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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原配宝典txt下载     原配宝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00章 赌徒

    邵氏的话,顿时如同晴天霹雳劈在梦儿头上。

    她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邵氏,满脸的血色倏然褪去,身躯微微颤抖,摇摇欲坠。她曾经想过,邵氏可能会赶她去庄子上,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邵氏连她的儿子都要赶走!

    “他们可是老爷的儿子!老爷尸骨未寒,你就这样对待他的儿子,你不怕你死了之后,无颜去见老爷?!”梦儿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胆子就大了一些。当着众宾客的面叫了起来,又指着被邵氏养大的穆夜来的儿子道:“他也是庶子,你怎地不把他赶出去?!”

    “我又没说他们不是。”邵氏淡淡地道,“也没让他们改姓,你还要怎样?按照律法,老爷过世,我有两个嫡子,家里的产业,都由嫡子承继。至于老爷的爵位和官职,你刚才也听见了,陛下谕旨,分封给我的大儿和二儿。至于你们,老爷不在了,还住在这里做什么?你三夫人,从来就没有把我当这个家的主母对待。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晨昏定省,你儿子没有,你更没有。你说,你不把我当主母,你儿子不把我嫡母,我又有什么理由要照顾你们?”

    顿了顿,邵氏又指着穆夜来的儿子道:“至于二夫人的儿子,当然也要分出去的。我也给他一所宅子,一千两银子,让他出去一个人单过。”

    一个十几岁还没有成亲的少年,就这样离开家,住到外面,能过得好还是坏,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邵氏这些年并没亏待这孩子,但是她也不想再看见他。

    梦儿面上一抖,明白邵氏这是将多年的怨气发作出来了。

    当年封裴敦活着的时候,邵氏被她挤得连站的地方几乎都没有。自从她进门,邵氏就跟守活寡差不多。十几年来,她自己过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可曾想过邵氏会如何想呢?

    也许她想到了,也不在乎吧……

    在她眼里,只要讨好封裴敦就可以了。

    有封裴敦,就有她的一切,也有她儿子的一切。

    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封裴敦最后会连她和她的儿子也疏远了。

    明明只要他厌弃嫡系那一房就可以了,为何连她这一房都厌弃了!

    梦儿想到“进谗言”的杜恒霜,还有她两个兔崽子,更是恨得牙痒痒。

    可惜杜恒霜已经回了范阳,和家里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哪里想到她一句话,就能让她和她的儿子天都塌了!

    梦儿还想再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一些利益,把封家宗族搬出来为自己说话。世家大族,总是重视子嗣的吧?

    结果早就对她恨之入骨的封二伯母站出来道:“你就别不知足了。当初你是几两银子买回来的丫鬟,在我家里勾引我儿子,将我好好一个儿子勾引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来年纪轻轻就过世了。你被卖入青楼,也是活该!要说你最后攀上我大侄子,也算他心善,你命好。结果你还不知足,做妾室还不能满足你,非要去痴心妄想嫡子的待遇,还想把嫡子压下去,好为你那几个兔崽子谋前程。——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贪心不足的东西!我大侄媳妇有哪里对不起你的?照律法来说,她把你们几个人光着身子赶出去都没有人说个不字。但是她还给你们宅子,让你们有瓦遮头,还给了你们银子,不至于饿死在外头。这样贤惠的主母,到哪里找去?!”

    梦儿被封二伯母骂得面红耳赤,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封二伯母一直是她主子,从她还是个小姑娘,被卖到封二伯父家做小丫鬟开始,封二伯母就是她的主子了……

    邵氏早料到梦儿要出这一手,因此早早地把封二伯父和封二伯母请了来。

    他们两人在封氏宗族还是有些地位和份量的,又加上邵氏的儿子承袭了爵位和职位,封氏宗族当然是向着邵氏的。

    要说儿子,封裴敦又不是没有嫡子?

    对于大齐的世家大族来说,庶子只不过是备胎而已。给碗饭吃养大就行,更何况梦儿的几个儿子从小到大过得不比嫡子差呢……

    梦儿见没人再为她和她的儿子说话,知道若是再纠缠,惹恼了邵氏,说不定连宅子和银子都没有了,只好悻悻地住了嘴,从邵氏手里接过房契和银票,带着孩子离开封伯爵府。

    她自己这些年也有些私蓄。

    邵氏并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狠人。她允许梦儿带走自己的衣裳首饰,还有多年来积攒的私房。

    几个孩子的衣裳用度也都让梦儿带走了。

    若是梦儿能够精打细算,省着点儿过,将四个儿子养大,再娶上媳妇,也能晚年无忧,过上老封君的日子。

    可惜梦儿能省着点儿过,她的儿子不肯。

    一家五口住到南城,吃穿用度还不能俭省,一千两银子不到两年就花得精光。

    “娘,给我银子,我要去翻本!”梦儿的大儿子回到家里,恶狠狠地道。

    梦儿不肯,大叫道:“你别想再去赌了!咱们家能有多少银子让你赌?就连饭都要没得吃了!”

    “没得吃就没得吃!只要我能翻本,咱们能过得比大哥他们还要舒服!”梦儿的大儿子这两年在长安南城跟着那些人混,已经染上赌瘾。

    “没有银子了!不信你自己去看!”梦儿气得直哭,深深后悔自己怎么生了这个败家精!浑然忘了当初她刚生下这个大儿子的时候,那股欣喜若狂的心情。

    梦儿的大儿子进去寻了一圈,确实没有银子了,便把心一横,将房契偷了出来,拿到当铺当掉,继续去赌。

    本来翻了本,可是他还想更多,结果幸运之神没有再光顾他,下一把,他把刚才赢回来的又输出去,而且输的精光,连当票都输掉了。

    这孩子还要赌,赌场的人见他身上的油水都榨光了,也不让他再赌,将他打了一顿扔了回去。

    他被打得浑身是伤,回家不久,就有人来收房子。

    梦儿这才知道,他们的房子都被大儿子拿去赌输了,恨得牙痒痒,可是看见大儿子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样子,也不舍得再让他伤上加伤。

    一家五口人被人赶了出去,在街头做几天乞丐之后,梦儿的大儿子因为伤势复发,又没有钱看郎中,一命呜呼了。

    将大儿子葬了,梦儿没有法子,想再次卖身为奴,可是牙婆知道她的过往,说没有人家敢买她。像她这样勾搭过小主子、大主子的丫鬟婆子,哪一家的主母都不敢买。——惹不起还躲得起。

    大儿子死了,还有三个小儿子,都面黄肌瘦,也不会做活。

    梦儿狠狠心,将这三个孩子送去做学徒,虽然天天被师傅打骂,但是到底有口饭吃,有瓦遮头,不会饿死。

    孩子都送走了,梦儿自己也要吃饭。她不擅女红,也不愿意做粗活,这辈子最能耐的本事就是服侍男人,因此想来想去,还是去窑子里发挥特长去了。

    只是三十多的女子还要跟十几岁、二十几岁的花娘们抢生意,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罢了。

    而这几年间,邵氏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又主持了分家,然后就住到封娘子府上去了。

    寡居大嫂和立誓终身不嫁的小姑子一起住,互相照应,正是好事,就连封家人都极赞同。

    邵氏的日子过得极滋润,自不用提。

    这一日,封娘子很晚都没有回家,让人给邵氏送信,说宫里这些天有事,她暂时不回来了,让邵氏自己小心门户。

    原来宫里面,媚娘出事了。

    媚娘自从永徽十三年进宫,到现在永徽十五年,还从来没有侍过寝。

    永徽帝对她不冷不热,也很少召见她。

    这些日子,永徽帝得了一匹宝马狮子骢,放在马苑,让手下人驯服。但是一直驯服不了。永徽帝很是烦闷。

    媚娘知道后,自告奋勇要代永徽帝驯服这匹烈马。

    永徽帝一时兴起,便允了她,让她去驯马。

    结果媚娘去了一趟马场,回来就说,她把那匹难得的宝马给杀了!

    永徽帝怒不可遏,若不是太子齐治拦着,他就要提剑将媚娘给杀了!

    “你……你……你不是说要驯马!怎地去杀了朕的狮子骢!——你以为有萧家做后台,朕就不敢杀你吗!”永徽帝气得脸色发白,用剑指着媚娘问道。

    他持剑的胳膊却被太子死死握着,不许他再往前推进一步。

    媚娘跪在地上,毫不畏惧地抬起头,道:“陛下,媚娘确实是去驯马。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召太常寺的官员一问便知。”

    “宣太常寺寺丞觐见!”永徽帝扔下手里的利剑,瞪了太子齐治一眼,气喘吁吁地坐回到龙椅上。

    太常寺的官员早就等在宫门外了。

    楚媚娘在驯马场杀掉了陛下新得的狮子骢,实在是把他们所有人都吓坏了。他们知道陛下肯定是要宣他们进来问话的。

    太常寺的寺丞战战兢兢走进来,躬身道:“见过陛下。”

    “你给朕说说,楚才人是如何驯马的?”永徽帝冷声问道。

    那太常寺的寺丞低头道:“楚才人带了三样东西去驯马场。她带了铁鞭、铁锤和匕首。”

    永徽帝坐直了身子,肃然道:“铁鞭、铁锤和匕首?这是要杀人吗?朕可从来不知道,驯马需要这三样东西?——楚才人,你如何解释?”

    楚媚娘仰头看着永徽帝,大胆说道:“陛下,臣妾只是觉得,狮子骢桀骜不驯,一定要用非常手段。臣妾先是用铁鞭抽,它不服。然后臣妾用铁锤锤它脑袋,结果它还是还不服。臣妾就想,陛下要你这畜生,是骑马射箭用的。你既然不让人骑,还有什么用呢?于是臣妾就拔出匕首,最后一次威胁它。它还是置之不理,臣妾只好一刀宰了它。——陛下,不管是千里驹还是劣马,都要为陛下所用。如果用不上,留着反与人说嘴,带动更多的马不受驯服。而且浪费粮食,有百害而无一利。”说完,她定定地看着永徽帝,希望永徽帝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知道,永徽帝喜爱有才德的女子。这一次,恐怕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永徽帝真的如她想象的一样雄才大略,一定不会接受不了她的进言,甚至会因而对她赏识不已。

    如果她料错了,也只会和现在一样,继续在冷宫里待着。在她想来,结果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糟了。

    她觉得,她的日子已经在谷底。所以她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只会是向上的……

    结果她发现,自己还是料错了。

    永徽帝也静静地看着楚媚娘。

    楚媚娘话里的意思,他完全听懂了。

    这个小才人,说的根本不是驯马,而是借驯马之道,在跟他说用人之道。

    为君者,最重要的一个品质,就是要会用人。

    不然天下之大,事必躬亲,肯定要把自己累死。

    而如何选拔合适的人才到合适的地方,是为君者最要学习的东西。

    楚媚娘才学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是她的眼光却是不容置疑的。手段更是雷厉风行,比男人还要果断。

    永徽帝的目光飞快地瞟了瞟自己的儿子,见齐治满脸忧虑的表情,他的目光,几乎毫不掩饰地都在楚媚娘身上。

    楚媚娘却在紧张地看着永徽帝,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太子齐治在看着自己。

    对于自己的儿子,永徽帝非常了解。齐治很聪明,也很有见识,学识才干都是一等一的好,品行嘛,孝顺父母,宽厚仁德,今后应该是一代明君仁主。只是他的性子有些软弱,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震慑住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

    比如安国公安子常、柱国公萧士及,还有东山节度使崔三郎,以及好些军中老将。

    这些人,如今都臣服在永徽帝手下,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而等自己去世了,这些人还会不会一样老老实实在齐治手下做大将,就不一定了。

    自己的妻子慕容兰舟当年也算是深谋远虑,将齐治送到范阳节度使府,跟萧家人住了几年,应该有几分香火之情。

    但是永徽帝知道,这些情份,永远比不上权势对人的吸引力。

    如果他还能多活几年,把这些骄兵悍将都熬老了,也还好说。

    可是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已经也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而已……

    永徽帝再次看了看齐治脸上眷恋的表情,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楚媚娘一脸坚韧的神情,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怎样,这个女子,是不能再留在宫里了。

    如果她有造化,以后自然知道如何回到齐治身边。

    如果她没造化,她就为她今日的莽撞,赎一辈子的罪吧……

    自从慕容皇后去世之后,永徽帝对女人的兴趣大为减少。

    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召妃嫔侍寝,在男女之事上早就看淡了。

    对于召楚媚娘进宫,他真的有些后悔。当初,他是真的不知道儿子会对楚媚娘日久生情。

    齐治不满三岁就去范阳节度使府,那时候,楚媚娘大概是六岁。

    在一起待了五年分别的时候,齐治也只有七岁,楚媚娘十一岁。

    三年后,楚媚娘进宫,她十四岁,齐治十岁。两人已经三年不见。

    谁也没想到,就楚媚娘进宫之后的这些年里,他们两人居然越来越“熟悉”了。

    十七岁的楚媚娘如同姣花软玉一样娇嫩,十三岁的齐治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

    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下去了。

    永徽帝脸一沉,冷冷说道:“传旨,楚媚娘胆大妄为,杀死朕的宝驹,故夺去她才人之位,发于感业寺出家为尼!”

    ……

第801章 交换

    楚媚娘被夺去才人之位,送往感业寺为尼的消息,杜恒霜还是从诸素素送来的信上知道的。

    永徽十五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范阳地处北方,秋天的景色是最美的。

    一入秋,范阳后山满山红叶,映着苍蓝的天空,寥寥的白云,还有开始枯黄的草地,别有楸趣。

    杜恒霜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着筝姐儿,还有诚哥儿和欣哥儿两个儿子去范阳城外的香山上游玩看红叶。

    筝姐儿是两年前被诸素素和安子常一起送到范阳节度使府的。

    那时候,平哥儿已经离开安国公府,回到柱国公府一个人住。

    安子常的安国公府和萧士及的柱国公府都在长安的崇康坊,两家府邸相隔不远。

    因此筝姐儿更是每天两三次往柱国公府跑,又想跟平哥儿说话,每天都要见一见他,又担心他一个人在府里吃不好,睡不好,恨不得帮他打理府里的内务。

    其实平哥儿哪里真的是一个人住?柱国公府那么多丫鬟婆子,管事随从难道是白吃饭不干活的?

    只不过只有平哥儿一个人是主子罢了。

    诸素素无论怎么说,筝姐儿都不听。而且安子常还觉得自己女儿可怜,千方百计护着她。

    诸素素见不是事,才想起阳哥儿临走时候给他们出的主意,悄悄跟安子常商议了,两夫妻一狠心,就把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筝姐儿送到范阳节度使府去了。

    诸素素对杜恒霜说,因担心自己女儿陷得太深,所以要把她跟平哥儿隔离开。

    平哥儿在长安做官,筝姐儿来范阳,这样两人一时半会见不了面,时日长了,应该也就淡了。

    因筝姐儿年岁不大,再说,杜恒霜家里还有两个双胞胎儿子,诸素素看着都比平哥儿好,年岁差得也不多。筝姐儿比诚哥儿、欣哥儿大半年而已。跟着俩小子应该能玩得来。

    杜恒霜也很不好意思,觉得对不住筝姐儿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再说安姐儿出嫁了,她身边没有女儿,也着实不习惯,就一口答应下来,让筝姐儿跟她住,特意将自己院子的东跨院收拾了,给筝姐儿住。

    杜恒霜住的正院非常大。一般院子,正房七间带左右耳房,然后东西厢房各五间,已经到了极点了。

    但是杜恒霜这个正院,东厢其实是一个小跨院,从两间厢房中间的拱门隔间走进去,就是一个小小的两进院子。一进给筝姐儿住,后面那进其实跟后罩房的位置差不多,就给筝姐儿带来的丫鬟婆子住。

    筝姐儿是安子常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是珠围翠绕,丫鬟婆子捧着长大的,这一次来范阳节度使府小住,也是带了一二十下人服侍。

    诸素素见这样安排十分妥当,最后一点担心也消失了,郑重谢过杜恒霜,就跟安子常回去了。

    也许是因为刚送走一个女儿,她刚回去,就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这一次,安子常欣喜若狂,并且许诺绝对是最后一个孩子,以后再不让她生了。

    诸素素气得捶了他好几下,终于决定,等这孩子生下来,她就给安子常“下药绝育”……

    杜恒霜说的法子她试过,果然安大爷脾气大,只试过一次就不肯了,但是以后还是注意得多,回回都没有泄在里头。

    只是看她居然又怀了孕,就知道就算不泄在里头,也是有风险的……

    诸素素含泪开始做“药丸”,等生了孩子,就给安子常“补身”。

    十个月后,诸素素生下第五个孩子。这一次是个男孩。她身边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也尽够了。

    安子常便开始每天吃“药丸”补身。

    筝姐儿本来是打算在范阳节度使府住半年就回去。

    结果没多久,她知道娘又坐了胎,然后在范阳又过得很开心,渐渐就不想回去了。每天跟诚哥儿、欣哥儿习练骑射弓马,还跟杜恒霜给她请的女先生学书法,跟萧家的绣娘学女红。萧家没有女儿,她就跟范阳的世家小姐交际来往,过得比在长安还开心,渐渐就不想回去了。因此在范阳一住就是两年。

    诸素素和安子常有心想让筝姐儿淡忘平哥儿,连过年都不去接她回家,并且把平哥儿留在长安,跟他们一起过年。另外只在过年的时候,给筝姐儿,也给杜恒霜和萧士及送去无数年货礼物,算是补偿。

    杜恒霜体谅有女儿的父母的那些不容易,充分配合诸素素和萧士及。再说筝姐儿是个特别好相处的小姑娘,除了以前对平哥儿有执念以外,几乎没有缺点。

    杜恒霜对筝姐儿越熟悉,她就越怜惜疼爱这个孩子,渐渐甚至有些惋惜这样好的姑娘不能做自己的儿媳。

    一想到大儿子平哥儿和二儿子阳哥儿的婚事,杜恒霜就头疼。

    萧士及自己成亲本来就晚,而且萧家不像别的士族门阀有诸多长辈宗老,因此倒也没有人催着平哥儿和阳哥儿成亲。

    杜恒霜看着骑马跟诚哥儿和欣哥儿在前面奔跑的筝姐儿,脸上泛出微微的笑意。

    算了,她还是想开些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她又何必操太多心?

    回到节度使府,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

    杜恒霜下了车,筝姐儿忙过来要扶她。

    杜恒霜笑着推开她的手,嗔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还要你扶?”

    筝姐儿笑道:“杜婶婶不是七老八十,杜婶婶是美人灯。今儿风大,我只担心风吹吹就把这美人灯吹坏了,所以特意过来帮杜婶婶挡着风的。”一边说,一边对诚哥儿和欣哥儿挤眉弄眼。

    今天在香山看红叶,三个孩子也比赛打猎来着。

    欣哥儿故意捣乱,结果诚哥儿有几箭射偏了,没有打着猎物,最后输给筝姐儿。

    看着筝姐儿在娘身边得意的样子,诚哥儿忍不住啐了一口,恨恨地道:“……马屁精!”

    杜恒霜淡淡看了诚哥儿一眼。

    诚哥儿马上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对筝姐儿说了声,“对不住。”

    “没关系。诚哥儿别介意,今儿是我沾了欣哥儿的光,赢了你,是运气。我的本事可没你厉害。”筝姐儿笑嘻嘻地道,给诚哥儿找台阶下。

    诚哥儿更加不好意思。他想到自己是男孩子,二哥常说男孩子要让着女孩子,他这样跟筝姐儿争风,实在是不太好。

    “筝姐儿,我打了几只兔子,等下让人把皮硝了,给你做顶皮帽子?”诚哥儿这样说,就算是讲和了。

    “哎!我回去给你做个香包,行不?”筝姐儿脆生生地道。她有个好处,就是从不记仇。

    萧士及曾经对杜恒霜说笑过,说安子常和诸素素这对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夫妻,居然能生出筝姐儿这样性子的女儿,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杜恒霜听了好笑,还反驳过萧士及,说孩子怎样,跟爹娘是有关系,但是关系不是很大。比如他们俩都是有些急性子,但是却生出了平哥儿和安姐儿这样温吞水性子的孩子。

    论性情,最像他们夫妻的,是二儿子阳哥儿。但是可能正因为性子太像了,萧士及和杜恒霜如今对阳哥儿分外严格,不想他以后也走他们夫妻曾经走错过的路。

    回到府里,知数马上进来对杜恒霜道:“夫人,安国公夫人又送东西来了,还有两封信。一封是安国公夫人给夫人您的。一封是咱们家大少爷寄回来给国公爷的。”

    杜恒霜接过两封信看了看,把平哥儿那封送回到知数手里,“给国公爷送到外院。我去屋里歇一歇,看看信。”又问知数,“给筝姐儿的东西,你都送到她院子去了吧?”

    知数点头道:“都送去了。筝姐儿正高兴地开箱子呢。”

    杜恒霜笑了,走到里屋的屏风后头换了在家里穿的衣裳,然后躺在榻上歪着看信。

    没看多久,她就坐直了身子,舒缓的眉间也渐渐拧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几个小丫鬟进来悄悄点亮了屋子里的宫灯。

    外面长廊上也开始掌灯。

    暮色下的范阳节度使府,各处渐渐亮起夜灯,如同天上的繁星闪烁,璀璨耀人。

    萧士及从外面进来,一进屋,四下扫了一眼,没有看见杜恒霜迎上来,马上问道:“夫人呢?还在外面没有回来?”他记得杜恒霜今日早上带着孩子去香山看红叶打猎去了。

    如果这时候都还没回来,难道是出了事?

    萧士及的脸色严肃起来。

    知数忙道:“没有呢。夫人在里屋歇息,半天没有声响,想是睡着了。奴婢们在外间伺候,刚才还进去掌了灯。”

    萧士及松了一口气,“我去看看。”一边说,一边撂开帘子,往里屋走去。

    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还有萧士及醇厚的男声,杜恒霜回过神,将手里的信阖上,蹙眉深思。

    “回来了?今儿香山那边怎样?我知道你要带着孩子们去游猎,所以派人封了山。——没人打扰你们吧?”萧士及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不住打量杜恒霜的脸色,暗暗猜测她是怎么啦。

    ※※※

    O(∩_∩)O哈哈~,大家表急。前两天只有一更,所以看着好像有些慢。其实情节不慢,是更新慢了。~~o(>_<)o~~

    今天咱们双更,下午有粉红100加更。

    ……

第802章 替身 (粉红100+)

    杜恒霜愣了一下,“封山?——我说山上怎么没有什么游人呢,原来是你捣鬼。”杜恒霜笑,拍拍萧士及的手,“以后别这样了。本来长安就有人看你不顺眼,弹劾你是‘范阳王’,又说范阳这里,只知有节度使,不知有陛下……”

    萧士及嗤笑一声,“你管他们呢?我就算循规蹈矩,整天跟只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不出来,他们也会这样说我。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实际上就是范阳王。就连当初的刺史,都没我权势大。你说那些所谓的御史如何会放过我?”

    杜恒霜想了想,也点头笑道:“你说得也对。所以你想着既然担了虚名,也就打个正经主意,先尝尝滋味儿再说,是吧?”

    萧士及哈哈一笑,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问杜恒霜:“怎么啦?刚才见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杜恒霜把诸素素的信放到萧士及手里,“素素的信。”顿了顿,先道:“平哥儿好像心里有人了。不过也只是素素的猜测。”又道:“媚娘被逐出宫,送往感业寺出家了。可怜她还从来没有侍过寝,这辈子就要伴着青灯古佛渡过了。”

    萧士及低下头看信,慢慢地,他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这最后面的一段话,是什么意思?”萧士及看了几遍,还是不太懂。

    杜恒霜瞧了瞧,道:“那是素素曾经跟我约定的一段暗语。只有我们俩懂,别人纵然看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毫无疑问,诸素素和杜恒霜之间的信件,是有人监视着的。

    其实不止她们。

    这些封疆大吏、国公侯爵府上,都有陛下的人在暗处窥视。

    只要他们没有异心,当然没有什么害怕的。

    陛下监视臣子,臣子试探陛下,在哪个朝代都无可避免,也是大家都接受的常态。

    萧士及见这段话还要用暗语来写,就知道事关重大。

    他知道,媚娘的事虽然听起来不太令人舒服,但是还不至于让杜恒霜愁成那个样子。

    杜恒霜就低声道:“这一段话,说的是陛下。——陛下的身子,不容乐观。”

    萧士及虽然面不改色,但是额角的青筋还是跳了跳,呼吸也稍稍粗重起来。

    自从永徽十年慕容皇后去世后,永徽帝整个人都变了。

    没有了生气,就没有了生机。

    现在看来,也快熬不过去了吗?

    萧士及慢慢把信阖上,装回信封,递回杜恒霜手里,淡淡地道:“平哥儿也给我写信,说陛下最近更是深居简出,连上朝都很少去了。现在都是太子齐治临朝听政,将大家的奏章和建议收拢了,转达给陛下知晓。”叹口气,又道:“不过,素素说平哥儿心里好像有人了,但是他并没有在信上跟我提他看上哪一家的姑娘。素素怎会知道得呢?”

    朝堂上的事情,诸素素大概是不知道的。她知道的,都是跟她的医术有关,或者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

    平哥儿在长安做个小官,朝堂上的消息还是灵通一些。

    杜恒霜叹口气,“平哥儿是个稳妥的孩子,我一点不担心他。再说,他年岁不小了,你有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孩子都两三岁了,他没有看上谁我才担心呢。陛下那边,我倒是更担心,希望陛下能再撑一撑。——至少也要撑到太子大婚。”

    太子齐治如今才十三岁。最快也要十五才能大婚。

    也就是说,陛下能再拖两年更好。

    “陛下应该是这样打算的。所以最近都不上朝了,专心在内宫将养。”顿了顿,萧士及又道:“还有一事。媚娘被罚之后,封娘子也被放出宫了。如今内宫里面,只有徐德妃一人独大。就算太子要见陛下,也要徐德妃同意。不然也不能见。”

    杜恒霜愕然,“徐德妃是疯了吗?”明知道永徽帝快不行了,居然敢连太子都得罪?

    “她是有身孕了?”杜恒霜忍不住问道。在宫里的女人,其实拼的既不是才干样貌,也不是家世人品,而是拼的肚子。

    谁能生出个好儿子,才是最大的倚仗。

    哪怕最后不能做皇帝,只是做个王爷,她这一辈子也就有靠了。

    徐德妃这样嚣张,难道是她肚子里也有了?

    萧士及却摇摇头,道:“没有。听说陛下现在连坐起来都有些困难,怎么可能……”

    “这么严重了?”杜恒霜更加惊讶。不过转而想到慕容皇后的最后两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样子,只能躺在床上,连坐起来都不容易,她也释然了。

    那时候,永徽帝除了忙政事之外,就是独宠徐德妃。

    虽然都知道徐德妃是慕容皇后故意放任的,但是一想到永徽帝拿徐德妃当替身,杜恒霜还是很是不虞。她抿了抿唇,并没有把心底的真实感受说出来。

    如今她跟萧士及确实夫妻感情越来越好,两人的默契也越来越高,但是她已经从心底里彻底明白过来,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相爱是一回事,过日子是另一回事。

    但是不管是相爱,还是不相爱,都不能用女人的心态,来揣摩男人。

    与其说多错多,她宁愿把自己真实的心思埋在心底。

    况且,有些事情,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还不如不说。

    萧士及果然跟杜恒霜想的不一样,他感慨道:“我倒是对陛下的心思有些理解。慕容皇后不在了,他肯定实在想得慌,受不了的时候,看看徐德妃也是好的。”

    杜恒霜实在忍不住,淡淡地道:“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等到死了才追悔莫及,还要弄个替身在面前晃悠。——慕容皇后泉下有知,想必也只能苦笑而已。”其实她想说,想想都觉得恶心。但是不想膈应萧士及,便打住了。

    萧士及听了杜恒霜的话,一下子怔住了。脑子像有什么东西灵光一闪,但是再往深里想的时候,却再也想不起来了,便摇摇头,笑道:“你不明白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份上,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替身,就算是纸上的一幅画,也是要天天瞧着的。不然真活不下去了。”

    既然活不下去,为什么不去死?

    杜恒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她的讥诮咽了下去。——算了,她不是萧士及。就不要把自己的想法硬套在他身上了。

    “其实呢,如果人都死了,活着的人再做什么都无用了。也没有必要做。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就好了。”杜恒霜淡淡地道,然后转了话题,“媚娘那边,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萧士及皱起眉头,用手摸了摸下颌,沉吟道:“还是不了。要是去了,说不定给她添麻烦。等再看看吧。——就算要去,也要等太子登基之后。”就是说,在永徽帝活着的时候,不要再去跟媚娘联系了,免得让媚娘的日子更不好过。

    杜恒霜点点头,“我听你的。”

    萧士及便问了问白天他们去香山看红叶的事情,然后听外面知数说摆饭了,才携手出去。

    三个孩子已经等在那里。

    “爹、娘。”诚哥儿和欣哥儿忙站起来。

    “萧叔父、杜婶婶。”筝姐儿也一脸乖巧地站起来。

    “哎!你们等等我,怎么不等我就吃了!”从门外传一声大喊,紧接着,一个晒得肤色金棕的高大男子跳了进来,正是阳哥儿回来了。

    挺秀浓密的眉峰,细长的凤眼像极了萧士及,高挺的鼻梁,端正精致的唇形却是和杜恒霜一模一样。

    平哥儿的样貌是越来越儒雅,阳哥儿却是越来越彪悍。虽然两人的样貌其实挺像的,但是气质神采已经天差地别。

    杜恒霜惊喜道:“你不是去了北面巡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阳哥儿笑嘻嘻地坐到桌子上,对杜恒霜道:“我骑马快,所以回来的快。”

    萧士及挑了挑眉,知道阳哥儿没有说实话。但是关系到军中事务,阳哥儿也不需要对杜恒霜他们说实话。这点分寸阳哥儿还是把握得很好的。

    杜恒霜也知道这一点,便也没有多问,忙忙叨叨让知数赶紧给添筷子和碗,又命厨房加菜,多做两个阳哥儿爱吃的菜。

    诚哥儿和欣哥儿看见二哥回来了,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两个人狗腿一般地来到阳哥儿身边,一个执壶斟酒,一个给阳哥儿夹菜,殷勤得不得了。

    阳哥儿也不客气,笑嘻嘻地分别摸摸他们的头,道:“真是乖。二哥给你们带了好东西回来了,回去你们的院子就能看见了。”

    诚哥儿和欣哥儿欢呼一声,待阳哥儿更加殷勤。

    萧士及、杜恒霜对视一眼,笑着摇摇头。

    筝姐儿冲诚哥儿和欣哥儿做个鬼脸,还伸出青葱般的玉指,在脸上刮了刮,在羞他们谄媚得太过。

    诚哥儿和欣哥儿不以为忤,反而洋洋得意做“狗腿”,阳哥儿也配合他们,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将两个小的指挥得团团转,逗得杜恒霜十分开心。

    一顿饭吃完,阳哥儿和萧士及先走了,两人要去外院说话。

    诚哥儿和欣哥儿也急不可耐地跑回自己院子,看看阳哥儿给他们带了什么礼物。

    唯独筝姐儿乖巧地等了一会,陪杜恒霜说了会话,才告辞离去。

    她住的院子跟杜恒霜在一起,回去也方便。

    出了门,就是门下的回廊。出门往右拐,再左拐,就来到东厢两间厢房中间的隔间拱门,进去便是她住的两进小院子。

    一回到自己院子,筝姐儿就问道:“我娘有没有给我送信?”

    她刚才急着开箱子,就忘了这一茬了。

    晚上看见萧士及和杜恒霜神情有些严肃,还有阳哥儿提前回来了,她才觉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大丫鬟立儿忙道:“有呢。夫人有封信给大小姐。”

    筝姐儿打开一看,原来是诸素素跟她说,在范阳住了两年,她和她爹都挺想她的,打算过几天,就派人回来接她回家。还说在萧家住得太久了,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是时候回家了。

    筝姐儿莫名其妙,她并不打算现在就回家,想了想,就提笔给诸素素回了一封信,说她打算再住一阵子,等腊月再回家,问她娘可不可以。

    而在萧士及的外书房,阳哥儿正兴奋地对他道:“爹,我哥好像想定亲了!他给我写信,说想回家看看,还要带个姑娘回来给爹娘瞧瞧!”

    萧士及一听就板了脸,斥道:“胡闹!什么样的人家能让他把人家的闺女带回家来相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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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03章 逼近

    阳哥儿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于他来说,那些门户之见、规矩礼法,他完全是不屑一顾。

    当然,也只是对他在乎的人来说。

    别的人若是想在他面前“不守规矩”,十有八九会被他削得很惨。

    平哥儿是他大哥,是他在这个世上,除了爹娘以外,最敬重的人。

    他丝毫没有想过平哥儿做的事情会有什么不妥。

    “……呃,也许是通家之好呢?”阳哥儿笑着帮平哥儿说话。

    大齐的男女之防还没有像后世一样严格,但是已经初具规模。

    一般男女之间,除非是通家之好,才可以比较自由一些地来往。

    比如诸素素和安子常的女儿筝姐儿,跟萧家的几个小子关系比较亲密,平时同出同入也没有关系,因为安家跟萧家是通家之好。

    还有的就是亲戚家的孩子。比如杜恒雪的儿子、女儿,还有萧嫣然的儿子、女儿,到萧家来做客,都是不用避讳太多。

    而萧士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他们有哪一家亲戚,或者是通家之好的朋友,可以让平哥儿单独把女孩子带到家里来让他们相看。

    “是我们认识的人家?”萧士及迟疑着问道。毕竟在他心里,也知道平哥儿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更不是跟阳哥儿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阳哥儿忙道:“这我可不晓得。爹,您先别急着发火。也许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再说,大哥只在信里提了一笔,而且,大哥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才盘算着要不要带回来给爹娘瞧一瞧。”

    萧士及松了一口气。看来,平哥儿还是很稳重的,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

    “你大哥比你强!你别挤眉弄眼地!”萧士及神色一振,瞪了阳哥儿一眼,又道:“你小子,巡防的任务都没有完成,就为了这点子小事跑回来了?我平日里是如何教训你的?你都忘了不成?!”

    阳哥儿“啊”地一声跳起来,拍了拍脑袋,呵呵笑道:“正是呢。爹骂得好,我险些误了正事。”

    他急匆匆从漠北的防线上跑回来,当然不是特别为了平哥儿的事。

    再说,平哥儿就算要回家,也不是马上要回来,据说最快也要过年的时候,他用不着为了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就忘了公事。

    “快说!你小子真是皮痒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萧士及恨不得踹阳哥儿一脚。

    阳哥儿嘿嘿笑着往旁边一窜,躲过萧士及的“无影脚”,低声道:“爹,是这样,我在漠北巡防,无意中抓到突厥的一个逃兵,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些突厥王庭的事情。”

    自从上一次,萧士及带着玄甲军将颉利可汗带的金狼骑兵全歼之后,突厥人就老实多了,龟缩在大漠深处的突厥王庭,并不敢如同以前一样惹是生非。

    偶尔出来一趟,想到范阳来打打围场,都被萧士及带着自家儿郎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起丁点异心。

    秦州那边有柴家驻守,和萧士及这边遥相呼应,形成一条坚固的防线,牢牢守着大齐的边界,不受突厥人的侵犯。

    对于突厥王庭,萧士及已经不那么关注了。

    他坐回书案后头,看了阳哥儿一眼,“让他们斗呗。——斗得两败俱伤最好。”

    突厥王庭的王位继承比起大齐来说,更加野蛮血腥。

    他们讲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庶母改嫁给继子,嫂子改嫁给弟弟,都是常事。

    因为继承王位的人把这些女人也当牛羊一样的财产继承。

    既然继承了爹/兄长的位置,那么他的所有财产,包括金银、牛羊和女人,除了生身之母以外,都是由后来者继承的。

    颉利可汗继承的是他兄长的位置,当然也继承了兄长的两个可敦,都是前朝大周的公主,朝义公主和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本来嫁的是安子常的叔父。后来因安子常不忿前朝大周德祯帝给他爹“赐婚”,愤而弑君,也因此跟朝阳公主结下血海深仇。

    朝阳公主为了报复安家,把她为安家生的才十岁的亲生儿子安子禅推给当时的反贼窦德,被窦德一刀砍了脑袋,转而又惹恼了安子常。

    两人在大齐初建的时候,互相派人暗杀、追杀、砍杀,斗了七八年,最后还是因为朝阳公主的小妹妹朝云公主深爱安子常,不惜牺牲性命提醒了他一把,才让安子常有了翻身的机会,将朝阳公主一伙人追得在大齐的国土上不能存身,最后只好远赴大漠,投奔曾经嫁给突厥可汗和亲的朝义公主。

    朝义公主当时已经改嫁了两次,正准备改嫁第三次。

    见朝阳公主来投奔她,她就说服朝阳公主,一起改嫁给新的突厥可汗颉利。

    这都是在杜恒霜在秦州引野马大破突厥金狼特骑,一箭射死当时的老可汗之后的事。

    跑到大漠深处的突厥王庭躲起来的朝阳公主,和日日夜夜想为大周复国,消灭大齐这群“乱臣贼子”的朝义公主联和起来,开始左右突厥王庭的势力,在突厥王庭里扶植不少派系,从王庭内部,斗到外部,斗得是血雨腥风,将突厥势力反而削弱不少。

    虽然这两位公主的本意并不是要削弱突厥王庭,但是事情的走向,经常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所谓的“好心办坏事”,比比皆是。

    萧士及和秦州的柴嗣昌一直冷眼旁观突厥王庭里面的内斗,并不想插手。

    不过这一次,阳哥儿带回来的消息,却非同小可。

    “我抓到那个突厥逃兵,连夜审讯之后,觉得太过蹊跷,就忍不住亲自潜行至突厥王庭所在的地方打探消息。结果据我所知,两位前朝大周的公主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她们掌握了突厥三个最精锐部族的势力,得到他们的支持,正在积极谋划,要和更西面的大食人打通关联,打算协同大食人精锐之师共同南下,联手分割我大齐!”阳哥儿走到萧士及身后的舆图前面,给萧士及指点大食的位置。

    萧士及愕然回头,“大食?!——他们居然想联手大食?!”

    虽然大食国和大齐相隔遥远,但是大食人的军队威名已经传到大齐。大食近年来出了一个雄才伟略的国王,精通兵法,能征善战,四处出击,已经将他们周边的国家全都收入大食领土。他们的目光,已然投向大食国的东南西北,野心极大。

    “是的。如果只有突厥,我们已经把他们打趴下了,当然不必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如果他们跟大食人联手,可是扎手得很。”破天荒头一次,阳哥儿忧心忡忡地道。

    萧士及皱紧眉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阳哥儿紧张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萧士及的声音才打破书房里的宁静,问他:“阳哥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听爹这样问,阳哥儿眼前一亮。

    他知道,一般爹有了主意,才会这样问下属,看看下属跟他能不能想到一起,同时也听一听下属的意见,查缺补漏。

    阳哥儿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我确实有个想法。”说着,往舆图前走得更近,拿手在突厥王庭的那个位置照头拍了下去,“这里,索性一劳永逸,将他们灭了算了。把这块地方拿回来……”他在突厥王庭龟缩的那块广袤的土地上画了个圈儿,“在这里设藩镇,成为大齐抵挡大食的前哨,也能给大齐提供足够的纵深。纵然大食有朝一日真的打破防线,我们靠纵深拖也能拖死他们。”

    萧士及嘴角缓缓上翘,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

    “不错,你小子也算是有些脑子了。——既然突厥人不肯老老实实在大漠深处待着,非要在那两个女人的怂恿下搞三搞四,咱们就不能再留下他们了。”萧士及站了起来,看着那片广袤的土地,意气风发地道:“这一次,是咱们为大齐建功立业、开疆拓土的时候了!做得好,咱们萧家在大齐就能千秋万代!”

    当然,做得不好,就全家葬送在这大漠烟沙之间。

    阳哥儿跟萧士及一样,都有很强烈的进击精神,闻言忙道:“我跟爹一起!”然后又犹豫着道:“……要不要把娘、弟弟们,还有小姨、小姨父,小姑和小姑父他们都送走?”

    万一有危险,也不用跟他们陪葬。

    萧士及叹息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我们第一重要的,是先要取得陛下的许可,才能真正厉兵秣马,为征伐突厥王庭做准备。你要知道……”

    “知道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是吧?”阳哥儿翻个白眼,“其实,我们是去打突厥,不是征江南。一路多抢些牛羊,一路吃将过去就行了。还担心什么粮草?”

    萧士及微笑着摇摇头,“你啊,还是嫩了点儿。打仗之前,除了先考虑败的可能,还要考虑胜利之后,如何自处的问题。——你要知道,从军之人,老是打败仗,固然活不下去,可是老是打胜仗,也是活不下去的。”

    阳哥儿微一凝神,便想到了“功高震主”四个字,不由泄气道:“……为何会这样?”

    “没什么的。”萧士及笑了笑,“我以前也想不通。但是我现在坐到这个位置上,就开始明白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的想法。——任何对下属合理的怀疑,都是正常的。坐在陛下那个位置,除非是个傻子,否则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人心本来就善变。今儿是忠臣,明儿也许就变了。况且,你别忘了,太上皇是如何起兵的。若不是他打过那么多的胜仗,名声在外,他也不会比别人更容易成功。”

    阳哥儿到底是年轻人,没有萧士及这些年历练出来的稳重和老成。他撇了撇嘴,道:“咱们是不想坐那个位置,不然……”

    萧士及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这种话也能乱说?——你以为坐上那个位置很了不起吗?你去想一想,这一千年间,换了多少次皇帝?可是那些世家,却能平平安安保存下来。咱们家底子薄,一旦失势,就是全家被灭。这桩生意,实在是太不划算。”

    阳哥儿做了个鬼脸,“爹,我就在您面前说说,您别生气。”说着,狗腿地过来给萧士及捶背捏肩。

    萧士及笑着推开他,“你先出去,跟谁都不要说。我要回长安一趟,跟你安伯父商议商议。”

    眼看陛下要不行了,他也该做做手脚,在这新旧交替之际,将自己当初和安子常谋划的事情确定下来。

    打突厥,最重要当然是为大齐消灭隐患,扩大国土疆域。可是,也不可避免地会给萧家带来好处。——萧家的那些私兵,这一次,要正式在他麾下任职,成为他们萧家的家将!

    ……

    而此时长安的京兆尹府上,许绍也正坐在书案前,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红木盒子。这是一只非常普通的妆奁盒子,他看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支极精致的金镶玉的镯子。

    这支镯子,他记得很清楚。曾经是他的原配嫡妻,前朝大周的郡主所有。而且是她特意用来跟人交通信息所用。

    许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将那金镶玉的链接拧开,果不其然,他在里面看见一个小小的纸卷。

    那样细,那样小的蜷缩在中空的赤金链排里面。

    “真是欺人太甚!”许绍啪地一声将那金镶玉的玉镯拍成几段,然后将碎片都扔到熏笼里面继续焚烧。

    “来人!”许绍在书房唤了一声。

    书童进来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个盒子,今儿是谁送来的?”许绍指着桌上的红木妆奁盒子问道。

    “据门子说,是柱国公萧士及的大儿子萧宜平托人送来的。”所以才能顺利送到许绍的案头。

    “平哥儿?!”许绍愕然,“怎会是他?”难道,萧士及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

    可是,他如果知道了,为何不亲自来质问他,却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他的大儿子,又转交给他?

    ※※※

    今天只有一更。家里有些事。俺明天请一天假。后天复更。抱头逃走~~~

    ……

第804章 谁家女?

    书童忙道:“萧大少爷也没有亲来,只让他的亲随包着一个包袱送来的,说是大人的远亲带来的礼物。只是京兆尹府门槛太高,一般人进不去,所以才托他转交。”

    许绍盯着面前的红木妆奁匣子,半晌失笑道:“我家的远亲?我家的门槛太高?——再高也高不过柱国公家的门槛吧?还是大齐炙手可热的范阳节度使家的门槛。”说着摇摇头,“平哥儿啊,还是嫩点儿。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儿。也罢,去给我准备车马和拜帖,我要去柱国公府走一趟。”

    许绍知道,因杜恒霜对许家一直心有芥蒂,她的几个孩子对许家也没有特别好的印象。

    按理,许家算得上是平哥儿的外家。他的外祖母方妩娘,正是许绍的填房。

    只是早年杜恒霜性子太过硬气。虽然许绍对她一直和和气气,但是她从来就没有把许绍当做是继父。

    许绍并不怪她。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原配所出的两个嫡子,让这两个女孩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他的二儿子许言邦已经娶了杜恒霜的嫡亲妹子杜恒雪为妻,自己和方妩娘生的三儿子许言朝早就娶了夏侯家的小郡主夏侯无双为妻,小两口恩恩爱爱,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方妩娘这些年已经把管家的重任交给了许言辉的并嫡之妻谢氏,自己天天围着许言朝的三个孩子转,过得很是欢喜。

    不过纵然许家和萧家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许绍也不敢丝毫拿大。

    书童听了许绍的吩咐,有些愕然地道:“可是大人,不如小的去柱国公府传个话,请萧大少爷来咱们家坐坐?”

    许绍摇摇头,“不用了。我亲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是,大人。”书童躬身退下,去准备车马。

    许绍坐了京兆尹府的大车,来到崇康坊的柱国公府门前。

    他的亲随上去叫门。

    听说是京兆尹亲自来了,门子忙命人去通传。

    不多会儿,平哥儿就穿戴整齐,出来迎接许绍。

    “许大人可是有事?您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我去您府上就行,又何必亲自走一趟呢?”平哥儿一边笑着,一边领着许绍往大门里走。

    许绍笑道:“你一个人在长安为官,甚是不易。论理,我应该多照应照应你。不过你爹这么厉害,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许大人客气了。”平哥儿笑得彬彬有礼。这几年在长安的历练确实很有成效,虽然还没有许绍那样不动声色的程度,但是在年轻一辈当中,也是佼佼者了。

    来到柱国公府的中堂坐定,许绍寒暄两句,就把话题转到平哥儿给他送的东西上来,“我今天看见你转送的东西了。”

    平哥儿笑了笑,他就知道,许绍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那女子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既如此,自己是不是应该带她回去见一见爹呢?

    “许大人,这事我也是受人所托。那天凑巧从您府上路过,看见一个女子带着几个下人在您门前徘徊,我就多事问了一声。那女子就跟我诉苦,说是您的远亲,但是多年不见,恐贵府上的人都不认得了,因此不得其门而入。我一时烂好心发作,就应了她的嘱托,帮她将那信物转交给大人。”平哥儿拱了拱手,说得振振有词。

    许绍一个字都不信,但是从中却找不出特别明显的破绽。

    因平哥儿说的这些事,是他京兆尹府前发生的,只要他回去一问,是真是假立刻真相大白。所以平哥儿肯定不会在这方面故意撒谎。

    但是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许绍笑了笑,“哦?我家那些门子确实要敲打敲打了。既是我家亲戚,怎能如此怠慢?!”又问平哥儿,“能不能把那位女子请出来,让我见上一见?”

    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说这女子跟平哥儿关系匪浅,不然不会住在他家里。

    平哥儿也笑了笑,摇头道:“您要想见她,得去东市的新丰客栈。她在长安除了您这门亲戚之外,算是举目无亲。我纵然帮了她一次,跟她也是不熟,不可能让她住到我家里。再说您也知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她也是孤身女子,怎能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许绍满意地用手捋捋颌下长须,感慨地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远远没有你这样老成持重,滴水不漏。”说完不等平哥儿说话,又问道:“那女子说是我家远亲,可说了是什么亲戚没有?”

    亲戚也分很多种的。有时候,有人认为同姓就是亲戚,因为五百年前是一家嘛……

    平哥儿淡定地道:“她说您原配妻子是她远房姨妈。她娘跟您原配妻子是远房堂姐妹。”

    听了平哥儿的话,饶是许绍的定力不同一般人,也被“远房堂姐妹”几个字震住了。

    他怔忡半晌,才轻轻咳嗽一声,“她说是我原配妻子远房堂姐妹的女儿?”又问平哥儿,“你可知道,我原配妻子是什么人?”

    平哥儿也想证实那女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淡淡点头道:“我听小姨夫听过一次,说他娘亲原本是前朝大周的郡主。不过身子一直不好,很早就病逝了。”

    “是言邦跟你说的?”许绍忍不住又瞥了平哥儿几眼,但是从平哥儿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件事,事关重大,有可能关系到许家全族的生死存亡。许言邦应该不会那样色令智昏,将这样大的秘密都对杜恒雪合盘托出吧?

    那件事,如果告诉了杜恒雪,也就等于告诉了杜恒霜,当然也就等于将许家全家人的脖子都洗干净送到萧士及面前,等他来砍了……

    这一刻,许绍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这里面最深层的东西,许言邦应该不会告诉别人的。

    “是的,我的原配妻子,确实是前朝大周的郡主。但是她很早就过世了,甚至在大齐立国之前,就过世很久了。”许绍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轻轻一声叹息,流露出对原配嫡妻无尽的思念之情。

    平哥儿倒是怔住了,他默默地看着许绍,从许绍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许绍的反应,跟那女子说的话,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

    他到底该相信谁呢?

    许绍?这个出了名的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还是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从亲疏远近来说,他应该相信许绍。

    但是他自小受娘亲杜恒霜的影响,对许绍总是怀着深深的戒备。

    “许大人,那您知道您的原配妻子,都有哪些堂姐妹吗?”平哥儿又试探着问道。

    许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他笑着看着平哥儿脸上流露出来的跃跃欲试和紧张,缓缓地道:“不,我不认识。”

    平哥儿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不知所措。他的眉头渐渐拧紧了,眼神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许绍的神情,像是想从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以许绍的能耐,当然是让他失望了。

    平哥儿定定地看了许绍一会儿,伸手够到身边桌上的茶碗,挪过来轻啜一口。

    “这倒是难办了。”平哥儿沉吟良久,将茶碗放下,“不过,她让我给许大人送了个包袱,说是许大人见了之后,必定会想起她娘亲的。”

    “你看了那包袱里的东西吗?”许绍追着问道。

    平哥儿点点头,“我当然要查看一番。若是那女子骗我,其实是居心叵测,里面装的是一些不好的东西,企图对大人不利。那要是从我的手送过去,我岂不是为虎作伥?——我自然是要详细检查的。”

    他知道,那包袱里面装的是一个红木妆奁匣子,匣子里面是一个金镶玉的玉镯。玉镯的玉质完美,镶工精致,一看就不是民间的首饰楼能做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内造之物。也就是前朝大周皇室御用的工匠打造出来的。

    一看见那个镯子,他就信了三分。

    平哥儿从小家境富贵无比,在这些东西上的见识不比任何世家子弟差。

    他知道许绍的原配嫡妻是前朝大周的郡主。那个女子如果说她娘亲是许绍原配嫡妻的堂姐妹,那就是说,她娘亲也是前朝大周的宗室女,不是郡主,就是公主。

    但是他也知道,前朝的德祯皇帝有三个公主特别有名。

    一个是被安伯父宰了的朝日公主,一个本来是安伯父的婶婶,但是后来跟他反目成仇的朝阳公主,还有一个,就是死在安伯父怀里的朝云公主。别的女子,应该只是宗室女,算不上真正的大周公主。

    又加上朝日和朝云公主已死,难道这女子说她的娘亲,是朝阳公主?

    不对啊?

    朝阳公主本来只有一个儿子安子禅,早就被反贼窦德砍了头。后来过了许多年,她才远赴大漠深处,嫁给颉利可汗为可敦。就这么几年功夫,不足以让她生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

    难道说,是大周别的郡主娘娘?

    平哥儿把自己的疑虑问了出来。

    许绍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掌抚了抚自己的袍带,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大概是某个宗室女吧。不过,大周的宗室女,在大齐之内的,都死光了。她又是从哪里来的?”

    前朝大周的那些郡主,在大齐立国之前,就陆陆续续死了一批。大齐立国之后,又陆陆续续死了一批。不管是正常死亡,还是“被死亡”,总之娶了这些前朝大周宗室女的人家,都不想留着她们……

    当然很有可能,这些女人还是有孩子留下来的。

    可是问题是,就算这女人是真的,她又是如何知道当年之事?!

    许绍很清楚,当年他妻子跟人合谋,追杀齐伯世(大齐开国皇帝永昌帝)的妻子欧阳紫,是从齐伯世当时的小妾万氏那里得来的消息,然后跟大周皇宫里面的萧皇后合作。

    万氏已死,萧皇后在毅郡王(现在的永徽帝)带兵率先攻入长安的时候,就在宫里悬梁自尽了。

    许绍很确信,这两人都没有泄露当时的真实情况。

    因为如果有说过当时全部的情形,毅郡王,也就是现在的皇帝陛下永徽帝,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许绍,放过许家的。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虽然他的妻子没有能让自己的手下杀死欧阳紫,但是那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欧阳紫福大命大,被萧祥生所救,最后只死了一个萧祥生。

    而萧祥生,却是如今重兵在手的封疆大吏——范阳节度使、柱国公萧士及的亲爹!

    可以说,萧士及一辈子的浮浮沉沉,都是从这件事上来的。

    不然的话,也许他不会吃这么多苦,当然,他也不一定能爬上这么高的位置了。

    而且从毅郡王一直对萧士及的提携照顾和信任来看,许绍十分确信,欧阳紫知道救她的是萧祥生,而且也知道萧祥生因这件事冤死在前朝大周的牢狱里。还有,欧阳紫应该将这件事告诉了她的二儿子齐义之(永徽帝),甚至永徽帝后来对萧士及的所有恩宠,都是从这件事的源头上来的。

    这就是机会。

    萧祥生用性命给他儿子换来的机会。

    当然,萧士及本人出众的军事才能也是最重要的因素。

    如果萧士及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充其量也只是在永徽帝麾下做个弄臣,或者做个富家翁而已。

    要能够封侯拜将,做一方大员,还是要凭真刀真枪的真本事才行。

    许绍思虑万千,在他脑海里却也只是一刹那间的事。

    平哥儿道:“那女子说,她是从塞外而来。她娘当年远嫁和亲,她不算中原人士。”

    “哦。”许绍应了一声,觉得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当年和亲的大周宗室女确实不少。而且和亲的这些宗室女,明显比留在中原的宗室女要厉害,她们不仅在别的国家活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能影响中原的政局。

    但是这样的话,又有一个问题。

    若是早早就和亲的前朝大周宗室女,又怎会得知当年他妻子做的事?并且有他妻子传送消息的信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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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05章 证据

    许绍对这个女子的身份还是充满怀疑,但是他并没有在平哥儿面前表现出来,淡笑着道:“既然是当年和亲宗室女的后裔,那跟我们确实也有些亲戚关系。只是这关系有些远了。不知道她来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在塞外过不下去了?她娘亲还活着吗?”

    这话表面上看,是承认了那女子的身份。

    平哥儿摇摇头,“这些事情我倒是不知,只是听说她跟您有渊源,顺手帮个忙而已。其实,您也知道。前朝大周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她现在的身份,其实挺尴尬的。说贵重吧,前朝和亲宗室女的后裔,肯定是贵重的。但可惜的是,如今已经不是大周了。大齐的天下,别说她们这些和亲宗室女的后裔,就算她们的娘亲来大齐,都只有偷偷摸摸。”

    大齐是灭了大周夺的天下,而且突厥人的王庭那里,还有两个一直致力于推翻大齐的前朝大周公主呢。

    这女子不会还想得到宗室女的待遇吧?

    许绍点点头,“你既然想得这样明白,也不用我多说了。——来人。”他将自己的随从叫来,“去东市的新丰客栈,找……”他看了看平哥儿。

    “那色波,她说,她姓那色波。”平哥儿说了那女子的姓氏,一听明显就是西域那边小国的姓氏。

    “去找一个姓那色波的女子。”许绍对自己的随从补充道。

    随从应了,匆匆离开柱国公府,往东市的新丰客栈去了。

    许绍又问平哥儿,“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有空多去我家坐坐。言邦是你小姨夫,言朝是你小舅舅,还有你外祖母,平日都念叨你呢。——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平哥儿点点头,起身送许绍出去。

    “多谢许大人关照,我一定会去的。”

    ……

    许绍回到家,便知道那个名叫“那色波”的女子已经在中堂候着了。

    许绍想了想,道:“领她来外书房见我。——现在谁在陪着她?”

    “回老爷的话,是大夫人。”就是如今主持许家后院中馈的大儿媳谢氏。

    “嗯,知道了。领她来见我吧。”许绍去了外书房。

    没等多久,下人就领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来到外书房。

    她身材高挑丰满,发色深褐色,眼珠的颜色也和中原的人不一样,看上去,确实是西域那边女子的模样,但也混杂有中原的血统。

    许绍挥挥手,让下人把书房的门关上,只留那个女子坐下来。

    那女子看着许绍嫣然一笑,敛身行礼道:“真是不容易啊,终于见到您了。”

    在前朝大周时期,许绍的官职曾经是洛阳的大司马。

    这个女子叫他大司马,当然是提醒他前朝大周也待他不薄……

    许绍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又让她喝茶。

    那女子坐下,伸手挽起面纱,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对许绍道:“大司马……”

    “别叫我大司马。我如今是大齐的京兆尹,你可以叫我许大人。”许绍摇摇头,纠正那女子的叫法。

    这女子在面纱后撇了撇嘴,垂眸掩饰住自己不屑的神色,放下手里的茶杯,淡然道:“可是我娘和我都是故国之女……”

    许绍哈哈一笑,打断了那女子的话,“那色波?你是姓那色波吧?”

    那女子抬眸,怔怔地点点头。

    “那色波,我不知道你娘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娘和你是谁。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娘真的是前朝大周的宗室女,既已和亲出嫁,她就跟大周再无关联。说什么故国之女,你不觉得太过讽刺吗?还是你父国已经灭亡了?所以你称自己是‘故国之女’?”许绍一般很少说话,但是只要需要说话的时候,他从不沉默。

    那色波被许绍问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极力回想她来的时候,那人嘱咐她的话。

    过了许久,那色波才想好说辞,端然道:“许大人,您否认也没用。您就是大周的大司马,世人皆知。”

    许绍忍不住又笑了,摇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当然是前朝的大司马,太上皇还曾经是前朝的齐国公呢。也是世人皆知。那又怎样呢?世易时移,已经换了主子了。你和你的主子的大梦还没有醒过来吗?”

    那色波忡然变色,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什么……什么主子……”

    许绍收起笑容,脸上波平浪静。

    “你来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许绍意味深长地道。

    那色波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许绍话里的真假。

    “……那个金镶玉的镯子,你从哪里得来的?我不记得我妻子有过这个镯子。”许绍面对那色波,居然断然否认那镯子是他妻子的。

    那色波恼怒,伸手轻轻拍了桌子一下,“许大人,您这样未免不够光明正大吧?——那明明就是您原配嫡妻用来传送信息的镯子,您居然敢一口咬定不认识?!”

    许绍面不改色,微笑着道:“这话我听不懂。那镯子是刻了字,还是画了画?如何能证明就是我妻子的镯子?——我能不能也拿一个镯子出来,说是你娘亲的镯子?”

    “你——!”那色波被许绍的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要威胁我,拿出点儿实在些的证据。——用个破镯子,就打算逼我就范,是我许绍在你主子眼里这么不堪一击呢,还是你主子自己白日梦做多了,以为人人都要按她做的白日梦走下去?!”许绍的话句句语带玄机,似乎已经看穿了那色波的企图。

    那色波很是慌乱。她咬了咬下唇,头一次有些后悔主动请缨来做这件事。——许绍这个老狐狸,果然不负“老狐狸”之名……

    “……证据,我们当然有。这镯子,只是看看你认不认得。——你既然不认得,那我们就没有法子了。我……娘本来还认为你是忠义之士。投降大齐只是迫不得已。你妻子是前朝郡主,你两个儿子都有前朝皇室血脉,而你,又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你这样的人,不用大好处,当然不能打动你的。”那色波深吸两口气,镇定下来,开始试图说服许绍。

    许绍手里把玩着一块青金石的镇纸,面无表情地听那色波滔滔不绝,给他画出一块又一块大饼。

    “总之,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那些证据都会给你送回来,你这辈子都不用再担心了。”那色波微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满意地看见许绍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不再是刚才那样不动如山的样子了。

    许绍坐直了身子,森然问道:“证据?什么证据?”

    “当然是你妻子当初追杀那人的证据。”那色波往后靠坐在交椅上,气定神闲地欣赏着许绍难得露出来的动容之色,“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能把一半证据给你。”

    “那人是谁?”许绍又追问道,他紧紧盯着那色波,想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

    那色波笑了笑,“那人是谁,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

    避而不谈?

    许绍也笑了。看来那色波并不知道是谁。也对,这几乎成了那色波她主子最后一张底牌了,怎么可能随便跟人说呢?

    看那色波这人的样子,应该就是出来跑腿的小喽啰,绝对不是什么大人物。

    “既然你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吧,跟你主子说,下回派个能干点儿的人过来。你这种货色,杀了你都脏了我的手。——送客!”许绍扬声对着门外叫道。

    外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几个随从进来,垂手对那色波道:“请。”

    “你别后悔!”那色波恨恨地道,起身离去。

    她回到新丰客栈,一想到许绍的话就气得要发狂。

    居然敢看不起她?!——等她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柱国公萧士及,告诉他,他的杀父仇人,就是许绍的原配妻子,看他还能如何得瑟?!

    那色波愤愤地睡着了,第二天,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许绍从头到尾,都没有想留着她在长安城兴风作浪。

    她进许绍外书房喝的那口茶,就注定了她的结局。

    ……

    第二天,平哥儿从衙门里回家的时候,看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抱着一个包袱,满脸惊恐地在柱国公院墙底下抱膝坐着。

    看见平哥儿从马上下来,那小丫鬟从墙根底下冲出来,道:“萧大人救命啊!”

    平哥儿看了她一眼,认出来是那色波身边带着的小丫鬟,皱着眉头道:“又怎么啦?你家小姐呢?”

    那小丫鬟哭着道:“我家小姐昨天从京兆尹府回到客栈,今天早上就死了!——我害怕有人也要杀我,就偷偷跑出来了。”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平哥儿。其实,她们这一行人当中,那色波只是傀儡,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这个小丫鬟。她当然年纪不算小,只是看起来比较娇小而已。

    平哥儿一愣,“死了?从京兆尹府许家回来之后死的?怎么死的?仵作呢?有没有验尸?”

    那小丫鬟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知道,不知道。仵作早上来了,说是旧疾复发,已经把她的尸体拖走了。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说着,拽着平哥儿的衣角嚎啕大哭。

    平哥儿头疼,命人将这小丫鬟扶起来,道:“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说着,转身又上马,先往新丰客栈去了。在那里转了一圈,毫无头绪,他只好又去了许家。

    许绍不在家。

    平哥儿坐了一会儿,跟方妩娘说了几句话,便闷闷地回家了。

    第二天,许绍又来了柱国公府一趟,问他:“听说昨日你去我家里找我,有事吗?”

    平哥儿直言不讳地道:“听说那色波突然死了,我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一动,没有把那小丫鬟的事说出来,只说是自己去新丰客栈见那色波,才知道她已经死了。他知道许绍专门派人去请那色波到京兆尹府说话,所以过来问问。况且,那色波还打着是许绍远房亲戚的旗号呢。

    许绍笑了笑,道:“原来是这事。我倒是是什么事儿呢。你知道的,她是从西域来的,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旧疾发作突然死了也是有的。你难道还要为一个前朝余孽的女儿讨回公道?”

    许绍这么说,几乎是承认了这事是他做的,理由是他不想有人借他原配妻子的身份搞风搞雨。

    那色波一直号称是前朝和亲宗室女的后裔,又说跟许绍是亲戚,若是被别人晓得了,在永徽帝面前上点眼药,许绍的两个儿子就会又被人推到风尖浪口了。

    平哥儿以为是这个原因,许绍才下毒手的。

    他也没有苛责许绍,只是叹息着道:“其实前朝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陛下也不是一个小心眼儿的人,对于这些前朝和亲的宗室女,不会太过忌讳吧?”他还是心比较软,不欺到他头上,他都不会下狠手。

    许绍笑道:“年轻人总是心慈手软。我年纪大了,只想护着我这一大家子人。我问你,平哥儿,若是有人借此来危害你们萧家人,你会放过她吗?”

    平哥儿想了想,也笑了,道:“当然不会。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许大人深谋远虑,自然事事妥当。那色波远道而来,水土不服也是有的。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葬身在异国他乡。只是以后她家里人找来呢?”

    许绍淡淡地道:“她是咎由自取。她家里人要来,我照样处置。”

    平哥儿垂眸,手里紧紧抓着太师椅的扶手,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了。”

    许绍走了之后,平哥儿起身去了安国公府一趟,找安子常说话。

    “安伯父,我想回范阳一趟。能不能托您帮我照看我家一下?”安子常点点头,试探着问道:“你回家,是一个人,还是要带别人回去?”

    平哥儿愕然,“您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原来真的要带人回去啊。”安子常虽然嘴里在笑,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他恨不得抓住平哥儿的脖子摇晃,大声斥问他:“我女儿有什么不好?你丫的宁愿找个杂种,也不愿娶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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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06章 登门

    平哥儿觉得安子常的语气有些怪怪地,他狐疑着看着安子常,问道:“安伯父,您这么说什么意思?”什么叫“真的”要带人回去?

    他之前有说过要带人回去吗?

    好像只在信里对他弟弟阳哥儿说过一次吧?

    平哥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安子常本来不想说得太明显,但是想起自己的女儿,还有看见平哥儿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还是委婉地道:“……你又没有家室,一个人回去就好,还要带谁回去呢?不怕带回去,被你爹一棍子打死?”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娘,那也是个爆炭脾气。箭法也准,不用我多说了吧?”

    平哥儿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忍不住捧着肚子狂笑。

    “你笑什么?”安子常被平哥儿笑得脸都黑了,恨不得也学萧士及一样踹他一脚才好。

    平哥儿半晌止住笑,一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道:“安伯父,您以为,我是要带个女人回去给我爹娘相看?”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能让安子常这样语气怪怪地说话了。

    “难道不是?”安子常愕然,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窃喜。如果是他们想多了就好了……

    “当然不是。”平哥儿收了嘻容,掸了掸袍子,起身道:“跟我没有丝毫关系。我这次带人回去,是有要事要跟我爹说。这个人,是人证。”

    安子常听了,脸色立刻严肃起来,问道:“什么事?”

    平哥儿差一点就把那小丫鬟的事说出口了,不过话到嘴边,他才想起来,安子常是许绍的嫡亲外甥。把这件事告诉安子常,真的没问题?

    “……呃,是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我不清楚当年的情形,只有我爹清楚,因此带回去让他老人家亲自询问,不用我在这里七想八想。”平哥儿模模糊糊打了个马虎眼,倒也暂时说服了安子常。

    安子常点点头,“行,那你路上小心。若是有事,不要耽搁,马上给我送信。”

    平哥儿谢过安子常,回自己府上准备去了。

    京兆尹许家外院的书房里,许绍将许言辉叫来说话。

    “有人从西域来了,好像知道你娘当初做的事情。”许绍轻声道,“你心里要有个谱。这么多年,我用了各种法子,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家能不能躲过去。”

    许言辉心里一紧,忙问道:“是谁?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说他们能做什么?”

    许言辉沉吟道:“如果就是跟我们许家有仇,要毁掉我们许家,直接把此事告知陛下,我们家就栽定了。”

    许绍欣慰地点点头,“有些意思,有些意思了。”真不枉他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这个嫡长子,终于能独挑大梁了。

    “但是凭爹的为人和手腕,我想不出除了陛下和萧家,还有谁和我们家有那么大的仇。所以那些人如果要告我们,到底想得到什么好处呢?”许言辉还是有些不明白。

    许绍低头啜一口茶,淡淡地道:“就是好处两个字。天下熙熙,莫为利来。天下攘攘,莫为利往。利益两个字,足以让人做尽一切事情。”

    “什么样的利益?”

    “还有什么样的利益,可以让她们不惜铤而走险,来威胁我呢?”许绍摇摇头,“当然是她们的白日梦了。”想要复国的白日梦。

    “真是想不到,我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不得不为大周陪葬。”许绍轻轻说道,虽然有些惋惜,但是并不怨气冲天。他年纪老迈,就算现在去死,也能算是喜丧。只是,人都是渴望活着的,特别是现在许家内外都是一片兴旺之相。内无乱家之女,外无破家之男,整个许家正是要往上走的趋势。

    许言辉心里一紧,抓住许绍的手腕道:“爹,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许绍笑了笑,将许言辉的手推开,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把这件事真正了结的法子。以前,我放不下这个家,也担心你不能担起一家之主的重任。但是现在,我觉得可以放心了。你为人处事都是我一手调教的,以后许家在你手里,不会走下坡路的。”

    许言辉听得心里顿起不祥之感,但是端详许绍的神色,又像是在说笑,有些拿不准爹到底在想些什么。

    许绍吹了吹茶杯里的茶末,先把那色波的事儿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许言辉听了怒道:“真是欺人太甚!拿个破镯子就想我们一家大小拎着脑袋为她们卖命,这两个公主难道已经疯了吗?”

    “她们早就疯了,从大周灭国的那一天起,她们两人就是疯子了。”许绍冷冷地道。

    “不过你放心,那色波已经被我除去了,她想兴风作浪都不行了。”许绍接着说道。

    “可是,那色波不是一个人。爹怎么不把她们所有人都做掉算了?”许言辉很是不解。按理说,要斩草除根的话,应该一个活口都不留。可是听爹的口气,除了那色波,别的人似乎都没有事。

    “别的人都被我京兆尹的衙差抓到牢里去了。唯一只放跑了一个小丫鬟。”许绍笑着将一枚围棋子翻过来放在书案上,“因为我要放长线,钓大鱼。我想看看,她们还要做些什么。”

    许言辉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那就好,那就好。”也算是尽在掌握之中了吧。

    “我已经派人盯着那个逃掉的小丫鬟。她的来头,似乎不比那色波小,她第一时间就逃到柱国公府附近,然后跟平哥儿搭上关系,已经住到柱国公府,被平哥儿保护起来了。”许绍慢慢地将又一枚大锤扔了出来,一下子砸得许言辉晕头转向。

    “什么?!她进了柱国公府?还被平哥儿保护起来?!——这这这,这可怎么办?”许言辉很是着急。他是知道其中利害的。自从那一天,许绍在书房将当年之事说给他们兄弟俩听了之后,许言辉就对萧士及忌惮许多。

    “你要有准备。——萧士及,这一次极有可能得知当年的真相。”

    “不行!不能让他知道真相!”许言辉唰地一下子站起来,“爹,这一次,我不同意您的做法。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拖一日算一日,直到最后那些人都死了,咱们就万事大吉了。所以现在,那小丫鬟还是必须得死。——不能让她见到萧士及,再来添油加醋、挑拨离间!”

    许绍沉默地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不管怎么添油加醋,都有两条人命在里面。而那两条人命,恰恰又不是一般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天子的娘,一个是当朝最有权势的范阳节度使的爹。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果是你,你能轻易饶了对方吗?”

    一席话将许言辉又说得满脸雪白,连手都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让陛下知道当年真相,他们许家,最轻的处罚是男丁十五岁以上全部处斩,女子和十五以下的男丁全部没入教坊为贱籍。严重的处罚,当然从灭门到灭族,都是有可能,端看陛下的心情如何。

    而无论哪一种结果,他许言辉,和许绍,还有许言朝,都逃不过一死。

    想到许言朝,许言辉心里一动,忙道:“爹,陛下那边是没法子,可是萧士及那边,是不是可以想想法子?——言朝是霜儿的亲弟弟,她不会不顾手足之情吧?还有老夫人,是霜儿的娘亲,她不会不顾她娘吧?”

    当年许绍力排众议,也要娶方妩娘这个寒门庶族的寡妇为续弦,就是为了给许家多一层保障。

    有了杜恒霜这根线牵着,萧士及那边就算报复,也有限度吧?

    “我们只能希望,萧士及会看在霜儿份上,不要对我们许家太过落井下石。当然,我们许家,确实也对不起他。”许绍脸色淡然说道。

    “就算我们许家对不起他,让他没了爹,可是我娘亲已经自尽了,也算是陪他一条命吧?”许言辉嘟哝道,还是很不甘心。

    “呵呵,一条命,就能还人家两条命?就算一命换一命,也是不够的。更何况,你娘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恨只恨当初萧皇后太过阴毒,拖你娘亲下水。”事到如今,许绍不能恨自己的妻子自行其事,只好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萧皇后,便是前朝大周最后一任皇帝德祯帝的皇后。

    许言辉当然是赞同的,悻悻地道:“那萧皇后也是硬气,最后居然没有把我们家供出来就自缢身亡了。”

    许绍沉吟半晌,道:“事到如今,只有我亲自往范阳走一趟了。”

    “爹,您别去,还是我去吧。”许言辉忙道,“我去想想法子。”

    许绍摇摇头,“你不行的。这件事,还是我去处理比较好。我倒要看看,那小丫鬟到底带了什么东西,能说服萧士及。”

    论赌心眼儿,那小丫鬟肯定不是许绍的对手。

    许言辉只好应了,去帮许绍准备去范阳的行李和车马。许绍又派人向陛下递上病休的奏章,说身体不适,要出城将养一阵子。

    永徽帝知道许绍年纪老迈,也正想着要替换京兆尹的人选,便马上准了他的请求,让他自去休养,想休多长时间,就休多长时间。同时马上指派另外一个人,暂时接替许绍京兆尹的位置。

    许绍看见陛下这样“雷厉风行”,显见得是想换下自己了,只是笑了笑,回头马上命人将大牢里收押的那些跟着那色波从西域来的下人都弄死了。——他既然不在这个位置上了,肯定不能把这样大一个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平哥儿带着那小丫鬟启程从长安回范阳的时候,许绍也带着一些随从悄然上路了。

    为了避开平哥儿,许绍走得是另外一条近路。

    既然是近路,当然路途比较不平稳。

    许绍年纪不小了,这一趟走下来,整个人憔悴得不成人形。

    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平哥儿回范阳的前一天先到了范阳城。

    萧士及在府衙里听家里人来报,说家里有贵客到了,很是惊讶,忙回到节度使府。

    “原来是京兆尹许大人大驾光临!”萧士及一见是许绍坐在中堂跟杜恒霜说话,还要许言邦和杜恒雪在旁边做陪,忙惊喜地拱手行礼。

    许绍站起来,微微欠身道:“士及客气了。我如今已经是告了病休,不再是京兆尹了。只是一个垂暮老人,趁着时日无多,出来四处走走,看看亲戚朋友。”

    萧士及笑着坐下,又寒暄几句,就对杜恒霜道:“你去命厨房整治几桌酒菜,我要和许大人,还有妹夫好好喝上一席。”

    杜恒霜含笑应了,和杜恒雪携手站在门口的回廊底下,看着他们三人离开内院,往二门上去了。

    杜恒霜知道许绍这个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他特意从长安来到范阳,一定是有要事。

    至于是什么事,杜恒霜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先前许绍在这里坐的时候,她担心是长安的娘亲方妩娘和弟弟许言朝出了事,结果旁敲侧击问了半天,都没问出端倪。后来看许绍的样子,淡定从容,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才放下一半的心。

    现在看见萧士及跟许绍他们出去了,许绍有话要说的话,肯定会跟萧士及说,杜恒霜才彻底放心。

    只要跟萧士及说了,萧士及一定会跟她说的。杜恒霜这一点信心还是有的。

    来到萧士及的外书房,许绍伸手拦着许言邦,道:“你在门外候着,不要进去了。我有话要跟士及说。”

    许言邦面色一凛,道:“爹……伯父,您不用瞒着我的。”许言邦算是已经过继出去,不再是许绍的儿子了,因此改叫他“伯父”。

    “不是要瞒着你。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人靠近就行。”许绍看了许言邦一眼,跟萧士及进了书房。

    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在许言邦面前关上。他只来得及看见书房里面骤然黑沉下去,如同不见星的夜,黑沉地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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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07章 约定

    书房里面,骤然暗了下来。

    萧士及点燃了书案上的桌灯,坐到书案后头的太师椅上。和许言邦一样,他对许绍这样的举止也很是诧异。

    不过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过几番生死,他已经沉稳多了,因此并没有出言询问,只是全身舒展,端正地靠坐在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许绍。

    许绍阖上书房的大门,只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隙。转过身,他也在看着萧士及。

    这个男子,他看着他从青涩的少年成长起来,到现在渊渟岳峙,举手投足都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寒门良家子。萧士及已经是一方大员,手握重权,执掌大齐天下兵马。而且,据许绍所知,萧士及的势力,绝对不止大家看到的那些表面上的东西。

    许绍深深地舒了口气,笑道:“有子当如萧士及。你爹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今天的成就感到骄傲的。”

    萧士及挑了挑眉,微笑道:“许大人谬赞。我这人是个粗人,比不得许大人出身士族门阀,家学渊源。您要有话就直说,拐弯抹角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许绍点点头,在萧士及对面坐下来,两手交握在胸前,沉吟片刻,问道:“突厥王庭那边的情形,你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

    萧士及这才有些动容,他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前襟靠在书案沿子上,微偏了头问道:“难道许大人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居然跟许绍打马虎眼。

    许绍仰头笑了笑。

    “萧大人驻守北疆,哪里有北面的消息能逃过你的耳目?”许绍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说道。

    萧士及慢慢又往太师椅背上靠去,垂眸笑道:“其实都一样。我知道的消息,朝廷都知道。”他揣摩许绍的来意,不知道是不是为永徽帝做探子来了?

    许绍一听就知道萧士及误会了,其实他很希望萧士及能一直误会下去,可惜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件事如果不在他有生之年解决,他死都不能瞑目。

    许绍又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指揉着自己眉间,很是疲惫地说道:“我们就不要绕圈子了。既然你说你知道的消息,朝廷都知道,那我就直说了,突厥王庭的那两个可敦兴风作浪,要对我大齐不利,你打算怎么做?”

    萧士及将手往书案一拍,眉开眼笑地道:“当然是当苍蝇一样拍死。——让她们俩蹦跶这么多年,我已经受够了。”

    许绍眼前一亮,两手往前探着书案的边沿,很是急切地道:“你想怎么拍死她们?”

    萧士及笑而不语。

    “你不用顾虑,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许绍见萧士及不说话,微一动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何对付突厥王庭,应该是军事机密了。

    许绍既不是兵部官员,也不是陛下特使,更不是萧士及的心腹属下,这些机密,当然不能对他说了。

    想要知道对方的秘密,大概只有自己先说出自己的秘密了。

    虽然这个秘密未免能换来同等的好处,但是他所求的,也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你是不是打算对突厥王庭出兵,直接灭了颉利可汗?”许绍并没有放弃,继续追问道。他必须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才能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萧士及想了想。他很快就要去长安,说服永徽帝同意出兵漠北。这件事,很快就不会是秘密了,当然,是相对少数人来说的。绝大多数人在他们出兵之前,都不会知道他们到底要去打谁。

    许绍肯定是在那少数人之中。

    “许大人,我确实有出兵的意向,可问题是,能不能出兵,不在我,而在长安。”萧士及把话也说得很明白。他想出兵,但是永徽帝不一定能同意。而且就近年的情况来看,永徽帝更愿意去征讨高句丽,也不愿意去打漠北的突厥。

    特别是这些年,其实突厥人还算规矩,比前朝大周和永昌帝的时候,要规矩多了。

    高句丽这些年反而频频犯境,总是打了就跑,让永徽帝很是恼怒。

    而对于现在的大齐来说,是很难同时支持两场战争的。突厥跟大食勾结的消息,只是情报而已,要真的证实下来,估计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

    也就是说,到底是先打突厥,还是先打高句丽,在永徽帝那边,必须是二选一的问题。

    如果能得到许绍的支持,他是不是胜算更大一些?

    许绍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帮你周旋周旋。在我看来,也是打突厥,比打高句丽更重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具,不打会后悔一辈子。”

    “正是如此!”萧士及重重一拍书案,“所以我做了周全的准备,势必要说服陛下。如果许大人能帮衬帮衬,士及感激不尽。”说着,萧士及站了起来,对许绍郑重地行了拱手礼。

    许绍忙站起来避开,伸手止住萧士及,“士及不必多礼。身为大齐臣民,这是我的本份。你带着大齐将士浴血奋战,为大齐开疆拓土,才是万民典范,功在社稷!”将萧士及抬得十分之高。

    萧士及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笑呵呵地道:“许大人过奖。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千难万难的。”

    “这有什么?只要认准目标,全力以赴,虽万千人吾往矣,才是我辈中人应该做的。”许绍继续鼓励萧士及,然后话锋一转,“士及,既然你决定了要打突厥,我也有件事要对你说。”

    “什么事?”萧士及坐了下来,笑着问道。

    ……

    许言邦在书房门外站了一会儿,走动几次之后,觉得百无聊赖,忍不住往书房大门处瞟了几眼。

    他惊奇地发现,这两扇大门并没有完全阖拢,中间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几丝灯光从缝隙里面透出来,正好让他看见萧士及面对大门的脸,还有他爹许绍的背影。

    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萧士及的脸色变了。从微笑,到淡然,又从淡然到惊愕,然后从惊愕,到僵硬,整个面目都有些扭曲,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最后,萧士及用手捂住脸,双肘撑在书案上,肩膀轻轻抖动,好像在哭泣。

    许言邦好生奇怪,不知道自己爹说了什么,竟然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节度使大人说得哭了起来!

    他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硬生生逼自己转过身去,不再看向那条缝隙。

    屋里人说话的声音很小,除非他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否则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许言邦站在书房门外的回廊底下,看着院子里盛开的大丽花,院墙边上高高的木樨,还有沿着院墙栽种的一批两人高的枫树,再看向院墙上空蔚蓝的天幕,不知不觉将双手抱在胸前,思绪不知飞向何处。

    ……

    许绍和萧士及在书房里待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傍晚掌灯时分,书房的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许绍佝偻着背,蹒跚着从书房里面走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回廊下挂着的琉璃宫灯。璀璨的琉璃光芒四射,许绍抬起手,挡住了刺目的光芒。

    许言邦忙上前扶着许绍,“爹……伯父,说什么呢?说了这么长时间。霜儿打发人过来问了好几趟,说酒席都备好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进去吃饭?”

    许绍整个人更加疲累不堪,他扶着许言邦的手,摇头道:“我累了,想歇一歇。你跟萧夫人说,代我多谢她的好意。但是我年老体弱,又刚经历了长途跋涉,实在是心力交瘁,就不去吃饭了。让她给我备一点粥,我吃过就睡下了。”

    许言邦见许绍脸色青白,确实像是累了很久的样子,忙道:“没问题。伯父,我送您回客院。”

    说了半天话,也不见萧士及出来相送,许言邦忍不住回头看了书房一眼。

    萧士及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已经看不到他的人了。

    “架子也太大了吧?就算你现在位置比我爹……伯父高,但是大家都是亲戚,论辈份,我爹……伯父明明是你长辈来着……”许言邦在心里默默腹诽萧士及。

    许绍扶着许言邦的胳膊往外走,感受到许言邦的不满,许绍微笑着为萧士及说话,“不是士及托大,实在是我今天跟他说的事,让他太过震惊。他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你不要苛责于他。”

    许言邦很是好奇,“伯父,您说什么了?”

    许绍笑着摇摇头,“……你不用问。等到该知道的那一天,自然就知道了。”

    刚才,他跟萧士及达成了一个协议。

    萧士及拿下突厥王庭,将他要的东西带回来,他自然给萧士及一个交代。

    许绍走出萧士及外书房的院门,抬头看着漠北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为漠北的突厥王庭开始倒数的日子。

    在他对萧士及说出那番话之前,萧士及对于打突厥王庭,可能还只是尽力争取。如果不成,他也不会太过遗憾。

    可是这一刻之后,萧士及就一定要打突厥王庭。不为别的,只为弄清当年的真相,还他父亲一个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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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08章 抽丝 (粉红150+)

    杜恒霜在内院的花厅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

    她使了好几个下人去外院问询,都说是等一等。

    最后一次,许言邦径直使了人过来说,许绍累着了,要回客院休息,让她帮着送点粥过去。

    杜恒霜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去把厨房炖的老火绵粥给许大人送去,另外多送一些配粥的小菜。”杜恒霜一边吩咐,一边站了起来。

    为了许绍这一次来做客,她还特意叫了吕二郎过来做陪。

    现在陪客等了半天了,正主儿却说不来了。

    杜恒霜十分内疚,很是抱歉地对吕二郎道:“二郎,真是不好意思。许大人想是累着了,这会子说不来了……”

    吕二郎会意,忙笑着道:“这有什么的。许大人远道而来,理应好生休养。不过,既然这菜都摆上了,大嫂不介意我们自吃了吧?”

    杜恒霜失笑,忙道:“那是自然。”说着,又把萧嫣然从屏风后面的席面上叫过来,道:“你来陪二郎吃饭吧。”

    杜恒雪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给吕二郎见过礼之后,问杜恒霜:“姐姐,言邦呢?他也没有回来吗?”

    许绍是午后进的节度使府,居然在萧士及的外书房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屋里的人都在暗自揣摩到底是什么事,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罢了。

    杜恒霜顿了顿,道:“言邦应该会来的。等下你们自吃吧。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去看看国公爷怎样了。”说着,又把阳哥儿叫过来,“陪你小姨、姨夫,还有姑姑、姑父吃酒。”

    阳哥儿笑呵呵地应了,还把诚哥儿和欣哥儿两个小家伙叫过来,一起上桌子吃饭。

    阳哥儿性格开朗,最会活络气氛。很快花厅里面就热闹起来。

    杜恒霜披上薄氅,命人在前面掌灯,出了花厅的大门,往二门上去了。

    刚出二门,她就碰到从外院过来的许言邦。

    “许大人没事吧?要不要请郎中去瞧一瞧?”杜恒霜忙问道。

    许言邦摇摇头,一脸轻松地道:“不用了。伯父刚换过衣裳,现在正在吃粥,吃完就歇着了,明天再来跟你们说话。”

    “我们不急,许大人没事就好。”杜恒霜点点头,回头指着内院的方向,“他们都在花厅吃饭呢,你快去吧。雪儿等急了。”

    许言邦忙应了,匆匆离去。

    杜恒霜就去外院见萧士及。

    许绍走后,萧士及去浴房洗了把脸。从浴房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双眸红肿,一时无法见人,只好在浴房待了一会儿,等许言邦跟许绍都走了,他才从浴房出来。

    坐回书案后头的太师椅上,萧士及长叹一口气,将书案上的桌灯捻熄了,一个人沉浸在黑暗里,回忆着刚才许绍跟他说的话。

    他又想起小时候在长安,爹还活着,是一家之主。不管什么烦难事,只要到爹手里,就能化繁为简。好像没有事情能够难倒爹爹。

    他在爹爹的护持下,渡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那时候每当快入冬的时候,爹爹就会细心地给家里备好上好的银霜炭,而且还会想到杜家,不忘给他们也送上几车银霜炭。

    岳父向来是豪爽之人。爹爹送他银霜炭,他就能给他们家送来一大车上好的皮子,全是貂鼠、银鼠和大毛的,有时候还有少见的红狐狸皮子。

    到了过年的时候,两家人经常一起守岁。

    小小的霜儿穿得跟小福娃娃一样,笼着貂皮手筒,披着貂皮小斗篷,足上套着精致的貂皮小靴子,偎在岳父怀里,亮晶晶地大眼睛总是看着他笑。他一笑回去,霜儿又会觉得不好意思,绯红了双颊,将脑袋扎到她爹怀里,不再看他。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扭头看他。

    他不想臊着她,极力忍耐不去看她,其实心里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地,虽然沉重,却是欢喜。小小的少年不懂前路有多艰险,觉得只要有她的笑颜相随,再多艰难困苦,他都会甘之如饴。

    如果没有那一场飞来横祸,他和杜恒霜的路,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如果他爹萧祥生还活着,萧士及永远也爬不到这样高的位置。

    可是他只想用他现在所有的一切,换来他爹萧祥生的性命,让他们一家大小团团圆圆地活到耄耋。

    直到这一天,他才真正明白,杜先诚那一次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世上最好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怕身处地狱,也胜似天堂。”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挚爱的妻儿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觉得有更重要的东西,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尝到过失去的滋味。”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明白那番话,其实到如今他才真正知道,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

    萧士及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沧桑的笑容。

    杜恒霜轻轻推开书房的大门,回廊上的灯光倾斜到黑暗的书房里。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案后头,高大的身影如同蛰伏在林间的黑豹。

    “天黑了,怎么不掌灯?”杜恒霜淡淡说道,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缓步走了进去。

    萧士及倾身向前,拿了火石,将书案上的桌灯点亮。

    杜恒霜瞥见萧士及眼睛有些红红的,微觉诧异。

    放下手里的食盒,杜恒霜将里面的饭菜取出来,摆在书案上。

    “饿不饿?咱们一起吃吧。”杜恒霜将一双筷子递给萧士及。

    萧士及握住筷子,同时也握住她的手。

    温暖的大手将杜恒霜的小手拢在里面,分外熨帖。

    “你怎么啦?”杜恒霜不动声色地挣开手腕,将筷子塞到萧士及手里。

    萧士及接过筷子,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杜恒霜只吃几筷子就放下了,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喝。

    萧士及一口气吃了四大碗饭,才满意地放下碗筷,喝了一碗漱口茶,笑道:“真是爽快。谁说光喝酒是爽快?我觉得吃饭最爽快。”

    杜恒霜无语,低头将那些碗筷都收回食盒,拎着到门口交给一个婆子,吩咐道:“去内院跟知数说,让她去巡夜,我晚些再回去。”

    那婆子应了,自去料理。

    杜恒霜回到书房,轻轻掩上门,背靠在门上,看着萧士及道:“你怎么啦?和许大人说了什么?”

    萧士及闭了闭眼,往后靠在太师椅背上,低声道:“……关于我爹的事情。”

    “你爹?”杜恒霜诧异,“萧伯父?他不是……?”早就屈死在前朝大周的黑牢里了吗?

    萧士及点点头,招手让她过去。

    杜恒霜走到他对面坐下,怔怔地看着他。

    “我爹是因为救了一个人,你也知道,是救了先太后欧阳紫,才遭受池鱼之殃。”

    杜恒霜点点头,“这我们早就知道了。而且我们还知道,这件事,是跟前朝大周有关的。”

    “不止是跟前朝大周有关,跟咱们大齐的万贵妃,居然也有关系。”萧士及呵呵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十分滑稽的事,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

    杜恒霜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他笑完,“然后呢?”

    萧士及就把许绍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对杜恒霜说了一遍。

    杜恒霜忡然变色,一双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她紧张地看着萧士及,“真的?这是真的?”

    “难道有假?”萧士及反问,“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好事,许绍做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扣屎篓子?”

    杜恒霜慢慢平静下来。是啊,这种事,可不只是关系到萧祥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欧阳紫。

    若是让永徽帝知道这一层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杜恒霜紧张起来。她想劝萧士及,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该不该说。

    萧祥生对萧士及来说,是亲爹。

    亲爹的血海深仇,她有什么立场,来劝他放下?

    将心比心,若是她爹杜先诚遭受这样的命运,就算幕后之人是萧士及的亲戚,她也照杀不误!

    许绍,是她娘亲的后夫,还是她异母弟弟许言朝的亲爹!

    杜恒霜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这件事,是许大人的原配做的。她既然已经自尽,赔上了她的性命,我看……”

    “呵呵,”萧士及笑了两声,歪头看着杜恒霜,“你觉得,她一死了之,我就不该继续追究了是不是?”

    杜恒霜听着这话头不对,不敢接口,在心里想了半天,才劝道:“我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自作孽的人自知不能活,就早早自尽了,也算她聪明。至于旁的人,就因为姓了许,便要被连坐,是不是太……”

    萧士及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杜恒霜摇了摇,“你错了。你为许家说话,我不怪你。但是你要搞清楚一件事:追杀先太后欧阳紫这样大的阵仗,我绝对不信,是许绍的原配妻子一个人的手笔。”

    杜恒霜右眼皮直跳,她忙用手按住那块,轻轻揉了揉,柔声道:“她是前朝郡主,也许……”

    “你不懂。当初追杀欧阳紫的那些人,我爹曾经跟我说过,那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训练有素的家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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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09章 钟情

    杜恒霜一听,脸色都变了。

    “你有根据吗?还是只是你的猜测?”她深吸两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萧士及缓缓摇头,“暂时还没有。”

    “暂时?”

    “许绍让我去取些东西。如果拿到那些东西,这件事就应该真相大白了。”萧士及站起身,回头看着他背后挂着的大齐舆图。

    最北面的一个地方,被萧士及用红笔画了个圈。

    那是突厥漠北王庭的所在地。

    杜恒霜怔怔地看着萧士及,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因为她连自己都劝服不了。

    可是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他们和许家,注定要翻脸了。

    以后形同路人,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也许会不死不休,成为世仇。

    可是她娘亲,还有弟弟,都在许家……

    杜恒霜心里一痛,掩面低低地啜泣。

    萧士及回头看她,叹了口气,走过去将手放在她的削肩上,轻声道:“……我不会对岳母和言朝不利的。你要信我。”

    “我知道。”杜恒霜醒了醒鼻子,带着哭腔说道,“可是就算你不会对他们怎样,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恩惠?”

    萧士及默然。要他放手,是不可能的。

    他爹死得不明不白,他身为人子,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放弃?

    “我答应你,不相干的人,我一定不会牵连。而且,我会帮……许绍瞒着陛下那边。”萧士及思虑良久,终于说道。

    杜恒霜的哭声弱了下去,她抬头,怔怔地看着萧士及,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萧士及低头,却只看见她泪痕狼藉的小脸,忍不住笑道:“这么大年纪,还和小时候一样哭。”一边说,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拭泪。

    两人书房里静静偎依。

    书案上的桌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久久没有动弹。

    ……

    平哥儿是第二天一大清早进的范阳城。

    他有两三年没有回来过了,一想到快要见到爹娘,心里就特别激动。

    那小丫鬟一直留神观察平哥儿的动静,见他的兴奋之意压都压不住,悄声笑道:“萧大公子,可是到了范阳城了么?”

    平哥儿收了笑容,看她一眼,道:“这城门上斗大的字,难道你不认识?”装什么路痴……

    那小丫鬟不以为意,甩了甩自己头上的大辫子,笑道:“奴家不识你们中原的文字。”

    “不识中原文字,却知道说‘奴家’。你的学识也够杂的。”平哥儿冷笑一声,偏头看向车窗外头。

    小丫鬟闭了嘴,偷偷地笑。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范阳节度使府大门前面。

    平哥儿让自己的随从先去叫门。

    那门子一听是大少爷回来了,忙扶着帽子过来请安问好,又觑着眼睛往他车里头看。

    那小丫鬟落落大方地从车里下来,对门子微一颔首,站到平哥儿斜后方,低眉敛目,很是端敬,竟有大家之风。

    平哥儿愕然。这小丫鬟此时表现出来的礼仪气度,断不是个小丫鬟能有的,竟比她家小姐那色波还要气度高华!——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小丫鬟抬眸看见平哥儿愣愣的样子,抿唇一笑,道:“萧大公子莫疑,等下见到了柱国公,自然见分晓。”

    平哥儿心里堵得慌。他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他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这小丫鬟的真正身份!

    他背着手,冷冷地看着那小丫鬟道:“不行。你是跟着我回来的。若是你不跟我说实话,你今儿进不了这个大门!”

    那小丫鬟一愣,她没想到平哥儿居然一下子就硬气起来了。不过这一路上,平哥儿对她多有照顾,这小丫鬟知道平哥儿性子和善,是个好说话的人。

    君子可欺之以方。

    小丫鬟并不怵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正好看见那角门又开了,一个穿莲青色衫子的美貌少女从门里跑出来,拎着裙子,往平哥儿这边走过来。那少女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平哥儿的背影,那脸上的表情,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来那少女对平哥儿的心思。

    小丫鬟心里有了主意,咯咯笑道:“萧大公子别这样。咱们俩一路同车,千里迢迢,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这都到了家门口了,又要反悔吗?”说着,又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平哥儿的衣袖,声音突然嗲得很,“萧大哥,你就带我去见你爹娘吧……我一定乖乖地,让他们喜欢我,不给你添乱。”

    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说出来,果然听得对面那少女放慢了脚步,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惊疑不定起来。她看看平哥儿的背影,又看看那个小丫鬟娇俏的面容,小巧玲珑的身材,突然觉得自己身量太高,腿太长,胸太大,不够纤细,也不够弱柳扶风。

    平哥儿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全身僵硬了。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是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但是她有些怯生生的纯净眼神却如小鹿般一下子撞入他的心底深处。

    平哥儿头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眼神里,有那么多东西。

    那姑娘是美貌的,但是看在平哥儿眼里,完全不能用美貌形容。

    就好像是他自从成年之后,心底里就有的一副面容。他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样子,也说不出好在哪里,但是就那样存在他心里,就像当初只有一粒种子,已经在不经意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占据了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当这个少女出现在他面前,平哥儿愕然发现,这就是他心底里存在的那个影子,那副面容,就是那个女孩……

    缘份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不早不晚,就在合适的地方,恰恰遇到了合适的人。

    平哥儿不知不觉红了脸,他轻轻咳嗽一声,温和地笑着点点头,跟对方打了招呼。

    那少女正是在范阳节度使府住了两三年的筝姐儿。

    她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这两三年时间,她一下子长大了,成了风姿绰约的少女。

    筝姐儿刚才听见那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的话,本来如同晴天霹雳,击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平哥儿。当她在范阳的时候,她确实很少想到平哥儿。

    可是今天在跟杜婶婶做针线的时候,突然听有人回报,说大少爷回来了,不等杜婶婶说话,筝姐儿放下绣绷,拎着裙子就冲出了屋子,像只小鸟一样往外飞奔而去。

    她当时脑子里完全没有想到别的事情,只有一个念头:平哥儿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可是她来到大门口,迎接她的,却是平哥儿已经心有所属,跟另外一个女孩在一起了。

    筝姐儿用手抹了抹眼角,强自笑道:“萧大哥,我是筝姐儿啊。你不认得我了?”

    平哥儿更加愕然。居然是筝姐儿?!

    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甚至对他……

    一想到筝姐儿对他的心思,平哥儿又从愕然变为满心的欢喜。他不知道为什么相隔两三年不见,再见面的时候,他居然发现她就是他心底早就有的那个人!

    到底是当年她的执着,早就在他心里悄悄埋下了种子,还是他其实早就被她打动,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让一切沉寂,等到她长大成人的时候,再生根发芽呢?

    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平哥儿现在觉得无比的踏实和满足。

    就像在外头飞的风筝,终于和拉着自己线的人聚在一起。

    平哥儿含笑走过去,如同筝姐儿小时候一样,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往角门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你在范阳可好?这两三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应该在这里过得不错吧?”

    筝姐儿不敢相信这一切。

    平哥儿对她这样亲切的态度,在她七岁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几次拒绝她,她还以为今生无望了。

    结果……

    筝姐儿死死咬着下唇,生怕那颗跳得无比剧烈的心从喉咙里面飞出来,摔在平哥儿面前,被他笑话就不好了。

    那小丫鬟看见平哥儿居然拉起那个少女的手,两人无比亲昵地往角门走去,不由也咬紧了下唇,死死瞪着平哥儿的背影,恨不得从眼里飞出两把刀子,将平哥儿戳个透明窟窿才好。

    眼看平哥儿和那少女就快要进角门了,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小丫鬟才跺了跺脚,娇声道:“好了好了,我说!我说就是了!——我才是那色波!那个死了的那色波,不过是我家的奴隶!”

    平哥儿的脚步顿了下来。

    筝姐儿抬头,担心地看着平哥儿,低声道:“萧大哥,让她一起进来吧。”她不想平哥儿为难,一点点都不想。

    平哥儿笑了笑,握了握筝姐儿的手,温言道:“没事的。对贱人不必客气。你越客气,她们就越是蹬鼻子上脸。”说着,又继续往角门走。

    那小丫鬟听见平哥儿的话,气得脸都紫了,但是却没法子,她还是要跟着进去。

    好在角门的门子没有拦着她,让她跟在平哥儿和筝姐儿后头进了节度使府。

    不过平哥儿和筝姐儿可以回内院,那小丫鬟却不可以。她被外院的下人拦在外头,领着往客院的方向去了。

    范阳节度使府占地广阔,院落众多。

    那小丫鬟去的院落,是给女眷住的客院,跟许绍住的客院是东西两个方向,自然没有碰上的机会。

    平哥儿和筝姐儿携手进了二门,一起往杜恒霜的正院行去。

    平哥儿回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节度使府的后院。

    杜恒霜一边让人去给萧士及送信,一边使人去学堂里送信,告诉诚哥儿和欣哥儿,说他们的大哥回来了。当然,还有在校场练兵的阳哥儿。

    阳哥儿跑得快,居然比在外院学堂的诚哥儿和欣哥儿来得更快。

    他一进内院的抄手游廊,就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男一女携手同行。

    男子青衫磊落,女子莲步姗姗,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阳哥儿眼前一亮,心下暗喜。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轻轻捶了过去,得意不已。

    这个结局,是阳哥儿早就绸缪好的。

    当初安子常让阳哥儿想个主意,如何让平哥儿看上自家女儿。

    以阳哥儿对这两人的了解,他想出一计。就是预要合之,必先隔之。

    他揣摩平哥儿,那时候对筝姐儿没有心思,一来应该是筝姐儿年岁还小,平哥儿那样板正的人,肯定会很自律,不会让他对筝姐儿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有什么绮念。二来嘛,也是两人太熟了,筝姐儿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平哥儿身边,这样对平哥儿的压力也太大,当然也不助于两人在一起。

    所以阳哥儿就提议,让筝姐儿住到范阳,同时将平哥儿留在长安。

    住到范阳的好处自不用说。能和杜恒霜打好关系,比什么都强。如果能嫁给平哥儿,杜恒霜就是筝姐儿的婆母,媳妇和婆母处得好,比什么都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绝大部分大齐女子婚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不是看她们的丈夫,而是看她们的婆母。

    因为丈夫就算心爱她们,也只有晚上才能回房。白日里是不能经常回内院,或者进内室的。这样的男人,会被人笑话。

    女子绝大部分时间都跟婆母在一起。

    因此婆媳关系直接影响了女子婚后的生活质量。

    筝姐儿能早些跟杜恒霜熟络,当然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算不能嫁到萧家,跟范阳节度使夫人有这层关系,以后也会一辈子受用。

    阳哥儿盘算得好好的,就看平哥儿的反应了。

    果然平哥儿也没有让他失望。

    从长安回来的第一天,见了筝姐儿居然没有觉得生疏,反而主动拉起她的手!

    要知道,筝姐儿可不是小姑娘了,她已经十五岁了!

    一个十五岁姑娘的手,是能随便拉的么?

    拉了就要负责任的!

    阳哥儿偷偷笑了一回,便冲了过去,一把将筝姐儿从平哥儿手里夺过来,对平哥儿皱眉道:“大哥,筝姐儿是大姑娘了,你怎么能随便拉她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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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10章 落定

    阳哥儿力气大得很,又是故意在平哥儿面前显摆,手上没轻没重,筝姐儿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差一点就坐到地上。

    平哥儿忙上前一步,一手攀住筝姐儿的肩,一手揽住她的腰,回头对阳哥儿皱眉道:“你好好说话就是,何必动手动脚的?看你那一把子力气,老虎都能勒得死!”

    筝姐儿低下头,满脸红晕,虽然想把平哥儿推开,可是到底舍不得。她心心念念期盼了这么多年,才得到今日的待遇,一直还觉得云里雾里,有种非常不真切的感觉,也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就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境。

    阳哥儿怪叫道:“那又怎样?我是为了筝姐儿好!”说着,又要去拉筝姐儿的胳膊。

    “去去去!你少来!再闹腾小心我踹你!”平哥儿难得露出了霸道的一面,瞪了阳哥儿一眼。

    阳哥儿后退几步,装作无可奈何地道:“大哥,我是好心提醒你。筝姐儿不是外头的姑娘,你想亲就亲,想抱就抱,想拉手就拉手……”他一边说,眼珠子却一边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知道他言不由衷,是故意的。

    不过平哥儿的心思大半都在筝姐儿身上,筝姐儿高兴得有些傻了,压根没有去注意阳哥儿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一路嬉闹着,来到杜恒霜的上房门口。

    几个人不约而同止住笑声,停了下来。

    筝姐儿如梦初醒般挣脱了平哥儿的手,红着脸道:“杜婶婶就在这里,我先进去了。”说着,顺着门口的丫鬟挑开的帘子闪身进去。

    平哥儿背着手,对门边的丫鬟微微颔首。

    那丫鬟见过平哥儿,记得他的样子,忙对里面通传一声:“夫人,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杜恒霜正好奇地看着筝姐儿满脸通红,在她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听了丫鬟的通传,淡淡应了一声,“进来吧。”

    丫鬟又打起帘子。

    平哥儿先走了进去,阳哥儿跟在他身后,兄弟俩一起进了屋子。

    杜恒霜抬头只看见一个清俊无匹的青年人走了进来,对着自己拱手道:“娘,孩儿回来了。”正是皎皎如明月,让长安城无数贵女芳心暗许的柱国公世子萧宜平,秦国夫人杜恒霜的嫡长子平哥儿。

    平哥儿承继了萧士及绝美无俦的样貌,但是他没有萧士及多年从军习武养成的彪悍肃杀之气,从来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在少女心中,比柱国公萧士及的风姿更胜一筹。

    “平哥儿回来了,路上可还好?”杜恒霜压抑住心头的喜悦,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笑着让平哥儿坐下。

    阳哥儿也猴上来,对杜恒霜道:“娘,大哥一回来,娘的眼睛里就看不到我了!”

    “你这个猴头,就知道胡缠!快去厨房吩咐一声,说今晚家宴,大家都要一起吃晚食。”杜恒霜想到昨天筵席未成,许绍说是累了,没有来吃饭。她和萧士及是外书房随便吃了点东西,今日正好大家聚一聚。

    阳哥儿响亮地应了一声,正要走,知数过来拦住他,笑道:“夫人,还是奴婢去吧。阳哥儿是男人家,做大事的人,夫人何必用这些事情为难他?”笑着给阳哥儿解了围。

    “多谢多谢!”阳哥儿笑着对知数拱手,坐到平哥儿下方的位置。

    杜恒霜慈母心怀,看着平哥儿就问起他在长安的起居饮食。

    虽然平哥儿是一个人在长安,但是萧士及和杜恒霜两个人在长安的亲戚朋友都有不少,柱国公府又仆从众多,而杜恒霜每个月几乎都要使人去长安送东西,因此平哥儿过得一点都不比在范阳差。

    不过杜恒霜还是照样要问的,这是身为母亲的天性使然。

    平哥儿性子本就温顺,对杜恒霜孺慕之心更重,听了娘亲询问,事无巨细,将自己在长安的日子一一说与杜恒霜听。

    筝姐儿本来有些不好意思,想躲到屋里去,可是平哥儿说得那样仔细,她也忍不住听住了。

    平哥儿说了一会儿,诚哥儿和欣哥儿也回来了,两个人欢呼着上去跟平哥儿行礼问好,又拉着他要礼物,平哥儿笑道:“都给你们送到房里去了。”

    兄弟四人几年不见,依然亲密无间,将屋子里的气氛弄得热热闹闹。

    萧士及在门前背着手站了一会儿,含笑看着厅堂之内一家大小。

    从昨天得知那个消息之后,他就没有睡好过,心情很是低落沉重。

    今天看见了自己一家人,才从郁闷中走了出来。

    “平哥儿回来了。”萧士及醇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中堂上的嬉闹声戛然而止。

    平哥儿首先转过身,迎向门口的萧士及。

    阳哥儿、诚哥儿、欣哥儿一起跟在后面向萧士及行礼。

    这些年,杜恒霜是慈母,萧士及是严父。

    而萧士及又是重权在握,居移体,养移气,日渐威严。

    这几个儿子,对萧士及越来越恭敬,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

    当然,也许阳哥儿是个例外。他天生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极有主意,虽然表面上还是和两个小兄弟一样,对萧士及越发恭敬,其实背地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些没大没小。

    萧士及当然不会介意。而且他其实挺愿意这些人还是如同以前待他,当然,可能除了杜恒霜,没有人真正如同以前一样待他。

    “坐,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萧士及不动声色地问道。其实许绍早跟他说过那些人跟平哥儿接触的事。萧士及担心杜恒霜担惊受怕,只是跟她略微提了提。

    平哥儿想了想,道:“是有些事,要跟爹爹说。”又道:“几年没有回来,着实想念娘亲和弟弟们。”

    诚哥儿听了呵呵地笑,跟着道:“姐姐也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接姐姐回来住几天?”他说的姐姐,是安姐儿。

    安姐儿两三年前出嫁了,嫁给秦州柴家的柴二郎。秦州和范阳相隔太远,她当然不能想回来就回来。

    当然,就算隔得近,出嫁女也是不能想回来就回来的。

    杜恒霜想起远嫁的女儿,神色黯然。

    筝姐儿默默地握住杜恒霜的手,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平哥儿正好回头,看见筝姐儿善解人意的样子,心里很是熨帖。

    萧士及笑了笑,“想二姐了?我正好要使人去秦州,顺道给你二姐送个信,接她回来住几天吧。”又看了看平哥儿,“正好平哥儿也回来了,一家大小在一起聚一聚。”

    “喔喔!”诚哥儿和欣哥儿高兴地笑起来,叫得跟狼似的。

    筝姐儿悄声对杜恒霜道:“杜婶婶,二姐姐很快就要回来了,咱们去看看二姐姐住的院子啊?”成功地将杜恒霜的注意力分散了。

    杜恒霜笑道:“是要重新准备。她如今是出嫁的人,不知道姑爷会不会跟她一起回来。”

    两人携手站起来。

    萧士及微笑,对杜恒霜点点头,然后看向平哥儿,“跟我来。”带着平哥儿去外书房说话。

    阳哥儿眼珠一转,将两个弟弟遣散了,自己跑到许绍住的客院,一边东拉西扯的寒暄,一边企图套许绍的话。

    许绍是何等样的老狐狸,他怎会看不出阳哥儿的用意?

    结果三言两语之间,阳哥儿没有套到许绍的话,反而被许绍把平哥儿的事套了底朝天。

    “平哥儿回来了?晚上大家要一起吃饭,好好乐呵乐呵。”许绍笑嘻嘻地道。

    ……

    萧士及的外书房里,平哥儿坐到萧士及对面的交椅上,一五一十将在长安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色波和那小丫鬟说的话,做的事,他都原原本本说与萧士及听,让萧士及拿主意。

    这件事牵扯到他祖父萧祥生,不是他能定夺的。

    祖父在他出生以前就过世了,平哥儿对祖父有对于长辈的尊敬,但是没有萧士及一样的孺慕之心。毕竟亲情和感情一样,都是处出来的。哪怕是亲生的,如果长期不在一处,感情也会生疏。更何况这种从来就没有照过面的隔代亲呢?

    萧士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将平哥儿说的,跟许绍说的一一对照,发现处处都能对得上,紧皱的眉头渐渐松解开来。——看来许绍没有骗他,平哥儿也没有瞒着他。

    “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那小丫鬟交给我,甭管她多嘴硬,落在我萧家军手里,管叫她哑巴也要开口说话,石人也要给我榨出油来。”萧士及淡淡说道。

    平哥儿没有多嘴。他虽然性子良善,但是并不是那种不分轻重,一味迂腐之人。

    那小丫鬟身后代表的势力,还有他们当初跟自己家的过节,简直可以用血海深仇来形容。这种时候,他若是还要去担忧那小丫鬟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简直是与虎谋皮了。他有没有这么蠢?

    那小丫鬟利用他,从长安来见萧士及。

    他何尝不是利用小丫鬟的急切,将她带到范阳,让她自投罗网?

    进了自己爹爹的势力范围,这小丫鬟想活着出去,难!

    平哥儿笑道:“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还有别的事忙,爹您尽管动手。”

    萧士及笑了,“别的事?你还有什么别的事?”

    平哥儿语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呃,自己一点私事。”顿了顿,又提醒萧士及,“爹,我都二十二了,该成亲了。”

    萧士及嗤笑一声,“你还知道成亲啊?我还以为你要做和尚去了。”

    平哥儿不想成亲,萧士及和杜恒霜都没有逼他,更没有成天找媒婆给他说亲。不管谁想跟他们结亲,他们都用平哥儿想先立业,再成家,这个理由挡了回去。

    平哥儿也深知这一点,对爹娘的体贴也很是感激。

    “爹,以前孩儿不想随便成亲,误了别家女子。”平哥儿正色说道。

    成亲虽然是两家人的事,但是更是两个人的事。是在两个人有好感的情况下,再惠及家族的行为,而不是为了家族利益,硬是把两个人绑在一起。这样倒行逆施的捆绑姻缘,最后总是会坏了家族的利益。

    萧士及跟杜恒霜两个人是寒门庶族出身,从小青梅竹马,是在有感情的前提下再成亲的。因此他和杜恒霜对平哥儿的选择都很赞同。

    现在听平哥儿这样说,萧士及也没有多问,只是道:“看来你是心里有人了。不过我提醒你一声,以我们萧家如今的地位,还有你的身份,你当知道什么人可以喜欢,什么人不可以喜欢。要娶回家做妻子,虽然要能入你的眼,但是身份地位这些外在的条件,你也不能忽视。一句话,必得是门当户对之人,不然我和你娘都不会同意的。”

    平哥儿听了好笑,但还是故意说道:“啊?如果不是门当户对呢?如果我一定要娶呢?爹和娘怎么办?”

    萧士及也一笑,一只手臂横放在书案上,斜倾了身子笑说:“有什么难办的?你若是一定要娶那种女人,我们不会拦着你。只是,这萧家,你是待不下去了。你的世子位置,也要让出来,从萧家得来的所有好处,都要让出来。你一个人拿着一百两银子,到外面过活。如果那女子知道你身无分文,不再是萧家的大少爷、柱国公府的世子,还要嫁给你,那就嫁吧。横竖都与我们无关了。”

    平哥儿对萧士及竖起大拇指,“好狠。厉害!佩服佩服!”

    “好了!你快跟阳哥儿一样了。”萧士及头疼地挥挥手,将平哥儿赶出去。

    平哥儿笑着回内院,先去杜恒霜那里坐了坐,见筝姐儿不在杜恒霜房里,就说了会儿话,便去找筝姐儿去了。

    后来杜恒霜听知数偷偷跟她说,平哥儿陪着筝姐儿在后花园摘凤仙花捣汁给筝姐儿涂指甲呢,听得杜恒霜不住骇笑。

    这俩孩子,难道终于看对眼了?!

    “……悄悄儿地,当没事人一样,别臊了他们。”杜恒霜低声嘱咐。

    又过了几天,去秦州送信的人回来,先交代了公事,然后回报说,“咱家大姑奶奶有喜了,姑爷舍不得让大姑奶奶怀着身孕一路颠簸,说等生了之后,找个日子,抱着孩子一起来范阳见老爷和夫人。”

    “啊?安姐儿有喜了?”萧士及有些恍惚。他要做外祖父了?!

    晚上回到内院吃饭的时候,萧士及给大家说了安姐儿的喜讯。

    席上一片欢腾。

    诚哥儿和欣哥儿叫着“我要做舅舅了!我要做舅舅了!”

    杜恒霜也是欣喜无比,忙道:“我要和雪儿合计合计,看看给她送些什么补身的药材和吃食。这是她的头一胎,对了,是不是还要问问素素?”

    筝姐儿在旁边忙道:“我这就去给我娘写信,问一问需要注意的地方。”

    平哥儿忙道:“不用了,我来写吧。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事情做什么?”

    筝姐儿抿着嘴笑,虽然想回嘴,想说你还是个男人呢,问这些事情好意思吗?但是看着席间那么多人,说了未免不给平哥儿面子,因此只是柔柔地笑了一下。

    阳哥儿看着筝姐儿这样温柔好说话的样儿,不由暗道,我怎么就没发现筝姐儿这样多的好处,真是便宜大哥了,一边挠着脑袋道:“大哥,你真好福气。筝姐儿这样好脾气,你一辈子有福了。”

    筝姐儿羞得不行,马上从席上跑开了。

    平哥儿气得踹了阳哥儿一脚,拿酒灌他,嚷嚷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真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非要乱吵吵!”

    杜恒霜和萧士及相视一笑。

    许绍见了这一幕,在席间不住捻须莞尔,很是高兴的样子。

    席散之后,萧士及对杜恒霜道:“那小丫鬟的嘴终于撬开了。我和许大人决定,明日去长安,向陛下请特旨,出兵突厥王庭。”顿了顿,又道:“正好我们要给平哥儿去安国公府提亲,你跟我一起去长安吧。”

    ※※※

    虽然只有一更,但是有四千五百字,相当于两更了吧?现在是月中,不知道大家的粉红票看出来了没有?

    ……

第811章 放心 (4K)

    那小丫鬟的事,杜恒霜知道一二,但是她没有着意去打听。

    萧士及也没有事无巨细都跟她说。况且那些细节都是血淋淋地,说了反而影响杜恒霜的心情。

    这样说一个结果就很好。

    杜恒霜坐在妆台前卸妆,将头上的钗环一一取下来,一边对着镜子道:“都问出来了?她身份很贵重?”

    萧士及嗤笑,“贵重个头!真的贵重的人,都在大漠王庭享福呢,怎么会出来出生入死?——她也就是比死去的那个女人高一级而已。就比如,她是一等丫鬟,而死去的那个女子,是二等丫鬟。”

    这样比方,杜恒霜完全听懂了。她笑了笑,“原来如此。”就把此事揭过不提,说起向安子常和诸素素提亲的事儿。

    “聘礼要一起带过去吗?平哥儿年岁不小了,最好不要拖太久。现在定亲,年底成亲,你看怎样?”杜恒霜回头看着萧士及。

    萧士及叹口气,“尽快吧。——最好在我出征之前,给平哥儿娶亲。”

    杜恒霜的手一抖,她有些担心地看着萧士及。

    主动去打突厥,这一仗,会比萧士及打过的任何一仗都要凶险。

    以前他们都是处在防守的地位,在自己的土地上跟来犯的敌人做斗争,打起来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是要走出大齐的国境,深入到对方的腹地进行殊死搏斗。

    虽然萧士及名声在外,也是一名打仗的好手,是一个不世出的将才,可是这样大规模的战役,他确实还没有打过。

    这一仗,要么将突厥灭国。要么,他就要埋骨大漠了。

    两人二十多年的夫妻,曾经热烈地爱过,激烈地恨过,也甜蜜过,怨怼过,打过闹过,甚至分手过。

    别人几辈子做的事,他们好像都已经做过了。

    到了现在,所有的激情都已沉淀,留下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说是爱情好像太单薄,说是亲情又太片面。

    总之两个人之间的牵扯关联,已经严丝合缝,别人再也无法插足进来。

    萧士及明白杜恒霜的担忧,他走过去,将手搭在杜恒霜肩上,温言道:“我是军人,这一次,又是国仇家恨混在一起,我……”

    杜恒霜打断他的话,含笑道:“我明白的。只望你小心再小心。——我在范阳,等着你大胜归来的消息。”

    萧士及心下激动,弯腰下去,在杜恒霜面颊上亲了一亲,低声道:“等陛下同意出兵,我还有些事情跟你商议。”顿了顿,沉声道:“这一次,如果你不同意,我是绝对不会去做的。不过,我还是想跟你仔仔细细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清楚,你别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到时候又反悔,又跟我闹腾,我可再也受不了那年的事重来一遍了。”

    “那年的事?哪年的事?”杜恒霜俏皮问道,“万一就是要重来一遍呢?”

    “如果重来一遍,我就去陛下坦白,然后一家大小等着陛下来砍脑袋。”萧士及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说道。

    杜恒霜怔忡半晌,微微颔首,“我明白了。这一次,我不会不知轻重的。”

    率性而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萧士及拍拍她的肩膀,又道:“这一次去给平哥儿提亲,聘礼要不要顺便带上?”

    杜恒霜掩袖笑道:“这不劳你操心。我在长安的柱国公府里,早就存下聘礼了。当初素素见了还说,这么一库房的好东西,也不知道会便宜谁呢,哪知最后还是便宜了他们家……”

    萧士及想起诸素素“贪财”的样子,也跟着好笑,道:“她现在可不用再计较银钱了。我听说她的诸氏医馆越开越大,已经开到大齐别的州府去了。”

    “我们家也跟着分了一杯羹。”杜恒霜笑道,“当初我和雪儿都在她的诸氏医馆入了股的。如今每年分的红利你没有见过吧?”

    “那是你的私房钱投进去的,不用跟我报账。”萧士及笑着说道,去浴房洗漱,两人睡下不提。

    第二天,萧士及就带着杜恒霜和平哥儿,和许绍一起上路,从范阳去长安。

    他们晓行夜宿,日夜兼程,很快就回到长安城。

    平哥儿知道这一次是要去给他提亲,一路上都有些紧张。

    不知怎地,一想到安子常那个人,就有些囧。——他真没有岳父的派头。

    “素素的大儿子延哥儿,去年定了亲,等明年满了十八岁,就要成亲了。”杜恒霜有些感慨地看着平哥儿说道。

    延哥儿比平哥儿小四五岁,比阳哥儿小一岁,居然都要成亲了。

    平哥儿笑着道:“娘,您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怎么这会子又看不开了?”说着,想起跟着龙香叶去了洛阳的顺哥儿和久哥儿,接着道:“别说延哥儿,就连顺哥儿,都已经定了亲,娘送了礼吗?”

    “当然送了。那是你正经的堂弟,你二叔的嫡长子,能不送吗?”杜恒霜不以为然地道。

    对于顺哥儿,自从他选择跟着龙香叶开始,杜恒霜就只把他当亲戚了。

    亲戚家的事,礼上不错就可以了,要她再和以前一样关心他,是不可能的了。

    “只是久哥儿,前儿给我写信,说想来长安谋个差事。”平哥儿想了想,还是把久哥儿的事提了一提。

    杜恒霜低头沉吟良久,摇头道:“他还太小,等他成亲之后再说吧。”

    没有一口回绝,就还是有希望的。

    平哥儿高兴地点点头。

    回到柱国公府略微休整,萧士及就进宫面圣。

    杜恒霜收拾了东西,也给安国公府递了帖子。

    诸素素见是杜恒霜来了,很是惊喜,忙对来送帖子的仆妇道:“送什么帖子,太外道了不是?快请你们夫人过来。如果不来,我就过去了!”

    那仆妇忙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夫人说,让您先等一等,她马上就过来。”

    那仆妇知道是来给他们大少爷提亲的,怎么能让女家上门呢?那也太不给人见面子了。

    诸素素坐立不安地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听说杜恒霜已经到了二门上。

    诸素素忙迎了上去。

    两人两三年没有见过了,一见面又想哭,又要笑,悲喜交集,拉着手契阔一番,才携手往诸素素的正房行去。

    杜恒霜在心里品度诸素素,见她越发地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可见这几年过得着实顺风顺水,里里外外都没有烦难事。也许,除了筝姐儿的亲事吧……除此以外,她真的是过得太舒心了。

    两人来到内室,一起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对着小茶几先品了一道茶,吃了几道点心,又把这几年的事情互相简短地说了一遍。

    其实她们两人这些年没有断过通信联系,对方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互相都知晓。但是从对方嘴里亲口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

    说完闲话,杜恒霜才入了正题。她悄悄从袖袋里取出平哥儿的庚帖,握在手里,一本正经地道:“素素,咱们虽然是多年的知交好友,但是这件事关系到咱们儿女的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好。”

    诸素素听得一愣一愣地,只觉得一颗心跌到谷底。

    杜恒霜这样的口气,在诸素素听来,好像是要来给她摊牌,说他们家平哥儿已经心有所属了一样。

    诸素素不由为自己的女儿感到无比的伤心,她背过头,用手将眼角刚刚沁出的泪水悄悄抹去,侧着身子,头也不回地道:“是的,强扭的瓜不甜,这我都懂。只可惜我的筝姐儿,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快活了……”

    平哥儿正好来到月洞门外,本想敲门亲自进去,向诸婶婶表达自己的诚意,结果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心情极是激荡。想到如果自己没有突然开窍,筝姐儿这一世,难道都不会再快活了?她对自己的心思,已经这样深,这样重了吗?

    一个人的喜乐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许对有的人来说,太过沉重,从而会选择逃避。

    可是对于有担待,也有心的人来说,却对这种“甜蜜的负担”甘之如饴。

    平哥儿不觉得沉重,只觉得一颗心欢喜得像要炸开了。他不喜欢跟别人猜来猜去,像筝姐儿明明白白表现出来才好。

    总之在有情人眼里,对方做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对的。如果有人觉得不对,那一定是你眼睛有问题。

    平哥儿是跟在杜恒霜后面来的安国公府。他是觉得既然娘亲亲自去提亲,他也应该亲自上门才好。这样以后说出去,说是未来的婆母和夫君一起上门提亲,筝姐儿脸上会更有面子。在整个长安城都是很少见的。

    当初他小姑姑萧嫣然成亲,就是她婆母吕夫人和她夫君吕二郎一起上门求的亲,至今被长安城很多贵妇津津乐道,以此为女家的脸面。

    什么官媒、私媒,甚至连陛下的赐婚都没有这个脸面大。

    现在听见诸素素明显误会了,平哥儿很是着急。

    杜恒霜在内室也很惊讶,她愣了一下,将把平哥儿的庚帖放到两人中间的小茶几上,笑着道:“强扭的瓜当然不甜。不过瓜熟蒂落,正是收成的好时节。——我们平哥儿真心想求你们筝姐儿为原配嫡妻,不知道贤伉俪允不允这道婚事?”

    诸素素正沉浸在满心的痛苦之中,还想着等安子常回来了,两人就一起去范阳将筝姐儿接回来。——总不能平哥儿要成亲了,筝姐儿还住在人家家里碍眼……

    猛地听到杜恒霜说给平哥儿求娶筝姐儿为妻,诸素素吓得傻了,瞠目结舌地僵在那里,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平哥儿在外面候了半天,也没有听见诸素素答复的声音,心里一急,不管不顾地掀开帘子进去,走到诸素素跟前,拱手作揖道:“请诸婶婶成全,我真的想娶筝姐儿为妻。”

    诸素素吓得猛地往后一仰,拍着胸脯道:“你不是逗我吧?怎么又突然想通了?”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坐直了身子道:“你可不能因为可怜我们筝姐儿,就答应娶她。我跟你说,因为可怜一个女子就娶她为妻,是最要不得的。你这不是为她好,而是在害她,而且是害她一辈子,也会害了你一辈子,你明白吗?”

    诸素素见过太多这样的夫妻,要么是两方都没有意思,要么是一方有意思,另一方只是迫于各种压力,或者可怜对方一片深情,最后答应成亲。结果没多久,就有“真爱”跳出来,将两人弄得鸡飞狗跳。

    诸素素可不想以后平哥儿又反悔,宣称当初只是“可怜”筝姐儿,所以娶她为妻,然后一心以“真爱”为重,不管是纳妾,还是并嫡,诸素素觉得自己都受不了,还不如将筝姐儿关在家里,一辈子不嫁人算了,省得日后受这零零碎碎的闲气。

    杜恒霜听了诸素素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她看向平哥儿,正色道:“你诸婶婶说的是至理名言,你好好想想,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千万别为了面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贸贸然成亲。你也知道,我和你爹,从没有逼过你成亲。只有你自己觉得真正找到你想过一辈子的人的时候,才是成亲的时候。”

    平哥儿对着诸素素笑了笑,皎如明月的容光看得诸素素心里一阵惋惜。——这样好的孩子,如果是真心喜欢她家筝姐儿,该有多好?

    “娘,诸婶婶,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不过你们别忘了,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不是毛头小伙儿,而且我以前没有因为怜惜就答应这门亲事,怎么如今还会因为这个无稽的理由又回心转意呢?——你们要信我,我是真的心爱筝姐儿,愿意娶她为妻,一辈子疼惜她。”平哥儿说得很是诚恳。他的声音温润如三月春风,每一句都在拨动听者的心弦。

    安国公府的丫鬟婆子都被平哥儿的话打动得一塌糊涂,恨不得夫人马上点头,将大小姐嫁与萧大少爷。——这样人品样貌家世样样拿得出手的东床贵婿可是千载难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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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12章 克星 (4K)

    安子常从外面回来,一进门都听门子说,秦国夫人杜恒霜和萧大少爷从范阳赶来亲自提亲,高兴得将胳膊上架的海东青往身后的鹰奴怀里一扔,拔腿就要往内院跑,可是刚到二门上,就有宫里的内侍十万火急从背后追过了,扬声叫道:“安国公!安国公!请留步!”

    安子常不耐烦地停住脚步,转身斜睇着那内侍问道:“什么事?”

    那内侍点头哈腰地打了声招呼,然后道:“安国公,陛下宣您即刻进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安子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最近没听说有什么要事啊?”

    “……安国公,小的不瞒大人,实是范阳节度使,也就是柱国公萧士及,刚刚进宫面圣。他进去没有多久,陛下就传话出来,让小的请您老人家进宫。”

    “什么老人家?我又不老!”安子常瞪了那内侍一眼,不过听说是萧士及居然从范阳来了,想到刚刚进了他家门的杜恒霜和平哥儿,安子常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是是是!您不老,一点都不老,您就是不老松!”内侍笑着打趣,恨不得伸手将安子常拖走。

    安子常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对下人吩咐道:“去内院代我向秦国夫人问好,并且对夫人说一声,就说我被陛下急召,要入宫一趟。让他们别等我吃饭了。有什么事情,夫人可以全权做主。”

    二门上的婆子应了一声,忙去诸素素的上房回报。

    诸素素还沉浸在不知所以的怔忡当中。

    好吧,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准备啊!

    她家筝姐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想到这死心眼的孩子,诸素素都忍不住为她鞠一捧同情之泪。

    虽然是她女儿,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如果是个男人这样缠着她,她肯定翻脸。

    所以对于平哥儿同意回心转意,还能同意一起来提亲,诸素素总怀疑是不是杜恒霜看上筝姐儿,打着骂着非让平哥儿来提亲……

    对于这个闺蜜的战斗力,诸素素可是感同身受的。

    而且她知道杜恒霜跟她亲厚,两人是生死之交,她的女儿,杜恒霜是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的。说不定做得出这种“亲者痛,朋友快”的极品事?

    “平哥儿,你好生跟我说说,你是如何从不理睬,突然转变到可以亲自上门提亲了?”转变太大了,接受不能啊亲!

    平哥儿脸上红了红,玉色的双颊上浮起若隐若现的红晕。

    挤在月洞门前围观的丫鬟婆子倒抽一口凉气,两眼冒泡,心情激动万分,恨不得一起上去逼着夫人赶紧同意算了,还逼人家说什么“心路历程”,真是秀逗了……

    杜恒霜看着儿子难得的窘迫神情,有些不忍,忙道:“素素,这种事怎么说得清呢?你是知道我儿子的,不靠谱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吱声的。我们没有逼过他,如果真的逼他,也不会让他拖到二十二岁才定亲了。别的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孩子都生好几个了。”

    这倒不错。

    诸素素若有所思地看着平哥儿,手里不自觉地一搭一搭地在小茶几上轻叩。

    屋里静悄悄地,众人屏息凝气地呼吸声清晰可闻。

    就在诸素素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从二门上来的婆子的回报声打破了平静。

    “夫人,国公爷说,陛下宣召,他进宫面圣去了,让夫人别等国公爷吃晚饭。”

    诸素素回过神,淡淡地“嗯”了一声,对外面伺候的人吩咐道:“都下去,准备酒菜,晚上好好招待秦国夫人和萧大公子。”

    外面的丫鬟婆子应了,三三两两离开了上房。

    等外面的人走尽了,诸素素才叹息着道:“我女儿单纯实诚,平哥儿你可不能看她老实就欺负她。”

    平哥儿松了一口气,忙道:“诸伯母放心。若不是真的愿意,我何必亲自来向诸伯母提亲呢?”

    萧、安两家是通家之好,就算不联姻,他们的关系也是不容撼动的。所以谈不上为了家族利益,一定要把两个年轻人送做堆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平哥儿还愿意亲自来提亲,应该还是心甘情愿地吧?

    一直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平哥儿心里高兴,吃了几杯酒,话才多了些。

    “诸伯母,我也不瞒您。我对筝姐儿开始有好感,是她一心一意对我好的时候开始的。我又不是傻子,一个女孩子这样不顾一切对我好,为我着想,我怎会心里没有想法呢?只是那时候,筝姐儿太小了,而我,确实还是有些心性不定。而且我一直把她当妹妹一样,感情上没有转过来。”平哥儿很老实地说道。直到后来他们分开后再重逢,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个女子已经顽固地存在他心里了……

    诸素素撇了撇嘴。虽然诚实是好品格,可是你平哥儿一个大男人,这样口口声声说喜欢一个女子,是因为这个女子先喜欢他的,这样真的好吗?!

    要不要给女孩子留点面子啊!

    诸素素悻悻地道:“其实吧,小女孩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其实那阵子过了就好了,不一定是要非你不嫁的。”

    杜恒霜听出了诸素素的意思,忙对平哥儿使了个眼色,笑道:“是啊是啊,大家都是从小女孩过来的,都有这种心思不奇怪。而且成亲是大事,光靠喜欢是不够的,还有很多别的事情需要考较。——不过呢,说别的都是虚的,这是我们的诚意。”说着,将一沓聘礼单子放到诸素素面前。

    诸素素扯着嘴角,取过来聘礼单子扫了两眼,一双眼睛顿时瞪大了。

    “……这这这,你是不是把你们家库房都搬空了?!”诸素素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

    杜恒霜笑道:“可不是搬空了?你还记得我那个给平哥儿存聘礼的库房吧——都在这里了!”

    诸素素想起那样久远的事情,心里更加柔软。她放下聘礼单子,对杜恒霜道:“你们真心想娶,我当然不会不答应。——我若不答应,不说我家那个小祖宗回来要跟我脱离母女关系,就连我们家国公爷,大概都要休了我……”

    杜恒霜和平哥儿一齐道:“您真会说笑!”阻止诸素素继续胡说八道。

    诸素素也知道自己常常脱线,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便忙掩口道:“好了好了,这样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七的八的。——平哥儿,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既然答应娶我女儿,你这一辈子就要真心实意地对待她。纳妾、并嫡这种事,除非真的是我女儿生不出儿子,否则一律免谈!”

    诸素素也知道,平哥儿是萧家的嫡长子,儿子是一定要的。而且在严苛一些的家族,不仅要儿子,而且要嫡长子。若是嫡妻生不出儿子,可不是纳妾那样容易,而是要或者休离、或者并嫡,来达到生育嫡长子的目的。

    女子嫁人的三个要求: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样,生育子嗣是女人嫁为人妇最重要的职责。

    诸素素虽然对此很不以为然,但是世情如此,她一个小女子,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别说在这个大齐朝,就是在她的后世,不知有多少人家还是照样重男轻女。

    所以万一她女儿运气不好,生不出儿子,她还是不得不退步,让平哥儿纳妾来生儿子的。

    “霜儿,咱们关系不比别人,所以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女儿生不出儿子,等她四十之后,平哥儿才能纳妾,你同不同意?——若是同意,我马上跟你交换庚帖。”诸素素盯着杜恒霜,很是紧张地问道。

    颇有些“虽然是好朋友,但是该公事公办还是要公事公办”的意思。

    其实无子四十方能纳妾,说的是男人的年龄。

    诸素素心疼自己的女儿,就改成女人四十生不出儿子了。

    平哥儿比筝姐儿大六七岁,这个要求,其实对平哥儿有些不公平。

    杜恒霜有些踌躇。这事事关重大,她一个人恐怕做不了主。

    不料平哥儿大大方方地说道:“没问题。”顿了顿,还笑道:“诸伯母是杏林国手,我就不信伯母没有从小就调理筝姐儿的身子。”

    只要身体健康,生男生女只是时间问题。

    诸素素怎么可能没有从小就调理筝姐儿的身子呢?她自己的女儿她清楚,她这么说,一来是考验平哥儿,还有萧家夫妇的诚意,二来是身为娘亲关心则乱导致的。

    听平哥儿这么一说,杜恒霜和诸素素两个人相视而笑。

    “这下你该信了吧?”杜恒霜笑着道,“其实你也太操心了。日子过得怎么样,到底是要看他们两人如何过。我们在这里说得千好万好,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总之开始的时候,是真心诚意就行了。”

    诸素素点点头,“也对。我是想太多了。”一边说,一边起身离开饭厅。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把筝姐儿的庚帖取来了。

    “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合八字,没问题就放小定,怎样?”诸素素办事爽利,不喜欢拖泥带水。

    “那再好不过。士及还说,最好年底就成亲,可是又担心你们夫妇心疼女儿,不情愿这么快就嫁。”杜恒霜半吐半露地想把婚期都敲定下来。

    诸素素愕然地看了杜恒霜一眼,“不是吧?定了亲,怎么也要给我们一年时间准备吧?——你看,那么多事情要准备,嫁妆……”

    “你别跟我提嫁妆,从筝姐儿出生开始,你就开始给她攒嫁妆了吧?别拿这个当幌子。”杜恒霜掩袖笑道。

    太知根知底的朋友就有这点不好,你想扯个谎都会被对方揭穿。

    诸素素笑着道:“这我可不能承认。总之,还是他们男人家来定日子吧。我们说的都是细枝末节。”

    婚姻大事,做主的其实是男人。

    女人就只能最多在细枝末节上下功夫,比如说,请多少客人,婚房布置成什么样子,盖头上是绣鸳鸯,还是绣百年好合……

    他们在这里商议的时候,宫里的御书房里,也是正商议得热火朝天。

    在座的都是永徽帝心腹中的心腹。

    听了柱国公萧士及的提议,几乎所有人都一致叫好,唯一只有安子常有些不情愿,笑着道:“我说要打高句丽,你却来个突厥。——总是要跟我抢啊!”

    萧士及笑道:“先打突厥,然后打高句丽,不好吗?柿子总要先从软的捏才好。”

    御书房的人顿时哄堂大笑。

    当年的突厥,可是这片土地上老百姓千年的噩梦。

    那些年,大家除了对突厥俯首称臣,连年纳贡,好像没有别的办法好想。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走,只好任宰任割了。

    “想不到我吕大郎,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打突厥的一天!——柱国公,我可是现在就报名,要做你的先锋官!”吕大郎头一个说道。

    高句丽确实是更难啃的骨头,特别是在跟如今贰微的突厥比起来,还是先打突厥,振奋一下士气更好。

    前朝大周两征高句丽,最后没有把高句丽打下来,倒是把自己给打散了。

    前车之鉴,殷鉴不远。

    对于突厥,他们有“战神”萧士及,他是突厥克星!

    应该趁着在他有生之年,将突厥趁机拿下。

    众臣纷纷附议,向永徽帝进言。

    永徽帝坐在上首,脸色憔悴,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不过听见这豪迈的话语,他的脸上也有了红晕。

    “本来突厥王庭离得远,高句丽更近。朕准备了四五年,本是给高句丽准备的。不过萧爱卿既然说更有把握拿下突厥,那就先从突厥练手。拿下突厥,马上剑指高句丽!——众卿意下如何?!”

    “谨遵圣命!”众臣一起拱手。

    打突厥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然,这只是在最上面的层面取得了许可。真的要打,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这一晚,他们基本议定,打突厥的准备工作,要暗地里进行,而且要在打高句丽的幌子下进行,直到最后出兵,深入大漠之后,再公布实情,这样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将天时地利人和用到极处。

    于是在萧、安两家给平哥儿、筝姐儿准备婚事的过程中,对突厥的战争准备也悄没生息地开始了。

    永徽十七年年底,柱国公府张灯结彩,人声沸腾。萧家嫡长子萧宜平一百八十抬聘礼,迎娶安国公嫡长女安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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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13章 殷羡 (4K)

    这半年来,借着给平哥儿娶媳妇的机会,萧士及和杜恒霜在长安做足了功夫,两人一反往常的态度,变得非常高调。

    为了柱国公府二十年来头一次办喜事娶媳妇,萧家显示了让人咂舌的财力和势力。

    这半年来,长安城世家高门之间最常说的话,就是“萧家的请帖,你拿到了吗?”

    “听说,这一次婚宴不同寻常,比当年太子娶太子妃的时候,都差不离呢。”

    “真的?你听谁说的?”

    “还要听别人说的?我小舅子的表姐夫的大姨妈,跟吕家关系不错,吕家跟萧家是姻亲,他们可是知根知底的!”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过,说虽然是腊月里,但是秦国夫人还是派人去安西,快马加鞭,运了无数夏季的果子来长安。”

    “哦,那些马队?是为了运大婚的果子?”

    “这还有假?我亲眼所见。紫莹莹的葡萄,黄澄澄的哈密瓜,拳头大的李子,水碗大的苹果,还有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新奇东西,都是一队一队运到柱国公府的。这一个月,总有好几千匹马从安西运送这些东西到长安。”

    “何止果子。听说,大婚用的陈设,全套从江南采运,一百来艘快船,日夜不停来往长安和江南两地。大婚用的大米吃食,是从东北运来。海鲜来自靠海的东山郡,猪牛羊肉全部是自家庄子上用粮食精心喂养的。菜蔬是在城外山里的帘子洞里专人种植,那洞里笼着火,温度高,冬天也能有菜蔬吃。”

    “是啊是啊,那些聘礼嫁妆就不用说了,只有你们没有见过的,没有人家拿不出来的。听说,长安东市一半的店面,幕后东家就是秦国夫人……啧啧,真是大手笔,全给她儿子娶媳妇了。”

    说者眉飞色舞,听者目瞪口呆,都被萧家的豪奢惊呆了。

    萧家有权有势他们是知道的,可是这样财气纵横,他们还是第一次认识到。

    他们知道萧家不差钱,但是就绝对没有想到,萧家的财力能恐怖到这个地步!

    这些话传到有些人耳朵里,简直是让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穆夜来就是其中最痛苦的一个。

    萧士及这一世的成就和权势,早就大大超出了上一世。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萧士及早就死了。哪里来的这些荣华富贵,儿孙满堂?

    深夜,穆夜来怔怔地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想着自己重生的这一世,心里酸苦涩辣,就是没有甜。

    刚重生的时候,她笃信自己是萧士及上一世最心爱的女子,因此不顾一切代价,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要往他身边靠过去。并且她相信,靠得越早,她这一世得到的幸福会更多。

    可是结果呢?她伤得比上一世还重,败得比上一世更惨!

    她取过一面铜镜,睁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

    虽然光线不好,铜镜看人也不清楚,但是她还是看得出来,铜镜里面的人,早就容颜尽毁了……

    被封裴敦的鞭子划伤了脸,后来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她的脸就这样毁了。

    而且因为那一次受伤太重,她的肺至今没有缓过来,一道阴雨天气,就咳嗽得气都喘不过来。

    她就这样眼睁睁坐了一夜,一点都睡不着。

    第二天天一亮,就有人过来叫她过去做活。

    她现在的活儿,比以前轻松多了。她只要教几个女子的规矩就行。

    封娘子给她的活儿,让她教这几个女子,只要把她会的东西,都教给这几个女子就可以了。包括她走路的姿势,穿衣打扮的习惯,还有爱吃的东西,爱说的话,爱唱的歌,爱跳的舞,都要事无巨细,全部传授给这几个女子。

    穆夜来本来在封家的庄子上做苦力。

    封裴敦死后,她的日子好过了些。

    再后来,封家的大夫人邵氏将她从庄子里调出来,送到这个别院,让她做教养妈妈。

    她的卖身契捏在邵氏手里,还有,梦儿被赶出去之后的下场,她也不时听人说起,所以她不敢起别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在这里做她的教养妈妈。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穆夜来跟她教养的几个女子一起吃饭。

    封娘子居然意外地跟邵氏一起来别院看她们。

    “吃完饭,咱们出去见见世面。”封娘子笑容可掬地道。

    “见什么世面?”

    “今儿是柱国公世子娶亲的大日子,咱们去看看热闹。”封娘子一边说,一边含笑瞥了穆夜来一眼。

    穆夜来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机会亲眼见一见那盛大的场面。

    “好啊好啊!封娘子,咱们什么时候出门?”那几个女子连忙问道。

    “你们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去换衣裳,换完衣裳咱们就走。”

    安国公府和柱国公府都在崇康坊,其实筝姐儿出嫁,就是从安国公府到柱国公府,隔壁邻居的距离。

    但是真正娶亲可不能这样敷衍了事。

    平哥儿亲自择定娶亲的路线,从安国公府出来之后,要出崇康坊,在长安朱雀大街上逛一圈,然后才回到崇康坊的柱国公府,是一定要把两点一线,拉成一个大大的圆形,恨不得绕整个长安城一周。

    所以就算她们没有请帖,也可以在大街上看见新郎官的风采。

    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出来亲迎的柱国公萧士及和秦国夫人杜恒霜。

    一切都是为了表示,这个嫡长媳是他们极为满意的。

    柱国公府里面,此时也坐满了从各地来的亲朋好友。

    方妩娘坐在杜恒霜房里,一直止不住地流泪。当然,都是高兴的泪水。

    “……当年你出嫁的时候,我担心得不得了。一转眼,你已经嫁了女儿,又要接儿媳妇了。”方妩娘感慨万分,想到远走的杜先诚,她更加黯然。

    凑近杜恒霜耳边,方妩娘轻声问道:“……你爹,最近有消息吗?”

    杜恒霜摇摇头,“没有。我都不知道爹去哪里了,也没有个送信的地方。”

    “唉。”方妩娘用帕子拭了拭泪,“希望他能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

    杜恒霜没有接过话茬,而是转了话题,道:“今儿是主日子,厨房那边一百五十个主厨应该够用吧?”

    说起今日昏礼的豪奢,连方妩娘这样大手大脚惯了的人都觉得有些受不了。她担心地问道:“你们这样使排场,不怕言官去陛下那里参你们一本?”

    杜恒霜满不在乎地笑道:“嘴长在人家身上,愿意说说去呗。我们的银子都是自己挣来的,谁看不顺眼,让他来跟我讲讲道理。”他们又没有贪污受贿,怕个头啊?!

    其实,她没有告诉方妩娘,已经有人去陛下那里参萧士及去了,说他“骄奢淫逸”,“铺张浪费”,以娶媳为名,四处敛财扰民……但是这本子被陛下压下去了。

    萧士及现在不需要好名声,杜恒霜也是赞同的。

    再说,他们打着大办昏礼的名头,其实是在收拢自己的势力。

    萧士及已经从永徽帝那里得到许可,以准备对突厥的战争为名,大力扩展兵权,把持范阳地方事务,已经彻底取代了刺史。

    刺史如今只有民政之权,财权和兵权都已经归节度使所有。

    杜恒霜趁机命史家兄弟,将安西马场的战马送过来。

    他们以给大婚送果子为由头,将最好的战马经由长安送往范阳,装备那里的萧家军。

    萧士及当年创办的讲武堂,如今硕果累累,萧家军里中层以上的军官,都从他的讲武堂出,将军队把持得如同铁桶一般。

    史家兄弟在范阳城看见萧家军的盛况,脑子一热,也报名加入了萧家军。

    如今在萧家军里也是一号头目。

    阳哥儿跟史家兄弟有些不对付,但是看在他娘亲份上,他也直说将他们远远调开,不跟他的势力混在一起就行。

    中原要和突厥打仗,最大的短板就是在战马。

    中原没有好马,好马都出自西域。

    突厥人的战马,都不能跟西域的比。

    杜恒霜当初就是看中这一点,才灵机一动,将安西马场从穆侯府弄出来,握在自己手里。

    她不是不信任萧士及,而是事到如今,她还是觉得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她跟萧士及是平等互助的关系,不是依附他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萧士及也是对杜恒霜这个马场赞不绝口。

    虽然没有这个马场,他也能想法弄到战马,但是和这个可以源源不断提供上好战马的马场相比,还是差远了。

    打仗的时候,任何一个方面都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是非常重要的战马资源呢?

    平哥儿大婚一过,萧士及就要披甲上阵了。

    方妩娘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担心这两个人一不小心,又惹陛下不高兴,就在这里苦劝她,“收敛一些吧,何必这样呢?让人见了眼红,都去陛下那里参士及一本,也是三人成虎啊。”

    “娘,我知道了。”杜恒霜笑着打太极,“娘,弟妹又有身孕了吧?我见她又胖了。”

    “是啊是啊,刚刚两个月,这你都看得出来?”方妩娘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最疼自己的小儿媳妇夏侯无双。夏侯无双也很争气,既孝顺,又能生,而且性子越来越和气,比当初那个骄傲的小姑娘简直是判若两人。

    杜恒霜微微笑着,听下人回报说花轿过来了,便披上大氅,带了几个婆子一起出了二门。

    萧士及穿着深棕色福字团花的大氅在二门前站着,看她走过来,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笑着道:“外面天冷,你没有带暖手筒?”

    杜恒霜摇摇头,“等下要骑马,带那个不方便。”

    两人一起走出去。

    来到大门口,萧士及扶杜恒霜上了她的汗血宝马,然后自己也上了自己的乌骓驹,两人并肩齐辔,往崇康坊的大门行去。

    一出崇康坊的大门,他们就被坊外黑压压的人群震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简直是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来了!

    “柱国公!是柱国公出来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这个男人生得实在太好了吧?!我看一眼就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我也是啊……这么好看的男人……倒贴我也肯的……”

    “得了吧你,你有啥东西可以倒贴?——切!”

    “你看看他身边的秦国夫人,那样的绝世容光,你觉得你比得过吗?你看她脸蛋,那手,那腰身,啧啧,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好不好!”

    听到这里,穆夜来终于忍不住了,冷冷地道:“她三十八了,六月就满三十八,过两年就四十了,能美到哪里去?”

    “咄!要你胡说,你这个丑婆子,我看你今年六十了吧?还是六十五?你再投十七八次胎,给人家提鞋也不配!瞧你那酸样儿!——我跟你们说,别说秦国夫人年轻的时候,就算是再过十年,她也比你强!”路人对穆夜来纷纷表示不屑。

    穆夜来被气得倒仰,恨不得拿粪球将这些讨厌的路人的嘴都堵起来!

    什么六十?!她比杜恒霜还小三岁!她才三十五!

    可是看看汗血宝马上顾盼神飞的杜恒霜,时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驻了,一点都看不出衰老的迹象,反而让她更显成熟风姿。

    而她旁边的萧士及,也是在一个男人最成熟的巅峰时刻,他静静地坐在马上,目光幽深如月光下的大海,静谧中酝酿着惊涛骇浪。

    封娘子笑吟吟地看着穆夜来突然遽变的脸色,又看了看在穆夜来身后站着的那几个女子。

    这些女子都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明眸。

    无一例外,这些女子的目光,都痴迷地停留在萧士及身上……

    远处传来娶亲的锣鼓喧天。

    人群分开一条缝,让迎亲的队伍走过来。

    穆夜来恨极杜恒霜,手里扣着一把小银刀,慢慢往杜恒霜那边蹭过去。

    可是她没在人群中没有挤过多远,一个穿着银色衣衫的娇小女子像是凭空出现在人群中,从她身后挤过来,一手抓住穆夜来的胳膊,一手将她手里的银刀夺了过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的戏还没有到散场的时候呢,做什么这么着急要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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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14章 得偿

    银衫女子个子娇小,声音脆生生地,看着柔弱,一双手的力气却奇大,如同铁钳一样,掐得穆夜来呲牙咧嘴,差一点没疼晕过去。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坐在地上,周围都是好奇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地嘲笑她。

    “穆妈妈,你怎么一下子晕过去了?这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物儿?还是看见了柱国公的美样儿,受不了了?”那几个她一直教养的女子也挤过来,掩袖跟着打趣她。

    穆夜来甩了甩头,完全不记得如何坐到地上晕过去了。她不是想去对杜恒霜动手吗?

    杜恒霜如今跟着萧士及位高权重,住得深宅大院,等闲见不到人影。就算有时候出来,也是前呼后拥,婆子丫鬟媳妇小厮亲卫随从,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别人想靠近她五尺之内都做不到。

    像今天这样跟她距离这么近的机会,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穆夜来撑着泥地站起来,垫脚往前方看了看,却见崇康坊的大门口那边已经空空如也了。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还有花轿呢?新郎官呢?”穆夜来忍不住问道。

    “哈哈,还花轿、新郎官?——穆妈妈你惦记的东西可真多。花轿早进去了,新郎官也进去了,连柱国公和秦国夫人都走了。咱们都是看热闹的人而已,你还想进去吃喜酒不成?”

    另一个女子笑嘻嘻地推了推穆夜来,“不过,大夫人和封娘子去吃喜酒了,可惜了,不能带我们进去。”

    穆夜来心神恍惚。她明明记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怎么人都走光了?她刚才真的晕了?

    可是她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的手腕好像有些火辣辣地疼。

    穆夜来低下头,撂开自己的袖子,赫然发现手腕上有一圈红印子,如同被烙铁烙过一样吓人。

    穆夜来忙把袖子放下,耷拉着眉眼退到墙脚,问那几个女子,“既然没有热闹可看了,咱们就回去吧?”

    那几个女子点点头,跟穆夜来一起上了她们来时坐的大车,回封娘子的大宅去了。

    平哥儿和筝姐儿大婚,算是长安城近年来少有的大事。

    封娘子和邵氏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跟在等她们的那几个女子说:“没想到今儿陛下还微服出宫,带着太子殿下来参加萧大公子和安大小姐的大婚仪式了。”

    居然连陛下和太子都去了?!

    那些女子更加激动,围着封娘子和邵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封娘子懒得跟她们说话,一个人恹恹地回屋里躺着去了。

    邵氏倒是很有精神,因她以前跟杜恒霜关系不错,这一次看见萧家这样的热闹,也很是为他们高兴。

    “……大夫人,那柱国公,真的没有别的妻妾吗?”一个女子琢磨半天,终于好奇地问了出来。

    “没有。当然没有。从来就没有过。”邵氏笑吟吟地说道,还不忘再刺穆夜来一笔,“以前有个穆侯家的三小姐,削尖了脑袋想忘人家夫妻中间钻,可惜脑袋不够尖,没有钻进去,反被人赶走了。”

    这些女子并不知道给她们做教养妈妈的穆妈妈,就是那个传说中唯一差一点就撼动柱国公跟秦国夫人之间完美姻缘的传奇女子。

    都在跟着感叹,“这么厉害?那这个穆三小姐,该是多美貌啊?我真想不出来。秦国夫人的美,根本已经无人能及了。那柱国公虽然好,怎能得到这么多绝世美女的青睐呢?”

    穆夜来在旁边将脑袋扎得更低。

    她自己当然没有脸跟人说她就是穆夜来。

    这个宅子里知道她是穆夜来的人,就只有封娘子和邵氏。

    而且封娘子接她来教养这几个女子之前,已经跟她约法三章,不许她说出自己的真名,一律只能说是穆妈妈,更不能向这些女子透露丝毫内情。

    封娘子的手段,穆夜来没有尝过,但是邵氏的手段,她却是亲眼所见,所以当邵氏让她听封娘子的话,她二话不说就应了,也严格遵守,完全不敢有丝毫僭越之处。

    邵氏看着穆夜来的样子,心里很是舒畅,摇着帕子道:“话不能这么说。穆妈妈教了你们这么久,你们还不明白吗?——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样貌是不重要的。就算是如同秦国夫人那样的绝世美女,不也曾经差一点败在穆夜来那个女人手下?我跟你们说,我可是见过穆夜来,她生得连你们都不如,更别说秦国夫人了。总之女子只要生得过得去,不丑,然后能够放低身段,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呢?”

    那几个女子听了若有所思,各自福身下去了。

    ……

    柱国公府里,此时依然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萧士及喝得醉醺醺地,被人搀扶到内院。

    一进内室,就紧紧抱住杜恒霜,在她耳边连声呢喃:“……霜儿,霜儿,你回来了,真好。”他这辈子最惶恐无助的日子,就是杜恒霜离开他的那段日子。那种压抑的痛苦深深刻在他心里。

    杜恒霜轻轻拍了拍萧士及宽厚的肩背,低声道:“你又喝醉了。今儿是平哥儿大喜的日子,你喝成这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谁敢笑话我?”萧士及哼了一声,一把拽住杜恒霜的衣带,抱着她往床上倒去。

    杜恒霜连气带笑,七手八脚将萧士及推开,再回过身,发现他已经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杜恒霜笑着摇摇头,起身离开床边,绕过屋子中央一人高的插屏,看见对面的窗子开了半扇,能看见院子里零星的灯火。一阵微风吹进来,还能闻到隐隐的木樨花的香味。

    她这些天都是连轴转,这个人累得疲累不堪,也是想休息休息了。

    杜恒霜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慢慢坐到对着窗的躺椅上,缓缓阖上眼,想假寐一番。

    没过多久,她感觉到手上有些湿漉漉的,微张了眼,她吃了一惊,见是一只雪白的狐狸,正用它带着些湿气的鼻子轻轻拱了拱她的手掌心。

    “小白?是你吗?”杜恒霜忙睁大眼睛,坐直了身子。不过这白狐比小白大一些,想是长大了?

    那白狐抬眸,看了看杜恒霜,然后将嘴里的一个东西吐在杜恒霜手上,自己转身往后一跳,轻盈地越过半开的窗子,往院子里去了。杜恒霜只看见一只雪白的狐尾,在窗前闪了几闪,就消失了踪影。

    杜恒霜有些怔忡地看着窗外,想到了那一夜,她第一次见到小白的情形……

    “夫人!夫人!醒醒!快醒醒!”知数听见屋里静悄悄地,想进来问问杜恒霜要不要热水沐浴,却看见她半趴半跪,在窗前的长榻上睡着了。

    这种姿势怎么睡觉啊?睡醒了还不腰酸背痛?

    知数忙用力推着杜恒霜。

    杜恒霜长长的睫毛闪了闪,慢慢醒过来。

    茫然地抬头四望。

    还是刚才的屋子,刚才的窗子,可是那只白狐呢?

    杜恒霜撑着胳膊站起来,腿脚酸麻。

    她感觉到手上有东西。

    松开手掌,一朵金黄色的木樨花静静地躺在她手心上。

    “夫人,您这哪里来的木樨花?院子里飘来的?——都是奴婢不好,这阵子忘了督促那些小丫鬟打扫院子。那起子懒贼,不说不动弹。”知数唠唠叨叨说着,扶着杜恒霜在榻上坐下来。

    杜恒霜笑道:“你还没有老呢,就婆婆妈妈了。快别说了,去给我烧热水,我要沐浴。”

    知数笑着去了。

    杜恒霜又默默地看了看那手掌心上的木樨花,将那花珍惜地放到自己的妆奁匣子里去了。

    ……

    平哥儿大婚后的第三天,他带着筝姐儿回门。

    其实就是回到隔壁不远的安国公府。

    安子常和诸素素一大早就在门口翘首以待,中间有好几次直接派人去柱国公府叫门,非要把女儿、女婿早早叫回来不可。

    杜恒霜在房里听了这两口子急切的样子,不由骇笑道:“安国公跟诸素素这些年真是情投意合,两人真是越来越像了。”

    “是啊,越来越像了。——都一样抽疯。”萧士及笑着道,跟杜恒霜一起吃早食。

    平哥儿带着筝姐儿过来请安,说一会儿就要带着筝姐儿回娘家。

    三朝回门是大事。

    杜恒霜还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给筝姐儿,笑着道:“讨个好彩头。以后红红火火,高高兴兴过日子。”

    筝姐儿本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见杜恒霜还是跟以前一样爽利,而且是真心疼她,将最后一点隔阂也去了,拉着杜恒霜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娘,您等我回来给您做羹汤。我学了好久的厨艺,就等着给您展示展示呢。”

    杜恒霜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做的必是好吃的。我有一辈子的功夫慢慢吃呢,不急。你在娘家多住几天都行。这以后虽然是我们家的媳妇,但是你娘家也是你的亲人,跟他们和和气气才好。”

    “哎!”筝姐儿笑着应了,欢欢喜喜跟平哥儿出门回娘家去了。

    萧士及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出去的背影,忍不住又看了杜恒霜一眼,凑过去在她耳边道:“当初你嫁给我的时候,比筝姐儿还小呢……”

    杜恒霜啐了他一口,低头吃饭,两串红晕却悄悄爬上她的面颊。

    ……

    平哥儿和筝姐儿三朝回门回来的时候,发现爹和娘都已经离开长安,回范阳去了。

    平哥儿是柱国公世子,这个位置、这个府邸,迟早都是他的。

    萧士及同时也是范阳节度使,他现在的重心早都转到范阳去了。

    杜恒霜夫唱妇随,当然也跟着过去了。

    筝姐儿虽然是新嫁娘,而且是嫡长媳,却不用整天对着婆母被管束。光这一点,就羡煞长安城不知道多少高门贵女。

    连诸素素都常对安子常说,“咱们家筝姐儿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她的眼光,比你我都好多了。”

    一早看准目标,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最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而且得到的,比她曾经想象过的都要好,而且好很多很多。

    安子常很是得意,“那是自然!你不看看是谁的女儿!她只要承袭我一半的聪明,这辈子都是享福的命!”

    诸素素无语,但是因是说自己的女儿,也不跟他抬杠了。

    ……

    萧士及带着杜恒霜和两个小儿子回到范阳,马上就投入紧张地战前总动员。

    为了这一仗,阳哥儿连长安都没有去,专心在范阳练兵。

    春节刚过,萧士及就在范阳誓师歃血,要带领萧家军进军大漠的突厥王庭,为大齐扫除外患,成就不世功业!

    一时之间天下震动。

    永徽十八年,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大齐所有的州府,无数热血男儿,都在期待北方战役的消息。

    当然也有人对此恨之入骨,数次上书永徽帝,参萧士及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是要用千百万将士的性命,来做他加官进爵的垫脚石。

    大齐的太学院的学子也在热烈地争论,讨论这场对突厥的战役是不是必要,有多少获胜的可能。

    赌场当然也不例外地开了盘口,赌这场对突厥主动出击的战役什么时候完结,是什么结果。

    而在大漠深处的突厥王庭也接到消息,王庭里立刻分裂成两派人马,主战派和主和派。

    主战派以颉利可汗的两个可敦——朝义公主和朝阳公主为首,主和派却是以突厥王族的旁支男人们为主。

    突厥可汗颉利一时左右为难,只得先调动起自己的兵马,一边往大食送信,让他们赶紧派兵过来增援。

    ……

    杜恒霜在范阳虽然表面上淡定从容,若无其事,但是内心里也是煎熬得很。

    以前萧士及出去征战的时候,她只挂念萧士及一个人。现在萧士及出去征战,还带走了她的二儿子阳哥儿,她的心就分成了两半,一半挂念着丈夫,一半挂念着儿子。

    知数见杜恒霜最近瘦得厉害,就挑了一天风和日丽的日子,对杜恒霜道:“夫人,要不出去走走?这里春天景致不错呢。”

    杜恒霜无可无不可地应了,换了身衣裳,跟知数坐车出去。

    来到一处她们熟悉的酒楼,杜恒霜和知数下了车,打算进里面去吃点小食,歇息歇息。

    结果一进酒楼的一楼大厅,就看见里面挤得水泄不通,有个说书先生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说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今天说的就是如今出征在外的柱国公、范阳节度使萧士及——将军三箭定大漠,壮士长歌入汉关!”

    ※※※

    一更四千字。明天双更哈。今天终于忙完了。赶deadline真是分分钟要命的节奏。泪~~~亲们粉红票鼓励下哈,俺会加更滴~~~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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