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由头
“好!”台下听书的人轰然一声叫好。
知数笑得前俯后仰,揉着腰身叫“哎呦”,“夫人,您说这些人怎么这么逗?说得跟他们亲眼见过一样!”
杜恒霜莞尔,扶着知数的手往楼里走,悠然道:“咱们去楼上听一听吧。”
为了方便,杜恒霜出门都是戴上长长的幕离,遮住头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不是怕登徒子骚扰——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整个大齐没有哪个登徒子敢想她的帐——而是怕麻烦。
现如今认识她的人多了,在外面会被人围观,而且追问有关萧士及的消息。
因此戴上幕离,杜恒霜和知数才得以顺利穿过人群,悄没生息地上了二楼。
“还有雅间吗?”知数对小二问道。
小二笑着接过知数的赏钱,点头道:“有的有的,您跟小的过来。”说着,带着她们往靠窗的雅间去了。
那个雅间也能俯瞰二楼,是整个酒楼最好的房间。
“……前面说到萧大将军手起箭落,唰唰三箭,将突厥人的左、中、右三路大军的将领一一射杀,顿时让突厥人乱了阵脚。大军群龙无首,各路军士慌不择路,自相踩踏,无数人没有死在我大齐将士手下,却死在了他们自己人手中。这一仗之后,颉利可汗吓得不敢再战,带着军士撤回大漠深处。”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算是告一段落,端起茶杯来润了润嗓子。
这个间隙,也是让听众打赏的时候。
说书先生的童儿端着一个托盘,慢慢在楼里走动着。
那些听书的人随手从腰带里摸出几个铜子儿,扔到那托盘里。
叮呤当啷的铜角子在托盘中跳跃,声音格外好听。
杜恒霜在楼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对知数道:“去,扔几个银角子。”
知数点点头,叫了跑堂的小二过,递给他几个银角子,“给那位先生送去。”
“好咧!多谢您哪!”那小二响亮地答了一声,接过银角子下去了。
来到一楼那小童身边,小二将银角子都扔到他的托盘里,大声道:“这是楼上的客官赏先生的。——先生说的好书!”
楼里的人看见几个银灿灿的银角子,跟着又叫一声好,慷慨解囊的人更多了。
那小童托盘上居然很快就满满地装一盘子,险些要掉出来。
他们在这里说书也有几年了,还从来没有一次得过这么多赏钱。
不仅那小童高兴得合不拢嘴,就连说书先生都愣了一下,才对着楼上的方向连连拱手,表示感谢。
“国公爷和二少爷出征,也有两三个月了。自从他们一走,我们就跟他们断了联系。——夫人,有必要这样吗?”知数悄悄问道。
杜恒霜微微叹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这种低头,总好过别的低头,所以也不算什么。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只听咣当一声铜锣响,那说书先生又开场了。
说的还是萧士及他们出征的事儿。
“……却说萧大将军三箭灭了突厥的主力大将,又要往漠北深处的王庭进发。这一路突厥贵族被我大齐军士追击得东躲西藏,为了活命,不惜献上无数的金银珠宝、牛羊马匹,还有绝世美女,咱们萧大将军都笑纳了……”那说书先生又说完一段,照例停下来喝茶。
酒楼里又一阵轰然叫好。
“早知道就跟着节度使从军去了!不说分个绝世美女,至少也能得些金银珠宝、牛羊马匹什么的……”
“是啊是啊,早知道就去了。唉,其实也是胆小啊。这么大的阵仗,没见过,真是没见过。”
大家想起两三个月前,萧士及带着大军出征时的盛况,不胜向往之。
酒楼上面的雅间里,知数却已经变了脸色。她颤抖着声音对杜恒霜道:“夫人,这说书的造谣污蔑国公爷,您不管管?”
杜恒霜淡淡地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怎么管得住?”一边说,一边却已经站了起来,带着幕离戴上,往门外走去。
知数知道杜恒霜是生气了,但是她如今喜怒不形于色,光从外表看,是看不出端倪的,只好跟着下去。
本来还想警告那说书先生两句,却被杜恒霜严厉制止了。
上到马车上,杜恒霜对知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去找那人的麻烦,也不要拦着他。咱们以后不来就是了。——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不伤神。”
这是要自欺欺人了?
知数忿忿不平。
杜恒霜倒是笑了笑,一路没有说话,只有到了快下车的时候,才对知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都没有生气,你生什么气呢?”
“可是夫人,您刚才不是听见了那说书先生的话?——国公爷在外面……收女人,还收贿赂!”知数急得不行。
“那又怎么样呢?出去打仗,能保证谁的手脚是干净的?”杜恒霜不以为然地道,扶着知数的手下了车,回节度使府去了。
很快,征北大军的这些消息,传遍了大齐上下。
长安城有些人本来就看萧士及不顺眼,现在得知他的突厥做得这些出格的事儿,如获至宝,纷纷向永徽帝告状,参柱国公萧士及在征突厥王庭的过程中,收拾贿赂,又广纳姬妾,作威作福,实在是败坏大齐军士的名声,请求永徽帝严惩萧士及,以儆效尤!
这些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到永徽帝的案头。
帮着永徽帝处理政务的太子齐治看了这些奏章,笑着摇摇头,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面上却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声称不知道该如何批复,更不敢让永徽帝知晓,只得偷偷袖了几本奏章带回东宫,说要仔细想想要怎么做才好。
齐治还是老习惯,心里一有事,就在宫里待不住了。每到这时候,他总爱带着几个随从,微服出宫,偷偷前往感业寺,去跟在那里出家的媚娘说说话。
媚娘是个极聪慧,又极坚强的女子。
青春少艾就被发配到尼姑庵剃度出家,她却并不气馁。在起初的彷徨过后,她又振作起来,每日哪怕是打坐念经,她都要力图做得最好。
这两年,杜恒霜也偷偷来长安郊外看过她,并且给感业寺捐了一大笔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杜恒霜捐的这些银子,也是想让媚娘的日子好过点。感业寺的主持师太看在银子份上,对媚娘好得不得了,从来不敢怠慢她,也不敢让她做粗活,更别说虐待她了。
后来没有多久,太子齐治也找到由头,经常出宫来看她。两个人似乎又恢复到当初在范阳节度使府那样逍遥自在的日子,媚娘过得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看见齐治又来看她,媚娘笑着放下经书,给他捧上一杯香茶。
齐治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媚娘。见她肤色红润细腻,眼波如水,腰若细柳,无风自动,面上却端庄自持,比当初在宫里的时候更美貌了。
“看来感业寺真是个好地方,这里的水土养人啊。”齐治放下茶杯,笑呵呵地道。
媚娘却撇了撇嘴,道:“我在这里苦中作乐,你还有心思说笑!”
轻嗔薄怒的样子极为动人。
齐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跟她闲话几句,才把他的烦难事说出来。
“……萧柱国是个好人,也是个忠臣,更是你的亲戚。我是绝对不信他会做这些事的。可是这些人偏偏就是不放过他。需要打仗的时候,他们逃得远远的。可是仗快打完了,他们又跳出来恨不得分一杯羹。还想诋毁忠臣!——你说,这些奏章怎么办?如果让父皇见了,萧柱国岂不是就惨了?”齐治满腹牢骚,一边将自己偷偷带出宫的奏章给媚娘看。他对萧士及和杜恒霜也很有感情,而且是孺慕之情。他算是在他们两人身边长大的,对他们两人的人品十分信服。
媚娘接过去瞧了瞧,看完凝神想了想,便展颜笑道:“我明白了。没事的,你尽管把这些奏章给陛下看,我保管陛下不会处罚大表哥的。”
“啊?真的不会?”齐治还是有些不明白。
“当然不会。”媚娘神秘地笑了笑,“不信你先试一试。如果有事,你再来找我,我自有法子帮他解困。”
“可是你看这本奏章,连萧柱国收了多少金银珠宝,纳了多少美女侍妾,都记得一清二楚。”齐治指给媚娘细看。
媚娘笑道:“这人的奏章递上去,陛下铁定会处置他。”
“这是为何?”
“大表哥那边的情况,只有陛下清楚。这人却事无巨细,了解得方方面面,这说明他在大表哥身边安插人手。陛下怎会容忍自己的心腹大将被人觊觎?”媚娘细细给齐治解释。
齐治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那我就放心了。”一边又谄媚媚娘,“媚娘,你真聪明。”
媚娘噗嗤一声笑了,用手指点着齐治的胸膛,“你啊,就别装了。我就不信你想不出来,不过是找个由头……”
“为什么要找由头……?”齐治含笑凑了上去,眼波斜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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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6章 浮出 (粉红200+)
媚娘被齐治的惫懒样子弄得无可奈何,伸手将他推开,往里屋躺着去了。
齐治在外屋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到底不敢进去,还是带着随从回宫。
他刚回到东宫,就见永徽帝的内侍过来寻他,让他去御书房说话。
齐治忙换了衣裳,袖着奏章过来。
永徽帝正坐在书案后头翻看着书案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奏章。
“来了?——坐。”永徽帝听见齐治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道。
齐治忙正襟危坐,又将那几本奏章拿出来给永徽帝看。
“父皇,这几本奏章我看得很是头疼,想了一整天也想不出要如何处理,还是父皇定夺吧。”
永徽帝这几年身子每况愈下,成日里懒懒地,没有以前那样励精图治。一般的政务,他都让齐治看着办。有大事需要他定夺的,再出面料理。
这样可以一边锻炼齐治的治国能力,也能一边让自己歇息歇息。
自从慕容皇后去后,永徽帝就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意思,连吃药养生都做得有一搭没一搭,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每次回想到跟慕容皇后一起生活的日子,永徽帝就有深深的愧疚和悔恨。
如果可以的话,他能够做得更好,能够让兰舟活得更舒心……
可是那时候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跟慕容兰舟还有一生一世的日子,不在乎朝朝暮暮。
事实证明,他错了。他没有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日子就永远离他而去了。
永徽帝现在只有看见慕容皇后生的孩子才会心里好受些,就连酷似慕容皇后的徐德妃他都不想再看一眼。
徐德妃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却能感觉到自己日益被永徽帝冷落。
齐治是个聪明人,对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推波助澜,也没有主动去帮谁,或者主动去设绊子。他只是谨慎小心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一点一滴地向永徽帝显露自己的才华,让永徽帝放心把这个国家交给他。
“你还有头疼的事情?”永徽帝嗤笑一声,从他手里接过奏章看了看,然后随随便便地扔到一旁。
齐治做出着急的样子,忙道:“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处置萧士及吗?”
永徽帝看了他一眼,平平淡淡地道:“处置?朕为何要处置他?”又问齐治:“你不是在范阳节度使府还住过几年吗?怎么对萧柱国一点香火之情都没有?——这样可不好,为人不可太凉薄。”
齐治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流露出对萧士及有丝毫的偏向,一旦让永徽帝察觉,萧士及就真的危险了,便捋了袖子,做出一脸气愤的样子,道:“父皇,虽然儿臣在范阳住过几年,但是儿臣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这萧士及在战场上贪污受贿,还广纳美女……哼,就为了秦国夫人,儿臣也不想放过他!——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怎么对得起一心一意为他的秦国夫人!”
齐治给杜恒霜打抱不平的样子很是自然,浑然天成。
永徽帝觑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儿臣不小了!”齐治急了,起身拱手道:“父皇,萧柱国做这种事,往大了说,是给大齐的名声抹黑。往小了说,也是个人修为有问题,不足以坐上如此高的位置,儿臣认为……”
“好了!”永徽帝抬高声音,打断齐治的话,“这件事朕自会处理。如果有人问你这些奏章怎样了,你让他们来跟朕说。”
齐治会意,点头应了,正要告辞出去,又被永徽帝叫住。
“你今天去哪里了?”
齐治全身一震,僵在那里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永徽帝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以后不要往外跑了。年中就要大婚了。娶了太子妃,你也该收收心了。”
齐治马上明白他经常去感业寺的事,父皇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是,父皇。”齐治躬身应道。
他的太子妃,是太原王家的嫡长女。清河崔家崔三郎的原配夫人王芳华,是他未来太子妃的嫡亲姑姑。
这一门婚事,势在必行。
齐治耷拉着脑袋走出了御书房,回东宫躺着去了。
……
京兆尹许家的大宅里,安子常坐在许绍的外书房,跟他说话。
萧士及在漠北的事情,也传到他们耳朵里。
安子常有些担心萧士及不能闯过这一关,特意来跟许绍商议。
许绍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笑着点头,“士及现在做事越发滴水不漏,这点子事情,不用你操心。”
安子常想了想,皱眉道:“不会太过火了吧?”
“当然不会。他的战功有多大,他犯的过错就要足够多。不然的话,他很难全身而退的。”许绍淡淡说道,“你忘了?我以前就跟你们说过,文官不好利,武将不好名,才是为官之道。”而且是能够长久的为官之道。
这是说做文官,贪财是大忌。但是对于武将来说,众口称赞的好名声,却是架在脖子上的刀。
真正要把官儿长长久久做下去,一定要能体会上位者的心态,或者说,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好好想一想。
所以萧士及在漠北传出来的收受贿赂,广纳美女的名声,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自污,也是让永徽帝放心的一种表现。
他的“战神“之名太过显赫,迟早会犯皇帝的忌讳。就算永徽帝能放过他,后来的皇帝肯不肯放过他却是未知之数。
这一次他借着打突厥的机会,一石二鸟,盘算得着实不错。
想到萧士及日渐沉稳练达,许绍心里更是沉甸甸的。自己三个儿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好在二儿子娶了萧士及的妻妹为妻,三儿子是萧士及正经的小舅子,只有大儿子,跟萧士及一点边都靠不上……
安子常听说萧士及是故意这样做的,放了一半的心。不过想到那“广纳美女”四个字,又苦笑道:“多揽些财也就算了,还非要纳姬妾。他真是又皮痒了,觉得现在日子过得太好了是不是?”
许绍笑了笑,摇摇头,“男人是做大事的,谁管他有几个女人呢?”
许绍很清楚,有杜恒霜在,这些女人都是幌子。他完全不信萧士及会真的纳了这些女人。
杜恒霜也不信。况且这也是萧士及临行的时候跟她仔仔细细说过的计策。
这一次,萧士及考虑到打下突厥的战功实在太过巨大,为免皇帝陛下心生忌惮,来个“功高震主”,他要着意自污,也就是一边立军功,一边犯错误。这样让皇帝陛下心里平衡一些,也给那些人一个由头,不管是参他,还是帮他,都能让他看清朝堂上那些站的队在哪里。
而他要自污,肯定不能用打败仗的法子。对于萧士及,这个是完全不可能的。佯败他都不肯。
那就只有贪财了。趁着打仗的机会发一笔财,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虽然污了名声,但是得了实在的好处。所以贪财是一定要贪的。
另外就是广纳美女。这件事萧士及也提醒过杜恒霜。因为按照突厥贵族的行事方式,如果要求和,或者赎买,都是把美女当成牛羊一样的财产,用来交换的。
别人都收,萧士及不收,也太扎眼了。反正是要自污,钱财和女人是最令人信服的自污法子。
果然他在前方一番做作,后面的那些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十几二十封弹劾他的奏章都飞向太极殿永徽帝的案头。
永徽帝全部都按着不理,那些人热闹了一阵子,看着风向不对,才不敢一窝蜂地弹劾萧士及了。
到了六月的时候,萧士及终于带着大军攻到漠北深处的突厥王庭。
反正是在外族的领域内作战,萧士及也不跟他们客气,攻城之时,许诺给众将士,一旦城破,城里的财物女人任他们抢夺,可以连抢三天。
这些事情,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吧。当初也是突厥人对中原人做惯了的。
上千年的时间里,突厥人一次次仗着会骑马的便利条件,南下劫掠中原人的土地、牛马、粮食和女人,让无数家庭家破人亡。
中原人对他们早就恨之入骨。
如今有机会在大齐“战神”萧士及的带领下,一举攻破突厥的王庭,他们自然要宣泄一下中原人近千年的愤怒之情。
突厥王庭城破之日,萧士及亲自带着一支两千人的玄甲精锐,快马加鞭,往王庭奔去。
外面的将士将王宫团团围住,不肯放一个突厥王族逃走。
凡是有想逃的人,杀无赦!
萧士及带着两个叛变了的突厥细作,执长戈冲向突厥王宫,却发现还是来晚一步。
改嫁给颉利可汗的朝义公主和朝阳公主在他闯进来的时候已经在王宫里上吊自杀了。
她们的丫鬟奴隶在地上跪了乌压压的一群,低声哭泣求饶。
萧士及气得拿长戈往地上狠狠一掼,怒道:“统统给我绑起来!”
“大将军,这里还躲着一个人!”
萧士及的一个亲随在旁边一个小屋子里大叫,然后拖了一个人出来。
萧士及看着眼熟。
那突厥细作大叫:“他就是可汗!颉利可汗!”
萧士及的长剑唰地一声出鞘,搁在颉利可汗的脖子上。
颉利可汗吓得跪倒在地上,对萧士及结结巴巴地道:“萧……萧大将军,你饶我一命,我有重要物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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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7章 倾国
萧士及将剑抽了回来,“什么东西?”
颉利可汗马上道:“我将我突厥王庭上千年积累的财宝送给你,只求能赎回一命。”
按照突厥人的习俗,如果罪人出了钱赎买,是可以获得自由身的。
萧士及笑了笑,“你纵然不主动送给我,那些财宝也是我的。我为什么要用我自己的东西,来换你的性命?我有没有那么蠢?”
颉利可汗被萧士及骂得红了脸。
“不过,我可以饶你一命,但是不是看在你的财宝份上。——你是突厥可汗,我自然会优待的。”萧士及一边说,一边命自己的亲随过来,将颉利可汗带下去,小心看押。
颉利可汗这算是投降了,当然要带到长安去“献俘”。
颉利可汗带走之后,萧士及冷眼扫了一眼这里乌压压跪着的人群,对手下吩咐:“这里的人统统带走!”
突厥王庭上上下下的人不少,但是现在都是阶下囚了,都被萧士及的军士带走,关到几个大帐篷里面。
萧士及没有着急审问,而是又带了人,仔仔细细又在突厥王庭搜了两三遍,确定一个人都没有逃出王庭,才带着大军大摇大摆住到王庭里面。
他们一边住下来,一边派了人仔细盯着那些被关押起来的突厥人,里面有颉利可汗这样的王公贵族,也有很多是奴婢下人。
虽然那两个前朝大周的公主好像是上吊死了,但是萧士及有些不信。他没有见过这两个公主的样子,死去的那两个人让突厥人分别辨认,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朝义公主和朝阳公主,也有人说不是。
萧士及也偏向不是,但是他也不信这些人的话,因此想了个主意,只把从突厥王庭里面抓到的所有人都关在一起。
男男女女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混着圈在两个帐篷里。
这样的待遇,比天天打着骂着折磨他们还要让人受不了。
萧士及的计策很管用。很快就有人开始互相攀咬、告发,交代各种情况,但是还是没人知道两个公主的下落。
不过都是萧士及不关心的事。他现在只关心什么时候能抓到那两个公主。
他确信这两个人没有死,也没有逃出王庭,可是他们就差掘地三尺了,就是找不到她们藏在哪里。
萧士及也发了狠。不找到她们,他就是不走,便在这里驻扎下来。
一个月之后,他的亲兵抓到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宫人,在园子里四处转悠挖东西吃。
看见萧士及的手下,这两个人忙赶着求饶,说自己只是奴隶,希望萧大将军能放他们这些可怜人一把。开始他们说的是突厥语,萧士及的亲兵们听不懂,后来就换了中原话跟他们说。
阳哥儿见了,很是怀疑,就命人将他们带到萧士及面前审问。
”你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萧士及也很疑惑。明明这王庭上上下下,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奴隶仆役,都被他圈在那两个帐篷里面了。这两个人是如何从帐篷里面跑出来的?
可是叫了守帐篷的人一问,发现那边并没有人逃脱,每个人都在帐篷里面。
不是从帐篷里面跑出来的,那就是从外面跑进来的?
这王庭被萧士及重兵把守,也不可能有人躲过这么多兵士的眼睛,偷偷从外面钻进来。
不仅钻了进来,还跑到王庭深处晃悠……
萧士及越想越奇怪,仔仔细细打量这两个人。
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似乎是太监,女人是仆妇的模样。
他们对萧士及行了大礼,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希望他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还说他们也是普通人,当年跟着和亲的公主嫁到突厥,就一直待在这里,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中原的事情。
萧士及眯着眼睛听着,突然道:“如果你们能把朝义公主和朝阳公主交出来,我就饶你们一命。”
那仆妇的头垂得更低。
那太监却想了想,咬牙问道:“大将军此话当真?”
“我以我大齐声名发誓,一定说话算话。”萧士及正色说道。
那太监正想开口,他旁边跪着的仆妇却怒道:“姓田的,两位公主待你不薄,你怎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出卖主子?”
萧士及来了兴趣,一只手勾在自己的下颌,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那太监两手握拳,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你叫她们主子,她们却只顾自己性命,有管过我们的死活吗?我们也是人,也想活着!”
“你还是个人?你早就不是个男人了!”那仆妇像是被激起了血性,忿忿地站起来,对萧士及道:“萧大将军,奴婢不想求饶了……”说着,转身就想走。
萧士及冷笑,“你当我大将军行辕是菜园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人!”萧士及怒喝一声。
一个亲卫面无表情地出列,手里刀光一闪,那仆妇已经身首异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那太监被这一幕吓得两眼一翻白,彻底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刚才的屋子里,身边还是那具无头的尸体,差一点两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你再晕,我让你跟她一起去做伴。”萧士及淡淡地道。
那太监吓得全身哆嗦,强迫自己不能晕过去。
“如果你说出两位公主在哪里,我马上给你一百两银子,还有吃食和快马,并且让军士护送你回中原。——如若食言,视同此佩。”萧士及说着,将一块扔到地上。那玉佩吧嗒一声在地上摔成碎片。
从刚才死亡的阴影里刚刚走出来,就听见可以有生的希望,这太监的心理防线完全崩溃了。他趴在地上,一叠声地道:“小的知道两位公主藏在哪里!小的这就带大将军过去!”
真的知道两位公主的下落?
萧士及眼里有精光闪过,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沉声问道:“带我过去?我凭什么信你?”
他从听说这两个人是突然从王庭深处的园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开始,就怀疑这王庭里面有他不知道的地方藏着人……
这太监的反应,不过是坐实了他的猜想而已。——顺着这根藤,应该就能摸到那个瓜了……
萧士及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太监。
“那要怎么办啊?”那太监抬起头,一脸为难的神情。
“把地方说出来,如果说不出来,就给我画出来。你在这王庭里这么多年,不会连这都说不清楚吧?”
那太监没法子,只好接过纸笔,趴在地上画了一副路线图。
萧士及拿起来瞧了瞧,发现应该是王庭里面的一个类似暗道一样的地方,禁不住皱了眉头问道:“这里能住人?能住多久?”
他们在这个王庭里也住了十来天了,这两个公主肯定不敢出来,一直如同老鼠一样藏在暗道里面。
“大将军,那里地儿虽然不大,但是住十来个人还是轻轻松松的。”那太监把秘密说了出来,反而轻松了,没有刚才吓得那个样子。
“你怎么没有跟她们一起进去?”萧士及将那图给了自己的亲随,让他们仔细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太监的脸垮了下来,“小的是出来找东西吃的。”
萧士及点点头,命人在这里看着那太监,自己走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没过多久,就听见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居然是阳哥儿带着人过来了。
他欣喜地对萧士及道:“爹,抓到那可汗的两个可敦了!奶奶的,还真能藏。那个小破地方,居然什么都有!不过她们也藏不了几天了。水喝完了,粮食也吃完了,再藏下去,他们统统都得爬出来!”
“真的抓到了?!”萧士及一撂衣袍,欣喜地站起来,“快带来问话!要小心她们服毒自尽!”
阳哥儿笑道:“我早给她们服了全身瘫软的药了。她们就算想咬舌自尽,或者咬破什么藏在牙齿里面的毒药都不可能,因为没有力气了!”说着哈哈大笑,笑完又道:“其实她们不会想自杀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们要自杀,不早就吊死了?何必弄两个替身上吊,让我们以为她们已经死了呢?”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人看见那两个吊死的“公主”,肯定也就算了,哪怕知道是假的,也不会揭穿。因为突厥主力被灭,连可汗都被俘虏了,谁在乎可还的女人到哪里去了?没有了颉利可汗,这两个外族女人还能在突厥翻出花儿来?——别做梦了!
收拾好两个人的尸首,回去领功才是要紧!
而真正的两个公主安安全全地躲在暗道里,等大军退去之后,再消消停停地出来就是了。——却是是个好计策。
谁知道,她们遇到了萧士及。
而且她们事先并不晓得,萧士及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突厥可汗颉利,而正是她们两人!
可以说,突厥人这一次才是遭受了池鱼之殃。整个东突厥被灭,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两个来自中原的可敦!
她们无意中做了一回“倾国倾城”的“佳人”而不自知……
而萧士及也没有像别的大军一样,将城池攻破,劫掠一番,就带着人离开了。
他把突厥王庭当成了大将军行辕,住在了这里,一边接收战果,一边派人继续将残余的突厥势力往西追击。
逃到远方的突厥人后来建立了新的国家,此是外话。
萧士及一住就是一个月,将朝义公主和朝阳公主一行人逼得差一点饿死在暗道里。
那两个偷偷钻出来的太监和仆妇,就是被两个公主带入暗道里去的下人,因为食物短缺,饿得受不了了,才偷偷跑出来找东西吃,被抓到之后,也想蒙混过关,却被阳哥儿和萧士及识破。
顺着这根藤,终于把朝义公主和朝云公主两只大瓜给抓了出来!
萧士及和阳哥儿说话间,亲卫已经把那两个正主儿带到了。
“带到里屋。——阿阳,你亲自在外间把守,不得让人靠近半步。”萧士及吩咐道。
阳哥儿十分好奇,但是军令如山,不敢违拗,亲自将朝义公主和朝阳公主带进来之后,就掩上门,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腰刀,彪悍地站在门口。
屋里面,萧士及背着手站在上首,看着两个面色苍白如纸的老妇站在他面前。
这两个公主都已经年过五旬了。
不过若不是在暗道里吃了一个多月的苦,她们不会有看上去那样憔悴苍老。
“两位看上去气色不错嘛。”萧士及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两个公主知道逃不过去了,反而镇定下来,落落大方地在萧士及面前坐下,还对他道:“你也坐。”
竟然反客为主了。就像她们是主人,萧士及是客人一样。
萧士及觉得好笑,但还是依言坐下,道:“两位好强的耐心。若不是我心细,就让两位逃脱了。”
朝阳公主冷笑一声,道:“萧柱国不用兜圈子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说吧,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姐妹?”
“要怎样?”萧士及惊讶,转而想到这两位公主派去长安要挟许绍的人,都被许绍做掉了。最后剩下的一个小丫鬟,被自己命人杀了。她们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如今自己来这一趟,只是为了寻找许绍说的“证据”……
“是啊,你想要金银财宝,还是美女牛羊?还是马匹土地?”另一个老妇是朝义公主,也开口问道。
萧士及摇摇头,“这些东西,我有的是,不稀罕。再说,你们以为你们还有跟我讲条件的资格吗?这整个突厥王庭都是我的,我还要你们来施舍?”
这些也都是实情。
朝阳公主咬了咬牙,打算拿出杀手锏。
她似笑非笑地道:“原来这些俗世之物已经不能打动萧柱国的心了。那,别的东西呢?”
“什么别的东西?”萧士及问得很悠闲,其实心里越来越紧张。他知道,他就要接近事实的真相了……
“当然是你不能抗拒的东西。比如说,你父亲当年被害的真相。”朝阳公主轻描淡写地道,见萧士及似乎无动于衷,她有些惊讶。——这样也不行?
朝义公主见萧士及这幅淡淡的模样,也沉不住气了,突然道:“如果再加上你岳母的真实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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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
……
第818章 秘闻 上 (4K)
朝阳公主的提议,是萧士及意料之中的,也是他这一次一定要打突厥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就是要来这里拿到证据。
所以他听了朝阳公主的话,还是面无表情,像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直到听见朝义公主的话,他的长眉才止不住跳了跳,眼里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
朝阳公主和朝义公主是一辈子在阴谋诡计中打滚的人,看人脸色也是行家里手。
萧士及神情的变动虽然只是一刹那间,但是也没有逃过两个公主的眼睛。
朝义公主微有得色。
朝阳公主却如同萧士及一样惊讶。
难道朝义公主还知道一些她都不知道的事?!从来没有听她说过……
朝义公主看见这两个泰山崩于前都能不改其色的人都微微变了脸,心里既得意,又酸楚。
如果萧士及是她们大周的大将就好了。这个把柄,绝对能钳制萧士及,让他一辈子为她卖命,也为大周卖命。有萧士及这样的大将,齐伯世那个老贼也不能窃取大周的神器,更不可能柞践称帝!
可惜,大周已灭,就算抛出萧士及他岳母方妩娘的身世,也对萧士及来说无动于衷。
因为前朝大周的皇帝忌讳方妩娘的真实身份,现在大齐的皇帝却早已跟柴家修好,完全不用忌惮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朝义公主一直没有提这茬儿的原因。
当她们几乎穷途末路的时候,也只想到去用许绍原配嫡妻的把柄来威胁许绍为她们卖命,却没有法子来要挟萧士及。
其实比起许绍,萧士及这样的人用途更大。
到了现在,她这个本来可以带到地底下去的秘密,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救她一命了。
朝义公主又轻轻叹息了一声。
萧士及收敛心神,告诫自己不要被意外之事乱了阵脚。自己的岳母是霜儿的娘亲方妩娘,自己从小就认得,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世?
“我父亲当年,是被你们大周的狗官所害,在狱中含冤逝去,还能有什么真相?好教你知晓,当初那个下手逼死我爹的人,早就被我手刃,报了大仇了。你今日来说什么我爹被害的真相,不觉得太晚了些吗?”萧士及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抱着双臂,冷冷说道。
朝阳公主听了这话,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她双手紧握在腰间,紧张地看着萧士及,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怨毒说道:“当初你爹的确是死在我大周的牢里。而且随着大周被大齐取代,当年那些亲手害你爹的人,想必已经被你清理干净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个人,有个真正的罪魁祸首,他却安然无恙,依然位高权重,还跟你结为姻亲。平日里肯定也对你嘘寒问暖,做足了长辈的做派吧?如果让你知道,就是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人最亲近的人,策划了整件事,并且命人制造事端,将你爹抓入牢狱,只为拷打他,得到欧阳紫那女人的消息,你会怎么做?”
萧士及抿了抿唇,冷笑说道:“你说有别人划了整件事?并且指使人将我爹抓入牢狱?然后还跟我结为姻亲,平日里对我嘘寒问暖,做足长辈的做派?!——哼,真是笑话!现如今造谣生事的成本这样低了吗?什么证据都没有,也敢空口白话地咬人?!”
“我当然有证据,就看你能不能下狠手整治那两个人了。他们也是你的杀父仇人!”朝阳公主坚定点头。当初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还未出嫁,还在宫里。所有的证据,还是皇后在她出嫁的时候,亲手交到她手上的。没有别的原因,当时哪里知道大周会覆灭?皇后交给她,也是要让她在外面能够牵制她的远房姑姑,也就是许绍的原配嫡妻,那位前朝大周的郡主娘娘,同时不仅要能牵制那位郡主娘娘,也试图要能将许绍这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给笼络进来,这样才能两相呼应,互为犄角,为大周皇朝出力的。
只是没有想到,后来形势急转直下,她们还没有机会动用这招棋的时候,安子常这个疯子突然带人杀入行宫,将前朝大周的德祯帝杀死。
皇帝一死,她们这些女人还有什么混头?顿时都成了丧家之犬,就算公主、郡主之尊,也不得不一个个自杀,或者“被自杀”……
可以说,如果不是安子常这个疯子突然杀了德祯帝,齐伯世那个狗贼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夺取大周的天下!
朝阳公主对安子常的恨意,绝对超过对齐伯世这个真正夺了她家天下的人的恨意!
“……许绍,你岳母的后夫,还有他的外甥安子常,当初都帮着我们的郡主娘娘布局。——杀你爹的幕后黑手,这三人都有份!”说完这句话,朝阳公主用尽全身力气,咬碎了藏在她牙齿里面的毒药。
其实当初许绍的原配妻子策划这件事,没有安子常什么事,但是朝阳公主临死也不肯放过他,她扔下一句话,又把一个小小的油布包从怀里掏出来,扔到萧士及脚下。
朝阳公主和朝义公主两人先前都被人喂了全身瘫软的药,动弹不得。后来因为要到萧士及的房里问话,才又服了解药。只是药性发作得慢,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力气才完全恢复了。刚才只是硬撑着,才能装作没事人一样跟萧士及说话。
看见萧士及不以为然的样子,朝阳公主觉得自己最后的杀手锏也失去了效用,激愤之余,存了必死之心。只是她恨安子常入骨,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索性将安子常也编排进去,想自己用生命做代价,也要在萧士及心里种上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有这颗种子,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有机会,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最后置安子常于死地!
萧士及用脚将那小小的油布包踢到空中,然后伸手接住,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那朝阳公主已经在他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
看着朝阳公主嘴角流出的黑血,萧士及漠然地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留活口。——这也是他跟许绍谈的条件之一。
知道这件事的人,这个世上除了他和许绍,就是这前朝大周的两位公主了。
如今证据已经到手,这两个公主当然必须要死。
朝阳公主自尽,总比他亲自出手杀了她要好。
萧士及毫不动容,转头看向朝义公主,冷冷地道:“你呢?刚才也敢大放厥词?——我岳母什么身份,关我什么事?你要求生,也找个好点的由头行不行?”
朝义公主怔怔地看着已经在地上抽搐翻滚的朝阳公主,有些惧怕地后退一步。她这辈子,什么危险都经历过,但是到最后一步,她总能化险为夷。她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可是看见在她面前服毒自尽的朝阳公主,她才发现,自己的好运气,好像都用尽了……
“你要没有话说,我可以送你一程。”萧士及已经看完油布包里的东西,心里一晒。刚才那朝阳公主信誓旦旦,说有安子常的份儿,可是这里面的证据,并没有安子常。朝阳公主这样做,看来只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毕竟她对于安子常的深仇大恨,这十几年来,萧士及是亲眼所见。
他对安子常的心结,因杜恒霜而起,又因诸素素而解,早就没有那些成见和仇恨了。
朝阳公主千算万算,算漏了杜恒霜,也算漏了诸素素,并不知道她临死时候给安子常下的绊子,一点作用都没有。
朝义公主看见萧士及杀心已起,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没话说了?那对不住了!”萧士及往前走了一步,森然问道。
“住手!”朝义公主咬咬牙,打算死马当做活马医。这件事,说出来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大齐那些篡夺大周江山的乱臣贼子添些乱。要知道,夺人江山者,人亦夺之!
“我要证据。别红口白牙地乱咬。”萧士及见朝义公主打算开口了,又后退一步,悠闲地看着朝义公主如同落在蜘蛛网里的小虫子,垂死挣扎。
朝义公主两只手紧握在胸前,盯着萧士及,一字一句地道:“……你岳母是不是方妩娘?她是不是长安西市花儿匠方家的嫡幼女?”
萧士及一怔。方妩娘的这些情形,他知道不足为奇。可是朝义公主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他北征突厥的时候,早已经对这位朝义公主的情形了解得很清楚了。他知道,朝义公主本来并不是正经的公主,而是一位宗室女,跟许绍的原配一样,本来只是郡主,后来因为大周要安抚突厥,提议跟突厥和亲。真正的公主不愿意远嫁突厥,就只有从宗室女中挑几个出来凑数,封了公主,当做公主远嫁。
朝义公主爹娘死得早,在亲戚家依附长大,虽然是郡主,但是并没有什么地位实权。和亲一事,她倒是自愿的。因为她在大周过得并不好,去到突厥,说不定还能背靠大周,打下一番新的天地。
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嫁到突厥,她很快就笼络了那位突厥老可汗,让他对她宠爱有加,言听计从。她也借机为大周谋了许多福利。
后来老可汗死了,她就改嫁给他继位的大儿子。后来大儿子死了,她又改嫁给他继位的兄弟。最后改嫁给颉利可汗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次改嫁,四个男人,都是突厥王庭的父子兄弟。
光这份人伦上的悖逆,就已经让她无比难堪了。
但是为了生存,也为了大周的利益,她都忍了。
大周被大齐所灭,她比朝阳公主这些真正的公主还要痛心。
因为朝阳公主她们,对于大周其实并没有付出什么,她们一直是在享受大周给她们带来的好处。
只有朝义公主,她是真正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了大周。大周亡了之后,她生存的唯一动力,就是要光复大周,剔除齐家那些篡国的家贼!
她本以为以突厥人的实力,拿下大齐是指日可待的,所以一直撺掇突厥可汗兴兵大齐。
无论是那一次突围秦州,被杜恒霜巧计破敌的老可汗,还是进击范阳,被萧士及击退的颉利可汗,背后都有她的影子。
她真是没有想到,自己一世英名,最后却断送在这对夫妻手上!她恨萧家夫妇的心,不比她恨大齐皇族要少。
朝义公主当然是不甘心的。她这辈子没有爱过任何男人,她把她所有的爱情和生命,都献给了大周这个皇朝。
大周亡,她也活不下去了。
希望她的临死一搏,可以给大齐制造点儿麻烦。
如果能让萧士及跟大齐皇族燃起战火,总有一方会被灭亡的。
如果灭亡的是大齐皇族,自然是给她的前朝大周报了仇。
如果灭亡的萧士及,也就是萧家两口子一定活不下去,也算是给她报了仇了。
还能有什么,比看见自己的两个仇敌互相生死相拼更让她含笑九泉地呢?
萧士及的神情有些微的变化。
朝义公主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缓缓说道:“方妩娘,其实并不是方家的女儿。”顿了顿,她侧头又想了想,问萧士及:“我听说,你妻子杜恒霜是大齐第一美女,是不是?”
萧士及淡淡地道:“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但是关方妩娘的事。——这样漂亮的女儿,肯定有一个同样漂亮的娘亲,对不对?”朝义公主仰头笑了笑,“方妩娘的美貌,我曾经亲眼见过,你就不要给我打马虎眼了。”
“你见过?!你什么时候见过?”萧士及真正惊讶了。朝义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前朝大周的宗室女,是郡主。而方妩娘,只是长安城里一个出身寒门庶族的良家子。这两者的地位,实在是天差地别。
“那一年,我跟着堂姑姑去长安西市花儿匠方家买花,偷偷看了一眼那个绝世美貌的少女。她跟杜先诚的婚事,还是我堂姑姑亲自拍板,她才能嫁的。”朝义公主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你堂姑姑?”
“是的,我的堂姑姑,就是大周长公主原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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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朝义公主,是有原型的,就是隋朝的义成公主。她先后嫁给启民可汗、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后三个都是启民可汗的儿子)。么么哒~~~粉红票捏?
……
第819章 秘闻 下 (4K)
大周长公主原婵娟拍板,方妩娘才能嫁与杜先诚?
“原婵娟?”萧士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对于前朝大周皇族的人了解不多。朝义和朝阳公主两个人,也是因为牵扯到他爹当年的冤案,才用心查了查。
至于原婵娟,他根本就没有印象。
“你不知道原婵娟是谁也正常。”朝义公主似乎对萧士及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她苦笑道:“就连大周皇室的人都恨不得她不存在,又何况你们这些普通的良家子呢?”
朝义公主是前朝大周皇室里,除了皇太后以外,对长公主原婵娟唯一有好感的人。朝义公主本是宗室女,只是郡主,她自幼父母双亡,跟着亲戚长大,若不是有长公主原婵娟多方照拂于她,她也不可能有以后的地位和权势。就连和亲突厥这件事,也不是别人逼她的,而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原婵娟,她是北周最后一个皇帝的皇后。她和北周的皇帝,生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本来名叫柴娥英。”朝义公主从贴身的胸袋里缓缓掏出一个极精致的香囊。
萧士及抬头,打断她的话,“北周?你是说,被前朝大周夺取天下的那个北周?柴家的北周?”
北周的皇室,便是柴姓。当然,作为皇族那一支的柴姓,已经都死光了。如今秦州的柴家,只是跟北周皇族柴家同一宗而已。本来这一支只能算是旁支,但是嫡支都死光了,自然旁支就成了正主儿。况且原婵娟身为柴家的媳妇,也居中调停,帮他们说了不少好话,才留下他们这一支的性命。
“正是。”朝义公主挑了挑眉,“不过,北周天下,不是我们大周夺取,而是北周最后一个皇帝自己不争气,咎由自取!好好的太后不尊奉,偏要尊他那个低贱出身的生母为太后,将我堂姑姑赶入冷宫。怎怪得我堂叔祖为他女儿原婵娟报仇?北周的小皇帝自知不在理上,才将皇位禅让给我堂叔祖后,畏罪自杀。”
在朝义公主的讲述中,萧士及终于听明白了这一连串佶屈聱牙的关系。
原来在前朝大周之前,这个天下本是柴家的。柴家的天下,称为北周。北周皇室本来多娶欧阳家的嫡女为皇后,但是柴家的最后一个皇帝,也就是北周宣帝却打破了这个惯例,娶了自己的臣下骠骑大将军原翔风的嫡女原婵娟为皇后。这个骠骑大将军原翔风,就是大周的开国皇帝德坚帝。也就是大周的亡国皇帝德祯帝他爹。
原婵娟本是北周的皇后,她一直没有生育,只在北周宣帝病逝的那一年,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娥英。北周宣帝的妃嫔倒是早就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是他的庶子。
北周宣帝一死,他唯一的庶子马上继位为帝。
这个继位的庶子以为自己做了皇帝,可以帮他的生母出口气了,就以两宫太后并尊为由,将原婵娟赶出她本来居住的正宫凤翔宫,让她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柴娥英住到冷宫。
原婵娟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出嫁又是做皇后,本是爆炭一般的性子,哪里能受得如此折辱,当然使人回家向她爹骠骑大将军原翔风哭诉。
原翔风早就有反意,当他知道自己女儿被刚继位的小皇帝折辱之后,便以“皇家竖子欺人太甚”为由头,一点也不犹豫地发动叛乱,夺了北周的天下,自己做了皇帝。——就是大周的开国皇帝德坚帝。
他一做皇帝,北周宣帝的皇后、后来的皇太后原婵娟就成了大周的大公主。
原翔风做了皇帝,最后悔的人其实是原婵娟。但是那是她亲爹,夺了她夫婿的天下,她也不能说什么。
但是她对她爹实在是太了解了,况且一个人做了皇帝,就不能用普通人的想法来衡量她。
从原翔风对付北周皇室后人的手段来看,原婵娟深知她的亲生女儿柴娥英如果跟她一起进宫,一定凶多吉少。
为了保全自己女儿的性命,她跟她母后夏侯氏密谋之后,在她入宫之前,于宫外偷梁换柱,鱼目混珠,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嘱托自己的养娘方氏抱出去,送到方氏娘家抚养,然后方氏从孤儿堂里抱养了一个跟柴娥英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回到原婵娟身边。
原婵娟进宫的时候,身边带着的小女孩已经是假的了。
当然这件事,一直是绝密,只有原婵娟的娘亲夏侯氏和原婵娟的养娘知晓。
在德坚帝,也就是原翔风活着的时候,这三个人一直守口如瓶,没有人泄露这个秘密。
后来德坚帝死了,原婵娟才偷偷出宫,去看自己的亲生女儿。
方妩娘在宫外长大。为了不引人怀疑,原婵娟示意养娘对方家说,不要对方妩娘有任何特殊的待遇,甚至连读书习字都不必教,只要如同市井小民一样,会算账,能理家就行。
不过她虽然极力隐藏方妩娘的身份,但是方妩娘惊人的美貌却是她捂不住的。方妩娘生得越来越像她的曾外祖父,那个以“侧帽风流”美名动天下的夏侯信。
原婵娟为了如何隐藏方妩娘伤透了脑筋。
鱼目混珠的“柴娥英”在原婵娟身边如同公主一样长大成人,虽然她样貌平平,但是没人怀疑过她不是原婵娟的女儿。
那一年,宫里的“柴娥英”觅得如意夫婿,出宫嫁人,第二年,她就生了女儿李静训。可惜,她生了女儿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地感染风寒,死在夫家。她夫君也在一次外出骑马的游历中被山石击中,死在外头。
原婵娟心里明白这两人都不是自然死亡,但是这个“女儿”,好歹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也十分疼她,因此将“柴娥英”的女儿李静训接入宫里亲自抚养。李静训娇憨活泼,颇得她表舅德祯帝的欢心,封她为郡主,亲自给她取小字为“小孩”。
但是原婵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果然没有多久,李静训突然暴毙宫中,连个死因都查不出来。北周宣帝一脉,自此全部死光。
李静训死后,原婵娟一下子紧迫起来。她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加紧给方妩娘找一门夫婿。
方妩娘嫁得晚,因原婵娟对当初来求娶方妩娘的诸多男人都不满意。
直到后来杜先诚出现,原婵娟对他多方查探之后,觉得这个男人很符合她的要求。
杜先诚是寒门庶族,不会跟士族门阀有交集,这样那些当年对士族人士夏侯信有印象的人不会有机会见到方妩娘。同时杜先诚也很有本事,很有能耐。在没有任何外力的资助下,他和他的结义兄弟萧祥生成了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大盐商。
虽然原婵娟曾经更属意萧祥生做她的女婿,但是看萧祥生对女人的美貌一点兴趣都没有,一心要找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原婵娟就休了这个心思,一心为杜先诚打算。
杜先诚娶了方妩娘为妻之后,原婵娟觉得放下一桩大心事,很快就病倒了。
朝义公主不久远嫁突厥,临行之时,原婵娟将一个能证明方妩娘身份的香囊送到朝义公主手里,求她帮她最后一次忙。希望有一天机会成熟的时候,朝义公主能把这个香囊送到方妩娘手里……
听完朝义公主的讲述,萧士及沉浸在震惊当中,久久不能回神。
“现在,你该信了我的话了吧?你岳母方妩娘,本是金枝玉叶,是北周皇帝的嫡长女。而你妻子,本来也应该是皇室郡主。”朝义公主眼神闪烁着说道,伸手将手里的香囊递了过去。
萧士及木着脸,从朝义公主手里接过香囊,却并不打开。他抬头,森然地看着朝义公主问道:“原婵娟嘱咐你要将这个香囊送到我岳母手里,你怎地没有做?”
居然没有被她蛊惑?朝义公主自失地一笑,她捋了捋额发,慢条斯理地道:“我在漠北,你岳母在长安,我如何能送得过去?再说,现在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难道不会告诉你岳母?”
萧士及冷笑一声,将香囊用帕子抱起来,塞到袖袋里,又拿剑指着朝义公主道:“行了,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但是,跟你作的恶相比,不足以赎罪。——你还是受死吧!”
朝义公主自从看见朝阳公主自尽,就知道自己今天也难逃一死。不过在临死之前,她要竭尽全力蛊惑萧士及。
她知道,对于男人来说,最大的诱惑,不是来自绝世美女,而是来自权力的诱惑。
那九五之尊之位,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
“萧大将军,我自知今日必死,但是在死之前,我想劝你一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是千年前两个赫赫有名的反贼喊出来的口号。
萧士及寒了脸,“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说,你岳母出身高贵,比这大齐皇室还要高贵。你妻子是北周皇室的血脉,你儿子、女儿,也有皇室血统。你自己有能征善战,战功赫赫。这一次,你灭了突厥,已经坐实了功高震主一事。你以为你回去之后,会有好果子吃吗?”朝义公主一边说,一边抚了抚自己的右颊。在那边的牙齿里,有一颗藏有毒药。
“那又怎样?我自有打算,不劳你操心。”萧士及手中的长剑平举起来,对准朝义公主的胸口。
“我言尽于此。你若起兵,这天下就是你的。我堂叔祖能从柴家手里夺得天下,齐伯世那个老贼又能从我大周手里夺得天下,你萧氏又何尝不可从大齐手里夺得天下?!——你不要以为你没有家族依托。一旦方妩娘的身份揭穿,柴家一定会站到你这边……”朝义公主说完,便咬破了藏有毒药的假牙,一口将毒药咽了下去。
很快,朝义公主嘴角流出黑血,身子一软,缓缓在萧士及面前倒下。她在地上抽搐两下,便停止了呼吸。
萧士及茫然地站在屋里,回想着刚才的说话,长久地静默着,一直到门外的阳哥儿觉得不对劲了,使劲儿拍门叫道:“大将军!大将军!”才将萧士及从恍惚中叫醒。
不得不说,权力对男人的诱惑真是大得惊人。
不过好在这件事,萧士及和杜恒霜之间早已经商议过了。那时候,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寒门庶族出身,又无庞大的家族势力庇佑,造反这件事,难度实在太大了,所以将这一个可能完全排除了。
今日听说方妩娘的身世,还有随之而来的柴家,甚至是夏侯家的好处和支持,都让萧士及有一瞬间的心荡神驰。
当然,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当阳哥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萧士及已经镇定下来。
想一想朝阳公主临死的时候栽赃安子常的话,萧士及就明白过来朝义公主临死前说的话,肯定也是不怀好意的。作为一个灭了她夫族的男人,萧士及不认为朝义公主有这么好心为他的前程打算。
她的提议,十成十就是个坑,等着他跳下去,跟永徽帝自相残杀。不管哪一方获胜,朝义公主就都算是报了大仇了。
这样一想,萧士及更是悚然而惊。
这两个女人驾驭人心的能力,真是不容小觑。他差一点就着了这两人的道儿!
萧士及定了定神,对门外叫道:“来人!”
阳哥儿推门而入,看见地上有两具女尸,问道:“她们自尽了?”
萧士及点点头,“你亲自带人将她们的脑袋割下来,带回长安献给陛下。”
阳哥儿应了,带着亲卫过来料理。
萧士及看了看朝阳公主扔给他的小油布包。——他终于拿到了当年追杀欧阳紫的证据。朝阳公主和朝义公主自尽了。这个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自己和许绍了。
除此以外,他居然还有非常意外的收获。
萧士及忍不住想,当初许绍执意要娶方妩娘做填房,真的只是看中她的美貌,还有杜家跟自己家的姻亲关系?没有一丝别的原因?许绍这个老狐狸,对方妩娘的真实身份,难道真的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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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0章 阻挡
屋里的两具尸体搬走了,有小兵拎了木桶和抹布进来擦地,开窗散尽秽气。
萧士及一手抓着小油布包,一手抓着香囊,茫然地站在窗前,看着大漠里正午的阳光。
炎夏的大漠,外面的地面热得能烤熟鸡子儿。但是突厥王庭却是挑了一处绝好的地界儿,前庭后院栽种了不少在大漠里都能存活的树木,遮得屋前一片阴凉。
从正月里出兵,到现在七八月份,半年过去了,他才终于找到了他要搜寻的东西。
可是东西到手之后,他却不觉得轻松,反而内心更加沉甸甸的。
如果说之前还有半分的疑虑,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许绍说得是真的,朝阳公主说的也是真的。当然,关于安子常那部分略过不提。他在证据里面没有看见丝毫安子常的影子,况且算时日,那时候安子常并不在长安,而且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这样大的事,许绍的原配妻子不可能找他来帮手。
只是许绍……这个人在整件事中的位置,实在是太微妙了。
萧士及的手紧了紧,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攥得太紧了,那小油布包险些被他捏碎了……
将这两样东西郑重放起来,萧士及对外面吩咐道:“传各路将官过来,今日有要事!”
要事,当然是要拔队回长安的事情。
他在这里耽搁的够久了,当然,也不是白耽搁。他在这里着力经营,拔除突厥王室的最后一丝影响,给此地改名“顺”,都称“顺州”,又传令给范阳那边的中原地界,命他们迁徙了大量的民众过来。
这里的田地和牧场,都由中原迁徙来的民众,和当地的土著居民共同瓜分。
以前这里所有的田地和牧场都属于王室和贵族,王城里只有两种人,奴隶和贵族。
现在贵族被萧士及杀的杀,赶的赶,剩下的都是奴隶。
奴隶能够去除奴籍,并且分到属于自己的田地和牧场,当然对萧士及感恩戴德,对那些从中原迁徙过来的中原人士也能和睦相处,甚至对这些人有着近乎谄媚的敬仰。——因他们做奴隶做久了,对这片土地还没有归属意识,因此也对这些后迁徙来的中原民众没有恶意,并不认为这些人是外来者,是要抢占他们的土地。
可以说,萧士及的这一招神来之笔,对巩固这一片土地对大齐的归属有着无比重大的意义。
以至于在他撤走之后的三百年内,顺州这片曾经是突厥王庭的土地,依然是对大齐最忠心不二的国境,帮大齐挡住了后崛起的某蛮族的多次进攻。
萧士及带着大军回范阳的时候,顺州百姓和地方官相送到十里以外,声势十分浩大。
永徽帝在长安得知突厥已灭,顺州北定,大齐版图又向北推进一千余里,一直病恹恹的身子像是好了大半,兴致勃勃带着刚刚大婚两三个月的太子齐治祭天。
长安城外的感业寺内,一个小厮正在禅房门外给媚娘传话。
“明空师傅,我们大爷说了,今日有要事,要去祭祖,不能来看您了。”那小厮随口说完,不待媚娘说话,就快速转身离去。
媚娘在禅房内神色黯然,眼睁睁看着那小厮的背影往院门口走去。
齐治是六月大婚。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感业寺了。
媚娘走到禅房门前,用手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一片萧条的庭院。
本来应该是牡丹盛放的时节,可是她院子里的几株异种牡丹,没有一株开花,全是没精打采,叶面枯黄,浇再多的水都挽救不了枯萎的命运。
“连你们也看扁我!”媚娘走下台阶,气愤愤地对着那些牡丹发狠,“他日我若是能有出头之日,我会命你们冬日开花!不开者,全部逐根掘起、捶为齑粉、焚烧殆尽,让天下从此绝了你牡丹花种!”
那小厮刚走到门口,听见媚娘这番发狠的话,吓得打个趔趄,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回到宫里,那小厮其实是齐治身边的小太监。他进宫溜了一圈,见太子还没有回来,松了一口气,忙去徐德妃那里复命。
徐德妃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宫里捣胭脂。她如今琴棋书画都懒怠动弹,只愿意做这些事情打发时间。
那小太监上前一步,对徐德妃行礼道:“德妃娘娘,小的刚从外面回来,将您的话代到了。”
徐德妃的手顿了顿,收起案上的胭脂,头也不抬地问道:“那女人怎么说?有没有又哭又闹?”
小太监摇摇头,不过想起明空小师傅发狠要让牡丹绝种的话,禁不住打个寒战,战战兢兢地道:“德妃娘娘,这件事,太子若是知道了……”
“太子知道又怎样?他父皇还在上头呢,他敢不听他父皇的话?”徐德妃淡淡说道,又问小太监,“明空小师太如今怎样?”
“明空小……师傅还好,就是对太子殿下食言,有些不高兴。”
“你有没有对她说,让她死了这条心?虽然她没有伺候过陛下,可是名份上,她是陛下的才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徐德妃说着,一激动,将刚刚涂好的一寸多长的指甲掰折了。
小太监忙低头躬身道:“小的知道了。”
徐德妃看着那断裂的涂了蔻丹的指甲,脸上又泛愁云,“……也是太子妃不中用,太过老实,不能收太子的心啊。我看,还得给太子再找一个灵秀聪慧,可以与他诗词唱和的。”徐德妃若有所思地说着,心目中又想起了一个人选。
小太监听着这话,明白太子的东宫又要进人了。
从徐德妃宫里出来,小太监回了东宫,正好碰见太子妃王氏从正殿出来。
“太子妃娘娘。”小太监躬身行礼问好。
太子妃王氏是太原王氏的嫡女,她生得一张满月般的圆脸,细细的柳叶眉,大大的杏核眼,个子不高,体态丰满,正是跟齐治新婚燕尔的时候,春风满面,见人就笑,没有太子妃的威仪。
宫里的太监宫女对这个太子妃的印象都很不错。
太子妃王氏笑着点点头,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放他去了,自己在宫门口翘首等太子齐治回来。
齐治跟着永徽帝去祭天,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
他一回来,就想起来今日是约好要去见媚娘的日子,顿时着了急。
自从他大婚之后,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去过感业寺了,也不知道媚娘是不是恼了他……
换好衣裳,齐治就匆匆忙忙要出去。
王氏十分失望,在门口叫住他道:“殿下,已经天黑了,您要去哪里?”
齐治头也不回地道:“孤有事,要出去一趟。”
谁知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一个宫女截住他,笑着道:“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齐治愕然地道:“我刚从父皇那里回来。父皇又有什么事?”
“奴婢不知。请太子殿下跟奴婢去一趟就知道了。”那宫女虽然在笑,但是态度十分坚决。
齐治性子有些软弱,更不敢违抗父命,只好转身跟那宫女去永徽帝的寝宫候着。
永徽帝的寝宫里,徐德妃也在那里。
这些年,永徽帝没有再召过徐德妃侍寝,但是宫里的大小事务,还是由她掌管。
徐德妃每隔几日过来汇报一次宫务,其余的时间,都在内宫待着。
“……陛下,臣妾见这样不是事,才做主让内侍去感业寺报信,让明空小师太不要再有别的心思。”徐德妃将今日派齐治的小太监去感业寺的事儿说了一遍。这件事,她做得确实有些出格,但是只要在永徽帝这里报备过了,齐治就算知道也没有法子怪罪于她。
永徽帝“哦”了一声,斜睇徐德妃一眼,“治儿还没有收心吗?”
“才刚守门宫女报信,说太子殿下这么晚还想着要出宫。”徐德妃叹息,“皇后娘娘最疼就是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大婚才几个月,又要往外跑。陛下,您不想个法子,将太子殿下拴在宫里?”
永徽帝没有做声。
一会儿齐治来了,拱手问道:“父皇有何吩咐?”
永徽帝抬眼看了看他,“有事才能叫你?没事就不能叫你了?”
“当然不是。”齐治有些着急,忙忙地解释,“儿臣是担心父皇……”
永徽帝笑了笑,“你要出去?”
齐治张了张嘴,可是看见徐德妃在旁边,想起来刚才截住他的宫女就是徐德妃的宫女,知道这件事瞒不下去了,只好垂头丧气地道:“现在不想出去了。”
永徽帝摇了摇头,“过来,陪朕晚膳吧。”
“是。”齐治拱了拱手,跟着永徽帝去偏殿晚膳。
晚膳吃完了,天已经很晚,齐治不可能再出宫了,永徽帝才放他回去。
他回去之后,据说跟太子妃大吵一场,甚至赌气搬到偏殿去睡。
永徽帝第二天得知这一消息,终于同意了徐德妃的提议,给齐治又挑了一房良娣,是兰陵萧氏的女儿萧氏。
萧良娣是江南女子,生得娇小玲珑,精致风雅,又能歌善舞,还能诗会赋,比太子妃王氏更会小意殷勤。
萧良娣一乘小轿被接入宫的那一天,正是范阳节度使萧士及带着大军回长安城献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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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1章 债主 (粉红250+)
永徽帝带着太子去城外的十里长亭迎接大军凯旋,晚上又设宫宴款待众将士。
太子见到萧士及分外亲切,一直陪着他吃酒,两个人都灌得醉醺醺地,才被宫人扶着回到东宫。
太子一走,萧士及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再装醉了。
九月初的天气,长安城已经入了秋,到晚间已经褪去暑热,只留一地阴凉。
不过男人在大殿里面吃酒,免不了又笑又闹,喝多了,就忘了上下之分,君臣之别,打打闹闹很是热闹。
永徽帝在上首看着大殿里一派热闹的景象,异常开心。——他这个皇帝,到底没有辱没祖宗。
只有这个时刻,他才能站在先帝的灵前,骄傲地说一句:朕没有错!
他弑兄杀弟,又逼父退位,虽然是被逼的,但是心里总还是有股歉疚挥之不去。
这股歉疚随着慕容皇后的逝去,愈加明显。
这些年,他对朝政一直处于半放弃的状态,一力在培养太子齐治。
就是对萧士及,他也是尽量放手,给他机会,给他权势,看他能走到多远的地方。
萧士及果然不孚众望,为大齐打下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块国土。
作为武将,能为国家开疆拓土,就是尽到了最大职责。
席上,永徽帝已经宣布了对萧士及的封赏。他已经是国公爵,正一品。因外姓不好封王,所以他已经是封无可封了。
但是为了褒奖他的功绩,永徽帝又封萧士及为天策上将军,封地洛阳,让他去洛阳组建天策府。
天策上将军,是永徽帝当年的封号,如今,他把这个称号转给了萧士及。
同时,永徽帝将范阳节度使一职,封给了安国公安子常。
这种封赏,很难说是升还是降。
单从级别、封地来说,萧士及肯定是升了,而且天策上将军可以掌握的兵权比节度使还要大。
理论上说,天策上将军能总领天下兵马。
节度使的兵力,也在天策上将军的总领之下。
但是从实权来说,他却是明升暗降了。
在范阳,萧士及就是范阳王,一切都听他的调遣。
但是现在,他只得把他在范阳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
不过,让的人居然是安子常。
不得不说,永徽帝对萧士及这个人还是非常了解的。
范阳节度使一职如果封给别人,萧士及肯定会恼怒。
唯独只有安子常,萧士及不会有怨言。
这一道既捧又压又制衡的封赏一出来,满朝文武都对永徽帝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连当初一直弹劾萧士及在战场上收受贿赂、广纳美女的死对头,都对永徽帝的这一决定没有丝毫异议。
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把萧士及从那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上拉下来,他们就成功了。
而对支持萧士及的人来说,看见自己拥戴的大将军能够总领天下兵马,自然是更加心满意足。
这一道封赏中暗藏的机锋,只有极少数人才看得出来。
当然,这些人就算看出来,也不会说一句话。
萧士及高高兴兴地接了旨,又说了许多感激涕零的话,一切表现都无懈可击。
永徽帝不动声色,又封赏了他的两个小儿子,给他们轻车都尉的虚职。
宫宴过后,萧士及回到柱国公府,一边使人给范阳的杜恒霜报信,让她收拾东西,打点行装,要跟他一起去洛阳,一边使人去京兆尹府送信,说要求见许绍和方妩娘。
第二天,萧士及来到京兆尹府许绍的外书房。
许绍亲自出来迎接他,特别激动地问他:“东西拿到了吗?”
萧士及点点头。
许绍亲手关上外书房的大门,转身问萧士及:“能不能给我看看?”
萧士及递给他一个小油布包,淡淡地道:“这是我抄录的一份。真迹在我府里。”
许绍一愣,佝偻着身子苦笑道:“你还不相信我?”
只给他看赝品,自然是怕他毁了真迹。
“不是不信你。只是朝阳和朝义公主都已死去,这个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大概只有我们两个人,或者,还有你两个大儿子。但是他们跟你是一体的,自然不会跟你过不去。”萧士及背着手,眉目森然,看着许绍那张日益苍老的面庞,缓缓说道。
许绍恢复了平静,直起身,也看着萧士及,道:“你就算不信我会守诺言,你也该信我为了我们许家,是不敢有半点轻忽的。”
萧士及点点头,“这点我信。”如果不是为了许家,以许绍的聪明才智,他何至于左支右绌到这种地步。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看真迹?”许绍追问道。
萧士及定定地看着许绍,另一只手里摩挲着一个精致的香囊,一字一句地道:“但是我不信你告诉了我全部的真相。”
什么是谎言?——部分的真相,也是谎言。
因为片面的真相,完全能够蒙蔽人的眼睛,可以让人看见到的影像,跟真实的情形完全是南辕北辙两回事。而且同完全的谎言相比,部分真相的欺骗性更大。
许绍的脸色越来越阴郁,他的眉毛渐渐聚拢,眉峰间有怒气云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隐瞒任何事情。”有关他死去的原配妻子做的事,他原原本本都说与萧士及听了,萧士及还想怎样?
“没有隐瞒任何事情?”萧士及淡笑着反问,“你敢说,你真的对你妻子做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你敢说,你没有在后面推波助澜,帮着出谋划策?”
萧士及一边问,一边往前走。
许绍见他来势汹汹,忍不住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书案边上,才停下脚步,伸出一支胳膊,止住萧士及。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跟她夫妇一体,她做的错事,自然由我来偿还。”许绍说得很坦然,“就凭她是我的原配嫡妻,我就不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身上。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不知道。她瞒着我,动用的完全是她的人手。我妻子身为前朝大周的郡主,是有宗室配备的护卫的。但是她的人手不太能干,办砸了一些事情。正因为她办砸了,才使得你爹有机会救先皇太后欧阳紫一命。如果从头到尾都由我布局……”许绍笑了笑,“先皇太后欧阳紫根本没有机会逃出生天,你爹更没有机会来救她一命,为你积下福缘。”
“还狡辩?!——明明是你们夫妇沆瀣一气,拿我们小民的命不当人命!”萧士及一想到自己的爹当年在牢里被严刑逼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冤屈,瞬间红了眼圈。
许绍的眼神黯了黯,许久方道:“士及,你现在也是高位之人,难道不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我问你,你这么多年,难道从来没有为了大局的利益,牺牲过那些无辜路人的时候?”
萧士及冷冷一笑,背起手,凛然道:“许大人,请不要转移话题。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大局,还是为了你们许家的利益,总之是你妻子为了达到她的目的,才将我爹抓入牢里,最后惨死狱中。如果我依然是‘无辜路人’之子,我是没有能力,也没有本事站到你的书房,来向你讨回公道。但是如今,我不再是路人的儿子,我也有权有势,有能力向你讨回公道。——你给我个理由,让我可以放过你。”
许绍也背起手,看着萧士及,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我早就跟你说了,只要你能拿回这些证据,我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些年,我虽然知道你是萧祥生的儿子,但是我并没有对你怎样,也没有对你家怎样。你要知道,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路人。如果我那时候想除去你,你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萧士及轻笑,摇头道:“许大人,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同情心过剩的人,更不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人,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顿了顿,萧士及接着说道:“你当初没有除去我,不是你不想,而是你一来鞭长莫及,当时大周危在旦夕,你自顾不暇。二来,陛下那时已经找到了我们一家,将我们保护起来。你若那时候动手,岂不是将自己送到陛下面前?得罪我们一家不要紧,可是那时候若是让陛下知道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你以为,你今天还有机会,站在书房跟我理论谁狠毒谁仁慈吗?——你们一家早就被灭族了!”
许绍眉梢一跳。他没想到,萧士及将这一层因果也想得清清楚楚。
是的,那时候,依许绍一贯的性子,是不能容忍留下任何破绽的。
既然刺杀欧阳紫失败,那么与之有关的人就应该都去死。可是在他料理了妻子身边的那些人手,转而想对付萧家剩下的几口人的时候,才发现陛下齐义之(那时候还是齐伯世的二公子)已经提前找到这一家人,将他们置于他的保护之下,而且是一幅要报恩的样子。
许绍见状,担心再次对萧家出手的话,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反而让那位精明无比的二公子意识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从而将线索引到许家就得不偿失了。因此他立刻改变主意,不再追杀萧家剩下的几口人,而是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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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2章 清算 (4K5)
往事如烟,趟过岁月的长河,重新走到眼前。
许绍用手扶着书案沿子,一步步沉重地往书案另一边的高背椅走过去。
坐下来,他长长舒了口气,看着萧士及道:“……就是这样,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答应我的承诺呢?”
萧士及的目光一直盯着许绍。他见许绍坐下,挑了挑眉,右手举起,缓缓松开。
一个精致的香囊从他右手心垂了下来,在他指间轻轻晃了两晃。
许绍疑惑地看向萧士及:“……香囊?”
萧士及点点头,“对,香囊。这个香囊,跟我岳母有关。”
许绍的心猛地一沉。萧士及为什么突然提到方妩娘?……
虽然极力忍耐,保持镇定,许绍右眼底下还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书房里静悄悄地,两人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许绍没有说话,萧士及也没有催他,只是不时将视线移到自己手指间垂下的香囊。
“老爷,夫人来了。”门外书童一声脆响,打破了此间的宁静。
许绍几乎是从书案后头一跃而起,紧张地问道:“夫人怎么来了?”
“是我请岳母过来的。”萧士及将手一握,那香囊又密密实实藏在他的手心。
“士及?是你来了吗?你这孩子,怎么不去内院?偏要让我来老爷的外书房。”门外传来方妩娘笑盈盈的声音。
萧士及是她的大女婿,如今这样出息,她也算是对得起杜先诚了……
许绍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想抢上去,萧士及却比他快得多。
外书房的大门被萧士及打开。
方妩娘笑着上下打量萧士及一番,“黑了,也瘦了。漠北的日子不好过吧?”一边说,一边走入书房里面。
萧士及侧身让开,让方妩娘进去。
许绍只来得及将书房的大门关上。
方妩娘好奇,“你们还有要紧话要说?不如我先出去,等你们说完我再进来?”她以为许绍关上书房的大门,是因为在跟萧士及商议机密事情。
萧士及笑道:“没有,公事早说完了,现在是私事。”顿了顿,将右手伸出,手掌向上摊开,露出掌心的香囊,“岳母,我这次去漠北,遇到您的一个故人,她给我这个东西,说是如果有机会见到您,让我亲手交给您。”
方妩娘更加好奇,伸手要取香囊。
“住手!”许绍大急,走到方妩娘身边,拽着她的胳膊道:“小心,当心……”
“当心什么?”萧士及莞尔,“这香囊又没有毒。如果有毒,我早就被毒死了。”
方妩娘推开许绍,嗔道:“就是。士及又不是外人,你还是这样,一个心眼子恨不得掰成一百八十瓣使,早说你想太多,老得快,你还不认。”一边说,一边从萧士及手心里拿起那个香囊,仔细瞧了瞧。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方妩娘打开香囊上的梅花结,往里面瞧了瞧。
萧士及忍不住提醒她,“岳母,您娘家还有人在世吗?”
方妩娘一边从里面掏出东西细瞧,一边摇头,“我爹娘都不在了。不过还有兄弟姐妹,都在这长安城呢……”话音未落,她的声音小了下去,两眼瞪得溜圆,眼珠子恨不得夺眶而出。
“……天啦,简直太胡说八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妩娘看完所有的东西,忙七手八脚地塞了回去,再扔回萧士及手里,心慌意乱地道:“谁给你的?都是胡说八道,我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说着不信,可是她眼圈都红了。声音里面,惶恐多于愤怒,震惊多于否定,可见那个香囊里面的东西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您别急,先坐着吃杯茶。”萧士及亲手给方妩娘捧了一杯茶过去。
方妩娘哆哆嗦嗦接了,捧在手里,一口饮尽。
萧士及静静地在旁边候着,等方妩娘完全镇定下来之后,才温言道:“岳母,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非常震惊。但是那人说了许多别的事,我可以一一说与岳母听。”
方妩娘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使劲儿点头地道:“你说说看,让我好好想想。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许绍在旁边看了半天,见这两人一直旁若无人的说话,在旁边忍了半天,才咳嗽一声道:“什么事啊?看把你急的……”
萧士及似笑非笑地看向许绍,道:“许大人真的不知?我还以为……”
许绍面色大变,目光中流露出极度恳求之色。
萧士及从来没有见过许绍露出这样恳求的表情。他张了张嘴,还是把到口的话咽下了,改了话题道:“岳母,这香囊说的证据,您怎么看?要不,去跟您的兄弟姐妹合计合计?”
方妩娘心里简直五味俱全。她不明白,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长安城一个寒门庶族的良家子,摇身一变,成了北周皇室唯一的嫡系血脉!
而且若是那香囊里叙述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自己不仅是北周皇室的血脉,也有前朝大周一半的血脉。自己的亲爹,原来是北周最后一个皇帝?自己的亲娘,是北周最后一个皇后?同时又是前朝大周的嫡长公主?!
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方妩娘怔怔地坐了一会儿,问萧士及,“可以把那香囊再给我看看吗?”
萧士及递给她,“那人说,这本来就是您亲娘留给您的。”
方妩娘不知怎地,听见这番话,立刻流下眼泪。她用手拭了拭泪,含笑道:“让你见笑了。一把年纪,还看不透。”
许绍又咳嗽一声,求恳之色更加明显。
萧士及偏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做绝,没有在方妩娘面前当面将许绍的心机挑明,只是缓缓地道:“许大人还不知道吧?我岳母,原来身份不凡。这一次去漠北,遇到的那个人当年受北周最后一位皇后所托,将这香囊带回来,送到岳母手里。几十年了,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许绍知道萧士及帮他留了情面,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对萧士及淡淡点头,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走到方妩娘身边,扶着她的肩膀道:“是什么事?说出来我好为你分忧。”
萧士及看了他们一眼,决定让这两人单独说说话。他也担心自己站在这里,会忍不住把真相挑明。
“你们慢慢聊,我出去走走,等下再过来。”萧士及说着,打开书房大门站出去,顺手再带上房门,站在屋廊底下发呆。
书房里面,传来一阵阵啜泣声,还有许绍温言安慰方妩娘的声音。
但是都不大,萧士及听不清楚,里面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过了好久,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书房的大门才打开。
方妩娘红肿着双眼出来了,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香囊。
萧士及躬身问道:“岳母,您有没有要小婿帮忙的?”
方妩娘摇摇头,“我要去找我的兄弟姐妹问问话。”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绍没有跟上去,他看着萧士及,颔首道:“多谢你。”当然是多谢萧士及刚才没有当着方妩娘的面揭穿他。
“进来吧。”许绍示意萧士及跟他进去。
小书童轻手轻脚走进来,给书房里掌了灯。
橘黄色的灯光照得书房里一片温馨。
萧士及将书房的大门又阖上,坐到许绍面前。
许绍看着细绢桌灯,感慨地道:“长公主真是算无遗策。过世这么久了,居然也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认回来了。”
萧士及侧了侧头,“您这么说,是承认您一早知道,我岳母的真实身份?”
许绍这一次没有否认,他看向萧士及那张酷似萧祥生的面庞,淡淡地道:“是。当初,大周长公主偷偷去花儿匠方家的铺子里的时候,我曾经偶尔有机会碰见过。不过那时候,我对妩娘没有别的想头。我年纪比她大得多,她的身份又如此尴尬。一旦揭穿,我许家上上下下数百上千人都不要活了。”
萧士及默然。他知道许绍说的是实话。因为大周长公主原婵娟还活着的时候,方妩娘的真实身份,是大周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作为她的替身,被养在宫里的“柴娥英”,也是年纪轻轻,生个孩子就难产而死。然后她的女儿“李静训”,被接入宫中,也是没几年就暴毙了。
许绍当时碰到这样的事,以他的性子,只会守口如瓶,离得远远地,既不会去企图打方妩娘的主意,也不会想去告发方妩娘,邀功求赏。——这都违背他做人的原则。
后来,杜恒霜周岁的时候,许绍授密旨去长安见德祯帝,还跟着亲戚去杜家随喜杜恒霜的周岁礼。在席间,他又一次见到了方妩娘。那时候,她已经嫁为人妇,更是美貌得不像真人。
当然那时候,许绍还不知道,在他的后半生里,他会同这个绝色女子共度余生。他只是多看了她几眼,又在揣摩杜先诚知不知道方妩娘的真实身份。
“……后来,柴娥英死了,李静训死了,长公主原婵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过世了。她去世不久,大周就在岌岌可危,风雨飘摇中过了几年。我在那几年里,忙着给许家找后路、找出路,却不提防,被我自己的妻子,差一点将许家送上绝路。”许绍感慨地道。
因大周已经快要覆灭,方妩娘的真实身份其实没有那么关系重大了,许绍就开始打起方妩娘的主意。准确地说,他开始着意布局,就是在发现萧家已经被当时的齐家二公子庇护起来的时候。那时候,杜先诚正好已经出海身亡了,方妩娘成了带着两个拖油瓶女儿的寡妇。
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女儿回到洛阳居住,各种艰辛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萧士及最关心一件事。他眉头紧皱,森然问道:“许大人,您告诉我,我岳父出海遇难,是不是您的手笔?”
许绍坦然地摇摇头,“不是。我想起来可以借用杜家跟你家关系的时候,你岳父已经死在海上了。”
“如果我岳父当时没有死在海上,他会不会死在您手上?”萧士及不无讥诮地问道。
许绍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你岳母回到洛阳之后,曾经被杜氏宗族逼迫得不得不改嫁。我承认,这,是我的手笔。”他只承认他做过的事情,对于假设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想都不愿意想。
“逼迫孤儿寡母,亏你也做得出来!——你还是不是男人!”萧士及一听就恼了,探身过去,死死攥住许绍的衣领。
许绍的衣领被萧士及死死攥住,呼吸都有困难,很快脸上就变得红紫。
萧士及见状,忙松了松手劲。
许绍的呼吸又通畅了。
他将萧士及的拳头推开,淡淡地道:“和我许氏宗族相比,我是不是男人,这个问题不重要。那个时候,我不得不未雨绸缪。况且,我自有分寸。你岳母生得那样,除非她毁容,你以为,她不改嫁给我,有好日子过吗?——一个绝色寡妇,带着两个绝色女儿。若不是我出手,她们娘儿仨绝对会流落风尘。等你来救?你那时候还在长安南城做小混混,自顾不暇。你岳父葬身大洋,纵然九泉之下有灵,看见妻女被辱,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么说,我们都还要感谢你了。”萧士及嘲讽说道,抖了抖衣袍,又坐了下来。
“不用感谢我。我和她,是各取所需。你岳母也明白的。”许绍说得很坦白,“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我不想让你岳母知道,我是用了手腕,才逼她不得不改嫁给我。”
许绍的心情很复杂。和方妩娘这么多年夫妻,他待她当然不如他的原配好,但是他跟她一起过的日子,却比跟原配在一起的时候还要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萧士及点点头,“这一点,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必让方妩娘知道,又伤心一次呢?
许绍再次谢过萧士及,又问他,“你那里的真迹,什么时候给我?”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最后一笔证据。只要销毁那笔证据,他们许家,才算是真正高枕无忧。
“你答应我的交代呢?”萧士及紧追不放地问道。
“你给我几天时间。等霜儿来长安之后,你们自然能听见我给你的交代。”
萧士及站起来,“好。我在柱国公府静候佳音。”说着,将那小油布包又交回到许绍手中,“这是真迹。我没有抄录副本。”刚才当然是诈许绍的。
许绍哈哈一笑,接过小油布包,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扔在熏笼里,看着东西都烧尽了,才感慨地道:“士及,你连我都能骗了,以后我们许家,也要托你照看了。”
萧士及笑了笑,“何必要我照看?安子常比我强多了,有他在,您还担心许家?再说,您三个儿子,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许绍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子,面露怅然之色,“士及,那你多多包涵言朝。他是鬼灵精。这些事情,他两个哥哥知道,他还一无所知。我担心,你岳母会把这件事跟言朝说。”
萧士及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绍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交到萧士及手里,“日后言朝如果想不开,你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没有想不开,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
萧士及收了信,告辞而去。
几天之后,杜恒霜带着孩子和下人从范阳浩浩荡荡返回长安。
她到长安的第二天,就见方妩娘给柱国公府报信,说许绍昨晚突然中风,死在外书房。
※※※
一更四千五,哈哈,也可算两更了吧?这个坑挖得太远了,伏笔埋在第一卷第7章《盘算》里面,那个许秀才,就是乔装去吃喜酒的许绍,他问了一句话,问方妩娘是哪一家的高门闺秀……
远目~~~以后再不埋这么远的伏笔了,估计除了作者俺,木有人记得这个吧。T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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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3章 幸好 (5K)
“许大人中风过世了?”杜恒霜有些惊讶,不过她知道许绍已经年过七旬,这么大年纪,中风也是老年病了。
可是她看见萧士及沉寂中带了丝怅然的面容,心里一跳。
耐着性子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问萧士及:“……你去突厥王庭,拿到证据没有?”
萧士及以前对她说过,说他爹在狱中含冤死去,原来是跟许家有关,是因许绍的原配妻子追杀欧阳紫而遭受的池鱼之殃。许绍亲口告诉他,突厥王庭有人有证据。再加上从西域来的以那色波为首的一行人,还有那个小丫鬟,都是这个说法。
萧士及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杜恒霜等了许久,以为他睡着了,也没有追问,困意上来了,她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却听萧士及开口道:“……拿到了。也给了许绍。”
“给了许大人?”杜恒霜一下子清醒了,她眨了眨眼,侧过身,在枕头上撑着头斜躺,问他:“那是害死公公的证据,你怎会给许绍?”
萧士及有些意外,他睁眼,仔细打量杜恒霜,忍不住问:“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杜恒霜没有反应过来,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一双眸子如上佳的黑曜石,光线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萧士及唇边渐渐有笑意跳动,他伸出胳膊,将杜恒霜揽过来,让她睡在自己胸膛上。
杜恒霜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微微叹了口气。
萧士及在黑暗中低头亲了亲她的秀发,低声道:“这就是许绍给我的交代……”
杜恒霜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没做声。她一动不动伏在萧士及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直到萧士及刚才的话在她心里沉淀下来,她才唰地一下抬起头,愕然道:“这就是许绍给你的交代?什么意思?不会是……许绍不是中风而死?而是自尽?!”
萧士及缓缓点头,将杜恒霜拉下来,紧紧抱在怀里,“这是他欠我的,欠我爹的。”
杜恒霜脸色凄然。她想到了娘亲,想到弟弟许言朝,还有许家两兄弟,以及这些年来,她们姐妹俩跟许绍的恩恩怨怨,一时不知道是该为他惋惜,还是该继续恨他……
许绍对她们杜家是有恩,但是同时又差一点毁了雪儿的一生。不,或者说,他曾经毁过雪儿的一生一世。只不过这一世,杜恒霜挣扎着活了下来,才将自己的妹妹救了下来。
虽然不想哭,可是杜恒霜的眼角还是略有湿润。
她将脑袋埋在萧士及胸前,蹭去眼角的一点点湿意。
虽然只有一点点湿,萧士及还是感受到了。他轻轻拍着杜恒霜的后背,缓缓说道:“许绍用他的死,换取我不向陛下告发他妻子做的孽。”这也是保全许家唯一可行的法子。
不然的话,若是永徽帝知道追杀他娘亲欧阳紫的幕后黑手原来是许绍的原配嫡妻,整个许家家族都要承受永徽帝的怒气。
抄家灭族就是指日可待的事。
杜恒霜咬了咬下唇,又叹口气,道:“可是,他妻子已经自尽,算是赔了罪了吧?”
萧士及摇摇头,道:“他妻子是为先皇太后欧阳紫赔的命。许绍,是为我爹赔的命。”
杜恒霜从萧士及胸膛上抬头,怔怔地看着他,道:“可是他并不知情……”
“他在他妻子追杀欧阳紫失败后接手整件事。我爹入狱,是他一手设计的。”萧士及眼里也有了泪光。
那一天,许绍在书房里坦承此事,跟萧士及的推测不谋而合。
他自从知道这件事是许绍的妻子主导的时候开始,就在琢磨许绍这个人在整件事发挥的作用。
虽然开始的时候,许绍撇得很干净,一切都是他妻子的错,他只是为了给妻子收拾残局,才不得不左支右绌、绞尽脑汁为家族打算。后来被萧士及层层进逼,才承认他在整件事中真正的位置。
杜恒霜讶异不已,“居然是他设局抓公公入狱?——太过份了!枉我还曾经以为他真正是被他妻子无辜拖下水的!”
萧士及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许绍进一步设局,逼方妩娘不得不改嫁与他的事告诉杜恒霜。
既然他答应了许绍,而许绍也做到了他的承诺,那么这件事就烂在他肚子里,谁都不会说。
“许绍说得对。他们夫妇一体,他妻子的错,就是他的错。虽然后来抓我爹入狱,也是为了给他妻子收拾残局……”萧士及抱紧杜恒霜,“我们也是夫妇一体。你有错,我都会为你承担……”
杜恒霜本来既伤感,又气愤,可是听了萧士及这句话,她又有些啼笑皆非。
轻轻推开萧士及,杜恒霜正色道:“我不会背着你做些危急整个家族的事,你大可放心。”她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作为寒门庶族良家子的她,在她爹离去之后,她就知道,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了可以恣意妄行的借口和靠山。
因为再没有人会那样无条件地爱她,不求回报地疼惜她。
萧士及定定地看了看杜恒霜,在心里喟叹一声,抖开被子,将两人紧紧盖住。
“天晚了,睡吧……”
……
第二天,平哥儿和筝姐儿一起过来给他们请安,又问他们打不打算去京兆尹府吊唁。
萧士及命平哥儿备车,大家一起去。
来到京兆尹府,萧士及带着四个儿子在外院跟男人们在一起,杜恒霜带着筝姐儿去内院安慰娘亲,居然看见诸素素一早就在内院坐着了。
看见诸素素一脸疲乏的样子,杜恒霜醒悟过来。昨晚儿许家应该是请了诸素素过来急救的。
不知道诸素素有没有看出来许绍是如何死的……
杜恒霜在心里揣摩着,对筝姐儿道:“你娘在那里坐着,你去安慰安慰你娘吧。”
筝姐儿看见娘亲,早就想过去。但是杜恒霜是她婆母。她现在嫁了人,理应是萧家人。
好在杜恒霜并不计较这些,大大方方让筝姐儿去跟自己亲娘说话了。
筝姐儿谢过杜恒霜,进去对诸素素叫了一声,“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诸素素抬头看见是筝姐儿来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拉着她的手道:“你来了,你婆母呢?”站起来往门外看。
筝姐儿道:“婆母去见许夫人了。”
诸素素就知道杜恒霜去看她娘亲去了。
“那你陪我坐会儿,说说话。”诸素素拉着筝姐儿去回廊下站着。
杜恒霜来到方妩娘内室门前。
两个丫鬟打开帘子,让杜恒霜进去。
饶过雕花地罩,杜恒霜看见方妩娘满脸憔悴,躺在床上。
夏侯无双在旁边捧着粥碗伺候。
见杜恒霜进来,夏侯无双忙起身颔首道:“大姐。”
杜恒霜点点头,从夏侯无双手里接过粥碗,“我来吧。你去歇一会儿,瞧你眼睛都佝偻了。”
看夏侯无双这个样子,昨晚大概一夜没睡。
夏侯无双却摇摇头,道:“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事大姐叫我一声就行。”说着,行礼退下了。
杜恒霜侧身坐在方妩娘床上,用调羹搅搅粥碗,又亲自尝了尝冷然,才送到方妩娘嘴边,道:“娘,您吃点粥吧。”
方妩娘看向杜恒霜,眼里又涌出泪花,“霜儿,老爷的身子一向健壮,怎么突然就中风了呢?是不是我……是不是我是个不祥人?”
杜恒霜忙放下粥碗,拿出帕子给方妩娘拭泪,细声道:“娘,许老爷也是年过七旬,这是喜丧,怎么跟祥不祥的搭上关系?关您什么事呢?难道女人一定要走在男人前头,才叫祥吗?”
“真的不是因为我?”方妩娘挣扎着坐起来,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香囊,递到杜恒霜手里,“这是士及从突厥王庭给我带回来的东西,我给你。——拿着,这个你收着吧。”
“这是什么?”杜恒霜好奇地将香囊打开瞧了瞧,半晌变了脸色,“娘,这些不是真的吧?”不过想起来夏侯家人曾经影影绰绰说过自己长得像当年那个“侧帽风流”的夏侯信,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她不比方妩娘。
方妩娘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被突然扔到这个位置上。
而杜恒霜却是当年因和夏侯家有过来往,已经怀疑过自己家的身世。但是因为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在整个中原都找不到了,才不了了之。
原来知道真相,并且握有证据的人,是在突厥王庭!
难怪他们当初动用了夏侯家和柴家两家的关系,还是一点头绪都查不到!
不过,现在证明了又怎样呢?
别说北周,就连灭了北周的大周都灭掉了,她们是前朝的前朝的旧人,跟现世,实在没有什么大关系。
再说方妩娘是女儿,又不是儿子,没有承继香火的可能。
也许最大的作用,是可以让方妩娘认祖归宗,改回柴姓,回秦州柴家祭祖……
但是要堂堂正正地认祖归宗,又非要永徽帝亲自下旨不可。
不过整件事,又是瞒着永徽帝进行的,不可能让他知道。
杜恒霜苦笑着将香囊塞回袖袋,问方妩娘,“娘,这事还有谁知道?”
“我谁都没有说。本来老爷是知道的,士及也知道。就这几个人了。言朝、雪儿,我都没有说。”方妩娘想起杜恒雪,又问道:“雪儿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杜恒霜道:“许大人去世的消息才送过去,可能要过几天他们才会赶回来。再说许言邦暂时还是范阳节度使编制,不能跟着我们回长安。等我和士及去了洛阳,将天策府重新立起来,再想法把他们调过去吧。也或者,许言邦就想待在范阳,我们也不好硬逼着他们跟我们走吧?”
除了许言邦和杜恒雪,还有萧嫣然和吕二郎这一家,也在范阳,暂时没有跟过来。
方妩娘点点头,“他们没事就好。我老了,只想看见你们一家大小平平安安。不求多富贵,只要能平安就好。”
杜恒霜又喂方妩娘吃了粥,看着她眼皮耷拉下来,像是困意上来了,就起身唤了丫鬟进来看着。
夏侯无双也跟进来,亲自在床边照料。
见方妩娘睡了,夏侯无双在对面的榻上也合衣躺下。
杜恒霜在心里暗自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诸素素在外面等着她。
看见她出来,诸素素问她:“去后面走走?”
方妩娘的正房后面有个大大的园子,正是平日里散步用的。
杜恒霜跟她过去。
一路没有旁人,诸素素就不客气地问她:“萧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据我所知,许大人可不是‘中风’而亡。”
杜恒霜心里一跳,眼神闪烁着道:“不是中风,那是什么?”
诸素素挑了挑眉,“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不是中风是什么?你会不知道?你不知道,萧大哥总知道吧?”
杜恒霜咬了咬唇,脸上露出执拗的神情。
诸素素知道,杜恒霜一露出这种神情,就表示她不想说话。
“唉,其实你也别瞒着我,子常都对我说了。他对许大人如此决定,并不意外。”诸素素叹口气,和杜恒霜并肩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池塘上的浮萍说道。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杜恒霜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本来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安子常是许绍的嫡亲外甥,而且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这件事,想必许绍当年也没有瞒着他。
诸素素四下看了看,见这四围都没有人,便轻声道:“萧大哥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许大人有什么错呢?他原配妻子是有错,但是已经以命抵命,也就是了,何必又要逼不相干的人?——总是各为其主罢了。”
杜恒霜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我在这里跟你说不清楚。咱们回家再说。”
诸素素点点头。
傍晚直接跟杜恒霜去柱国公府,也顺便给筝姐儿诊脉。
筝姐儿最近一直不舒服,胃口不好,又懒懒地,杜恒霜觉得她是有了,便让诸素素顺便过来瞧一瞧。
诸素素小心谨慎地给自己女儿诊脉,还是不敢说得太绝对,只是道:“过一个月再瞧吧。现在还太早了。”然后就去杜恒霜的正房说话。
杜恒霜烹好茶等着她。
两人在南窗下对坐品茗。
杜恒霜将当日的事缓缓道来:“我想你已经听安子常说过。追杀欧阳紫,害得她难产而死,是许大人原配嫡妻的手笔。但是后来事情没有成功,欧阳紫被士及他爹救走之后,出来善后,并且抓萧祥生入狱,甚至在狱中严刑拷打,最后害他惨死,却是许大人的手笔。这是许大人自己亲口承认的。所以在他跟士及之间,是真正的杀父之仇。他的妻子倒是跟当今圣上是杀母之仇。如今你要说是各为其主,迫不得已,不免对士及不公平。再说,就算是各为其主,也是许大人和士及他爹之间各有主子,这可跟士及无关。士及作为儿子,他不可能因为一句‘各为其主’,就放过真正的杀父仇人。”
……
京兆尹府的外书房里,萧士及此时也正面对着许言朝的怒火。
安子常背着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许言辉倒是更冷静一些,虽然也很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对许言朝说了一遍。
许言朝根本不听,拽着萧士及的衣襟,恨恨地问他:“如果我爹是我姐姐的亲爹,你还会不会大义灭亲?!”
萧士及将许言朝的手推开,正色道:“如果许绍是霜儿亲爹,也就是我岳父的话,他一开始就不会如此阴险,将我爹抓入狱中,更不会将他刑讯逼供而死。你说的这个前提根本不成立!”
顿了顿,萧士及接着道:“不过你万一要钻牛角尖,一定要问就是岳父下手逼死我爹的话,我会怎么办。我只能说,我不会再跟霜儿在一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同样的话,你可以去问你姐姐。若是我爹杀了她亲爹,她还会不会嫁给我!”
……
柱国公府的内院上房里,诸素素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杜恒霜淡淡地道:“如果是士及他爹杀了我爹,我也是无法跟他恩恩爱爱再做夫妻的。”她以前跟萧士及的波折,是夫妻男女之间的问题,不算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如果牵扯到父辈的生死血仇,没有人可以委屈,没有人愿意让步。
也许有些人可以,甚至觉得隔着父辈的血海深仇,两个人在一起更有趣味,更能体会爱情的“难能可贵”。
但是杜恒霜和萧士及这两个人不可能。在这一方面,他们两人是出奇地相似和固执。
诸素素听着杜恒霜的话,想起了她前世看过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两人虽然爱得炙热,但是隔着家族世仇,他们的结局,只能是互相殉情而死。他们并没有你原谅我杀你爹,我原谅你杀我爹,最后两人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
有些东西,是爱情无法逾越的。
“幸亏,你爹不是许绍。”诸素素由衷说道。
杜恒霜笑了笑,想起了许言朝。也许他和她的姐弟之情,今生缘尽于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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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4章 决裂 (4K5)
已经是深夜,京兆尹府的外书房内依然是灯火通明。
当然,整个京兆尹府,都是灯火通明。
大门前扎起素白牌坊,院墙上挂着青白绸缎的素球。
灯笼从大门前一路点到内院二门上,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直到灵堂门口。
灯烛闪烁,青烟飘扬,举哀痛哭之声时有可闻。
许绍是许氏宗族的族长。他去世,许氏宗族的男女老幼都过来磕头治丧,声势浩大。
许言辉是许绍的嫡长子。许绍去世,他就成了新的族长。
他有两个妻子,原配嫡妻曾氏,前些年因做了错事,被送到许家家庙养静去了。还有一个后娶的并嫡之妻谢氏,当家主持中馈,极受家人称道。
这一次许绍的丧事出来,谢氏想着曾氏也应该回来给许绍的灵位磕头,就命人将她接了回来。
曾氏在家庙青灯古佛这么多年,性子倒是沉静多了,手里一串檀香木的念珠不离手。
谢氏忙完一天的丧礼布置,又去给曾氏道恼。
谢氏虽然管着家,但是从名份上来说,曾氏还是比她高一点点。
“姐姐,天晚了,还不歇息?”谢氏到曾氏住的院子瞧了瞧,免得有下人怠慢曾氏。
曾氏放下念珠,淡淡地道:“就去睡了。”又向谢氏问了几句有关许言辉的近况,便端茶送客了。
谢氏告辞出去,带着丫鬟婆子走上抄手游廊。
她看了看外院的方向,问身边的人:“大爷还没有回来吗?来人,去给外书房送桌酒席过去。天晚了,当宵夜吧。”
下人应着去了。
外书房内,萧士及已经坐了下来,和安子常一东一西坐在外书房的里间屋子。
许言辉将许言朝拉到一旁,等他冷静下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又细细说与他听。
这一次许言朝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脸色一片茫然,不再那么气愤,但是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悲哀和失落。
安子常手里转着一个茶盏,静默半晌,扬声道:“许大人是我嫡亲舅舅。对于他的突然死亡,我非常难过。”
许言朝冷笑道:“谁人不难过?——除了刽子手!”
安子常淡淡摇头,看向萧士及,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理解士及的心情和做法。”
“安表哥!我爹待你不薄!”许言朝怒吼一声。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许绍在世的时候,对他并不算特别好。他也明白,在许绍心里,他没有自己的两个哥哥重要。但是正如萧士及所说,他是他亲爹。就算平日里他对他有怨言,到了生死之际,父子之间斩不断的血缘纽带就显出来了。
他很难过,难过得想跟萧士及痛打一场,甚至想让萧士及偿命!
可是他同时,也忍不住会想。当年萧士及亲爹被逼死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痛心疾首吧?
那个时候,萧士及才十岁,比自己小得多了。
许言朝已经是做爹的人,他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有一个挚爱的妻子。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对这种丧父之痛都难以承受,而萧士及呢?那时候的他,又是怎样过过来的?
安子常接着道:“因为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我身上,被逼死的是我娘亲,我会做同样的事,甚至比士及更狠。你们是知道的,当年我娘亲被害死,我做了什么事。”顿了顿,他脸上带了些不屑的笑意,又道:“当然,如果被逼死的是我爹,我理都不会理。因为我恨死我自己的爹!”
许言朝和许言辉一起怒视着安子常。
安子常挑了挑眉,淡然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我也这样说。——言朝,我问你,你也是做爹的人。如果你儿子被人这样无辜逼死,你会不会给他报仇?”
当年安子常为母报仇,可是不仅杀了皇帝和公主,就连他爹,还有他安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都被他杀得干干净净,比萧士及狠多了。
许言朝知道安子常的问话是个陷阱,并没有接话,只是瞪了他一眼。
“言朝,我看你是大人了,才跟你说这样的话。人做错了事,须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不是你打对方一巴掌,然后再给对方一块枣吃的代价。这个代价,是你打了对方一巴掌,就得让对方一巴掌打回来的代价!”
许言朝冷笑,“那又怎样?他逼死我爹,他爹也不会活过来!说来说去,只是为了他一己私利罢了!”
“因为被杀的人不会活过来,就放过杀人凶手?你脑子糊涂了吧?”萧士及这是忍不住了,站起来道:“你想我放过杀人凶手,问过被杀的人同不同意吗?”
“人都死了,我们到哪里去问?你这不是故意抬杠?”许言辉也帮许言朝说话。
萧士及背着手,声音更加冰冷:“既然你也知道没法问,那你凭什么认为被杀的人不想追究凶手?”
“被杀的人不会因为杀人者的死亡而活过来,但是杀人者死,是对生者的慰藉,对旁人的警醒,是警世、惩罚和补偿。言朝,你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我说过,我也很难过。站在一个外甥的立场,我也无法认同士及的做法,但是你想过没有,士及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在陛下面前抖出来,只是追究了当年主事人的责任,已经算过得去了。”
许言辉坦言:“我爹自尽,其实是担心萧大人不管不顾,将证据交给陛下,给许家带来灭门,甚至灭族的后果。——萧大人,我爹既然已经遵守了他的承诺,你是不是也应该遵守你的承诺?”
许言朝冷笑,指着萧士及,对许言辉道:“放屁!你信他?——他才没那个胆子将证据交给陛下!他明明知道,如果要灭九族,他们家也要被灭!”
安子常听了直摇头,淡然道:“灭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和妻族二,关萧家什么事?——你别忘了,霜儿姐妹连姓都没有改。我可从来没有听说,填房妻子的前夫一族,还有跟前夫生的女儿出嫁的夫家也算在九族之内的!”
许言朝听了一窒。锥心的痛苦终于涌上心头,让他再难忍耐,终于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许言辉、安子常和萧士及都没有打断他,静静地立在一旁,书房里只听见许言朝一个人压抑又揪心的哭泣声。
许言朝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觉得心里终于不再堵得慌了。
等他镇静下来,许言辉跟安子常交换了一个眼色。
安子常点点头。
许言辉轻叹一声,上前对萧士及拱手道:“这件事,虽然是我爹娘起的头,也给你们家带来莫大的灾难,我们本来很内疚。但是你一意孤行,逼死我爹,这件事,我们身为人子,也是过不去的一道坎。我们不会再去找你为父报仇,但是这个亲戚,请恕我们心胸狭隘,是再做不下去了。——从今以后,我们许、萧两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萧士及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彼此彼此。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告辞!”
萧士及大步走出许绍外书房的院子。
许言朝往前追了两步,看着萧士及宽广的背影,想起姐姐杜恒霜,心里一片茫然。——他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回到柱国公府,萧士及见杜恒霜还没有睡,想了想,还是把今天在许绍外书房的事说了一遍。
杜恒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正听了之后,还是有些难过。她坐在床上,望着床帐静默不语。
萧士及坐到床上,抱住她柔软的身子,将下颌搁在她肩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她。
两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就这样在床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了,知数催他们起床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来,两人才惊醒过来。
“到底是年纪上来了。你搁的我的肩膀都麻了。”杜恒霜艰难地抬了抬胳膊。
萧士及没说话,却用手握住杜恒霜的臂膀,给她慢慢活血揉按,直到她的胳膊再没有酸麻之意,才起身下床给她拿衣衫过来。
“……那今天还去不去许家?”杜恒霜有些担心地问道。
昨日许家算是跟他们萧家划清界限,再不能当亲戚走动了。
“当然要去。他们虽然不再当我们是亲戚,但是同朝为官,这个行,怎么都要去送的。礼数做足了,陛下才不会生疑。再说,雪儿和言邦还没有回来。看这个样子,你要做好准备。”萧士及去浴房洗漱。
杜恒霜叹口气,跟着进来道:“言邦大概是没法再叫你姐夫。但是雪儿,我敢保证,她绝对不会不认我们的。”她和许绍孰轻孰重,对于杜恒雪来说,应该是想都不用想。
萧士及“嗯”了一声,“那就好。”因为他的原因,许言朝已经不认他们了,若是雪儿也跟着不认,萧士及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杜恒霜……
“让你为难了。”萧士及从浴房走出来,再次向杜恒霜道歉。
杜恒霜却正色道:“你别这么说,别像你欠了谁似的。”顿了顿,杜恒霜继续道:“你不欠谁的。许大人这个下场,是他早年种的因。他当初若是没有这样心狠手辣,一定要逼公公说出欧阳紫的下落,萧家也不会家破人亡。他既然做错了事,自然要付出代价。难不成,他娶了我娘,大家就要原谅他逼死人的过错?——凭什么?!”
萧士及深深地看着杜恒霜,伸手过去,重重地握住她的手,叫了一声:“……霜儿。”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纵然他知道,杜恒霜从小就不喜许绍,他也很感激她为他说的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收拾好了,出去坐车去京兆尹府,继续随礼。
方妩娘见杜恒霜没有到她房里来,特意命人叫她进来,要跟她说话。
谢氏昨天听许言辉跟她说,以后要同萧家保持距离,不要再当他们是亲戚,觉得杜恒霜和萧士及今日大概是不会来了,就不知道该如何回方妩娘的话。
从方妩娘房里出来,谢氏径直去找许言辉,问道:“老夫人要见秦国夫人,可是你昨儿说了跟萧家不再当亲戚走动,人家怎么还会上门呢?你看这可怎么办?”
许言辉和许言朝是不再当杜恒霜和萧士及是亲戚,但是方妩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出言拒绝呢?
许言辉紧接着又想到一层。若是他们和萧士及之间太过疏远,甚至势同水火,不免会引起永徽帝的猜疑。
一旦让永徽帝有了兴趣,查一查他们两家为何自从许绍去世,就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危险啊……
许言辉苦笑,“你让我想想。”他得想出一个借口,当着众人的面,和萧家闹翻最好。
情急之间,他想到萧士及和杜恒霜最忌讳的事情,还有一直向他打探消息的封娘子,拍了拍脑袋,咬牙道:“拿我的帖子,找封娘子要个人过来……”
谢氏依言派人去封娘子那里借人。等她回到内院,却在宾客名单上,看见杜恒霜还是来了,忙道:“快请秦国夫人进来,就说老夫人有话要跟她说。”
谢氏很聪明地没有追问为什么不再跟萧家当亲戚走动。因为她知道,这其中,必有天大的过节。她知道了也无益。
许绍的死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这个当家人。她知道,许绍虽然年过七旬,但是身子一向不错,结果在柱国公过来密谈几天后,就“中风”过世了,忒也巧了些……
杜恒霜跟着婆子来到方妩娘屋里,看见夏侯无双也在那里守着。
看见杜恒霜进来,夏侯无双有些别扭地起身,勉勉强强给她行了个礼,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杜恒霜没有在意,坐下来跟方妩娘说话。
方妩娘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精神也好了许多。她问杜恒霜:“素素来了吗?如果她来了,我想问问她。”
“问什么?”杜恒霜警醒地道。许绍死亡的真相是瞒着方妩娘的。因为这也是许绍临死前对萧士及说的遗愿。他不想方妩娘知道他当初他做的事情。也许,过了这么多年,方妩娘终于在许绍心里有了一席之地。
杜恒霜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是她还是遵守了承诺,没有在方妩娘面前提一个字。
方妩娘从床上起身,坐到妆台前梳妆,道:“我想问问老爷的病到底是怎样得的。怎么说中风就中风,实在是太突然了。”
说话间,诸素素已经被请了过来,她对杜恒霜使了个眼神,对方妩娘道:“中风本来就是很突然的,年纪大了,就要格外注意。”说着,又给方妩娘说了些平时养生的注意事项。
方妩娘听得十分仔细,一一记在心里。
坐到下午,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陛下出宫,带着太子齐治亲自来祭祀许绍了。
杜恒霜和诸素素忙出去接驾。
谢氏和夏侯无双也扶着方妩娘出去。
永徽帝给许绍的灵位上过香,又给他颁下谥号“长正”。——教编不倦曰“长”,内外宾服曰“正”,是表扬他兢兢业业做京兆尹的政绩。
永徽帝赐下谥号之后,便让太子齐治在这里代他行事,他先回宫了。
杜恒霜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齐治了。
齐治见了杜恒霜,也很激动。但是人太多,他只能匆匆给她说了几句话,就被人请到外院。
萧士及跟着来到外院,坐在宾客当中,跟自己熟悉的人说笑聊天。
到了开席的时候,婢女开始给宾客上菜斟酒。
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坐到萧士及身边,伸出雪白的柔夷,拿起酒瓶,给他斟下一杯酒,笑着道:“柱国公,请。”
那声音低哑中带着磁性,有些怪怪的腔调。
萧士及看了她一眼,眼眸立刻不善地眯了起来。——那女子生得活脱脱是年轻时候的穆夜来!
※※※
一更四千五。跟亲们说件事,说某寒这个周末是长周末,有三天的空闲。某寒打算这个周末嘛都不干,一定要埋头码字,看看能写多少。话说某寒码字的最高纪录,也是在写原配时候创下的。三个小时码了一万八。就是去年十一的时候,大家看看某寒那时候的更新字数,都是每天现码的。某寒后来就再也没能码那么快了。这一次,要试试再一次爆发!所以,亲们,能多投几张粉红票吗?反正月底了啊。亲们订阅的不少,票都哪里去了啊???心塞啊~~~
……
第825章 揭短
“柱国公,奴婢敬你一杯?”那婢女举起酒杯,送到萧士及唇边。她做足了穆妈妈教她的姿势,连笑容的角度都一丝不变。
萧士及心里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他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这种小伎俩也来他这里丢人现眼?
“我不喝酒。”萧士及抬手将酒杯推开。
那婢女很是诧异,“不会吧?柱国公,奴婢听说您酒量很好,千杯不醉,今儿不赏奴婢一个面子?”说着,又把酒杯送到他唇边。
这样不知进退,实在是有驳常理。
萧士及脑子里灵光一闪,霎时明白了许家用这个婢女的用意。
他将酒杯夺过来,往地上一扔,顺手一巴掌扇过去,冷冷地道:“给你面子?——我怕你没这么大脸受着!”
那婢女“啊”地一声倒在地上,又羞又气地看着萧士及,不明白萧士及为何跟穆妈妈说的那个人不一样……
“来人!”萧士及在席间叫了一声。
许家的管事忙点头哈腰地过来赔礼:“这奴婢不懂事,柱国公息怒,息怒……”
萧士及指着跪在地上的婢女,沉着脸道:“这是你们家的婢女?也忒不懂规矩了!”
那管事忙依着上面大管事的吩咐,连声道:“她得罪了柱国公,小的就把她交给柱国公处置!”说着,对后面的人一声呼喝,“把她送到内院,请谢夫人料理,送到柱国公府上,听凭柱国公发落!”
后面上来几个人,不容萧士及发话,已经拖着那婢女下去,扔到车上,一径送到内院。
那婢女转忧为喜,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京兆尹府的内院里,谢氏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有意把曾氏请来坐着说话,因此曾氏从头听到尾。
那婢女被叫到内院训话,曾氏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居然跟当年穆侯府的三小姐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曾氏当下心头暗喜,只是碍着公公刚过世,她不好露出喜色,但是整个人的气色变得还是非常明显。
谢氏训完那婢女,最后道:“你得罪了柱国公,今日将你送给柱国公,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下去吧。换身衣裳再来我这里,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以后当差要小心,别竭竭嗷嗷地,惹得大人不痛快,一刀能结果了你的性命。今日饶你不死,已经是你命大。”
那婢女给谢氏磕了头,跟着婆子下去收拾包袱去了。
曾氏等屋里伺候的人走了,才悄声问谢氏:“柱国公生这么大气,你如何还要把这婢女送给他?”
谢氏笑着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不相干的人能生什么气呢?你明白吧?”
曾氏听得心里怦怦直跳,直觉得像是掌握了天大的秘密。但是细想一想,又觉得不可思议,凑过头去低声问谢氏:“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萧大人跟他夫人这个结还没解开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我们把这个人送过去,这结就解开了。”谢氏笑嘻嘻地说道,起身又道:“我去看看厨房。今日里宾客众多,口味繁杂,怕他们一时偷懒耍滑,怠慢贵客就不好了。”然后又托曾氏,“您好歹在这里坐一会儿,帮妹妹压压镇,我马上就回来。”
曾氏正中下怀,笑着跟着欠身道:“那你去忙吧。我也是许家媳妇,份内之事,不必介怀。”
谢氏将自己的丫鬟婆子一股脑儿地带走了,只留了一个七八岁刚留头的小丫鬟在这里伺候着。
没过多久,那婢女换了衣裳过来了,穿得正是胡服长靴,英姿飒爽,越发像穆侯府三小姐穆夜来当年容貌最盛时候的模样儿。
曾氏当年是见过穆夜来的,对她印象深刻。此时一看,禁不住声音中都带着笑意,招手道:“你过来。”
那婢女抬眼看了看,见只有曾氏一个人坐在那里,迟疑着走过去行礼问道:“大夫人,谢夫人呢?”
这婢女虽是刚从封娘子那里接来的,但是对许家内院的情形也很了解。
其实不止许家内院,长安城这些高官的内院,她们都有所了解。封娘子所图不小,除了她们这几个由穆妈妈调教的人手之外,她知道,在别的地方,还有好些个像她们一样身份的人,在受别人的调教。那些人的长相,当然跟她们这几个不一样。好像是按长相划分的圈子……
曾氏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拉起手细看她的皮子,道:“不错不错,真是不错。——那柱国公也真是粗鲁,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就打了你一个耳光呢?”
那婢女脸色一下子红了,尴尬地道:“总是奴婢伺候得不合适,让大人生气了。”
“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曾氏笑嘻嘻地将谢氏的话端了出来。她越看这婢女越高兴,甚至都快脑补出这女子终于让萧士及“宠妾灭妻”,杜恒霜失宠被逐的画面,兴致陡然上来了,特别想看看杜恒霜被当面打脸的样子。
“来,跟我过来。既然是送给萧大人了,你也当去见见萧夫人。以后她是姐姐,你是妹妹……”曾氏将手里的檀香木念珠收了起来,笑吟吟地站起来。
那婢女忙惶恐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奴婢只是奴婢,怎敢跟秦国夫人称姐道妹?大夫人折杀奴婢了……”
“是哦,我说错话了,该打该打!”曾氏作势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问清楚了杜恒霜做客的地方,带着这婢女兴冲冲过去了。
萧士及那边听说这许家没有当场处置这婢女,却是要把这婢女送到自己府上,任凭自己处置,越发确定了对方的动机。他想了想,叫了自己亲近的随从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最后道:“一字不漏,说与夫人身边的知数听。”
那随从应了,匆匆去了二门,要见他们柱国公府夫人的贴身侍婢知数。
知数匆匆来到二门,问他有什么事。
这随从就把萧士及的话一字不漏说与她听,并且也让知数一字不漏说与夫人听。
知数听了很是不满,但还是偷偷对杜恒霜说了。
杜恒霜仔细想了想,也明白了萧士及和许家的意思,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徒留一声叹息罢了。
许言朝过来看方妩娘,见杜恒霜坐在这里,本想当没看见。但是杜恒霜对他笑了笑,他就没辙了,垂头丧气地随便拱了拱手,当是打了招呼,然后去向方妩娘问安。
方妩娘没有看见姐弟俩打的机锋,拉着许言朝问了几句小孙子的话,就放他出去了。
杜恒霜跟着送出来。
许言朝在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道:“秦国夫人不必送了。以后,我们还是形同陌路比较好。”
杜恒霜慨叹一声,柔柔地道:“嗯,我晓得。”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虽然不再当我是姐姐,但我永远当你是弟弟。若是有甚烦难,不要见外。你几个外甥都跟你亲得很,不会不帮你的。”
许言朝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过他到底没有回头,大步出去了。
杜恒霜摇了摇头,刚要进去,就看见好久不见的曾氏满脸春风地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了过来,便驻足对她颔首:“曾大夫人,来给老夫人请安吗?”
论理,方妩娘是曾氏的婆母,虽然不是嫡亲婆母,而是继婆母。
曾氏从来就没有把方妩娘当做是婆母,现在连许绍都死了,她更是不在乎了。
“秦国夫人,我是专门来恭喜你府上添丁进口的!——来,你过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曾氏亲切地问那个身穿胡服的婢女。
那婢女含笑上前,对杜恒霜行礼,“奴婢阿来,安西人士。”说着,半抬起头,觑着眼睛看杜恒霜。
杜恒霜想起萧士及的嘱咐,还有同许家的纠葛,知道今日许家是想跟萧家大闹一场,好跟许家彻底翻脸,这样以后势同水火也有了根据说法……
不过,她为何要大闹呢?
这穆夜来当真有这么大脸?
杜恒霜更好奇地是,他们仓促间打哪儿找来这样一个跟穆夜来长得相似的人?
“添丁进口是什么意思?曾大夫人,你是不是在庵堂里吃白菜豆腐吃得脑子糊涂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杜恒霜顺应大家的心愿,也对许家的大夫人十分不客气。她看得出来,这曾氏是记吃不记打,在庵堂待了几年,看上去好像是长进了,其实还是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今天的事,明摆着是谢氏摆弄曾氏这个没成算的,帮他们许家达到激怒杜恒霜和萧士及,从而跟萧家一刀两断的目的。
可见这曾氏远远不是谢氏的对手。若不是看着自己的娘亲和弟弟还在许家住着,她都要忍不住架桥拨火,让这没脑的曾氏给伶俐太过的谢氏添添堵了!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杜恒霜上来就揭她的短,让曾氏顿时恼羞成怒,她拉下脸道:“秦国夫人,萧大人在外院指名要这个婢女,我们家也是不得不从。您就算生气也没有用。这满长安城的世家高门,哪个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我教你一个乖,回去好好摆酒,将这婢女抬了房,才能讨萧大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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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6章 撕破 (粉红300+)
萧士及给杜恒霜刚传过消息,她对外院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过就算萧士及不传话,杜恒霜也不会如同当年一样,听见这种事就暴跳如雷,跟人明火执仗地干起来。
听了曾氏的话,杜恒霜面如寒霜,冷冷地道:“一个婢女而已,就算去我家,也是在外院做粗话,有何面目说是我们国公爷要纳她?!——曾大夫人,打诳语是要拔舌地狱的,你真的是豁出去了吗?”
曾氏听得一窒,有些瑟缩地躲了躲,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家大人指名要这婢女带回府,总不是因为你们外院差粗使丫鬟吧?”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关你的事!”杜恒霜厉声说道。
方妩娘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从里屋走出来,问道:“这是怎么啦?吵什么吵?”
看见方妩娘出来,杜恒霜和曾氏一起闭了嘴。
杜恒霜回头走到方妩娘身边,眼圈都红了,哽咽地叫了一声“……娘。”
曾氏看见杜恒霜这幅样子,更是幸灾乐祸,对方妩娘随便点点头,就指着身边那个胡服婢女道:“这是萧大人刚才在外院点名要的婢女。我特特地帮着送过来,萧夫人居然不信,还十分无礼。”
方妩娘看了看那婢女的模样,还有曾氏脸上来不及收回去的笑容,当下就炸了,扬手一个大耳刮子,打得曾氏几乎滚到台阶下面。
“你这个搅家精!果然是在庵堂待得太舒心了是不是!一回家就搞三搞四,叫你们大爷过来,这样的搅家精不马上送走,难道留在家里过年?!”方妩娘一见自己女儿被欺侮,立刻气得不行。
曾氏攀着廊柱站稳脚跟,捂着脸撇了撇嘴,嘟哝道:“是萧大人亲口说的,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好心送她过来,先见一见主母而已。如果萧夫人不高兴,也该感谢我才是。不是我,您能这么早知道?”
杜恒霜冷笑一声,“爷们儿在外院的事,偏你知道得清楚。你是有耳目在外头?还是你心肝在外头?——别一副死心眼儿,只会钻牛角尖,被人当了枪使还以为是自己能耐。”这是在点醒曾氏,不要被人利用了。
谁知就跟方妩娘是龙香叶的心结一样,杜恒霜也是曾氏的心结。这么多年,她一直隐忍,可是就算在庵堂里吃斋念佛,她也无法消去对杜恒霜的怨恨。
杜恒霜说的任何话,她都当耳旁风。
“不劳你操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就算是绝世美人儿,如今也是人老珠黄。你以为你能跟这些十几岁的姑娘比?”曾氏怨毒地看着杜恒霜。她在佛前这些年诵经,一直在期盼佛祖能把杜恒霜这个妖精收了回去……
方妩娘气得连声道:“人呢?叫了这么半天,都去哪里了?”
谢氏带着丫鬟婆子匆匆赶来,对方妩娘行礼道:“婆母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方妩娘指着那胡服婢女,问谢氏,“这是怎么回事?”
谢氏像是十分惊讶,飞快地睃了一旁站着的曾氏一眼,一边道:“老夫人,这事说来话长……”
“什么话长话短?我只要你一句话,这个婢女,是怎么回事?”
谢氏早从下人那里知道曾氏都说了些什么话,她做出为难的样子,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就是外头大爷让人送她进来,说要送给柱国公。”
“哈,我没说错吧?”曾氏得意地笑道,看着杜恒霜变得惨白的脸,心里更增快意,“萧夫人,不如照我先前说的做,我……”
杜恒霜扬手也是一个耳光,将曾氏抽到一旁。
许言辉正好赶过来,看见杜恒霜打曾氏,忙厉喝一声:“秦国夫人住手!”
杜恒霜抬头看见许言辉过来了,冷冷地道:“这婢女,是你们要送给我夫君的?你们倒是处心积虑啊!”
许言辉看都不看那婢女,背着手对杜恒霜道:“秦国夫人,你打我夫人,就是打我的脸,打我们许氏宗族的脸。这笔账要怎么算?”
曾氏本来极怕许言辉,担心他会跟杜恒霜一起作践自己。
此时却听见许言辉当着众人的面为她说话,不由悲喜交集,怔怔地看着许言辉,全身笼罩在巨大的喜悦中。
谢氏唇上保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垂手竖立一旁,并不做声。
方妩娘听着许言辉的话不同以往,愕然道:“你媳妇对我女儿不敬在先,你这是什么态度?”
许言辉对谢氏使个眼色,“扶老夫人进去。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置。”
谢氏忙叫了在后面探头探脑的夏侯无双过来,两妯娌一起一左一右将方妩娘拥到屋里。
方妩娘气得脸色铁青,冷声道:“老爷不在了,你们就想摆弄我了是吗?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出去,回我自己家住去!”
夏侯无双和谢氏忙跪下来,苦苦哀求:“老夫人,您且等一等。等老爷处置完此事,再来说项。”
方妩娘被她们两人绊住,一时走不开,对着门外叫道:“霜儿,你进来!有什么委屈,娘为你做主!”
杜恒霜站在门外回廊上,怒色满面,道:“许大人,您是来跟我讲公道了?那您夫人辱我萧家一门,又该做如何算?”
许言辉还没有答话,就听见萧士及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别理他们!”
杜恒霜委屈地看着萧士及走过来,朝那婢女努了怒嘴,“……他们说是你指名要的。我说不信,许大人的夫人就对我冷嘲热讽。我一时忍不住,就打了她一个耳光,许大人如今正找我讨公道呢。”
萧士及横了那曾氏一眼,冷声道:“真是记吃不记打的贱人!”
曾氏和许言辉一齐大怒。
曾氏道:“萧大人,你别敢做不敢当!在外院指名要这个婢女,现在被揭穿了,就恼羞成怒!”
萧士及哈哈一笑,“我要女人,还要到你们外院找女伎?!”说着,回头对许言辉道:“许大人,你不就想闹个天翻地覆,让我们夫妇失和吗?我今儿就成全你!”说着,拔出长剑,一剑挥出。
那婢女本还在旁边盈盈含笑。
只见剑光一闪,颈血四溅,一个人头霍地飞向空中,那唇边的笑容仍在,整个人却已经香消玉殒。
曾氏看见这个满身淌血的无头尸往她身边倒过来,顿时吓得两眼翻白,惊叫一声,晕了过去,跟那婢女的尸体一起滚下台阶。
献血汩汩流出,将整个地面染得血红。
许言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萧士及居然这样杀伐决断,一下手就把那女子脑袋都砍下来了,心里半是佩服,半是恼恨,怒道:“柱国公,你在我家后院挥剑杀人,我要拉你去见官!”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萧士及往外院去见太子齐治。
杜恒霜马上对噤若寒蝉的下人吩咐道:“快把她们抬走,拿水来洗地。外面做法事的和尚师太再请几个过来念念经,不要惊扰了老夫人。”又走进去,对屋里呆若木鸡的谢氏和夏侯无双说道:“这里暂时不要住人,将我娘移到别的院子吧。”
方妩娘颤声问她:“出了什么事?”
杜恒霜淡淡地道:“我夫君过来,一剑割了那婢女的脑袋。”
谢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杜恒霜的眼睛。
夏侯无双却是一直对杜恒霜有好感,只是昨天被许言朝吩咐,不要跟杜恒霜太过亲香,才勉强克制自己不要跟她说话。
现在听了杜恒霜说的话,却再也藏不住,低声道:“这都是怎么啦?飞来横祸一般,好好的,亲戚间出了这种事,以后还如何做亲戚?”
方妩娘愣愣地看看杜恒霜,又看看夏侯无双,问道:“杀了人了?嗐,士及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不想要就卖了呗,杀人……”
杜恒霜苦笑:“是他们打错主意了。我们老爷是军中出来的,都是习惯了用刀剑解决事情。凡事能用刀剑解决,绝对不会去想别的招儿。和一般人那样摆事实讲道理,还要跟人使心眼儿,他才没那般耐性……”
外院里,许言辉气愤地拉着萧士及,在太子齐治面前痛陈他的恶形恶状。
萧士及倒也不辩解,只是别过头,沉声道:“杀都杀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你一向看我不顺眼,今儿借题发挥,我只杀她一人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齐治听了,也很是头疼。他当然是偏向萧士及的。但是萧士及在人家治丧的时候,跑到内院杀人,确实太过份了。——不管如何劝解,这个梁子肯定是结下了。
“给我面子?我许氏宗族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怎容得你放肆?!你别以为我爹过世了,这家里就没人高得过你!”
“哼,你爹活着的时候,就高不过我!何况你们这些人!”萧士及很是嚣张地说道。
齐治听不下去了,抬手沉声道:“柱国公,这件事是你不对。你回去反省反省,以后不要来了。”
萧士及正中下怀,拱手行礼道:“臣遵旨。”然后托人将杜恒霜叫过来,趁机一起离开了京兆尹府。
他们出去的时候,正好跟从范阳打马回来,满身尘土的许言邦打了个照面。
“姐姐、姐夫,雪儿带着孩子在后面的车上。你们容我进去先上柱香。”许言邦还不知道具体情形,只是一心念着老父之死,要进去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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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7章 叮嘱
萧士及和杜恒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你去吧,我们家里有事,先回去了。”说着,两人往自家大车那边走过去。
他们的四个儿子,平哥儿、阳哥儿、诚哥儿和欣哥儿跟着从门内出来。筝姐儿有孕在身,不再合适到许家这种有丧事的人家来,今天根本没有跟过来,而是留在家里照料家务。
“爹、娘,出了什么事?”平哥儿先赶过来,攀着杜恒霜和萧士及的车辕问道。
因为那色波的事,平哥儿对许绍跟他们家的积怨并不是一无所知。
萧士及也不想瞒着平哥儿,他神情微凝,对平哥儿点头道:“回去再说。”
平哥儿心里一紧,忙让开一步:“爹娘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他转身,叫了三个弟弟上车,跟着杜恒霜和萧士及的大车往柱国公府行去。
一路上,阳哥儿试探着问了几句,平哥儿总是把话岔开。
诚哥儿和欣哥儿察觉到两位哥哥的异样,还有今日许府里怪怪的气氛,他们俩忍不住互相看了看,然后各自别过头去。他们是双生子,平日里互相之间的联系比别的兄弟姐妹多。
“大姐不知道会不会回来。许家老爷过世了,说起来也是沾亲带故的。”诚哥儿有意岔开话题,提起了远嫁秦州的安姐儿。
平哥儿皱起眉头道:“这么远,也不是很亲的亲戚……”
阳哥儿身形是萧家几个孩子当中最为高大魁梧的,他又是亲自上过战场,跟着萧士及从尸山血海里打出来的,为人处事跟平哥儿很不一样。
他轻哼一声,勾起右手,敲了诚哥儿一下,道:“大姐在秦州好好的,干嘛赶着来受气?咱们家的人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平哥儿轻叹一声。阳哥儿出生的时候,他们当然是没有受过委屈了。
可是自己和安姐儿小时候,那委屈还受得少吗?
外祖母方氏还好一点,对自己兄妹还是很照应。可是那名义上的外祖父,就是这个死去的许大人,还真没有援过手。他只记得许绍那带着一丝谨慎的审视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你,就像一个天生的商人,不管看谁,都像在衡量你的价值,好让他待价而沽。
大车咕噜而响,带着他们回到柱国公府。
萧士及和杜恒霜商议之后,将两个大儿子叫到正院上房的内室说话。
知数和知钗两个人在外面守着,不让人靠近。
平哥儿和阳哥儿看见这阵仗,都屏息凝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萧士及先道:“今儿在京兆尹府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平哥儿和阳哥儿脸上都露出不解的神情。
“爹,您为何要在京兆尹府内院杀人?这是在长安,不是在范阳,也不是在漠北战场上。我以为您老人家比我们清楚。”平哥儿不是很赞同萧士及动不动就动手的行径。
萧士及笑了笑,转头看向阳哥儿,“你说呢?”
阳哥儿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听说了。许家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大夫人从庵堂回来,又竭竭嗷嗷地整事儿。用个婢女羞辱娘亲,依我看,只杀那个婢女太便宜他们了,应该连曾氏一起杀!”
“萧宜阳!”平哥儿额头青筋直冒,直呼阳哥儿的大名,“这不是在战场上,你不能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就算是婢女,也是一条人命!不分青红皂白,一刀砍杀,难道这就是英雄所为?”
阳哥儿正色道:“萧宜平,我不用你教。——对付这种人,你不一刀砍杀,后患无穷。不管是在战场,还是在长安,我和爹一样,对付这种人,能用刀剑说话,就不用开口浪费唇舌!”
杜恒霜见这两兄弟都互相叫起对方的名字,很是不安,轻轻咳嗽一声道:“都是嫡亲兄弟,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平哥儿和阳哥儿忙齐声道:“娘,我们就是吵吵,不是认真的!”
“那就好。”杜恒霜脸上露出一丝疲态,她用右手撑着头,靠在身边的案几上,低声道:“你们要记住,你们嫡亲兄弟,不管你们喜不喜欢对方,认不认同对方的行为,你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嫡亲兄弟。你们天生就是要休戚与共,祸福同当的。如果一个人犯了事,另一个人也逃不了。满门抄斩这种事,你们都是在朝中做官的,比我清楚得很。”
居然说得这么严重?
平哥儿和阳哥儿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站起来躬身道:“娘,我们晓得的。”
其实他们兄弟感情极好,就是表面上都是淡淡,有时候也爱吵嘴抬杠。但是一旦有事,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兄弟这边,一起抵抗外敌。
“这就好。”杜恒霜起身,“你们聊吧,我去找筝姐儿说说话。她现在身子贵重,可不能有闪失。”
平哥儿忙道:“让筝姐儿来您这里吧,您又何必过去?”
“没事,我出去走走。”杜恒霜笑着点点头,一径出去了。
她只带了两个小丫鬟,往平哥儿和筝姐儿住的院子行去。
她的上房内室里,萧士及开始给两个儿子说他跟许绍之间的恩怨。
因为阳哥儿性子比较冲动,萧士及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将这件事捅了出去,如果让永徽帝知晓,那许家满门可真的就要死光了……因此没有提及他爹萧祥生救的贵妇人到底是谁,只说是他无意中救的一个女子,但是不巧,这个女子正好被许家追杀,于是,萧祥生受了池鱼之殃,被抓入牢里,逼死在那里。
“……我们家,也就是在你祖父过世之后,就败了下来。”萧士及想起那段也遥远的往事,形同隔世。
阳哥儿听了目瞪口呆,一拳砸在墙上,恨恨地道:“太可恶了!这许老贼太可恶了!居然逼死了祖父!——爹,让他得个全尸实在太便宜他了!他风光了这么多年,现在七十多了,才一死了之,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我要晚上趁黑摸过去,一把火将他的灵柩烧了,让他化成灰才好!”
平哥儿知道前面的事,但是许绍因此自尽而死,却是他不知道的。他本来以为许绍真的是因为年老中风而亡的。
不过阳哥儿说得也太过了。
平哥儿瞪了他一眼,“你少说一句。人死如灯灭,你还要不依不饶就太过了。”
阳哥儿不服气,冲他挥挥拳头,“谁敢动我家人,就要承受一赔十的损失!——他杀我家一人,我必杀他十人!”
“我看你最近去赌场去得多了,看什么都是赔、赔、赔!”平哥儿知道阳哥儿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说那个“赔”字,还故意说了三遍。
阳哥儿果然暴跳如雷地站起来,指着平哥儿道:“萧宜平!敢不敢跟我出去单挑!不管谁输都不能告诉娘!”
萧士及咳嗽一声,“你们不把我这个做老子的放在眼里是不是?”
阳哥儿悻悻地道:“您可要好好管管您这个英明神武的大儿子,他老是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拣戳人心窝子的话说。”
“这就戳你心窝子了?”萧士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赶明儿叫王媒婆来给你提亲吧。你年岁不小,也该成亲了。”
这话果然更戳阳哥儿的心窝子。他抱着头坐回去,都快哭了:“行行好吧,两位大爷,我说不过你们。你们饶了小的……”
萧士及和平哥儿相视一笑,对阳哥儿这幅惫懒的模样儿无可奈何。
“好了,言归正传。这件事,就是这样。我们跟许家算是决裂了。从今以后,他们跟我们不再是亲戚。以后见了你们的小舅舅,以常礼待之就行了。还有你们的小姨父,大概过了今晚,他也不是你们的小姨夫了。”萧士及感慨说道。许言朝是不会再认他们了。他不怪他。出了这么多事,这种尴尬的关系本来就很难维持。许言邦,大概比许言朝还要愤怒。不过他娶了杜恒雪。杜恒雪是霜儿最亲的妹妹,这门亲是不可能断的。
“……只是,外祖母一个人在许家,不是太孤单了吗?”平哥儿想到方妩娘,不由担心说道。
阳哥儿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外祖母是填房,现在许老贼死了,许家是他大儿子当家。今儿就是他那个脑子坏了的原配夫人故意跟娘亲过不去,才惹得爹发火,一剑砍了那个作怪的婢女。爹和娘还是有品级的呢,他们都不放在眼里,对外祖母又能有多孝顺?只盼望他们能分家。小舅舅带着外祖母分出去住。”
萧士及心里一动,看了平哥儿一眼。
平哥儿笑着赞同:“许绍死了,许家应该要分家了。要不,等小姨来了,我们跟她说说,让她去给小舅舅传个话?”
对于他们来说,方妩娘和许言朝是亲戚,许言邦算半个亲戚,但是许言辉和他的两个妻子,就完全是外人了,不来往就不来往。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萧士及应了一声,“这话不错。晚上我跟你们娘亲提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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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8章 相信 (粉红350+)
平哥儿和阳哥儿见萧士及吩咐完了,站起来告辞。
萧士及最后叮嘱他们:“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不要再跟别人说。也不是什么好事,男子汉大丈夫,要守口如瓶,不要同走街串户的碎嘴婆子一样乱说话。”顿了顿,又道:“特别是你,阳哥儿!”
阳哥儿很不满,“我就那么像碎嘴婆子?!”
“你说呢?”平哥儿瞪他一眼,转身又偷偷笑了。
阳哥儿本想发火反驳,可是看见大哥转身肩膀一耸一耸的,明白是在笑话他,不由挠了挠头,跟着嘿嘿一笑,也出去了。
晚上杜恒霜回来,萧士及对她说了平哥儿的提议,杜恒霜道:“这主意不错。可是依我看,言朝对我们的怒气,比他两个哥哥大多了,就算分家出来,我们也未必能上门走动的。”说完有些抑郁地去浴房洗漱。
萧士及知道她在为方妩娘担忧,也很是过意不去,对着浴房里面扬声道:“我去外书房转一圈。你晚上别等我,自己先歇着吧。”
杜恒霜应了,让他自去忙碌。
来到外书房,萧士及命人将阳哥儿叫来。
阳哥儿本来又打算偷摸出去赌钱,见萧士及叫他,只好换了衣衫过来了。
“说吧,最近输了多少?”萧士及坐在书案后头,淡淡地问道。
自从萧士及的范阳节度使一职被永徽帝趁机撤换,阳哥儿心里就很不舒服。到赌场赌钱,也是他排解心情的一个法子罢了。
阳哥儿笑着坐下,道:“您别听大哥胡说。我这么精明的人,哪里会输钱?”
“真得没输?那这一沓子当票是怎么回事?”萧士及笑了笑,指了指书案上放着的当票。
阳哥儿大囧:“爹,您不能搜我的屋子!”
“谁说这些是从你屋里来的?”萧士及淡淡一笑,“这都是你娘给我的。你娘从哪里弄来的,你别乱想了。总之别企图在我们面前玩花招。”
“娘——?!娘可真沉得住气,我一点没看出来啊!”阳哥儿更不好意思了。他羞愧地低下头,“我让爹娘失望了。”
“当然失望。你爹娘我们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你输成这样,你爹我都不好意思认你是我儿子!”萧士及说着,从书案底下拿出一副赌具,“来,你赢了我,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我绝不拦着你。”
“真的?”阳哥儿眼前一亮,“爹,您也会赌钱?”
萧士及但笑不语,和阳哥儿赌了三把。
赌完之后,阳哥儿输得只剩下裤衩儿了。他光着上身,哭丧着脸看着萧士及:“爹,您这是做什么啊?有这么赢儿子的吗?还出老千!”
“这有什么?赌场有句话,说十赌九千,其实不对,应该是十赌十千。——不会出千,还想去赌场赢钱,你脑子也坏掉了吧?”萧士及一边教育阳哥儿,一边将赌具收起来。
阳哥儿被打击得不轻,也渐渐明白过来。他有气无力地趴在萧士及的书案上,道:“爹,这道理我懂,可是,我不做些什么,心里难受。辛辛苦苦在范阳经营了这么多年,却要拱手让人,我不甘心!”
“你是担心范阳节度使的位置没有了,你没有什么东西可继承了,是吗?”萧士及将一本册子丢出来,“天策将军府,其实不比范阳节度使差。这是一本名册,你拿去看看,明天给我章程,看看要如何设置各方人手,将我们的利益发挥到最大。”
阳哥儿听着萧士及慢慢给他分析,渐渐明白过来,将那册子攥在手里,道:“我明白了,爹,我这就去琢磨。”
他转身出去的时候,萧士及又说了一句,“范阳城防舆图,你那里还有吗?”
阳哥儿点点头,“还有呢。”
“好生保存。以后兴许还有用。”萧士及叮嘱了一句。
阳哥儿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应了,拉开大门出去。
过了几天,杜恒雪终于带着孩子来到长安。
以前回长安,她都是先去姐姐的柱国公府。
不过这一次,许言邦在城门口截住她,带着他们径直去了京兆尹府。
来到许绍的灵堂,杜恒雪和孩子一起给许绍磕头上香。
谢氏过来让下人带着杜恒雪和许言邦的孩子出去玩。
许言邦将杜恒雪带到他们住的院落,对她道:“有件事要跟你说。”
语气十分慎重,让杜恒雪吃了一惊。
“什么事?你别吓我。”
许言邦清了清喉咙,道:“是这样的。我们和萧家决裂了。以后两家人形同陌路,井水不犯河水。”
“什么?!”杜恒雪立即怒了,“凭什么?你们这是不把我和姐姐放在眼里!”
许言邦心伤老父之死,但是又知道这件事,不如此不能破局,心里更加烦闷,因此语气也不是很和善。他道:“你姐夫逼人太甚,光天化日之下,在我们许家后院杀人。——这种人,我们怎能再跟他们结交下去?”
杜恒雪从来没有跟人吵过嘴,对许言邦更是柔顺。
可是这一次,关系到她最亲爱的姐姐,她不得不呛声:“我姐夫从来不杀无辜之人。那人在内院被我姐夫杀了,一定是威胁到我姐姐。我不信姐夫是滥杀无辜!”
更何况是在许家后院,当她是傻子吗?
“是你们许家做了惹怒了我姐姐和姐夫的事,才会让他们出此下策!你们不反思己身,反而要跟萧家决裂,是不是连我和我姐姐的姐妹之情也要一笔抹杀?——许言邦,我跟你说,办不到!”杜恒雪毫不妥协地道。
许言邦愕然。他从来没有见过杜恒雪这样生气的样子,一时怔住了。
“喂,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杜恒雪上前一步,气势很是厉害。
许言邦见杜恒雪虽然一点都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可是单从事情的结果,就把萧士及杀婢女的事分析了八九不离十,心里更是难受。
他知道,杜恒雪之所以这样推论,是因为她跟她姐姐杜恒霜的感情是不可割裂的。
“……雪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我和你姐姐之间,要你选择一个人,你会选谁?”许言邦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杜恒雪奇怪地看他一眼,“这有什么难的?如果到了要在你和我姐姐之间选择的时候,一定是你做了对不起我姐姐的事。你就是坏人,我为何要站在你这边?”简直连考虑都不用考虑,这些话脱口而出。
许言邦更加郁闷。他一个人讪讪地待了一会儿,很想发火,但是看着杜恒雪不明所以的神情,还有她不染尘埃的大眼睛,他又实在说不出口,只是闷闷地道:“真的?你真的认为,如果我和你姐姐之间起了冲突,一定是我的错,不是你姐姐的错?”
杜恒雪重重点头,“我信我姐姐。”
许言邦更加苦笑不得,他嘀咕道:“幸亏那是你嫡亲姐姐。若是表哥啥的,大概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什么表哥?我没有表哥……”杜恒雪皱起眉头,只觉得许言邦很是怪怪的。
许言邦见一般的理由不能让杜恒雪信服,没有法子,只好把许绍的死因说了出来。
“……我爹,也就是我伯父,不是中风而死,他是自尽。——他是被人逼死的。”许言邦是已经被过继出去的人,所以只能叫许绍“伯父”,但是这么多年父子亲情是无法随着过继就消失的。
“被人逼死?”杜恒雪睁大眼睛,“伯父这样厉害,谁能逼死他?”
许言邦被杜恒雪的话噎得快吐血,还是得硬着头皮道:“……是……是你姐夫。”
“啊?!”杜恒雪倒抽一口凉气,“我姐夫这样厉害了?!那一定是伯父做了天大的对不起我姐夫的事情,而且有天大的把柄落在我姐夫手里,才会出此下策……”
许言邦简直是欲哭无泪地看着杜恒雪。他第一次发现,有个聪明绝顶,又单纯无比的妻子,实在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他们两兄弟一直小心翼翼用来掩盖真相的幌子,却在杜恒雪的眼睛里不堪一击,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把那幌子拆得七零八碎。
“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伯父做了对不起我姐夫的事?呃,还是伯父做了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杜恒雪开始瞎琢磨。
许言邦忙制止她:“别瞎想了。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你娘还不知道,伯父的遗言,是不想让老夫人,也就是你娘知晓。”末了,又补充一句,“不是别的,就是不想让你娘难做。你想,你娘要是知道她女婿逼死她丈夫,她该多伤心啊?”
杜恒雪却不满意他的解释。她正色道:“这件事这样重大,而且事关人命,还有我姐夫的名声,你们怎能瞒着我娘?瞒着我娘就算了,还要跟我姐姐他们断绝来往,你们不觉得,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吗?我娘难道是傻子?就凭你们那个拙劣的解释,就能让她相信,你们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婢女,就要跟我姐姐、姐夫断绝往来?!那婢女是谁啊?皇亲国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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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9章 洞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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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邦被问得哑口无言。
事实上,杜恒雪的话,也是他和许言辉的顾虑。
许绍给他们两兄弟和萧士及的遗言,都是不想让这件事被方妩娘知晓。
但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又无法跟萧士及再做亲戚,因此用了个拙劣的借口,激怒萧士及和杜恒霜,以达到彻底决裂的目的。
可是这个借口,瞒不过杜恒雪,也不一定能瞒过方妩娘。
虽然方妩娘暂时不知道此事,但是时间长了,肯定会怀疑,到时候再三追问,又或者杜恒雪对方妩娘说了什么,整件事被拆穿都是有可能的。
他们该怎么办呢?
许言邦觉得非常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坐到一旁椅子上,整个人疲累不堪。
杜恒雪走过来帮他揉按头顶,低声道:“到底还有什么话?你不要瞒着我。”
许言邦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或者是我们许家的事,我一定会对你说。但是这件事,关系到我们整个许氏宗族,我很难对你说。”他拿不定主意,到底应不应该对杜恒雪说这件事。按理说,这件事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再一想,杜恒雪也算是许家宗族的一份子,如果许家宗族倒霉,杜恒雪也逃不了。所以告诉她,应该无妨吧?
许言邦欲言又止。
“哦。”杜恒雪有些明白了。她拍拍胸口,讪笑道:“是公事吧?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是跟我姐夫当年家里的事情有关呢。你知道的,我姐夫的爹爹当年无端被冤,抓入牢里,最后死在那里,我姐夫他们一家人才吃了不少苦。”
许言邦忙低下头,不想让杜恒雪看出他骇然的眼神。——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
“……不,不是这样的。是……公事。公事中,嗯,其实我爹一时想不开,就……也不算是你姐夫的责任。”许言邦费了老鼻子劲儿,向杜恒雪解释,结果又变成为萧士及开脱了。
杜恒雪立刻轻松地道:“原来是这样。那就是你们不对了。既然不是我姐夫的责任,为何要跟我姐夫他们家断绝往来呢?”
“……嗯,他虽然不杀伯仁,但是伯仁因他而死。我们为人子的,总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许言邦觉得自己快要抵挡不住了。杜恒雪这个人从来不会追问事情的真相,她只会从你话里的蛛丝马迹中,一步步寻找真相。
所以,对聪明人说谎话,需要比她更聪明才行。
许言邦自问没有杜恒雪聪明,在被问得左支右绌之后,终于还是坦言了事实的真相。
他除了没有说他爹许绍为什么要将萧祥生抓入狱中逼供,别的事情都说了。
杜恒雪这才知道,原来许家和萧家,在那么遥远的时候,就有过交集,而且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伯父逼死我姐夫的爹爹,那自然是要偿命的。”杜恒雪有些感慨地道,马上也明白了为何不能让方妩娘知晓。
“但是,你们一边瞒着我娘,一边跟我姐夫他们家断绝来往,这无法两全啊。”杜恒雪一针见血指出他们的漏洞,“还有,伯父既然早就知道是他逼死了姐夫的爹,那伯父知不知道,我家跟萧家是世交呢?我姐姐还跟萧大哥从小就有婚约呢。”
杜恒雪是随口分析,许言邦却越听越白了脸。一阵恐惧涌上许言邦的心头。他突然发现,他们费尽心机想制造的假相,在当事人眼里,完全经不起推敲。更何况杜恒雪只能算半个当事人,但是她都想到了这一点……
“天啊!听你说,姐夫是刚刚才知道伯父是逼死他父亲的凶手。可是伯父却一直都心知肚明,是他逼死了姐夫的父亲。但是这么多年,伯父却一点风声都没露,还照样笑嘻嘻地跟姐夫做亲戚!”杜恒雪对许绍的心机表示骇然。
“别说了!”许言邦听不下去了。
杜恒雪越说,许言邦越觉得自己爹的形象就进一步倒塌。他终于受不了了。
杜恒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嘟哝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么多事情,你们怎么瞒得住?”
“没法子啊。所以我哥故意挑事,用个婢女激怒你姐姐,结果你姐夫更简单,索性一剑割了那婢女的脑袋,才能够有个由头跟我们家断绝来往。”许言邦重重叹息。
现在想来,这法子并不算天衣无缝。杜恒雪都能问到点子上,别的有心人也许会想一想为何会这样。而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人深究这件事。
“我不管你们如何圆这个慌。我是不会和我姐姐决裂的。你们慢慢想,我要去见我姐姐了。”杜恒雪说着,起身掸了掸衣衫,带着孩子出去了。
来到柱国公府,杜恒雪将带来的礼物送上,又安慰杜恒霜:“姐姐,真没想到,当年你公公是因为言邦他爹的缘故,才死在狱中。”
萧家当年倒霉的时候,杜恒雪还很小,根本就没有亲自经历过。她知道的有关事情,都是杜恒霜亲口对她说的。
杜恒霜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了?”然后又劝她:“雪儿,你都嫁了人了,以后就是许家人。许言邦如果让你跟我们不来往,姐姐不会怪你的。”
杜恒霜不希望因为他们家的事,让杜恒雪跟许言邦夫妻失和。
杜恒雪默然半晌,道:“这件事是让我们很为难。唉,姐姐,你说,伯父明明知道是他逼死姐夫的亲爹,为何还要娶我们的娘亲做填房呢?你是从小就跟姐夫定了亲的。而娘除了容貌生得美,还有什么呢?那时候,她还是寡妇呢。现在明明是有杀父之仇的两家人,却成了亲戚,多尴尬啊。伯父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以一介寒门庶族的寡妇之身,最后改嫁进士族门阀做宗妇,就算是填房,也是让许多人仰望的成就。
方妩娘在填房界,大概也是一则传奇了……
杜恒雪一番无心的话,却如同醍醐灌顶,让杜恒霜豁然开朗。她陡然明白了许绍的用意,也明白了他的苦心,甚至也想到了当初她们娘儿仨在洛阳受到的杜氏宗族那些不公正的待遇,其中到底有没有许绍的手笔,大概只有天知、地知、许绍知了。
若不是他这样插一脚,自己爹爹从海外归来,就不会有家归不了,最后连姓氏祖宗都抛弃了,眼睁睁看着妻女生活在别的男人身边……
而如今,自己的娘亲方妩娘,弟弟许言朝,甚至是后来被许绍同意嫁给他儿子许言邦的妹妹杜恒雪,都成了许绍精心构筑的保护他许氏宗族的围墙。
他知道,有了这三个人,萧士及纵然怒火冲天,也会看在杜恒霜面子上收敛一二,不会对整个许氏宗族下狠手。
而他自己,本来已经是七十多的老人,自尽这回事,也只是为了安抚萧士及的怒气,不让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状告到陛下那里去。
自始至终,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杜恒霜冷冷一笑。许绍,你打得好算盘……
杜恒雪当然不肯听杜恒霜的话,她诚恳地道:“姐姐,言邦不跟你们来往,是他的事。但是我是不会不认你和姐夫的。我的孩子们,也是要认你和姐夫的。你不要嫌弃我们,不要赶我们走……”
杜恒霜莞尔,拉着杜恒雪的手道:“我当然不会赶你走。哪怕你不愿意认我这个姐姐,我也永远是你姐姐,绝对不会变的。”
杜恒雪放了心,道:“那这几天,我先住在许家,等伯父的丧事办完之后,我再来你家住几天。”
“嗯,没问题。我本来还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去洛阳,现在也不用问了。”杜恒霜有些感伤地抚了抚杜恒雪的秀发。
杜恒雪也很无奈地将头抵在杜恒霜手边,低声道:“姐姐,你别难过。等过一阵子,大家的气都消了,我再劝劝言邦。”顿了顿,又道:“姐夫不在范阳,但是安国公去了范阳,他又是言邦的嫡亲表哥,估计言邦是不会挪位置了。”
“那你好生保重。以后常给我写信。”杜恒霜抱了抱杜恒雪,亲自送她和孩子离开柱国公府。
许绍的丧事,真正称得上是生荣死哀。
大礼一直操办了两个多月,一直到永徽十八年十一月。
可是大家还没有喘一口气,宫里就传来消息,永徽帝薨逝了。
紧接着,徐德妃自缢,追随永徽帝而去,留下遗折,请求要附葬昭陵,永远侍奉永徽帝和慕容皇后。
永徽帝是大齐皇朝第二个去世的帝王。
前一个永昌帝去世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太上皇了,葬礼虽然风光,但是规格没有真正的皇帝浩大。
这一次永徽帝的葬礼,更是极尽哀荣。
杜恒霜和萧士及只好推迟去洛阳,留在长安参加葬礼。
永徽帝葬入昭陵,跟慕容皇后合葬。徐德妃因其自缢殉夫,又主动提出要附葬昭陵,很多大臣附议,要求太子齐治同意徐德妃也葬入昭陵。
太子齐治拿不定主意,召了他娘亲生前最信任的女子杜恒霜入宫询问。
杜恒霜只说了一句话:“殿下,皇后娘娘生前让徐德妃得陛下独宠,已经是不得已。她去世了,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徐德妃跟入九泉之下分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