,有几个是许家的远房亲戚,许绍特意嘱咐方妩娘,外院的宴席散后,要特意请这几个人到内院来坐席,跟许家的人见一见。

    方妩娘知道,也有给许绍的两个庶女挑选女婿的意思。她倒是不想将女儿嫁给这些举子。

    这些人,虽然很有才干,但是功利心太重。

    方妩娘一直觉得,杜恒雪比较单纯,应该嫁给没多少野心的男人。

    而这些明年春闱要入试的举子,对于杜恒雪来说,太过复杂了。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喜爱单纯的小白兔的。

    杜恒雪茫然不知,在院子里玩得高高兴兴。

    “你们过来,都过来啊,帮我把那边的雪滚成一个大雪球……”杜恒雪叫着屋檐下面的小丫鬟,让他她们过来帮忙。

    几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来年岁就小,又禁不住院子里白雪的诱惑,很快就欢叫着来到院子里,跟杜恒雪一起堆雪人。

    知书从屋里出来,看见几个小丫鬟跟杜恒霜闹成一团,有些生气,大声道:“一个二个作反是不是?三小姐好性儿,就由得你们闹!若是让二公子知道,皮不揭了你们!”

    几个小丫鬟吓得忙扔了手里正在滚动的雪球,躲回屋廊下去了。

    杜恒雪皱了眉头,看着知书。

    知书忙走到院子,对杜恒雪道:“三小姐,这些小蹄子不能太惯着了。今日到这个时辰了,大厨房还没有送早食过来。奴婢过去催一催,三小姐略等一等。”说着,急步走出了院子。

    杜恒雪张了张嘴,又觉得知书说得有道理,有些垂头丧气地站在院子里。

    她的雪人才堆了一个身子,还差一个脑袋。

    知书走出杜恒雪的院子,忙忙地拐上抄手游廊,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一个穿着青色绵袍,俊逸非凡的男子背着手,慢悠悠也走上抄手游廊,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看着一路上的风景,嘴边露出一丝赞赏的微笑。

    知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子,本来应该低头快步走过,可是那男子生得实在太好了,只比她们家的大姑爷差一点点而已,知书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那男子回头,见一个丫鬟打扮的俏丽女子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禁笑着往旁边让了一步,“挡着姐姐的路了。是我的不是。”

    知书一下子红了脸,忙蹲身福了一福,羞涩地道:“公子多礼。”又问道:“公子是要找谁?这是内院……”

    那男人明白知书的意思,笑着道:“许大人是我姑父。”

    知书才知道原来是亲戚,忙又福了一福,才转身离去。

    那男子在后面问了一声,“请问这位姐姐贵姓芳名?”

    知书回头道:“奴婢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知书。”说完便快步离去。

    那男子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杜恒雪的院门口。

    大门虚掩,不知道守门的婆子去哪里了。

    那男子摇摇头,正要离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娇嗔,“我让你们下来陪我玩,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澄澈的声音如同水晶一样剔透,好听得不得了。

    那男子嘴边噙着一丝微笑,改了主意,缓步走上台阶,顺着虚掩的门缝往里看。

    只见一片白雪当中,站着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的女子,院墙边上,有一树开得正艳的红梅,那枝桠沉甸甸地,几乎垂到那女子头上。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这男子一时看得痴了,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杜恒雪听到大门吱呀一响,以为是知书回来了,气鼓鼓地回头,却看见是一个生得俊逸超凡的男子,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含笑看着自己。

    那男子看见杜恒雪的容貌,全身顿时僵住了。眼里看不见别人,只有那一双华光璀璨的眸子,和她赛雪欺霜的肌肤,以及肌肤上那红艳的双唇。

    “你是谁?为何到我这里?”杜恒雪皱了皱眉。那男子虽然生得好看,不过杜恒雪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深闺女子。她身边的男性亲戚,都一个比一个好看,这个男人的样貌虽然也不错,但是还没有到让她失态的地步。

    那男子忙深施一礼,“在下孙耀祖,洛阳人士,今科举子,转过年就满十八,尚未娶亲。许大人是在下的姑父,今日是特意前来拜访。”

    原来是亲戚。

    杜恒雪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孙举人有礼。你是来找爹爹的?——爹爹在前面左拐的正院,不在这里。”她以为孙耀祖是走错了路。

    孙耀祖心头更喜。原来姑父的女儿,生得这般美貌……

    “请问你是……表妹?”孙耀祖试探着问道。

    杜恒雪咯咯一笑,艳若春花,“可以算是吧。我排行第三。”

    “原来是三表妹。”孙耀祖笑着掩上院门,走下台阶,来到杜恒雪身边,“你在堆雪人?”

    杜恒雪点点头,指着旁边的雪堆,“才堆了身子。还没有脑袋。”

    “这个容易,让我来。”孙耀祖卷起袖子,在院子的雪堆里扒拉几下,就搓了一个硕大的雪球,抱起来,放到杜恒雪堆的雪人身子上。

    一个雪人正式成型了。

    可是脑袋上光秃秃的,实在不好看。

    孙耀祖想了想,从自己的衣裳里扯了两块黑色的里衬,卷成圆形,塞到雪人的脑袋上,成了两个黑黑的大眼睛。

    再画上一个半圆形裂开的大嘴,是雪人在微笑。

    杜恒雪看得目不转睛,笑着拍手道:“表哥真厉害!”

    孙耀祖得意,拍了拍手问道:“有没有胡萝卜?”

    杜恒雪想起自己喂的小白兔,还有几根吃剩的胡萝卜,忙道:“有。”命人取了胡萝卜过来。

    孙耀祖将胡萝卜按在雪人脑袋上,一个滑稽的雪人便堆了出来。

    杜恒雪大喜,连声道:“多谢表哥!多谢表哥!”

    话音刚落,院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许言邦目呲欲裂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握着拳头,怒道:“谁是你表哥?!——对着外男叫得这般亲热,真是不知廉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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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落花

    听见从院门口传来的声音,杜恒雪和孙耀祖一起回头。

    见是许言邦大怒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杜恒雪吓白了脸,往后退了两步。

    孙耀祖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挡在杜恒雪身前,对许言邦拱手道:“二公子,都是在下的错,请不要责骂三小姐。”

    孙耀祖高大的身躯挡在杜恒雪身前,让杜恒雪松了口气。

    以前她确实很怕许言邦,不过自从姐姐出嫁之后,许言邦已经对她温和许多,她不再那么怕他。

    可是今天许言邦的样子,又让她想起小时候被许言邦捉弄的情形。

    杜恒雪默默地低下头,低声道:“表哥,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出头的道理。”说着,上前一步,和孙耀祖并肩而立,对许言邦道:“二哥……”

    许言邦看见孙耀祖和杜恒雪站在自己面前,男人俊逸非凡,女子娇俏柔媚,当真如天造地设的一双,只气得满眼泛红,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杜恒雪的手腕,另一只手推搡着孙耀祖,斥道:“三尺童子不进内院,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还是举人呢,有你这样行止不端的举人吗?你再在这里鬼鬼祟祟,我去礼部告你一状,剥了你的功名!”

    孙耀祖是家中独子,又少年得志,聪明伶俐,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辱骂过,一时也有些生气,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舅父请我们到内院坐席。我因多喝了几杯,觉得头晕,才出来走走,散散酒意。——若是真如二公子所说,三尺童子不能进内院,还请去责怪令尊,不要为难在下和三小姐。她是正正经经的许家小姐,是你的亲妹妹,你如何能这样说她?”

    这番话让杜恒雪听来好生顺耳,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二哥,都是亲戚,你不要去礼部告表哥的状了。我听娘说,考举人不容易,几千人里面才能考中一个呢……”

    孙耀祖的话也就罢了,可是杜恒雪竟然帮着孙耀祖说话,许言邦就很有些受不了。

    他乜斜着眼睛扫了杜恒雪一眼,心中又恨又妒,又酸又涩,只想让面前的这一对璧人看清真相,便想也不想,口不择言地将杜恒雪的手腕高高举起,对着孙耀祖道:“孙公子,你不要看走了眼。她算什么正正经经的许家小姐?她姓杜,不姓许!——我的亲妹妹,她也配?!不过是那个填房带来的拖油瓶,还想鸠占雀巢做许家小姐?做她的大头梦吧!”

    杜恒雪听见这番话,心里顿时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样的难受。

    原来,她不算正正经经的许家小姐,原来,在她看重的二哥心里,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他的亲妹妹!

    杜恒雪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大力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我不配做你亲妹妹,你不要拉着我的手!你是坏人!你是坏人!我不要再见到你!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一边哭叫,一边用脚踢着许言邦。

    许言邦没料到娇小的杜恒雪发起怒竟如一头小豹子一样凶悍,一只手竟如箍不住她细小的手腕,让她挣脱开去。

    “你走!你走!你不许再到我的院子!”杜恒雪大声道,顺手推了许言邦一把,自己扭头转身跑回对面的绣楼。她跑得太急,身上披得大红猩猩毡无声无息地从她细弱的肩头落下来,落到雪地上。

    一阵寒风吹来,院墙边上的梅树被风吹落了无数的花瓣,尽数落在雪地上,也有一些落在了杜恒雪遗落在雪地上的那件大红猩猩毡上。

    许言邦看着大红猩猩毡上星星点点的粉色梅花,心里痛不可言,但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慢慢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过去,弯腰低头将那件大红猩猩毡拾了起来,掸尽上面的落梅,将那件大红猩猩毡搭在臂弯,转头对孙耀祖面无表情地道:“你还不走?”说着,又叫一声,“来人!”

    杜恒雪院子里只有知书是管事大丫鬟,别的小丫鬟比杜恒雪还要怕许言邦。

    听见许言邦的厉喝声,小丫鬟一个个磨磨蹭蹭地从耳房钻出来,站在廊庑底下,不敢看许言邦。

    许言邦道:“送孙公子出去。”

    一个婆子从厢房里出来,对许言邦躬身行礼,“奴婢去送吧。”

    许言邦点点头。

    孙耀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精致的绣楼,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给这个可怜的小娘子添麻烦了,便什么话也不多说,对许言邦拱了拱手,转身跟着那婆子往院门外走去。

    杜恒雪趴在绣楼二楼一个房间的窗台边上,躲在两盆腊梅盆栽后头,偷偷看着楼下院子里的情形。

    孙耀祖潇洒离去,让杜恒雪很是感慨。人家怎么就能如此谦谦君子,再看许二哥,简直就是个凶悍的匪贼。

    她噤了噤精致的小鼻子,看见许言邦抱着她那件大红猩猩毡站在院子里,定定地看着绣楼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恒雪趴着看了一会儿,见许言邦跟泥塑木雕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颇觉得没趣儿,便从窗台旁边走开,斜倚到罗汉床上生气去了,就没有看见许言邦走得时候,将她的大红猩猩毡带走了……

    许言邦今日的话,实在是太戳人心肺了。

    杜恒雪发了狠,再不理许二哥,就算他来求饶也不理。

    她在这边生闷气,绣楼下面廊庑底下站着的小丫鬟一个个又蹭回耳房。

    诺大的院子里,只有许言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什么时候走的,院子里的人都不知道。

    杜恒雪发现自己的大红猩猩毡不见了,也没有声张。横竖她有的是大氅,这件大红猩猩毡是她最不喜欢的,丢了就丢了。

    知书要了早食回来,听说院子里闹了这样一场,忙来到杜恒雪的房间,嗔道:“三小姐又不听说。奴婢跟三小姐说了多少遍,不要轻易跟外男说话,如今不仅让人觉得三小姐不知礼,而且让二公子更加记恨二小姐,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杜恒雪有些心虚地笑,讨好地将自己妆奁匣子里一对毫无瑕疵的羊脂玉镯拿了出来,亲手给知书戴上,笑嘻嘻地道:“知书姐姐别生气了。雪儿用这镯子向知书姐姐赔罪好不好?雪儿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了,再和外男说话,知书姐姐就用布条把雪儿的嘴堵起来!”

    知书噗哧一声笑了,将手上的羊脂玉镯褪了下来,放回杜恒雪的妆奁匣子里,笑道:“哟,奴婢可不敢要三小姐的东西。若是让大姑奶奶知道,可要揭了奴婢的皮。”

    杜恒雪知道姐姐杜恒霜护着自己,嘿嘿地笑,在屋里转了几圈,道:“那,我给知书姐姐做点心赔罪,好不好?”

    知书本来想说“不好”,可是一转眼想起刚才在院子外面碰见的那位孙公子,他不断跟自己打听三小姐的消息,就改口道:“好啊,就做三小姐最拿手的水晶龙凤糕吧。”

    杜恒雪欢欢喜喜地点头,带着小丫鬟去小厨房忙碌去了。

    没过多久,方妩娘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倒没有如同许言邦一样生气,而是向许绍打听起孙耀祖的情形。

    这一次许家请的客人,许绍当然都是知根知底的,就与方妩娘说起这些人的情形。

    “孙耀祖是年岁最小的,今年十八,转年也才十九,听说自小就有‘神童’之誉,十八岁就中了举,确实不负‘神童’之誉。”许绍笑着点头,“他的娘亲许氏,是我们许家远房亲戚,嫁到洛阳孙家。他爹孙正平,乃是有名的方正之士,书香世家,家风严谨,邻里有口皆碑啊。”

    “哦?”方妩娘来了兴趣,“你居然连人家的爹爹都打听清楚了?”

    许绍哈哈大笑,“有可能做亲家,当然要打听清楚。”

    方妩娘有些不自在。

    这孙耀祖家世人品都这么好,大概许绍是要留给他自己的女儿了。

    方妩娘默默地低下头,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针线,给自己的儿子缝制小衣。

    许绍看着方妩娘的样儿,不由莞尔,从她手里将针线活儿拿走,坐到她身边笑道:“怎么不继续往下问了?”

    方妩娘不跟他打哑谜,摇头道:“孙家公子年少有为,又家世出众,我们雪儿大概是高攀不上了。老爷,你的二小姐倒是合适,不如试试他家的口风?”

    许绍笑着抚了抚方妩娘的面颊,“这么好的人家,怎么会愿意娶庶女?”

    许绍只有两个嫡子,没有嫡女,他的两个女儿都是妾室所出。

    方妩娘撇了撇嘴,“连许家的庶女都不愿意,当然更看不上我们雪儿了。”

    许绍想了想,捻须道:“这件事,你先别急。既然你给雪儿看好了这个人,我当然要成全你的心愿。再说,我当雪儿跟亲生女儿一样,也希望她嫁得好。——这个孙耀祖,你不妨多多查看,我派人再去洛阳查一查他们家的底细。”

    方妩娘又惊又喜,忙道:“老爷说真的?”

    许绍点点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老爷我自然是一言九鼎。”

    方妩娘妩媚地横了许绍一眼,灯光下一双横波目,让许绍不禁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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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转机 (4K,粉红390+)

    方妩娘是个急性子,既然许绍没有招揽孙耀祖做亲女婿的意思,她就要仔细打算打算了。

    孙耀祖到长安赶考,本就是住在许家的外院。

    方妩娘有很多机会可以查看他。

    从日常生活举止,到写文章交友会客,各方面都打探得仔仔细细。

    腊八那天,杜恒霜带着一对双生子来给方妩娘送腊八粥。

    方妩娘喜得抱抱平哥儿,再抱抱安姐儿,哪一个都放不下,最后索性左右臂弯一边一个穿着大红衣衫的婴孩,笑得合不拢嘴。

    杜恒霜见了好笑,忙道:“娘,他们俩越来越沉了,您抱得动吗?”

    方妩娘得意地道:“你娘我可不是那样弱不禁风的小娘子。这两个孩子还是能抱的。”

    听说杜恒霜来了,许绍也来到后院,跟杜恒霜说话,一边从方妩娘手里抱过平哥儿,一边对杜恒霜道:“辛苦了。萧都尉最近有消息吗?”

    杜恒雪抿嘴笑,“前儿刚送了信回来,还有一大车上好的皮子。我给娘带了几张过来,娘给许大人也做件大氅吧。”

    许绍便知道北方战事想来很顺利,不然萧士及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猎兽扒皮。

    只可惜,陛下忌惮毅郡王的战绩,一直不肯松口让他们从北方回来。

    “那就多谢萧都尉了。北方天冷,不用着急,可以等明年开春之后再做计较。”许绍含蓄地提醒杜恒霜。

    杜恒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多谢许大人提醒。我会转告外子知晓的。”

    许绍特意回到后院,也不过是说这一句话,交待清楚了,就打着哈哈站起来:“霜儿啊,你娘给你妹妹瞧了一门亲事,你帮着瞧一瞧。我外面还有事,先走了。今天在这里陪你娘吃午饭,不要拘束,这里就是你的娘家。”说着将平哥儿交回到方妩娘怀里。

    杜恒霜笑着敛仁一礼,目送许绍出去,才好奇地看向方妩娘,“什么亲事?”然后就想到杜恒雪,“娘,我来这么久了,怎么不见妹妹的影子?”

    以前杜恒霜一来许家,杜恒雪第一个跑出来见她。

    方妩娘笑眯眯地道:“我这阵子把你妹妹拘在绣楼里,不等我传召,不许她出来。才刚我已经让人去叫她过来了。”

    话音刚落,杜恒雪的声音就叽叽喳喳从门外传来,“姐姐!姐姐!”

    杜恒霜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披着大红羽纱雪貂毛大氅少女从门外闪电般冲进来,扑到杜恒霜怀里,大叫道:“姐姐!姐姐!”

    平哥儿和安姐儿看见自己的娘亲被别人抱得紧紧的,急得在方妩娘怀里跟着大叫起来,要往杜恒霜身边挣过去。

    方妩娘有些招架不住,手忙脚乱地搂紧了孩子。

    一旁的欧养娘忙走过来,将安姐儿抱了过来。

    杜恒霜摸着杜恒雪的小脸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尽会撒娇。看,你的外甥们在羞你呢!”

    杜恒雪回头,看见平哥儿和安姐儿虎视耽耽地瞪着她,两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张着樱花瓣一样的小嘴,冲着她唔唔直叫唤。

    “来来,小姨没有忘记你们,来,给小姨亲一下。”杜恒雪笑眯了眼睛,过去就着欧养娘的手,叭地一声亲了安姐儿一口。

    安姐儿一下子笑开了花。

    杜恒雪看了十分新奇,忙将安姐儿抱了过来,在臂弯轻轻摇晃。

    孙耀祖和许言邦、许言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对方妩娘行礼,又对杜恒霜见礼。

    杜恒霜忙还礼,抬头看见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许言邦和许言辉后面,有些疑惑。

    方妩娘笑着道:“这是老爷的外甥,洛阳人士,今年的举人,明年要参加礼部的春闱。”

    十八岁的举人,真是难得。

    杜恒霜马上明白过来,这人大概就是方妩娘给杜恒雪相看的良人了。

    许言辉默不做声地背着手站到一旁,眼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对面墙上挂的一幅飞天仕女图,眼角的余光却将杜恒霜上上下下不知打量了多少遍。

    她的身量越发高了,以前有些苍白的小脸变得红润,眉目更加秾丽,虽是腊月里穿着大袄和皮裙,可是姣好的身姿依然亭亭玉立。

    许言辉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阵环佩叮当,从门口又走来三个人。

    一个是许言辉的妻子曾氏,另外两个是许家的两个庶女二小姐和四小姐。

    杜恒霜只好又站起来回礼。

    许言辉看见曾氏进来,皱着眉头走到她身边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曾氏陪笑道:“听说大妹妹送腊八粥回来了,我过来沾沾喜气。”

    杜恒霜讪笑,“许大嫂言重了。既然大家都来了,就在我娘这里吃碗腊八粥吧。”

    许言邦站在许言辉身边,眼里只看得见杜恒雪,看见她抱着安姐儿温柔呢喃的样子,只觉得双目刺痛,再也待不下去,伸手拍了拍许言辉的肩膀,回头对杜恒霜道:“萧夫人,我还有事,先走了。——失陪。”眼角的余光向杜恒雪扫过去,却见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自己说话,还在笑嘻嘻地逗着她怀里的安姐儿。

    许言邦失望地离去。

    杜恒雪才飞快地往他走的方向睃了一眼。

    孙耀祖看见眉目秾丽的杜恒霜,倒是眼前一亮,但是再看杜恒霜说话行事太过落落大方,没有女孩子应有的柔媚。

    看来看去,还是杜恒雪最顺眼。

    看向杜恒雪的目光,不由更加柔和。

    杜恒雪的目光从孙耀祖面上飘过,看见他含笑的双眸,忍不住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已经晕生双颊。

    许家的两个庶女看见孙耀祖的一双眼睛只看得见杜恒雪,心知没戏了,没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儿,吃了半碗腊八粥,就告辞离去。

    曾氏坐在许言辉身边,羡慕地看着杜恒霜的一对双生子,道:“大姑奶奶真是好福气,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

    曾氏比杜恒霜早半年多生产,只生了一个女儿,再就没有消息了。

    杜恒霜知道曾氏是嫡长媳,生儿子的压力大。

    许家这样大宗族的宗妇,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杜恒霜就温言道:“许大嫂放宽心,孩子自然就来了。——来,再吃一碗腊八粥。”

    曾氏生得端庄,大眼浓眉,也很漂亮,只是神情间有些畏畏缩缩,似乎很怕许言辉。

    杜恒霜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许大嫂也不容易啊。

    许言辉是嫡长子,他房里在娶妻之前,就有好几个通房。

    曾氏生了嫡长女,到现在快一年多了,再没有音讯,听方妩娘说,许言辉让自己的通房停了避子汤,如今已经有两个人有孕了。

    曾氏大概很快就会有庶长子了。

    许言辉看见曾氏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生气,可是在杜恒霜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杜恒霜看出来的。所以在饭桌上,他对曾氏格外体贴,温柔得让曾氏感动得几乎要流眼泪了。

    孙耀祖和杜恒雪坐得近一些,中间只隔了一个空位。他一直暗中注意杜恒雪,一见她吃完了,马上问道:“你还要不要?”

    杜恒雪笑眯眯地道:“我最爱吃姐姐亲手煮的腊八粥,我吃得出来,这一锅,是姐姐亲手做的。”

    杜恒霜笑着轻轻拧了拧杜恒雪的小鼻头,道:“这么大了,还跟馋嘴猫似的。”

    孙耀祖惊喜地笑道:“这你都尝得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杜恒雪的大丫鬟知书在一旁凑趣,“表少爷有所不知,我们三小姐一手厨艺出神入化,连状元楼的大师傅都赶不上呢。——表少爷上次爱吃的那个水晶龙凤糕,就是我们三小姐亲手做的。”

    孙耀祖张大了嘴,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真的是三小姐做的?”他还以为是随便说说的,大家小姐能做个饼就不错了,居然还能做出那样色香味俱全的水晶龙凤糕。

    杜恒雪既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嗔道:“表哥说什么呢……”

    “谁在叫我呢?我说怎么耳朵一直痒痒……”安子常从大门口施施然走进来,先给方妩娘行了礼,然后大大咧咧地在孙耀祖和杜恒雪中间坐下,敲着自己面前的瓷碗道:“给我来一碗大姑奶奶家的腊八粥。”

    杜恒雪笑嘻嘻地道:“我在说孙表哥,安表哥乱接什么话?”

    安子常笑着对杜恒霜点头道:“看看,我舅舅明明只有我娘一个亲妹子,哪里来的那么多外甥?”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

    孙耀祖一下子涨红了脸。

    可是他也不敢怒视安子常。

    安子常是陛下御封的国公爷。

    这样的爵位,他孙耀祖这辈子就算中了状元,三十年后坐上尚书的位置,他也得不着。

    杜恒雪虽然单纯,但是并不蠢笨,她一下子就听出来安子常的言外之意,颇有些内疚地看了孙耀祖一眼。

    孙耀祖冲她苦笑,低头吃着腊八粥。

    杜恒霜忙打圆场道:“安国公位高权重,我们哪里高攀得上?您就不要经常出来现,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惭形秽了。”

    安子常大笑,一向阴郁的脸上云破月来,俊美得让人不可逼视。

    堂上伺候的丫鬟个个揣着芳心怦怦乱跳,被安子常的笑容晃花了眼睛。

    一顿腊八粥吃完,安子常对杜恒霜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告辞。

    方妩娘忙着逗两个外孙。她自己的儿子,已经被许绍带到外院亲自教养,平时只有早晨和晚上才能见到他。

    今日许绍没有带小儿子进来。

    杜恒霜便对杜恒雪道:“走,带姐姐去你房里歇一歇。”

    杜恒雪忙欢欢喜喜站起来,“不带着两个外甥一起去吗?”

    杜恒霜笑道:“他们淘气得很。只要你不嫌烦,我就带他们一起去。”

    “不嫌!不嫌!”杜恒雪高高兴兴地道,从方妩娘怀里抱过平哥儿,欧养娘抱着安姐儿,和杜恒霜、杜恒雪一起往杜恒雪的绣楼走去。

    杜恒霜对堂上的众人微微颔首,“大家慢用,我先告辞了。”

    杜恒霜一走,许言辉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对方妩娘告辞道:“太太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曾氏也跟着告辞而去。

    孙耀祖倒是没有马上走,陪着方妩娘说了会儿话,才告辞离去。

    方妩娘见孙耀祖礼数周全,虽然被安子常奚落,也只讪了一会儿,就恢复正常,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不由对他越加满意。

    杜恒霜走在杜恒雪和欧养娘身后,来到抄手游廊拐角处,安子常抱着胳膊靠在游廊的廊柱上等她。

    “毅郡王那边的消息,你知道多少?”安子常没有看着杜恒霜,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杜恒霜不知道安子常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琢磨半晌道:“他们还好吧。现在入冬了,没法打。要看以后。”

    安子常走到杜恒霜身边,似乎擦肩而过,声音虽轻微,却清晰,传入杜恒霜耳朵里。

    “刘周跟突厥人勾结起来了,让他们多加小心。”萧士及他们在北方主要对战刘周大军。

    抄手游廊前后都没有人。

    安子常一直看着天空,杜恒霜盯着地上。

    四周围确实没有旁的人。

    但安子常还是这样谨慎地传递消息。

    杜恒霜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但是她决定还是告知萧士及知晓。

    萧士及送年货回来的车还没有走。

    她会用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法子来给他传讯。

    从安子常的态度里,杜恒霜敏锐地觉察到,长安城似乎也不太平。

    这样的消息,没有人正大光明地传到北方毅郡王那里,而需要安子常用这样隐晦的法子提醒。

    应该是朝中有人看毅郡王他们不顺眼。

    这些人看毅郡王不顺眼不要紧,可是自己的夫君萧士及,却要受池鱼之殃。

    杜恒霜抿紧了唇,在杜恒雪的屋子里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回到萧家,杜恒霜立刻将消息打散,写了一首情意绵绵的回文诗,让萧士及派回来的贴身侍卫带回去。

    任谁看了这首回文诗,都以为是妻子思念丈夫。

    其实只有萧士及,才能明白这首回文诗的真正意思。

    ……

    自从进了腊月,长安城的大雪不断。

    到过年的时候,已经下了五场大雪。

    炭的价格一涨再涨,就连普通的柴禾,也卖出了肉的价格。

    陈月娇欲哭无泪地和金姨妈蜷缩在炕上。

    外面大雪封门,她们两个女人铲不动雪,已经断炊两天了,只能喝点水苟延残喘。

    陈月娇手脚都冻得红肿,如同大红萝卜一样。

    就在她们以为她们熬不过去的时候,外面的院门上传来怦怦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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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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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镜里,窥见后世。红罗帐中,困守鸳鸯。 奈何桥上,人来人往。弱水河畔,盘踞虎狼。 既已结同心,野花不堪剪。可叹穿越重生女,不修今生求来世。 本土原配显神通,管教你今生来世都成空! ——*——*——*——*—— PS:美女,我这里有响当当的《原配宝典》附加一百零八式驭夫之术,可以防小三上位,灭继室填房,还能斗垮红颜知己,拍飞灵魂伴侣,要么? ——*——*——*——*—— 有完结文古言系列三部曲:《烟水寒》、《重生空间守则》、《与子偕行》。正在连载VIP玄幻仙侠文《补天记》。坑品保证,欢迎跳坑。O(∩_∩)O原配宝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原配宝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原配宝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