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妾室
“哈哈哈哈……”
穆夜来听了梦儿色厉内荏的话,手里握着水瓢指着她哈哈大笑,她笑得那样厉害,笑得腰都弯下来了。
梦儿被穆夜来桀桀般如夜枭的笑声笑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又发虚,忙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这边,才低声道:“你够了!——还笑!再笑,小心我让人来再抽你一顿!”
穆夜来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的身子瑟缩两下,似乎对鞭打十分害怕。——看样子,她在这里挨了不少打……
梦儿看见穆夜来露出有些害怕的神情,才觉得心里好受些,冷笑道:“知道怕了就好。哼,你吃了那么多亏,还学不乖,倒也怨不得别人。如果要怨,你就怨你自己吧!好好的一把牌,被你打成这个样子。若我是你,早一头撞死了!”
穆夜来的脸色渐渐变得奇怪。她偏着头,翻着白眼看了一眼天空,摇摇头,道:“你没有死过,当然觉得死是很容易的事。我以前跟你想的一模一样,后来才发现,原来真的是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不想死……我还是不想死……”穆夜来喃喃说道,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梦儿都听不见了。
梦儿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穆夜来仔细打量梦儿,“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你在走我的老路,觉得有些可怜你而已。说起来,咱们就是同病相怜的人。”说完便拎起那泔水桶,往旁边那一排低矮的房舍走去。
“站住!”梦儿沉下脸,“话没说完就想走?你什么时候这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穆夜来的脚步顿了顿,在前面停下来。她微垂着头,很有些伤感。——她现在已经不是“主子”,而是“奴婢”了。两世为人,混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却还是舍不得死,真不知道当初她决意要把自己女儿掐死时候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她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她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无所谓。
但是后来当她被封裴敦毒打,并且被送到这郊外的庄子上的时候,她却又吓着了,拼命不想死,抓紧一切机会要活下来。
那么重的伤,也没人给她医治,她居然也活了下来。
除了毁了容,整个人变得苍老不堪以外,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她不想死,她还想有好日子过,她不想死啊……
“想明白了没有?想明白了转身过来,跟我好好说说话。”梦儿见穆夜来呆呆地站在前面,半天不回头,觉得她应该是回心转意了,便又一次说道。
穆夜来缓缓转身,眼神闪烁地看着梦儿,过了一会儿才道:“……三夫人,我饿了,有吃的没有?”
梦儿挑了挑眉,“跟我来。”说着,转身就往来路上去了。
穆夜来放下泔水桶,跟在梦儿身后。
她们走了一段路,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冲出来,揪住穆夜来的衣襟,恶狠狠地道:“你又想偷懒耍滑了?你别给我仗腰子,你如今不是二夫人了,我就打得你骂得你!”
梦儿回头,皱了皱眉头,道:“放开她。”
那婆子一愣,才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三夫人,忙腿脚一软,给她跪了下来,顺势把穆夜来也拖着跪下来,对梦儿磕头道:“三夫人饶命!三夫人饶命!奴婢一时眼花,没有注意三夫人在前面,让这懒婆子脏了三夫人的眼睛,奴婢这就带她走。”说着,就要站起来将穆夜来拖走。
“住手!她是我叫来的,你赶快放手!”梦儿沉下脸。在长安的伯爵府,下人越来越多的趋奉大夫人邵氏,她这个三夫人,是越来越没地位了。这也是为什么她主动要陪着封娘子住到城外庄子上的原因。——对于家里的那些事,她眼不见心不烦。
那婆子不敢再说话,放开穆夜来,垂手站到路旁。
“走吧。”梦儿转身,淡淡说道。
穆夜来揉了揉自己被那婆子抓疼的胳膊,脸色木然地跟着梦儿往前走。
来到梦儿在庄子上住的院子,穆夜来来不及打量她屋舍的布置,眼睛就被桌上的糕点吸引住了。
穆夜来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吃吧。等下我叫厨房再做几个小菜给你吃。”梦儿看了一眼穆夜来的衣着,有些嫌恶地往旁边让了让。
穆夜来浑然不觉,扑上去就捧着糕点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多谢三夫人!多谢三夫人!”说着,三口两口,居然把一碟子糕点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干干净净。
梦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穆夜来被噎得直翻白眼,忍不住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穆夜来不客气地拿着旁边的茶壶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壶茶水,才缓过气来,拍着胸口道:“三夫人,我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了,我也好久没有吃饱过了。”
梦儿上下打量了一眼穆夜来骨瘦如柴的身形,顿生恻隐之心,微微点头,道:“坐吧。”
穆夜来在梦儿下首找了个位置,斜签着身子坐下,行动恭敬了许多。
梦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说吧,你先在那地儿说得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穆夜来故意装傻,试探梦儿。
梦儿不耐烦地看着穆夜来,冷冷地道:“你不记得了?你连这点记性都没有了,还能做什么?对我有何用处?你还是回去吧。”说着,梦儿就指着门外要赶穆夜来走。
穆夜来有些尴尬,忙收了试探之心,讪笑着道:“三夫人别急,我只是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子已经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梦儿将茶杯放下,伸手指头敲了敲桌子,“你是被老爷赶出来的。在这庄子上做苦役,难道你在城里的伯爵府还有人手?”
穆夜来摇摇头,“我怎么有那么大能耐?您看我如今连饭都吃不饱,还能管到府里?”
“那你刚才就是在胡说八道了!?”梦儿太高声音,“我还当你有些人手呢,啊呸!”
穆夜来见梦儿就要翻脸了,忙道:“三夫人,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我在府里没有人手,但是我看一看三夫人的样子,就知道三夫人过得如何,并没撒谎。——三夫人若是不信,也不会叫我来说话了,是不是?”
梦儿又沉着脸坐了回去,继续盯着穆夜来,示意她往下说。
穆夜来就道:“三夫人,先前我就说了,您头上的赤金首饰都斑驳了,这就是旧了,没有及时炸的缘故。还有您身上的绸缎衣裳,我穆夜来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是当初也是从大富大贵中过过来的,眼力价儿还没丢。您这身衣裳,至少洗过五水,这上门染得的花纹都快褪得看不见了。——光从这两样,我就看得出来,您在府里过得不甚如意。”
梦儿的脸色阴晴不定,唇角紧抿,显得脸颊两旁也有了深深的法令纹。
不看年龄的话,一般心思阴沉的人,才在年轻时候就有深深的法令纹。
“咱们以前在府里,那些衣裳都是穿过一次就不要了,再做新衣裳穿。我没有三夫人那样受宠,但是箱子里的衣裳也是穿不完的。首饰也是隔三差五就有外面的首饰铺子送进来给我们挑选。老爷更不是小气的人,对我们这些人更是大方。”穆夜来想起以前的富贵日子,恍同隔世。许是这样艰难的日子过得多了,前世的事情她都快记不清了,唯独先前在封裴敦府上过得日子,还记得牢牢的。因为那些日子隔得最近。
大齐的绸缎染色技术还不发达,所以那些鲜亮的绸缎衣裳洗一水就会褪色许多,让人看出来是洗过的。
富贵人家的女眷,衣裳从来就不穿过过水的。一过水洗,就赏赐给下人了。外面的人纵然得到这些衣裳,也没法子攀诬高门女眷。因为那些衣裳一看就是洗过的,而洗过的衣裳,对她们来说就跟垃圾一样,是要彻底丢弃的。——赏给下人,也是这个道理。
穆夜来说得头头是道,梦儿居然不能反驳。
她抬头,见周围都没有人,便叹息道:“你说得不错,以前咱们的日子过得多好。从来没有穿过旧衣衫,也没有戴过褪了色的首饰。可是现在跟以往不同了。大夫人在府里说一不二,老爷又向着她,对我和我儿可有可无,又经常在外面忙差事,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在府里。我待着实在憋屈,就带孩子到庄子上住了。——哦,那个封娘子,就是山东封家的娘子。她很有本事,是来应选皇后娘娘的女官的,刚刚选上,不过又要去洛阳行宫了,也不知道要待多久。”
穆夜来默默地听着,半晌道:“大方人以前不是待你很好么?如今怎么……”
梦儿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何,我并没有占着老爷,不让老爷去她房里,反而先前我还主动劝老爷不要冷落大夫人。可惜我把老爷亲手送到大夫人房里,大夫人反而不管我了。”
穆夜来听了嗤笑一声,摇摇头道:“三夫人啊三夫人,别人家叫你一声夫人,你就真当自己是夫人。——你只是个妾室!妾室占着老爷不是天经地义的?你是小妾,你可以争风吃醋、可以不放老爷去别人房里,甚至可以寻死觅活,只要老爷眼里只有你一人!这些事情,才是小妾该做的。你做什么不好好做妾室,要学人家做夫人?把老爷劝到别人房里?你当你是老爷的原配嫡妻啊?!”
这话说得梦儿浑身一震。她狐疑地看着穆夜来,道:“……难道我做错了?可是大夫人说,老爷喜欢贤良淑德,不争不抢的女子……”
穆夜来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道:“大夫人说得话你也信,你真是傻了吧唧的。——我跟你说,你就看看大夫人,你把老爷劝走了,大夫人可曾像她说的那样,也贤良淑德地把老爷劝到你房里去?”
梦儿想了想,摇头道:“应该是没有。我试探过好几次,大夫人都装不知道。老爷也亲口跟我说过,大夫人不想他去别人房里。他不想大夫人伤心,还说,大夫人为他打理家业,生儿育女,着实不容易,要多顺着些她……”
穆夜来听了,简直想喷一口老血出来,她恨恨说道:“这年头真是反了天了。原配正室个个一副小妾做派,倒是让你这个货真价实的小妾做正室派头,可不面子里子都让那起子贱人得去了!?我却是不服,我告诉你,大夫人哄你呢,老爷从来不喜欢贤良淑德的女子。他喜欢的女子,其实你以前做得挺好,不用改了,就做回你原来的样子。记得不要学正室做派。你是小妾,你可以大大方方霸住男人!千万别再傻了!”
梦儿听得怔怔地,踌躇良久才道:“……可是,老爷的心,已经偏过去了。”
“不怕!他能偏过去,我就能帮你再让他偏回来!”穆夜来斩钉截铁地道,很是有主意。
梦儿大喜,“你果真有法子?”顿了顿,又道:“你若是真的有法子,让老爷的心再偏过来,我发誓,一定要让你在这里住得舒舒服服的,没人再敢欺负你!”
“真的?”穆夜来也眼前一亮,她真是怕死了那些拿鞭子抽打她的婆子,她恨这些婆子,就跟她恨杜恒霜一样。若是有机会反击,她一定不会放弃!
梦儿点点头,伸出手掌,“咱们三击掌为誓。你帮我赢回老爷的心,我帮你脱离苦海。”
“一言为定!”穆夜来走过来,伸出脏兮兮的黑手掌,跟梦儿三击掌。
梦儿也不再计较穆夜来身上脏,痛痛快快跟她说定此事。
“来人,带她先去洗漱,换身衣裳,咱们晚上再说话。你去跟她头儿说,就说是我说的,要她搬到我这里来住。”梦儿唤来一个下人吩咐道。
那下人应了,出去吩咐。
穆夜来走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的封娘子才缓步走进来,笑着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出,我真是小看你和大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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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2章 闺蜜 (浅笑轻纱灵宠缘+1)
梦儿没想到封娘子居然在门外听见了,有些紧张地站起来,两手绞着帕子道:“封娘子,我是……”
封娘子摆了摆手,笑道:“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跟我解释。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也管不了你们这些事。我只是奇怪,当初不是大嫂主动抬你进门的吗?如今怎么闹成这样?”
梦儿苦笑,低声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吧。大夫人让我进门,本来就是有目的的。”说着,就把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
封娘子恍然,拊掌道:“原来是这样,狡兔死、走狗烹,内宅之中也有深谙兵法者,我真是小看这些内宅妇人了。”
梦儿听着这话怪别扭的,她识字不多,看书也不多,前半辈子的心思,都用在勾引封俭上了。后来跟封俭断了,她的心思又放在封裴敦身上,用来充实自己的时间着实不多。
好在没几个男人看中女人的才学,所以就算梦儿不识字,只要她美貌柔顺,男人照样会喜欢她。
封娘子微笑看着梦儿,想起她刚才说的穆夜来的往事,突然问道:“那女人是柱国公的救命恩人?还跟柱国公有一段情?”
梦儿点点头。虽然穆夜来一直说她跟柱国公萧士及是清清白白的,封裴敦也信,但是梦儿和邵氏都不信。
她们都相信穆夜来至少是勾引过柱国公,而柱国公也差一点上钩。如果不是他原配嫡妻杜恒霜厉害,说不定他就被穆夜来勾走了。
“哦?原来这战功赫赫的柱国公在女色上居然如此把持不定?那我倒要见识一下,他的妻子有何手段了……”封娘子意味深长地道。在她心里,一直很佩服萧士及、安子常这样的英雄男子,认为他们才是大齐朝的支柱,常常希望有机会能跟他们平辈论交,把酒畅谈朝内外大事,笑看天下风云变幻。
但是听说萧士及还曾经差一点对妻子不忠,封娘子又对他有些鄙夷,心里微微叹息着摇摇头。
梦儿没有放在心上,笑道:“您想见柱国公?这可不巧。他们一家子去了范阳做节度使,不在长安。等他们回来,不知道要等多少年。若是封娘子到时候还在长安城,倒是可以一见。”
封娘子含笑道:“那是自然。”她并没有说自己很快就要住到范阳节度使府了……
封娘子走后,穆夜来洗漱过后,换上干净衣裳过来,跟梦儿住在一起。
这十来天里,梦儿从穆夜来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不应觉得自卑,更不应该在大夫人面前抬不起头。——真正感到惶恐不安的,应该是大夫人母子才对!
因为穆夜来说得清清楚楚,嫡妻和嫡长子,天生就是男主人的敌人。他们的利益是不可调和的,就跟皇帝和太子、皇后的关系一样。
如今朝堂上,陛下虽然早立太子,太子也是慕容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但是这个太子,实在还不如上一代的废太子,如今才十来岁,已经有些不好的风评传出来了。
传这些风评的人是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是陛下对此不闻不问,明面上看着好像相信太子,事实上却是助长了这股歪风邪气。
慕容皇后体弱多病,自顾不暇,永徽帝将内宫把持得铁桶一般,外面的事情传不到内宫,所以慕容皇后暂时还不知道这些谣言。
太子要上位做皇帝,皇后要升一级做太后,两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就是靠死皇帝。
所以皇帝活着,就是这两人的障碍。
“……咱们家里也是一样。老爷如果突然去世,得好处的只有大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子。你们这些侍妾和庶子、庶女,都是填沟壑的命。”穆夜来这样对她说道,“所以,你要努力让老爷认识到这一点,不要再信任大夫人。远的说,皇宫里面的事情,老爷知道得比你我清楚。近地说,就是当年吕夫人家里的事儿。其实当初你秋娘说过,吕大人是吕夫人杀的。别人都不信,我却是一听就信了。”
梦儿心里怦然一动,“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穆夜来微微一笑。她差一点就用这个理由把封裴敦的心彻底赢过来了,再加上她女儿一条命,本来是十拿九稳。结果就因为她错算了这一世的杜恒霜和萧士及,她才落得这般下场。
她不服!所以她要活着,她要一直活着,活着看到柱国公府被满门抄斩,让萧士及和上一辈子一样,无后而终!杜恒霜的五个孩子,最好一个不留,和上一世一样死光光。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的时候,那个“杜恒霜”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在成年之后猝死的,后来才让陈月娇生的小儿子袭了萧士及的爵位……
梦儿沉吟半晌,缓缓点头,“好,我记下了。等回去之后,我会小心筹划。”
“你记得,嫡系的名份,没世人想象得那么好。若是嫡妻真的那么好,为什么纳妾的男人还是数不胜数?——你该动脑子好好想一想,不要被大夫人那个口蜜腹剑的人给阴了。”穆夜来最后郑重相告。
穆夜来走了之后,梦儿一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终于让她想出一盘计策。
第二天,梦儿命令穆夜来给她守院子,不用再去做粗活,然后收拾行李,跟着封娘子回了长安的伯爵府。
封娘子直接进了宫,和慕容皇后的人一起带了三皇子,跟着杜恒霜和萧士及的大车回范阳去了。
三皇子年岁还小,说话也迟。到现在口齿还不是很清楚。平日里慕容皇后让他叫的都是“爹”和“娘”,因此也不用担心他会说“父皇”、“母后”而泄露行藏。
封娘子是三皇子的读师,倒是没有跟三皇子特别亲密。因她是未嫁女,也不懂带小孩子的那些琐事,所以齐治的事情还是他的养娘和丫鬟、侍卫们打理。
萧士及跟他们说了,这孩子是杜家远亲,就说叫杜治,爹娘去了海外做生意,要过几年才会回来。
这番话编出来,倒是无人不信。
只因杜恒霜和杜恒雪的爹爹杜先诚当年就是去海外寻访没有战祸的世外桃源,才在海上“遇难”的。
因说起了杜家人,杜恒霜免不得又想起爹爹杜先诚,悄悄对萧士及道:“我想我爹了……”
萧士及将她搂入怀里,低声道:“我派人出去打探了,等年底应该就有回音了。”
杜恒霜仰头看着萧士及,又惊又喜地道:“真的?”
“我怎会骗你?”萧士及淡淡地道,低头亲了一亲杜恒霜的额头。
杜恒霜闭上眼睛,嘴角噙笑,慢慢陷入沉睡……
,他们来的时候走得快,回去的时候,因要照顾头一次出远门的齐治,就有意放慢了速度。
等他们到范阳的时候,已经是永徽五年的年底,快要过年了。
封娘子自视甚高,但是一见到杜恒霜,她也就愣了。
萧士及的样貌,比她想象得还要俊美,这就不说了。
关键是杜恒霜也这样美貌,而且还不是绣花枕头,封娘子就很有些惊讶。
她原本以为,杜恒霜能单骑破敌,肯定生得膀大腰圆、貌若无盐。就算有人跟她说过,杜恒霜几乎算得上大齐第一美女,她都一直先入为主,认为别人是在说笑。——用膝盖想也知道第一美女都是娇滴滴的,怎么可能去单骑破敌?!理论上说不通啊!
直到见到杜恒霜,而且两人还在行路途中比拼了箭术,封娘子才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跟杜恒霜形影不离,非要跟她做最好的闺蜜。
但是杜恒霜除了诸素素和自己的姐妹以外,跟别的人都是保持距离。
包括慕容皇后。自从她做了皇后之后,杜恒霜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再不以皇后的好友自居。
而封娘子那样主动热忱,她有些吃不消。
一路上也曾经半真半假地对萧士及抱怨过。
萧士及却比她的怨气还大,恨恨地道:“她老霸着你,我想跟你说说话都不行,真是太讨厌了。等回到节度使府,我要把她的住处安排得远远地,她来见你一次,非要走上大半天不可!”
杜恒霜倒是不好意思再抱怨了,笑着道:“好了好了,咱们马上要到家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总是要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不要对她太过份。”
萧士及哼了一声,沉声道:“她不惹我,我自然不会过份。若是她惹我……”
“行了!还说?她如何惹你?你是男子,她是女子,绝大部分时候都在内院,你们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萧士及虽然心里不安,但是看杜恒霜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你也提醒她,她的职责,是教养皇子,不要把心思用错了地方。”
“那是自然,我一定会提醒她的。我看她是个好人,你不要摆这幅臭脸。”杜恒霜说着,伸手拧了拧萧士及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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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3章 自来熟
萧士及当然不会这样容易就被杜恒霜“哄”好了,他故意板着脸,趁机索取了一点“红利”……
等他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别的人早都下来了,都好奇地盯着他们的车,目光闪烁,唇角含笑。
杜恒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但是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她也不能回手打萧士及几下,只好装作没有看到这些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镇定地道:“节度使府到了,大家进去吧。”又吩咐跟着他们去长安走了一趟的外院的大管事萧义,“去让他们开中门迎接。就说,就说节度使回来了,不能怠慢。”
萧士及张了张嘴,不过看见封娘子快步向他们这边走过来,不由自主长臂一伸,将杜恒霜的肩膀揽住,警惕地对封娘子点了点头,说道:“很快就进去了,封娘子不用着急。”
封娘子扯了扯嘴角,算是对萧士及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挎住杜恒霜的胳膊,笑嘻嘻地道:“你怎么啦?老在车里不下来,我还担心你不舒服,生病了吗?”一边说,一边用手探了探杜恒霜额头。只觉得触手一片温腻,让封娘子的胳臂顿了顿。
杜恒霜笑着往后轻轻仰头,错开了封娘子的手掌,道:“还好,有些晕车。”
封娘子像是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晕车啊?这可不好。我记得有一本书上好像有偏方,等我写封信回去,让我家人给我捎过来。你照那偏方熬药吃了,应该就不晕车了。”
杜恒霜当然不晕车。她只是扯个幌子,免得尴尬而已。
“还好,我有时候晕,有时候不晕,大概是最近累着了,所以才有些不舒服吧。”杜恒霜笑着婉拒。
说话间,范阳节度使府的大门已经咣当一声打开,数个下人从里面鱼贯而出,来到杜恒霜和萧士及面前行礼。
萧士及点点头,携着杜恒霜的手先走了进去。
封娘子冲萧士及的背影撇了撇嘴,回头对齐治的养娘道:“放他下来自己走。”
那养娘有些犹豫,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三皇子。
齐治却是很新奇地盯着范阳节度使的大门。他从生下来就没有出过皇宫的大门,第一次出门,就走了这么远,他从最开始不习惯、想爹想娘想家,到现在几乎把他们忘光光了,性子比在宫里的时候更加随和。
听他的读师说,要下来自己走,便连忙挣了下来,道:“我要自己走!我要自己走!”
养娘和侍卫的头儿对视一眼,见对方也点头,就把齐治放了下来。
齐治穿着银鼠皮的小袍子,头上戴着同色的皮帽子,脚下穿着貂皮小皮靴。他本来生得就胖,这样一穿戴,整个人像个会走路的圆球一样,甚是可爱。
封娘子笑着走在齐治身边,跟他一起进了大门。
后面的养娘、丫鬟、婆子和侍卫们,才跟着进来。
平哥儿、安姐儿、阳哥儿、诚哥儿和欣哥儿听说爹娘回来了,忙跑到中堂等候迎接。
杜恒雪和萧嫣然这阵子都住在节度使府里面,也带着各自的孩子,在中堂候着。
许言邦和吕二郎在二门上候着,接了萧士及他们进来。
曾太夫人杨氏、小杨氏也带着楚顺娘和楚媚娘忙忙地赶过来。
顺哥儿和久哥儿也都过来了,翘首等着杜恒霜他们进来。
杜恒霜和萧士及进来了,和中堂上的众人见过,然后轻描淡写地把齐治(当然现在的名字叫杜治)的事情说了一遍,只说到家里住一阵子,他自有自己的先生、养娘、丫鬟、婆子和随从,表示治儿不是打秋风的亲戚。
封娘子进来后,杜恒霜也把向屋里人介绍了。
封娘子留神打量这屋里的孩子,暗道皇后娘娘果然想得周到,这家子孩子真多……
孩子多,就很锻炼这些孩子的处事能力和交往手段。
封娘子手边牵着一个白白胖胖,穿着毛茸茸皮裘的可爱孩子,就是杜恒霜刚才说的远亲“治儿”。
他也露怯,笑嘻嘻地拱了手,给屋里人团团一作揖,带着稚气说道:“我是治儿。”
平哥儿先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瞧了瞧,道:“你跟我们阳哥儿小时候挺像的。”
安姐儿也笑,道:“是啊,就是比阳哥儿要胖一点点。”
楚媚娘看了看治儿,再看了看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阳哥儿,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阳哥儿的时候,也抿嘴笑,轻轻推了推阳哥儿,道:“那是你家亲戚,你要有些做主人家的样子。”
阳哥儿转怒为喜,忙道:“表姑,那我们去跟他说说话?”
楚媚娘点点头,“咱们过去吧。”说着,也和阳哥儿一起围到治儿身边。
治儿好奇地看着这些都比他大的哥哥姐姐,小嘴很甜地一路叫过去。
媚娘见他实在可爱,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胖脸蛋,很是豪气地道:“治儿是吧?我是表姑,以后这家你有什么事儿,先找我。我办不了的,我再求大表嫂帮咱们办,不要见外才好。”又把阳哥儿推到治儿身边,“他是阳哥儿,也是你表哥,你要叫他二表哥。”
治儿虽然笑眯眯地,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但是他比一般孩子还是沉稳一些,面上并没有露出来。
媚娘这样体贴照顾他,他顿时就对媚娘有了好感,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表姑好!”又对阳哥儿笑着道:“二表哥!”
阳哥儿听得眉开眼笑,“哎”地应了一声,立马就要拉着他出去玩。
另一边诚哥儿和欣哥儿到底年纪小,对新来的小朋友不感兴趣,只是嗷嗷叫着扑到杜恒霜怀里,跟她撒娇。
堂上顿时闹成一团。
萧士及虽然一直面色淡淡地,此时嘴角才微有笑意,摆手道:“先让远客洗漱歇息一番,咱们明日再叙旧吧。”
许言邦忙道:“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下酒菜,咱们就去花厅吃酒?”
萧士及征询地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笑着点头,“你们先去,我去换身衣裳。”说着,带着诚哥儿、欣哥儿就要走。
封娘子见了,忙过来挽住杜恒霜的胳膊,道:“我陪你去,你也帮我想想穿什么样的衣衫。”说着,不由杜恒霜分说,已经跟着她往她的正院上房去了。
萧士及的脸色微沉,脚步顿了顿,后来还是跟着去花厅了。
他和许言邦、吕二郎先吃酒。
吕二郎见他有些不开心,笑着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啦?到家反而不高兴了?是长安乐,不思范阳了?”
萧士及勉强笑了笑,道:“说哪里话。只是有人太自来熟了,看着有些糟心。”
“自来熟?谁?”许言邦吃一口酒,好奇问道。
“就是治儿的那个女先生,你看霜儿要去更衣,她跟去做什么?她们才认识几天?”萧士及摇摇头,也灌了一口酒。
许言邦和吕二郎怎么听这口气怎么别扭,两人相视一笑。
许言邦就嘿嘿地道:“姐夫啊,那封娘子如果是个男人,你这样酸不啦叽的还有些意思。可是人家是女人,女人在一起说说话,比跟别人亲密一些,不是很正常吗?——我娘子和二郎娘子还成了挚友知交呢,又何况霜儿那样的人?她的好友本来就不少,你酸得过来吗?啧啧,连女人你都酸,你倒是有多看重霜儿啊?”
萧士及一愣,他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近来的情绪有些怪怪地,忍不住放下筷子道:“你说得是。女人而已,还能翻天不成?是我狷介了,来,吃酒吃酒!”说着,主动跟许言邦和吕二郎碰杯,吃得开开心心。
这边中堂上,见萧士及和杜恒霜都走了,治儿的养娘忙上前,要带他去洗漱更衣。
治儿却跟这几个小伙伴搭上话了,觉得十分新奇,死活不肯走。
媚娘就道:“咱们跟治儿一起去他住的院子吧。瞧瞧东西齐不齐,还有没有需要增添的。”说着,拉起治儿的手,先往外走。
曾太夫人杨氏和小杨氏见状,也跟着媚娘和顺娘去了。
杜恒霜和萧士及回家,事先早派了人回来送信了。大概什么日子到家,有多少人,包括来远客的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让家里人好有准备。
为治儿专门安排的院子也准备好了,只等他们住进去就可以了。
当然,他的男随从是住在外院。
封娘子跟他住一个院子,在上房里面的东次间,便是给她安排的卧室兼书房。
上房的里屋一连三间大房子,都是治儿和他养娘、丫鬟住的。
婆子住在院子里的后罩房。
厢房暂时改建成书房,将来要给齐治念书用的,封娘子就会在这里专门教他。
媚娘跟着平哥儿他们一行人,一间间在治儿住的院子看,想着有哪些遗漏的东西,都一一记下来,交给内院管事的婆子丫鬟去料理。
中堂之上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顺哥儿和久哥儿两个人跟着他们的丫鬟婆子和养娘。
久哥儿对治儿很好奇,可是那些孩子走得时候,没人叫他和他哥,他不好意思自己凑上去,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走远了。
顺哥儿脸上的神情更加阴沉,他在心里冷笑两声,拉了久哥儿的手,道:“咱们回去吧。”
久哥儿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顺哥儿走了。
……
杜恒霜的内室里,封娘子端端正正坐着,跟她说话,一边飞快地瞥着这屋里的陈设。
果然是跟她一样的品味,屋里的东西她也很喜欢。
杜恒霜坐在妆台前卸妆,诚哥儿和欣哥儿被知钗哄到外屋吃点心去了。
内室就只有杜恒霜和封娘子两个人。
封娘子有心要讨好杜恒霜,当然是拣她看重的事情说。
她就先问起杜恒霜给家里的孩子请了什么样的先生。
正好问到杜恒霜感兴趣的地方。因他们从长安搬到范阳,以前的先生散了,后来又托家里的亲戚朋友荐了几个先生过来。杜恒霜还专门给楚媚娘请了一个女先生,给她开小灶。
杜恒霜就把家里请的先生说了一遍。
封娘子留神听了,还都是不错的人选,有学问,有名声,品行也不错,就夸道:“霜儿真是独具慧眼,挑得好先生。”
杜恒霜在屏风后面窒了窒,讪讪地笑了。
这封娘子,真是太能搭话了。
跟她见面没几天,对她的称呼就从“秦国夫人”,变成“霜儿”,这样熟不拘礼,让萧士及耿耿于怀。
“封娘子要不要换衣裳?”杜恒霜将话岔开问道。
封娘子想问的都问了,想看得都看了,心里满意,就站起来道:“我去我和治儿住的地方看一看,等下和你一起吃饭。你千万要等我。”说着,转身就走,却在门口遇见正回来看杜恒霜为什么还不去吃饭的萧士及。
听见封娘子这样亲热地跟杜恒霜说话,萧士及的脸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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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4章 狭路 (粉红400+)
封娘子见萧士及沉着脸,也不在意,对他微微颔首,笑着快步走出去。
萧士及走进内室,见杜恒霜已经去浴房沐浴了,便站在浴房门口道:“……她又跟进来做什么?”
杜恒霜将全身都浸在热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懒洋洋地道:“我怎么知道?上门都说客,何况她还是贵客,你说我能把她赶出去?”
听了这话,萧士及满意了些,笑道:“也对,是我莽撞了。”又殷勤地给杜恒霜拿衣裳进去,让她快些洗完去花厅吃饭。
杜恒霜应了,让他先过去。
很快杜恒霜也穿戴好了,来到花厅跟大家一起吃饭。
吃完之后,杜恒雪、许言邦和萧嫣然、吕二郎便带着各自的孩子和家人,告辞而去。
萧士及和杜恒霜不在范阳节度使府的时候,就是这两家人帮他们照顾家里和孩子的。
封娘子对这里十分满意,和齐治在客院住下,每日里除了给齐治开蒙,就是去找杜恒霜说话。
杜恒霜理家事忙,并不能一直陪着她,她也不在意,只要在旁边看着她就好。
因先前平哥儿、阳哥儿和顺哥儿都被萧士及带到外院教养,内院里除了几个女孩子,就是诚哥儿、欣哥儿和久哥儿这三个跟齐治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诚哥儿、欣哥儿这对双生子自己玩得很好,久哥儿喜欢跟着欣哥儿跑,而安姐儿和顺娘儿年纪相仿,经常凑在一起读书习字,只有媚娘落了单。因此她无聊的时候,就只有去找齐治说话玩耍。
齐治也对性格活泼,能言会道的媚娘很是依赖,平日里表姑、表姑叫得不离嘴。
两人竟比别人要亲近一些。
封娘子在给齐治上课的时候,媚娘有时候在旁边旁听。
封娘子试过几次,发现媚娘心性极沉稳,见事非常老道,也起了爱才之心,经常也跟媚娘说说比较复杂的朝堂之事。
媚娘更有兴趣,往齐治的院子跑得更勤。
这一日,封娘子说起朝堂和内宅的相似之处,忍不住对媚娘说了她家亲戚封裴敦的家事。
“其实一法通,万法通。内宅女子虽然眼界不大,但是揣摩人心的本事却与朝堂一般无二。我堂嫂封大夫人引梦儿进门,对付我堂哥以前的宠妾穆夜来。等收拾了这个穆夜来之后,她再接手打压梦儿这个新宠妾。和穆夜来比,这新宠妾梦儿的底子更薄,背景更弱,完全是捏在我堂嫂手心里。让她生就生,让她死就死。你看,这跟那些朝堂男人们经常玩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媚娘听得若有所思。她想起来那一年在封家二夫人穆夜来的房里偷窥到她杀女时候的情形,现在又听到那封大夫人的手段,顿时有茅塞顿开之感。
“封大夫人需要有分穆夜来的宠,所以帮封大都督找了个新宠。只是这新宠,难道就没有意识到她只是大夫人手里的一杆枪吗?只要穆夜来倒了,她梦儿也捞不到好处的。”媚娘深思说道。
封娘子很是意外地看了媚娘一眼,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是很多时候,就算知道,也要看有没有实力来抗衡。比如说梦儿,她的底子实在太差,所以当初我堂嫂才敢接她进门。若是我堂嫂不能拿捏她,却贸贸然将她接进来,岂不是前门驱虎,后门迎狼?我堂嫂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这么做啊。”
媚娘偏头想了想,道:“其实我觉得只要让封大夫人相信梦儿没有威胁就行了。至于梦儿是不是真的有杀手锏,那就看她自己想走到哪一步了。”
封娘子想了想,也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梦儿无论怎么做,她都不可能做正室,所以她对我堂嫂来说,完全没有手段可以制衡。”
媚娘眼珠子转了转,就想到了一条计策,但是她不准备对这位封娘子说,她还不是很信任她。——最多和大表嫂说一说,也或者,她对谁都不说。
媚娘也一天天长大,逐渐明白有些话可以对人说,有些话最好什么人都不说。
她含笑转了话题,“封娘子是封家的嫡女,如何来给杜家做读师?据我所知,杜家是寒门庶族,封家,可是山东的士族门阀。您怎么会来给杜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做读师?”
封娘子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身份没什么重要,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居然就被媚娘这个小姑娘一眼看出其中的错漏。
怎么办?
她也不能直说啊……
封娘子想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看把你伶俐的,其实我是跟你大表嫂来的,正好碰上这孩子,你大表嫂托我给他开蒙,我见他也怪聪明的,反正我也没事情做,就应了。”
“哦,原来你是大表嫂的客人?失敬失敬……”媚娘笑着道,“那我去找治儿玩了。刚才你让他写大字,我看他写得愁眉苦脸的。他年纪还小呢。”媚娘想给他说情。
封娘子笑道:“那你去教教他,我看你一手字写得不错。”
媚娘很是得意,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便兴冲冲去治儿的厢房教他写字。
写完两个人就去后花园玩耍,还惹得诚哥儿、欣哥儿好奇,带着久哥儿跟他们一起玩,尽欢而散。
从此齐治就在范阳节度使愉快地住了下来。
照顾日常生活有养娘、丫鬟和婆子,教念书有封娘子,但是齐治最爱听的,还是媚娘给他进行的再讲解。就是他们俩一起听完封娘子的课之后,媚娘再给他讲一遍的意思。
转眼到了永徽六年夏天,齐治这一行人在范阳节度使也有半年了。
杜恒霜也经常往宫里送信,向皇后娘娘通报齐治的情形,好让皇后娘娘放心。
萧士及也经常带齐治出去,跟外院的几个大孩子一起玩,或者出去骑马,或者打马球,又或者是打猎,齐治过得如鱼得水。
这一天,阳哥儿在外院午睡的时候被门外的知了吵醒了,不想再睡,他悄悄爬起来,看了看门口的小厮个靠着门板睡得东倒西歪,便偷偷穿好衣衫,从外院溜了出来,回内院去了。
守内院的婆子正好离开了一会儿去方便,帮她看二门的小丫鬟不敢拦着二少爷阳哥儿,只好装睡着了,让阳哥儿偷摸回了内院。
他很谨慎,先去娘亲的上房探了探,知道娘亲正在午睡,封娘子好像也在这里陪着娘亲。
阳哥儿这才放心大胆跑到曾太夫人杨氏和小杨氏住的院子,找楚媚娘说话。
“二少爷,媚娘不在这里。”看院门的婆子笑眯眯地道,指了指齐治住的院子,“媚娘几乎每天都去表少爷的院子玩耍呢。”还对阳哥儿挤了挤眼睛。
阳哥儿一听,转身就往齐治住的院子跑。
这个院子的管理是内松外紧,寻常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当然,萧家的孩子们不在此列。
所以阳哥儿很顺利地进去了,顺着婆子的指引,他来到媚娘和齐治所在的东厢房,也是齐治的书房。
这个院子的东厢很大,有四间大屋连在一起,跟寻常人家的上房一样大。
阳哥儿见门口的小丫鬟也是东倒西歪地在打瞌睡,便对里面正在做鞋底的齐治的养娘打了个手势。
那养娘见是萧家的二少爷来了,也没有多嘴,就笑眯眯地指了指里面的屋子。
阳哥儿心里一喜,蹑手蹑脚地往里面屋里走去。
那屋子挂着豆绿撒花软绸帘子,并没有掩得严实,有过堂风吹过,那帘子被掀开一个角,正好让阳哥儿看到,里面南窗底下的长榻上,并头躺着治儿和媚娘两个人。
治儿虽然比媚娘要小三岁,但是他胖,所以并不显得个儿小。
此时媚娘的一只手正伸到治儿的脸上,捏着他的鼻子,一捏一放,治儿就咯咯地笑,对这个游戏很是开心。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媚娘问治儿,“你热不热?渴不渴?大表嫂那里有冰的绿豆沙,要不要我去要两碗过来?”
治儿翻个身,将胖胖的脑袋扎在媚娘怀里,道:“表姑不要去,在这里陪治儿。治儿不要喝冰绿豆沙,治儿只要表姑陪。”
媚娘含笑拍着他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好,表姑在这里陪着治儿,哪里都不去,好吧?”
治儿开心地笑了,在媚娘怀里拱来拱去,很是欢喜。
阳哥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发酸。以前只有他有这样的待遇,媚娘做什么要对那个小胖子那样好?
小胖子没有他高,没有他瘦,也没有他好看,而且小胖子爹娘都不在他身边,哪里能比自己强?
阳哥儿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轻轻咳嗽一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强自推着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我跟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媚娘抬头,看见是阳哥儿进来,惊喜不已,马上从榻上下来,拍着阳哥儿的肩膀道:“好久没看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哦!咦,现在还不到一旬啊,你怎么就进内院了?”
萧士及定下的规矩,在外院的男孩子,只有一旬才能回内院一次。
阳哥儿轻声道:“……我是偷溜进来的。”顿了顿,又道:“我很想你,想见你,想跟你一起玩。”
媚娘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我也很想你,也很想跟你玩呢。——来,咱们三人一起玩。”说着,把榻上装睡的治儿叫起来,“好了,你别装了,这是你二表哥啊,你不认得了?”
治儿很是不好意思,他虽然年纪小,看上去也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是他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天生直觉敏锐。他下意识觉得萧家的这个“二表哥”对他不算友好,所以总喜欢躲着阳哥儿。
媚娘倒是对治儿和阳哥儿一视同仁,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而且她跟阳哥儿相处的时间长,彼此之间更随意一些。
跟治儿,纯粹是因为她在内院没有别人可以在一起消磨时间,又加上她喜欢听封娘子讲课,觉得比自己的先生还要有才学,因此才经常往齐治的院子里跑。
现在阳哥儿进来了,她当然更高兴,一定要去要几碗冰绿豆沙过来,因为阳哥儿最爱吃这个东西。
阳哥儿忙道:“不用了。若是让娘知道,一定会骂我的。”
“没事。我有法子不让大表嫂知道。”媚娘笑眯眯说着,一溜烟跑了。
剩下阳哥儿和齐治大眼瞪小眼留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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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5章 旧愿
阳哥儿虽然对齐治有些小膈应,但是面对一个两三岁白面团子一样的小胖子,再大的怒火也烧不起来了。
齐治完全不明白阳哥儿为何这样瞪着他。想起养娘和封读师经常教他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睁着大眼睛努力瞪回去。
阳哥儿瞪了一会儿,反倒累了,叹一口气,拍拍齐治的小脑袋,摇头道:“……算了,也不怪你。”说完有些心灰意冷地走了。
媚娘要了三碗冰绿豆沙过来,并没有看见阳哥儿。
问了问齐治,才知道阳哥儿已经回外院了。
媚娘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把那一碗冰绿豆沙送到外院,而是拿回去给自己姐姐顺娘吃了。
……
范阳节度使府的日子就这样过得平淡又悠闲。
封娘子虽然时不时去找杜恒霜说话,但是在杜恒霜有意避开过几次之后,她就不再去得那么勤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教养齐治和媚娘这两个孩子身上。
没过多久,杜恒霜接到方妩娘的来信,说许言朝终于要跟夏侯无双定亲了。
原来自从崔五郎死后,曾经跟他定过亲的夏侯无双在家里的日子就不好过,特别是跟她大嫂,也就是夏侯元新娶的妻子——秦州柴家的嫡女合不来,后来一赌气就去道观住了几年。
她的父母兄长很是担心她,几次劝她都不肯回家,还以为她这辈子就要在道观里渡过了。
后来还是夏侯无双的养娘偷偷跟她娘亲说,如果能成全无双郡主和许家三郎的婚事,说不定还能挽回……
在这种情况下,夏侯家的长辈终于屈服。
夏侯无双的大哥夏侯元亲自去京兆尹府许家,找许绍谈了一次。许家和夏侯家谈拢了,但是又担心崔家会从中作梗,许绍就提议让夏侯元亲自去一趟范阳,特意请萧士及出面,让他跟崔家说合说合。
夏侯元便带着重礼来到范阳,想请萧士及帮他们家跟崔家转圜。
夏侯元来的时候,萧士及正好去范阳下面的州府巡视去了,不在家里。
杜恒霜只好出面招待。
看见杜恒霜从中堂上盈盈起身,夏侯元窒了窒,还是拱手道:“好久不见,秦国夫人风采更胜往昔。”
杜恒霜也有些尴尬。毕竟两人当初差一点就谈婚论嫁了。
当初她跟萧士及和离,带着孩子去往定州,若不是有夏侯元在旁护着她,她的日子只会更糟。
这份恩情她是记得的。但是姻缘之事,光靠恩情是不够的。或者也许对别人来说,有恩情就比所有东西都重要。而对杜恒霜来说,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小王爷说笑了。这么多年,小王爷才是更胜当年。”杜恒霜点点头,跟他分宾主坐下。
夏侯元就把来意说了一遍,末了道:“家父、家母想来想去,只有柱国公目前还能崔三郎说上话。若是能帮我们家这一次忙,我们全家都感激不尽。”当然,礼物也是少不了的,早已经送到外院去了。
萧义派人送了夏侯元的礼单进来,杜恒霜已经看过了。
“小王爷实不必要这么客气的。”杜恒霜笑了笑,“言朝是我亲弟,他的事,也是我的事,也就是我们国公爷的事儿。”
“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要与我们家结亲,柱国公也没有必要去跟崔家周旋。”夏侯元知道萧家曾经跟崔家有过节。
“那些事都过去了。再说都是两大家子人,家族的利益,总是比个人之间的咀唔要摆在前面。崔家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只是士庶鸿沟太大,彼此难以理解倒是有的。”杜恒霜低头,抿了一口清茶。
夏侯元点点头,“崔家是五姓七望之首,也不是白得的虚名。”
“正是。我们这样的寒门庶族都能看得清的问题,他们不会看不清的。只是士族的架子端久了,一时难以放下来而已。多放几次就习惯了。”杜恒霜笑着说道,然后放下茶杯,对夏侯元道:“你来得不巧。国公爷去下面的州府巡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要不,你在这里多住几日,等我们国公爷回来再叙话?范阳虽比不上长安、洛阳繁华,也不如定州古朴,但是也颇有几个地方值得一观。”
夏侯元在外院就知道萧士及不巧不在府里,现在听杜恒霜也这么说,倒也没有强求,只是道:“不了。请夫人把我来意转告给柱国公。家里还有事。妹妹要是今年能定亲,明年就要出嫁,还要把她从道观里接回来。”
杜恒霜并不知道夏侯无双去道观住的真正原因。她原以为夏侯无双是被崔五郎的死打击过甚,所以无法住在家里,非要去道观养静的,就担心地问道:“无双郡主还好吧?若是她心里真的放不下以前的事,其实你们也不必一定要逼她嫁人。”
若是夏侯无双因崔五郎的死,反而对他有了感情,杜恒霜也不想自己的弟弟跟心里有别人的女子成亲。
夏侯元一听,就知道杜恒霜是误会了。
他想了想,夏侯无双去道观的真正原因,瞒着外人可以,但是要瞒着许家和萧家人,却是不太地道。
虽然把实情说出来,有些塌他妻子的面子,但是事实如此,不说的话,他妹妹说不定这辈子就要在道观里渡过了,便苦笑着道:“秦国夫人既然问起来,我也不怕露家丑。——我妹妹这两年住到道观里面,不是她对崔五郎有多愧疚,而是……而是……她跟她大嫂不合。”
杜恒霜一愣,继而马上笑逐颜开,问道:“你成亲了?何时的事?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夏侯元娶的是秦州柴家的嫡女。因他跟杜恒霜婚事无望,他也没有破釜沉舟为自己争取的勇气,后来就听从夏侯老夫人的安排,娶了柴家的嫡女为正室,已经有两年了。
他成亲的时候,只是夏侯家和柴家的人参加了昏礼,长安城里知道这事的人不多。
而柴家女进门之后,对夏侯无双这个小姑子还是很照顾的。
可惜夏侯无双先入为主,总对杜恒霜有好感,一直希望杜恒霜做她大嫂。
后来杜恒霜跟前夫复合,自己大哥娶妻无望,才听从家里安排娶了柴氏女。
夏侯无双就觉得大哥跟自己同病相怜,都是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相守终身,便越发对柴氏女挑剔无比。
谁知柴氏女也是个火爆性子。被夏侯无双惹火之后,说话也不客气了,竟将夏侯无双气得住到道观里去了。
夏侯元最疼妹子,本来对柴氏女很不满,甚至跟她也吵了一架。
柴氏女一怒之下跑回秦州娘家,说跟夫家不合,甚至想跟他和离。
只是她回秦州之后,才发现自己有身孕了。
她的父母亲长便又亲自去定州,找夏侯家讨公道。
夏侯老夫人听说柴氏女有了身孕,立即派人去把她接了回来,又让夏侯元不要再惹她生气,而夏侯无双,夏侯老夫人就让她在道观里多住些日子,败败火气。
九个月后,柴氏女生下一个儿子,就是夏侯家第五代的嫡长子。
这个孩子这样金贵,柴氏女母以子贵,在夏侯家真正站稳了脚跟。
夏侯无双听说柴氏女生了儿子,在夏侯家正式掌了家,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就在道观直接出家做了女观。
夏侯元一边是娇妻幼子,一边是自幼就疼宠的幼妹,自然闹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听夏侯无双的养娘献计,说若是能让她嫁给许言朝,她一定会愿意从道观还俗的。
夏侯元一想也对,崔五郎已经没了五六年了,可以考虑再试试跟许家接洽。
许绍以前是不同意许言朝跟夏侯无双定亲,不过自从萧士及去了范阳做节度使,他的看法也渐渐转变了。因此跟上门来密谈的夏侯元说定了儿女的亲事。
只要崔家不作梗,他们两家结亲家完全没有问题。
本来以夏侯家的门楣,许言朝的出身本是配不上的。
但是夏侯无双先前定过亲,还成了望门寡,身价就降了一格,配许言朝就差不多了。
杜恒霜听了这番来由,苦笑连连,摇头道:“无双郡主不是不明理的人。而令夫人柴氏的家世,甚至不比五姓七望的那些士族门阀差,也当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能说她们两人性子合不来吧。”
虽然夏侯无双可能错的地方要多一些,可是杜恒霜一想到自己弟弟许言朝,心就偏到夏侯无双那边去了。
夏侯元明知是这个道理,也不多说,只笑着道:“我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秦国夫人可得帮我们向柱国公好好说道说道。”
“那是自然。”杜恒霜点头应了,送夏侯元出去。
夏侯元住了一天,第二天就回定州去了。
萧士及从下面的州府巡视回来之后,听说了夏侯元的来意,也没有推脱,道:“言朝也是我弟弟,我当然要帮他这个忙。”二话不说就带着几个人又去了一趟长安,专门找崔三郎说合。
后来还是萧士及向崔三郎许诺了一个东山节度使的位置,才让崔家点头同意许家和夏侯家结这门亲事。
如今天下八大节度使,和八大刺史相辅相成,但是权势还没有刺史那么大,虽然掌军,但是粮草军饷都在刺史手里握着,节度使目前还是受制于人的位置,没有那么抢手,也没有让永徽帝很放在心上。
而永徽帝将八大节度使的调配之权给了萧士及和安子常共管。
崔三郎的这个东山节度使得来的是全不费功夫。
崔家点头之后,许家就在永徽六年八月的时候去定州夏侯家求娶夏侯无双。
这边许言朝和夏侯无双定亲过大礼,在长安城热热闹闹的时候,崔三郎已经带着家小,悄没声息地离开长安城,往东山赴任去了。
许家和夏侯家议定了来年,也就是永徽七年九月,给许言朝和夏侯无双大婚。
到那时候,许言朝已经十六岁,夏侯无双也已经十七岁了,正是适合婚嫁的年纪。
杜恒霜也打点了一份厚礼,给许言朝送了回去。这份贺礼里面,包括这些年来,方妩娘那份杜家家财的红利,都给许言朝做了大婚的贺礼。
那份厚厚的礼单送到许家,着实让许家上下艳羡不已。
许言辉看见杜恒霜的贺礼,勾起多年的心事,在书房坐了一整夜,第二天就跟自己的妻子曾氏说道,想给自己的嫡长子许胜群聘杜恒霜的大女儿安姐儿做原配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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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6章 不能忍 (4K,浅笑轻纱灵宠缘+2、3)
曾氏听了许言辉的话,气得嘴唇直哆嗦。
杜恒霜是她多年的心结,好不容易这女人去了范阳,再不在她夫君眼前晃悠了,结果自己夫君还是不死心,居然还要把那女人的女儿娶过来做儿媳?!
曾氏这么多年,连对许言辉高声说话都不敢,这一次却着实怒了,她的声音有些尖细,在空旷的内室藻顶下回荡。
“你说什么?!——娶那个贱人的女儿回来给你儿子做妻子?!你何不自己纳她做小算了,还是等做了你儿媳,再去占了她更有意思?!”曾氏气昏了头,一时不察,将心里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心思都说了出来。
啪!
许言辉想也不想,一个耳光直接抽在曾氏脸上。
他面色铁青,也是气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伸出手臂颤抖着指向曾氏,寒声道:“你……你……你居然能说出这样龌龊的话!——我……我……要休了你!”说着,气冲冲走出内室,去往自己的外院书房,提笔写下一份休书。
杜恒霜是曾氏心里多年的心结,这种恨意就跟毒蛇一样,一直盘距在她心里。哪怕杜恒霜从来没有对许言辉假以辞色,曾氏将所有的恨意,还是暗暗都推在杜恒霜身上。
在她心里,一直认为是杜恒霜当年诱惑了自己夫君,所以才让他着了魔。
但是这些年,杜恒霜并无半点错行错意,许言辉却还是对杜恒霜有种说不出的心思。
这种心思别人感觉不到,不过身为许言辉的枕边人,曾氏却是一清二楚,也折磨了她这么多年。
没人愿意自己枕边人心里有另外一个人。
可是曾氏想不出什么法子,能把杜恒霜从许言辉心里抹去。
这么多年,她一直死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本以为这么多年下来,许言辉总能看见她的好,渐渐淡忘杜恒霜。
谁知她还是错了。
许言辉不仅没有忘,而且更想把那女人的女儿娶到家里来!
娶到家里做什么?!
难道一个做公爹的,天天看着自己的儿媳妇失神很有意思么?!
曾氏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下子坐到地上,趴在地上哀哀地哭起来。
她的心腹婆子见势不妙,忙进来死命将她拉起来,苦劝道:“我的大夫人啊,您现在哭有什么用啊?大爷都去外院写休书了,您还不想想办法?”
曾氏大惊抬头,脸上泪痕未干,忿忿不平地道:“啊?他真的写休书了?不会吧?这种事,明明是他没理,他如何能给我写休书?!”
那婆子急道:“大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刚才您那话,实在是太过份了。若是大爷跟老爷实话实说,就算老爷也容不下您啊!——您想想,您先前那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我……我……我说什么了?我不过就是不同意娶……娶……那个女人的女儿给我儿子做媳妇吗?我儿子要娶谁,我连说句话都不行了?我可是亲娘!”曾氏扶着婆子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兀自嘴硬。
“大夫人,就算不同意,您也不能说那种话啊!根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您偏要说得那么难听!不说大姑奶奶如今贵为秦国夫人,她夫君官拜范阳节度使,还是正一品的柱国公。这样的亲戚,您怎么就要往死里得罪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是老奴多嘴,其实您这么些年,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儿。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哭丧着脸,跟别人都欠您八百吊钱似的。”
这婆子也是跟着曾氏从娘家嫁到许家的,从小跟曾氏一起长大,后来做了陪嫁丫鬟,跟到许家之后,就配了许家的一个小管事,家里过得不错,对曾氏还算忠心耿耿,也有底气对曾氏说在这些话。
曾氏只觉得自己满腹心事没一个人能懂,怄得都要吐血,恨恨地道:“我的心事,你哪里知道?”
那婆子见曾氏犯了左性,牛心孤拐不听劝,只好摇摇头,道:“大夫人,奴婢什么话都说了,您要还是不听,奴婢也没法子了。您还是赶紧去求求老夫人,到时候帮您说说好话吧。”
这婆子嘴里的老夫人,就是许绍的填房方妩娘。虽然方妩娘还不见老,但是孙子都能定亲了,她也只能升一辈,从夫人变成老夫人了。
曾氏还在犹豫,觉得拉不下脸,但是许言辉已经拿着休书去找许绍了。
他爹许绍还是这个家的家主,他要休妻,当然要许绍同意才行。
许绍起初见了休书,确实是不肯的。他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对这个妻子不满意,但是这么多年都过了,既然当初没有坚决拒绝,现在就不要说那些后悔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吐口唾沫还砸个坑呢。更何况是婚姻大事?
“怎么?这么多年都凑合过了,你如今过不下去了?”许绍冷笑,将那休书扔到地上,“曾氏自从嫁入我许家,并没有行差踏错,而且还给我们许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你动动嘴,就想休了她?!真是打错了算盘!”
许言辉握了握拳头。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和他爹比,涵养还是不够看的。加上这一次,曾氏实在是触他逆鳞,让他觉得不能再忍了。
这些年,曾氏一直对他和杜恒霜的关系疑神疑鬼,这一次更离谱,连人家女儿都疑心上了。在她心里,自己既然这么不堪,那做夫妻还有什么趣儿?——罢了,自己高攀不上这等“贤良淑德”的女子……
许言辉冷笑道:“她没有行差踏错?——她日日在脑海里琢磨那些龌龊念头,今日更是不知羞耻地把她的龌龊宣之于口!这样‘贤德’的妻子,我可要不起!爹您要不同意,我就住到外面去了。再不回这个家就是!”
许言辉是许家嫡长子,从小就被许绍精心教养,要为家族着想,个人利益要放在家族之后。这些年来,他做的很好,就算当初对杜恒霜有些心思,但是从来就没有让那心思妨碍到家族的利益。
在许绍看来,自己的嫡长子一直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不是毛毛躁躁动辄跟人争执那种人。他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这一次这样愤怒,难道真是那曾氏太过?
“坐下来,有话慢慢说。”许绍指了指自己书案对面的椅子。
许言辉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我刚跟她提议,说想聘安姐儿给群哥儿做嫡妻,她就炸了锅了,说……说……”踌躇半天,还是将曾氏说得那句诛心的话说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不说,许绍不会明白他为何愤怒到要休妻的地步。
“……爹,这亲事还没谈,她就说出这样的话,让人家小娘子颜面何存?这样只图口舌之快,脑子不灵光的女人,留在家里,难道真的是福?不是我说她,这么些年,您也看见了,她性子狭隘,但是心又大,本事又没有,却还想将我拢在手心里。我不理会,她就觉得我们一家都欠了她的,天天哭丧着脸。这些年,我跟霜儿连面都不敢见了,就算是亲戚来往都有意避开。就这样,就因为她动不动就一脸的欲说还休,让外界有些人老是揣测我和霜儿的关系。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这还没家丑呢,她就恨不得造个家丑出来,让人都觉得她最委屈,我们许家都欠她的,她最伟大,为了这个家忍辱负重。——我实在是受够了。”许言辉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自从他娘亲过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了,这还是头一次。
许绍默然无语,双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背上,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长叹一声,淡淡地道:“我只道她只是妇道人家小性子而已,哪想到居然这么过份……”
他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是对杜恒霜有些心思。但是这些心思,只要没有化作行动,影响到许家的利益,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男人心里没有个把得不到的女人呢?
也没见所有的男人都去奋不顾身找真爱。
男人本就和女人不一样。
对于男人来说,情爱只是他们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有固欣然,没有也没啥。而且关键是这种情爱,本来就是不长久的。
但是女人不一样。
曾氏这个女人,大概是用女人的心思来揣摩男人,所以对许言辉心里对杜恒霜有一席之地一直耿耿于怀。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许言辉当年对杜恒霜的那点子心思,早就转化成兄妹之情了。
他想聘安姐儿做儿媳,也是把她当外甥女看,当然,也是想弥补一下当年他在少年时代对杜恒霜做出的那些伤害。
再说外甥女嫁回舅舅家,本就是亲上加亲。
曾氏居然出口就说出那样恶毒龌龊的话,让许言辉一想到曾氏的心思就觉得无比的恶心。
这样的曾氏,让他无法再跟她过下去了。
“爹,您从小就教育我和弟弟,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她别的错,我都能忍。但是将我想得这样龌龊,我不能忍。”许言辉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要休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夫妻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像是牢不可破,其实也是最脆弱的东西。
曾氏满以为她是出一口多年的怨气而已,却没想到自己痛快了,却让许言辉觉得不能忍了。
许绍站了起来,从书案背后走出去,从地上捡起来他刚才扔了的那份休书,拿起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淡淡地道:“犯口舌?——确实符合七出的条件。但是……”许绍看了许言辉一眼,“你的儿子怎么办?你要休了她,群哥儿还能算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子吗?”
许言辉抿了抿唇,脸色很是抑郁,“那怎么办?反正我是不能跟她再做夫妻了。”他也没奢望过这辈子能跟杜恒霜过,但是更不能跟这种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觉全家都欠她的女人过一辈子。他也是人,他受不了。
许绍叹息一声,道:“她是我给你挑的妻子,你们如今闹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不过,休妻之事还是算了吧。她既然不知轻重乱说话,你把她赶走了,后果岂不是更严重?”
“那怎么办?总不能杀了她。——这我可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许言辉冷冷地道,警惕地看着许绍。他虽然不想跟曾氏再做夫妻,但是也没有想过要她的命。但是他爹可没他这么好心……
许绍笑了笑,道:“你也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冷血。——我也不想要她的命。”顿了顿,许绍又道:“这样吧,你去把她叫来,跟她说有两条路,问她选哪条。一条是拿了休书回家,但是在回家之前,要喝一碗忘神汤,将在许家的事情全部忘掉才能走。一条是依然做许家的大少夫人,但是要住到许家的家庙养静,一辈子都不许再出来。”
许言辉听了一愣,坐直了身子道:“忘神汤?这是什么东西?这样厉害?能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顿了顿,又道:“早知道爹有这么好的东西,就给我喝一碗了。”
许绍淡淡地道:“没有,我没有这么好的东西。忘神汤是骗人的。”
“啊?!”许言辉怔住了,“爹,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宁愿拿着休书回家,那忘神汤,其实是一碗毒药,她喝了之后,就会如同你娘亲一样,慢慢‘病’死。”
“您还说不冷血?还说不要她的命?!”许言辉怒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一点拍桌子。
“坐下!”许绍面无表情地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你?”
许言辉满脸通红,瞪了许绍半晌,还是深吸一口气坐下,道:“爹,我说了,我不想她死。”
“我知道。我也不想她死,所以我让她选择。如果她选择去许家的家庙修行养静,名份和性命她都能保留。若是不想去家庙,而是想拿了休书走人,你觉得,这种女人,还能留下来以后给我们许家,给群哥儿添堵吗?”许绍在维护许家的利益这一问题上,从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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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7章 自作孽
许言辉彻底无语,沉默半晌道:“好,那就这样吧。——爹把那碗药预备好,我这就去叫她过来。”说着,起身离去。
曾氏还在房里犹豫,觉得拉不下这个脸去求方妩娘说情。她刚才一时嘴快,心里确实爽了,但是过了这半会儿,她的悔也上来了。
有些事可以做,但是有些话真的是不能说!
一说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而且她也没有真的想过要跟许言辉合离。她就是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已,而且也是隐忍多年,终于觉得忍不下去了,才口出恶言。
那婆子在旁边急得不行,见曾氏还在犹豫,只好道:“大夫人,您快拿主意吧。奴婢刚才见大爷出去的时候,脸都紫了,实在是气得狠了……”
“依你说,还是走一趟,求求那个女人吧。”曾氏长叹一声,从榻上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许言辉沉着脸走进来,正好听见曾氏说的话,冷笑一声,道:“不用了。”
曾氏一愣,继而窃喜:难道是她想多了?这一次她把这个脓包挑破了,是不是就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谁知许言辉又道:“你跟我来。”说着,转身就走。
曾氏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那婆子眼睁睁地看着曾氏跟着许言辉走出内室,跨出大门,又离开了他们院子的大门,往二门的方向去了,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忙四处瞧了瞧,见没人在跟前,忙也出了大门,回自己家去了。
她从刚才许言辉的脸色可以看出来,大夫人的前景凶多吉少……
曾氏倒是浑然不觉地跟着许言辉来到许绍的外书房。
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许绍已经备好那碗“忘神汤”,放在书房的书案上。
“来了,坐。”许绍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凳子。
许言辉先坐了下来。
曾氏迟疑一瞬,还是不敢坐,恭恭敬敬垂着头,站在许言辉身旁,一幅十分恭顺的样子。
单看这幅样子,绝对让人想象不出,她刚才说过那样恶毒诛心的话语。
许绍看了她一眼,直言了当地问道:“刚才老大跟我说,你对霜儿的女儿安姐儿很有意见?说老大想聘安姐儿做群哥儿的嫡妻,还不如自己纳她做小?”
曾氏的脸色唰地一下子变白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夫妻间的私密话,许言辉也会说给公公听,顿时忍不住极怨恨地扫了许言辉一眼。
许言辉木着脸坐在那里,并没有看曾氏。其实曾氏无论怎样,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是真的不想跟她过了。
“你说,老大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放心,若是你没有说过这话,是老大污蔑你,我一定给你主持公道。——这一点,你还是可以信我的。”许绍不紧不慢地说道,言辞听来像是向着曾氏,却让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她的腰都要弯了。
曾氏的头垂得更低。许言辉在这里坐着,她不敢否认,但是又不甘心承认,只好拿出练了十多年的“忍字诀”,一声不吭地硬扛。
许绍却不是许言辉,不会把曾氏的作态当回事。
他等了半天,不见曾氏说话,眉毛不由抬了抬,声音严厉了些,“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曾氏脸一红,还是一声不吭。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整个书房里静悄悄地,除了三个人细微的呼吸声,听不到别的声音。
放在书案上的那碗药已经凉了,散了热气,冰冷地躺在书案上。
许绍活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家里还是家外,还没有人这样对他的话不理不睬过。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道:“不说话,那就是有这回事了?——哼,这么多年,你装得挺像啊!”
这话听着太怪了。
曾氏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许绍,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许言辉这才跟着讥讽道:“爹,这样的日子,我十几年都过下来了,您可是一炷香的时间都忍不了。——到底情形如何,您不用再怀疑我说的话了吧?”
许绍叹口气,对曾氏摇摇头,“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好说道。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曾氏吓得全身哆嗦,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下来,捣蒜似地给许绍磕头,哭道:“老爷,老爷,媳妇是一时糊涂,脂油蒙了心,撞客着了,以后再不敢了,再不会说这样的话了。”说着,又膝行到许言辉身边,拉着他的袍子道:“大爷,求你念在我跟你十几年夫妻,又给许家生了两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吧。我再不敢了!大爷想聘安姐儿给群哥儿做嫡妻,我这就带了媒人和聘礼去范阳,亲自找大姑奶奶说合,你看如何?”
许言辉摇摇头,“晚了。你若是真的能忍,忍一辈子不说出来,我就服你。可是你的话已经说出口,我是没法再跟你过下去了。”
听来听去,还是要休了她。
曾氏失望地看了看许言辉,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许绍,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喃喃地道:“……不,你们不能休我。纵然是我一头撞死,也不能被休!”
许言辉恼道:“你不要寻死觅活地威胁我!想想你的儿子!若是你一头撞死,我立马娶填房过门,生儿育女,让你儿子喝西北风去!”
曾氏悚然一惊,下意识反驳:“不!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我儿子是正经的嫡长子,你不能夺了他的位置?”
“跟着你这样的娘长大,你以为他能有多好?”许言辉冷笑道,“若是你还想着儿子,这辈子也别想寻死。当然,你心里要没有儿子,只有你自己。想死给我滚远点儿,别在我家里脏了我的地!”
曾氏只觉得五内俱焚,揉着胸口道:“你要休了我,对我来说,跟死有什么两样?我儿子有个被休弃的娘,比他有个死了的娘更惨!”
“你还知道?!”许言辉一拂袍袖,也站了起来,“知道你还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曾氏羞愤不已,恼道:“你说我说的不是人话,可是你不想想你做的那些事,那是人事吗?”
“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倒是说说!”许言辉问到她脸上,“我是跟人有苟且,还是在外面养了她做外室?你说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是!你跟她没苟且,你也没养她做外室,可是你心里……心里一直有她!”曾氏知道自己讨不了好,索性破罐子破摔,指望把这些事情让许绍听见,一定会管着许言辉,不让他胡来……
“我看你是疯了!我心里想的什么你也知道?我看你比神算子还强!你怎么不摆个卦摊给人算命去!——真是荒谬!”许言辉对杜恒霜的感情早已不同以前,所以听曾氏这么说,就跟被泼了脏水一样更加恼怒。
曾氏还想数落这些年来,许言辉只记得杜恒霜,不记得自己的事儿,许绍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怒吼一声:“住口!到这个时候了,还不知悔改,我看你确实是不可救药了。”
曾氏如遭雷击,她看看许言辉,又看看许绍,结结巴巴地道:“老……老爷,您说我?”
“不说你还说谁?!”许绍将书案一拍,“两条路,你选。一条是跟老大和离,但是在离开我许家之前,你要喝下这碗忘神汤,把在许家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才能出去。”
曾氏摇头,“不要,我不要被休,也不要和离。”
“好,你既然说了不走这条路,那就是第二条路了。”许绍淡淡点头,“那好,你回去收拾东西,就说病了,要去家庙养静。——就待在那里反省吧。”
曾氏瞪大眼睛,泣道:“媳妇并没有犯七出,请问老爷为何要将媳妇关到家庙?”
“没有犯七出?七出是哪七出,你还记得吗?”许绍冷冷说道,将许言辉先前写的那纸休书扔给曾氏看。
曾氏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终于嚎啕大哭地撕碎了那纸休书,歪倒在地上哭起来。
许言辉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你要是去家庙养静,大夫人的位置一直都是你的,群哥儿也是嫡长子,他的身份地位不会有变化。”
事到如今,也只有孩子是曾氏唯一的牵挂。
她本来没有想过许言辉和许绍会因她说了句错话就把她赶出去,但是没有想到,他们是没有把她赶出去,但是他们让她去了另一个跟赶出去差不多的地方。
许绍既然发了话,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曾氏哭丧着脸,回去收拾了衣物细软,当夜就被一顶小轿抬着,送入了许氏的家庙。
那里有专门给犯了错的,或是生了重病的女眷关押养静的地方。
她这一踏进去,一辈子就没有再出来过。但是这里青灯古佛的日子,倒是让她寻到了心灵的平静,活至耄耋高龄。此是后话不提。
许绍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曾氏的事情,马上又给许言辉定了临安谢氏的另一个嫡女为并嫡之妻。
那位谢氏快三十岁了没有嫁人,是她的命不好,先后定了两次亲,未婚夫都在她出嫁前去世。后来她爹娘又相继去世,她连守了六七年的孝,就耽误了嫁人的大好日子。
许绍托人给许言辉寻并嫡之妻的时候,临安谢氏想跟许绍搭上关系,便把这位姑娘许配给许言辉。
这一次不用定了亲等一年再出嫁,而是可以马上出嫁。
这位谢氏姑娘也不矫情,立马收拾东西嫁人。
许言辉连曾氏那样的性子都能一起过了十多年,当然也不在乎谢氏是什么样的性子。总得来说,不会比曾氏差就行了。
果然这一次,许绍是费了极大的精力来为许言辉寻找并嫡之妻,特别注重女方的性子人品。
这位谢氏虽然命途坎坷,但是并不怨天尤人,也不偏激愤慨,很是端庄大气。
许言辉跟她成亲之后,果然比跟曾氏过得好多了。
谢氏也是年纪大一些,世态炎凉比曾氏看得也多一些,对于许言辉以前有什么事情完全不在意,甚至在有些人故意一定要给她说许言辉和继妹的那些“风流往事”的时候,还曾经义正言辞地警告过那些喜欢传小话的长舌妇,不惜跟她们断交,再不来往。
她的这些举动,许言辉和许绍都看在眼里,不由对她更高看几分。
再加上谢氏有些跟杜恒霜一样泼辣干脆的性子,许言辉的一颗心慢慢也转到了谢氏身上,两人真正琴瑟和谐去了。
许绍老怀大慰,居然破天荒主动提出,让方妩娘把管家权交给谢氏。
方妩娘也年纪大了,又在忙着许言朝要娶妻之事,巴不得放手,就把打理内院的事交给了谢氏。
谢氏听说以前曾氏在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管过家,还有些不安,问许言辉:“是不是爹和太太在试探我们?”
许言辉笑着让她放心,道:“爹对家里人从来不拐弯抹角。太太也是直爽的性子,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谢氏这才收下对牌,正式理家。
有了一个大气开朗的主母,不用再看见以前曾氏那张谁都欠她几百吊钱的哭丧脸,连许家的下人都觉得日子好过些。
到永徽六年年底的时候,谢氏就有了身孕,不仅让许言辉和许绍大喜过望,就连谢氏都有些意外。以她的年纪,要生育已经不容易了。没想到还是怀上了。
方妩娘知道谢氏有了身孕,知道许言辉很看重谢氏的这一胎,便对许绍问道,要不要她再管一阵子,等谢氏平安生下孩儿再说。
许绍应了,让许言辉去问谢氏。
谢氏早就一心只在自己的身孕上,知道自己这一胎怀得不容易,也想着要把管家的权柄送回去,但是又担心老爷和老夫人说她不孝顺,只顾着自己,只是不敢开口。
现在方妩娘主动问询,当然是皆大欢喜。
谢氏欢欢喜喜交出管家权,安心养胎。
许家发生的这些事情,在永徽六年年底过年的时候,由许言朝带到了范阳节度使府,说与杜恒霜听。
杜恒霜听完沉吟良久,道:“我会早些给安姐儿定亲,你让许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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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8章 不悔 (粉红450+)
安姐儿小时候跟杜恒霜生得相像,如今大了,倒不太像了,当然美人还是一样的美人,但是成长经历不一样,跟杜恒霜的气质当然也不一样了。
相由心生,在外在的气度上表露无疑。
因从小的经历,杜恒霜总有股凛冽的气质,如同霜风中的长箭,猎猎穿云而过。
安姐儿却是在蜜水里泡大,有强势的娘,和护短的爹,养得她性子越发柔和宽厚,又因上有哥,下有弟,同时作为妹妹和姐姐,她也很能协调家里人之间的关系。
这样的美人,是雾里的玫瑰,比玫瑰上清晨的露珠还要娇嫩。
一直以来,上门求娶安姐儿的就没有断过。
不说近处范阳曹刺史家里动的心思,就说当年她还不大的时候,长安城里好几家亲近的人家都动过心思。
杜恒霜因自己的经历,就不肯太早给安姐儿定亲。只想等到了可以考虑定亲的时候,再给她定亲。
现在她十一岁了,也是时候正式考虑这回事。
手上的人选不少,就连长安皇宫里面的永徽帝和慕容皇后都暗示过,想让安姐儿嫁给太子做良娣。
萧家不是士族,永徽帝和慕容皇后再信任抬举萧士及,也不可能让他的女儿做太子妃。当然,就算萧士及是士族,他们也不会让安姐儿做太子妃的。
一个手握重兵、能征善战的岳父,对于皇室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而从萧士及这一边来说,他和杜恒霜也从来不想让安姐儿嫁入皇室,更不需要牺牲安姐儿的终身来成全萧家的利益。
在这一点上,萧士及和杜恒霜是完全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
他们的女儿,是捧在手心里的珍宝,不可能为了劳什子“家族”,就去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
他们不是破落的世家,要卖女儿求荣。
他们是新崛起的世家,要靠自己的力量为女儿撑腰。
萧士及一直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嫡长子萧宜平,也就是平哥儿。他说,如果有一天,萧家到了要靠萧家女儿“卖身”来维护“家族利益”的时候,这样的利益纵然能一时维护,也只是苟延残喘,逃不了最后破灭的命运。与其“维护”这种不要脸的“利益”,还不如直接放下架子,承认自己不再是世家,不要勉强维持空架子。
他们萧家本来就是从最低层爬起来的,纵然摔下去,只要一家大小都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值得痛惜的。
家族里所有人的喜乐安稳,才是萧家人最大的利益。
平哥儿暂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杜恒霜也是如此想的。
所以她听了许言朝的话,对曾氏也深深地厌恶起来,连带对曾氏的儿子群哥儿也很不待见。
“原来是这回事。我说怎么好端端地,那女人就去家庙养静了,你大哥又急急忙忙娶了并嫡之妻。我还曾经为那女人不值,觉得你大哥不是东西,辜负了原配嫡妻。现在想来,我是自打脸啊。”杜恒霜哼了一声,对于许言朝说的话很是耿耿于怀。
许言朝暗道,我还没有把曾氏的实话告诉你呢,若是你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以你的爆炭性子,怕不是要马上回到长安,跟曾氏拼命了。
许言朝想得一点都不错。
侮辱一个女儿,对于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来说,比侮辱母亲本人还要令她深恶痛绝。
不过就许言朝化重就轻,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杜恒霜对曾氏的心思也能体会一二,所以她的恨意并没有有所减少。
许言朝苦笑道:“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其实我早就知道,就算她欢欢喜喜地同意了,亲自来提亲,姐姐你也是不会把安姐儿嫁到许家的。”顿了顿,又道:“就算姐姐你脑子一时糊涂,同意了这门亲事,我也是不会允许安姐儿嫁给群哥儿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勉强成了亲,只会是第二对大哥和大嫂。我们安姐儿小小年纪就国色天香,可不是给群哥儿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糟蹋的。”
这是杜恒霜头一次听许言朝说群哥儿和曾氏的不是。以前她也知道许言朝不喜欢曾氏和群哥儿,但是从来没有听他这样坦白地说过,遂笑着道:“不可能的事儿,想它做甚?你大哥是异想天开,曾氏那是想得没边没际了。当初我连姓都不愿意改,又怎会同意把女儿嫁到许家?曾氏那种婆母的苦,难道我还没有吃够?还要让我女儿再吃一遍?在她心里,我是这么恨我女儿?”
许言朝大笑,拍着大腿道:“正是呢。听大姐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曾氏跟你婆母为人真是挺像的。不过,她的功力可没有你婆母高。当初萧家老爷要聘你做他儿媳妇的时候,你婆母肯定是跟曾氏一样不高兴,也不想同意,但是她并没有明着跟萧家老爷对着干,而是欢欢喜喜答应了,一边打着旁的念头。后来若不是出了这么多事,大姐你会不会嫁给大姐夫还不一定吧?”
杜恒霜偏头想了想,她的目光落在屋角儿臂粗的牛油巨烛上,看着巨烛上闪耀的烛火,悠悠地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婆母是跟她一样的性子为人,但是所嫁的男人不同,就有本质的区别。”
顿了顿,又含笑道:“我想,就算回到那个时候,纵然事先知道了以后会有这样的艰难苦楚,我还是一样会嫁给他……”
因是腊月里,外面黑得早。
萧士及早上出城一趟,到下午就急着往回赶,要赶在下大雪前回来。
他身披着厚长的玄色貂裘,从外面肃穆走进来。
从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许言朝来了,因此一路对下人摆手,不让她们通传,打扰上房里正在叙话的姐弟。
他刚走上门口的回廊,隔着厚重的皮质门帘,就听见了杜恒霜的那一番话。
“……就算回到那个时候,纵然事先知道了以后会有这样的艰难苦楚,我还是一样会嫁给他……”
萧士及顿觉眼里有热泪涌出,他的脚步有轻微的踉跄,竟像是站不住了。他的脑子里有些眩晕,又有些发昏,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很是酸楚,但又甜蜜。
在这一刻,他只觉得所有的痛苦磨难都是值得的,甚至让他再苦难十倍,他也甘之如饴。只要这一切苦难,没有降到霜儿和孩子们身上,只要有她这一句话,她这一世,跟他不悔……
原来不是所有的夫妻之情,都会在岁月中磨损风化。
于世上万千夫妻当中,也会有很多这样的夫妻之情,如醇酒一样,在岁月的风霜中越陈越香。
萧士及忙抬起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将那满眼的热泪咽了下去。
他那么激动,就没有注意到,在另一边墙角更隐蔽的地方,披着玄色大氅的封娘子,也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屋里传来许言朝羡慕的声音。
只听许言朝说道:“大姐,若是我和无双今后有你和大姐夫一半的好处,我这辈子就无憾了。”
杜恒霜咯咯轻笑的声音顺着皮质门帘的缝隙传出来:“努力吧,少年。你比我们有机会多了。”末了又道:“不过你刚才说的那话,我倒是觉得曾氏没有那么可恶了。至少她终于是心口如一,没有说一套,做一套了。想想你说的,若是她先表示同意,真的做成这桩婚事,那我的安姐儿……”
面对这样一个心里怀着深深恶意的婆母,杜恒霜打了个寒战。
安姐儿虽然跟她生得模样相似,但是性子一点都不像。这样一个真正柔弱的小姑娘,突然就来到一个狼群里,可让她怎么活下去呢?
所以许言朝才说,纵然杜恒霜和萧士及脑子进水,答应了这桩婚事,他也是要把这桩婚事搅黄的。
他还年轻,还没有到被各种“利益”晃花眼睛的时候,所以他的看法也最犀利,直指问题的核心。
萧士及定了定神,在屋外咳嗽一声,伸手掀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看着杜恒霜,淡淡地道:“说什么呢?什么婚事,关安姐儿怎么回事?”
萧士及进去了,封娘子就不想进去了。她怔怔地捧着手炉,顺着穿山游廊转回自己和齐治住的院子去了。
里面屋里许言朝看见萧士及进来,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姐夫”,又道:“我都跟大姐说了,大姐夫你自己问大姐吧。唉,我骑了好久的马,实在是累死了,我要去歇着了。”说着,一溜烟跑了,显然是不想面对萧士及知道这个消息后的熊熊怒火。
“他怎么啦?如何看见我就跑?”萧士及看了看杜恒霜,目光越发柔和。
杜恒霜有些莫名其妙,遂白了萧士及一眼,过来给他取下身上的玄色厚重貂裘,道:“已经是快过年了,你还在忙什么?”
萧士及从她手里接过貂裘,“这个太重,我来吧。”接过来顺手挽着,携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回里屋。
杜恒霜就把许言朝说的事情,缓缓地再说了一遍,当然,她说得更加婉转,以免萧士及听见,去许家闹个不可开交。
萧士及偏疼安姐儿,杜恒霜是知道的。
果然话还没说完,萧士及的脸色已经黑沉得如同暴雪将临的天际。
“原来这就是曾氏去家庙养静的缘由。”萧士及的声音越发低沉,一边往浴房走去。
杜恒霜跟在他后头,走到浴房门口就站住了,看着萧士及弯下腰捧水净面,笑着道:“许大人还是极果断的,知道这番话,瞒不过我们,索性就把曾氏送到家庙软禁起来,另外给许大哥娶了临安谢氏的嫡女做并嫡之妻,听说已经有了身孕,也甚是不容易呢。”
萧士及知道杜恒霜是不想他太过迁怒,而且事情没有成,曾氏已经得到报应,他们要再闹腾,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萧士及又洗了手,拿帕子擦了擦,道:“嗯,只要曾氏不放回来,就没什么事。”言下之意便是,若是曾氏不放回来,他就不追究。若是有朝一日,曾氏还能从那家庙里出来,他可就不客气了。
杜恒霜点点头,“这是自然。”又问他:“你在外头吃了晚食没有?”
“还没有,赶着回家呢。外面的天阴得厉害,我担心会下雪。今东一直没下,这一次若是下了,言朝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了。”萧士及走出来,又携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出去,吩咐下人摆饭。
因天冷,杜恒霜如今都是让孩子们在他们的房里吃饭了,不要顶着冷风到正院来,灌了一肚子冷风,再吃了东西压住了,于肠胃不好。
萧士及就赶着回家,一定要陪杜恒霜至少吃一顿晚食,免得她一个人吃饭孤零零的。
两人坐在桌前吃饭,杜恒霜就道:“不如给柴家回信,把他们家的孩子送来,在这里住一阵子,咱们仔细查看查看?”
这件事是平乐公主保的媒,当然不是她和柴嗣昌的孩子,而是柴嗣昌堂兄的嫡次子。当年杜恒霜在秦州领万马退敌,还有她的长相气质给柴家人留下极深刻印象,甚至勾起了柴家某些老人久远的记忆……自从知道杜恒霜有个适龄的女儿,他们就琢磨着想跟她结亲。
杜恒霜以前觉得两个孩子都不大,又觉得柴家似乎门槛有些高,一时就没有松口。不过她对平乐公主和柴嗣昌的人品还是信任的。
柴嗣昌跟平乐公主成亲这么久,一直是亲亲热热,很能疼媳妇。
而柴嗣昌的堂哥,据说为人也很有担待。
柴嗣昌堂哥的妻子,杜恒霜虽然不了解她,但是居于对平乐公主的信任,她觉得应该也不难相处。因平乐公主跟她说,说那堂嫂极是和气爽利,跟她很合得来。
这些年来,柴家求过很多次。和别的人家比起来,杜恒霜觉得这一家算是最靠谱,最有诚意的,当然,就门当户而言,还是安姐儿高攀了。但是高攀总比下嫁要好。
杜恒霜从来不认为下嫁就能让女儿得到幸福。她和萧士及都愿意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好。
不过现在出了许家这档子事,倒是让他们改了主意。
“如果柴家那孩子人品端方,又对咱们安姐儿有意,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在萧士及心里,其实觉得自己女儿谁都嫁得,不存在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这个问题,应该是那些求亲的人家要考虑的,不是他萧家需要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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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9章 练手
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人议定之后,就给秦州的平乐公主送了一封信。
第二天送信的人刚走,范阳就开始飘飘洒洒下上小雪籽儿。
到了傍晚时分,已经从小雪籽儿化为鹅毛大雪。
萧家人也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盛景。
许言朝当然走不了,不过他也没想走。
这一次,是方妩娘特意让他过来陪杜恒霜过年的。
杜恒霜和杜恒雪姐妹俩都来了范阳,方妩娘不能亲自来看看她们,就让许言朝代劳了。
明年许言朝成亲之后,过了年就要往定州夏侯家跑,也很难来范阳了。
杜恒霜和杜恒雪都明白方妩娘的意思,因此待许言朝更好。
许言邦既是许言朝的姐夫,又是从兄,自然不必说,恨不得让许言朝住到他家去。当然,许言邦本来是许言朝亲哥,因他过继了,就只是从兄,也就是堂哥。
萧家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许言朝一直在范阳住到正月十五才走。他走之前,秦州柴家已经把他们家的三个儿子送到范阳节度使府了,打着幌子说是为了跟着萧士及学一学兵马骑射。
其实明眼人一样就看得出来这个说法是障眼法。
柴家精兵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萧家还在洛阳做充兵役呢,哪里需要向萧士及来学兵马骑射?
当然,萧士及如今战功赫赫、声名鹊起,比柴家这个极力收缩,不想让别人,特别是皇室注意到他们的家族还是打眼得多。
简而言之,萧士及是蒸蒸日上的新贵,柴家是日薄西山的旧族。
旧族要为族里注入新鲜血液,跟新贵联姻,也是常用的手段。
柴家三个儿子,一个是二房的嫡次子,柴二郎。一个是三房的嫡长子柴五郎,还有一个是五房的嫡长子柴七郎。
年岁都差不多,但是长相各有不同。
长得最俊俏的,当然是二房的嫡次子柴二郎,今年十五岁。虽然比萧家男人有所不如,但是站在世家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
另外两个比柴二郎的年纪要小一两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
听说要来大名鼎鼎的帝国双璧之一范阳节度使萧士及这里进学,都欢喜得不得了。
就连柴二郎都不知家里人在为他求娶萧士及的嫡女,也只以为是要来学习学习,另外看着两个弟弟。
许言朝走之前,特意去跟这三个小子说了说话。他年岁只比柴二郎大一点点,但是辈分高,对这几个孩子说话,就有些长辈的架势。
柴家三个孩子极是守礼。凡是许言朝问话,他们都恭恭敬敬答了,并没有端着架子爱搭不理。
许言朝就对杜恒霜道:“那个柴二郎确实有些意思。若是为他求娶,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言辞之中,很是有小舅舅的风范。
杜恒霜笑道:“我们不急。不过你今年就要成亲了,可要好好待无双郡主。我们还指着你给我们安姐儿将来在婆家撑腰呢。”
夏侯家跟柴家是世交,比萧家这种新贵的人脉要广多了。
许言朝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姐姐又取消我,我又不是给夏侯家做上门女婿。他们家的事儿,关我什么事?”
杜恒霜知道他不好意思,便不再多说,只抿嘴一笑,道:“行了行了,我晓得的。你回去好好准备,成亲的时候,我带他们去长安喝喜酒。”
许言朝忙道:“说好了,一定要来啊!”
杜恒霜应了,亲自和萧士及一起送了许言朝出去。
柴家三个孩子在外院住了下来,跟平哥儿、阳哥儿打得火热。顺哥儿也跟着凑趣儿,倒是其乐融融。
安姐儿知道他们家向来孩子多,只当是多了三个大哥,并不多在意,也没有扭扭捏捏,当他们和平哥儿、阳哥儿、顺哥儿一样看待。
杜恒霜忍不住给诸素素写信,说起许家的事情,对曾氏对她和她女儿的污蔑和怀恨表示不满。
诸素素给她回信说:“笨女人的眼睛一直停在过去,聪明女人的目光一直展望未来。曾氏就是这样的笨女人。她放不开许言辉的过去,哪怕许言辉自己已经放下了,她还是耿耿于怀。而许言辉的并嫡之妻谢氏就是个聪明女子,她不过问许言辉的过去,并且帮他将过去守得严严实实,这样才让她有机会走进许言辉心里……”
诸素素到底是旁观者清,而且她素来有歪理,看问题的角度都是与众不同,所以杜恒霜才愿意跟她说话。
说起来,诸素素其实是在一点一滴地让杜恒霜起了很多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变化。
杜恒霜因了曾氏和许言辉的纠葛,想起自己和萧士及。
若是时光能够重来,她有现在的见识和心胸,她在处理穆夜来的事情上,绝对会有不同的方法。
可惜时光不能逆转,人生也不是总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幸好她没有放弃,萧士及也没有放弃。在他们两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才迎来了婚姻的转机。
一个巴掌拍不响。婚姻中的事,无论是对是错,都要两人一起努力解决。如果只靠一方不住退让妥协,是求不来婚姻的圆满的。
……
忽忽时光冉冉,已经到了永徽七年三月。
范阳曹刺史夫人特意下帖子,请萧家的孩子们去做客,说是曹家庶长女曹韵兰的生辰。
曹韵兰跟楚顺娘交好,也经常去萧家做客,这一次当然要请她熟悉的朋友。同时萧家在范阳也是除曹家以外最有权势的人家。
杜恒霜和萧士及知道孩子们大了,老是把他们关在家里面,其实不是保护他们,而是害他们。
特别是在他们自己家妖蛾子比较少的情况下,更是要去那些嫡庶不分的家里见见世面。
杜恒霜把去曹家做客,当做是考验几个大孩子的机会。
几个小的,比如诚哥儿、欣哥儿和久哥儿,当然是不去的。齐治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都听封娘子的,杜恒霜和萧士及都不做主。不过齐治都听媚娘的,媚娘说去,他就去。媚娘说不去,就不去。
这一次,媚娘身上不舒服,不想去,杜恒霜当然不会勉强她,只让她留在家里,跟齐治做伴。
平哥儿、阳哥儿和顺哥儿带着柴家的三个大孩子,还有楚顺娘和安姐儿一起,来到曹刺史家里。
因这一次都是招待的孩子们,曹家便让曹韵兰主持筵席。
她也有十三四岁,是要定亲的年纪了,也早开始学习管家理事。
而且这一次的生辰礼,都是熟人,也在自己家里,万事皆宜,不用她操什么心。
她真正操心的,是在别的方面。
虽然萧家早就婉言谢绝了曹家的结亲之意,曹刺史和他的宠妾却一直不甘心。
曹夫人早就不管二姨娘这边的事,更是放手不理。
曹韵兰年纪小,又是在姨娘身边长大的,满脑子灌输的,都是“姨娘经”,比较信奉“生米煮成熟饭”这一“女追男”的千古颠仆不破之真理。
这一次,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等萧家的孩子们来了之后,曹韵兰特别高兴地让安姐儿和顺娘在她左右坐下。
男孩子在花厅的另一边,由曹家隔房的一个大一些男孩子在那里帮着招待。
花厅中央只隔着一道屏风。
曹韵兰这边带着女孩子们吃酒、射覆耍乐,不时发出娇声笑语,让另一边的男孩子听得心痒痒。
安姐儿好笑地看着曹家和另外几家女孩子在曹韵兰面前凑趣,面上还是极力保持镇定。
好不容易吃完酒,曹韵兰招待大家去后花园游玩,说那里可以吟诗作对,也可以射箭打马球,玩的东西不比长安城里要少。
安姐儿跟在楚顺娘身边,一起往后花园里去了。
两人在后花园的桃花林中行走,触目看去,都是粉嫩嫣红的桃花怒放,极是动人。
曹韵兰走了一截,回头没有看见楚顺娘和安姐儿,垂眸想了想,笑道:“去把楚家大小姐请来,我有体己话要跟她说。”
那丫鬟应了,忙去请楚顺娘。
楚顺娘和安姐儿落在后面不远的地方。
听了那丫鬟的来意,楚顺娘问安姐儿,“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安姐儿摇摇头,笑道:“曹大小姐有‘体己话’要跟你说呢,我去做什么呢?你快快去吧。我在这里逛一逛就回去了。漫山遍野的桃花,看得我眼晕。”
楚顺娘知道她说笑,点点头,“我去去就来。”又对跟着安姐儿的丫鬟道:“好好跟着大小姐,别偷懒耍滑。”
那丫鬟笑着道:“楚大娘子放心,奴婢理会得。”
楚顺娘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去了。
安姐儿在桃林里又转了转,眼角的余光瞥见前面有个宝蓝色的背影一晃而过,好像是她双胞胎哥哥平哥儿的样子,心里一动,便跟了上去。
跟在她后面的丫鬟也忙跟上。
岂知她们走上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道。没走多远,两个贼头贼脑的小子就从桃林背后窜出来,手拿棒子,轻轻一敲,将跟着安姐儿的两个丫鬟打晕在地。
因太过突然,这两个丫鬟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便被打晕在地上。
前面紧紧盯着那宝蓝色长衫背影的安姐儿便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但是在暗中跟着她的萧家护卫却有些急了,有一个想窜出去,制住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子。
另一个护卫更沉稳一些,悄悄拉住他,道:“先别急,有咱们在,那两个兔崽子翻不起风浪。这两个丫鬟,等下你把她们拖到旁边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我先跟着大小姐,你随后就到。”
这两人都善于跟踪,也善于隐藏行迹。
如今他们俩穿的,可是曹家园丁的服饰,纵然被别人看见了,也以为是曹家在后花园侍弄花草的下人,并不会想到别处去。
一个护卫匆匆忙忙将两个丫鬟拖到山石后面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另一个跟着安姐儿而去。
安姐儿追着那宝蓝色长衫的背影走了一段,本想偷偷吓唬吓唬大哥,谁知前面那人却越走越快,再仔细看去,又觉得不像大哥的背影,心里疑惑,脚步却也放慢了。
在桃林中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安姐儿回头没有看见自己的丫鬟,又看看四周,四面八方看上去都像是一模一样的,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安姐儿有些心慌。她深吸两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想根据阳光投射下来的阴影,寻找一下方向。
“咦,这个小娘子是谁?生得恁地美貌,从来没有见过啊?——喂!你过来,是哪一房的丫鬟?”两个穿着织锦深衣的男子从树后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拦住安姐儿的去路。
安姐儿顿时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并不慌张。她知道这是在曹家的地盘上,这两人肯定跟曹家脱不了干系,便镇定地道:“你们是谁?我是范阳节度使的女儿,来曹家做客。曹大小姐就前面不远的地方,若是你们是来寻她的,应该往那边去。”说着,往旁边让了一让,就要往来路回去。
“哎,小娘子别走啊。”一个男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安姐儿背后。
另一个站在了她面前。
“你们要干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安姐儿既惊且怒。她都报了自家的名号了,这些人还敢打她的主意?!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小娘子,不要用节度使来吓唬我们。你不就是我堂妹新买的丫鬟么?怎么?让你穿了几天小姐的衣衫,你就当自己真是小姐了?——来,快把衣衫脱了,让我们好好教你怎么做一个丫鬟!”说着,两个人嬉皮笑脸地一前一后围上来,伸手就要往安姐儿身上抓。
安姐儿到底是练过几日功夫的,身形一矮,往旁边一窜,就从这两人的围抱中脱了出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安姐儿正要从衣袖里抖出匕首,两道簌簌声响起,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两颗小石子,正好砸在那两个男子的太阳穴上。
这两男子两眼一翻,便歪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安姐儿急忙往回跑。
快要跑出桃林的时候,她慌慌张张没有看清楚,一头扎进一个人怀里。
“怎么啦?安姐儿?”正是柴家二郎护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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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0章 眼福 (4K,浅笑轻纱灵宠缘+4、5)
安姐儿看了看柴二郎,嘴唇嗫嚅几下,居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若是她说了,这柴家二郎会不会觉得是她不检点?身边带着丫鬟的话,怎会一个人被两个男人截住?
安姐儿很快又想到自己丫鬟。她们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啦?没事吧?”柴二郎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见安姐儿还是怔怔地不说话,柴二郎不用再问就明白了。
这一次曹家的筵席,用柴二郎的眼光来看,简直是漏洞百出。
首先,他从私下里打听得知,今儿曹家出来招待的主子,居然都是以庶出为主。当然,曹家人的解释是,嫡出的几位郎君小姐年纪太小,所以都是庶出担大梁。
今天那位曹大小姐,就是曹刺史的庶长女。
然后,他发现今儿来的男子当中,有几个一直鬼鬼祟祟地往女席那边瞅。特别是在议论谁最漂亮的时候,说安姐儿说得格外猥琐难听。
按理说,萧士及是范阳节度使,就算比曹刺史低一点点,也只是在某些资源上面,并不是在职位和权势上。而且萧士及手里有兵,曹刺史手里的兵已经没有了,光这一点,出身柴家的柴二郎就知道曹家不应该对萧家这样不敬。
但是赤裸裸的现实摆在他面前,这曹家就是有些人摆出了这幅嘴脸,没有把萧家的这几个郎君小娘子放在眼里。
这是为什么?
事若反常必有妖,这已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了。
很多人都明白这一点。只不过在利益相关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想到这一点,或者愿意想到这一点。
柴二郎想了这么多事情,其实也就是一转念间。
安姐儿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柴二郎的话。
柴二郎见安姐儿小脸绷得紧紧地,虽然竭力掩饰,但是她眼底的惊恐还是挥之不去。——这孩子,真是被吓着了。
柴二郎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保护感,特别是在安姐儿这样柔弱又大方的女孩子面前,他更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本事。
“好了,我知道你是迷路了。下次不要乱跑了,来,我带你去找你大哥。”柴二郎笑着说道,伸出自己的手。
他的声音温和中带着股让人镇定的沉着,让安姐儿一颗惊惶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仰头对柴二郎笑了笑,也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柴二哥,多谢你。”
“不用客气。”柴二郎被她的笑容晃花的眼睛,忙别过头,带着她不急不缓地往桃林外走去。
安姐儿的两个丫鬟这时刚刚醒来,从山石后面走出来,正好看见安姐儿和柴二郎携手走出来,忙上前行礼道:“大小姐,奴婢刚刚被人打晕,扔到那山石后面去了。”
安姐儿的心一沉,飞快地瞥了柴二郎一眼。
柴二郎镇定地道:“行了,我早猜到了。待会儿你们什么都别说,就说是一直跟着我们。我和安姐儿在这里碰上了,就没有进到桃园里去。”又对安姐儿道:“咱们得赶紧去找你大哥,希望还来得及。”
柴家是个大家族,家里当然是各种情形都有。有一夫一妻白头偕老的,也有三妻四妾尽享齐人之福的。
而且就算是柴家那样的大家族,也不能说就是嫡庶各安其位的。
因为人心总有不足。
做丫鬟的时候想做妾,做了妾想生儿子,生了儿子想继承家业,继承了家业想更大的家业,总之人心就是个无底洞,不能遏制自己的**,就会走向无底深渊。
在这个过程,各种争斗自然不可避免。
柴二郎在这样的家族里长大,对这些事情比平哥儿和安姐儿都见识得多。所以他马上想到,除了安姐儿,平哥儿应该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这曹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柴二郎在心里冷哼着,对一个丫鬟道:“你赶快去找大少爷,就说,我和安姐儿有急事找他,让他就待在原地别动弹,我们这就到。”
那丫鬟忙道:“大少爷在哪里?”她是跟着安姐儿的丫鬟,对平哥儿的行踪不熟悉。
柴二郎皱着眉头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记得平哥儿还在花厅跟人吃酒,你先去花厅看看。”
那丫鬟应了,忙去寻平哥儿。
另一个丫鬟低着头,装作没事人一般跟在柴二郎和安姐儿后头走。
而桃林的另一端,曹韵兰正一脸焦急地在入口处走来走去,问自己的丫鬟:“怎么还不来?不是让你们去请萧家的大少爷过来吗?”
“已经去请了。大小姐莫急,很快便到了。”那丫鬟极力堆着笑,对着曹韵兰道。
“楚顺娘安置好了吧?”曹韵兰朝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那丫鬟也低声道:“安置好了,正在小姐的暖阁里睡呢。”
“这就好。”曹韵兰松了一口气,又在入口处来回走了几趟,寻思桃林里面的“事儿”,应该差不多了吧?她跟那两个庶出的堂兄嘱咐过,不要太过份,让安姐儿衣衫不整就行了。如果能把她的小衣拽出来,就更好了……
曹韵兰一想到国色天香的安姐儿被几个庶出男子玷污的情景,就觉得出了一口怨气。——她恨一切嫡女,特别是安姐儿这样什么都比她强,又看不起她的嫡女,更是该死!
虽然她这么做,有些铤而走险,但是姨娘说过,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当初姨娘就是在老夫人、夫人的双重监护之下,依然偷偷怀了自己,才被开脸正式做了姨娘,不然她还是奴婢,后来也只有配个小子,生的孩子还是奴婢。
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铤而走险才是正常的。就算失败了,也只不过跟以前一样,什么也得不到。
但是如果成功了,她可就一飞冲天了。
谁还敢看不起她?!看不起她姨娘?!
安姐儿出身好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亵玩?!还想嫁到好人家?!——做梦!
让你们看不起我们庶出!
曹韵兰心里充满不甘和愤怒,也充满着计划得逞的激动和欣喜。
而安姐儿的丫鬟还没有赶到花厅,平哥儿已经很有些心神不宁地在花厅前面的回廊上徘徊。他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而他自己这边又没什么事儿,难道是安姐儿那边……?
平哥儿跟安姐儿是龙凤胎双生子,两人之间的关联比旁人要深一些。
没过多久,他就从萧家的暗卫那里得知了安姐儿的险情,顿时脸一沉,重重地捶了一拳廊柱,咬牙切齿地道:“居然有这样恶毒的心思,我今儿算是见着了!”
那暗卫示意平哥儿走到僻静的地方,嘀嘀咕咕商议了几声。
平哥儿便道:“……既然他们用人假扮我,咱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说着,走到花厅里面自己刚才的座位旁边,端起自己的酒杯,结果好像是一时不稳,将酒洒到自己身上。
跟着伺候他的小厮忙领着他去一旁的耳房换衣裳。
等他出来,那小厮按照他的嘱咐,把他换下来的宝蓝色深衣包成一团拿出去悄悄放到廊庑下面的坐板上。
那暗卫低着头走过,那包衣裳就不见了……
平哥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愤怒和对安姐儿的担忧,强行镇定下来,走回到花厅上继续跟人吃酒。
除了他以外,别的人都喝得醉醺醺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曹韵兰的丫鬟过来寻他过去的时候,他也装作喝醉了,听不懂那丫鬟的话,一直在跟人拼酒。
那丫鬟急得不行。若是萧大少爷不去,自家的小姐可要骂死她了……
当柴二郎带着安姐儿找到花厅的时候,正看见平哥儿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撑在案上,长腿伸出,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出神。
安姐儿眼尖,看见自家大哥的外衫,已经换成了深枣红的深衣,不再是早上穿的宝蓝色深衣。
“大哥,你的衣裳?”安姐儿走了进来,皱着眉头从平哥儿手里夺过酒杯,放到一旁的案上。
平哥儿虽然知道安姐儿无事,但是乍一见她,还是有些不自觉地紧张。他站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安姐儿,见她衣着整齐,发饰丝毫不乱,除了双颊有些绯红,一切正常,便松了一口气,笑道:“刚才喝多了,将酒洒在衣裳上,已经换了。”
安姐儿笑了笑,“你别再喝了,小心回去娘说你。”说着四下看了看,没有看见顺哥儿,皱眉道:“顺哥儿呢?”
平哥儿道:“他喝醉了,刚才小厮把他扶到旁边的屋子歇息去了。”
柴二郎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这兄妹俩说话,等他们说完了,才道:“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去吧?这样的场合,其实咱们来露个脸就行了,用不着待到最后。”
平哥儿已经安排好一场好戏,怎么舍得不看就走?便笑嘻嘻地道:“也对,咱们去找主人家告辞吧。”说着,拉住安姐儿的另一只手,往花厅外头走去。
柴二郎有些失落地看着安姐儿的小手从他身前掠过,往前方去了。他下意识将刚才那只握过安姐儿手的右手握紧了,感觉到手心里似乎汗津津的,也许是安姐儿小手软腻的余韵吧……
在前面被平哥儿带着走的安姐儿突然心有所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柴二郎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便向他招手道:“柴二哥,一起去啊!”
柴二郎脸色一喜,忙迎了上去。
平哥儿深深地看了安姐儿一眼,垂眸想了想,便将安姐儿交到柴二郎手里,道:“你帮我看着妹妹,我去告辞,马上就回来。”
柴二郎一愣。
安姐儿也说:“大哥,我们跟你一起去啊!”
“不用了。我去的地方,你女孩子不方便。”平哥儿嘻嘻一笑,对柴二郎使了个眼色。
柴二郎明白过来,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别闹太大。”
“放心。我有分寸。”平哥儿点点头,带着小厮扬长而去。
从花厅出去的时候,平哥儿就得到暗卫的暗示,更加胸有成竹。一路上呼朋引伴,将今日来的那些范阳城里世家高门的郎君们都叫过来,一起跟他往桃林那边去。
“萧大公子,这就走了?”
“是啊,要回去了。我娘管得严,说了过午就回去的。”
平哥儿笑意盈盈地跟人说着闲话,顺着暗卫留下的信号,带着呼啦啦一大批人来到桃林深处。
“啊……嗯……嗯……疼……轻点儿……别咬啊……”
有女子的娇吟声从桃林深处传来。
众少年的脚步顿了顿。
“呃,看看去?”不知道那个促狭的少年先说了一声,众少年都掩嘴笑着,放轻了脚步。
转过桃林的林荫小道,他们来到一块相对平整的草地上。
每个人几乎都同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片氤绿的草地上,东一片,西一块,零零落落散落着女子的绯色衣裙。
而草地中央,三个人衣衫不整,紧紧缠抱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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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香艳的场景,简直要把大家的眼珠子都看出来了。
“是曹大小姐曹韵兰!——跟两个男子光天化日之下抱在一起!真是成何体统!”有人突然大声叫起来。
那些看呆了的少年跟着轰然起哄。
平哥儿微微一笑,暗道我家暗卫的春药,童叟无欺,价格公道,便宜你们了……嘴里却忙道:“哟,主人家正忙着呢,咱们就不打扰了。——曹大小姐,您忙啊,我是来告辞的。今儿真是大开眼界、大饱眼福,多谢曹大小姐盛情款待。啧啧,你们堂兄妹待客真是太热忱了,亲自上阵演春宫戏给我们看,若是我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说着,还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不好意思看,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于是一日之间,曹刺史家的庶长女曹韵兰,于生辰之日,在自家后园桃林里面,跟自家两个庶出的堂兄公然苟合的事,便传遍了范阳上下。因这消息太劲爆,甚至连长安城都波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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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1章 一家人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沉,范阳节度使府外书房里,萧士及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后头,双手交叉搁在面前的书案上,静静听着派出去的暗卫给他回报今日在曹刺史府里发生的事情。
“……总之,这件事不是偶然发生的。据属下查探到的消息,这其中,有曹刺史夫人有意的推波助澜,也有曹刺史故意放纵不理的试探。”那暗卫说完,微一点头,后退一步。
萧士及挥了挥手,让那暗卫退下。——他就知道,没有曹夫人和曹刺史两人共同的“努力”,光凭曹韵兰一个庶女,怎么可能设局陷害他萧士及的一对儿女!
曹夫人借刀杀人的意图,不用多聪明的人也看得出来。
但是曹刺史呢?若是他想除掉二姨娘母女这对蠢人,还需要借刀杀人?!
当然不需要。
没有曹刺史撑腰,二姨娘母女就是地上的泥,曹夫人想怎么踩就怎么踩,不用顾忌任何事情,也不需要用曹家的名声陪葬……
所以曹刺史,在打什么主意?
萧士及沉吟不语。
等那暗卫走了,杜恒霜才从萧士及身后的屏风里转出来,面色铁青,虽然强作镇定,可是双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萧士及抬头看见她,忙站起来走过去,伸出手,温和地握住杜恒霜不断颤抖的双手。
颤抖的双手在萧士及温暖的大掌中找到倚靠,杜恒霜终于平静下来。
刚才乍一听见那暗卫的叙述,差点让杜恒霜在屏风后面没晕过去。她死死攥住屏风后太师椅的椅臂,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有那么一刹那,她有种想带兵直接将曹家踏平,将他们家所有男男女女全部千刀万剐的愤怒和冲动!
不过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听风就是雨的杜恒霜了。
和萧士及一样,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唯一磨练出来的,是他们的耐心和隐忍。
“不用后怕。我们是谋划周全才让他们去曹家那种地方的。你看,他们不是没有出茬子吗?”萧士及温言抚慰杜恒霜,将她拉到怀里,一手抚着她冰凉的面颊,一手轻轻在她背后有节奏地拍着。
杜恒霜静静地伏在萧士及怀里,侧着头,大睁着眼睛,想看清对面窗纱的颜色,可是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触目看去,一切都是灰的、黑的,带着昏黄,而那些红的绿的,蓝的紫的,一切美丽鲜亮的颜色,都在暮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好怕,后怕。若是今天那暗卫有一丝丝犹豫和走神,我们的女儿……”杜恒霜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紧紧抓着萧士及的前襟,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静寂的书房里回荡。
萧士及的手顿了顿,从她面颊下缓缓下移,和另一只手一起,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身,低下头,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的唇印在她眼角下方泪痕最盛的地方。
一点点、一滴滴,将她苦涩的泪一一吻去。
一边温言在她耳边呢喃:“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们有惊无险。你看,柴二郎挺有担待。平哥儿也下得了狠手。经此一事,对平哥儿、安姐儿,都是个极大的教训。我们这些年,不就是一直想让他们看看嫡庶内斗的阴狠和恶毒吗?”
杜恒霜跺了跺脚,嗔道:“……我是想让他们看戏!又不是让他们去亲自经历!”
“看戏哪有亲身经历印象深刻?我觉得是好事。”萧士及反复安慰杜恒霜,终于将她劝了回来。
杜恒霜拿帕子醒了醒鼻子,自去浴房净面。
萧士及便对外面吩咐道:“去把平哥儿叫来。”
外面候着的小厮应了一声,去寻平哥儿。
平哥儿今日回来之后,就和柴二郎一起,把安姐儿一直送到内院她住的院子里。
送去之后,也不走,就在她的外屋里跟柴二郎说笑聊天,没事人一样打打闹闹。
这股轻松的气氛,让一直神经绷得紧紧地安姐儿确实松懈下来。
不过她还是受了些惊吓,去浴房洗漱之后,她直接睡下了,没有再出去陪平哥儿和柴二郎说话。
反正平哥儿是她嫡亲哥哥,而柴二郎也不是外人,都不会怪她。
听说安姐儿睡下了,平哥儿和柴二郎才告辞而去。
从安姐儿的院子里出来,平哥儿又去见了阳哥儿,却没有在他的院子里找到他,原来他从曹家一回来,就溜去媚娘的院子找她玩去了。
平哥儿也没有再去寻阳哥儿,而是又拐去看顺哥儿。
顺哥儿今日在曹家被人灌得糊里糊涂,醉得天昏地暗,直到回家了,还吐了两次。
好在有丫鬟婆子伺候,平哥儿就嘱咐了几句,才回到外院自己的住处。
他刚换了衣裳,就听见爹爹的小厮过来寻他,说国公爷让他去书房。
平哥儿知道肯定是因为今日在曹家的事儿,忙披了件薄氅就跟过来了。
来到萧士及的外书房,平哥儿看见屋里已经掌了灯。
牛油巨柱将宽阔的书房照得如同白昼。但是烛光摇曳时,又见阴影闪动,忽明忽暗。
“爹。”平哥儿走进来,对萧士及躬身行礼。
萧士及点点头,指了指自己书案对面的位置,“坐。”
平哥儿坐了下来,主动道:“爹,今日在曹家……”
萧士及伸手止住他,淡淡地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平哥儿想起跟着自己和妹妹的暗卫都是爹派的,也释然笑道:“爹肯定都知道了,不用我多说了。”说着,又挠了挠头,问道:“爹没有问的,我倒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嗯?”萧士及偏了偏头,缓缓把平哥儿的话重复一遍,“你——有不明白的地方?”
“自然。”平哥儿坦然道,“我不明白,曹大小姐为何要这样对待安姐儿?她设这个局,完全是损人不利己。一旦被拆穿,她就是死路一条。我不明白,她为何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萧士及笑了笑,“你认为是死路,对有的人来说,却可能是绝处逢生的唯一一条路。”
平哥儿更加不解。
萧士及在心里暗暗叹气,面上越发沉静,“你别忘了,曹韵兰那贱人本来是要叫你一起去的。你有没有想过,她要你去做什么?”
平哥儿想起来曹韵兰的丫鬟确实来寻过他,但是他早已从暗卫那里得知他们的“毒计”,已经设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策,所以不到时候,他不可能跟过去,就没有去。
现在想来,确实有些蹊跷。
若是曹韵兰真的想毁了安姐儿,为什么又要平哥儿跟过去?难道想让平哥儿救安姐儿?安姐儿是他妹妹,他救她是天经地义好不好!
“这个,我真不懂。”平哥儿百思不得其解。
萧士及跟他解释:“曹韵兰的计划,本是要让那两个登徒子羞辱你妹妹一番,可能还要弄走些要紧的东西,比如说她的中衣、首饰什么的,然后让你看见,以此要挟你。”
“要挟我?!”平哥儿瞪大眼睛,“用羞辱安姐儿要挟我?!——不会吧!”
“怎么不会?”萧士及淡淡地道,“我且问你。如果今日没有暗卫相随,你又被曹韵兰骗到桃林,看见你妹妹被那两个登徒子羞辱,或者已经拿走要紧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平哥儿一怔,继而怒道:“我怎会放过他们?我……”
“他们人多,就算你能一个人打两个,但是他们不跟你打,撒腿就跑怎么办?你一个人还能追两个人?”萧士及反问道。
平哥儿抿了抿唇,脸色阴郁下来。
“……这时候,如果曹韵兰说,只要你答应娶她为正室,她就帮你把你妹妹受辱这件事摆平,并且保证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当然,前提是,你要发毒誓,答应娶曹韵兰为正室。就算你爹娘不同意,哪怕私奔,你也得娶她为正妻。——你会怎么做?”
平哥儿慢慢想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痛苦、纠结。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那是我妹妹,我最疼的亲妹妹!为了安姐儿的名声,我是一定会答应她的,然后回家找爹娘商议……”
啪!
萧士及一掌拍在书案上,将书案上的杯儿、碗儿、碟儿都震得跳起来。
“答应她?!——你看,她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平哥儿,你的性子早被别人摸透了!”萧士及几乎是痛心疾首地道,“还然后回家找爹娘!——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两个登徒子拿着你妹妹的东西当场逃走?他们走了,你确定你这辈子还找得到他们?!你怎么不用脑子想一想,这种时候,你要达到的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以及你要怎样才能达到你的目的!”
平哥儿是他的嫡长子,他对平哥儿下的心血最大,期望最大,但是在平哥儿成长的岁月里,萧士及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外征战,就是在跟杜恒霜闹别扭,对这个大儿子的影响其实有限。
平哥儿受他先生,还有许家的几个男人影响更大。
他性格宽厚,温和善良,虽然在被逼急了的时候,比如今日,也有狠辣的一面,但是他犹豫被动的性子,让他的狠辣逊色不少。
曹韵兰虽然跟平哥儿接触不多,但是她很聪明,也很会看人,把平哥儿的性子琢磨得透透的,并且根据他的性子设了一个局。这个局不算高明,但是管用就行。——她唯一算漏的,是萧士及给自己的子女居然派有暗卫!
如果不是暗卫,她今日已经是赢家。
焦头烂额的,会是萧士及一家大小,而不是曹家。
平哥儿和安姐儿这两个最大的孩子同时被她算计,这份心计,真不容小觑。
平哥儿满脸通红,恼道:“我答应她,也是权宜之计!她痴心妄想!就算她逼得我答应了,我纵然娶了她,这辈子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啊呸!”萧士及真的恼了,从书案旁边的白玉瓷缸里抽出一根藤条,嗖嗖两声,往平哥儿背上抽过去。
平哥儿一声不吭,硬是扛着受了这两鞭。
杜恒霜这才从屏风后面扑出来,护着平哥儿,对萧士及道:“你有话好好说,干嘛要打孩子?”
萧士及手里挥着藤条,怒道:“不打他记不住!——你听听你好儿子说的话,曹韵兰那种贱人羞辱他妹子,设计他,他还要把她娶回来,然后最大的惩罚,是不给她好脸色!我呸!你以为那女人做出这种事,还会稀罕你的好脸色?她要的是名份、地位,你娶了她,她的目的就达到了。而且她也摸透了你软弱犹豫的性子,这辈子都会骑在你头上欺压你、恶心你!”
杜恒霜听了平哥儿的话,也有些失望,但是她没有和萧士及一样又骂又打,她只是一手护着平哥儿,一边轻声道:“平哥儿,这种时候,你该仔细想想,你要怎么做,才能维护妹妹的利益。在有关女子名声的时候,任何妥协迟疑,都只会把女子推上绝路。你想想,曹韵兰想嫁给你,我和你爹肯定是不会同意,你妹妹更不会想要她做嫂子。她唯一能打主意的,就是你。若是你心软意活,她就赚到了。若是你不肯,她也不在乎,因为你妹妹的亏已经吃定了,我们家的面子也丢光了,她也出了一口恶气。”
平哥儿低低地叫了一声,怒道:“这个贱人,怎地这般恶毒?我不娶她,是我跟她的事,如何迁怒到我妹妹身上?”
“因为她是你妹妹,你们是一家人。她伤害你妹妹,比伤害你还会让你更难过。”萧士及深吸一口气,将藤条扔回白玉瓷缸,面无表情地道:“我来告诉你,若是当时没有暗卫,你该怎么做。”
平哥儿和杜恒霜一起抬头看着萧士及。
“你要做的,是当机立断,杀掉那两个登徒子。这个时候,任何犹豫迟疑,都会招至无穷祸患。”
“啊?可是在别人家里杀人……”平哥儿有些不确定,“再说,我已经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岂不是比杀了他们,更让他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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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2章 十年 (粉红500+)
听了平哥儿的话,萧士及瞪了他半晌,问道:“先不说别的,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的功夫,你能不能当场格杀那两个登徒子?”
平哥儿点点头,“如果不是要将他们打趴下,而是要杀掉他们,还是没有问题的。我带着有刀,有臂弩,以我的准头,弄死这两个人不在话下。听暗卫说,这两人没有功夫的。”
要杀掉两个人,当然比制服两个人要容易。
因为死人比活人安静,不会大叫大嚷叫来一群人围观,也不会传是非伤人名声。
“不过,杀人的后果太严重了,我不想给家里惹麻烦。”平哥儿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况且暗卫做得很好,那三个人真正是恶有恶报,而且是现世报!”
“在暗卫的帮助下,你的主意确实不错,可以说是完美。但是……算了,下去吧。好好歇着……”萧士及努力笑了笑,挥挥手,让他下去。
平哥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出来是哪里的问题。他看了看娘亲,杜恒霜也对他点点头,笑着抚了抚他的面颊,怜惜地道:“好了,回去歇着吧。以后小心点儿,不要再着了别人的道儿。虽然有暗卫,但是暗卫也是人,也有可能会出纰漏,所以不要想着有暗卫,自己就掉以轻心。还有,别人不可靠,只有自己才最可靠。”
平哥儿怔怔地听着,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他默默地对杜恒霜和萧士及躬身行礼,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平哥儿走后,萧士及很是意兴阑珊地长舒一口气。
杜恒霜知道他的心思,走到他背后,轻轻帮他揉捏着肩背上遒劲的肌肉,低声道:“孩子还小,慢慢教吧。”
萧士及苦笑,“不小了,他的性子就这样,强迫他做跟他性子不合的事,也不好。”
杜恒霜也不知道怎么办。她最疼平哥儿,平哥儿是她的嫡长子,也是跟她最贴心的儿子。可是这个儿子,确实不如萧士及杀伐果断,大概是不能指望他在军中继承萧士及的衣钵了。
“讲武堂被我带到范阳,如今已经出了好几批能干的军官,都让我补充到节度使的护军里面去了。这样大一批人,还是有本事的人,若是平哥儿制不住他们,后果不堪设想。”萧士及喃喃地道。当初杜恒霜建议他设讲武堂,给那些阵亡将士的后裔一个从军往上爬的机会,也能趁机帮他培养自己的人手。
大齐最是尊师重道。
萧士及作为讲武堂的创办者,是所有讲武堂学员的师长。他们尊敬他,服从他,但是他们还不是萧家的私兵,不会因为平哥儿是萧家的继承人,就对平哥儿也唯命是从。
“那你打算怎么办?”杜恒霜低声问道。
萧士及抹了一把脸,抬高声音道:“没事,我儿子多,再试试。”说着,扬声对外面道:“给我把阳哥儿叫来!”
外面的小厮应了一声,满头大汗地去寻阳哥儿。
范阳节度使府的下人都知道,府里五个正经萧家小主子,只有排行第三的阳哥儿最是神出鬼没,想找到他,然后带到国公爷面前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过现在天黑了,二门已经落了匙,阳哥儿如果不在自己房里,就有得好看了。
所以阳哥儿早就从内院溜回来了,此时正在自己房里看书。
听了爹爹的小厮过来传他过去,他收拾好书本,穿着单衣就出去了。
来到萧士及的书房,阳哥儿笑嘻嘻地问道:“爹,什么事儿?半夜三更地叫我过来,跟审贼似的。”说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萧士及书案对面的椅子上。
跟刚才彬彬有礼的平哥儿比起来,简直不像同一个爹妈生的……
萧士及看见平哥儿觉得失望,看见阳哥儿又觉得头疼,暗自嘀咕若是有个儿子能集中这俩孩子的优点就好了,既大方守礼,又果敢机敏……
“喂!爹!回魂了!——再不说话,我可走了啊!”阳哥儿伸出手,在萧士及面前晃动两下。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无视阳哥儿的举动,面无表情地问道:“今儿在曹家,你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阳哥儿嘻嘻一笑,拿手捂住眼睛,道:“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然后又分开手指缝,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看萧士及。
萧士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道:“你看见什么了?还会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阳哥儿放下手掌,单手托腮,趴到萧士及的书案上,盯着萧士及道:“爹,我今儿做了件事。”
“说。”
“……我在曹家乱逛,看见那俩小子鬼鬼祟祟不干好事,还想对姐姐拉拉扯扯,我就……我就拿石子砸了他们两下。”说着耸了耸肩,一幅好像看上去心虚,其实根本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萧士及恍然,“……那俩石子是你砸的?你小子手劲挺准啊,几乎一手两石,分别击中太阳穴。”
若不是那两颗小石子把那俩小子砸晕了,后来的暗卫就没有那么容易给他们“喂下”春药了……
而曹韵兰的春药,当然也是被做了一番手脚才吃下去的。
暗卫回来给萧士及回报的时候,说起过那两颗小石子的事儿。
当然,两个暗卫是分别回话的,并没有对过口径,所以他们都以为是对方砸的,只有萧士及才听出来,砸这着两颗石子儿的,其实是另有其人。
萧士及嘴角的笑容忍不住越来越大……这孩子的斥候之术越来越厉害了,连他身边最厉害的暗卫也没能发现他的行踪……萧士及笑问道:“……如果当时没有柴二郎在场,而你又来晚了一步,那俩登徒子羞辱了你姐姐,你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吊起来办!”阳哥儿恶狠狠地一拍桌子,“敢羞辱我姐姐,全都该死!一刀一个,割了喉咙,然后挂在他们家门口,割了他们的手指头,用他们的手指头在他们背上写上‘罪有应得’四个大字!——还有那曹大小姐,也要剥光了跟这俩坏蛋吊在一起示众!”
“阳哥儿!”杜恒霜听不下去了,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面若寒霜,轻叱道:“小小年纪,在哪里学的这么多恶毒的招数!”
“娘……”阳哥儿没提防娘亲也在这里,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支支吾吾地道:“娘,我就是说说啊。那些暗卫不是办得妥妥当当?娘不用担心我啊……”
“担心你?”杜恒霜被气得笑了,“谁家进了你这个混世魔王,该是别人家要担心吧!”
“娘,你最好了,这么了解我。来,给娘一颗糖吃。”阳哥儿立马打蛇随棍上,攀住杜恒霜的胳膊,还真的从袖带里掏出一颗糖,要往杜恒霜手里塞。
“去去去!别用你那套哄媚娘的招儿来哄我,你娘我可不吃这一套!”杜恒霜没好气地道,将阳哥儿推开,坐到萧士及身边。
萧士及却很是欣慰。阳哥儿虽然有些太过狠辣,但是果断机敏,能当机立断,这一点特性,在战场上可是能救无数人的命的。
仔细想起来,阳哥儿虽然淘气,但是他学那些兵马骑射都比平哥儿要快要好,就是不爱念书这个习惯,跟萧士及比较接近。
萧士及越想越乐,心情跟着大好,对阳哥儿和颜悦色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阳哥儿莫名其妙,但是看见娘亲瞪着他,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抱着杜恒霜的胳膊亲热两下,才高高兴兴走了。
阳哥儿走了之后,杜恒霜和萧士及相视而笑。
“……这就是儿子多的好处啊。”萧士及高兴地站起来,将杜恒霜拦腰抱起,“夫人,咱们再去生个儿子出来……”
……
第二天,曹家传来消息,曹韵兰伤风败俗,被沉潭而死。另外两个跟她苟合的堂兄,被家长一顿棍子给打死了。
萧士及当然不会只听消息,他还特意派了人去查看,看看那沉潭的人是不是曹韵兰本人,还有被打死的那两个庶子,到底是本人,还是用下人冒充的。
结果还真让他查出来,沉潭的是曹韵兰的贴身丫鬟,当然那丫鬟是曹韵兰同谋,也是罪有应得。而曹刺史居然在二姨娘的哭求之下,一时心软,还想让曹韵兰换个名字,送到扬州去避一避。
曹夫人辛辛苦苦“借刀杀人”,当然不会这么轻易让曹韵兰就跑了,就偷偷向萧士及派来的人透了口风。
萧士及知道后,一点都不客气。他现在信不过曹家人,所以,就由他派人亲自出手。
当晚,曹韵兰还在自家闺房里睡觉,准备第二天乔装打扮,离开范阳,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变成了一具无头的尸体,将二姨娘吓得活活晕了过去。二姨娘醒了之后,就彻底疯了,被曹刺史弃若敝履,送到下乡的庄子上,没几天就病死了。
曹夫人费尽心机,终于铲除了最膈应她的二房。剩下的三房、四房和五房姨娘,以及她们所出的庶子、庶女从此对曹夫人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任何侥幸的心思。
曹家嫡庶这一番恶斗,平哥儿、阳哥儿和安姐儿都看得清清楚楚,感悟也更深刻。
萧士及更是趁机立下家规,说萧家男儿,四十无子方能纳妾。若是违背家规,赶出萧家大门,不许继承萧家任何家产。
顺哥儿也看在眼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经过这件事,萧士及和杜恒霜都看好柴二郎,便给平乐公主写信,给安姐儿定了柴二郎为夫婿。
定亲之后,柴二郎还不知道,又在萧家混了半年,才和自己两个弟弟回秦州。
一回去,就知道自己定了安姐儿为妻,高兴得不得了,经常给安姐儿写信送东西,此是后话不提。
从这之后,萧士及就带着阳哥儿出入军营,并且比以前训他训得更狠。
阳哥儿从来不叫苦,学得很是认真。
平哥儿看在眼里,心里当然有些想法,但是他没有想过要把阳哥儿搞残搞坏,不然弟弟超过自己。他主动找到萧士及,很是诚恳地道:“爹,阳哥儿比我更适合做将军,我确实不如他。爹,这个世子的位置,还是给他吧。”
萧士及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会有想法,也没让我等得很久,就来跟我说你的想法,我很欣慰。”
平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爹,我可能是不如阳哥儿杀伐决断,我也仔细想过,我性子就是这样的。您若是硬要我成为阳哥儿那样的人,我会把事情弄砸的。何不如……”
“不必。”萧士及挥手制止他,跟他解释,“阳哥儿是适合带兵,以后也许是个好将军,但是未必是个好家主。再说我们萧家的人口越来越多,现在这个家主,可跟你爹那时候不一样了。你性子虽然不太果断,但是你谋定而后动,而且该出手的时候也不含糊,爹也想得很清楚,你和你弟弟一文一武,正好能够让萧家发扬光大。——你爹我,就吃亏没有多念书,不然当初也不会走这么多弯路。”萧士及感慨道。
平哥儿眼前一亮,“爹,您是说……同意我习文?!”他的性子,其实更适合做文官。
萧士及重重点头,“我们萧家要跻身世家的行列,没有文官是不行的。我这个柱国公的位置,以后传给你,萧家的家产主要也是由你继承。但是节度使这个位置是带兵的,可以给你弟弟。你的路,我和你娘都想好了,到时候让你去朝堂,跟许大人多学学为官之道。”再加上有齐治这个三皇子,平哥儿做文官,会比做武将更有出息。
平哥儿大喜过望,忙对萧士及道:“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念书的!”
萧士及点点头,跟他说起朝政之事,“……皇后娘娘日益病重,陛下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太子承乾于前日废黜,改立二皇子齐泰。”
平哥儿点点头,“我看,这二皇子也不一定坐的稳。况且被废的大皇子未必心甘情愿。”
果然被平哥儿说中了。
三年之后的永徽十年,年初就发生了大事。
先是废太子承乾企图逼宫,被永徽帝亲自格杀。然后是太子齐泰被人揭发,说废太子之所以“逼宫”,是因为被太子齐泰“魇镇”,所以才倒行逆施。
二皇子齐泰同时被废。
慕容皇后知道自己大儿子被杀的消息,拖了好几年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吐出,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一道紧急诏令从长安急传范阳,招三皇子齐治回长安奔丧。
慕容皇后,薨于永徽十年的春天。
※※※
二更粉红500加更送到。这一章叫“十年”,是指的永徽十年,不是过了十年。表误会。
……
第783章 矫诏
“什么?!”杜恒霜猛地从榻上站起来,紧走几步,站在雕花地罩前面若寒霜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满脸仓惶,紧张地道:“回秦国夫人的话,我们娘娘……娘娘……薨逝了!”
杜恒霜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一般站也站不稳。她扶着屏风站定,用手捂着胸口,哑声道:“……薨了?什么时候的事?”
从长安到范阳,骑快马不眠不休,也要跑上十天十夜。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至少死了有十天了。
杜恒霜悲从中来,用手捂住脸,哽咽起来。
那人听见杜恒霜的哭声,忙道:“秦国夫人请节哀。我们娘娘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她曾经嘱咐奴婢,若不是她亲自来接三皇子回宫,就把这封信交到秦国夫人手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揉得皱巴巴的信。
杜恒霜泣不成声,伸手从那人手里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原来皇后在信里说,若是她不能亲来接齐治,大概是宫里出了事,所以希望杜恒霜和萧士及看在他们多年相识的情份上,帮齐治一把,做齐治的后盾……
慕容皇后的话说得很明显。
宫里的腥风血雨,杜恒霜虽然没有亲临,也能感觉一二。
“你先下去,我去跟三皇子那边报信。”杜恒霜顿了顿,“你到这里来,有没有人知道?”
那人点点头,“陛下晓得,知道是皇后的遗愿,就派小人来了。”
杜恒霜心乱如麻,在屋里走了两圈,道:“你先下去吧,你别跟别人说。我来安排妥当。三皇子在我们这里住了四五年,还没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而且杜恒霜到现在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那人知道是为齐治的安全着想,当然一口应了。
慕容皇后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嫡子,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可不能掉以轻心。
那人走了之后,杜恒霜又派人去把萧士及紧急叫了回来。
萧士及以为是杜恒霜病了,吓得玄甲都没有换,飞马跑回来,一路上顾不得走正门,翻墙越脊,用比平时快几倍的时候回到内院上房。
“霜儿,霜儿,你怎么啦?”萧士及满头大汗地闯到内室,看见杜恒霜侧对着月洞门坐在南窗下的紫檀长榻上。
她换了一身银色小夹袄,下配着同色长裙,连头上的首饰都换成了银器。
端坐在长榻之上,侧望着细棱格子窗,越发显得杜恒霜腰若纨素,身若蒲柳。
这般庄严肃穆,还笼罩着一层掩藏不住的悲哀之意。
萧士及心里一抖,生怕杜恒霜得了大症候,吓得脚步踉跄两下,差一点在门口绊倒。
杜恒霜听见响动回头,见是萧士及回来了,立刻站了起来,满脸泪痕地道:“……皇后娘娘……薨了。”
萧士及松了一大口气,过来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她薄薄的肩胛骨,心疼道:“薨了就薨了,你做什么这么伤心?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怎样了……”
杜恒霜将头埋在他怀里,失神地道:“娘娘……娘娘……生了那么多孩子,如今只有一个儿子好端端的,还是要送到宫外,才能好端端地活着。”
这一瞬间,杜恒霜明白了慕容皇后当初执意要将不满三岁的小齐治送出宫的心意。
那是一个做母亲的本能啊……
萧士及的手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家里还有个皇子,不由苦笑道:“唉,娘娘深谋远虑,非我等能及。——我都把治儿当我们一家人了……”
是啊,只有在一起朝夕相处过,才能培养最深厚的感情。
慕容皇后,在“以情动人”,为她儿子谋划一个过得去的前程。
“看来,我也要去长安走一遭了。”萧士及沉吟道。
杜恒霜拭了泪,摇头道:“你不用去,我去。”
“你?”萧士及不肯,“不行。如今的长安,正是多事之秋,你去怎么行?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去。”
杜恒霜按住萧士及的胳膊,看着萧士及的眼睛道:“只要你在范阳,继续手握重兵,我们就没事。”
萧士及明白过来,握住杜恒霜越来越瘦削的肩膀,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带平哥儿去。这一次,也要让他感受一下朝堂上的风雨。而且他习文确实有优势,见事很有独到之处,跟我去长安,帮齐治登上皇太子的位置,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杜恒霜坚定地道。
萧士及虽然百般不愿意,但是也知道,杜恒霜说的是正理,是最完美的方案。
皇后薨逝,而且是大齐建立以来的第一个真正皇后的葬礼。
大齐的第一个皇后欧阳紫,其实是追封。她死的时候,大齐还未建国。
如今的皇后慕容兰舟,才是大齐第一个真正薨逝的皇后娘娘。
皇后过世,葬礼自然极为隆重。
京官就不用说了,八大刺史、节度使,还有各州、府、道的官员,都要到场致哀。
萧士及不能说不去就不去,肯定要找些理由。
第二天,就有斥候送来消息,说前方五百里内发现突厥人的踪迹,萧士及便点了兵马,追踪突厥人去了。
杜恒霜让平哥儿领着五百侍卫,自己将齐治和他的下人、随从藏在中间,和那个来报信的人一起,骑着快马,赶着大车,往长安城奔去。
他们这一趟也是准备了不少替换的马,除了打尖以外,别的时候,都在日夜不停的赶路。
来报信的那人起初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秦国夫人太慎重了。在节度使府不明说齐治的身份也就罢了,出来了还不说,有意的吧?
打出三皇子的旗号,一路正大光明往长安城走不行吗?
结果一路上砍杀好几股意图偷袭的“劫匪”之后,那人才吓得六神无主,缩了脖子,不敢再唧唧歪歪。
那些“劫匪”也很苦恼。——若是早知道那“点子”是被柱国公萧士及的兵士护送,他们就多派些人了。
都怪那慕容皇后太过狡猾,明面上说三皇子体弱多病,不耐长安的气候,很小就送去洛阳东宫疗养去了。
谁知慕容皇后一死,有心人突袭洛阳行宫,结果不仅什么都没找到,反而差一点被人连锅端。
后来他们才发现,原来陛下另派了人出城去接三皇子。
他们一路跟踪,到了范阳就失去了那人踪影。
等后来他们再确定目标的时候,赫然发现三皇子由范阳节度使萧士及的精兵护送!
开始的时候,他们觉得萧士及的兵虽然厉害,但是他们两倍于他的兵力,应该够了吧?
结果“偷袭”几次才知道,两倍兵力是远远不够的。
想对付萧士及的精兵,至少也得五倍兵力!
当然后悔也迟了,他们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人?
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平哥儿亲自参加了几股收拾“劫匪”的遭遇战。他虽然武不如阳哥儿,但是也是萧士及手把手教出来的,比一般的兵士强多了。
他这一次也觉得惶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家住了五年的远房亲戚“杜治”,原来是永徽帝和慕容皇后的三皇子齐治!
这可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啊!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把他当别人,一直当他是自己的兄弟一样照顾。
杜恒霜也曾安慰他,“不要想太多。在他进皇宫之前,他依然是杜治。只有进了皇宫,见了陛下,他才恢复他的身份。”
平哥儿骑在马上,望着苍茫的暮色。
远处,那座雄伟的长安城,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
可惜太远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应该已经关城门了吧?
不过他们有陛下特喻,可以连夜叫开城门。
为了保险起见,萧士及提前另派了心腹手下,去长安城南门,找当年跟他在南门守过城门的那些同僚,让他们若是见到他的信物,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打开城门。事关紧急!
杜恒霜和齐治、封娘子一直坐在一辆马车里。
在范阳节度使府过了五年,封娘子终于赢得了杜恒霜的信任。
“霜儿,这一次,我们兵分两路。我和你带着治儿,还有你的大公子走南门。养娘、随从,还有一半侍卫,走西门,如何?”封娘子跟杜恒霜商量。
杜恒霜想了想,道:“按正常的路径,我们应该是走北门。但是北门肯定不好走,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还是不要走了。至于西门,也不要走了。已经到了长安门口,分散人手不太好。——大家都走南门,应该更妥当。”
如果有人赶在城门附近闹事,那后台一定够硬。所以还不如集中自己的力量,若是真的有人闹事,人多些,打闹的声势也更大一些,这样城里的人想瞒都瞒不住。
杜恒霜又不能提前知会他们在长安的亲戚朋友接应,因为事关重大,他们不知道那想对齐治不利的人到底掌握了多少资源,还有,多年不见,长安城里的那些人,是不是各为其主。总之齐治是慕容皇后最后一根独苗,他们一点点都不能大意。
封娘子虽然聪慧,但是大多是工于心计,实战经验比较少。
她听杜恒霜说得头头是道,就沉吟道:“你就不担心南门也有埋伏?”
杜恒霜冷静地道:“我相信我们国公爷的眼光。别的门我不知道,但是南门,有他打过招呼,别人应该插不进去。”
南门的守门人,地位太低,那些人不会把这些守门人放在眼里。他们要收买,也是收买至少是游击将军以上的级别。
萧士及派来打招呼的人从这里的守门人确实打听到一些关键的消息,也正是这些消息,让杜恒霜决定走南门。
因为长安四道城门,每个城门官都被收买了!
只有南门,那守门的老胡头和他的同僚,敢暗中跟他们的上司对抗,帮萧士及一把。
封娘子深思地看着杜恒霜,道:“你就那么相信你夫君?若是他骗你呢?又或者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杜恒霜淡淡地道:“我信他,也信他的本事。他说南门安全,南门肯定就安全。”
封娘子便闭了嘴,一路上不再说话。
他们一行人来到南门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按照他们约好的暗号,杜恒霜他们成功叫开城门,一行人悄没声息地进了城。
一进城,杜恒霜就不再掩饰身份,而是摆出大齐柱国公、范阳节度使和大齐秦国夫人三套仪仗,敲着铜锣,并且用兵士驱赶朱雀大街上守街的小吏,在宵禁中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了。
他们这一趟带的侍卫多,正好充作扛仪仗的兵卒。
萧士及的精兵悍将一路杀气腾腾地走来,震慑了不少人。
那在各大城门守候的“有心人”猛然间发现,原来三皇子齐治已经跟着秦国夫人进了长安城,正往皇城奔去!
到了这个时候,那幕后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朱雀大街上劫杀秦国夫人的仪仗。
硬得不行,就来软的……
再说杜恒霜的声势一摆出来,永徽帝在宫里就知道了消息,立刻派了御林军前来接应。
“秦国夫人,请将三皇子交给在下,在下带他进宫面圣。”一个面生的中年将军带了四五个兵士骑马过来,对杜恒霜威严地道。
杜恒霜也不露面,就在马车里淡然道:“请让路。皇后娘娘和陛下亲手将三皇子交到我手里,我也应该亲手将三皇子交回给陛下才是。”
“末将是陛下派来的!”那人有些生气。他是这几年才从外地调到长安的,他来的时候,杜恒霜和萧士及已经去了范阳,自然对他们不太了解。
杜恒霜也不想跟这人多废话,森热道:“陛下手谕在此,让我亲领三皇子入宫面圣。你是何人?竟敢矫诏企图谋害皇子?——给我杀!”
杜恒霜在车里一声令下,那扛着仪仗的兵卒立即抽出兵器,和那将军带来的人战成一团。
“秦国夫人,在朱雀大街上就敢拔刀,你可是要造反么?”那人眼看自己的人一个个被砍倒在地上,而杜恒霜带来的那些其貌不扬的兵卒正狞笑着,手握着染血的朴刀,一步步向他围过来,不由大急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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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4章 动怒 (4K5,浅笑轻纱灵宠缘+6、7)
正惶然间,从长街尽头又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如同轰雷一样往这边冲过来。
那中年将军面色一变,忙勒着马往旁边让了让。
杜恒霜听见响动,也命自己的人暂时不要动手。
来的人正是吕大郎。
他看也不看那中年男子,对杜恒霜的大车拱手行礼道:“请秦国夫人进宫。陛下在宫里候着呢。”
这还差不多。
杜恒霜在车里冷冷地道:“刚才那位将军,让我交出三皇子。请问吕将军认识他吗?”
吕大郎看了那中年将军一眼,道:“刘郎将,陛下传旨让我来接秦国夫人进宫,你来凑什么热闹?”
那刘郎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身打马就要狂奔。
吕大郎正要命人追击,就看见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冷箭,将那刘郎将射了个透心凉。
刘郎将从马上摔下来,滚落在朱雀大街上,手脚抽搐两下,便死在地上。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封娘子在车内冷笑。
杜恒霜也笑了笑,“灭口?杀一个小卒子就能灭口?也太小看别人了。”说着,也不再纠缠此事,对吕大郎道:“咱们赶快进宫。”
吕大郎应了,招呼御林军跟在后头,一起往皇宫方向行去。
有了永徽帝派出的人接应,那幕后的人再不敢伸手,赶紧回去报信去了。
杜恒霜和封娘子带着齐治,和平哥儿一起,一路疾走,终于来到太极殿外。
齐治开始的时候还懵懵懂懂。他离开皇宫的时候,还不到三岁,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如今看着这巍峨的宫墙,总有些似是而非的不真实感。
他紧紧抓住了封娘子的手。
封娘子对他微微一笑,很是镇定。
齐治也镇定下来。
杜恒霜上前一步,也握住齐治另一边的手,道:“我先带三皇子进去吧。”
封娘子想了想,点头道:“你们先去。”毕竟陛下的旨意是下给杜恒霜和萧士及的,不是下给她的。
齐治握住杜恒霜的手,更加镇定了,他仰头看着杜恒霜,轻声问道:“表姑,这里真是我家?”
杜恒霜笑了笑,温言道:“当然。殿下是齐治,是大齐皇帝和皇后嫡出的幼子。殿下以后不要叫臣妇‘表姑’了,臣妇当不起。”一边说,一边带着齐治走上台阶。
封娘子和平哥儿一起候在太极殿外。
太极殿内,永徽帝听说杜恒霜已经带着齐治到了,忙亲自迎出来。
一看见齐治小小的模样,眉眼和慕容皇后一般无二,永徽帝悲从中来,弯腰将齐治抱起来,哽咽着道:“治儿,还记得父皇吗?父皇带你去看母后……”一边说,一边转身就走。
杜恒霜迟疑一下,见永徽帝边上的内侍对她使眼色,让她跟上,杜恒霜还是跟上去了。
来到皇后停灵的大殿内部,杜恒霜忙跪下来给皇后的灵柩磕头、上香。
齐治呆呆地看着这灵堂,看着白生生的帷幕从上到下,将这里盖的严严实实,看见皇后的画像挂在侧墙上,温柔地看着他笑,正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和蔼温暖的女人样貌重叠在一起。
齐治只觉得像是一把大锤重重击打在心上,他哇地一声哭起来,抱着永徽帝的脖子,哭得天昏地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杜恒霜一见急了,忙道:“陛下,三皇子伤痛过愈,会伤身的!”
永徽帝看见,又是欣慰,又是悲伤,又是担心,也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直发晕。
杜恒霜忙将齐治接过来,抚慰着他的背部,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永徽帝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对杜恒霜道:“秦国夫人,多谢你照顾朕和皇后的治儿。”看着齐治,他就又想到慕容皇后,心里已经决定要把齐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杜恒霜见旁边的内侍给她使眼色,知道是让她不要打搅太久的意思,就把他们来的时候一路上的情形说了一遍,待说到来时有人“截杀”,进城的时候不敢走北门,只好绕远道走南门,还有在朱雀大街上,有人竟敢矫诏让她把三皇子交给他带走……
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都让永徽帝既惊且怒,咬牙切齿地道:“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他们还不放过他……”
杜恒霜听了更是心惊。她是知道的,慕容皇后的大儿子齐承乾,是嫡出又是长子,本来是毫无争议的太子,但是没有坐稳太子的位置,被废了,又立了慕容皇后的二儿子齐泰。齐泰做了没几年,也被废了,而以前被废的太子承乾居然还敢“逼宫”,直接被永徽帝格杀。
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永徽帝心里当然不好受。
而二皇子齐泰,大概也是凶多吉少。因为他被人揭发,对大皇子承乾“魇镇”,才导致大皇子倒行逆施,敢去“逼宫”……
皇宫里面,魇镇和巫蛊一样,每次出现,都会是血流成河的大案。
千年前的大汉,到现在的大齐,宫里一出现巫蛊魇镇,肯定是会死一批人的,而且都是人上人。
比如千年前大汉的皇后和太子,比如这一次的太子齐泰。
若不是齐治不在宫里头,杜恒霜很确定,这一次“魇镇案”里面,肯定齐治也会是同谋之一……
这样的事情,在她这个外人看来,是妥妥的要灭掉皇后嫡系这一支的儿子。
谁会绞尽脑汁,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来灭掉皇后嫡系这一支呢?——不用说,自然是有儿子的妃嫔了……
所以在杜恒霜看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很简单。
包括废太子承乾的逼宫案、太子齐泰的魇镇案,还有追杀齐治的矫诏案,三案一体,都是一个来源。
只要能破一个案,另外两个也不攻自破。
杜恒霜知道,除了皇后以外,宫里有地位的妃嫔生了儿子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杨妃,她的儿子齐恪,只比齐治小两个月。还有阴妃,她的儿子齐佑,比齐治小两岁。
徐慧虽然这几年最受宠,但是她并无所出,应该排除在这三大案之外吧?
另外还有地位比较低下的宫妃生的儿子,因生母地位太低,是不可能有继承皇位的希望的,因此不用考虑。他们坐山观虎斗是可能的,但是亲自出手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没人会做这种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的。
杜恒霜的脑子就只在杨妃和阴妃之间转悠,却不提防听见永徽帝道:“秦国夫人,你能把治儿给朕亲自送来,朕很欣慰。朕知道,朕和皇后都没有看错你们夫妇俩。”
杜恒霜狐疑抬头,看着永徽帝,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
旁边的内侍笑着道:“秦国夫人不知道吧?有人曾经给陛下进言,说柱国公穷兵黩武,骄横跋扈,有取而代之之嫌。”
杜恒霜一听,只觉得嗡地一声,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只看见那内侍的嘴不断开开合合,就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但是她知道她该做什么。
杜恒霜双腿一软,给永徽帝跪了下来,郑重道:“陛下明鉴。这是小人的挑拨之言,居心叵测,其心可诛。陛下圣明天照,一定不会被这些小人蒙蔽。”
永徽帝叹口气,道:“朕知道,朕没有怀疑过你们。若是朕怀疑过你们,就不会把治儿放到你们家了。”
杜恒霜想着,这话一定是跟他们有仇,也不想皇后的儿子上位的人进的谗言,她本来想着,没有证据,只是臆想推测的话,还是暂时不要说了。但是没想到有人已经在永徽帝面前上了眼药,她也就不客气了。
杜恒霜就道:“陛下,臣妇和外子跟陛下和皇后相识多年,我们人品如何,陛下和皇后尽知。臣妇也直说了,皇后娘娘之所以当初将三皇子托付给臣妇和外子,就是担心有今日骨肉相残的境况出现。皇后娘娘仙逝未远,陛下想必也是很难受的。”
永徽帝哀伤地看向墙上挂着的慕容皇后的画像。
“陛下想一想,从废太子承乾的逼宫案、到太子齐泰的魇镇案,又到我们刚刚碰上的矫诏案,这三件事,都是指向一个目的,就是想将皇后娘娘的三个儿子置于死地!——那么,谁会这么做呢?或者说,这么做,谁的好处会最大?”杜恒霜沉着地道,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将目标引向宫里的那些有儿子的妃嫔。
永徽帝似乎是头一次想到这个可能,不由皱了眉头,道:“不会吧?皇后与人为善,大气温和,在内宫人人称赞,所有人都对皇后心服口服,怎会这样对待她的儿子?朕看你是多心了。”
杜恒霜没料到永徽帝居然拒绝承认这个可能,张了张嘴,但是眼角的余光瞥见永徽帝身边的内侍轻轻摇头,她只好改口道:“这也只是臣妇的小见识。一般臣子家里,有嫡庶之分的,总是免不了会有利益上的纠葛。而宫里头的事,臣妇不知。陛下既然说得这样其乐融融,大概是不会吧。”
永徽帝像是在说服杜恒霜,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背着手喃喃地道:“不会的。秦国夫人你不晓得,承乾那小子做了多么不堪的事!还有泰儿,好好的太子不做,还要魇镇他大哥,不过就是因为朕近来多去承乾宫里坐坐,跟他说说话而已。是这俩小子不学好,怨不得别人。还有,朕早说过,朕的皇位,只传给嫡子。别的人,就算有儿子,又能怎样呢?你真是想多了。”
总的意思就是,朕的内宫一片和谐,不可能有夺位嫁祸之嫌。朕的小老婆们个个安守本份,更不会去丧心病狂伤害皇后嫡子,好给她们的儿子让路。
看来,永徽帝因自己的经历,宁愿相信兄弟相残,也不愿意相信小妾敢翻天闹腾……
杜恒霜无语半晌,只好道:“陛下,三皇子是跟着我们夫妇长大的。他性格宽厚,待人和气,有皇后的品格儿。臣妇希望陛下能好好待他。他才七岁,还需要人照顾。若是陛下放心,臣妇可以再照顾三皇子几年都行。”
齐治在旁边一直抿着嘴。封娘子教养了他五年,他当然没有外表表现出来的无知和懦弱。
刚才杜恒霜的话,他都听懂了,也深以为然。但是父皇的回答,却让他很失望。
齐治想了想,走上前一步,拉着杜恒霜的手道:“表姑,治儿可以经常去看表姑吗?”
杜恒霜忙道:“殿下,您可不能再叫臣妇表姑了。那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您回了宫,就是金枝玉叶了。”
永徽帝走过来拉着齐治的手,对杜恒霜道:“秦国夫人放心,朕会把治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话说到这份上,杜恒霜也没有法子了,只好道:“三皇子的读师封娘子还在外殿等候,陛下要不要宣她进来?”
永徽帝摆摆手,“先不用了,朕带治儿去洗漱,然后歇息一晚上,明日开始给他母后跪灵。”
杜恒霜只好告辞而去。
回到太极殿外,杜恒霜带了平哥儿一起回柱国公府。
封娘子就在皇宫里分派给齐治的宫里住下。
自从慕容皇后病重之后,这内宫就是由阴妃和杨妃共同掌管。
徐慧是婕妤,因永徽帝独宠她,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她也没有空闲去管理宫务,因此没有接过掌宫大权。
但是永徽帝带着齐治回自己寝宫之后,一路上想着杜恒霜的话。
杜恒霜上的眼药到底还是起了作用,永徽帝越想越心惊,便吩咐道:“来人,将管理宫务的大权交予徐婕妤。徐婕妤晋封为德妃,份例享一品妃子衔。”
杨妃和阴妃接到这道旨意,很是惊惶,又听说是秦国夫人杜恒霜暗示皇后的三个儿子出事,应该是跟内宫里面的人有关,顿时对杜恒霜恨之入骨。
但是她们如今被解除了管理宫务的权力,连往外面递消息都不可以了,只得作罢,不敢再乱动弹。
三皇子齐治这些年离开皇宫,又听说体弱多病,几乎跟没影子的人一样,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直到慕容皇后病逝,七岁的三皇子披麻戴孝出现在皇后的葬礼上,有些人才恍然:原来慕容皇后……还有一个儿子……皇帝陛下,还有一个嫡子,还是一个很健康的嫡子。
谁说三皇子体弱多病,活不到成年的?——真是居心叵测!
齐治的两个嫡亲哥哥承乾、齐泰,都是废太子。承乾已经被永徽帝格杀,齐泰被关押在天牢,年纪幼小的齐治就成了皇后葬礼的主要力量。
这天傍晚,穿着素布青衣的永徽帝一脸菜色地来到皇后停灵的殿内,看着灵牌上的名字久久出神。
齐治和自己的两个妹妹跪在一旁,弯腰低头,伏在地上
“恪儿和佑儿呢,怎不来给皇后跪灵?”永徽帝脸色一沉,很是不满地问道。
齐恪和齐佑是杨妃和阴妃的儿子,皇后是嫡母。她的葬礼,宫里所有的皇子公主应该都过来跪灵。
但是现在只看见皇后嫡出的三个孩子在这里跪着。
内侍急忙去传话。
过了一会儿,杨妃一脸憔悴地过来,泣道:“陛下,恪儿昨儿病了,早上高热,一天都起不来床。臣妾想请御医给瞧瞧。”
永徽帝脸色更差。早不病,晚不病,要跪灵的时候就病了,当他好糊弄吗?
想起杜恒霜的话,永徽帝更是面沉如水。他摆手,淡淡地道:“病了也要来跪灵。”顿了顿,又道:“病了,就跪在旁边的耳房,不要过给旁人。”
杨妃听了,顿时吓得浑身乱颤,跪下来抓着永徽帝的胳膊道:“陛下,恪儿真的是病了,真的病了!如果还让他跪灵,他会没命的!”
“伤个风而已,怎会没命?!”永徽帝冷笑,“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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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5章 唯一
杨妃被永徽帝的话吓得脸色遽变,连忙跪下磕头道:“陛下、陛下,是臣妾不好,昨夜没有照顾好恪儿。陛下要罚,就罚臣妾吧。”
齐治不在宫里的这几年,永徽帝对和他年龄相仿的齐恪和小一些的齐佑疼爱有加。
两个皇子的母妃杨妃和阴妃在宫里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又加上慕容皇后的身子到最近两年完全垮了,一直是在病床上渡过的,永徽帝就把管理宫务的权力分给杨妃和阴妃共同掌管。
这下好了,本来以为没有希望的事,突然出现了一线曙光,就是傻子也会想要争一争的。
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争皇位得到的回报率更大的投资。
当然,极大的回报率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杨妃和阴妃从毅亲王府就跟着永徽帝,比慕容皇后也只少一点点时间而已。
眼看着慕容皇后一步步退居深宫,她的两个大儿子又越来越不争气,杨妃和阴妃免不了要蠢蠢欲动。
只是没想到,慕容皇后把她的三皇子寄养在范阳节度使府……
杨妃跪在地上,抬起头,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永徽帝,想求得永徽帝松口,不要让她儿子来跪灵。
永徽帝却只冷笑一声,拂袖道:“原来竟然是真的。朕说的话,你们都敢驳回了,打量你们翅膀硬了,可以飞了吧?”说着,对外面厉喝一声,“把四皇子和五皇子叉过来,到旁边耳房跪灵!一天跪足十个时辰!”
外面的内侍齐声应了,飞跑去杨妃和阴妃宫里要人。
杨妃急得要命。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还病着呢……
“陛下……陛下……求陛下饶恪儿一命,他真是病了啊……”杨妃一边哭,一边悔青了肠子。她和阴妃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但是暗地里恨死了慕容皇后。如今看她好不容易病死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给她跪灵?因此从昨晚开始,就偷偷开着窗子,让孩子小小的着了凉。
病情其实并不严重,就是有一点点咳嗽而已。
杨妃和阴妃都是想指着这点小病不来皇后这里尽孝。
再说皇后也死了二十多天了,在三皇子回来之前,永徽帝并没有要求他们都来跪灵,一切事宜,都是内侍和宫女操办。她们这些人只要一天一次过来上柱香就行了。
没想到三皇子一回来,就摆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派头,乔模乔样在皇后灵前跪灵,挤兑得别人想逃都逃不了。
果然这幅姿态打动了永徽帝,他才想起来,慕容皇后作为后宫之主,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是当得起这些人的跪灵的。
“哼,病了?昨天白天还好好的,过了一晚上就病了,哪有这么巧?还有你,也得过来跪灵。穿得花枝招展给谁看,莫不是以前你说的话都是假的?!”永徽帝看看眼珠子不断乱转的杨妃,再想想杜恒霜的话,只得冷笑一声,斥道:“跪一边去!每天十个时辰,你也少不了!”
杨妃心里暗暗叫苦,但是也知道,永徽帝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说什么都不会听的,只好抽泣着跪到一旁,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看。
没过多久,那些内侍就带着齐恪和齐佑两个小皇子过来了,由宫女接引着,跪到了旁边的耳房。
紧接着,内宫的妃嫔都来了,乌压压在殿内跪了下来。
永徽帝冷声道:“这前二十天,你们没有跪,就把后十天好好补偿。一天跪十个时辰,谁要偷懒耍滑,交给掖庭司处置!”
掖庭就是冷宫所在,是所有妃嫔最害怕的地方。
永徽帝说完,就走到齐治和两个小公主跪着的地上,和颜悦色地道:“你们跪了一天了,今儿不用再跪了,跟朕去吃点东西。”
齐治道:“父皇,儿臣要跪足十个时辰。”
永徽帝看着他神似慕容皇后的眉眼,心头更软,温言道:“不碍事,先去吃点东西,再来跪灵也不迟。”
齐治想了想,还是拉着两个妹妹起身,跟着永徽帝一径去了。
杨妃和阴妃看着这父子四人的背影,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却无计可施。
……
皇后出殡之前,杜恒霜都在长安柱国公府住着。
她哪里都不去,只放平哥儿出去见人交际。
宫外的臣子命妇,每日也要去宫里上香,跪一个时辰。
但是杜恒霜有永徽帝的特旨,可以不用进宫。
她也知道,现在宫里的那两个宠妃,肯定恨不得活吃了她……
到了皇后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杜恒霜正在内院上房的东次间给萧士及写信,就听见平哥儿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对她道:“娘,宫里出事了。”
杜恒霜慢慢放下湘竹兔毫笔,“什么事?”
“四皇子和五皇子相继病死。”平哥儿脸上神情很是紧张,“就在皇后封棺的那时候。”
皇后明日出殡,今日当然要钉紧了棺材。
杜恒霜缓缓站起来,走到窗前,默默看着黑蓝色的夜空出神。
天上一轮明月,洒下万千月辉,照在院子里的异种牡丹上。
有几株极少见的白色牡丹,在月色下开得国色天香,极是动人。
杜恒霜索性走出去,来到院子里的回廊底下,手里拿了剪花枝的剪刀,将那几朵白色牡丹剪了下来,拿回来供在香案上,双手和什,在香案前默默祝祷。
平哥儿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下来,跟着杜恒霜一起双手和什祝祷。
“……这两个孩子,可惜了。但是生在帝王家,他们本就没有多少选择。再加上有两个贪心不足的生母,不出事才怪。”杜恒霜淡淡说道,转身握住平哥儿的手。
不知不觉间,平哥儿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很有萧士及的气派。
平哥儿扶着杜恒霜的胳膊,让她坐下来,低声道:“娘,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呢?”
平哥儿想了想,“四皇子和五皇子突然去世,如今的太子之位,只有三皇子一人可以承担。”
永徽帝儿子虽然不少,但是上得了台面的,也只有这个五个孩子。
慕容皇后生的承乾、齐泰、齐治,还有杨妃和阴妃生的四皇子齐恪和五皇子齐佑。
承乾已经死了,齐泰在天牢,已经被永徽帝下旨要流放。齐恪和齐佑今日病死,就只剩下一个齐治。
他既是皇后嫡子,也是永徽帝目下最疼爱的儿子。
还有,他这五年的去向,已经被有心人放了风声出来,长安城的那些世家高门如今都知道,齐治跟柱国公萧士及关系匪浅。
作为有帝国双璧之一的战神萧士及做后盾的皇子,别的宗室子弟纵然先前动了那么一咪咪心思,此时也要把自己的心思掐死在摇篮中。
想来硬的?——问问自己能不能打赢柱国公吧……
杜恒霜也知道是这个原因,所以这阵子她都在家里闭门不出,亲戚都不来往,就等着宫里的事情有个头绪出来。
她只是没有想到,永徽帝这样雷厉风行,竟然将两个儿子断然弄死了。
“既然三皇子的位置没有问题了,我们也收拾东西,准备回范阳吧。”杜恒霜低声道,“明日要入宫送皇后梓宫出城,也是要忙好几天。——你去歇着,看这几天你东跑西颠,瘦了许多。”
平哥儿兴奋地摇摇头,“我不累。娘,您去歇着吧。我来唤人收拾东西。”
杜恒霜笑了笑,拍拍平哥儿的面颊,进屋里去了。
躺在熟悉的大床上,杜恒霜反而睡不着了。她坐了起来,顺着帐帘的缝隙看着那座放在内室中央的红木屏风,想起了这五年间的事情。
永徽七年,许言朝跟夏侯无双成亲。杜恒霜和萧士及过来喝了喜酒,也送了厚礼。那一次,她见到了许言辉的并嫡之妻谢氏。谢氏刚生了儿子不久,一幅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对杜恒霜和萧士及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分寸把握得极好,让彼此都很舒服。
永徽九年,也就是去年,楚顺娘出嫁,嫁给了贺兰越石。
姐姐一出嫁,楚媚娘就跟失了魂一样,还好有齐治和阳哥儿在她身边一直安慰她。
如今齐治回到了皇宫,阳哥儿也要跟着萧士及出去巡边,不会再待在府里了。那媚娘怎么办呢?
杜恒霜揉了揉额头,觉得很是头疼。
媚娘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要说给谁呢?
还有平哥儿,自从那年在曹刺史府出了事之后,他也学到很多事情,跟从前很不一样了。
杜恒霜和萧士及经过仔细考虑,决定先不给他定亲。
这一次杜恒霜带着平哥儿来长安,就想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住,而是住到安国公府,让诸素素和安子常帮着照拂照拂。
……
长安城的皇宫里面,永徽帝抚着慕容皇后的棺椁,絮絮叨叨说着话,好像慕容皇后还活着一样。
“……兰舟,你别怕,过几年,我就去陪你。咱们的儿子还太小,等他大些了,我就能放心了。”
殿内的人都被他赶到外面去了,只一个人在空旷的停灵殿内,跟慕容皇后做最后的道别。
徐德妃从台阶下面急匆匆走上来,问在门口的内侍:“陛下呢?陛下在里面吗?”
“回徐德妃的话,陛下还在里面。不过吩咐奴婢们在外面等候,不许人进去打扰。徐德妃还请留步。”
徐德妃焦急地道:“我有急事,麻烦您去通传一下,好吗?——是太上皇那边,急召陛下过去。”顿了顿,又道:“御医也说,让陛下最好快点过去。”
那内侍一惊。他知道,太上皇已经卧病在床有一阵子了……
“小的这就去!”那内侍一咬牙,冲了进去。
果然从里面传来永徽帝的怒喝声,和拳打脚踢声。
没过多久,永徽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徐德妃道:“太上皇那里怎么啦?”
“陛下,太上皇说要见您。”
永徽帝面色一凛,急匆匆往太上皇住的长生殿赶去。
从永昌七年的那个除夕夺宫之后,太上皇就一直住在长生殿,住了整整十年……
来到长生殿,永徽帝扑到太上皇床前,紧张地道:“父皇,您怎么啦?”
太上皇本来已经气若游丝,但是听见永徽帝的声音,他又慢慢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永徽帝的脸,道:“……是二郎吗?”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永徽帝忙道:“正是,父皇有何吩咐?”
太上皇听出来是永徽帝的声音,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抓着永徽帝的衣领,爆发出一阵大笑,说道:“你杀我儿子,老天就杀你儿子,这是报应!报应啊!”说完便全身僵硬,含笑而逝了。
……
深夜的柱国公府,杜恒霜和平哥儿都被下人从梦中叫醒,得知太上皇也在今晚殡天了。
杜恒霜苦笑,看着平哥儿道:“得,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明日就收拾东西,送你去安国公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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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