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选择
长安城的皇宫里,杨妃和阴妃哭得死去活来,拼命护着自己儿子小小的身子,不许宫人过来收殓。
“我儿子没死!没死!他只是病了!睡过去了!不许把他带走!”杨妃哭得声嘶力竭,斜坐在床沿上,又踢又踹,不许宫人近身。
永徽帝从宫门口缓缓走进来,眯着眼睛看着大哭大闹的杨妃,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须,笑了笑,道:“你对别人的儿子下手的时候,可也想过那娘亲的感受,嗯?”
杨妃的身子僵了一瞬,便猛地回头,满脸惶恐地看着永徽帝,双唇刹那间失去血色,颤抖着,翕合着,不知所措地看着永徽帝一步步走近她身边。
永徽帝在杨妃床前站定,探头看了看床上已经没有生机的齐恪,对杨妃说道:“失去孩子的心痛,你也尝到了吧?”
杨妃听到这里,才哇地一声发出一声难以遏制的嚎叫,哭道:“陛下,他也是您的儿子啊,您这么说,是恪儿在九泉之下何以自处?”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朕何以要再葬送一个儿子?!”永徽帝怒吼一声,拎着杨妃的发髻,将她从床沿上拽下来,一脚踹到她胸口。
杨妃被那一脚之力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墙边才停下来,再抬起头,嘴角已经流出血来。
“……陛下,臣妾冤枉……”杨妃颤颤巍巍地道,死不肯认罪。
“你冤枉?你是说,朕冤枉你?”永徽帝冷笑一声,昂首傲然道:“连最桀骜的将军都不敢说朕冤枉他,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敢说朕冤枉你!——我看你是忘了,当初皇后将你买到王府,给你名分地位,又让你进宫做了妃嫔,还生下儿子、女儿,这种种的恩情,你都忘了!你是怎样回报皇后的?!你和阴氏那个贱人竟然联手,将朕的承乾引入歧途,还挑唆泰儿……”永徽帝说着说着,眼里竟然有了泪意。他忙转身,不想让殿内众人看见。
杨妃用手捂着胸口,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永徽帝的眼睛。
是啊,当初她是破落世家女,是慕容皇后将她买来,给永徽帝侍寝的……
“如果你能安分守己,日后也是儿女双全,享尽荣华富贵,一辈子舒舒服服。可惜啊,你没这福气了。你把一辈子的福气都用尽了。”永徽帝说着,越发心灰意冷,“皇后待你……”
“不!”杨妃大叫,哭道:“臣妾不甘心!皇后是给了臣妾一条活路,臣妾感谢皇后!但是臣妾也是人,臣妾心爱陛下,恨皇后独占陛下,有何不对?臣妾心爱恪儿,想给他最好的东西,有何过错?恪儿也是陛下的亲子,别的皇子可以有的东西,他为何不能有?”杨妃豁出去了,知道今日难逃一死,索性把多年的怨气都出了出来。
“住口!你什么东西?也配跟朕的皇后比?!”永徽帝越听越怒,袍袖一拂,指着杨妃道:“给朕把这个贱人拖下去,打入掖庭,永世不出!”
外面的内侍齐声应和,冲进来用块帕子堵住杨妃的嘴,将她拖出去了。
转眼间,杨妃的宫殿便失去了两个主子,成为一座废弃的宫殿。
阴妃当然也难逃罪责,她倒聪明,在永徽帝的旨意传来之前,就仰药自尽了。
第二天,慕容皇后的梓宫出殡的时候,在漫天飞洒的白色纸钱当中,没人注意到另外有几辆运垃圾的牛车,载着曾经是人上人的妃子殿下,慢腾腾离开了皇城的后门,往城外的乱葬岗那边去了。
杜恒霜和平哥儿跟着送葬的人群去了昭陵,那里是皇后的陵寝所在。在那边看着诸事妥当之后,才跟着大部队回到长安。
皇后的葬事一了,马上又要办给太上皇的葬礼。
整个永徽十年,就在一桩又一桩丧事中过去了。
这一年,对大齐所有人来说,都是印象深刻的一年。
不仅有慕容皇后的隆重葬礼,太上皇殡天的噩耗,还有永徽帝再一次废太子,立太子的惊人之举。
二皇子齐泰被废除太子封号,流放云阳。
三皇子齐治被立为太子,由永徽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比哪个儿子费的心思都要多。
封娘子作为新任太子殿下的读师,也得到极大封赏。她成为内宫一品女官,也有掌宫之权,协助徐德妃打理宫务。
永徽帝自从慕容皇后逝后,整个人老了十岁都不止。
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带着齐治,在慕容皇后的画像前,给他讲述慕容皇后的往事。
徐德妃跟慕容皇后本就生得相似,又蒙皇后亲自点拨,对慕容皇后的一举一动、习惯心性都十分熟悉。
有时候她穿着大礼服在殿内行走,就跟皇后再生一样,让众人信服。
大家都说,徐德妃,大概要封后了……
永徽帝却一反常态,虽然给了徐德妃最大的权力,但是却不要她再侍寝。
自从皇后逝后,徐德妃再也没有承宠过。
但是永徽帝每天都会去徐德妃的殿里坐坐,跟她说说话,吃吃饭,然后再回自己的寝宫。
有时候召侍寝的宫人,也都是召一些没什么品级的宫人。
一晃三年过去,永徽帝对皇后的思念不减反增。他特意在宫里修建高高的层观,每天登上观顶,眺望皇后的陵寝昭陵,经常看得泪流满面。内宫里面,他命令宫人继续收拾打理皇后的寝宫,每天一日三餐都要摆放,就跟皇后还活着住在这里一样。
徐德妃每日在永徽帝面前出没,也让永徽帝对皇后的思念一日比一日深刻。
永徽帝一日比一日憔悴。
封娘子看在眼里,悄悄跟徐德妃商议,“娘娘,我们是不是应该给陛下选些新人进来?陛下这样做,朝堂里大臣们意见很大。”
甚至有御史上书,说自古“夫不祭妻”,陛下此行,有违圣人之训,要求皇帝拆除层观,不要每天眺望昭陵。
徐德妃也知道这些事,她的心里,比封娘子苦多了。
到了今时今日,她才明白过来,慕容皇后当初为何要选她进宫,又为何毫不藏私地教她,打扮她,潜移默化她。——慕容皇后只是想让徐德妃成为她的替身而已……
有了这样的替身,只会不断唤起永徽帝的记忆,永远难以遗忘那些曾经的美好。
死亡可以将记忆定格在恩爱最浓的那一刻,然后放得无限之长。
死了的人可以撒手而去,活着的人却只得日日受这相思之苦的煎熬。
慕容皇后用徐德妃,给自己在宫里立了一座活着的墓碑。
每个见到徐德妃的人,心里唤起的,却是对早逝的慕容皇后的思念。
徐德妃有苦难言,还要强撑着打理宫务,甚至,给她深爱的皇帝陛下——选新人入宫承宠。
“陛下眼光很高,等闲女子入不了他的法眼。选新人之事,还是再议为好。”徐德妃自问没有慕容皇后心胸宽广,让她给永徽帝挑女人,她还是有些过不了这一关。
封娘子笑了笑,行礼退下。
过了没多久,一些美貌女子的传言渐渐送到永徽帝的案头。
各州府都有送人过来。
“范阳的楚媚娘,虽然才十四岁,但是美貌无匹,又出身世家,还做得一手好文章,端得是才貌双全。”封娘子不动声色地先把有关楚媚娘的材料放在最上头。
永徽帝看了看那画像,被楚媚娘眉宇间神似慕容皇后的神情吸引住了。他伸出手,轻抚那幅画像,淡淡道:“就她吧。”
封娘子按捺住心头的狂喜,轻轻点头,“下官这就去帮陛下传旨。”
等徐德妃知道的时候,一旨宣召楚媚娘入宫为才人的圣旨,已经送到范阳节度使府了。
杜恒霜接到圣旨,十分惊讶。
这三年来,她费了不少心思,帮楚媚娘挑一个婆家。但总是高不成、低不就。
不是楚媚娘看不上别人,就是人家看不上楚媚娘的出身。
杜恒霜看着越来越亭亭玉立的楚媚娘,还有自己儿子阳哥儿看向楚媚娘越来越不掩饰的灼热眼神,总是心里暗暗叫苦。
头一次,她明白了许绍当年不许许言邦跟她妹妹杜恒雪在一起的心情。
难道她也要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无情人?
可是……媚娘真的是辈分高一辈啊……
杜恒霜虽然担心,但是并没有有意阻挠。
因为她也曾经年轻过,知道对年轻人来说,来自长辈的阻挠越发会让两个人分不开。所以阳哥儿对楚媚娘的心思,杜恒霜只当没看见,也不阻挠他一有空就去找楚媚娘说话玩耍。
当然,更重要的是,杜恒霜看得出来,楚媚娘其实对自己的儿子阳哥儿一点心思都没有。
楚媚娘是鸿鹄,不是燕雀。
一个四四方方的后宅从来就不是楚媚娘想要的归宿。
杜恒霜有时候也会想到齐治。齐治如今是太子,地位够尊崇。可惜的是,齐治比楚媚娘要小四五岁。
男人比女人小那么多,绝对不是良配。
看着手边的这道圣旨,杜恒霜忍不住想,这个归宿……会是楚媚娘愿意的吗?
“大表嫂,找媚娘何事?”楚媚娘笑着来到堂上。
杜恒霜道:“这是宫里来的内侍大人,陛下有旨意给你。”
楚媚娘一惊,“给我?!不是吧?!是不是弄错了?”
那内侍上下打量楚媚娘一眼,“你就是楚媚娘?果然媚色天成,眉宇间的这份大气机敏,确实有几分先皇后的品格儿。”他算是明白封娘子那个滑不留手的滑头,怎会一力向陛下推荐楚媚娘入宫了。
“楚氏媚娘接旨!”
楚媚娘赶紧跪下。
待听完圣旨,知道自己已经被封为永徽帝的才人,楚媚娘不由百感交集。
这……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份前程吧……
对于她来说,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知道,杜恒霜以前帮她挑的那些人家,都是她不要的。
她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不知道归宿在哪里。而接了这道圣旨,她的心才彻底沉淀下来。——就是它了,这就是她以后要走的路。
楚媚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当着内侍的面,杜恒霜没说什么,只是晚上到楚媚娘的屋里,跟她说了一夜的话。
楚媚娘心意已决,杜恒霜也不好再劝,只是告诉了她,三年前离开的那个“杜治”,其实是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齐治,如今已经是太子。
楚媚娘皱了皱眉,低声道:“我猜到了……”
杜恒霜再次叹息,嘱咐她:“不可任性,进了宫,要广结善缘,不要跟人争强斗狠……”
“晓得了。大表嫂,我会小心的。”
过了几天,楚媚娘就收拾东西,带着几个丫鬟和随从,跟着那内侍启程进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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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7章 回归
楚媚娘走的时候,她娘亲小杨氏一直送到范阳十里之外,才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
曾太夫人杨氏也跟着出来了。她到底是看着媚娘长大的,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
“……宫里那是我们这样的人待得地方吗?怎么劝都不听……”小杨氏坐在车上哽咽着说道。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管不了这么多的。且放宽心吧。你想士及是她大表哥,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能真的放任不管吗?就算他真的不管,长安城的那些人精子看在媚娘出身范阳节度使府的份上,一定会对她关照一二的。”曾太夫人一边说,一边递了帕子给她拭泪。
小杨氏没有接曾太夫人的帕子,“我这里有,您收着吧。”
此后两人相对无言,坐车回到范阳节度使府。
萧士及的节度使府本来是建在范阳城外,但是因他的名声和权势越来越大,手里的精兵越来越多,愿意依附节度使府而居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在他的节度使府外面又围了一圈范阳的高门大户新建的豪宅。
这七八年间,越来越多的豪强世家搬出范阳,来到范阳城外节度使府周遭选地而居。
有钱有势的人都走了,那以前的范阳城不可避免地衰落下来。城墙崩塌,城门破旧,看上去一幅朝不保夕的样子,因此连城里的平民百姓也都纷纷迁出旧的范阳城,在以节度使府为中心的新范阳城定居。
萧士及见状,当然不会把这些依附他的人往外赶,而是特意找了会城建规划的特殊人才,让他们重画图纸,以范阳节度使府为中心,筹建一个新的范阳城。
萧士及出手大方,又许诺给筹建新城的各路人马封赏军功,因此吸引了不少很有才干的土木方面的奇才。
从永徽十年慕容皇后病逝的时候就开始正式修建的新范阳城,到了永徽十三年,已经初具规模。
整个城占地广阔,比旧城大几倍都不止。城墙高大蔚然,修建城墙的青砖都用糯米加白灰浆浸泡过,十分坚固。
很多年后,这座范阳新城被某个新兴朝代选为京城,改名北京,以萧士及的节度使府为内城遗址,修建了大名鼎鼎的北京城,此是传说不提。
而范阳刺史曹家这些年又被萧士及打击得够呛,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光,除了一些民政权力还在他手上,刑律和税收都渐渐移到萧士及的范阳节度使府。
以前是曹刺史握着钱粮袋子,拴着萧士及这个节度使的脖子。
没过几年,就风水轮流转,变成萧士及握着钱粮袋子,拴着曹刺史的脖子。
曹家自从曹韵兰作死之后,就如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
这边曾太夫人的马车回到范阳新城的城门前面,过往的行人见是节度使府的马车,都纷纷让路,让她们先进去。
杜恒霜没有出去相送,但是她的难过,一点都不比小杨氏少。
媚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而且在她身边的时候,说实话,比在小杨氏身边多多了。
她抚养了她一场,她却还是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也许父母对于子女,都是这种心态吧。
萧士及知道楚媚娘今日就走了,杜恒霜肯定会难过,所以在正衙里心不在焉地处理完公事,也提前回来陪杜恒霜。
时值深秋,外面的天一日比一日黑得早。
萧士及大步走进来。
“将军!”
“国公爷!”
“节度使大人!”
一路上不断有兵士、下人和下属给他行礼问安。
萧士及“嗯”了两声,头也不回地往二门上行去。
“老爷回来了!”
“快去给夫人通传,就说老爷提前回来了。”
二门上的丫鬟婆子一顿乱跑,急急忙忙各行其是。
那边丫鬟传话到杜恒霜所在的正院上房内室的时候,萧士及已经掀开月洞门的帘子,走过雕花地罩,来到了他和杜恒霜日常起居的内室屋里。
他一眼就看见杜恒霜歪躺在南窗下的紫檀木长榻上,一支胳臂斜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半开的纱窗出神。
顺着杜恒霜的目光看过去,他能看见一支古拙的金丝鸟笼子挂在窗外的回廊下,笼子里一只花羽斑斓的翠鸟,正在笼子上吊着的小水壶里,一啄一啄地取水喝。
萧士及轻轻咳嗽一声。
杜恒霜回头嫣然一笑,“你今儿回来得倒早。”
“怎么?你不想我回来陪你?”萧士及笑着走过来,坐到杜恒霜身边,将她拉起来,“别犯愁了。媚娘有她的主意,你不是说不能以常人度之吗?”
“是,我是说过。可是事到临头了,不伤感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宫里哪是那么好过的?慕容皇后有陛下真心相待,却寿字头上差一点,也要费尽心机,才能保得一个孩儿平安。”杜恒霜轻轻摇头,然后将头靠在萧士及肩上。
“宫里当然不好过。但是这世上哪里有既轻松又安全,还能富贵双全、长命百岁的地方?若是有,恐怕全天下的人打破头都要去。”萧士及笑着劝道。
“总之有好处的地方,就有人争。你不争,就得本事比别人强,让别人争也争不过你。媚娘那边,说实话,比别的宫妃情况要好不少。她是从我范阳节度使府出去的,满长安城恐怕没有人能忽视这一点,就连陛下,又有多少原因是因为我范阳节度使府,所以才召媚娘进宫的,你想过没有?再说,你也给了她长安几个最赚钱铺子的手信,她能动用的银子,也有十万两之多。有人,有银子,她还聪明伶俐,这样的人不在宫里出人头地,真是暴殄天物了。”
杜恒霜想了想,也觉得萧士及说得有道理,点头道:“道理是如此,但是人情总是不好过的。也罢,过两天习惯了就好了。”说着,便要让自己振作起来,转了话题道:“柴家那边说,大婚准备得差不多了,十月初八安姐儿就要出嫁,问咱们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萧士及和杜恒霜的嫡长女萧宜安,也就是安姐儿,早年跟秦州柴家的柴二郎定了亲,今年安姐儿满了十八岁,可以出嫁了,而柴二郎已经二十一岁了,足足等了安姐儿六年时间。
十八岁出嫁,这个年纪是杜恒霜的知交好友诸素素给她定下的死规矩,说太早出嫁不好。其实大齐女子大多十四五岁就出嫁,到十六岁,已经是比较晚了。十八岁,那是非常晚。
好在柴家通情达理,在萧士及亲自去秦州恳求过几次之后,他们也同意了。
当然,最主要是柴二郎同意。只要新郎官同意,旁人还能说什么呢?人家都不急着进洞房,你急什么急?想代为圆房吗?——真是秀逗了……
萧士及和杜恒霜当然很满意。为了答谢柴家的盛情厚谊,也为了提携自己的女婿,萧士及特意将柴二郎带在身边。
从柴二郎十六岁起,他就离开柴家,跟在萧士及身边,做了一员亲随小兵。
能追随大齐战神萧士及左右,可是大齐无数好儿郎的梦想。
今年他要成亲了,萧士及才放他回家准备,当然,杜恒霜也派了数个下人跟他一起回秦州,看看那边的新房准备得怎样了,还有安姐儿的嫁妆要先往那边拖过去。
从范阳到秦州,骑快马也要五天时间。
送亲的时候还要更长。
萧士及和杜恒霜只有这一个女儿,当然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当当。
从范阳到秦州的一路上,杜恒霜甚至派人估量着送亲队伍每天的行程,沿路新开一座又一座客栈,只为了她女儿出嫁的路上,有可以歇脚打尖住店的地方。
这一路客栈开下来,后来成了规模不小的大型客栈商铺。
杜恒霜想到萧士及对柴二郎耍的手段,就忍不住想笑,道:“你这个促狭的,把人家儿子拘在这里五六年,不许别人近女色,你倒一点都不担心……”
萧士及抚了抚下颌刚冒出来的髭须,眯着眼睛笑道:“我女儿国色天香,别的女人有什么意思?还是早早收心得好。再说,你以为他没有见识过?在军营里面,不跟同僚一起去逛窑子,简直不能称‘同袍’。”
杜恒霜的脸顿时拉长了,冷冷地看着萧士及。
萧士及揽住她的肩道:“又想多了不是?我是说他去见识过,并没有亲自下场。我让人看着他呢,哪里会让他被别人拨了头筹?”
杜恒霜拨开他的手,恼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哪里是说他,我是说你!——没有逛过窑子就不是‘同袍’,那你呢?你有没有逛过?有没有下场?”
萧士及十分头疼,将快要炸毛的杜恒霜抱紧了,苦笑着道:“娘子息怒!娘子息怒!我是说别人,你夫君我虽然去逛过,但是绝对没有下场。你想想,当初我练童子功,自然不能开荤。后来有了你,我还要别人干嘛?就算别人再好,又与我何干呢?”
萧士及不善言辞,但是这些年也练出一点心得体会,知道什么话会让杜恒霜消气。
杜恒霜噗嗤一声笑了,拿手指头点了萧士及额头一下,道:“得了吧你,别装出这幅熊样儿惹人笑。这些年,我知道你没有行差踏错,还算过得去。”
“那就好,你刚才把我的心都要吓出来了。”萧士及也笑着跟她插科打诨,只望让她能开心一些。
楚媚娘走了,很快安姐儿也要出嫁,杜恒霜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两人说说笑笑一番,心情渐渐好了,就听外面丫鬟回报,说诚哥儿和欣哥儿两个小混世魔王来了,还带着他们的小跟屁虫久哥儿。
杜恒霜和萧士及忙出去见他们,又留他们一起吃晚食。
一身管事媳妇打扮的知数迎上来道:“夫人、国公爷,才刚曾太夫人使人过来传话,说她们今日累了,要早些歇了,让夫人不用去定省了。”
知数如今已经杜恒霜身边最得力的大管事媳妇。她当年放弃了外院大管事萧义的提亲,只为了嫁人之后,还能继续回到杜恒霜身边当差。
杜恒霜点点头,“曾太夫人和表姑还好吧?”
“还好。表姑太太倒是哭了一场,但是女儿出门子,娘哪会不哭呢?都是人之常情。”知数向来会说话,劝得杜恒霜连连点头。
“安姐儿呢?——诚哥儿,你姐姐呢?”杜恒霜坐下来之后,总觉得少点什么似的,左右看了看,才想起来安姐儿没有过来。
“姐姐去看祖母去了。姐姐说,她要出嫁了,这几天都会去陪祖母坐一坐。”诚哥儿撇了撇嘴,不明白跟那个疯子有什么话说。
久哥儿听了,忽闪着大眼睛道:“祖母不疯了。我昨儿见她好好的,没人看着她的时候,她一点都不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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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8章 变故 (粉红600+)
杜恒霜和萧士及都是一愣。
“摆饭吧。”杜恒霜先反应过来,笑着没事人一样招呼大家坐下吃晚食。
杜恒霜和萧士及不当一回事,旁人当然就更不当一回事。
久哥儿很快就被桌上的食物吸引住了,开开心心跟诚哥儿和欣哥儿一起吃晚食。
平哥儿在长安,住在安国公府。他已经考了科举,授了官,开始在长安吏部做一个小小的属官。
范阳节度使府里,顺娘早就出嫁了,媚娘被选为才人,去了长安。安姐儿也马上要出嫁了。
顺哥儿和阳哥儿早就去了外院跟着萧士及。内院只有诚哥儿、欣哥儿和久哥儿三个年纪小一些的孩子。
接下来,就是顺哥儿的婚姻大事。
杜恒霜很是头疼。
顺哥儿大了,也要说亲了,但是他的情形,比楚媚娘还要难。
因为他总说自己没什么要求,但是杜恒霜给他找的那些人家,却总是被他一口否定。
本来按照大齐惯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以不用听他的意见。
但是一般的家里还是会听取孩子们的意见,总之是要说服他们,一个愿娶,一个愿嫁才好。
更何况顺哥儿情况特殊,杜恒霜也不敢十分做他的主,凡事都是跟他有商有量,并不想以后被人说闲话,说她这个做大伯娘的,苛待自己的亲侄儿。
而且顺哥儿是萧泰及唯一的儿子,萧士及虽然不说,但是杜恒霜很清楚,他还是很看重顺哥儿的。
再说她都把他带这么大了,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何必在最后一步路上出茬子呢?因此也没有强行给顺哥儿定亲事,总得他自己满意才好。
而且做多错多,她小心谨慎点,总不会错的。再说自己的两个儿子,大的如平哥儿,和顺哥儿差不多大的阳哥儿,都还没有说亲呢……杜恒霜想到这里,很是心安理得起来。
看着几个孩子吃完晚食,又喝了甜汤,杜恒霜才打发人送他们回去。
他们刚走,安姐儿就过来问安了。
杜恒霜满脸笑容地将安姐儿拉到怀里,问道:“可吃过了?”
安姐儿点点头,“吃过了。”又跟萧士及问好。
萧士及想了想,站起来道:“我还有事,今儿就不回内院了。”又对安姐儿道:“你要出阁了,多陪陪你娘。”
安姐儿忙站起来应了,笑着挽了萧士及的胳膊,送他出去。
杜恒霜站在门口的回廊下,看着这父女俩的背影,心里很是感慨。
安姐儿回来的时候,见杜恒霜不在外屋,正要跟去内室屋里,知数笑指着另一边的东次间,道:“夫人在那边呢,让大小姐过去。”
安姐儿便来到东次间。
杜恒霜坐在榻上看着她笑,招手让她进来。
安姐儿坐到杜恒霜身边,笑着道:“娘,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杜恒霜摸了摸她的头,想到的是她刚出生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瘦瘦小小,因是早产,她一直担心养不活她,好在有了诸素素,她才能有这么多健康的孩子。
本来想问别的事情的,杜恒霜突然又不想问了。
她们母女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了,何必花时间说那些让人不高兴的话题呢?
杜恒霜便改了主意,跟安姐儿说起家务人情方面的事情,想在安姐儿出嫁之前,再给她强化训练一下。
欧养娘当初教给杜恒霜的东西,杜恒霜都教给了安姐儿。
在柴家那种世家大族,安姐儿能用到的场合更多。
母女俩说了一晚上,因知道萧士及不会回来了,安姐儿就歇在杜恒霜这里。
整个九月,杜恒霜都在忙着安姐儿出嫁的事情。
久哥儿说的龙香叶那边的情形,杜恒霜还是留了心,又给龙香叶的院子多派了几个人看着。
萧士及现在每天晚上回来之后,会先去龙香叶屋里坐一坐。
若是龙香叶真的能恢复过来,萧士及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他只有期盼,龙香叶能回心转意,不要再与杜恒霜为难。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他就只有把龙香叶送走了。
但是在萧士及和杜恒霜看来,龙香叶还是和以前一般无二,疯得时候六亲不认,安静的时候也是眼神发直,绝对不是正常人的眼神。
为了保险起见,萧士及已经给诸素素送了封信,希望她能提前来范阳,帮着给龙香叶瞧一瞧。
安姐儿十月大婚,他们长安的亲戚朋友都要来做客的。
诸素素反正要来,早点来也没有关系吧?
诸素素接到萧士及的信之后,和安子常商议了一番,就提前带着自己的大女儿筝姐儿来范阳做客了。
诸素素来到范阳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离安姐儿出嫁的日子不到十天的功夫。
整个范阳城都张灯结彩,沉浸在繁华热闹的气氛中。
筝姐儿从车窗里看着范阳城的街景,咂舌道:“我还以为这范阳是苦寒之地呢,原来比长安也差不了多少啊。”
诸素素笑着将她从车窗旁边拉开,道:“范阳早就是大城了,不过现在的这个城,好像是新建的。我听你萧叔父说过,这城是他找人一点一滴建起来的。”
“萧叔父真了不起。”筝姐儿出一回神,想到在自己家住了好几年的萧宜平,偷偷问诸素素,“萧大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出嫁的是他亲妹子吧?”
“嗯,安姐儿是平哥儿的双生子妹子。她出嫁,平哥儿当然会回来的。不过不会马上回来。我们本来就是提前来的。”诸素素想着萧士及信上的话,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筝姐儿“哦”了一声,又偷偷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自言自语地道:“萧大哥什么时候会来呢?”
诸素素这才瞥了她一眼,笑道:“你是一刻也离不了萧大哥了。筝姐儿,你也大了,以后别在人前萧大哥长,萧大哥短的,听见没有?”
筝姐儿撇了撇嘴,满脸不情愿地道:“知道了。”
很快大车到了范阳节度使门口,诸素素命人去叫门。
门子听说是安国公夫人来了,忙飞奔回去报信。
杜恒霜在内院听了,带了安姐儿亲自来接她。
两人在大门口见了,手拉着手,心情都非常激动。
“好几年没见了,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变。”诸素素仔细打量杜恒霜。她的面容确实跟几年前一样,一丝瑕疵都没有。
杜恒霜笑道:“那是你给我调配的滋容膏太好了,我每天都用了。”
筝姐儿上前见礼,“杜婶婶。”
杜恒霜一把拉住筝姐儿的手,笑道:“筝姐儿都长这么大了。”说着回头让安姐儿上前,对诸素素道:“看,这是安姐儿。”
诸素素也上前来住安姐儿的手,道:“那一年你娘生你的时候,你才我的手掌那么大。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晃眼你就要出嫁了。”看着杜恒霜笑,“咱们不认老都不行了,孩子们出嫁的出嫁,成亲的成亲,转眼咱们也快有孙子、外孙了。”
杜恒霜骇笑,“……瞧你这张嘴,还早着呢。再说,有了孙子、外孙不是好事吗?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跟不好的事一样。”
诸素素哈哈一笑,掩饰过去,跟杜恒霜携手进了节度使府的大门。
来到内院住下,当然是先接风洗尘。
忙碌了两天,才正式安顿下来。
杜恒霜就带着诸素素去看龙香叶。
“她看上去比以前安静许多,这绝对是好现象。”诸素素一边给龙香叶“望闻问切”,一边仔细读这些年来,杜恒雪给龙香叶记的病历记录。
疯子之所以是疯子,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被原始冲动左右,趋向于兽性的人。
疯子很少能够复原。但也不是没有。像龙香叶这样一直好的药材没有断过,而且看护的人也很细心,生活条件很好,恢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诸素素诊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对杜恒霜道:“让你失望了,目前还是看不出有复原的可能。她最近很安静,大概是……年纪上来了,你知道的,年纪大了,精力和活力就不如以前了,也是人之常情。”
杜恒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她并不想龙香叶一直疯下去,但是如果龙香叶恢复过来,又对她恢复以前那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状态,她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
跟着诸素素从龙香叶的院子出去,两人在抄手游廊上慢慢行走。
两人的下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打扰她们说话。
诸素素见下人们落得远,前面也没有什么人,就低声道:“其实你不用担心……”
杜恒霜眉梢一挑,“我担心什么?”
“你难道不担心你婆母要是恢复了,又开始折磨你?”诸素素笑得很是含蓄。
杜恒霜失笑,“我倒不担心这个。你说我多大年纪了,还能和以前刚出嫁的小姑娘一样,被婆母刁难,束手无策吗?我只是……”
“你只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是吧?”诸素素很是理解,不过她马上道:“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就算她好了,她也不会和以前一样的。其实,她现在已经算是恢复了。但是呢,这些年,我给她开的那些抑制她疯癫的药太重了,她的性子,怕是会和以前很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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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9章 看重 (4K5,含浅笑轻纱灵宠缘+8)
“性子和以前不一样?”杜恒霜狐疑。在她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有一个人能彻底改变另外一个人。
诸素素想了想,这样跟她解释:“性子是天生的,当然没法改,除非给吃药。”吃药能让人性子变化,这是药物对人的神经中枢产生的物理改变。当然诸素素不会对杜恒霜这样说。她拣杜恒霜能明白的道理说。
“有病的人要吃药,但是药物是有别的影响的。没有一味药是万能的,治病的时候,也都是两害相劝取其轻罢了。你婆母以前心胸狭窄,看你不顺眼,总想挑事针对你,但是又总被你和萧大哥顶回去,因此她的烦闷自己开解不了,压抑得过份厉害,最后才走向疯癫。现在呢,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不会再那样隐忍了……”
就跟那些得了抑郁症的人一样,当吃了抗抑郁的药,这些本来很安静压抑的人,不可避免会被药物所影响,变得格外外向自我,甚至到极端自私的地步,会和以前那个善解人意到自我压抑的性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龙香叶得的虽然并不是抑郁症,但是跟她疯癫的起因,跟抑郁症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龙香叶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心甘情愿地善解人意过,有的只是阳奉阴违地钻牛角尖,所以她的变化,就更耐人寻味了。
杜恒霜听了,沉吟半晌道:“对她身子有损害吗?”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精神上的疾病,本来就是损害了肉体,才爆发出来的。形于内而散于外嘛。
“我不知道。”诸素素诚实答道,“我只能尽力而为。”言下之意就是,只能到这个地步了,以后是好是坏,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关系。我要的也只是尽力而为四个字。”只要尽了最大的努力,不管结果如何,都可以问心无愧了。
对于杜恒霜来说,她活了三十多年,求的也就是“问心无愧”四个字。
两人便不再谈此事,转而说起两家人的情形。
诸素素这些年又陆续生了一儿、一女,现在四五岁了。
她和安子常总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比杜恒霜也只少一个孩子。
“你这几年,怎么一个孩子都没有添?”诸素素好奇地问道。她可是愁死了,如今安子常身边只有她一人,以前觉得很好,现在才发现真忒么不好!
因为总得生孩子!
安子常跟狼似的,除了她怀孕、生产不能碰的那几个月,平时都不放过她……
诸素素想过各种方法避孕,但是总能被安子常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家伙识破,然后就花言巧语地骗她,说什么家里人少,多生几个好,什么有了孩子他来带,绝对不让诸素素操心,总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而诸素素居然还就吃这套,每次想着给安子常做点手脚,让他“不能生”,结果被安子常几句软话一说,立刻就心软了,舍不得对付他,乖乖给他生儿育女……
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也没有以前那样偏激极端的性子了……
诸素素也在沉吟。
杜恒霜却笑道:“……啊,我们是顺其自然,有就生,没有就不生呗……”
诸素素回过神,见杜恒霜笑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很是狐疑。
两人回到杜恒霜给诸素素安排的客院,诸素素将她堵在房里,故意瞪着眼睛问她:“赶快说出来,你是怎么能不生的!”
杜恒霜见四下没人,便俯身到诸素素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
诸素素听了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回头看着杜恒霜,“真……真……真的?萧大哥,萧大哥真的这样做?”
“……我说不想再生了,他就想了这个法子,说是从突厥人那里弄来的,而突厥人也是从西域那里抢来的。你要不要试试?法子很简单,我试着还挺有效,这十年我真的没有怀上……”杜恒霜说得耳根都红了。
其实这十年来,她跟萧士及的房事一点都不少。
萧士及正当壮年,又极爱她,而她年岁渐长,不复以前的青涩,对这种事也没有以前的抗拒,很能积极配合萧士及。
两人感情既好,使两人在床上能够配合得天衣无缝。有爱的时候,做爱做的事才能事半功倍……
而两人夫妻之事上如漆似胶,反过来又推进了两人的感情进展。
十几年的感情,没有让岁月风沙抹去厚度,反而增添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色。
诸素素看着杜恒霜眉眼盈盈欲滴,整个人跟熟透了的蜜桃一样,就知道她这些年也没有旷着,也是滋润得很……
“真的那么管用?”诸素素暗自嘀咕。
原来杜恒霜说的那巧法子,就是用从西域来的秘方治一种特制的酸奶,然后抹在那话儿上,并且,抹在女人身子里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抹透了,再来行房……
诸素素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才击节赞叹道:“高!真是高!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回去一定要试试!”光听杜恒霜说的那法子,她就可以判断出,这样用秘方特制的酸奶,乳酸的含量不是一般的高。而乳酸,本来就是天然最有效的“杀精剂”……
说着,诸素素马上又想到慕容皇后,惋惜地道:“可惜了,若是慕容皇后早一点知道这个法子……”
杜恒霜摇摇头,“别说了,陛下肯定不会愿意的。对于皇室来说,不想生孩子就是大罪,你还是自己知道就行了。”
诸素素悚然而惊,忙道:“是呢,是我想左了。”这个法子,就算在她家,安子常也不一定会配合,最多开始的时候图个新鲜,数十年如一日这样做,安子常的大爷性子不一定会奉陪呢……
其实那东西抹上,对男人来说有些不舒服,也有一点点刺痛,但是对于心疼妻子的男子,是不会在意这一点点小小的不适的。
“所以我说,各有前因莫羡人。慕容皇后知道她在什么位置上,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东西,就够了。而你我,注定不能宫里的女人相比的。”杜恒霜最聪明一点,就是知道取舍,从来没有想过把什么便宜都占全了。
诸素素也是如此。
什么便宜都想占,最后只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自取灭亡下场。
杜恒霜看诸素素安置下来之后,就告辞而去。
筝姐儿被安姐儿送回来的,一直满脸笑容,缠着诸素素说话:“娘,杜婶婶好美貌……娘,安姐儿好和气呢……娘,安姐儿说,萧大哥还没有定亲呢……娘……娘……”
缠得诸素素头疼,她笑吟吟回头瞥了筝姐儿一眼,道:“我倒觉得安姐儿更美貌。她比你杜婶婶年轻多了。”
年轻就是好啊!饱满的脸蛋,亮亮的苹果肌,清澈的大眼睛,润泽光滑的秀发。
难怪有俗语说,十八无丑女啊……
筝姐儿偏着头,眨了眨大眼睛,在想要怎么说出自己的感觉,“安姐儿是很漂亮,也跟杜婶婶很像,但是有杜婶婶在的地方,我就只看得到杜婶婶,看不见安姐儿了。”
诸素素想,这大概就是“气场”的不同吧。
安姐儿一看就是个温温柔柔的小绵羊,和杜恒霜那样凛冽夺目的美是不一样的。
但是喜欢安姐儿这样温软女子的男人更多,杜恒霜那样性烈如火的美女,也只有萧士及这样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男人能欣赏吧……
当然,和年轻时候比,杜恒霜已经柔和多了,不过天生的性子是改不了的。她再谦和,那股气势还在,没人敢轻慢于她。就算比她权位高的人,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以前在朝中,人人都知道安国公安子常是个疯子,而且护短护得厉害,凡是想找诸素素茬儿的人,都被他修理得很厉害。
如今在朝中,这“护短大将军”的名头已经换给萧士及了。
曾经有人不长眼,想挑衅萧家人,从在外做官的平哥儿,到杜恒霜的秦国夫人身份,结果被萧士及不动声色间修理得很惨。那人一家大小都被逐出长安,赶往岭南。
萧士及这几年权势涨得很快,因为永徽帝越来越倚赖他。
自从三年前慕容皇后去世以后,永徽帝就锋芒尽敛,连朝中的事都懒得搭理,全交给宰相和尚书处理,自己在内宫尽心教养太子齐治,又忙着给他选太子妃,真正的父兼母职,像是要弥补之前十几年失去的时间一样。
而节度使的权势,也就是在这三年间,慢慢蚕食刺史的势力范围,渐渐崭露头角。
筝姐儿对这些全无兴趣,她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困了,拉着诸素素的衣袖,口齿缠绵地低声道:“……娘,我想嫁给萧大哥……”
诸素素当没听见,笑着给她掖好被子,自去洗漱。
……
杜恒霜的正院里,晚上萧士及也回来了,问她:“素素怎么说?”他当然也很关心龙香叶的病情。
杜恒霜实话实说,“应该是好了,但是因为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可能对老夫人的性子有所影响,所以……也不知道到底会怎样。”
“好了?可是我这几天看老夫人的样子,倒是不像有好转的样子,那眼神直勾勾的,跟以前疯的时候没有不同。”萧士及抱着脑袋躺下,叹口气,看着杜恒霜道:“我有些担心……”
龙香叶是他娘亲,这么多年下来,他对他娘的性子已经很熟悉了。
如果她明明是病好了,还装“疯”,到底是要做什么呢?真希望娘也能“识时务”啊……
过了这么多年,萧士及越来越觉得还是跟“识时务”的人好相处。
对那些不识时务,只知道一根筋,梗着脖子说自己“真性情”,却只会给别人添堵的人,萧士及只想一脚踹过去,让那些“真性情”有多远滚多远!
杜恒霜抿了抿唇,拉着被子盖上,慢慢躺下,良久方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萧士及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伸出手,握着杜恒霜的手,慢慢阖眼睡了。
是啊,只要他们在一起,又有什么艰难险阻能够难倒他们?
再大的风浪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他会是孝顺的儿子,但是绝对不会再做愚孝的儿子。
他以前做得不好,既没有让杜恒霜过得舒心,也没有让娘亲放开过往的恩怨。这一次,如果娘亲恢复过来,也是一个让他改过的机会吧。
想到这里,萧士及真正放下这块心底的大石头。
他已经快四十了,四十不惑,他就快想明白了……
接下来的几天,杜恒霜和萧士及就无比繁忙中渡过,忙到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也没有时间来照顾某人“脆弱”的小心灵。
到了安姐儿出嫁的那一天,天气晴好,冷热适中,满城木樨飘香,金黄色的小碎花瓣洒在街上,如同铺上一条金黄色的地毯,等着新娘子踏上出嫁的征程。
照理说,女子出嫁,就是离开娘家,成为婆家的人,娘家人都不会在成亲那天去婆家的。
但是安姐儿此次远嫁,从范阳到秦州,中间还可能经过比较靠近大齐边境的地方。
萧士及和杜恒霜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亲自送嫁。
从范阳到秦州,爹娘和兄弟,晃晃荡荡全家人一起送嫁,将自己家里唯一的女儿送到秦州柴家。
诸素素曾经悄悄问杜恒霜,这样隆重,会不会给柴二郎的压力太大?
虽然比不上皇室公主金枝玉叶,但是有一个强势的娘和护短且有权势的爹,绝对是大齐万千未嫁少女的梦想。
只是可惜,丈夫可以挑,爹娘却是不能挑。
想拼爹,还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啊……
对安姐儿羡慕嫉妒恨的人因此也有不少。
杜恒霜却很淡定地道:“柴二郎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们疼安姐儿?若是连这都受不了,他还是早些说的好。”说着,又向诸素素解释,“其实,娘家越强势,越看重自己的女儿,只能让婆家明白这个媳妇是不能轻慢的。别以为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可以任你折腾……”
诸素素这才放心,不免又为自己的女儿担心。
杜恒霜和萧士及带着一家四个儿子亲自送嫁,范阳节度使家里,就还是如同上次一样,外面交给许言邦、吕二郎打理,内院交给杜恒雪和萧嫣然打理。
下人里面,外院大管事萧义和内院管事媳妇知数都是能干人。
曾太夫人杨氏当然也是管事人之一。
在宾客都走了,杜恒霜和萧士及带着四个儿子送女儿出嫁也有两三天之后,龙香叶“奇迹般”地醒了,她捏着帕子,四处在院子里叫人。
“梅香?梅香呢?梅香去哪里了。”龙香叶怯生生地问着院子里的下人。
照顾她的下人吓了一跳,拿不准老夫人这是疯话呢,还是真话?
她们忙道:“老夫人,梅香早就离府出嫁了,如今在长安柱国公府那边看房子呢。您想见她?”
“出嫁了?我怎么不知道?”龙香叶弱弱地说道,一副十分好脾气的样子。跟以前的样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众下人默然。您老人家疯了十几年了,知道才有鬼了……
“怎么啦?龙氏这是怎么啦?”曾太夫人杨氏听说龙香叶好像“醒”了,也忙忙地过来查看。
若是龙香叶真的从此就病好了,也不瞎折腾了,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过日子,实在是大善。
曾太夫人杨氏知道,萧士及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这个疯了的娘。
“你是……”龙香叶觑着眼睛打量曾太夫人半晌,“你是太夫人!”说着就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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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0章 偏心 (4K5,含浅笑轻纱灵宠缘+9)
曾太夫人杨氏吓了一跳,忙扶起龙香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不由分说将龙香叶拉了起来。
龙香叶抹着帕子拭泪,嘤嘤泣道:“太夫人,孙媳妇知道错了,这些年,孙媳妇浑浑噩噩,就像做了场梦一样,以前的事全不记得,还望太夫人提点。”又攀住杨氏的胳膊,“孙媳妇病了这么多年,这府里变得太多,孙媳妇连路都不认得了,这都是怎么啦?”
曾太夫人杨氏见龙香叶说得可怜,想起她这些年疯疯癫癫的遭遇,对她渐起怜惜之心,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台阶上走,道:“好了好了,你能醒过来,知道自己错了,也是萧家的福气。家和万事兴,咱们一家大小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你大儿如今也是快四十的人,在朝堂上威风无匹,起居八座,开牙建府,也是在这范阳说一不二的封疆大吏。这么些年的大官儿做下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浑小子了。”
曾太夫人这么说,其实在提醒龙香叶,不要再想着用以前的法子拿捏萧士及。
龙香叶能有什么倚仗呢?不就是她生了萧士及?
但是这么多年来,自从龙香叶的夫君萧祥生过世之后,可一直是萧士及从半大小子就开始养活一家大小。
龙香叶对这个家的付出,完全和她的身份不相匹配。
她是娘亲,却没有尽过做娘亲的责任。除了生了萧士及和萧泰及、萧嫣然这三个孩子,从来就没有真正教养过他们。
今时今日,萧士及还把她供养在家里,让家里人都称她一声“老夫人”,已经是很对得起她了。不管从哪个方面说,萧士及这个儿子都没有委屈过她这个做娘亲的,甚至在当初杜恒霜初嫁的时候,萧士及一直是让杜恒霜让着自己娘亲,不惜委屈自己妻子,也要顾全龙香叶这个做娘的面子的。
萧士及和杜恒霜后来的夫妻矛盾,除了他们自己成长过程中造成的性格不同以外,龙香叶这个做娘亲、做婆母的,实在是居功甚伟,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当长辈不能有长辈的样子,还要让小辈心悦诚服地拜服,基本上,这个难度比较大。
萧士及这些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走到今日的位置,当然已经不是那个有愚孝矛头,以为自己妻子退让就能让婆母开心、一家大小和睦的傻小子了。
“……这些年你疯疯癫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跟你好好说说。你疯了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你大儿进过天牢,被夺过爵、贬过官,要不是你媳妇能干,你大儿都能被杀头了……”曾太夫人缓缓把这些年的事情说给龙香叶听,“你大儿媳妇现在也不得了,她自己就是朝堂御封的秦国夫人,这个位置,可不是靠士及得来的,而是她自己挣来的。你以后对她说话,可别太过托大。”
这是在警告龙香叶,不要以为她是婆母,就能随意拿捏杜恒霜。现在杜恒霜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靠夫君封诰的后宅妇人,就算是在长安,那些做官的也要对她客气一二。
“你当这里是哪里?这里不是长安,而是范阳。你大儿如今是范阳节度使,手握重兵,帮大齐看着这北面的门户。不远的地方,经常有突厥人出没,要不是你大儿坐镇,这里早就成了突厥人再次南下的围场。”
龙香叶听得一愣一愣地。
当听到这里不远的地方经常有突厥人出没,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喃喃地道:“这样可不好,要跟士及说说,赶快调回长安才好。这荒郊野地,做的官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人当靶子来着……”
曾太夫人听了一窒,很是不解地道:“荒郊野地?你是没有出去看看吧?范阳可是大城,不比长安差多少。”
龙香叶撇了撇嘴,心道跟杨氏这乡野村妇说不清道理,忙低了头,轻声问道:“我二儿泰及呢?他还在长安吗?”她最疼的就是这个二儿子,大儿不孝顺,她早就知道了,媳妇娶过门,老娘丢过墙,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
曾太夫人想起过世的萧泰及,面上倒是沉静下来,道:“你二儿曾经娶了绥元县主为并嫡之妻,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被绥元县主下狠手害死,还是你大儿给你二儿报的仇……”
“什么?!”龙香叶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我二儿……二儿……已经死了?”说着,眼泪唰地一下子流出来,捂着脸在堂上哭得肝肠寸断。
杨氏见了,只好劝道:“你二儿留下两个儿子,现都长大了,都在这范阳节度使府住着呢,也是丫鬟婆子养娘捧着长大的,不比亲生爹娘在世的时候差。”
龙香叶止住哭声,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要见见他们。”又担心:“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认不认得我这个祖母?”还寻思:“他们没有爹娘了,只有我这个祖母,我可要多照顾他们,免得被别人欺负了……”
“也好。”杨氏点点头,吩咐道:“去叫顺哥儿和久哥儿过来,就说祖母唤他们过来说话。”
一个婆子应了一声,出去传话。
杜恒雪和萧嫣然也同时得知龙香叶“清醒”的消息,惊喜惶然一阵之后,也各自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了。
萧嫣然先到的,进了龙香叶住的院子上房,就磕头道:“娘,您可算是好了。”抱着龙香叶的腿大哭。
龙香叶觑着眼睛打量半天,才试探着问道:“你是……嫣然?”
她疯的时候,萧嫣然还是个姑娘家,现在却已经挽着妇人发髻,嫁人多年了。
跟当年的小姑娘当然不一样。
“我是……我是……娘,您还记得我?”萧嫣然百感交集,被丫鬟扶着站起来。
杜恒雪也带着丫鬟婆子赶到了,过来行礼道:“萧伯母,恭喜您复原了。”又要上前给龙香叶诊脉。
杜恒雪是习惯了。这些年她住在范阳,萧家上下都是她看诊。她受诸素素,还有萧士及、杜恒霜所托,对龙香叶也是一直精心照顾,每日给她诊脉,记下她的病历情况,好给后来的大夫查看。
诸素素这一次来范阳,就是看的杜恒雪记的病历,还夸她记得详细,对诊断龙香叶的病情非常有帮助。
龙香叶却往旁边一躲,皱眉道:“你是谁?不要碰我。”
杜恒雪讪笑着道:“萧伯母,我是您媳妇的亲妹子雪儿,您不记得了?”
萧嫣然也忙道:“娘,让雪儿给您诊诊脉吧。这些年,一直是雪儿帮着照顾您的。她医术高明……”
萧嫣然话没说完,龙香叶就大叫道:“你省省吧!我说我怎么疯了这门多年才好,原来是你们姐妹俩捣鬼!是不是把我弄疯了,这家里就成了你们姐妹俩的天下了?把我二儿子一家都弄死了,把他们家的钱财都诳了来,握在自己手里,打量我不知道呢!哼,你被你男人休了,就赖到我家,如今是攀上姐夫了吧?哼,我早说过,这些妹妹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姐妹俩共事一夫,还要不要脸?!给我滚出去,别弄脏了我家的地儿!”
没等别人说话,龙香叶就自行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她记得杜恒雪是跟她前夫义绝了。在龙香叶的脑子里,这种没了男人的妹妹住到姐姐家里,是一定会勾引姐夫,跟姐夫发生点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的。比如她的妹妹龙秋叶,当初不也打过这个主意……
所以龙香叶二话不说,就把她心里臆想的事情都说出来骂杜恒雪。
不过话一说出口,她也后悔了。以前的她就算心里这么想,也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一点都忍不住,非要说出来才心里舒服……
龙香叶僵在那里,还没想好如何弥补,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冷笑。
“哼,你们说这疯婆子好了?——我看比以前还疯!雪儿,咱们回家!在这里费心费力,还被人扣上勾引姐夫的帽子,真是好人没人做,祸害活千年!”许言邦气冲冲走进来,一把将杜恒雪揽在身边,对着龙香叶恨恨说道。
龙香叶看见一个长大的汉子走进来,吓了一跳,忙用袖子遮着脸,恼道:“谁放男人进来的!这府里越发没有规矩,连大男人都能进二门!”
曾太夫人杨氏尴尬地道:“这是雪儿的夫君,是亲戚。——龙氏,你过逾了。”又向许言邦道歉,“她病刚好,还有些反复,你不要放在心上。”
“谁有反复?!我病早就好了,你不要胡说八道!”龙香叶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放下袖子,连曾太夫人杨氏都骂。
杨氏看着龙香叶的样子不像,忙对杜恒雪和许言邦使了眼色。
许言邦见龙香叶这个样子,也不确定她到底是真的好了,还是半疯半癫,只好悻悻地道:“雪儿,咱们回去吧。”
杜恒雪被龙香叶骂得也很着恼。而且她是郎中,自然看得出龙香叶是真好还是假好,就冷笑一声道:“既然老夫人这么说,这地儿我可不能待了。”说着,对杨氏行礼道:“曾太夫人,既然老夫人好了,自然这家里有人做主了,我和外子家里也有事,就不叨扰了。——告辞。”说着,跟许言邦携手而去。
萧嫣然急得不行,忙跟了上去,向杜恒雪和许言邦道歉,苦苦哀求,“雪儿,就再等等,等我大哥、大嫂从秦州回来再说话,好吗?”
杜恒雪本就心软,刚才是被龙香叶气得狠了,才放下狠话,现在听萧嫣然苦求,又知道姐姐和姐夫不在这里,而龙香叶这人不疯和跟疯了没什么差别,跟她斗气不值得,才道:“好了,嫣然,刚才我也是一时气愤。姐姐交代我的事情,我自然要做好,等姐姐回来再说话。”
这就是答应了萧嫣然的请求,不会提前回家了。
萧嫣然松了一口气,一直将他们送到院门外面才回来。
回到堂上,曾太夫人杨氏正在数落龙香叶,“没影儿的事你也能瞎说,是不是又想跪祠堂?!”
龙香叶吓得忙跪下来,支支吾吾地道:“刚才……刚才……孙媳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像是被鬼赶着一样,说出那些话。不是我想说的,真的不是我想说的!”
“好了,你好自为之吧。在士及他们回来之前,你还是只能在这院子里待着,哪里都不能去。”曾太夫人杨氏跟萧嫣然交换一个眼神。
萧嫣然会意。这是不想在大哥和大嫂回来之前,让娘亲把亲戚朋友都得罪光了。
萧嫣然也很头疼。她不知道龙香叶的这性子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能一下子就想到杜恒雪是跟了大哥这种不可能的事情。
许言邦追杜恒雪追得多辛苦,才追到她,怎么会高兴听龙香叶说这种话?!——人家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便将龙香叶带到里屋,把这十几年里的事情仔仔细细都说了一遍,包括亲戚朋友和朝堂上的事情,也都说了。
龙香叶这才知道,原来老皇帝已经不在了,现在做皇帝的,也不是以前的太子,而是以前的二皇子毅亲王。不过,毅亲王妃,也就是慕容皇后,三年前就薨逝了。现在的太子是慕容和皇后的第三子。
曾太夫人又叫了小杨氏过来,与龙香叶见礼。
小杨氏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投奔曾太夫人的时候,龙香叶已经疯了,自然不认得。
这一次,龙香叶还正常点儿,见小杨氏穿得普普通通,一看就是穷亲戚过来打秋风的,便没有在意。只听说她大女儿嫁给范阳的大族贺兰家,二女儿进了宫做才人,才对她高看一眼。
“祖母!祖母!祖母,听说您好了是吗?”顺哥儿听下人传了话,忙带了久哥儿,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龙香叶抬头,一眼看见跟少年时候的萧泰及一个模样的少年男子闯进来,跪在地上,口口声声叫她“祖母”,便知道这是萧泰及的大儿子顺哥儿了,一把弯腰抱着他的头哭道:“我的好孙儿,可怜你爹年纪轻轻就不在了。你放心,有祖母在,自然不能让你们兄弟二人吃亏的!”
听了这话,曾太夫人杨氏和萧嫣然不由十分头疼,两人对视一眼,也不敢走了,担心她们走了,龙香叶更加肆无忌惮,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
顺哥儿听了龙香叶的话,却像是冬日里喝了养身汤一样暖烘烘的,掌不住也抱着龙香叶的双腿哭起来。
自从爹娘过世后,再没有人说过这样贴心的话了。
龙香叶更加怜惜顺哥儿,不住抚摸他的头顶,心疼地道:“好孩子,快别哭了,来,跟祖母说说,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的?”
顺哥儿点点头,顺势站起来,目光却有意无意往旁边坐着的曾太夫人杨氏、小杨氏和萧嫣然那边瞥了一眼。
龙香叶看见了,抹着眼泪对曾太夫人杨氏道:“太夫人,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和我好孙儿说说话?”
杨氏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嫣然是女儿,见状很是失望。——她一向知道娘是偏心,却没想到能偏心到这种地步……
“娘,您难道没想过要见见大哥、大嫂,还有您五个大孙子吗?”萧嫣然幽幽问道。从娘醒过来到现在,除了他们说了大哥大嫂的情形,娘一句都没有问过大哥家的五个孩子……
龙香叶一窒,偷眼瞧了杨氏一眼,怯怯地道:“……我知道你大嫂看不惯我,我就不去她面前惹人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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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1章 修理 (4K,洁曦和氏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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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话怎么当两个孩子面前说呢?
萧嫣然瞥见顺哥儿和久哥儿瞪大的眼睛,忙笑道:“娘说什么话呢?咱们家里,最孝顺就是大嫂……”
“嫣然,你就别替你大嫂说话了。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我知道,你要巴着你大哥,不敢得罪你大嫂,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龙香叶笑着打断萧嫣然的话,一副“知道你有苦衷”的样子,让萧嫣然简直想喷出一口老血!
曾太夫人杨氏也忙道:“龙氏!你这话说得太过了!——你孙女安姐儿刚刚出嫁,士及两口子带着四个儿子给安姐儿送嫁去了。这些话不要说了,等他们回来再说吧。”又对顺哥儿和久哥儿道:“你们先回去,等你们大伯父、大伯娘回来后再说吧。”
顺哥儿忙哀求道:“太祖母,让我们跟祖母多说说话吧。祖母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恢复了……”
“是啊,太夫人,求您通融通融……”龙香叶也跟着恳求,也要下跪的样子。
曾太夫人杨氏咬了咬牙,摇头道:“不成,还是等士及他们回来再处理。”说着,便命婆子过来,逼着龙香叶去里屋歇息。
龙香叶不敢违拗杨氏,委委屈屈地去了。
顺哥儿抿了抿唇,拉着久哥儿默默地走了。
萧嫣然苦笑着跟杨氏、小杨氏一起往外走。
“太祖母,这件事,还是赶快报与我哥嫂知晓吧。”萧嫣然灰心丧气,不想再周旋下去了。
好心被当驴肝肺。她再有热忱,也被龙香叶的架势给吓怕了。
杨氏点点头,“是该早报与他们知晓。”
许言邦和吕二郎商量之后,也同意了萧嫣然的做法,特意用了军队里面传递消息的渠道,给远在秦州的萧士及送去急信。
萧士及收到信的时候,安姐儿才刚刚在柴家正式拜堂不久,马上就是三天回门的日子。
因范阳太远,又因萧士及他们一家大小都来了秦州,因此就把杜恒霜当年在秦州买的一所宅子当了娘家,好让安姐儿三日回门所用。
萧士及把信也给杜恒霜看过了,问她:“是赶紧回去,还是等安姐儿三日回门后再走?”
杜恒霜沉吟道:“明日就是三日回门了,也不在乎多待这一天吧。”
萧士及也是这么想的,便应了,再等一日,等安姐儿三日回门之后,再启程回范阳。
快马加鞭,五六日也尽够了。
谁知龙香叶被关了两天,就日日在屋里哭,要去祠堂哭萧祥生去。
顺哥儿也带着久哥儿在门外哭,哭祖母可怜,哭自己爹娘早丧,哭得不可开交。
杜恒雪对萧家的内务,当然是不能,也不想插手。
就只有萧嫣然是萧家女儿,虽然出了嫁,但到底比杜恒雪要名正言顺一些。
她忍了两天,到底忍不住了,跟曾太夫人杨氏商议过后,还是让顺哥儿和久哥儿进去见龙香叶了。
龙香叶好不容易跟顺哥儿和久哥儿见了面,当然是抓紧时间,跟两个孩子说话。
这两个孩子,因顺哥儿更像萧泰及,龙香叶格外疼他。而久哥儿跟萧泰及一点都不像,龙香叶对他就不如对顺哥儿好。
久哥儿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察觉到了,后来就不想跟着顺哥儿去见龙香叶了。
这一天下午,顺哥儿来见龙香叶,龙香叶就让他带她出去走走。
两人在屋里说话的时候,屋里屋外都是丫鬟婆子,当然没法说体己话。
现在出去走走,那些丫鬟婆子纵然跟着,却不能跟得太近,也好让两人说些平日里不能说的话了。
顺哥儿就抓紧机会道:“……祖母,您是不喜欢久哥儿吗?”
龙香叶窒了窒,轻声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看他跟你爹生得一点都不像……祖母更疼你。”
顺哥儿听了高兴,左右看了看,就轻声对龙香叶道:“祖母,有件事我要告诉您。”
“什么事?”
“我听大伯父和大伯娘私下里说过,说久哥儿……不是我爹的种……”顺哥儿偷偷说道。
龙香叶大吃一惊,“真的?这可不能瞎说!”
“没有瞎说。我后来也留意打听过。貌似大概是真的。”顺哥儿脸色阴沉地道,“……他是县主娘娘生的,而那时候,县主娘娘跟我爹……根本就不好。而且,我以前在家也恍惚记得我娘说过,说县主不知羞耻偷男人……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偷男人’是什么意思,如今回想起来,一桩桩都应了景。而且祖母第一次见到久哥儿,就不喜欢他,我觉得,他真的十有八九,不是我爹的种。”
龙香叶马上信了顺哥儿的话,斥道:“好个县主,不守妇道,偷人养汉,还给我儿栽赃,真是死得活该!”又对顺哥儿道:“既然久哥儿不是你亲弟弟,你为何对他这么好?”
这些日子,龙香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顺哥儿待久哥儿极亲热,亲兄弟也不过如此。比当初萧士及对萧泰及还要亲热。
顺哥儿对祖母很是贴心,再说,他一直盘算得计策,还要个人帮忙才能实行。他想了这么久,都想不出有谁能帮他,直到龙香叶突然苏醒,他才知道,这是上天来帮他的……
“祖母,虽然他不是我亲弟弟,但是我待他如同亲弟弟一样。再说,我们始终是依附在伯父这里,虽然这家里上下不敢不尊敬我们,可是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是不好受。”顺哥儿耷拉着脑袋,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祖母,我都十四了,可是大伯娘好像忘了我一样,不肯给我说亲。”
龙香叶倒抽一口凉气,怒道:“她敢?!你别怕,我找你大伯父说话去!若是她真的敢折磨我萧家子嗣,我开祠堂休了她!”
顺哥儿吓了一跳,知道自己怂恿过头了,忙挠了挠头,开始转圜,“祖母,您可千万别这样。大伯父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宁愿不要亲娘,也不会不要他媳妇的。”说完又忙打嘴,“是我多嘴多舌,说错话了。其实不是,我真的不是说您……”
龙香叶却觉得这话正中下怀,竖着眉毛道:“你说的是实话,何罪之有?我就知道,你大伯父不是个孝顺的!”
“祖母!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顺哥儿忙要捂龙香叶的嘴,“要是让御史知道大伯父不孝,一道奏章参到陛下那里,大伯父会丢官的!”
“啊?这么严重!?”龙香叶也吓了一跳,忙不再提此事,低声道:“这范阳总让我住的心惊肉跳,生怕那些突厥蛮子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
顺哥儿还在安慰龙香叶:“祖母,不会的。那些突厥蛮子怕死了我大伯父,一定不敢来的。”
结果他这话说了没有一天,第二天深夜,突厥人想是知道了萧士及和杜恒霜带着家人离开范阳城,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便带着精兵南下,突袭范阳城!
当然,萧士及虽然走了,但是他的兵并没有走,还留在范阳守城。
还有许言邦、吕二郎,都是萧士及亲手带出来的大将。
再加上他的讲武堂里培养出来的一批新冒头的将领,都很有本事。
在突厥突然南下围城的时候,他们不慌不忙,带着各自的军队,按照当初萧士及在这里的时候定下的计策,一边守城,一边不时出城迎战突厥人,整场战役打得有条不紊,就当平日里练兵了。
范阳城的百姓也习惯了。他们平时是民,战时是兵,同仇敌忾,一起上城楼帮着杀敌。
只龙香叶在范阳节度使府听说了突厥人来犯,却是吓破胆子。
她本来就觉得这里不安全,现在眼睁睁看见那些人说绝对不会来的突厥蛮子说来就来,整日里恨不得躲到床底下吃斋念佛,让菩萨保佑她平平安安。
顺哥儿来寻她,龙香叶恼道:“你不是说那突厥蛮子绝对不会来吗?”
顺哥儿也头疼,道:“想是因为大伯父不在城里,所以这些突厥蛮子想试一试吧。”
不过想到萧士及不在城里,顺哥儿也心里打鼓,不知道这一关能不能躲过去。
龙香叶低声道:“若是这一次咱们死里逃生,咱们一定要想法子离开范阳城。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待的?——你还是跟祖母回长安吧。”
顺哥儿听了,眼前一亮,道:“大伯父的柱国公府还空着呢,祖母,我陪您回长安啊?”
龙香叶盘算了一番,觉得萧士及不会不答应的,忙点点头,道:“等你大伯父回来咱们就说话。”
两个人便在府里日夜祈祷萧士及早日回来。
因是为了安姐儿送嫁,才引得突厥人围城,因此龙香叶就把安姐儿又骂了一通,谁劝都不管用,竟是只要自己高兴就行,旁人是怎么想的,她全不理会。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也只能远着她了。
好在萧士及因接到许言邦、吕二郎他们的信,早就决定要提前回来了,因此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突厥人围城。
萧士及带着精兵从后面冲过来,和从城里冲出来的兵士前后夹击,一举击溃来犯的突厥强敌!
这一战报上去,永徽帝龙颜大悦,又给范阳节度使的权限大了一些。
龙香叶听说萧士及回来了,而且击退了突厥蛮子,这才高高兴兴地整装梳头,要摆出老夫人的架子,见自己的大儿子。
萧士及回府之后,匆匆洗漱,换了身衣裳,就来龙香叶的院子见她。
杜恒霜不敢怠慢,回去也只换了身衣裳,就赶过来。
但是她没有进屋子,就候在屋门外的回廊底下。
只听里面屋里,龙香叶抱着萧士及又哭又笑,道:“及哥儿,你生得跟你爹一模一样!当初你爹去的时候,还没你这么大年纪,这么些年,娘又当爹,又当妈,将你们辛辛苦苦养大,你可不能不管你娘啊!”
萧士及听得皱眉,将龙香叶扶到椅子上坐下,道:“娘,您说这些做什么?”又问:“娘,您可是好了?要不要柔嘉县主再来给您诊诊脉?”
“柔嘉县主?”龙香叶不明白,“是谁?”
“就是霜儿的妹妹,雪儿。”萧士及低声道。
“哼,你还信她们姐妹俩?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娘我病这么久,就是她们姐俩儿使得坏?若不是如此,我怎会疯癫这么久?想一想就丢死人了。”龙香叶忍不住埋怨道。
杜恒霜在门口死死握紧拳头,劝告自己不能进去,不要跟龙香叶一般见识。
萧士及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淡淡地道:“娘,您说我没关系,但是别说霜儿和雪儿。雪儿这些年行医救人,还从来没有害过人。您这样说,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再说,雪儿若是真的要下手,您以为您还能活着?——有时候,说话做人不能太过份。太过了,菩萨就把福份收走了。”
对龙香叶这种人,只能以毒攻毒。
跟她讲道理,讲情义,都是没有用的。
萧士及的态度这样强硬,龙香叶只好缩了缩脖子,讪讪地道:“我就是随便说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打紧?”说着,又亲亲热热要来拉萧士及的胳膊。
萧士及笑了笑,往旁边让了一步,道:“娘,我看您的病,还没有大好,还是在院子里再住一阵子,不要出来见人了。等病好了再说。”
龙香叶脸上的笑容支撑不下去了,她立着眼睛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为了那小贱人姐妹俩,你连娘的话都不听?连娘都要关起来?!”
“来人!——老夫人又犯病了!”萧士及也不再跟龙香叶说话,转身厉喝一声。
一群五大三粗的婆子赶紧跑进来,行礼道:“国公爷,您有何吩咐?”
“老夫人又犯病了,刚才说了那么多疯话,你们可听见了?”
那些婆子不敢说没听见,忙点头道:“听见了,听见了。确实还没好,还疯着呢……”
龙香叶确确实实疯了这么多年,而且她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堪入耳。说她疯了,对大家都好。
“祥生啊祥生啊,你快来看看啊!你儿子要关着我啊!就为了那贱人姐妹俩……”
萧士及不为所动,看了一个婆子一眼。
那婆子忙上前将龙香叶肩膀上的一个穴道一按,龙香叶立刻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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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2章 七寸 (粉红650+)
杜恒霜见状,忙走进来道:“快别这样了,快快把老夫人救醒。”
萧士及皱眉道:“你怎么来了?你路上一直不舒服,吐了一路,还是回去歇着吧。”
杜恒霜面色苍白,显得很是憔悴。
她掩了掩额发,慢条斯理地道:“没什么的。老夫人就是气性大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要再这样对她了。病好了就是好了,再关起来,若是又病了,该怎么办?”
萧士及叹口气,挥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退下,自己去把龙香叶的穴道解开。
龙香叶睁开眼睛,看见是萧士及,忙哭道:“及哥儿啊,娘病好了,真的好了,你可不要再把娘关起来了。娘受不了了啊,再关真的会再疯的。”
跟杜恒霜刚才说的一样。
杜恒霜笑了笑,对龙香叶行礼道:“老夫人好了,是大喜事,咱们家应该请亲朋好友都来庆祝一番。”
龙香叶这才听见杜恒霜的声音,她转头,看见杜恒霜恬笑着站在那里,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顿时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两步,战战兢兢地道:“你是人是鬼?”
杜恒霜挑了挑眉,“我当然是人。老夫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龙香叶的脑子有些糊涂。她怎么脑子里有个印象,是杜恒霜已经死了?!
可是也不对啊。家里没人说过杜恒霜已死,就连顺哥儿也没提过,顺哥儿说的是,杜恒霜不给他说亲,可没有说杜恒霜已死……
那她脑海里这个“杜恒霜已死”的印象,是从哪里来的呢?
龙香叶顿时觉得头疼,忙捂住头,叫道:“我头好疼!好疼!”说着,竟然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杜恒霜忙命人请杜恒雪过来,给龙香叶看诊。
杜恒雪给龙香叶又扎了一针,才让她安静下来。
“姐姐,老夫人这病吧,说好是好了,说不好也是不好。素素姐说过,脑子里的毛病一旦犯了,要完全治愈是不可能的。”杜恒雪终于说了实话。
诸素素没跟萧士及和杜恒霜说,因为他们不是学医的,不一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可怎么办?”杜恒霜抚额,“老夫人见了我就生气,我在这里,只怕她老人家这辈子没法好好过日子。”
萧士及忙紧张地道:“我会想办法。霜儿,我会想办法……”生怕杜恒霜再一次离开他。
杜恒霜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你别急,我又没说要离开这里。”顿了顿,又道:“让平哥儿、阳哥儿、诚哥儿和欣哥儿他们都来见见祖母。还有顺哥儿和久哥儿。”
丫鬟忙去传话。
平哥儿他们四兄弟是先来的。四个大小伙子一字排开,给龙香叶磕头,让龙香叶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论儿子的个数,她就比不过杜恒霜。
而且唯一跟她贴心的儿子已经死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她拿什么跟杜恒霜斗呢?
龙香叶第一次心灰意冷起来。
看着平哥儿这几个孩子围在杜恒霜身边,低声跟她说着话,又担心她生病,让杜恒雪来给她诊脉,一派孝顺贴心的样子。
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也眼巴巴看着杜恒霜那边的动静,完全不理会自己,忍不住冷笑道:“儿子多是好。以后你接了儿媳妇,就知道我的心情了。现在他们当你是娘,等娶了媳妇,你这个娘就抛在脑后呢。那时候,可是现世报在我眼里!”
萧士及皱了皱眉,想说话,杜恒霜忙对他轻轻摇头,让他别继续刺激龙香叶。
平哥儿不愿意看见自己娘亲被龙香叶羞辱,正要说两句,就听阳哥儿突然道:“祖母,您这话不对啊。”
“不对?阳哥儿,你真是不孝,怎能说祖母不对?”顺哥儿刚进来,听了这话,忙指责阳哥儿。
顺哥儿和久哥儿都围到龙香叶身边。
阳哥儿嘻嘻笑道:“当然不对。祖母把她自己跟她儿子的媳妇相提并论,可不是不对?——祖母,您是我爹的娘亲,不是他媳妇,您这么比,让我爹无所适从啊……”
“住嘴!”杜恒霜和萧士及同时呵止阳哥儿,“越说越不像话了!”
阳哥儿振振有词地道:“爹、娘,我是实话实说。您听刚才祖母的话,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媳妇跟娘是一个面上的人吗?怎么能这样比?这么说的女人,脑子都有毛病!儿子长大了要娶媳妇,是天经地义的。这做娘的动不动就要跟自己的儿媳妇在儿子面前争宠比较,羞也不羞?!”
“你——!”龙香叶被阳哥儿说得恼羞成怒,手臂直直地指着阳哥儿,竟然一口气接不上来,被气晕了过去。
“就会胡搅蛮缠!”萧士及瞪阳哥儿一眼。
阳哥儿忙上前,朝龙香叶的人中死命掐下去,将龙香叶又掐醒了。
“及哥儿,娘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听这小子胡说!”龙香叶气得不得了,对着萧士及说道。
“祖母,您不是这个意思?难道刚才,不是您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龙香叶瞪了阳哥儿一眼,“哪里学得贫嘴饶舌?我们萧家人没有这样的!”
“您不是这个意思就好。您病了这么多年,我爹就算是下天牢的时候,都嘱咐家人将您照顾得好好的,您要还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只好认为您是嫉妒我娘嫁给我爹,所以看她不顺眼。呃,这可是家丑,你们谁都不能往外说,知道没有?若是让我知道谁在外面传闲话,败坏我祖母的名声,我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听见没有!”阳哥儿晃了晃拳头,对屋里人说道。
龙香叶被噎得哑口无言,恨恨地瞪了阳哥儿一眼,又去骂杜恒霜:“你生的好儿子,居然连祖母都编排,我家……”
“喏,祖母,您又嫉妒我娘了。说实话,大家虽然嘴里没说,但是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您刁难我娘,其实是因为您嫉妒我娘能嫁给我爹啊,可惜,我爹是您儿子,您这样,可让他如何出去见人啊……”阳哥儿知道祖母是这个家的毒瘤,他今日不彻底堵住龙香叶为难他娘的嘴,以后让娘憋屈一辈子,他可不干。
他娘亲一向通情达理,跟这个不讲道理的祖母实在是够了。
娘亲和爹不好胡搅蛮缠,但是他不怕。左不过是被爹一脚踹到军中修理修理……
果然萧士及恼道:“越来越离谱!给我去军营里待着!一年不许回家!——给我滚!”
阳哥儿做了个大哭的样子,大声道:“祖母,您再刁难我娘,我可没法子了,从范阳到长安,人人可就知道您的小心思了!”说着在他爹踹他之前,已经飞跑出去。
龙香叶气得捶床大怒,但是再也不敢对杜恒霜说一句重话,生怕说了,别人就要传闲话,说她“觊觎’自己的亲儿子!——这样的话,她还不如一索子吊死算了!
心里的气无法排揎,只好对萧士及发火,“你怎么做爹的?这样没上没下的儿子,还不多教训几次?!日后让他闯下滔天大祸,一家子都不要过了!”
萧士及笑了笑,道:“阳哥儿平日里很有分寸,今儿大概是气狠了。老夫人别放在心上。”
龙香叶听萧士及将“娘”换成了“老夫人”,暗道莫不是他也听了那浑小子的话,也以为自己是在嫉妒他媳妇?——天地良心,她真要冤死了,她自己好好的有男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他,那是她两辈子得到的最好的东西。自己的大儿子有什么好?也就杜恒霜当个宝……
龙香叶一边想,一边撇嘴,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我乏了,要歇会儿。有顺哥儿在这儿陪我就行了。”
萧士及便躬身道:“老夫人早些歇息,我们回去了。”说着,便带着杜恒霜一起走了。
诚哥儿和欣哥儿对视一眼,都摇摇头,转身要走。
久哥儿不想跟龙香叶和顺哥儿在一起,忙道:“四哥、五哥,等等我!”说着,也跟了他们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龙香叶就垂泪道:“这些人太心黑了,咱们斗不过他们。”
顺哥儿趁机道:“惹不起还躲得起。祖母,咱们跟大伯父说说,离开范阳吧。”
龙香叶现在也巴不得要走。她被阳哥儿一番话说得浑身不得劲,而且现在打死她也不敢再说杜恒霜的坏话,甚至别人说了,她还要昧着良心说杜恒霜的好话,如此这般,才能不让别人觉得她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不顾伦常的女子!
想到这么些年,在外人眼里,她这个婆母一直看杜恒霜不顺眼,那些人会不会都是跟阳哥儿说的一样,心里都在转着那个龌龊的念头啊?!
可是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这杀千刀的念头!
这一刻,阳哥儿的这番话,才算是真正掐住了龙香叶的七寸,让她从此不敢再摆恶婆婆的谱,更不敢刁难杜恒霜,而且从此努力对杜恒霜加倍地好,不管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在家里背着人的时候,都不敢再说杜恒霜一点不好,只想为了洗刷自己在外人心里的那种不堪的形象……
龙香叶想一想就觉得没脸见人了。
这里是不能住了,可是长安的亲戚朋友最多,她也不想去长安了,就对顺哥儿道:“要不,我们去洛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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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3章 一条心 (4K,含浅笑轻纱灵宠缘+10)
“去洛阳?”顺哥儿有些失望。在他想来,当然是要去长安最好,住在柱国公府,多方便……
现在只有平哥儿在长安,不过他一直住在安国公府,好像最近才搬回柱国公府。
加上平哥儿,柱国公府也只有两个主子。
可是龙香叶不想去长安。
她一想到以前她刁难她儿媳妇杜恒霜的做派,会被人想歪了去,就觉得很难忍受。
而且她也不想再看见她大儿子萧士及了。
“是啊,还是去洛阳好。”龙香叶想着要说服顺哥儿,“洛阳是咱们萧家的祖籍,咱们是洛阳萧氏。去洛阳,守在祖祠旁边,祖母一定想法让你做萧家的族长,怎样?”
现在萧士及是萧家族长,不过按理说,他是做官之人,是不能做族长的。
一般世家大族的族长,都是族里的耆宿担任,为官之人应该自动辞去族长一职。
所谓忠孝不能两全。
但是萧家特殊。
一来,萧家人丁单薄,萧瑞生不成器,到萧士及这一代,就只有他和萧泰及两个人。
萧士及是嫡长子,这族长之位,本就应该由他继承。
而且他做官是后来的事儿,先前可没有做这么大官。
而萧泰及又死了,他们的叔叔萧瑞生前些年也死了,所以这个族长,萧士及就一直兼任下去。
现在萧士及官运亨通,萧家的下一代又成长起来,他的族长之位,是时候要让出来了。
顺哥儿本来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如今听龙香叶一说,跟他想的不谋而合,忙道:“那我就听祖母的。”顿了顿,又轻声道:“久哥儿也要跟我们走……”
龙香叶的眉梢跳了跳,“他又不是萧家的种,带着他做什么?”一想到自己最疼的儿子被戴了绿帽子,龙香叶就难受得紧。
幸亏那个不要脸的县主死了,不然她不会饶了她!
就知道给他们萧家抹黑!
顺哥儿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这里,才用手掩着半边脸,凑到龙香叶耳边道:“……他娘亲绥元县主,留下大笔家财,都捏在大伯娘手里。”
龙香叶紧紧蹙起长眉,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喃喃地道:“我还道她有多高风亮节,原来也是见钱眼开的货……”又问顺哥儿:“能有多少?很多吗?你大伯娘家资豪富,能让她看上眼的,应该不少吧?”
“至少有这个数儿……”顺哥儿用手掌比划了一下,“二十万两银子。”
“这么多?!”龙香叶惊呆了。以前她过手一万两银子,就觉得多得不得了了。杜恒霜和杜恒雪当年的嫁妆,也有十万两银子。
可是这绥元县主,居然有二十万两银子!
“绥元县主正经是萧铣的女儿,萧铣可是在江陵称过帝的。出身兰陵萧氏的绥元县主,有二十万两银子的身家,其实不足为奇。”顺哥儿眯眯地笑,略微解释了几句,就问道:“怎样?祖母,我们是不是要带久哥儿一起去洛阳?”
“那是自然。不管怎样,他在族谱上,还是你爹的儿子,是你的弟弟。他的东西,就是你们二房的东西,也是你的东西。”龙香叶笑着看了顺哥儿一眼,对这个孙儿越发满意。
到底是她最疼爱的儿子生的孩子,跟她真是一条心啊……
于是过了几日,龙香叶等杜恒霜和萧士及忙消停了,就正式把他们叫过来,也叫了曾太夫人杨氏在旁边做见证,客客气气地道:“老大,老大媳妇,这些年,这个家多亏了你们。自从你们弟弟去了,你们能把他的两个儿子带大,我代你弟弟谢谢你们。”说着,作势要给萧士及和杜恒霜行礼。
萧士及和杜恒霜忙不迭地让开,道:“老夫人客气了。泰及是我亲弟弟,两个孩子是我侄儿,我养他们,是天经地义的。”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虽然是亲兄弟,可是早就分了家,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亲戚之间,帮他们是情份,不帮也没人说你们闲话。你们放心,如今我好了,不再犯病了,自然要把这幅担子肩过去。”龙香叶一本正经地道。
萧士及和杜恒霜忍不住对看一眼,又各自别过头去。
龙香叶是什么性子,有什么本事,他们俩可是一清二楚。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曾太夫人杨氏听了半日,也道:“泰哥儿不在了,士及作为萧家的族长,也要养着两个孩子。这么些年来,并没有亏待他们。而且,说句不该的话,他们跟着大伯父,比跟着他们自己的爹娘还要好一些。当初泰哥儿他媳妇还活着的时候,就是把顺哥儿送到国公府养活的。你那时候病着,不知道这些事情。”
她以为龙香叶在埋怨杜恒霜和萧士及苛待了顺哥儿和久哥儿兄弟俩,所以帮着杜恒霜和萧士及说话。
龙香叶忙道:“这我自然知道的。老大和老大媳妇都是厚道人,绝对不会亏待他们兄弟俩。只是我想着,既然分了家,就要早早让他们学会独立自主。老是依附着别人过日子,其实是害他们,不是对他们好。”
这话说得何其光明正大,若不是对龙香叶了解太深,杜恒霜都忍不住要拊掌叫好。
确实,寄人篱下的滋味儿,是不好受的。
不过杜恒霜自问对顺哥儿和久哥儿从来就没有为难过。说她疼爱他们比自己的亲生孩儿更甚,那肯定是假的。
她自然最疼自己的亲生孩儿。
如果有人连这一点都看不惯,对不起,她不会为了让某些“道德人士”满意,就去加倍疼爱亲戚家的孩子,同时为难自己的孩子。
她没那么虚伪。
她对顺哥儿和久哥儿这两个孩子,就是正经大伯娘的做法和心态。
这也是她对于这两个孩子的真正身份。——她本来就是他们的大伯娘,不是亲娘,当然也不是后妈。
杜恒霜和曾太夫人杨氏一样,以为龙香叶这样说,是在抱怨她对两个孩子不如她亲生的孩儿。
“老夫人,等他们长大了……”萧士及想了想,字斟句酌地想劝告龙香叶。
龙香叶忙打断他们的话,“你们误会了。我真不是在说你们对两个孩子不好。他们生得高高大大,又念书,又识字,又懂事,任是谁都不会说你们没有尽到做大伯父和大伯娘的责任。我是真的想为泰哥儿做点儿事情。你们想想,泰哥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还想着要给他带孩子,结果,我一病这么多年,等我好了,他竟然都没了。还有泰哥儿媳妇,本是我的亲内侄女。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你们把两个孩子接过去。——他们不是你们的责任,他们是我的责任。”说着,就哭了起来。
杜恒霜和萧士及居然被龙香叶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挤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曾太夫人杨氏就试探着问道:“你这么想,是我们萧家之福。要不这样,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管。以后他们有什么事,都由你做主,行不行?”
这样当然行,但是还不够。
龙香叶就抹了抹泪,含笑道:“我是他们的亲祖母,自然会为他们做主。不过,我是想着,全家都在范阳,未免忘了祖宗。咱们萧家的根,在洛阳。不如这样,我带着顺哥儿和久哥儿回洛阳萧家老宅居住。一来老家的祖祠有人照应,二来在洛阳再多置些族产,为以后的族人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免得人说我们洛阳萧氏忘了根本。”
原来是想离开范阳。
杜恒霜便住了嘴,不肯再劝。
萧士及想了想,道:“顺哥儿和久哥儿还不大,娘就算想带着他们自立门户,还是等他们长大成人,成亲生子以后……”
龙香叶咳嗽一声,暗道自己就是不想让你们两人给两个孩子娶妻,才想现在就带这两个孩子回洛阳的。
她这一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当家做主,亲自给孩子娶媳妇、嫁夫君。
结果她自己的孩子,一个都没有轮上她做主。
就算是泰哥儿,当初也她看中的关芸莲夫妻关系并不好,后来还跟龙淑芝勾勾搭搭,当她不知道呢……
这一次,只要把两个孩子带回洛阳,他们就是她手里的泥,她想捏成什么形状,就捏成什么形状。她想给他们娶什么样的媳妇,就娶什么样的媳妇。——一切都要听她的!
再说,她早想过了。她这一次带着两个孩子回洛阳,可跟方妩娘当年不一样。
方妩娘当年是死了男人,又没儿子,没有倚靠了才回洛阳,所以起初被杜家族人欺负得紧。
而她龙香叶,儿子位高权重,大齐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回到洛阳,又不会悄悄地不跟人说她的真实身份?!
她肯定会大张旗鼓,甚至让洛阳城的大司马都晓得,她,龙香叶,是当朝范阳节度使、柱国公萧士及的亲娘!
她回洛阳居住,当地的地方官都该捧着她才对。
谁人敢欺负她?——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还有,她这一次回洛阳定居,萧士及怎会真的让她只带两个孙子回去?肯定会派精兵跟随,送她回洛阳。
不过,洛阳宅子里的管事、婆子和丫鬟、小厮,还是等回到洛阳,现买为好。她可不想要这节度使府里的任何一个下人。
这些下人,在她看来,都是被杜恒霜收服了的。带着这些人去洛阳,就是带了一群杜恒霜的耳报神回洛阳!
她才不会这么傻!
龙香叶铁了心思,萧士及无论怎么劝都不听。
杜恒霜在旁边含笑站了半日,劝道:“老夫人许是想左了,国公爷先等一等。也许过两天,老夫人就自己想通了,不会想回去了。”
“我是说真的!你们别以为我是随便说说的!”龙香叶着急地道,在她看来,杜恒霜的阻挡,只不过因为她想吞了绥元县主的家财而已!
因为只要这两孩子跟着龙香叶离开范阳节度使府,杜恒霜就不得不把那份家财吐出来!
萧士及皱眉道:“老夫人还是好生想几日,等想通了再说吧。”
龙香叶见萧士及似乎都被杜恒霜说服了,一时着急,道:“哎,你们就让我们走吧。我们暂时不要绥元县主的家财,也是可以的。”
杜恒霜抿紧唇,再不说话。
萧士及也愕然,“绥元县主的家财?”
杜恒霜忙轻轻摇头。
看在龙香叶眼里,便以为真的是让她猜中了,杜恒霜不想把那笔银子吐出来!
“这样吧,过两日。若是过两日,老夫人主意不变,咱们再商量要如何行事。”杜恒霜一看龙香叶的神情,就知道她在转着什么主意。
到这个时候,她要还拦着她,龙香叶越发会认为她“贪”了绥元县主的“家财”了。
“两日就两日。两日之后,你们把全家都叫过来,就知道我不是说着玩儿的。”龙香叶发狠道。
杜恒霜和萧士及默默行礼退下。
曾太夫人看了看龙香叶,到底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曾太夫人跟小杨氏说起龙香叶的主意。
小杨氏听了半天,笑道:“依我看,您就别插手了。她走了,还好些。”小杨氏点到即止,并没有说得太过,然后笑道:“我女儿顺娘刚生了儿子,取名贺兰敏之。您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孩子?”
杨氏摇摇头,“等这件事完了再去。”
杜恒霜和萧士及回到房里,也在商议这件事。
萧士及长吁短叹:“他们去洛阳?没人照应,在洛阳被人欺负怎么办?”
杜恒霜笑了笑,取过果盘上的橙子,拿小银刀慢慢剖着,道:“其实,以你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你娘带着你侄儿回洛阳祖籍,有哪个不长眼睛的人敢欺负他们?再说,二叔也过世了,老夫人在洛阳,真的是老封君似的。她不欺侮别人就算好的了,还怕别人欺侮她?”
“你也说得有道理。唉,若是老夫人真是铁了心要去,也由得她。我就不信顺哥儿和久哥儿也愿意跟着凑热闹。”萧士及说完就出去了。
杜恒霜便把自己的两个大儿子叫了来。
平哥儿请了假回来给妹妹送嫁的,如今假期还没有过。
杜恒霜就把龙香叶的主意说了一遍,问他们有什么想法。
阳哥儿挠着头问:“若是顺哥儿在洛阳借着爹的名头乱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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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4章 承继 (粉红700+)
听了阳哥儿的话,杜恒霜只看着平哥儿笑。
平哥儿便微偏了头,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没什么大事,可以装不知道。若是太离谱,正好让爹‘大义灭亲’,有什么难的?”
杜恒霜掩袖轻笑,道:“阳哥儿,你跟你大哥多学着点儿。”心里也很宽慰。
离开家的孩子,到底是成长得快啊……
这几年平哥儿不在她身边,她日夜牵挂,可是每次见到平哥儿,他都给她一份意外的惊喜。
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肩膀渐渐宽厚,遇到困难不是只想着回家找爹找娘,她心里真正高兴得不得了。
对于顺哥儿和久哥儿,还有一心想离开他们,去洛阳定居的龙香叶,杜恒霜自问不会主动起坏心害他们。
但是,如果有些人吃饱了撑的想作死,她却是不介意给他们提供一个作死的舞台……
杜恒霜知道,龙香叶肯定是不想住在范阳了。
他们去秦州的时候,突厥人突然南下,把龙香叶吓破了胆。
伺候龙香叶的下人早就跟杜恒霜说了,说老夫人一直说范阳不好,不安全,想回长安。
不过这一次,龙香叶居然没有要求去长安,而是去洛阳,倒是让杜恒霜有些惊讶。
萧士及那边,他当然是不放心的。
不过杜恒霜可不想那么“贤惠”地硬是要把他们这些人留下来给自己添堵。
龙香叶他们如果不是自己主动说走,杜恒霜肯定是不会赶他们走。
因为于情于理,她和萧士及都有责任照顾这些人。
但是对方油盐不进,就想离开他们,离开范阳这个“险地儿”,她也不会苦苦挽留。
去留随意,她看得很开。
萧士及晚上回来,问杜恒霜:“老夫人说绥元县主的家财……那齐月仙哪里有什么家财?”
齐月仙还是萧月仙的时候,是萧铣的皇太女。但是江陵一战,萧铣的家财,一半归了萧士及的私库,一半归了当时的陛下永昌帝,入了国库。
后来齐月仙下嫁萧泰及的时候,只有齐氏宗室送她的一些县主的陪嫁,连一万两银子都没有。
这一万两银子,在跟萧泰及过了几年之后,也花得差不多了。
萧士及接受萧泰及的家财,满打满算,不到两万两银子。
杜恒霜把这些东西都封存在长安萧家的宅子里,并没有送去柱国公府,也没有带来范阳。
如今龙香叶突然提起来,杜恒霜和萧士及都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顺哥儿。
只有他,才有可能想到萧泰及和绥元县主那份家业……
龙香叶才刚醒过来,自己的事情还没整清楚,怎会想到绥元县主的那份家财?
杜恒霜笑了笑,道:“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不过……”杜恒霜顿了顿,“我想着,还是送他们一些银子吧。就说是绥元县主的家财,给了他们也好过日子。反正当初,你在江陵……”
萧士及不满,“我是大将军,那是我应得的。再说那时候,齐月仙跟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关那个小兔崽子什么事?退一万步说,就算要给,也是要给久哥儿,关顺哥儿什么事?”
杜恒霜笑道:“算了,人家是亲兄弟,兄弟间能够和睦,比什么都强。”
萧士及便不再多说了,只跟杜恒霜商议好,送十万两银子给二房。
这样过了两天,龙香叶又一次叫萧士及和杜恒霜过去。
这一次,连顺哥儿都叫过去了,在龙香叶身边坐着。
看见杜恒霜和萧士及进来,顺哥儿忙站起来问好。
杜恒霜和萧士及都点点头,便听龙香叶道:“你们来了,坐。”
杜恒霜和萧士及坐了下来。
龙香叶就道:“我上日说的事情,你们考虑得怎样了?”
萧士及和杜恒霜都表示劝阻,说您老人家就在这府里,也能做两个孩子的主,苦劝龙香叶不要去洛阳。
他们越劝,龙香叶和顺哥儿就越想走,竟是一刻也不能等。
龙香叶道:“你们的好意我和顺哥儿都心领了。不过就算为了两个孩子着想,你们也应该让他们跟我走。不然的话,一辈子依附伯父伯母,很有出息吗?”
顺哥儿也忙道:“正是呢。平哥儿一个人去了长安这几年,我看着比当初沉稳多了,又能干。可见要历练一番,还是要离开家,靠自己才行。我今年也是十四五岁了,虽然不急着成家,但是我想立业。”
“孩子有这个心思,你们该成全他才是。”龙香叶忙着帮腔。
话说到这份上,杜恒霜就不再客气了,笑着道:“那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再挽留,老夫人和顺哥儿都要说我不怀好意,不让顺哥儿有出息了。”
“不是这个意思!大伯娘,祖母真不是这个意思!”顺哥儿忙站起来道,很是恭敬。
“没关系。”杜恒霜摆了摆手,“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们家在长安的宅子,还空着呢,你们要不要回去取些东西回洛阳?”
龙香叶根本就不想去长安,闻言忙道:“不用了。那里的东西都是顺哥儿的,等顺哥儿娶妻生子了,再回去取也不迟。”
杜恒霜笑了笑,道:“那本是我们大房的宅子,当初是借给二弟他们住的。”
龙香叶一愣,顺哥儿握紧拳头,心头暗暗发虚。
“不过,若是二房想要那宅子,也行。就你们兄弟俩分吧。”杜恒霜话题一转,已经把那所宅子送了出去。
顺哥儿听见要跟久哥儿平分,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是转念一想,久哥儿还小,来日方长嘛……就笑眯眯地没有反对,道:“那我就多谢大伯父、大伯娘了。”
杜恒霜点点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不久就要入冬了……”
龙香叶见杜恒霜提都不提绥元县主的家财,越发笃定杜恒霜是想独吞,便看了萧士及一眼,吞吞吐吐地道:“……呃,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不过……听说,泰哥儿的并嫡之妻绥元县主家财豪富,不知道这份产业,如今在哪里?”
萧士及咳嗽一声,正想说话,杜恒霜突然道:“既然是绥元县主的产业,当然要久哥儿过来一起听一听。”说着,就让人把久哥儿叫来,顺便把自己的四个儿子也叫来了,还有曾太夫人杨氏,也请来做见证。
顺哥儿窒了窒。他本是想偷偷把这件事交割,不想让久哥儿晓得,便忙道:“大伯娘,久哥儿还小,不懂事,不用叫他了吧?再说,他的身世……”向杜恒霜暗示,他晓得久哥儿不是他爹的种。
杜恒霜却不愿提起这话。因为齐月仙和那奸夫都已经死了,如今死无对证。她养了久哥儿这么些年,见这孩子倒是心思通透,不像顺哥儿,从小就花花肠子特别多,又跟着萧泰及和龙淑芝耳濡目染,想教都教不好,因此后来倒是对久哥儿多疼几分。
“久哥儿是你爹的儿子,这一点是上了族谱的。——老夫人,您若不信,可以去看族谱。”杜恒霜这是在提醒龙香叶,不要自揭丑事,给萧泰及脸上抹黑……
龙香叶也不想提这事儿。在她看来,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大家可以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那可是让她最心爱的儿子丢脸的事儿,那是打死也不能做的。
因此跟着呵止顺哥儿:“你大伯娘说的是正理,快去让久哥儿一起过来听听。”
顺哥儿便闭了嘴。
少顷几个孩子都来了。
杜恒霜的四个孩子自然站到她身边。
久哥儿看看站在龙香叶身边的顺哥儿,再看看杜恒霜身边的诚哥儿和欣哥儿,忍不住想往她旁边靠。
顺哥儿大急,咳嗽一声道:“久哥儿,到哥哥这里来!”
久哥儿只好垂了头,一步一挪地走过去。
杜恒霜等人都来齐了,才道:“今儿老夫人说要带顺哥儿和久哥儿去洛阳住,我和你大伯父都同意了。”
久哥儿猛地抬头,叫道:“我不去洛阳!”
“久哥儿!你别没出息!这里是大伯父、大伯娘家!又不是咱们自个儿家!”顺哥儿严厉地呵止久哥儿。
久哥儿闷闷地低了头,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杜恒霜叹口气,柔声道:“久哥儿别伤心。咱们萧家的祖宅在洛阳,你们回洛阳,也是高屋大厦地住着,不比范阳差。”
“可是……可是……我就见不到诚哥儿和欣哥儿了!”久哥儿眼泪汪汪地抬起头。
诚哥儿和欣哥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对久哥儿道:“没关系,我们会经常去看你的!”
“真的?”久哥儿忙拭了泪,“真的来看我?”
“正是。”杜恒霜也含笑点头,“我会让诚哥儿和欣哥儿不时去看你们的。”
龙香叶讪笑道:“孩子还小,还是等他们长大了再来洛阳吧。”
杜恒霜点点头,“我听老夫人的。”
然后就说到绥元县主齐月仙的家财。
龙香叶道:“我听说,绥元县主嫁给泰及的时候,带来不少嫁妆?”
杜恒霜点点头,“是不少。这里是嫁妆单子,老夫人可以自己看。”说着,命知数将齐月仙的嫁妆单子送上去。
龙香叶仔细瞧了瞧,见还不到两万两银子,十分失望,道:“怎么才这么点儿?她不是县主吗?如何比你的嫁妆都要少?”
两万两和二十万两,这差得也太多了……
杜恒霜道:“您要不信,可以去长安齐氏宗室里查验。齐月仙是县主,她的嫁妆,不止我们有单子,齐氏宗室也有单子。”
龙香叶想了想,明白杜恒霜大概不会在嫁妆单子上做假。因为嫁妆单子这种东西,经常是一式三份,由不同的人保管。
妄图在嫁妆单子上做假的人,都是蠢得不能再蠢的人。
顺哥儿见龙香叶满脸失望的神色,也忍不住探头看了看,问道:“除了这些,应该还有县主自己的私产吧?”
杜恒霜对萧士及使了个眼色,笑道:“是还有些。不过那些不是嫁妆,就不算是萧家的产业,而是绥元县主自己的产业。”其实,绥元县主的嫁妆,也不是萧家的产业,而是要传给她自己的儿子的。
但是看顺哥儿的架势,不给他点甜头,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杜恒霜就索性把那些嫁妆说成是萧家的产业,然后将他们之后要送出来的银子,当成是齐月仙的私产,指名要给久哥儿……
顺哥儿果然惊得张大嘴,“……私产不能算萧家的产业?”
“当然不能。按理,这嫁妆都不能算。但是你们二房情况特殊,就算做是你们二房的产业吧。”平哥儿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架桥拨火。
久哥儿听懂了他们的话,抿了抿唇,头垂得更低了。
“这里有二十万两银子的产业,是绥元县主的私产,理应由久哥儿承继。”杜恒霜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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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5章 经管 (4K,含泡_沫和氏璧+)
果然是二十万银子!
龙香叶忍不住和顺哥儿对视一眼。
顺哥儿虽然高兴,但是一想到久哥儿也在这儿,也听得清清楚楚,却又觉得高兴不起来。
萧士及眼风往杜恒霜面上飞快地睃了一眼,疑惑他们本来说好的是十万,怎么变成二十万了?但是杜恒霜既然已经说出口,萧士及也没有出言纠正,嘴角反而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相信杜恒霜一定是有理由的。当然,就算没理由,记错了因而说错了,也没关系。她花钱大手大脚,他供得起……
杜恒霜笑着顿了顿,也往屋里所有人面上都看了一眼,然后才道:“不过,久哥儿还小,没法子自己经管。还是老夫人叶和顺哥儿代久哥儿经管吧。”
顺哥儿微张了嘴,愣愣地看着杜恒霜。
久哥儿也忍不住抬头,在看向杜恒霜之前,飞快地瞥了顺哥儿一眼。
平哥儿和阳哥儿相视一笑。
阳哥儿走过去,拍了拍久哥儿的肩膀,大声道:“别担心,顺哥儿是你亲哥哥,他不会吞你的银子的。银子让你大哥和祖母经管,简直是万无一失。我保证,他们一文银子都少不了你的。以后等你长大成人娶媳妇的时候,他们必会拿出来还给你,包括利息。”
龙香叶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过她的嘴唇翕合两下,到底没有吱声。
“是吧,大哥?若是爹娘把我的银子交给你经管,你是不是不会吞我的银子?”阳哥儿又走到平哥儿身边,笑着问道。
平哥儿笑道:“当然不会。我们嫡亲兄弟,我怎会吞你的银子?不过,我这人不大会做生意,二十万两银子在我手里,十年最多只能翻一番,不会再多了。你多多包涵!”说着,也拍了拍阳哥儿的胳膊,好像他手里真的有阳哥儿的二十万两银子似的。
兄弟俩觉得十分有趣,相视哈哈大笑。
杜恒霜莞尔,不过还是道:“好了,你们哥儿俩就知道说大话。都是没做过生意的人,翻一番有那么容易吗?最多和目下市面上一样,十年三分息就够了。”
眼下大齐商人中间借贷的利息,十年长贷是五分息。龙香叶他们哪怕不拿去做生意,只要正常借出去,也能挣五分息。然后给三分息给久哥儿完全没有问题。
当然,杜恒霜知道,这银子到了他们手里,要吐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她当着久哥儿的面送出这份银子,当然也是有别的目的。
久哥儿跟他们家关系复杂,但是萧泰及戴绿帽子这件事,除了杜恒霜和萧士及是切切实实知道,别的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当然,顺哥儿也知道一些。
这就不是杜恒霜和萧士及的问题了。
如果顺哥儿真的有兄弟之情,而且顾忌到死去的萧泰及的名声,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如果他不顾忌兄弟之情,也不顾忌自己亲爹的名声,把久哥儿的身世抖出来,那他就是居心叵测、不孝不悌,这种人,杜恒霜也没必要跟他客气。而且不用她出手,萧士及肯定就饶不了顺哥儿。
所以她送出二十万两银子,既能将顺哥儿、久哥儿送走,保得他们一家家宅平安,又能考验顺哥儿和久哥儿的人品,倒是一举两得。
当然,久哥儿就比较无辜一些。但是话又说回来,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人,端看你怎么选。
久哥儿也一样。他其实精明处不比顺哥儿差,就是在人品心性上,杜恒霜还不是很确信。因为他还小,而小孩子在成长中,变化是最大的。
再说他有个生身母亲齐月仙,能够做皇太女的人,肯定不同凡响。
她的儿子,就算只承继了她一半的聪明,都不得了。
杜恒霜微微地笑,她对这兄弟俩,突然充满期待。
龙香叶忙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把银子交割了,我们好启程去洛阳。老大媳妇也说,快入冬了,走晚了恐路上不好走,拖到明年就不好了。”居然一刻也等不及,一点都不想在这范阳城住下去。
龙香叶如今都不敢看萧士及,也不敢对他和颜悦色,生怕别人说她有歪心思,反而对杜恒霜格外轻言细语地体贴周到。
杜恒霜对此很是无语。
阳哥儿的话,一般人不会放在心上,都知道是小孩子故意气人的话。
可惜,龙香叶却偏偏吃这套……
杜恒霜有些啼笑皆非。看来,每个人都是有软肋的,只要抓准了对方的软肋,就能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比较困难的是,很难找到对方的软肋在哪里……
阳哥儿纯粹是误打误撞,而且是拼了被萧士及揍一顿,也要为他娘出口气的心思。
杜恒霜看着阳哥儿笑了笑。这个孩子,忒有主意了。这么小就知道,他以后最亲近的人,是他妻子,不是爹娘。
杜恒霜很高兴阳哥儿能这样想,而且她一直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四个儿子的。
以后要跟他们共渡一生的,是他们的妻子。对爹娘,尊敬信任就可以了,但是没必要把爹娘排在自己的妻子儿女之前。
只是她不知道,阳哥儿未来的妻子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杜恒霜又叹口气,对龙香叶道:“老夫人,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您带着上路也不方便。不如我送你们去洛阳,等安置好了,我再把二十万两的银子交割给你们,行吗?”
龙香叶眨了眨眼睛,“银票不行吗?”
“您不怕路上遇到山贼劫匪?从范阳到洛阳,路途可是不近呢。”杜恒霜笑着提醒他们。
顺哥儿有一丝犹豫,但是他不太愿意杜恒霜跟他们一起去洛阳。
正要说话,久哥儿却忙点头道:“大伯娘跟我们一起去再好不过了。”又对顺哥儿和龙香叶道:“若是大伯娘不送我们去,我就不去洛阳。”
“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一边待着去!”龙香叶不能对杜恒霜发火,只好把火气撒在久哥儿身上。
他反正是个孩子,还是个野孩子……
萧士及这才道:“老夫人,顺哥儿、久哥儿,还是让你们大伯娘送你们去洛阳吧。”又对阳哥儿和平哥儿道:“你们两人跟着你们娘一起去。平哥儿是顺路回长安。阳哥儿可以带兵出去走一遭。——听见没有?!”
阳哥儿忙大声应是,完全是军营里的习惯。
平哥儿也应了,回去收拾东西。
诚哥儿、欣哥儿看着眼馋,也要跟去。
杜恒霜收了笑容,道:“我们是去有正事,又不是游山玩水。你们在家里好生待着,跟着爹爹习练弓马骑射,等娘回来,可要查你们的。”
两人无法,只得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对杜恒霜行礼退下。
杜恒霜见萧士及微微点头,就道:“那好,我们不打扰你们收拾东西了。你们收拾了,咱们后日就起程。”
龙香叶虽然不太情愿,但是想起路途遥远,路上确实有可能有山贼劫匪。上一次他们从长安回洛阳,就遇到了“山贼”,就是那件事,让龙香叶最后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而致疯癫。
这一次,她病好了,承受能力强了些,但是“山贼”的阴影犹在,她也就不坚持只有自己上路了。
顺哥儿不是很高兴,等人都走了,悄声问龙香叶:“祖母,为何要大伯娘跟我们一起去洛阳?”
“你小孩子家不知道,从范阳到洛阳,确实路途遥远。山贼劫匪也确实有的。有你大伯娘,还有阳哥儿带兵护送,确实会好一些。”龙香叶坚持说道。
顺哥儿还不到做主的时候,见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作罢,回去自行收拾行李。
第三天,杜恒霜和龙香叶各乘一辆马车,顺哥儿和久哥儿共坐一辆大车,还有若干辆拉着行李和少许下人的大车一起上路。阳哥儿和平哥儿骑着马,带着五百亲兵护送。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十天后来到洛阳。
杜恒霜带的人手齐全,很快就把萧家祖宅打扫干净,又拿出银子,让龙香叶自己去寻管家,买下人。
平哥儿拿着萧士及的拜帖去见洛阳的地方官。
那官儿见是大名鼎鼎的范阳节度使萧士及的娘亲带着侄儿来洛阳定居,忙亲自过来拜访,还让自己的妻子去跟杜恒霜套近乎。
打出了萧士及的旗号,一切都好办了。
很快在洛阳安定下来。
杜恒霜将银子也调齐了,存在洛阳的钱庄里,将印信和单据交给久哥儿过目,然后才交到龙香叶手里。
杜恒霜跟钱庄的老板说好了,每一次萧家来取这笔银子,一定要有久哥儿的签押才可以。
顺哥儿听了不高兴,久哥儿当然很高兴。
不过杜恒霜临走的时候,又给龙香叶留下两万银子的现银,算作她另外的私房钱。
龙香叶以前攒的私房钱本来就不少。这些年都是杜恒霜帮她保管,也在临走的时候,全交给了。
龙香叶看着那巨大的数字,差一点晕过去,再看杜恒霜,就越发顺眼。
将龙香叶、顺哥儿和久哥儿在洛阳安置好了,已经是永徽十三年的十一月底了。
杜恒霜和龙香叶、顺哥儿、久哥儿他们告辞后,带着平哥儿和久哥儿先去长安。
平哥儿一个人在长安做官,杜恒霜也要去长安拜会一下老朋友,还要看看娘亲方妩娘,以及弟弟许言朝,还有他的妻子夏侯无双。
来到长安,杜恒霜住到柱国公府,稍事休息之后,就让下人去各个府邸送帖子,约定去府上做客的时日。
诸素素自不必说,一接到帖子,就带着她女儿筝姐儿亲自来到安国公府见杜恒霜。
筝姐儿急急忙忙给杜恒霜行了礼,就问平哥儿道:“萧大哥,你怎么不去我家住了?那个院子还为你留着呢。我每日都去查验,盯着那些下人,不让他们偷懒,给你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你回去住。”
杜恒霜刚把平哥儿放到长安做官的时候,是将他托付给诸素素,住在安国公府,方便照应。
平哥儿在安国公府一住五年,跟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很熟悉,闻言笑道:“多谢筝姐儿。这些年麻烦你们家了。”
筝姐儿一听这话不对,很是着急地道:“啊?那你住哪里?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人给你做饭,陪你说话解闷,多郁闷啊!”
诸素素忍不住笑道:“筝姐儿,是萧大哥陪你说话解闷吧?你可真会黑白颠倒。”
“我哪有!”筝姐儿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出丑,拉着诸素素的袖子不依。
杜恒霜这才看出些端倪,不由十分诧异。
阳哥儿斜偏了头,看着窗外微微地笑,心思不知怎地,居然飞到皇宫里面去了……
平哥儿有些尴尬,不过筝姐儿是他看着长大的,也不想别人看她的笑话,忙道:“筝姐儿,我给你带了些礼物,要不要跟我去瞧一瞧?”
筝姐儿立即转嗔为喜,拉着平哥儿的手,跟他去旁边的东次间看礼物去了。
阳哥儿便道:“娘、素素姨,我出去走走,马上就回来。”说着,飞也似地也跑了。
屋里只剩下杜恒霜和诸素素,还有各自的丫鬟婆子。
杜恒霜就让丫鬟婆子在外间伺候,带着诸素素去里屋说话。
来到里屋,杜恒霜也不客气,试探着问道:“你们筝姐儿今年十一岁了吧?”
“是啊。满十一,虚岁已经十二了。”诸素素也不客气地道,问杜恒霜:“你们平哥儿定亲了没有?要定早些定,不然我这闺女就缠住他不放了。”
杜恒霜失笑,嗔道:“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说完又出了一回神,道:“若是筝姐儿能做我儿媳妇,也甚好。只是不知道平哥儿……你知道的,这孩子主意大着呢。”
诸素素叹息道:“我怎会不知呢?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实话,我觉得他们俩不合适。但是我女儿现在心里只有平哥儿,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虽然大齐人都是依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也都还是要征求一下两个小儿女自己的意愿的。
“等下有空,我去探探平哥儿的口风吧。”杜恒霜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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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6章 孝爹 (六月粉红750+)
到了晚间,吃完饭之后,杜恒霜特意去了平哥儿住的院子说话。
平哥儿先没觉察出来。
等杜恒霜曲里拐弯弯了一大通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失笑道:“娘,在我眼里,筝姐儿就是个小姑娘。我看着她长大的,怎么会对她有那种念头?”
杜恒霜一窒,细想一下也好笑,道:“也对。你把筝姐儿当妹妹,也是应该的。”说着,便不再提此事,再闲话几句,就问道:“阳哥儿今儿去哪里了?你知道不知道?”
平哥儿摇头,“他晚上回来的时候,说是找安国公吃酒去了。——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味儿。”
跟安子常在一起吃酒,应该不会有大事的。
杜恒霜放了心。当然,她后来才知道,她放心得太早了。
第二天,杜恒霜就带了阳哥儿去安国公府做客,对诸素素婉言说了平哥儿的话。
诸素素松了一口气,偷偷笑道:“你们平哥儿当真不错。我还真怕他……”怕他对筝姐儿这样十一岁的小姑娘起心思。
两人又不是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妻,平哥儿一个十八岁的大男人,如果真的看上筝姐儿,那才是有问题……
杜恒霜骇笑道:“瞧你说的,你还能松口气?”
“当然。我们筝姐儿又不是没人要。”诸素素笑嘻嘻地道,便将此事揭过不提。
安国公府的外书房里,阳哥儿正苦求安子常。
“安伯父,好安伯父,我给您跪下还不行么?就这一次,您帮帮我吧……”说着,阳哥儿真的给安子常跪下了。
安子常忙闪到一旁,嗤笑道:“你想进宫做御林军,找我做什么?你爹是管着往宫里送御林军的,还要求我?你不是舍本逐末了吧?”
阳哥儿做哭天抢地状,抓着安子常的袍角不放,道:“安伯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若是我爹能答应,我就不来求您了。”说着,又拍胸脯保证,“您要是帮我这个忙,我也一定帮您一个忙!”
“我有什么忙让你帮的,真是笑话!”安子常嗤之以鼻,将阳哥儿赶了出去。
杜恒霜不知阳哥儿跟安子常求过情,见他垂头丧气地跟安子常从二门上进来,不由好笑,道:“咦,又被你安伯父修理了?——该!你这孩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阳哥儿捧着脸,故意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逗得在坐的筝姐儿,还有诸素素的另外三个孩子咯咯地笑。
诸素素的小女儿笑着对她姐姐筝姐儿道:“姐姐,我觉得萧二哥比萧大哥有趣,姐姐,你还是嫁萧二哥吧。”
“什么?!”不等别人说话,阳哥儿已经从席上跳了起来,飞快地窜出去,一边跑一边道:“娘,我先回去了,您吃完自个儿回家啊!”余音袅袅,转眼就消失在安国公府正院的上空。
杜恒霜很是尴尬地道:“这孩子就是淘气,你们不要介意。等回去我好好教训他。”
筝姐儿满脸笑容地道:“萧二哥是好,但是我还是觉得萧大哥最好。又有礼,又耐心,还能帮我抓小白……”
杜恒霜心里一动,“小白?”
诸素素忙道:“是她的小白猫,不是小白狐。”
“哦。”杜恒霜松了一口气,倒是想起了小白狐。自从上次在秦州,小白助她引野马退敌之后,她就有很久没有见过它了。
晚上杜恒霜走后,诸素素就跟安子常说了萧家的回音,道:“我说不成的。你还觉得有戏。”
安子常没料到平哥儿居然一口拒绝了,用拳头捶着桌子发狠道:“没眼光的家伙!我看他以后敢娶谁的女儿!——他提一个我给他搅散一个!”
诸素素忙拉着安子常嗔道:“你发什么疯?他看不上咱们家筝姐儿才是应该的!要是看上了我才会着急呢!”
“你这是什么话?咱家女儿有什么不好!”安子常气得要捋袖子,“我女儿生得这样美貌,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已经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跟平哥儿他娘霜儿当初不相上下!”
“你住嘴!”诸素素越听越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平哥儿做得对!——还有你,这么多年,还对人家念念不忘?是不是又想跪搓衣板!”
安子常忙闭了嘴,不再跟诸素素争执,拂袖出去看女儿去了。
诸素素想得心烦,趴在榻上默默流泪,最后竟然睡过去了。
安子常来到女儿屋里,见筝姐儿哭得两只眼睛肿的如同桃子一般,愕然道:“怎么啦?筝姐儿,快告诉爹,谁欺负你了?爹去杀了他!”
筝姐儿一把拽住安子常的袖子,哭得肝肠寸断,抽抽噎噎地道:“萧……萧大哥不要我,是不是真的啊?爹,我哪里不好,您告诉我,我可以改……”
安子常听得心都碎了,发狠道:“我女儿哪里不好?我女儿哪里都好!——筝姐儿,你别哭,爹还真是跟那小子杠上了,他不想娶,也得娶!”
筝姐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安子常道:“爹,如果萧大哥不想娶,我也不想嫁的。你别逼他,逼他娶我有什么意思?”说着,又趴在安子常怀里哭。
安子常哄了她半天,才把她哄睡了。
回到自己的内室,发现诸素素也趴在榻上睡着了,脸上居然跟筝姐儿一样,还有残留的泪痕,顿时笑着摇摇头,“……都四个孩子娘了,还跟孩子一样……”说着,将她轻轻抱起来,抹干她脸上的泪痕,给她换了寝衣,搂着她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安子常就离开内院,到外院书房想了个法子,命人将阳哥儿叫来,问道:“你是不是非进御林军不可?”
阳哥儿使劲儿点头,“当然当然。”
“好,你帮我个忙,我就帮你去御林军!”安子常拍着阳哥儿的肩膀道。
“什么忙?”阳哥儿忙问,“只要我能帮得上的,您尽管说!”
“你能帮得上,一定能帮得上。”安子常笑得跟只狐狸一样,看得阳哥儿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你帮我想个法子,让你大哥能看上我家筝姐儿,如何?”安子常乜斜着眼睛看着阳哥儿道。
“啊?这个……”阳哥儿顿时泄了气,悻悻地道:“我大哥的终身大事,连我爹娘都未必能插手,您老人家不想帮忙就直说,非要用这种法子堵我的嘴。”
安子常大吃一惊,“连你爹娘都没法子?切,你大哥不听父母之命么?”
“不是不听,而是我爹娘一向偏疼我大哥。我大哥不愿意的事情,他们从来不勉强他。不像我,就是家里的苦菜花儿,他们最爱做的事,就是为难我!”阳哥儿转着眼珠子说道。
安子常一看就知道阳哥儿这人嘴花花,肯定不是实情。
但是也不能说完全不是实情,可能三分真,七分假?
这小子太滑头!
安子常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头疼道:“真是没法子了?可惜啊可惜,我女儿……”絮絮叨叨把自己女儿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
阳哥儿听得嘴角直抽抽,最后实在受不了了,道:“安伯父,我有个主意,您要不要试一试?”
“能管用不?”安子常是实干派,特别关心效果问题。
“不试试怎么知道管不管用?”阳哥儿义正辞严地道,“不过,您要把我弄进御林军,我就告诉您。如果进不了,我后儿就跟娘回范阳了。您女儿跟仙女儿似的,就嫁给天上的龙子皇孙得了。”
“小子,你敢威胁我!”安子常瞪了阳哥儿一眼,“连你爹都不敢对我这样说话。”
“这不奇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阳哥儿坐了下来,伸着两条长腿,对着安子常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笑容晃得安子常眼前一花。
这小子,生得不比他大哥差啊……
安子常差一点就要去埋怨自己女儿为什么看上平哥儿那个温吞水,而不是阳哥儿这样的阳光少年!
如果筝姐儿看上的是阳哥儿,该有多好?!
安子常在心里暗暗可惜,但是以他一贯疼女儿疼到二十四孝的地步,凡是女儿坚持的,他就要坚持。凡是女儿反对的,他就要反对,所以还是坚持了以平哥儿为择偶中心不动摇。
想了半日,安子常终于跟阳哥儿达成协议:“我帮你进御林军。不过,你的法子也要靠谱。如果一听就是馊主意,我可以马上让你滚出御林军,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阳哥儿大喜,“等我接到通知,我就来您府上献计!——还有,您可得快点儿。我后儿就要走了。”
“知道了。”安子常没好气地道,将阳哥儿赶了出去,然后自己进了一趟宫。
永徽帝一听是萧士及的嫡次子阳哥儿想进御林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并且马上发了谕旨。
等安子常从宫里出来,就有骁骑将军去柱国公府宣旨,说要宣阳哥儿去宫里做御林军。
杜恒霜很是惊讶,但是看阳哥儿兴高采烈地合不拢嘴,就知道这事肯定跟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内侍走了之后,杜恒霜便冷冷地对阳哥儿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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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7章 念头 (4K5, 含六月粉红800+)
阳哥儿知道这一关是逃不掉的,也不喊冤叫屈,乖乖地跪了下来,嬉皮笑脸地道:“娘,您看我多乖?您让我跪我就跪,让我滚我就滚……”说完目光炯炯看着杜恒霜,恨不得杜恒霜厉喝一声“滚!”,然后他就能趁机脱身了。
杜恒霜没有被他逗乐,但是也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平哥儿在旁看见娘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娘平时疼他们这些孩子疼到护短的地步,从来没有对他们发过火,可是平哥儿见过杜恒霜被惹恼了,冲别人发火的样子,那是老爹亲临都挡不住的。
平哥儿急得不断给阳哥儿使眼色。
阳哥儿有些有恃无恐,又加上从小自由自在惯了,早就习惯了自己拿主意。爹娘那边说一声就行了。亲生儿子,还能故意为难他?
杜恒霜静静地看着阳哥儿,心中的无力感却越来越深。
平哥儿和阳哥儿两个孩子,真如萧士及说过一样,若是能把他们两个捏在一起,只取长处,没有短处,该有多好?
平哥儿为人温厚,沉着大度,也有急智,但是不够决断,遇事经常犹豫。
阳哥儿风风火火,跳脱活泼,杀伐果敢,但是太过有主见,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包括爹娘。
孩子有主见当然是好事,但是太过有主见到自作主张,却是比犹犹豫豫还要坏的毛病。
特别是他是萧士及的儿子,他的一举一动,也代表了整个萧氏家族。
这一点,必须让他认识到。
“……阳哥儿,别嬉皮笑脸地,赶紧向娘道歉,问问娘有什么主意。你说你怎么想的,如何突然想进宫做御林军呢?你不是很喜欢军营吗?御林军可不是军营,你真的要在那个纨绔子弟扎堆的地方混日子?”平哥儿不断给阳哥儿使眼色,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杜恒霜淡淡地道:“平哥儿,你出去,我要和阳哥儿谈一谈。”
“娘,阳哥儿还小,您别急,慢慢跟他说,他会明白的。”平哥儿叹口气,最后一次劝道,然后走了出去。
临出去的时候,还体贴地将大门带上了,免得院子里有些偷窥的目光,看到这一幕。
杜恒霜听见大门轻轻阖上的声音,还有眼前骤然暗下来的光线,闭了闭眼睛,轻声问道:“说,你为何要进御林军?”
阳哥儿没想到娘还抓住这件事不放了,不耐烦地道:“娘,您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反正我进都进了,您还能怎样不成?”
啪!
杜恒霜怒极,伸手就往阳哥儿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那耳光扇得那样用力,杜恒霜的手腕都差点扭出青紫。
阳哥儿就更不用说了,俊逸非凡的脸颊上顿时浮起五个手指印。他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脸,倔强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杜恒霜从来没有动过手。她五个孩子,从小到大,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他们。
萧士及有时候脾气上来,还踹过阳哥儿和两个小儿子几脚,杜恒霜就从来没有过,甚至连高声骂他们都没有过。
这一次,实在是气得狠了,马上就动了手。
阳哥儿被杜恒霜这一巴掌扇得清醒了些,开始隐隐觉得不妙。
以前他无论多调皮捣蛋,爹和娘都会护着他,这一次,难道不一样了吗?
阳哥儿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可能真的很离谱,可是他放不下……他不亲自进宫去见媚娘一面,他这辈子都放不下!
“你有脸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次错得有多厉害?你不跟爹娘商议,就擅自进宫做御林军,你这是要把你爹娘往死里逼是吧?在你心里,那个女人比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爹娘族人,还要重要是不是?你是铁了心,要为了她,跟我们整个萧家为敌,是不是?!”杜恒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在空旷的中堂回荡。
阳哥儿有些晕。他觉得很委屈。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过是想进宫见一见媚娘,跟她说几句要紧话而已,怎么就被娘拔高到跟家族为敌的地步?!——他不服!
阳哥儿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情。
“你还不甘心?觉得我冤枉你?”杜恒霜用手指着阳哥儿的头,手臂微微颤抖。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阳哥儿一咬牙,抬头反问道:“难道不是吗?我进御林军,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娘这样说……”
啪!
杜恒霜实在忍不住,抬手往阳哥儿脸上又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好,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打死你,也是你一个人的事,免得你进宫闯下滔天大祸,让我们全家为你一个人陪葬!”杜恒霜沉声说道,脑子里迅速想着法子,要如何把阳哥儿关起来,赶紧送回范阳。
阳哥儿脑袋被扇得往旁边晃了晃,脸上更是一阵剧痛。他觉得嘴里有些甜丝丝的腥味儿,知道应该是被打得牙齿出血了,但还是忍着一声不吭,倔头倔脑地道:“那娘就打死我好了!——如果打不死,我还要进宫!”
“你当我舍不得杀你?!”杜恒霜实在对阳哥儿失望透顶,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阳哥儿还执迷不悟,真不知道是她和萧士及教得太好,还是教得不好……
“娘要杀就杀,老是扇人耳光算什么英雄好汉!”阳哥儿气急,腾地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跟杜恒霜对视。
杜恒霜这才发现,才十四五岁的阳哥儿,已经比她高半个头。
虽然杜恒霜在女子当中也是高挑个子,但是跟阳哥儿比,居然还矮了一截。
“跪下!”杜恒霜又厉声喝道。
阳哥儿瞪了杜恒霜半晌,还是不情不愿地跪下了,嘟哝道:“娘,您就别小题大做了。我就是进宫一趟……”
“进宫?”杜恒霜冷笑,“你想见媚娘,趁早跟我说,我带你明公正道地进宫去见她,有何不可?你偷偷摸摸去做御林军,就能见到媚娘了?”
一下子被杜恒霜喝穿心事,阳哥儿吓得身上一抖,脸色发红,不过好在刚才被杜恒霜扇了两耳光,已经红透了,再看也看不出端倪,便心安理得地道:“娘,这个……是我和她的事,我不想爹娘插手……”
“你和她的事?人家有把你放在眼里吗?你也不想想,就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知不知道,人家不喜欢你,你还要胡搅蛮缠,没有多少女子会对你心生好感的!”
“那可不一定!不是说,烈女怕缠郎吗?!”阳哥儿毫不犹豫地道。
“啊呸!贱人才怕缠郎!正常的女子见了自己讨厌的人纠缠自己,只会恨不得一刀宰了他,还怕缠郎?!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杜恒霜气得累了,往身后的榻上坐了下来。
阳哥儿见状,忙膝行过去,双手攥起拳头,轻轻给杜恒霜捶腿,一边低声求饶:“娘,您别生气了,我就是进御林军而已,不会给家里惹祸的,您放心……您要还不高兴,就再打我几下,好么?”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然后问阳哥儿:“你到底想怎样?你见媚娘一面,又有什么用处?她已经是陛下的才人了,你懂不懂?才人,就是她已经嫁人了!你试试去纠缠别的嫁了人的小媳妇,人家男人不拿刀砍死你才怪!——我警告你,别想打歪主意。你若是真的想进宫跟媚娘勾搭,我自己亲手杀了你,也不会让你送上门给别人杀!”
“嫁了人又怎样?我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有什么不对?”阳哥儿不甘心。十四五岁的少年初入情网,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他心中的女神。
“有什么不对?应该问有哪一条是对的吧!媚娘如果嫁的是一般人,你去勾引她,最多你被人家丈夫打死。但是媚娘的男人,如今是天子,是陛下,是皇帝!你勾引皇帝的女人,是想全家跟你一起陪葬吧?!——还有,阳哥儿啊阳哥儿,你真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只要你喜欢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就愿意跟你在一起?你别把咱们一家大小的性命都赔上了,结果人家还是看也不看你一眼!我的儿子,怎么变成这样!”杜恒霜痛心疾首地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阳哥儿还是不服,但是气焰已经小了很多。
“你没有试吗?我以为你已经试了十几年了。人家还是没有放在心上,毅然决然地进了宫。”杜恒霜讥讽说道。
“那是陛下宣召,她不去不行!”阳哥儿兀自嘴硬。
媚娘走的时候,阳哥儿不在府里。他一直以为,楚媚娘进宫,是被逼的。因为爹娘不让他们在一起,因为他们辈分有别……
但是现在听娘说的话,好像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但是阳哥儿拒绝去想那个真正的原因。在他看来,媚娘是被逼的,他进宫,是要解救媚娘于水火之中。
母子俩都是一样的脾气,便成了僵局。
“你给我好好反省,我去找人说情,说你病了,没法进御林军。”杜恒霜站起身,留阳哥儿一个人在屋里待着。
杜恒霜出去以后,马上就想到安子常。
阳哥儿最近一直往安国公府跑,听平哥儿说,还跟安子常吃酒。
能够这么快达成进御林军的愿望,除了安子常,杜恒霜想不到有别人会帮阳哥儿这个忙。
她倒是不怪安子常。她相信安子常不知道阳哥儿对永徽帝才人楚媚娘的心思。如果他知道,应该是打死他也不会帮阳哥儿这个忙的。
也因为没人知道,所以在别的人看来,这件事真的是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他们会不明白,杜恒霜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火……
恐怕连平哥儿现在都站在阳哥儿一边。
杜恒霜抚了抚额头,还是去了安国公府一趟,先找了诸素素,对她道:“你帮我问问安子常,能不能把阳哥儿从御林军里踢了?”
诸素素才刚知道安子常帮了阳哥儿一个忙,也知道阳哥儿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正有些心虚,闻言忙道:“怎么啦?他进御林军,不是还不错吗?虽然跟着柱国公也好,但是在长安做两年御林军,出去更有资历吧?”
杜恒霜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完全不同意他进御林军,但是他做这样大的决定,完全没有让我和他爹晓得。这个苗头太坏了,我不能让他以为他能为所欲为,出了事,永远有爹娘叔伯给他兜着。——他以后进御林军可以,但是这一次,我不能让他得偿所愿。”
这样说,诸素素有些理解了。
这么大的决定,偷偷瞒着爹娘,确实不像话。
诸素素便道:“我去把国公爷叫来,你自己跟他说吧。”
杜恒霜点点头,在诸素素这里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安子常笑着进来了。
杜恒霜就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安子常见她虽然尽量平和,但是全身绷得紧紧地,一看就是出了大事的样子,皱了皱眉,道:“陛下才刚同意了,又说不去,岂不是让陛下生疑?”
“那可怎么办?就这样随了他的意?”杜恒霜很是不甘心。
“堵不如疏,既然他想进宫做御林军,一定有他的理由,把他的理由找出来,然后看看可不可行,这样可以吗?”安子常试探着问道。
杜恒霜一窒。真正的理由她可不会说,就算跟安子常、诸素素这样的生死之交,她也不能说。——因为事关重大,而且,她也要给她儿子留些脸面……
“我觉得吧,阳哥儿虽然喜欢自作主张,但是并不是一个不分轻重的孩子。不如你好好跟他说说,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然的话,你知道的,孩子心里若是有了刺,说不定以后会戳得更痛。”诸素素也看了出来杜恒霜有难言之隐。既然杜恒霜不说,她更乐得不问。她相信如果能说,对方一定会说的。现在不说,也是为大家好。而且她家男人还是“帮凶”之一……诸素素忍不住瞪了安子常一眼。
安子常讪讪地道:“你们都别急,我去跟阳哥儿说说,说不定能劝他一劝。”
“不用了。我回去问问他。”杜恒霜站起身告辞,又道:“不过,如果我劝得他回心转意,这离职之事,还望安国公帮着周旋周旋。”嘴里虽然说着周旋,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诸素素忙道:“这是自然,他开的头,当然要他去收尾。——是吧?”警告地看着安子常。
安子常忙点头,“我会尽力。”
杜恒霜回到柱国公府,对还跪在中堂屋里的阳哥儿道:“我给你个机会见媚娘,但是你要答应娘,不能擅做主张。进宫做御林军,就做御林军,不要擅闯内宫,听见没有?——你给我发个誓。”
阳哥儿沉默许久,终于被杜恒霜逼着发了誓,答应在宫里做御林军的时候,不去找机会见媚娘。
杜恒霜便给萧士及去了一封信,说有事,要暂时在长安停留一阵子,可能要腊月中才能回范阳。
第二天,阳哥儿就去了御林军的卫所报到,领了服饰,穿戴好了,又排班站岗巡逻。
杜恒霜进了几次宫,先见了陛下,然后见到太子殿下齐治。
齐治见了杜恒霜很是亲热,真的把她当长辈敬重。
永徽帝对她也很客气,知道媚娘是她远亲,又让她去内宫见媚娘。
杜恒霜忙应了,跟着宫女内侍去媚娘住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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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8章 南墙 (粉红50+)
“大表嫂,你来了!”媚娘见杜恒霜进来了,忙跑过来迎接她。
当着宫女内侍的面,杜恒霜忙行了礼,保持着君臣之分。
媚娘也微微欠身,然后跟杜恒霜一起分宾主坐下。
送杜恒霜来的宫女内侍回去复命,杜恒霜就坐在这里跟媚娘说话。
媚娘已经是才人,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还没有侍寝,还是姑娘家的打扮。
杜恒霜有些惊讶,试探着问道:“媚娘,陛下待你如何?”
媚娘苦笑道:“陛下待我很好,不过陛下日理万机,也没有很多时候招我们这些小妃嫔说话。如今我在宫里,天天习字看书。徐德妃对我们管束很严。”
杜恒霜挑了挑眉,不是很信她的话。
媚娘也知道杜恒霜不信,但是在宫里,她又不能乱说话,只好想了又想,字斟句酌地道:“……这样也很好。陛下还是听徐德妃的话,保养身子为好。”
杜恒霜琢磨许久,含蓄地问道:“我在长安也只待几天。你想不想回柱国公府见见你那些表侄子?他们可念着你呢。”
媚娘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正想跟大表嫂说说话。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去柱国公府看一看。”
杜恒霜就道:“我去求陛下,让你出宫消遣半日,看看可不可以。”
媚娘忙谢过杜恒霜。
杜恒霜想了想,还是去求见封娘子。
封娘子已经是宫里的女官,见了杜恒霜很是亲热,拉着她的手道:“你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今儿可不许走了,在宫里陪我一晚。”
杜恒霜笑道:“不成啊。陛下知道,非赶我走不可。”然后又求封娘子,说想接媚娘去柱国公府吃顿便饭。
封娘子对于媚娘也很失望。
她把她专门弄进宫,是要跟徐德妃分宠的,但是头一天永徽帝点媚娘侍寝的时候,她居然跟太子齐治碰巧遇到了,在宫外说话,说得忘了时辰。被徐德妃利用,领着永徽帝出来逛了一圈,亲眼见了媚娘和太子齐治嘻嘻哈哈的样子,永徽帝便不喜媚娘,弄得媚娘如今像是进了冷宫一样。
封娘子知道徐德妃手段高超,不动声色就打击了媚娘。
当然,她也只是提供一个机会而已。她知道媚娘跟齐治肯定是熟悉的,因此设了这个套儿。如果媚娘一心想着陛下,怎会因跟太子相遇就忘了时辰?
“也好,你接她回去劝劝。既然进了宫,就要一心在陛下身上。太子已经选了太原王氏的嫡女做太子妃,过两年就要大婚了,劝她不要打错了主意。”封娘子悄声提醒杜恒霜。
杜恒霜更觉头大,忍不住腹诽这些孩子,怎么就不消停!
“……太子妃的姑姑,是清河崔家崔三郎的正妻,就是如今的东山节度使,可不是好惹的。”
杜恒霜想起来,崔三郎的妻子王芳华,正是太原王氏的嫡女。——原来是她侄女儿……
在封娘子的斡旋下,三天之后,媚娘终于得以被接出来,回到她住过几年的柱国公府做客。
这一趟她来,可不再是打秋风的亲戚,而是陛下的才人。
杜恒霜命厨房整治了一桌酒菜,专门招待楚媚娘。
阳哥儿十分激动,特意挑了一身他最喜欢的衣裳,戴着媚娘送他的一根发簪,过来见她。
媚娘对他却很客气,非常地彬彬有礼,而且一点勉强塞责都没有。
跟阳哥儿说话,是有问必答,但是也不殷勤,和对平哥儿的态度,没有两样。
阳哥儿只好自斟自酌,喝起闷酒。
过了没多久,外面居然有人紧张地回报道:“夫人,宫里又有人来了。”
杜恒霜起身相迎,“是谁?”
“表姑,你请客吃饭,居然不请我?”来的人居然是微服出宫的太子齐治。
杜恒霜愕然,忙往他身后看了看,见几个侍卫随从跟在他身后,不像是偷跑出来的,忙道:“你出来做什么?你父皇知道吗?”
“父皇知道我出宫了,但是不知道我到这里来。”齐治笑嘻嘻地道,一点都不客气地走到楚媚娘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道:“你居然不跟我说一声就出来了,让我好找……”语态亲昵,一点都没有客气疏远,也没有不同辈分之间应该有的感觉。
媚娘却不以为忤,笑得如同花一样,横了他一眼,道:“谁要跟你说?我自个儿出来吃顿饭都不行?你也管得太宽了。”
阳哥儿见了这一幕,顿时心灰了大半。
原来在媚娘心里,从来就没有他……
他对她好了十年,她对他,却不比路人甲要好多少。
阳哥儿怅然若失地别过头,一口一口喝着闷酒,很快就喝得醉醺醺的。
杜恒霜也不拦着,任凭他喝,喝完之后,就命下人扶他去房里歇息了。
媚娘全副精神都在齐治身上,齐治的全副精神也都在媚娘身上,两人都无暇顾及到旁人。
一顿饭吃下来,席上最后只有杜恒霜一个人陪着齐治和媚娘。
平哥儿都悄悄退了,去照顾他弟弟阳哥儿去了。
“怎么他们都走了?”齐治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席间,笑着问道。
杜恒霜含笑道:“他们两个酒量浅,喝得醉了,就去睡了。”
“是啊,很晚了。媚娘,咱们回去吧。”
媚娘忙道:“你先走,我还要等大表嫂送我回去。”总不能两人一起回去,那不就露陷了?
齐治想了想,点头道:“那好。我先回去了。你可要记得回去啊。”
媚娘含笑点头,看着齐治去了。
杜恒霜等齐治走了,才对媚娘沉下脸道:“媚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媚娘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叹息道:“我知道。陛下已经厌弃我了,再说,我本来就……就……心爱治儿……”说的时候,两颊泛起红晕,是真的情动的样子。
杜恒霜抚额,道:“你是他庶母……”
媚娘没有接话,站起来道:“大表嫂,送我回去吧。”
杜恒霜送她出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媚娘突然压低声音道:“给阳哥儿找个好女子,我配不上他。他见了我今天的样子,不会再想着我了。大表嫂你放心,阳哥儿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他会很快想通的。”
杜恒霜愕然,完全说不出话来。
媚娘走了之后,过了几天,阳哥儿果然恢复过来,虽然还是悻悻的,但是已经不再执着要做御林军,而是略施手段,就因为跟长官打架,被从御林军里赶出去了……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媚娘心里没有他,但是对于初入情网的少年,不撞到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撞到之后,就能清醒许多。
阳哥儿确实没有钻牛角尖。
这一点,还是让杜恒霜很庆幸的。
两人正打算要收拾东西回范阳,封伯爵府的大夫人邵氏从封娘子那里知道杜恒霜来长安了,也赶着送了一张帖子,请她去伯爵府赴宴。
杜恒霜想了想,还是应了,就又等了几日。
封伯爵府里,如今梦儿已经成了封裴敦心坎上的人。
数年前,她在穆夜来的指引下,把功夫都下在封裴敦身上。
恰好不久之后,封裴敦生了一场大病。
梦儿急得要死。因为若是封裴敦就这样病死了,她和她的儿子可就要倒大霉了,因此想了各种方法,到处延医问药,要救治封裴敦。
邵氏因是正室,又要管家理事,又要照顾几个孩子,就没有如同梦儿一样,日日夜夜守在封裴敦床前。
封裴敦那一场病来势汹汹,好几次差一点就死了。
梦儿在封裴敦床前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甚至割自己的肉给封裴敦做药引治病,让病重的封裴敦极是感动。
反而邵氏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很是平静,让封裴敦顿生不满。
后来封裴敦的病渐渐好了,就只亲近梦儿,数年间,两人又生了好几个儿子。
论数目,直接压倒邵氏生的两个嫡子。
邵氏这些年过得憋屈无比,若不是有封娘子后来回来了,还能站在她这边,封裴敦真的要把她赶回去了。
听说杜恒霜回来了,邵氏很想找她说说话。
当年就是杜恒霜出手,帮她整治了封裴敦先前的爱妾穆夜来。
谁知走了穆夜来,又来了梦儿,而且比穆夜来还厉害,让邵氏后悔不已。
杜恒霜带着两个儿子来做客,封裴敦也留下来做主人招待客人。
当看到梦儿带着四五个庶子,打扮得雍容贵气,站在封裴敦身边做半个女主人状的时候,杜恒霜很是惊讶。
邵氏尴尬地道:“这是三夫人,秦国夫人也认得的。”
杜恒霜笑道:“都快认不得了。这一身打扮,跟诰命夫人似的,真是了不得。”
梦儿被说得红了脸,道:“这是我们老爷给我准备的。”
平哥儿和阳哥儿忙行了礼,就跟封裴敦去外院吃酒。
梦儿坐了一会儿,见杜恒霜不理她,也觉得没趣,就走了。
邵氏这才得着机会向杜恒霜大吐苦水:“……秦国夫人,您不晓得。我们老爷跟中了邪一样,就认定我和我的两个儿子都盼着他死,好得他的位置呢。所以如今我儿子都快十八岁了,却连世子都没有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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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9章 赶走
封夫人的话让杜恒霜瞠目结舌,她愣了一瞬,才惊讶地问:“怎会如此?是谁进的谗言?”对嫡系视若洪水猛兽,这想法也忒奇特了些……
“还有谁?当然是他的爱妾了。”邵氏满脸愁苦,一边拿帕子拭泪。
“真是无稽之谈。其实说实话,嫡子庶子都是他的儿子,他的位置,不是传给嫡子,就是传给庶子,有差别吗?真是好笑,庶子就不盼他死了?——若是他要防着你,也应该防着那爱妾吧?难不成,他的爱妾不一样有儿子?”杜恒霜很是不屑。这些男人的脑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样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都想不到。
外院里头,平哥儿和阳哥儿也跟封裴敦一起吃酒。
封裴敦的儿子们也在这里相陪。
阳哥儿冷眼看着,觉得封裴敦对那几个庶子,比两个大一些的嫡子要好太多了,很是不解。他跟邵氏的嫡长子小时候关系不错,有心要帮他一帮。
等封裴敦把他的那些孩子遣走了,向平哥儿和阳哥儿问起萧士及的时候,阳哥儿也不客气地问道:“封伯父,您怎么对那个妾生的儿子,比封伯母生的儿子要好太多啊?是他们不成器吗?您告诉我,我去教训他。他从小跟我说得来,应该能听我话的。”
封裴敦笑了笑,仗着几分酒意道:“阳哥儿,你既然叫我一声伯父,我就跟你说实话,咱们男人啊,最要防着的是嫡出那一房。你要知道,若是你突然去了,你的东西都由嫡出承继,因此他们都盼你早死。——我就偏不如她们的意!”
阳哥儿听了,筷子都险些掉到地上。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本正经地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所谓父死子继,你要是不想把东西传给嫡子,还能传给谁?不就是要传给庶子?那对于庶子来说,他们也一样会盼您去死,因为您不死,他们也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不仅盼您去死,还要盼他们的嫡兄失宠、去死,才能有他们的份儿,比嫡子恶毒多了。——所以这样说起来,您也不能亲近庶出和妾室。凡是女人,您都要防着,因为她们都会盼您去死。最好也不要生孩子,免得被逼死。”
封裴敦不由怔住了。
平哥儿点点头,“阳哥儿说的对。咱们大齐的律法《齐律疏议》有云:‘无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孙;无嫡孙,以次立嫡子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子;无庶子,立嫡孙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孙。曾、玄以下准此。’。——就是说,一个家里面,有嫡子有庶子的时候,庶子承继家产的次序是排在嫡孙之后的。打个比方,一家有两个儿子,哥哥是嫡子,弟弟是庶子。家业首先由哥哥承继,如果哥哥死了,或者入狱了,则由哥哥的嫡子承继。如果哥哥的嫡子也死了,就由嫡子的嫡子,也就是哥哥的嫡孙承继。只有等这个嫡孙都死了,哥哥的庶弟才有承继的权利。您看看,从这个角度说,如果庶子想要承继家业,不只要希望家里的嫡兄死了,还要家里的嫡系几乎都死光了才能有承继权。到底谁才是对这个家危害最大的人,不必我们再说了吧?”
封裴敦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个《齐律疏议》,是大齐的律法,他是晓得的,但是没有平哥儿知道的仔细。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平哥儿和阳哥儿将他从牛角尖里唤了出来。
他是士族出身,只不过从十几岁就离开家族,去往岭南谋前程。
这些家族里承继家业的次序问题,经平哥儿一提醒,他就回过味儿来。
但是梦儿这些年的眼药不是白上的,他又觉得梦儿说得也有道理,嫡子和原配夫人都是盼着他快快死去……但是阳哥儿的引申推论,平哥儿的引经据典,证明庶子和小妾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都很有道理。
想来想去,他突然恨自己为何有这么多儿子。
以前没儿子的时候,他只盼能多生儿子,哪怕是婢生子、外室子都无所谓,只要有儿子就行。
儿子多了之后,他却渐渐害怕自己的位置被儿子取代……
或者,那些立了太子的皇帝,都是他这种心态吧。
可惜他又不是皇帝。真是想太多了……
阳哥儿在心里默默地鄙夷封裴敦。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起来。
杜恒霜带着两个儿子离开封府的时候,都不希望再回来了。
这家的气氛实在是太奇怪了。
“娘,幸亏咱们家没有庶子、姨娘啥的,不然真是难整。爹那个样子,说不定也会和那封大都督一样,过几年就开始抽疯,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最后看谁都像是敌人。”阳哥儿笑呵呵地对杜恒霜说道。
平哥儿瞪了阳哥儿一眼,“有你这样说爹的吗?回去我去爹那里告一状,一顿板子少不了你的。”然后又看向杜恒霜,一本正经地道:“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也得小心点儿。若是爹‘临老入花丛’,老房子着了火,可更是麻烦。——我会帮娘看着爹的。”
“哈!你还说我!你这么说爹,我也去告状去!”阳哥儿笑着跟平哥儿打闹,嘻嘻哈哈地十分热闹。
到底是年轻人,一旦从一段感情中抽身出来,恢复得也快些。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笑道:“好了,没大没小的。你们的爹还是有分寸的。若是这点分寸都没有,他也到不了今天的地位。你们爹爹不像封大都督,有家族庇佑,所以就算脑子不清楚也无大碍。而你们的爹,他是什么都要靠自己,一旦出错,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他能为咱们一家大小挣下这样大的家业,还能护住咱们所有人过着人上人的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做人要知足。”
“是。娘。”两个儿子忙正色说道。
……
而封家,自从杜恒霜带着两个儿子来做客之后,气氛就不一样了。
大都督封裴敦从梦儿的院子里搬了出去,一个人住到外院的外书房,只有自己的亲随伺候,内院的丫鬟婆子一个都不许去他的外书房。
平日里饮食也是由他的人亲自照料,杜绝了内院女人可以做手脚的机会。
邵氏虽然无所谓,但是看着封裴敦也疏远了梦儿,却是她高兴看到的。
她就知道,有了她解决不了的事情,求杜恒霜总是没有错的。
梦儿见自己辛辛苦苦数年的努力,却被杜恒霜几句话就给摧毁了,也深恨杜恒霜,只是杜恒霜离她的世界太远,她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报复杜恒霜。
封裴敦住到外院之后,独寝了几夜,觉得十分难捱,就找了外院飨客的那些伎子过来侍寝。
没想到不到半年,他就染了一病,下身奇痒,慢慢长满米粒大小的红斑,后来又逐渐隆起,形成黄豆大小的硬结,很快又溃疡起来。
他开始没有在意,又因为染病的地方不可告人,就自己用清水冲洗,后来慢慢支撑不住了,开始低热、头痛,全身酸痛。
病成这个样子,他越发害怕内院的那些女人会趁他病,取他命,也不许人告诉邵氏和梦儿知晓。
这样只拖了半个月,就全身溃烂,躺在床上无比痛苦。
他的下人见势不妙,才偷偷去报与邵氏知晓。
等邵氏急急忙忙请了郎中回来,才发现封裴敦已经病入膏肓了。
那郎中一看封裴敦的样子,忙吓得一退三尺远,捂着鼻子道:“他这是花柳病,已经没得治了,赶快处理后事吧!”一边说,一边已经夺门而逃。
邵氏听说是花柳病,顿时气得面色铁青,恼道:“把大管事给我叫来!——老爷在外院住了半年,就得了这种病,他这个大管事,是怎么做的?!”
那大管事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打听消息。
封裴敦好着的时候,他当然可以不甩邵氏的面子,只听封裴敦一个人的话。
可是现在知道了封裴敦病入膏肓,连郎中都放弃救治,这个家,接下来该谁当家做主,不用多说了吧?
大管事哆哆嗦嗦走上前来,问道:“大夫人,您有何吩咐?”
“我问你,老爷是如何……染上这种脏病的!”邵氏气急败坏地问道。
那大管事忙道:“老爷这些日子,只招了外院飨客的伎子侍寝,并没有去外面的青楼吃酒。”
那就是出在家里飨客的伎子身上了。
邵氏忙道:“赶快把那些伎子都送到庄子上去,别让她们跟人接触,说她们生了脏病,隔离起来。”
大管事忙去处置。
邵氏一刻也不想在这屋子里待,忙忙地吩咐了封裴敦的几个小厮,让他们尽心伺候,自己迅速回到自己的院子,给宫里的封娘子送了一封信。
第二天,封娘子就出宫来了,问邵氏:“怎么啦?我堂哥有事?”
邵氏脸色阴郁地道:“他病了。——脏病,郎中让准备后事。”
封娘子吃了一惊,“怎会如此?堂哥去花街柳巷了?”
邵氏摇摇头,就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封娘子听了,也无语半天,道:“那算了,是他自找的没趣,该!”眼珠子转了转,将手搭在邵氏肩上,“……你我好久不见了,进去说话吧。——嗯?”
邵氏半低了头,跟着封娘子进里屋说话,吩咐外面的丫鬟道:“好好看着门。我和封娘子有要事商谈,谁来都不许进。”
那丫鬟知道利害,忙点点头,去到门口坐着,将大门带上。
……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两人才从屋里出来。
封娘子道:“我先回宫了。你别急,他就快没了。到时候,我接你去我的宅子里住着,咱们两人才过得乐呵呢。”
邵氏满怀希望的点点头。这几年,若不是封娘子在她身边,她真要疯了。封裴敦伤透了她的心,她看所有男人都如粪土。
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封裴敦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邵氏被人叫醒,并不惊慌,忙吩咐人敲云板,糊大门,给各府报信,包括宫里面。
封裴敦死的时候,他还没有给自己的儿子请封过世子。
他一过世,封娘子就帮邵氏的儿子递了请封的奏章上去。
永徽帝看在封娘子面子上,没有为难封家,顺利封了邵氏的嫡长子承袭封裴敦的爵位。封裴敦岭南大都督的官职,因何岭南土司有关,也一并授给了邵氏的儿子,不过授给了她的嫡次子。
永徽帝的圣旨和恩赏送到封伯爵府的时候,梦儿才知道已经大势已去了。
她竟然都不晓得封裴敦昨夜已经过世了!
和邵氏比,她这个妾室果然是附在男人身上的浮萍。
一失宠,或者男人一去,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由十分痛苦,冲到封裴敦的灵前哭得非常凄楚。
邵氏已经忍了梦儿十几年,终于不必再忍下去。
封裴敦的葬礼还没结束,就有流言传出来,说梦儿以前是封裴敦堂弟的侍妾,还给封俭生过一个儿子,除此以外,她做过妓女的事情,也被人再次挑了出来。
这些事情过了这么久,又一次被提了出来。
以前封裴敦在的时候,他不在乎,别人想搞风搞雨都不成功。现在他死了,这些传言就起了大作用。
封裴敦的灵前,邵氏一脸悲愤地对梦儿道:“我知道你以前做过堂弟的侍妾,也给他生过儿子,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也忍了。没想到,你还做过妓女!——别的我能忍,唯独这一条不能忍。我们封家的门楣,不能被你这种人玷污了。你给我走!带着你的儿子,远远地离开封家,离开崇康坊!”邵氏指着大门说道。
梦儿大惊失色,扑倒在邵氏跟前苦苦哀求:“大夫人,我没有……我的儿子都是大都督的种,不信您可以滴血验亲!”
“不必了。这些事情,说穿了就不好了。”邵氏淡淡摇头,“来人!把梦儿和她生的儿子赶出去!——当然,你在封家这么多年服侍老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白赶你走。这里有一份长安南城的房契,还有一千两银子,你拿去,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吧。但是封家确实容不下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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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传奇》里面的《霍小玉传》,就是她的王爷爹一死,她和她极受宠的舞女姨娘就被嫡母和嫡兄赶出家门,也不许她用他们家的姓,后来霍小玉沦为教坊暗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