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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原配宝典txt下载     原配宝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30章 正名 (粉红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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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齐治悚然而惊,忙道:“是我糊涂了。”便拒绝了徐德妃的遗折和大臣的附议,将徐德妃葬入妃嫔的合葬陵里面。

    永徽帝的丧事办完,齐治就登基为帝了。

    他的年号永兴,过了腊月就是永兴一年。

    他一登基,就封王氏为皇后,萧良娣为淑妃,并且大赦天下,大宴群臣,还特意召萧士及进宫,问他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封赏。

    很明显,齐治是将萧士及当做是可以依靠的自己人。

    当年他幼年时在范阳节度使府住的那几年,确实对他一生都有很大的影响。萧士及已经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他现在也并不在乎这些权位。但是齐治明显想补偿他的意思,他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朕知道,父皇当初将你调离范阳节度使府,是委屈你了。希望柱国公你不要介意,大齐的北面国境,没有你柱国公还是不行的。”齐治说得很是诚恳。

    萧士及想起了当年在范阳的一番绸缪劳作,虽然有些可惜,但是他的底子打下了,萧家军的人马还是他的人。他这一次换去洛阳,他的军士还是都要跟他走的。

    就算他不带走,安子常也不敢用他带出来的兵……

    都是军中宿将,这些事情自然是门儿清。

    安子常去了范阳,大概也要开始组建他的安家军了。

    想起范阳,不免要想到年初在突厥的血战,还有……从突厥拿回来的证据,以及一个意外的消息。

    证据已经被许绍销毁了,而另外那个意外的消息?

    萧士及心里一动。他想,永徽帝已经过世了,现在已经是齐治登基,对北周皇室遗下来的血脉应该已经释怀了吧?

    况且北周的皇室柴家还在秦州盘距一方呢。

    齐治的姑姑,也就是永徽帝的妹妹平乐公主嫁给了秦州柴家嫡长房的柴嗣昌。而萧士及的女儿安姐儿,嫁给了柴家二房的柴二郎。

    萧士及有了主意,他微微一笑,拱手道:“陛下,臣倒是有一事相求。”说着,他一撂衣袍,单腿跪了下来。

    齐治忙起身,亲自过来扶起他,道:“柱国公何须如此大礼?有话就说,只要朕能办到,一定达成你的心愿。”

    萧士及顺势起身,清了清喉咙,将方妩娘的身世缓缓道来。

    齐治听得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完全沉浸在萧士及的述说当中。

    “……当年北周最后一任皇后原婵娟就这样万般无奈之下,成了前朝大周的长公主。她夫君的江山,被她父亲夺取。柴娥英,也就是我岳母方氏,是北周柴氏皇族最后一个嫡传血脉。为了保全她的性命,原婵娟才想了一出偷梁换柱的法子,将自己的女儿,同一个外面孤儿堂里抱养的孩子调了个儿。后来的事情,您想必也知道了。假的柴娥英和她女儿李静训都相继横死,长公主原婵娟受不了这种惊吓,在小郡主李静训暴卒之后,也跟着过世了。临死的时候,她留下一个锦囊,托人带给她真正的亲生女儿,只想终有一天,她真正的女儿能认祖归宗,有她真正的位置!”

    齐治听得一拍龙案,感慨道:“当年之事,我在史书里见过一些,也看见了那小孩郡主李静训暴亡的记载,当时我还只感叹这小孩太可惜了。不过……”他想了想,忍不住笑道:“这样岂不是……岂不是……秦国夫人才是真正的小孩郡主!”

    柴娥英的女儿名叫李静训,字小孩,曾经在大周时候封过郡主。

    如果方妩娘才是真正的柴娥英,那方妩娘的大女儿杜恒霜应该就是那位小孩郡主了。

    萧士及窒了窒,讪笑道:“陛下说笑了。内子不在乎这些。她只想她娘亲能够认祖归宗就好了。”

    齐治点点头,“秦国夫人确实是个淡泊名利的人。这样吧,你把那锦囊送来,朕命柴氏宗族的人过来认亲。如果他们确认了,朕自然没有二话,一定帮你达成这个心愿!”

    萧士及大喜,忙又行大礼,谢了永兴帝齐治。

    从宫里出来,萧士及就对杜恒霜说了这件事。

    杜恒霜自然欢喜。她一直在跟萧士及合计,要如何让方妩娘名正言顺地回归柴家。

    方妩娘的养父母早已过世,她在方家的兄弟姐妹,她一直照料得很好。如今她就算回柴家认祖归宗,也不会跟这些兄弟姐妹生分。

    “锦囊在我这里,你拿去送给陛下瞧。我去许家一趟,跟娘说一说这事。”杜恒霜忙忙地要去许家报信。

    萧士及拉住她,苦笑道:“你去人家家里,难道想吃闭门羹?”

    许言辉说了要跟他们断绝来往。杜恒霜这样上门,根本就进不去人家的大门。

    “那怎么办?”杜恒霜着急。

    “你去言邦家里见雪儿吧。跟雪儿说一声,然后让雪儿去找岳母。”萧士及只能想出这样迂回曲折的法子。

    也只能这样了。

    杜恒霜依了萧士及的主意,往许言邦的家里去了。

    见到杜恒雪,杜恒霜不仅说了要给方妩娘的身世正名的事儿,还顺势说了想让许家分家的事儿。

    本来许绍死了,方妩娘只是填房,又有儿子,完全是可以分家的。

    只是许家的丧事之后,就赶上永徽帝的丧事,一桩接一桩,就没有来得及说这分家的事儿。

    杜恒雪听到娘亲的身世,简直惊讶得不行。

    “居然是这样的。”杜恒雪感叹,“我可要好好跟娘说说。”

    杜恒雪马上收拾东西去京兆尹府见方妩娘。

    杜恒霜就在门外的马车里等着她。

    没过多久,方妩娘从角门出来,径直来到她车上,铁青着脸道:“霜儿,你既然来了我家门口,如何不进去?”

    杜恒霜无法,婉转地道:“娘,我本来就跟许家合不来,从小就是,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士及跟许家闹了那么大的隔阂,我再进去也没趣儿。”

    “真是这样?”方妩娘狐疑,还是有些不信。

    杜恒霜笑着点头,目光却看向别处,“是这样。”又问方妩娘:“娘,可能过几天,秦州柴家就要来人见您。您要有个准备。”

    方妩娘满不在乎地道:“我要什么准备?他们愿意认我,我也是这样。不愿意认我,我也不会少根头发。”

    这就是所谓的“无欲则刚”了。

    杜恒霜笑着点头道:“那就好。分家的事……”

    “你说得在理。等我把柴家的事了结了,再说分家的事吧。”方妩娘一样样数了下来,安排得井井有条。

    杜恒霜放了心,又闲话两句,就坐车回去了。

    方妩娘一直微笑着看着杜恒霜远去。

    一直到看不到她的马车了,方妩娘才沉下脸,回到自己家里,将谢氏叫过来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是真的为了那个婢女,从此不许我女儿、女婿登门了?”

    杜恒雪见状,忙劝道:“娘,您别多想了。是姐姐不想来的,跟大嫂无关的。”

    谢氏感激地看了杜恒雪一眼,轻言细语地道:“老夫人,您别生气,我再去劝劝我们大爷。等大爷的气过了,幸许就没事了。”

    方妩娘也只当过一阵子就好了,就没有深究。

    很快,秦州柴家听说有了当年真正柴娥英的消息,马上派了族里几个老人过来。

    同时听到消息来长安的,还有定州夏侯氏的夏侯老夫人,也就是许言朝妻子夏侯无双的曾祖母。

    在皇宫里,他们见了那个锦囊里面原婵娟的手迹,还有她的一方鸡血石印。那是北周皇室皇后的专印,其中的特点只有柴家的某些人才知道。

    这些人仔细验了印,确认是原婵娟的皇后印无疑。

    再看了那手迹上说的经历,还有方妩娘身上的印迹,都验证了这就是原婵娟的亲生女儿。

    当然,夏侯老夫人当年一看见杜恒霜的样貌,就确定她跟原婵娟有关系。

    现在见了方妩娘,又见了那锦囊里面的证据,更是确信无疑。

    “娥英,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娥英!”夏侯老夫人十分激动。

    方妩娘也激动,但是没有这些人激动。对于她来说,最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既然验证无疑,永兴帝齐治立刻下旨,恢复方妩娘北周柴氏后人的身份,恢复柴姓,并且加封她为柴郡主。

    永兴帝昭告天下,恢复方妩娘柴姓身世的旨意颁行天下,甚至传到了离大齐东面海域不远的一个小岛上。

    小岛名钓鱼,岛主姓杜名先诚,天天做姜太公状,在此钓鱼解闷。

    这一天,他看见了永兴帝的旨意。

    他没有注意到永兴帝夸耀方妩娘的那些花团锦簇的词句,他只看见了两个字:“遗孀”!前京兆尹许绍遗孀方氏……

    遗孀。原来,许绍已经死了?!

    杜先诚一颗枯寂的心渐渐活了过来。

    他将钓竿一扔,拔腿就往自己的宅子跑。

    他在这里有昆仑奴水军,也有一大群奴婢仆从,在这一片水域占岛为王,专门打劫这一片水域上的海盗船,有时候也帮出得起价的商船护航,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直没有女眷。

    想要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少,但是他都圆滑地避过了。

    他这一辈子,只对一个女人有着深深的歉疚。他原本以为,他的遗憾,只有来世才能弥补了。

    结果上天有眼,让他有机会能在这一世就弥补他的缺憾了。

    “给我收拾船,我要回中原,回长安!”杜先诚喜不自胜地吩咐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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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31章 回头

    杜先诚在他的岛上自然是说一不二,绝对的权威。

    很快船就准备好了,杜先诚上了船,正好赶上顺风顺水,一路通畅地靠了岸,然后弃船换马,一路往长安狂奔。

    他赶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永兴一年的三月份。

    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时候。

    方妩娘受了朝廷的封赏,摆出郡主的仪仗,往秦州柴家祭祖归宗,正式改为柴姓。

    杜恒霜和萧士及担心一路上有茬子,特意带着萧家军跟着方妩娘一行人去秦州。

    阳哥儿也跟去了,并且把两个弟弟诚哥儿和欣哥儿拎着一起随行。

    平哥儿没有去,他留在长安以备万一。而且筝姐儿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更是不宜远行。

    另外随行的当然还有许家人。因为方妩娘现在还算是许家的老夫人。

    许言辉、许言邦和许言朝都跟来了。

    谢氏在家里看家。曾氏已经又被送回庵堂。

    杜恒雪跟着杜恒霜一起坐车。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到秦州,又摆下各种仪仗,前前后后忙乱了快一个月,方妩娘的认祖仪式才结束了。

    杜先诚来到长安的时候,方妩娘他们还没有从秦州回来。

    站在长安的城门口,杜先诚勒住了马,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天,杜恒霜周岁的时候,他带着几个随从打马狂奔,从江南赶回来,只为了自己大女儿的周岁礼。那时候,一家大小其乐融融,义兄萧祥生一家,也过得风生水起。

    岂料后来风云突变。

    等他再一次回到长安的时候,却面对的是妻子改嫁,女儿也已经长大嫁人的结局。曾经以为能够照拂他一家大小的义兄,也早已死在前朝的黑牢里。

    他改名杜那兹,在长安停留了一段时间。直到确信自己的两个女儿和妻子方妩娘都过得平安幸福,才再一次悄然远去。

    他本以为,他会一个人永远漂泊海外,孤独终老。他对此并无怨言。因为这一切,是他应得的惩罚。他当初将妻女扔下,执意要出海寻找所谓的“乐土”,就应该承受这样的后果。

    所以杜先诚第二次离开长安的时候,本来已经没有想过再和杜恒霜他们有联系。

    他没有告诉她们他到底去哪里,也没有跟方妩娘有任何联系。他只想这一辈子,就这样悄然远离了。

    但是永兴帝的这一道圣旨,却燃起了他全新的希望。

    他只希望,如果方妩娘还愿意,他愿意用余生来补偿她前半辈子的不足。

    当然,如果方妩娘已经变心,愿意为许绍守节,他也不会强求。

    他回来,只是为自己的一辈子,做最后一次努力。

    这是第三次站在长安城门前感慨万分。

    杜先诚发怵出一声叹息,扬鞭打马进了长安城。

    经过永昌和永徽两位皇帝的努力,长安城比任何时候都要繁华热闹。

    那摩肩接踵的人群,热闹喧嚣的集市,还有集市上各种肤色的商人,都在昭显着大齐的国力。

    杜先诚来到新丰客栈租了一间上房住下,然后下楼去跟茶博士闲聊。

    他离开长安太久了。而且他有意不与长安通信息。除了大齐皇帝颁行天下的圣旨,别的消息,他一概不闻不问。

    所以他从茶博士那里,打探到很多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消息。

    大部分都是有关他的大女婿萧士及的。

    他知道了他曾经将八大刺史拉下马来,以八大节度使取而代之。知道他曾经威名赫赫,将来犯的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还知道他已经带兵亲征漠北深处的突厥王庭,灭了东突厥,并且俘虏了东突厥的颉利可汗。

    这样大的战功,回到长安之后,又被封为天策上将军,直追当年永徽帝的足迹。

    世人都说这是永徽帝对战神萧士及的优待。

    当然杜先诚看得出来,这是永徽帝玩的一手明升暗降。

    如果永徽帝没有突然薨逝,萧士及面临的应该是逐步被削劝的命运。

    但是永徽帝突然薨逝了,萧士及就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现在的新帝齐治跟萧士及有莫大的渊源。当然更重要的是,永兴帝齐治太过年轻,他需要萧士及这样的宿将帮他把持江山。

    先帝永徽帝自己的军事才能不比萧士及差,因此他对萧士及的倚重不比永兴帝。

    听了茶博士的一番话,杜先诚对长安的局势有了新的了解。

    当知道萧士及如今的地位之后,杜先诚做了个决定。

    他打算,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要以“杜先诚”的名义跟自己的亲人见面。就算方妩娘不愿意再跟他在一起,他也能堂堂正正认回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以前他不想以杜先诚的名义在众人面前出现,纯粹是担心方妩娘难堪。

    那时候,方妩娘已经改嫁,并且生了儿子。他这个“前夫”突然出现,最尴尬,最难堪的就是方妩娘。

    因了这个原因,他上一次才改名换姓,扮作是佛朗斯牙的杜那兹。

    杜那兹曾经被永昌帝封王,所以他不能再出现了。

    再说杜那兹早就禀明过永昌帝,回佛朗斯牙去了。

    现在出现的,只有他杜先诚。

    他也不担心有人会认出他是杜那兹。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

    杜那兹的样貌是改变过的,胡人的特征极为明显。

    抹去那些伪装,以杜先诚的真实面貌出现,没有一个人会把他和当初那个浅棕色头发胡子的海外王爷联系在一起。

    杜先诚回客栈刮了胡子,戴上蹼头,换上青色深衣,身边带着两个刚买的小厮,坐着驴车先回了杜家大宅。

    站在这所大宅前面,杜先诚更是百感交集。

    一个小厮上前拍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个年轻的门子,他笑着问道:“请问您有何贵干?”

    那小厮依据杜先诚的吩咐,笑着拱手道:“请问钱伯还在吗?旧人杜先诚来访。”

    那门子忙道:“在的。不过钱伯年纪大了,很少出来。您稍等,容我进去通禀可好?”

    “您请。”那小厮彬彬有礼地道。

    那门子掩上门,匆匆忙忙往屋里去了。

    没过多久,从角门里匆匆忙忙跑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一出来,就四处望着,问道:“人呢?人呢?人在哪里?”

    杜先诚从马上下来,对钱伯拱手道:“钱老二……”

    只有杜先诚,才知道钱伯排行老二。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都叫他“钱老二”。后来金盆洗手,被杜先诚收罗门下,就成了“钱伯”。

    可以说满长安城,除了杜先诚,没有人知道他叫“钱老二”。

    钱伯根本就不在意这一点。何况他早就在杜先诚改名为杜那兹,乔装成佛朗斯牙人回长安的时候,他就见过杜先诚。

    他立刻明白过来,杜先诚这一次,是要用真名回到长安,不是要用他以前用过的假名。

    “老爷,您居然还活着!”钱伯明白了杜先诚的用意,当然极力配合。他膝盖一软,就跪在杜先诚面前,看得杜家的下人瞠目结舌。

    这所杜家大宅虽然还叫杜家大宅,其实已经是杜家大小姐杜恒霜的陪嫁,以后要改姓萧的。

    没想到,居然还有钱伯下跪称“老爷”的人出现。

    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这些下人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惊讶。

    杜先诚忙扶起钱伯,含泪道:“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又问他:“家里人怎么样?”

    钱伯知道,杜先诚是要表现出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过长安的样子,忙道:“二十多年了,老爷先进屋,待钱老二跟你老人家详谈。”

    杜先诚点点头,回头对小厮道:“去新丰客栈将我的行李取过来。”

    小厮应了,回客栈取行李。

    钱伯在前面引路,带着杜先诚一路进了屋子。

    两人径直去了外院的外书房。

    那也是杜先诚以前常用的屋子。他曾在这里运筹帷幄,掌握着大齐半数的食盐供应,也曾经是非常成功的盐商。

    到了这个屋子,将下人打发下去准备饭食,钱伯才忙问道:“先诚,你这次是打算认回你的身份?”

    杜先诚点点头,“以前用假身份,你也明白的。如今……”

    钱伯顿时醒悟,“你知道许绍死了?所以你回来了?”

    杜先诚有些赧然,暗红的面皮倒是看不出红晕。

    钱伯咳嗽一声,道:“可是,方氏如今身份不同寻常,又给许绍生了儿子。就算她还愿意,可是她儿子,丢得起这样大一个人?”

    杜先诚眼神黯了黯,“我知道很艰难。但是不试一试,我不会死心的。”

    如果方妩娘死在许绍前面也就罢了。现在许绍都死了,方妩娘也是五十多的人,他不试一次,才是真正死不瞑目。

    不管怎么说,那本是他的妻子。

    若不是顾念方妩娘的脸面,还有她给许绍生了儿子,依杜先诚的脾气,当年回来之后,就要将自己的妻子抢回来的……

    但是那一次,他跟方妩娘见了面,方妩娘为了儿子,也没法跟他一起。

    可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许绍过世,方妩娘的儿子听人说也已成亲生子,不会再阻拦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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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32章 认亲

    “你来的不巧,方氏得了圣旨,封了柴郡主,去秦州柴家认祖归宗去了。”钱伯叹息道,“大小姐和二小姐也都跟去了。咱们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钱伯嘴里的“大小姐”、“二小姐”,就是杜恒霜、杜恒雪两个人。

    “哦?她们也去了秦州?那……士及呢?”杜先诚又问道。

    “都去秦州了。要不,咱们等一等,看看风向吧。”钱伯有些不确定地道。在他看来,杜先诚在异想天开。方妩娘改嫁给赫赫有名的士族门阀许家做填房,虽然许绍死了,但是她也是老封君,是上了许家族谱的人,还有,她的真实身份刚刚大白于天下,高贵得不得了,还愿意重新跟回杜先诚吗?

    杜先诚除了当初那几年的日子,然后生了两个女儿,其后跟方妩娘可是全无瓜葛。

    钱伯很是不看好杜先诚的想头。

    杜先诚也知道有很大的可能,他会被拒绝。不过,他还是那个念头,不试一次,他死都不会瞑目。

    杜先诚就在杜家大宅住下,等着杜恒霜她们从秦州回来。

    这期间,他跟着钱伯去了一趟崇康坊的柱国公府,知道平哥儿没有去秦州,而且平哥儿的妻子筝姐儿已经有了身孕。

    杜先诚从柱国公府回来,整个人沉浸在震惊当中。

    他拉着钱伯不断地道:“我要当曾外祖父?曾外祖父!你知不知道?”

    钱伯笑着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是等大小姐回来,知道你愿意回归本名本姓,她一定是最高兴的,而且会带着儿子媳妇来给你磕头!”

    杜先诚感慨地摸了摸脑袋,仰天大笑道:“我这个女儿,比儿子都强!”

    ……

    十多天后,方妩娘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到长安。

    杜先诚这些天一直在城门口晃悠,就想能提前看看他们。

    结果他当然是只看见了车马,没有看见真人。——女眷都坐车,怎么会在外面抛头露面呢?

    但是杜先诚哪怕只看见了她们坐的大车,也觉得心满意足。

    杜恒霜回到柱国公府,也是疲累不堪,先休息了两天,好好睡了几觉,才觉得整个人缓过劲儿了。

    萧士及却是一回到长安,就开始收拾行装,打点上下,又派阳哥儿带着萧家军先去洛阳天策府安顿下来。

    已经耽搁这么久了,安子常都在范阳开始整军了,萧士及也不想拉在他后头。

    杜恒雪和许言邦要回范阳。不过也是因为长途跋涉,杜恒雪身子有些不舒服,也想在长安养一养,跟姐姐杜恒霜再聚一聚。

    许言邦知道范阳如今是安子常主政,那是他嫡亲表哥。论亲戚关系,不比萧士及这边差。因此也不急着回去,还要在长安处理点家事。

    因为他们在去秦州之前就说好了,方妩娘改姓认祖之后,许家就要分家了。

    这一天早上,杜恒雪来柱国公府跟杜恒霜说话。

    两姐妹刚沏上茶,就看见知数满脸惊讶地走进来,对杜恒霜和杜恒雪行礼道:“夫人、许二夫人,外面有客来访,说是……说是……姓杜名先诚,是两位的……父亲!”

    知数是知道的。两位主子的亲爹早年出海,遇风浪死在外洋了。所以老夫人方妩娘才带着两个女儿回祖家洛阳,后来在洛阳改嫁给当时的洛阳大司马许绍,成了士族许家的宗妇。

    过了三十多年,当初那个死在外洋风浪里的男人,居然活着回来了?!

    知数看着两位主子同样震惊的面容,不安地提醒了一声,“也许是骗子。夫人,要不要请国公爷回来一趟?”

    杜恒霜醒过神来,脑子里迅速想了想,吩咐道:“去请国公爷回来。再请那人去花厅坐着。还有,拿我的帖子,去请我娘来一趟。”

    杜恒雪也很讶异,不过她也很快跟上杜恒霜的节奏。她知道,姐姐是要来一次“认亲”,将爹爹的身份坐实下来,便忙道:“他们哪里进得去许家?况且这样大的事,得我亲自跑一趟,将娘偷偷带过来。”

    杜恒霜应了,“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麻烦你了,雪儿。”

    “那也是我爹。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杜恒雪故意说道,然后穿鞋下榻,往门外急匆匆走去。

    知数命人将杜先诚带到内院的花厅。

    杜恒霜换了身衣裳,忙忙地赶了来。

    她一进花厅,就看见一个戴着蹼头的老人,端正地坐在花厅上,出神地盯着他手里的茶盏。

    杜恒霜强自镇定下来,将下人遣得远远的,一个人进了花厅,轻轻叫了声“爹……”

    杜先诚抬头,看见自己的大女儿站在门口。依然是雪肤花貌,似乎岁月的痕迹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杜先诚咳嗽一声,站起来拱了拱手,故意问道:“请问您是……?”

    杜恒霜莞尔。她知道,杜先诚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自己才五六岁,雪儿才两三岁。过了这么多年回来,他是不可能认得自己的。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他们当然要谨慎一些。

    杜恒霜慢慢坐了下来,也不再叫杜先诚“爹”,只是跟他说着闲话,问他家里都有谁,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杜恒雪心急火燎地赶到许家,冲到方妩娘房里,将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遣走了,拉着方妩娘低声道:“娘,爹回来了……”

    方妩娘没反应过来,不解地摸了摸杜恒雪的额头,“雪儿,你怎么了?撞客着了?说什么胡话呢?”

    杜恒雪的“爹”,不管是许绍,还是杜先诚,都不在了……

    杜恒雪着急地道:“不是啊。是……是我爹,杜先诚,他回来了,用的是他的真名!”

    “什么?”方妩娘吃了一惊,“他真的用的真名?!”

    上一次,杜先诚回来的时候,为了保全方妩娘的名声,用的是杜那兹的假名。也因此,杜恒霜和杜恒雪都不能公开叫他“爹”。后来杜先诚帮杜恒雪弄了个“柔嘉县主”的称号,收了她做义女。

    不过这一次,杜那兹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回来的,是杜先诚。

    既然杜先诚回来了,自然是要认女儿的。那妻子呢?

    方妩娘突然觉得心里翻腾得厉害,无数的酸甜苦辣咸都涌上心头,让她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娘,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杜恒雪发现方妩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又很快变得绯红,像是发高热一样,但是很快她眼里的眸光又黯淡下去,整个人变得异常平静。

    方妩娘想起自己的儿子许言朝,摇了摇头,道:“他回来了又怎样呢?唉……”

    杜恒雪急道:“娘,您别这样啊。没有您,我们怎么认回爹啊?您想想,爹走的时候,我和姐姐才多大?如今他贸贸然跑出来,说他是杜先诚,我们当然要通过您才能真正认回他,相信他的身份啊!”

    从程序上说,当然是这样的。

    因为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别人并不知道,前些年杜先诚就回来过。

    所以现在的“杜先诚”,是一个自从三十多年前离开长安,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人。

    确实也只有方妩娘能“确认”他的身份。

    方妩娘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嗯,那是应该的。你带我去吧。”

    杜恒雪放下心,叫了人过来,吩咐道:“我要带我娘出去走走,下午就送回来了。”

    谢氏忙赶过来,问道:“要不要给老夫人派车?”

    杜恒雪摇头道:“坐我的车就行了。还有,老夫人出门的东西,交给我的丫鬟拿着吧。”

    谢氏眼神闪烁地问道:“不知二弟妹要带老夫人去哪里?若是大爷回来问起来,我也好有话说。”

    杜恒雪笑道:“就是出去走走。如果许大爷要问,就让他找我夫君去问吧。”

    谢氏不好再说,只好跟着将杜恒雪和方妩娘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们上车去了。

    谢氏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命人给夏侯无双传话,说二房的许二夫人带着老夫人出去了,没有带许家的人。

    夏侯无双只好将许言朝叫进来,对他说道:“大嫂托人传话,说二嫂带着娘出去了,还不许带许家人的人。你看,要不要派人跟去瞧一瞧?”

    许言朝果然有些不虞,暗道二姐肯定是带娘去见大姐了,不然怎么会一个许家的人都不带?可是大姐夫逼死了爹,他这股气就是不顺……

    “嗯,是要跟去看看的。”许言朝说着,转身出了屋子,到外院找了匹马,出门问清杜恒雪大车走的方向,一路跟了下去。

    那车果然是往崇康坊那边去的。

    大姐和大姐夫的柱国公府,就是在崇康坊。

    许言朝紧抿着唇,跟着一路来到崇康坊。

    来到柱国公府门口,他果然看着二姐扶着娘下了车。

    许言朝心情很是复杂。他真的很想让娘知道,大姐夫就是逼死爹的凶手,娘和爹这么多年一直和和气气,从来没有红过脸,如果知道了真相,肯定也不会再对大姐有好脸色的。

    但是想一想整件事是大姐夫做的,大姐当时还在范阳,她又有什么法子阻止呢?想来想去,许言朝还是没有过去,只是躲在一旁,紧紧盯着柱国公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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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33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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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妩娘跟着杜恒雪进了柱国公府的角门,一路往二门上去。

    二门上早有婆子进去回报,说许二夫人和许老夫人来了。

    杜恒霜和杜先诚在花厅听见,都有些紧张地站起来。

    “爹,您真的想这么做?”杜恒霜再一次确认杜先诚的心意。

    作为女儿,她当然希望爹娘能够在一起。当年如果不是爹执意出海去外洋,他和娘就不会分开,萧家也不会到那种几乎濒临绝境的地步……

    但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杜先诚那时候确实去了外洋,而且确实传来船毁人亡的消息。

    方妩娘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也确实过得很艰难。

    当然,杜先诚也不是完全没有成算。他将妻女托付给最信任的义兄萧祥生照顾。如果萧祥生活着的话,她们的日子不会过得那样艰难。

    可惜,在他走后不久,萧祥生突然被抓入狱,很快就被逼死在狱中。

    两个男人一走,两个家几乎家破人亡。

    而方妩娘,到底跟许绍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论夫妻情份,在方妩娘心里,谁更重呢?

    杜恒霜很难揣摩方妩娘的心思。而且她在许家住着的那几年里,其实对娘亲跟许绍的真实状态并不十分了解。因为她那时候一直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改嫁,甚至一度抗拒叫方妩娘“娘亲”。

    杜先诚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虽然是不顾一切地来了,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害怕。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他甚至想退缩,想跑回去……

    两个人在心思忐忑中,迎来了方妩娘和杜恒雪。

    杜恒霜和杜恒雪站到一起。

    方妩娘怔怔地立在那里,看着杜先诚。

    她有好些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他的影像,一直镌刻在她内心最深的地方。

    在方妩娘看来,杜先诚一点都没有变。他还是那样高大,两鬓虽然染了风霜,但是眉目依然分明深刻,浓眉深目,高鼻方颐。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她和杜先诚新婚的那些日子。他是那样照顾她,让着她,宠着她。就算她没有生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他也从来没有怪罪过她。

    他没有小妾,外面没有女人,对她一心一意,对孩子疼惜得不得了。

    可能他唯一犯的错,就是不顾一切,在战乱快要来临的时候,将她们母女三人托付给义兄萧祥生照料,自己执意出海,要去外洋寻找普通人能过好日子的地方。

    就是那个决定,让他们一家天各一方。

    方妩娘眼里立刻涌出了泪水。

    杜先诚本来还有些局促不安,可是一见方妩娘流出了泪水,他立刻走了过去,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扶着她的肩给她拭泪。

    “这么大年纪了还哭,也不怕孩子们笑话。”杜先诚温言说道。

    方妩娘用手捂住杜先诚的手,一起盖在自己脸上,哭得十分压抑。

    杜恒霜和杜恒雪见状,忙退了出去,又轻轻带上花厅的大门。

    两姐妹站在花厅外的回廊上,看着院子里花团锦簇,团扇般大小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花厅里面,杜先诚扶着方妩娘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仔仔细细看看她。

    方妩娘这二十多年虽然是在许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用的心力以前在杜家的时候要多得多。

    太用心力也容易苍老。

    方妩娘的眼角已经出现细细的鱼尾纹。嘴角也有些微微地下垂,就像是愁苦惯了的人最后终于将愁苦的纹路铭刻在自己脸上。

    “你决定要恢复真名了?”方妩娘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杜先诚的注视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她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老了。

    杜先诚点点头,“是啊。趁我还能有几年活,也想过回以前的日子。”

    “以前的日子?”方妩娘不解地问道,“什么以前的日子?”

    “以前,我们刚成亲时候的日子,刚生了霜儿时候的日子。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生活在一起。”杜先诚没有念过很多书,说不出很动人的情话。他的所有经验和阅历,都是从生活中磨练来的。

    方妩娘听着这熟悉的话语,由不得又一次泪盈于睫。

    她和杜先诚是少年夫妻。她知道杜先诚心悦她,宠她,和他在一起过日子,她不用反复琢磨他是不是话里有话,也不用想着为了孩子委曲求全,一日复一日地忍耐和顺从。

    杜先诚炽热的眼神,还有他毫不婉转的话语,已经让方妩娘明白他的意思。

    方妩娘心里怦怦跳得厉害。

    她低下头,一双手不知所措地绞着衣带,不敢相信杜先诚还愿意跟她一起过日子。她虽然曾经是杜先诚的妻子,可是她已经改嫁了,又生了孩子。

    想到孩子,方妩娘的脸色猛然变得雪白。

    言朝。这个孩子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是他……是不会愿意她这个娘亲再跟别人的。

    再说了,她已经改嫁过一次了,现在的身份也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商人的寡妇方妩娘,她现在是士族门阀许氏家族的老封君,而且是陛下御封的柴郡主……

    她不能如同当初一样,说改嫁就改嫁了。

    杜先诚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妩娘,你……还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你走?”

    “是的。我这一次回来,就是知道许绍死了,才执意回来恢复自己的身份。以前我不敢,是怕你难堪。如今……应该没有这个顾虑了吧?妩娘,这么多年,我都活在懊悔当中。我很后悔,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杜先诚说得很诚恳,也很坦白直接。

    方妩娘又感动,又心酸,她的喉咙有些哽咽,断断续续地道:“当初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再放在心上。我以前也怨过你,甚至恨过你。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杜先诚点点头,“我从来没有别人。”

    方妩娘的眼泪哗地一下子流出来。她捂着脸,断断续续地道:“可是我已经改嫁了,甚至跟别人生过孩子。你……还是再去找一个好女子吧。我配不上你了。”

    “别这么说。要说配不上,那是我配不上你。你现在是柴郡主,我还是当初那个寒门庶族之人,除了两个臭钱,没有别的东西。你若是不愿意,我也明白,理解。只是我不亲自来问一问,我自己不甘心。我等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再补偿我对你的歉疚。你是明白我的,有机会不试一试,简直比死还难过。”杜先诚往后靠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

    方妩娘的反应,也算在他意料之中吧。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要走。

    方妩娘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杜先诚惊得浑身一震。他呆立半晌,才缓缓低头,看见方妩娘抓着他左手的那只手,手背雪白如玉,衬着她素白的衣襟,分外耀眼。

    “……你真的还想跟我一起过日子?”方妩娘用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拭了拭泪。

    杜先诚狂喜回头,“当然!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生孩子了。你还没有儿子……”方妩娘有些踌躇。没有儿子养老送终,是大齐人的忌讳。

    杜先诚却满不在乎地坐下来,呵呵一笑,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那你是想多了。我有两个好女儿,比儿子还强。我不需要儿子。再说,她们都长大了,过着自己的日子,我这个做父亲的,能帮她们的都帮过了。我只想补偿你。我只想跟你一起过日子。”

    方妩娘脸上泛起两片红晕,艳似梨花,看得杜先诚呆了一呆。

    “你不在意我曾经改嫁过?”方妩娘咬了咬唇,终于问出她心里最在乎的事情。

    方妩娘知道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跟杜先诚白头偕老。现在杜先诚主动提出要带她,她心里其实早就千肯万肯了。只是碍着许言朝,还有许家人的面子,她没法子把话说死。

    杜先诚苦笑一声,“说不在乎是假的。但是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作死,怨不了别人。你放心,我要是纠结这个,又何必回来找你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改嫁了?甚至知道你跟许绍的儿子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我还在乎那些干嘛?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只想跟你好好过完我们的后半辈子。”

    方妩娘终于信了杜先诚,她沉吟半晌道:“也行,但是我们一步步来,可以么?许绍刚刚去世,我也不好立即说跟你走的话。”

    杜先诚有些犯酸,道:“难道你还要为他守制三年?——我们的年纪不小了,没有那么多三年可以等了。”

    方妩娘想了想。这也是事实。以他们俩的年纪,确实没有那么多三年可以挥霍了。

    “那怎么办?”方妩娘也想不出招儿。

    她并不是贪慕荣华之人,只是她现在身份不一般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寒门庶族的寡妇,想改嫁就改嫁。她现在也是上了许氏族谱的。她想改嫁,许家的人未免同意。再说她也要顾及孩子们的面子。

    许绍刚刚过世,她这个填房就说要跟“死而复生”的前夫走了,实在是太让许言朝难堪了。

    杜先诚想了想,道:“叫霜儿她们进来,一起商议商议吧。”

    有了方妩娘的背书,杜先诚的身份很容易就得到证实。杜恒霜和杜恒雪也能正大光明地叫他一声“爹”了。

    ……

第834章 真心 (三更求粉)

    杜恒霜和杜恒雪被叫了进来。

    方妩娘欣喜地道:“这是你们亲爹,他没有死,他从外洋回来了!”

    这话当然是说给外人听的。她们需要让人相信,杜先诚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到长安。

    杜恒霜和杜恒雪忙欢欢喜喜地给杜先诚磕头,亲亲热热地叫他一声“爹!”

    萧士及也赶了回来,见状也忙上来见礼,口称“拜见岳父大人!”

    杜先诚乐得哈哈大笑,命人将他带来的礼物送过来。

    五个人寒暄几句,就带杜先诚和方妩娘离开花厅,去往杜恒霜的上房内室屋里说话。

    在那里更方便些,也不用担心有人偷听,走露风声就不好了。

    来到杜恒霜的正院上房内室,丫鬟送上香茶,然后退到外屋外面的回廊下候着。

    知数过来将丫鬟婆子都打发走了,自己和知钗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屋里的五个人吃完茶,开始叙话。

    杜先诚就把他先前跟方妩娘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杜恒霜和杜恒雪是又惊又喜,忙道:“爹、娘,你们真的要重新在一起吗?”

    方妩娘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了杜先诚一眼。

    杜先诚冲她笑了笑,才对杜恒霜和杜恒雪道:“是啊。你爹我这辈子就这个心愿未了。——如果能跟你娘过完这下半辈子,我死而无憾。”

    “爹!您别这么口无遮拦!死啊死啊地挂在嘴边上。”杜恒霜有些不满地道,又问她娘,“娘,您真的答应了,要跟我爹一起过日子?”

    方妩娘脸色更红,不过还是缓缓点头,道:“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不能跟你爹白头偕老……”

    杜恒霜和萧士及对视一眼,一直有些不安的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原来方妩娘这么多年,对许绍也是面子情。

    也对。许绍从来没有对方妩娘推心置腹过,怎么可能让方妩娘死心塌地地对他?

    在许家,许绍曾经纵容两个嫡子跟方妩娘做对。方妩娘因是填房,又是高攀许家,还要求着许绍护着杜家的家产,不得不忍气吞声。

    许绍本以为,他就算这样处处算计,方妩娘看在这些方方面面的牵连份上,不会与他计较。但是他忘了,方妩娘以前有过一个丈夫,那个丈夫对她,比许绍对她要好百倍……

    有过真正幸福婚姻的女子,不会被金钱和权势迷花了眼。就跟富养的女儿,不会因为对方有钱有势,就允许对方为所欲为一样。

    萧士及心里也有几分异样。许绍临死的时候让他们这些人不要把真相告诉方妩娘,特别是恳求萧士及,不要将许绍当初做局逼着方妩娘不得不改嫁的真相让她知晓。

    许绍大概是以为,只要方妩娘不知道这个真相,就一定会死心塌地的守着他,到死都做他许绍的妻子。

    谁知许绍事事算计,却唯一算漏了方妩娘的心。

    自始至终,方妩娘心里都没有他。她是为势所迫,不得不跟他做夫妻,而不是心甘情愿跟他做夫妻。

    一旦有机会跟杜先诚在一起,方妩娘根本就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杜先诚。

    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不用真心对待别人,怎么能期待别人用真心待你呢?

    萧士及的脸色有着微微的动容。他再一次看着杜恒霜秾丽的侧影,心头涌起一股温热酸涩的甜意。

    杜恒雪更是欢喜,她看看方妩娘,又看看杜先诚,双手合在胸前,感动地道:“真是太好了!爹、娘,你们要回杜家大宅住吗?”

    杜家大宅,是方妩娘和杜先诚以前的家。

    在杜先诚离家之前,那里是他们最幸福的地方。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们怎么可能再住在长安呢?

    “……我和你爹只要能在一起,住哪里都行。也不一定要住回杜家大宅。”方妩娘含蓄地说道。

    刚才在花厅,杜先诚已经跟她说过,如果她愿意,他要带她离开中原,去他的小岛上居住。他说过,那里什么都有,不比中原差。

    方妩娘十分相信杜先诚。她知道,他从来不会在过日子上委屈她。

    而且离开中原,是最好的法子。

    问题是,她现在能不能离开呢?

    这就是方妩娘和杜先诚要跟杜恒霜他们商议的事情。

    杜恒霜马上反应过来,皱眉道:“这倒是个难题。你们还要留在长安吗?”

    杜先诚摇摇头,“我们当然不想留在长安。但是你娘,担心许家那边不放手……”

    如果许氏宗族不同意,方妩娘确实很难离开许家。

    杜恒霜同时想到,如果许言朝也剧烈反对,方妩娘也是不会走的。

    这可怎么办呢?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明白这件事急不得。

    “爹、娘,这件事我们慢慢再商议。如今第一重要的,是咱们要向大家表明,我爹回来了。我杜家,不是没人的绝户!”杜恒霜斩钉截铁地道。她对于少年时期在洛阳被人称为“绝户”这件事,至今都是耿耿于怀。

    一家子有了男主人,当然就不是绝户了。

    杜先诚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打算再要孩子了。我有你们两个女儿,已经足够了。绝不绝户,我真的不在乎。”再说杜氏宗族还在洛阳,实在不行,去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承继香火就行。而且杜先诚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确实不怎么在乎这个香火问题。

    对于他来说,现世的安稳和幸福,比死后的香火更重要。

    人死如灯灭,而且他有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一定不会让他坟头荒芜的。

    杜恒雪听了很是感动,用手抹了抹眼角,暗忖如果爹当年没有出海,自己一家大小真的不知道有多幸福。

    以前她不懂事的时候,曾经十分渴望有个爹爹,也曾把许绍当做亲爹孺慕,但是后来的事情如当头一棒,将她敲醒,她才明白许绍对她不过是面子情,从来就没有真正为她着想过。

    再后来杜先诚化名为杜那兹归来,为了杜恒雪的事情费尽心机,给她谋来一个县主之位,帮她驱散了跟孙耀祖义绝的阴影,让她能够自立起来。

    如果没有那时候杜先诚帮她站起来,她就算以后能嫁给许言邦,也不会如同现在这样,能够堂堂正正跟许言邦并肩站在一起。——真父爱和面子情,如今想起来真是一目了然。

    萧士及见局面有些僵持不下,就出言转圜,道:“这样吧,咱们一件事一件事来。先对大家宣布岳父活着回来了,看看各方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你们看如何?”

    杜先诚马上表示赞成,夸奖萧士及:“士及真是老成多了,这样做确实稳妥些。”

    方妩娘也点点头,道:“妥当,咱们一步步走。”说着,又对杜恒霜道:“许家也真是,就因为那个婢女,居然要跟你们断绝亲戚关系,弄得你们也不能上门。凡是有事,还要雪儿上门传话。我心里早就窝了一团火了。这一次,若是他们敢竭竭嗷嗷地说三道四,我可要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杜恒霜和萧士及一起咳嗽起来。

    杜先诚禁不住看了萧士及一眼。

    萧士及不敢和杜先诚对视,别开目光,看着杜恒霜笑道:“今儿是大好的日子,拣日不如撞日,咱们召集所有人吃顿饭吧。吃完饭,我再带岳父去京兆尹那里将户籍重启。”

    杜先诚以前是报了“亡殁”,所以他的户籍已经消了。

    现在他活着回来了,有当年的家人和里正、保正共同担保,就可以重启户籍。

    萧士及是柱国公兼天策上将军,又是杜先诚的女婿。有他作保,比什么都灵。

    杜恒霜笑着应了,对杜恒雪道:“把你的孩子接来吧。言邦那边,你说一声。他愿意来就来,不愿意也不强求。”

    这是暗示杜恒雪,让她先去向许家通个信儿,免得到时候对方乱了阵脚就不好了。

    杜恒雪应了,起身回家接孩子,同时去使人跟许言邦送信。

    这边杜恒霜将四个儿子都叫了回来,还有正在孕中的筝姐儿。

    “这是你们的嫡亲外祖父。早年去了外洋,一度被风浪耽搁,不得回家,被人误传身亡。如今终于回来了,你们过来磕个头吧。”萧士及指着坐在上首的杜先诚道。

    杜先诚和方妩娘坐在上首的两张太师椅上。那里以前是杜恒霜和萧士及的位置。

    现在杜恒霜和萧士及却只能一左一右,站在方妩娘和杜先诚身边伺候。

    两人恭恭敬敬伺候在旁的样子,杜先诚的长辈威严立刻显出来了。

    平哥儿喜出望外,立刻带着三个弟弟一起跪下来,给杜先诚磕了个头。

    筝姐儿要跪,被方妩娘止住了,“筝姐儿有身孕呢,别让孩子跪了。去,扶筝姐儿坐下吧。”

    知数亲自拿了个锦墩过来,让筝姐儿坐下。

    筝姐儿见杜恒霜还站着,有些惶恐,不敢坐下来。

    杜恒霜笑着招招手,“没事的,坐下吧。”

    筝姐儿斜签着身子坐了,微笑叫了一声“外祖父好。”

    杜先诚心头大悦,道:“我刚回来,还不知道我的曾外孙要出世了,赶明儿补上一份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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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35章 抢夺

    杜先诚说得这样大方,平哥儿和筝姐儿忙着推辞,阳哥儿就在旁边插科打诨,诚哥儿和欣哥儿跟着起哄,堂上顿时欢声笑语。

    杜先诚和方妩娘都是对视一笑,像是真的回到了两人在一起的那几年。

    那个时候,他们能够想到的最美好的未来,也就是这样儿孙满堂,家人兴旺的情形吧。

    ……

    杜恒雪这边一出柱国公府的大门,就看见许言朝阴着脸走过来,问她道:“二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见……萧大人,还有他的四位公子都赶回去了。”

    杜恒雪没想到许言朝居然等在门外。她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下,问道:“你是跟着我和娘过来的?”看样子,应该是她去京兆尹府接方妩娘的时候就跟过来了。

    许言朝点点头,“当然。你说得不清不楚就将娘带出来了,我自然要来看看。”

    也是杜恒雪脾气好,若是杜恒霜听见他这番话,肯定要翻脸发火。

    杜恒雪只是皱了皱眉,道:“我怎么说得不清不楚了?”顿了顿,杜恒雪索性对他说了实话,“言朝,我不怕老实告诉你,这一次,是我爹活着从外洋回来了,我们是找娘回来认爹的!”

    许言朝听了有些愣神,“什么爹?什么外洋?你在说什么?”

    杜恒雪很骄傲地道:“我爹,我亲爹,就是当年被传出海身亡的爹爹杜先诚,从外洋回来了。他没死!”

    许言朝下意识反对:“你撒谎!你爹早死了!那人一定是骗子!”说着很是着急,“你们把我娘骗去见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你们到底想怎样?逼死我爹不够,还要抢走我娘?!”

    许言朝一下子气性上来,他拔腿就往柱国公府的角门处跑过去,拍着门大叫:“放我娘出来!你们这群卑鄙小人,放我娘出来!”

    杜恒雪跺一跺脚,怒道:“许言朝,你太放肆了!”

    许言朝看都不看杜恒雪,他心里郁积着一股浊气,若是不大叫大嚷,不拳打脚踢,他一定会被那股浊气郁闷致死!

    门内的门子不敢开门,叫道:“您是哪位?”

    “我是许言朝!你让萧士及把我娘放出来!如果不放,我……我现在去报官!”许言朝悲哀地发现,除了说一句不痛不痒的报官,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如今的现实,和当初发生的事,似乎掉了个个儿。

    萧士及现在站在他爹许绍当年站的那个位置,甚至更高更远。而他,就如同当初那个无依无靠,被赶出家门的少年萧士及一样,面对着这样的强权,毫无反抗之力。

    柱国公府的门子需要记住很多人名。包括杜、萧两家的亲戚,还有朝堂上的同僚上司,敌手对头,都要心里有数。

    许言朝这个名字,门子当然记得很清楚。这是夫人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地位当然不同寻常。

    那门子赶紧跑到二门上去报信。

    没有多久,正在堂上跟众外孙叙旧的杜先诚和方妩娘,都知道了许言朝的到来。

    杜恒霜款款起身道:“饭菜准备好了,你们去花厅边吃边聊吧。我去看看,带言朝一起过来吃饭。”

    听见许言朝来了,方妩娘有些不自在,她结结巴巴对杜先诚解释,“那是……言朝,呃……”

    杜先诚温和地笑了笑,道:“是你的小儿子吧?一起请进来说说话吧。”

    方妩娘如释重负地道:“还是我跟霜儿去看看吧。”她还是担心许言朝年轻气盛,会受不了这个场面。

    毕竟许绍才死了半年不到,她就在这里跟前夫把酒言欢了,许言朝见了肯定受不了的。

    杜恒霜想了想,也点头道:“也好,娘跟我一起去吧。”

    萧士及对阳哥儿使了个眼色。

    阳哥儿做了个会意的眼神,笑着跑过来道:“娘,外祖母,我陪你们一起去啊!”说着,扶着方妩娘的胳膊,不容分说往外走。

    杜恒霜笑了笑,对屋里的人道:“快去吃饭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杜先诚当没看见萧士及对阳哥儿使的眼色,笑呵呵地拉了诚哥儿和欣哥儿的手,道:“我在海上有个小岛,你们想不想过去看看?”

    诚哥儿和欣哥儿立即露出向往的神情,拉着杜先诚问东问西,问了许多关于外洋和海上的事情。

    这边阳哥儿护着杜恒霜和方妩娘来到柱国公府门外,看见许言朝黑沉着脸,背着手站在角门外面,虎视眈眈地看着角门,那眼神恨不得将角门烧出一个洞来。

    杜恒雪焦急地站在他身边,原来她还没有回去接孩子,也没有去给许言邦传信。

    不过看许言朝都跟过来了,许言邦知不知道都一样。反正都是许家人。

    “言朝,你怎么啦?”方妩娘看见许言朝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声,忙过来关切地问道。

    到底是她疼爱了数十年的儿子,作为母亲,她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孩子受委屈。

    许言朝一把拉住方妩娘的胳膊,道:“娘,您来这里做什么?跟我回去吧。玉哥儿一直在要祖母呢。”

    玉哥儿是许言朝的小儿子,才一岁多,生得玉雪可爱,十分趣致,方妩娘最疼爱他,亲自取小名玉哥儿。

    果然一提这小孙子,方妩娘立刻露出犹豫的神情,她看了看杜恒霜和杜恒雪,有些惭愧地道:“……要不,我先跟言朝回去吧。”

    杜恒霜和杜恒雪心里都是一沉,但是她们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有丝毫的勉强。不然的话,方妩娘就算跟着杜先诚走了,心里也会歉疚一辈子。如果是那样,又何必呢?

    她们两姐妹都是不愿意强人所难的人。但是,许言朝既然来了,不能就这样走了,必须要进去见杜先诚一面。这是礼貌,是对杜先诚应有的尊重。就像她们两姐妹,以前对许绍的尊重一样……

    阳哥儿在旁边冷眼看着,对小舅舅这番举止有些不齿。当然,他也能理解小舅舅的心情。将心比心,若是他娘亲突然跟别的男人生个儿子,那儿子还要跟他抢娘,他说不定会一刀刺死对方算了……

    可是他是杜先诚的嫡亲外孙,他当然要站在杜先诚这边。

    阳哥儿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行啊,外祖母,那您先回去吧。改天我们大宴宾客,宣布外祖父活着回来的时候,您再带着那小玉哥儿过来坐席啊!”

    这话简直戳了许言朝的心窝子。

    但是他也不能跟阳哥儿一般见识。

    在阳哥儿面前,他是长辈,阳哥儿是小辈。

    “走吧,娘。”许言朝闷闷地拉着方妩娘就往前走。

    杜恒霜抿了抿唇,对许言朝的态度有些不满。

    也许,她们是太纵容这个弟弟了。

    爹死娘改嫁,只要娘是心甘情愿的,有什么不可以的?至于这幅样子吗?

    “言朝!”杜恒霜出声唤他。

    许言朝当没听见,拉着方妩娘继续往前走。

    方妩娘停住脚步,认真地道:“言朝,你姐姐在叫你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许言朝只好停住脚步,沉着脸转身,问道:“什么事?”

    杜恒霜道:“你打算怎么回去啊?难道要带着娘走回去?”

    许言朝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他是骑马来的。他能骑马回去,娘却不行。娘一定要坐车的。

    许言朝转头看着杜恒雪:“二姐,你的车呢?你不是带着娘一起坐你的车过来的?”

    杜恒雪悠悠地道:“我要吃了饭再回去。”她现在不急着走了。

    她和杜恒霜都是一个心思,不能让许言朝就这样将方妩娘带走。

    既然来了,总得进去见一见杜先诚才像话。

    “二姐你!”许言朝握了握拳头。

    阳哥儿飞快地走过去,一手架着许言朝的肩膀,一手架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小舅舅,咱们好久不见,进去喝杯水酒吧!”一边说,一边强行将许言朝架到屋里。

    杜恒霜、杜恒雪和方妩娘跟着走了进去。

    来到花厅,见他们回来了,里面的人都站了起来。

    许言朝就见到一个两鬓斑白,但是器宇轩昂的男子站在上首。虽然没有萧士及高大,但是也只矮一点点而已。

    许言朝自己的身形比较像许绍,都是瘦高清隽的那一类。当然,他的长相还是随了方妩娘,极为俊逸。

    这屋里除了平哥儿,没人比他生得好。

    “这是我爹,杜先诚杜老爷子。”杜恒霜指着杜先诚,对许言朝介绍。她的目光坚定而专注,不容动摇。

    许言朝知道姐姐性子刚硬,这一番是一定要他做出点姿态的。

    许言朝不情愿地拱拱手,扯了扯嘴角,“杜老爷子安好。”说着,又带了几分讥讽道:“杜老爷子这些年在海外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可不知道我娘过得多憋屈。如今等我爹一死,就急匆匆跑过来……”

    杜恒霜和杜恒雪都皱起眉头。

    最善言辞的平哥儿笑了笑,走过来拍着许言朝的肩膀,打断他的话,温言道:“小舅舅,原来你也知道外祖母跟着许老爷子过得不畅快啊?既然你知道外祖母跟着许老爷子吃了那么多苦,你就该尽一尽为人子的责任,让外祖母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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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36章 关爱 (3K5)

    论赌口齿,做了数年文官的平哥儿如今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朝中跟御史都能争几个来回的人,就连许言朝也不是他的对手。

    许言朝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一时涨得满脸通红。

    杜先诚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在意地道:“好了,都是亲戚,不要说这些话。来,咱们吃酒!吃酒!”

    众人都知,大齐不禁女子改嫁。只要夫死,女子都可以改嫁。当然,如果有儿子的话,改嫁的难度会大很多。只有女儿的话,是无所谓的。基本上夫死百日之后就可以改嫁了。

    当初方妩娘以为杜先诚死在海上风浪之中,还给他守孝三年之后,才改嫁给许绍的。

    现在她也算是有子有品级,不再是当初那个没什么地位的寒门庶族商人的寡妇,如果要改嫁,真的是不容易。

    而且看许言朝这个样子,他肯定是不同意。

    许言朝不同意,方妩娘大概是再难受,也不会跟杜先诚走的。

    杜先诚这一番心意,居然完全在许言朝手里。

    杜恒霜和杜恒雪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得堵得慌。

    花厅里刚才欢快的气氛顿时低沉下来。

    方妩娘心头惴惴,只顾着低头用筷子扒着碗里的米粒,完全不敢看杜先诚殷切的眼睛。

    今天刚见到杜先诚,听他说,“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的时候,方妩娘确实是心情激荡,什么都忘了,马上回应他,她想跟他在一起。

    那是她心底最直接的感受,最隐藏的期盼和渴望。

    可是现在见到儿子阴郁的眼神,方妩娘才惊觉自己是太忘情了。——她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未嫁女子。她有家,有儿子。

    如今这个状况,怎么可能由着她的心意,想怎样就怎样呢?

    一顿饭吃得没精打采,方妩娘几乎没有吃多少。

    杜先诚看到这幅情景,一颗心陡然沉到谷底,但是他也没多说什么了,只是眼神越来越黯淡。吃完饭之后,径直嘱咐杜恒雪将方妩娘送回去,没有多加挽留。

    许言朝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拱了拱手,跟着杜恒雪和方妩娘走了。

    晚上,杜先诚将萧士及和杜恒霜叫到他住的外院客院,淡淡地道:“我也是太过考虑不周了。这样吧,你们不必大摆宴席,向别人通报我回来了。反正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别的人,也就别管了。”

    杜恒霜听得泪盈于睫。她知道,这是杜先诚在看见许言朝今日的表现之后,不想给他再添负担,所以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杜恒霜不在乎许家或者许绍的声名会不会有损,但是她确实在乎许言朝的情绪。

    当初方妩娘改嫁几乎是被逼改嫁,不得不为,杜恒霜自己都在心里耿耿于怀,很久都过不去这个坎。

    而对于许言朝,他又是男子,而且他爹又是因为萧家的原因自尽而死,这个坎肯定更大了。

    “……爹,您不必想太多。言朝他,也许以后就想开了。”杜恒霜试着安慰杜先诚。

    杜先诚摇头,微笑道:“我明白。言朝是个好孩子,他对你娘是真心孝顺。如果他心里有疙瘩,你娘纵然跟我走了,这辈子也不会开心的。我又何必让她心里再多一层愁苦呢?算了,算了。我也是年纪老大不小。这一次回来,也算是了一个心愿。不管成与不成,我都高兴。”他说着高兴,眼角粼粼的泪光却瞒不过萧士及和杜恒霜。

    但是两人也没有再劝,免得让杜先诚更加失望,只是道:“爹,您别想多了。我们就家里人聚一聚,给您正名。我管不了别人,但是我的儿子、女儿,是一定要来认您这个外祖父的。”顿了顿,杜恒霜又道:“我已经使人给安姐儿送信,让她务必带着孩子和她夫婿柴二郎一起回来见外祖父。”

    “啊?”杜先诚捶手,“你这孩子,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杜恒霜脸上露出执拗的神情。这是她作为女儿唯一能给父亲做的事。

    许言朝维护他爹许绍,所以不想方妩娘跟杜先诚走,杜恒霜也只想尽自己所能,维护自己的父亲杜先诚。

    “不是只有言朝才有爹的。我和雪儿也有!”杜恒霜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萧士及忙揽住她的肩,低声劝她:“我知道,我们有爹,我们都有爹,谁难道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我知道你做得对,我支持你。——谁要看你不顺眼,我一刀宰了他,看谁还敢唧唧歪歪!”

    杜先诚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对夫妻,忍不住道:“你们俩也是快过四十的人了,怎地还如此幼稚?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

    萧士及叹口气,对杜先诚沉声道:“岳父,您也要体谅一下霜儿的心。自从当年您的死讯传来,这个结就存在她心里。”

    杜先诚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明明杜先诚是最郁闷的人,却还要来安慰杜恒霜。

    杜恒霜心里更过意不去,她忙拭了泪,努力做出欢颜,含泪笑道:“爹,是我想左了。我听您的。但是安姐儿是一定要回来认亲的。”

    杜先诚点点头,“行。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又对萧士及道:“士及,让厨房做几个小菜,陪我去吃酒。”

    萧士及忙点头,让知数陪杜恒霜回去了。

    厨房很快送了一桌酒菜过来,萧士及和杜先诚就去柱国公府后院的亭子上摆开两个条案,对坐饮酒。

    “原来霜儿一直耿耿于怀啊。”杜先诚感慨说道。

    萧士及点点头,“她不做些什么,这辈子都解不开这个结的。您就随她吧。”

    自幼丧父的心情,萧士及特别能理解。就像这一次,他一定要许绍偿命一样。别人他可以放过,可是罪魁祸首他是一定不能饶过。哪怕结局是众叛亲离,他也在所不惜。不然的话,他到死都无法原谅自己。

    而杜恒霜,曾经跟他一样,也是一直挂念她死去的父亲杜先诚。她比他运气好一点,终于等到了她父亲活着回来。但是因为许绍的原因,她的父亲必须隐姓埋名,眼睁睁看着妻子跟另一个男人生了儿子,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

    杜先诚吃了几杯酒,心里也有很多感触。

    他眯着眼睛,对萧士及低声道:“士及,我不怕你笑话。当初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知道你岳母改嫁给许绍,就很惊讶。因为我知道士庶的差别就如鸿沟一样,是不可逾越的。妩娘到底有哪里好,能让许绍这个大名鼎鼎的洛阳许氏的士族门阀族长娶她做填房?!以妩娘寒门庶族良家子的身份,就算是黄花大闺女,也绝对没资格做许绍这种人的填房。更何况还是一介商人的寡妇,还带着两个拖油瓶!——直到如今看见妩娘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我才知道许绍这人的深谋远虑,着实可怕。”

    杜先诚以为,许绍谋算方妩娘为填房,是得知了她的身世,才有意为之,还不知道里面另外一重意思。

    萧士及心里一动,忙低下头吃一杯酒,默默地不敢做声,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把许绍做的事说出来,那估计就要捅了马蜂窝了。

    杜先诚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他的脸色变得阴沉。

    “妩娘是生得美貌,可是我恰恰知道,许绍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于是,那年回来之后,我就去了洛阳……哼,好一个洛阳大司马,真是好手段!好计谋!这样谋算一个寒门庶族的寡妇,也亏他想得出来!”

    萧士及讶然地抬头,问道:“岳父,您是说……?”

    杜先诚冷哼一声:“我是看在妩娘和言朝面上,没有追究。若是我想追究,当初完全可以恢复身份,一状告到大理寺,告许绍手段卑劣,强占民妻!你看他还有没有脸做他的京兆尹!”

    按照大齐律法,如果杜先诚告了这一状,许绍妥妥地会被判还妻与杜先诚。如果许绍敢动用人手追杀杜先诚,也要掂量掂量。因为杜先诚后面有萧士及。在萧士及的保护下,许绍很难得逞,说不定会罪加一等。

    但是杜先诚当初没有选择这么做,是因为他自觉对不起方妩娘,当初不该选择将她们母女三人扔下,造成这种无奈的结果,他忍了。他把这痛苦,当做是他应得的报应,一直在偿罪当中。

    可是现在许绍都死了,他满以为可以和方妩娘再续前缘,结果,许绍留下的儿子许言朝,却完全不能接受方妩娘再改嫁的事实。

    萧士及听了越发骇然。他还以为,许绍做局逼方妩娘改嫁的事,只有自己和许绍知道!却原来杜先诚当初一回来就调查清楚了。果然这些事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可能除了许绍逼死萧祥生的事,杜先诚都知道了吧?

    既然如此,萧士及咬了咬牙,沉声道:“岳父,您既然都说到这一层了,我也不瞒您了。——许绍是我逼死的。是我逼他不得不死!”说完,他定定地看着杜先诚,一点都不退缩。

    咣当!

    “这是为何?”杜先诚惊得站了起来。他起得太急,甚至将面前的条案都带翻了。

    萧士及一字一句地道:“许老贼,就是当初逼死我爹的幕后黑手!”

    “啊?!真是岂有此理!该杀!该杀!”杜先诚重重地一拳捶在亭子柱子上,脸上立刻笼罩着一层杀气!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叹息地看着萧士及道:“士及,这件事,你该留着我来做。我帮义兄报仇,是天经地义的。而且,我跟他们没有任何瓜葛,我杀了许绍,或者逼死他,都比你做要合适。至少,你不会得罪许家,也不会让这么多亲戚难堪了。”

    在杜先诚看来,由于许绍的计谋在前,所以萧士及无论怎么做,都会在他与杜恒霜的夫妻关系之间产生隔阂。

    若是萧士及逼死许绍,会明摆着让他跟许言朝、杜恒雪和方妩娘反目成仇,这样众叛亲离,最不好过的是杜恒霜。

    如果萧士及看在杜恒霜面上,不对许绍下手,那么不痛快的萧士及,很显然会对杜恒霜心生怨气,最后说不定夫妻反目成仇,最无辜受累的还是杜恒霜。

    所以许绍的千般谋算,万般设计,在杜先诚看来,其实都是落在他女儿杜恒霜一人身上。

    这其中,最痛苦的,其实是他女儿杜恒霜吧……

    “许老贼这样害我女儿,真是死有余辜!但是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太性急了。为何不传信与我商议商议?由我出手,总好过你们夫妇里外不是人……”杜先诚急得直搓手,“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可以扮作你爹当年在军中过命的兄弟,跟你们完全不相干,绝对不会牵扯到你们身上!”

    萧士及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父亲一样的关爱吧。宁愿黑锅都由他背,也不想自己的孩子背上这个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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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37章 起航 (4K5)

    萧士及和杜先诚吃酒的时候,杜恒雪已经将方妩娘送回许家。

    许言朝想了又想,对杜恒雪道:“二姐,这件事,你能不能暂时不要对二哥说?”

    杜恒雪见许言朝还叫自己“二姐”,而不是“二嫂”,就知道他应该还是认自己姐妹俩的,便也不想逼他太过,点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不说就是了。”

    回到许家,许言朝也没有同谁说起这件事。

    方妩娘见许言朝一个字都不提,也将整件事咽在肚子里。

    杜恒霜听了杜恒雪的话,也暂时没有对谁说起过。

    没过几天,许言朝就提出来,许家可以分家了。

    许绍一共有三个儿子,都是嫡子。只不过老大、老二是原配生的,老三许言朝是填房生的。

    后来老二许言邦又过继出去,就只有许言辉和许言朝两个儿子了。另外还有两个庶女,嫁得远,这一次葬礼也回来过了,又走了。

    所以要分家的话,也就是许言辉和许言朝两个人分。

    许言辉是嫡长子,如今又是继任的京兆尹,权势不一般。

    但是他不肯让人说他欺侮孀母弱弟,就在分家产的时候,对许言朝格外宽厚。

    除了只能由嫡长子继承的祖产的以外,别的许家财物,他都是分了一多半给许言朝。

    许言朝其实有的是银子,除了以前许绍给他的私产,还有方妩娘留给他的嫁妆,以及杜恒霜给他的分红,单论身家,不比许言辉差。

    而且他妻子夏侯无双,本是夏侯家的小郡主,单一副嫁妆就不得了,完全不需要许言辉在钱财上照应他。

    许言朝就说服了许言辉,只分了三分之一的家产,但是他提出要出仕,希望许言辉能提携他。

    许言邦是从军做的武将,许言辉是文官,许言朝身上有个小职司,但是那是士族子弟的闲职,完全没有任何实权。

    许言朝觉得,他不能再碌碌无为,仰仗兄长鼻息过日子。

    许言朝想上进,许言辉当然愿意帮他。

    因此兄弟俩分家分得很顺利。

    很快许言朝就带着妻子、孩子和娘亲搬离京兆尹府的许家大宅,搬到自己买的大宅里去了。

    他不缺钱,房子当然不比许家大宅差。

    而且没了许言辉一家人,就他们一家大小住,自然是比在许家大宅还要宽敞。

    许言辉给许言朝又找了个差事,跟他以前的官职同品级,但是有实权,而且不是一般的实权。

    许言朝顿时有了奋斗的目标,每日里起早贪黑,去衙门处理公事,学习前辈的各种经验。

    晚上从衙门里回来,他一定会陪方妩娘吃晚饭,跟她说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还要询问家里的仆役下人,有没有惹老夫人生气。

    他的妻子夏侯无双也尽全力服侍方妩娘,每天带着孩子陪方妩娘说笑,不让她一个人空着。

    可是就这样殷勤的照顾,许言朝也敏感地发现,方妩娘居然一日比一日老迈。

    以前虽然有些老,但是比同年龄的女子要年轻多了,而且一头乌压压的秀发,比年轻人还夺目。

    可是这一两个月来,方妩娘的头发居然不知不觉变得斑白,脸上的皱纹更深,眼角处简直是密密麻麻的鱼尾纹,跟分家前比,像是老了十岁的样子。

    明明才两个月啊!

    许言朝也沉默了。他不敢再去看方妩娘,每天都是方妩娘睡下了,再去娘亲的院子里坐一坐,问一下丫鬟婆子,看看娘亲这一日都过得如何。

    而方妩娘也一日比一日消瘦。

    夏侯无双看着这对母子之间无声的隔膜,心里很是难受。

    如果不是那杜先诚回来了,他们一家该有多好……

    “言朝,你姐姐也真是用人处朝前,不用人处朝后。以前靠着许家得了这许多好处。公公一去世,她就再也不上门了,还有姐夫,居然马上就敢在咱们后院行凶。真是……若不是你亲姐姐,我真没有什么好话说出来。”夏侯无双向许言朝发牢骚。

    许言朝却并没有领情。他板起脸,对夏侯无双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多嘴。我姐姐从来没有从许家得什么好处。虽然我恨姐夫……行事莽撞,但是跟我姐姐没有关系,你不要迁怒于她。”

    这么多年,杜恒霜对他的照应和疼爱不是假的。虽然不是一个爹生的,但是同一个母亲,注定他们有斩不断的血缘。

    碰了个钉子,夏侯无双有些恼羞成怒。她并不知晓许绍和萧祥生之间的生死之仇,也不知道许绍之死,是萧士及逼的,更不知道许言朝和方妩娘闷闷不乐,是因为杜先诚的事,所以她很是委屈,闷闷地生起了气。居然第二天就不声不响收拾了东西,带着三个孩子回定州娘家去了。

    她走的时候,只给许言朝留了封书信。直到许言朝从衙门里回来,才知道妻子带着儿子女儿回娘家了。

    许言朝更加生气,既生夏侯无双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他去看方妩娘。

    方妩娘一个人坐在屋里打络子,打一个,拆一个,打了无数个,拆了无数个。也不与人说话,就一个人坐在那里打打拆拆,十分专注,似乎天底下没有别的事情值得她再关注了。

    看见许言朝这一次居然没有在她睡着了再过来,方妩娘放下手里的络子,微笑着问道:“怎么啦?衙门里有事吗?如果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去找你姐姐、姐夫问一问吧。他们都是行家里手。”

    许言朝闷闷地坐在方妩娘面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方妩娘又道:“无双呢?还有玉哥儿呢?今儿没见他们过来呢。”

    自从那一天从柱国公府回来之后,许言朝对杜先诚的事闭口不提,方妩娘就沉默多了,也不再出去走动。

    分家前一直待在京兆尹府的内院不出来,分家后就住在许言朝给她准备的院子里,哪里都不去,竟是要把自己禁锢起来。

    许言朝这时才知道,娘对杜先诚的感情有多深。

    这种感情,甚至都不是她自己明白的。只是在她一日一日的日子里,渐渐表现出来的。

    以前跟许绍数十年的夫妻,不管许绍对她是好是坏,她都没有这样消沉过。

    这就是,有感情的夫妻,和没有感情的夫妻之间的差别吧。

    许言朝也不是小孩子了,最初的愤怒之后,他渐渐明白了娘亲和杜先诚之间的感情和牵扯。

    虽然有些人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但是也有人,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许言朝也开始沉默。

    过了几天,杜恒霜专门去许言朝的衙门来找他,对他说:“言朝,你不见我不要紧,不让娘见我不要紧。可是我爹要离开长安了,你不能一直关着娘。我一定要让我娘见我爹最后一面。你要知道,他们是结发夫妻。”

    许言朝很是意外,“杜……杜老先生要离开长安了?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你只要记着,明日带我娘去码头送我爹一程。我求你了,我这辈子没有求过几次人,可是这一次,你一定要帮帮忙……”杜恒霜用帕子拭了拭泪。

    爹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杜恒霜心里最不好受。她真想将娘绑了,塞到爹的船上。

    可是她如果这样做,娘和爹,都不会原谅她。

    她要学会尊重,尊重他人的意志。

    许言朝抿了抿唇,缓缓点头,“什么时辰?我带娘过去。”

    杜恒霜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明日子时。我爹的船就要起航了。”

    “子时?那不是半夜?为何要半夜走?”许言朝更是意外。

    “反正是要走,什么时候走不一样?”杜恒霜有些讥诮地道。其实她知道,爹决定子时起航,是不想让方妩娘为难。悄悄地就走了,就算等她知道也来不及了。

    只是杜恒霜不肯,她总觉得,就算娘选择了弟弟许言朝,不肯跟爹一起走,但是去送一送还是应该的。

    就算做不成夫妻,但总是一起有过两个孩子的人,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许言朝没有再说话。

    这一天,他提前回到家中,陪方妩娘吃饭。

    吃饭的时候,因没有别人在,许言朝就随意问起方妩娘当初嫁给杜先诚时候的情形。

    这一下居然打开了方妩娘的话匣子,她足足说了两个时辰,一直说到天黑。

    见丫鬟进来掌灯,方妩娘才歉意地道:“啊,真是,人老了,唠叨,居然说了这么久。”

    许言朝笑了笑,温言道:“没事。”又问方妩娘,“那和我爹呢?”问的是方妩娘嫁给许绍之后的情形。他满以为,跟杜先诚才几年夫妻,就能说两个时辰。跟许绍数十年,肯定就能说过子时了……

    结果方妩娘想了想,三句话了结所有事情,“老爷啊?他主外,我主内。”

    许言朝有些想吐血。但是他也不能说方妩娘凉薄,或者说她说得不对。因为许绍确实一直是对方妩娘这样,夫妻之情非常淡漠,还有意无意在内院纵容两个哥哥制衡她。如果许绍还活着,许言朝自己都会抱怨爹爹对娘亲过于淡漠……

    问题是,许绍死了。死亡似乎在许言朝心里,将许绍的一切都美好化了,让他一时忘了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

    许言朝看了看方妩娘端凝的神态,终于下定决心,试探着问道:“娘,杜老爷子,今日子时要起航回程了。您要不要去送送他?”

    “什么?他要走了?”方妩娘一惊,手里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将一碗汤都泼在裙子上。

    许言朝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唤人进来,“给老夫人换衣衫,准备车马,我要带老夫人出去。”他有宵禁之后在外行走的对牌,是许言辉给他的,本来是以备不时之需。

    下人忙去忙碌。

    就在子时差一刻的时候,许言朝带着方妩娘来到杜先诚要起航的码头。

    来送杜先诚的人很多,不过都是萧士及一家人。

    甚至连大腹便便,马上要生产的筝姐儿都来了。

    萧士及和杜恒霜站在最前面。还有从秦州赶来的安姐儿,带着孩子,和她的夫婿柴二郎站在他们旁边。

    杜恒雪和许言邦站在靠后的地方。

    再后面是平哥儿和筝姐儿,旁边有阳哥儿、诚哥儿、欣哥儿。

    许言朝扶着方妩娘下了马车。

    众人听见又有马车过来,回头一看,发现是许言朝带着方妩娘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

    杜恒霜和杜恒雪终于容色稍霁。

    方妩娘目不斜视地往前急走,来到杜先诚身旁,仰头看着他问道:“你要走了?”

    杜先诚点点头,“嗯,耽搁了两个多月了。我再不走,霜儿和士及他们也不能去洛阳赴任。”

    方妩娘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络子,给杜先诚挂在腰间,“想了很久,不知道送你什么做念想。这个络子,是早年我答应给你打的,到如今才打好,你带着去吧。趁你还能生,娶一房妻室,生个儿子,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岛上过日子。这日子啊,怎么过都是一辈子,你也不要再内疚了。我这辈子过得很好,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过得很好。”

    一边说,脸上却流满泪水,在月光下,发出晶莹的珠贝一样的光芒。

    杜先诚抬手给她拭泪,沉声道:“我晓得,我会的。你也好好过日子。儿子孙子都有了,对媳妇好点,不要做恶婆母。”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他这辈子是不会再娶别人了。他的话,不过是安抚方妩娘的。

    方妩娘也听得出来,但是她忍住不去想太多。

    许言朝终于受不了了,他走上前来,托着方妩娘的胳膊,对杜先诚道:“杜叔,我把娘交给您了。您要好好照顾我娘,告诉我您住哪里,我每年都会去看我娘,确保她跟着您,吃得好,住得好,没有被您给骗了。”

    “言朝!”

    “言朝!”

    “言朝!”

    萧士及、杜恒霜和杜恒雪同时叫了出来。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许言朝居然回心转意,同意方妩娘跟着杜先诚走了!

    方妩娘和杜先诚也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许言朝,不知道他是说笑呢,还是说真的。

    许言朝不想看着这对年纪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岁的人在遗憾中过完后半辈子。也许他们的后半辈子,已经没有几年了。他不能这么自私,看着娘亲在杜先诚离去之后,渐渐消失了生机。

    娘能为他着想,不去跟杜先诚走,他这个做儿子,也当为娘着想,让她过几年舒心的日子。不然他的孝顺难道是假的?

    “可是,许家那边……”方妩娘又惊又喜。许言朝能够想开,主动让她跟着杜先诚走,她当然高兴,但是许家那边,可不好交代。

    “娘别担心,我自有法子。”许言朝笑了笑。

    杜先诚想了想,让方妩娘先上船,然后问许言朝,“你想怎么做?”

    许言朝道:“我会给‘柴郡主’办一场丧事,就说‘柴郡主’思念亡夫,已经过世了。——这样,皆大欢喜。”

    杜先诚注意到他说的是“柴郡主”,不是方妩娘,明白了他的心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你了。我们在东面的岛上。士及那里有地址,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来,我们随时恭候。”

    “一定会去的。我娘的私房,我都会送过去的。”许言朝拱了拱手,目送杜先诚上船。

    船上拉起风帆,渐渐离去。

    岸上的人一起挥手告别。

    大船上,杜先诚对方妩娘说了许言朝的安排,问她:“妩娘,你真的不介意?不忌讳?”

    方妩娘柔柔笑道:“当然不,死去的是柴郡主,不关我事。我是方妩娘。方妩娘和杜先诚,是结发夫妻,会一起过完下半辈子。”

    她改为柴姓之后,连带在许家族谱上,都被改成了“柴娥英”的名字。所以,许言朝为“柴郡主”办丧事,在方妩娘看来,一点都不关她的事。

    许家人愿意供奉的是“柴郡主”,不是她方妩娘。

    她压根不稀罕那什么劳什子郡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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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38章 快意 (3K5)

    看着杜先诚和方妩娘的大船渐渐远去,岸上的人都露出畅意的笑容。

    杜恒霜和杜恒雪走到许言朝身边,笑着道:“言朝,你终于长大了。”不是只要爹娘为他付出的孩子,而是也懂得为爹娘着想的成年人。

    许言朝还是有些别扭,他别过头,道:“无双回娘家了,我明儿要把她接回来,给娘收拾东西。”又对杜恒霜道:“把杜叔的地址给我,我会去看娘的。”

    杜恒霜点点头,“你姐夫那儿有。等你要去的时候给我们送个信,我使人给你一起去。”

    萧士及知道许言朝对他有心结,也没有凑过去做“好姐夫”状,只是背着手站在岸边,望着远去的大船出神。他的唇边有着一丝隐隐若现的微笑。

    他想,方妩娘根本就不知道许绍当初在背后设局逼她改嫁的事,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杜先诚在一起。唯有如此,才显真心。

    若是许绍泉下有知,肯定心如刀绞……

    一想到这一点,萧士及就觉得很是快意。

    许言朝对众人点点头,转身回自己的大车上,命车夫赶走了。

    ……

    因“柴郡主”过世的消息传出来,众人便又在长安多待了一个月,为“柴郡主”办完丧事,才各自回家。

    反正也不是他们的亲娘,许言辉和许言邦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没有深究“柴郡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就任凭许言朝将丧事办了下来。

    只永兴帝听闻真相之后,还感慨一番,也给“柴郡主”送了奠仪。

    安姐儿和柴二郎知道真相,却也是闭口不言,对柴氏宗族一句话都没有提。

    而对于柴氏宗族来说,方妩娘这个人,本来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如果是男子,也许还会有别的想头,不过是一个女子,那就入土为安吧……

    柴郡主的逝去,在接连经历了几场盛大规模丧事的长安根本连个水花都没有翻起来,就悄没声息了。

    夏侯无双被许言朝接了回来。她回娘家之后,也被家里的爹娘和大哥都教育过了,说她太任性。她自己也有些后悔。到底是许言朝的姐姐和娘亲,她为何要多嘴多舌呢?

    特别是她走后,柴郡主就过世了,让她也懊悔不已。

    许言朝见她有了心结,也于心不忍,偷偷把真相告诉了她。

    夏侯无双才知道方妩娘是“金蝉脱壳”了,心里的郁结才彻底放下。

    虽然方妩娘并不是个恶婆母,但是到底是长辈,在家里坐着,夏侯无双总有几分拘束。

    现在她走了,夏侯无双觉得日子还好过些,对这件事也不那么抗拒了。

    永兴一年六月的时候,筝姐儿生下萧家的嫡长孙。萧士及亲自给这孩子取名珏,都叫他珏哥儿。

    杜恒霜和萧士及等珏哥儿的满月礼过了之后,才决定带着诚哥儿、欣哥儿离开长安,去往洛阳的天策府。

    曾太夫人杨氏和小杨氏早就被送到洛阳去了。

    临走之前,杜恒霜专程去感业寺看媚娘。

    齐治登基之后,日益繁忙,竟是一次都没有来感业寺看过她。

    媚娘怅然若失,但是也无计可施。

    见杜恒霜来了,媚娘露出几分笑意,和她在木樨树下摆了一桌酒,就着几碟小菜吃起来。

    感业寺禅房院墙上一只白狐的身影一闪而过,杜恒霜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忍不住想念起小白。

    过了这么久了,它的伤到底好了没有?

    为何它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呢?

    吃过酒,杜恒霜安慰媚娘,“若是不想在感业寺待了,求求陛下,兴许能让你还俗。你和他的情份到底是不一样的。”

    媚娘听了心里一动,顿时言笑盈盈,“表嫂真是好主意。我日后要是脱了这牢笼,一定不忘表嫂今日之恩!”说着,又敬了杜恒霜两杯。

    杜恒霜一气都饮了。

    两人喝到中午,就有小尼姑过来回报,说明空师太有客来访。

    杜恒霜想告辞,媚娘却止住她,“都是自己人,表嫂你也见一见她吧。”说着,命小尼姑请那人进来。

    来的人居然是封娘子。

    也算是杜恒霜的熟人了。

    当初就是封娘子带着齐治去范阳节度使府的。

    杜恒霜笑了笑,站起身行礼。

    封娘子这几年头一次单独见到杜恒霜,顿时喜出望外,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最后还打趣着说道:“……若是你家国公爷再在外面搞三搞四,我一定报与陛下知晓。陛下一定会站在秦国夫人你这边的!”

    杜恒霜眉梢轻挑。她从封娘子话里听出好几个意思。

    首先,她说萧士及会在外面搞三搞四。——这个,杜恒霜一点都不信。两人夫妻这么多年,孙子都有了,如果还信不过他,杜恒霜也可以一头撞死算了。

    其次,她说她能报与陛下知晓。那就是说,她又成了陛下的近臣了?——这一点,杜恒霜还是表示半信半疑。因为齐治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好说话去,其实内里非常有主意,并不是一个可以被别人左右摆布的人。或者说,你以为你在摆布他,其实已经被他不知不觉摆了一道……

    最后,她说陛下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那就是说,封娘子对于永兴帝齐治对自己的信任十分了解。

    总得来说,表示封娘子对自己的状况非常关注。

    这么一想,杜恒霜更要远着她了。

    “封娘子过誉了。我就是内宅妇人,哪有封娘子这样雄才大略?”杜恒霜彬彬有礼地道,又对媚娘道:“我明儿就去洛阳了。你好好保重。有事使人送信去洛阳天策府,我会挂念你的。”

    媚娘也没有狠留。她亲自送杜恒霜出去,又对她低低地嘱咐几句话,才转身回来,跟封娘子议事。

    封娘子告诉她,王皇后和萧淑妃斗得不可开交。她已经在劝陛下来感业寺散散心,让媚娘做好准备……

    从感业寺回到自己的庄园,封娘子心情很是不好。她一个人坐在夕阳下吃酒。

    隔壁院子里传来女子的嬉闹欢笑声,以前在她听来,如同佛语纶音一样好听。今日听得却很烦躁。

    “都是他娘的赝品,还尽得瑟!”封娘子恼得将酒杯一头摔在地上。那杯子摔得粉碎,如同那一天,她听说自己借出去的最出色的女子,居然被柱国公萧士及一刀砍了头一样破碎的心情……

    那一天,她得到消息之后,将穆夜来狠狠抽了一顿,痛骂她曾经吹嘘的点点滴滴。

    “……你这个臭贱人,我居然信了你的话!说那柱国公当日多么多么的眷宠于你,可是你教出来的人,一个照面不到,就被人家拿刀砍了脑袋!”

    邵氏看着不忍,那日还在旁边帮着穆夜来说项。

    封娘子更是怒不可遏,她指着穆夜来对邵氏道:“我看你们都是被她给骗了!她不过是个白日做梦的疯子!恐怕别人根本理都不理她,她还在这给我拿乔,做她知根知底的宠妾状!我呸!这贱人从头到尾就是个失心疯!”

    那一日之后,封娘子立即将穆夜来赶回封家的庄子,罚她做苦役,同时将剩下那些酷似穆夜来的女子都杀了灭口。

    后来,她不敢再打杜恒霜的主意,想起了被遗忘在感业寺的媚娘,便去感业寺找媚娘,看看她有没有打算。

    没想到,在感业寺里,她又见到杜恒霜。

    封娘子失眠了一夜,才恢复过来,集中她和媚娘图谋的大事上……

    第二天,杜恒霜和萧士及终于将长安的事情都打理好了,带着诚哥儿和欣哥儿坐上车,去往洛阳。

    平哥儿亲自去送他们,一直送到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

    杜恒霜将头探出车外,依依不舍地对平哥儿道:“你好好照顾筝姐儿。她刚生了孩子,身子还没恢复了。”又问平哥儿,诸素素那边可有信来。

    筝姐儿生了孩子,诸素素和安子常作为外祖母和外祖父,本来应该是要来长安参加满月礼的,结果居然没有来。杜恒霜很挂念诸素素。

    平哥儿忙道:“筝姐儿也很挂念岳父岳母。我已经使人去范阳了,过几日有消息,我就给娘送去。”

    杜恒霜应了,让平哥儿早些回去。

    数天之后,杜恒霜和萧士及终于到了洛阳。

    阳哥儿早就候在洛阳。

    洛阳天策府,一大半是阳哥儿亲手建立起来的。

    萧士及和杜恒霜来到洛阳城门外面,就见阳哥儿在这里带着萧家军等着他们。

    军士众多,军容整齐,让萧士及很是满意。

    同时来接他们的,还有早几年就来了洛阳的顺哥儿。

    顺哥儿是萧士及兄弟萧泰及的儿子。萧泰及名义上还有一个儿子,就是绥元县主齐月仙生的久哥儿。

    不过今日久哥儿不知为何,没有来接大伯父萧士及和大伯母杜恒霜。

    顺哥儿满脸笑意,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别提多憋屈。

    当年费尽心机来到跟祖母来到洛阳,满以为可以打着伯父的旗号在这里过得舒舒服服。

    结果没有舒服几年,伯父和伯母就被封到洛阳。

    还是天策府上将军,连洛阳大司马都要俯首称臣的位置。

    萧士及见了顺哥儿,有些意外地点点头,道:“你祖母呢?身子可好?”

    龙香叶一来洛阳,就如鱼得水,在这里过得哪里都不想去了。

    她在洛阳享用着柱国公娘亲的位置,连洛阳大司马的老娘都要趋奉于她。

    只是自从她得知方妩娘原来是所谓北周皇室的嫡出公主之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龙香叶这辈子最看不上的人,非方妩娘莫属。

    在她眼里,方妩娘这个女人,又泼辣,又无知,还是个文盲,不懂礼仪,不知进退。除了生得模样妖里妖气的,哪一点都比不上她龙香叶!

    她龙香叶知书识礼,书香世家出身,温柔和顺,连老公萧祥生都比她老公杜先诚不知好看多少倍!

    更何况她连生两个儿子,如何是方妩娘这个只会生赔钱货的女人能比的?

    就算后来方妩娘改嫁进了士族门阀许氏做宗妇,都让龙香叶嗤之以鼻,觉得这个女人的罪证又多了一条“不守妇道”,不能“从一而终”。

    纵然这个世间还没有“从一而终”这个说法,龙香叶依然认为自己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人……

    可是方妩娘的身世一出,顿时如同一柄大锤,砸得龙香叶晕头转向,将她这么多年来奠立起来针对方妩娘的心理优势砸得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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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39章 出身

    龙香叶虽然自诩是“书香世家”出身,可是她心里也知道,她爹只是个不第的秀才而已。在长安那个里坊,可以算得是上少数识字的读书人,可是拿到整个大齐来看,给人提鞋都不配。

    而方妩娘,居然是北周皇室的嫡出公主?!

    娘亲是皇后,父亲是皇帝,外祖父也是皇帝,外祖母还是皇后……

    这一连串的头衔,让龙香叶整个人都扭曲了。

    于是,在永兴帝齐治的圣旨颁布天下的时候,龙香叶在洛阳萧家大宅……华丽丽地中风了。

    是真的中风。

    不过幸亏这些丫鬟婆子照顾得仔细,很快就发现了她中风倒在地上,忙去请了洛阳城最好的郎中,将她救了回来。

    但是虽然把她的命救了回来,她的脸却歪了,特别是嘴歪得非常明显,倒是不太影响说话。

    不过因为中风歪了嘴,她不肯再出去见人。

    这一次萧士及被封为天策上将军,来洛阳组建天策府,她都没有出去迎接。

    萧士及一安顿下来,就带着杜恒霜来老宅,向龙香叶请安。

    他和杜恒霜看见龙香叶脸歪嘴斜的样子,很是惊讶。

    “怎么这幅样子?不是说没事了,已经好了吗?”萧士及连声问道。

    龙香叶的婆子忙过来道:“郎中说,性命已是无碍。但是老夫人的脸……就只有这样了。”

    龙香叶歪着嘴,不悦地道:“你们下去吧。不关你们的事,我会与老大说的。”说着,又对杜恒霜上下打量几眼,冷冷地道:“你的郡主娘刚去世,你怎么就戴了金器?快去给我摘了,当别人不知道你有钱似的。”一边说,一边嘟哝,“哼,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有个鱼目混珠的娘也掩盖不住那股暴发户的臭气……”

    方妩娘又没有真死,杜恒霜本来就不想穿孝,因为她不想咒自己的爹娘,所以她除了不穿红色,遮人耳目之外,别的都是该穿什么穿什么,该戴什么戴什么,从来都无人挑剔这些细枝末节。

    除了龙香叶以外。

    杜恒霜只好自嘲地道:“多谢老夫人提醒,我这就摘下来。”说着,她将头上那支暗金色的素钗取了下来,递给知数拿着。

    龙香叶微微点头,对她道:“去厨房让她们今日加菜,你和老大都在这里吃。”一边说,一边将杜恒霜遣了出去。

    萧士及皱眉,道:“老夫人,您身边的婆子呢?是不是她们不得力?这点子小事,还要萧家的当家主母来做,我看这宅子里的下人,又要换一通了。”

    龙香叶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她的嘴本来就歪了,撇不撇都一样。

    “霜儿,你先回去吧。咱们第一天来洛阳,家里还有很多客人候着,你就代我去见一见他们吧。”萧士及不想杜恒霜在这里受一丁点气。

    龙香叶正想说话,就听外面有人回报,说二公子来了。

    二公子便是阳哥儿。

    龙香叶最怕的就是杜恒霜这个二儿子。

    一听阳哥儿来了,龙香叶马上对杜恒霜道:“快回去吧!快回去吧!你儿子都找你来了。嗐,我这里实在庙太小,供不下你这尊大佛!”

    杜恒霜微微笑道:“那我就告辞了。”说着,转身出了屋子。

    在门口遇到阳哥儿,阳哥儿对她嘿嘿一笑,还是进来给龙香叶行礼问安。

    见阳哥儿一双眼睛不断地在自己和萧士及身上扫来扫去,龙香叶整个人又不好了,但是一心想着跟萧士及说些要紧的话,所以忍着心头的不适,夸了阳哥儿几句,就让他送他娘亲回家。

    阳哥儿笑嘻嘻地应了,和杜恒霜一起回天策府。

    这边龙香叶等人都走了,才悄悄问萧士及:“老大,你岳母怎么突然就成了北周皇室的嫡出公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别是假冒的吧?这可不得了,那是杀头灭族的大罪!幸亏她早死了,不然的话,可会拖累你的。”

    萧士及是方妩娘女婿,若是方妩娘犯了“欺君之罪”,萧士及也会跟着倒霉的。

    萧士及啼笑皆非,摇头道:“老夫人,绝对不会假的。我不瞒老夫人,岳母的这个身世问题,其实证据还是我交给陛下的。”

    龙香叶大吃一惊,“是你?是你交给陛下审查的?你哪里来的证据?”

    萧士及道:“我去漠北打仗,在那里遇到北周皇后当年的一个故人,她对我说了岳母的身世,然后把证据交给我的。”

    龙香叶听了,半晌没有言语,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不知在想什么。

    萧士及从来就摸不清龙香叶的心思,所以也不再花心思去琢磨,便要起身告辞。

    结果龙香叶跟着站起来,神神秘秘地道:“老大,我问你,这件事,还能不能挽回?能不能改一改?”

    “什么事?什么挽回?改什么?”萧士及莫名其妙地问道,完全摸不着头脑。

    龙香叶走近他身边,满脸激动得红通通的,两眼闪着精光,热切地道:“北周皇室的遗珠这件事啊!原来是你一手操办的,你为何……为何……要将这等好事给方妩娘那个人?她已经嫁到许家了,那身世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毫无用处。你娘我就不一样了,你为何……为何不跟娘商议商议,将这个大好事,送与娘亲呢?”

    萧士及整个人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龙香叶,整个人差一点石化了。

    把北周皇室公主的身世给龙香叶?!亏她想得出来!这件事,是他说给谁就给谁的吗?!

    萧士及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龙香叶还在那里憧憬:“……你想,若是给了我,我就是北周皇室嫡出的公主,你的身份岂不是水涨船高?”龙香叶眼里射出狂喜的光芒。

    萧士及无语半晌,摇头道:“老夫人,您别想太多了……”这种事能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吗?那秦州柴家人难道是吃素的?皇帝陛下难道是好糊弄的?再说,这个身份有什么好?要真是自己娘亲是那个什么公主,自己可真是要被逼上绝路了……

    “不是我想太多。其实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真是假?谁知道谁才是真公主?假女儿?再说了,你看那方妩娘,刚封了郡主就死了,可见她福薄,承受不了这么大福气。你把这桩大好事送与她,其实是害了她。你娘我就不一样了。你娘我命格贵重,什么福气都承受得起。这皇室遗珠这种事,本来就应该着落在你娘身上,你却偏偏为了你妻子,将这桩天大的富贵拱手让人。——你想想,到底你是有个公主岳母好,还是有个公主亲娘好?你这个孩子,就是太实心眼儿,太‘老婆奴’了……”龙香叶歪着嘴,一连串地抱怨给萧士及听。

    龙香叶很笃定地以为,萧士及将北周皇室遗珠这件大好事送与方妩娘,一定是听了他的好妻子杜恒霜的怂恿……

    萧士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才被龙香叶放回去。

    回到自己府上,杜恒霜问起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萧士及哪里敢原原本本的照说,只是道:“老夫人听说岳母封了郡主,心里有些不平衡。”又安慰杜恒霜:“别理她。她的疯病大概还没有好,就当疯话听吧。”

    杜恒霜倒是笑了笑,到晚间的时候,对萧士及道:“要不,你给老夫人请封吧。”

    “她不是有诰命在身吗?”萧士及掀开被子躺进去,然后将杜恒霜抱到怀里捂着。

    杜恒霜轻言细语地道:“那是以前封的,只是郡夫人。如今你官居一品,她是你娘亲,可以封国夫人了。”

    国夫人的品级,跟郡主是一样的。杜恒霜的秦国夫人就是国夫人品级。

    按理说,封妻子之前,应该先封母亲。但是那时候,龙香叶一直是疯疯癫癫的,因此就耽搁下来了。

    现在补上也还来得及。

    萧士及想了想,觉得这样做,娘亲大概就不会一直心里不平衡了,就同意了。

    过了两天,萧士及就向永兴帝齐治请封自己娘亲为一品国夫人。

    永兴帝都不晓得萧士及的娘亲还没有封为国夫人。一查之下,果然如此,就忙准了奏。

    龙香叶一品萧国夫人的行头浩浩荡荡从欧诺个长安送到洛阳萧家老宅。

    龙香叶满意得不得了,觉得这都是因为方妩娘死了的缘故。方妩娘一死,自己的运气就来了。

    萧士及虽然给龙香叶请封了国夫人,但是对她更不放心,还是另外派了两个嘴紧的婆子,来龙香叶住的萧家老宅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龙香叶得了一品国夫人的封诰,知道这个封诰跟方妩娘的郡主是一个品级的,一高兴,在家里大摆筵席请客。

    萧士及和杜恒霜当然要到场表示孝心。

    好不容易让龙香叶安定下来,萧士及也开始忙着自己的事情。他在洛阳建立天策府,招收各路人马,一时间洛阳人才济济,一派繁荣景象。

    如今的洛阳大司马是小士族出身,他见了萧家的权势,又见杜恒霜是北周皇室公主的后裔,因此格外想跟萧家攀亲。

    但是打探了许久,发现萧士及的三个儿子他们都摸不着边,后来就改变目标,想到了萧家二房,也就是萧士及弟弟萧泰及的两个儿子顺哥儿和久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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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40章 命格

    萧泰及的两个儿子,大儿子顺哥儿的娘亲名不见经传,而小儿子久哥儿可是绥元县主齐月仙的儿子,配士族门阀的女儿还是可以的。

    因此洛阳大司马向秦国夫人杜恒霜提亲,说是看上久哥儿。

    杜恒霜委婉地告诉这位大司马,说他们和二房已经分家了。久哥儿的婚事,要跟老夫人说。

    洛阳大司马就遣媒婆去与龙香叶说。

    龙香叶对这位大司马的家世十分满意,但是她不想将他们家女儿说与久哥儿。——久哥儿又不是她儿子的种,她早看他不顺眼了。

    “久哥儿有病,我也不瞒你们,耽误了你们家姑娘就不好了。”龙香叶诚恳说道,然后推荐自己另一个孙子顺哥儿。

    “顺哥儿生得好,又是老大。他伯父还说要提携他做萧家族长。不如,说与顺哥儿吧。”龙香叶理所当然地提醒他们。

    那媒婆不敢做主,回去跟大司马家商议。

    大司马当然不肯。不要大一些的顺哥儿,而是要小一些的久哥儿,就是因为久哥儿的娘亲出身高贵,比顺哥儿要合适。

    但是龙香叶既然要求,他们还是做了做样子,说是拿不定主意,要了顺哥儿和久哥儿两个人的庚帖,去找洛阳有名的普济大师合八字。

    普济大师于命理之道最为精通。

    他先排了顺哥儿的八字,骇然道:“这孩子本来命中极富贵。巧者忧而智者劳,他却不用任何努力,本就可以高官厚禄,富贵一世的。可惜啊可惜……”

    “为什么可惜?”大司马很是惊讶。这是极好的命格啊,为什么说可惜呢?

    “可惜他出生的日子不对,所以这辈子,他就是来还债的。”普济大师摇摇头,“命带劫杀,又逢羊刃,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克祖父母,实在是凶之又凶。”

    大司马一听这个八字,脸都绿了。——这就是那萧太国夫人说的好命的孙子?这是要坑他们家吧?!

    然后普济大师排了久哥儿的八字,这个倒没有什么出奇的,他摇头晃脑地道:“此子虽然没有父母运,但是后劲极长,是前坎坷,后富贵的来头。如果要结亲的话,这个人不妨一试。——这个人和先前那个人如果是在一家,他们两人的命格是相冲的。和先前那个人相比,这个人就是来讨债的。”

    来讨债的,总比来还债的要幸福。

    大司马立刻振作起来。他们本来看上的就是久哥儿。便用普济大师的批命为由,婉转回绝了龙香叶的提议,拒绝换顺哥儿,只说想要跟久哥儿结亲。

    龙香叶知道大司马家不肯换顺哥儿,很是失望,对顺哥儿抱怨起来,道:“这家人说你和久哥儿命格相冲。你是来还债的,久哥儿是来讨债的。”说着,忿忿地啐了一口,“果然是个小讨债鬼!”大齐话里面,说人“讨债鬼”是骂人的话,特别是骂年纪小的人。

    顺哥儿听得眼神黯了黯,看向了久哥儿住的院子,握着拳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命不如他!”

    龙香叶却很信这些东西。

    她神秘地对顺哥儿道:“顺哥儿,你别这么生气。其实这不值什么。既然命格相冲,那改一下命格就可以了。”

    “改命格?命格不是天生的吗?这怎么改?”顺哥儿不解。出生的时辰日期都是固定的,如果这都能改,那这个世上也没有“霉星”和“衰人”了吧?

    龙香叶呵呵笑道:“很简单,既然命格相冲,那互换一下就好了。或者,等跟你相冲的人死了,你的运气就好了。你看,我和那个贱人就是命格相冲。她一死,我就的运气就好得不得了!”

    顺哥儿听得满脑子发热,如果他能够跟久哥儿的命格互换就好了,“祖母,您说谁挡了您的运啊?”

    “还有谁?”龙香叶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那个突然变成公主的妖精呗!哼,打量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要知道,命小福薄的人,是承受不了大福气的。你祖母我命格富贵,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是我命中注定的!”

    顺哥儿眼神闪烁着低下头,在心里暗暗琢磨。

    “顺哥儿,你别犯愁。等祖母慢慢与你筹划。”龙香叶胸有成竹地安慰顺哥儿。

    很快,久哥儿就发现,端到他屋里的饭菜,都是残羹冷炙。没过几天,就连残羹冷炙都越来越少了。

    久哥儿饿得不行,半夜偷偷摸到厨房偷东西吃,结果被守厨房的厨娘当贼打了个半死。

    萧家老宅里出了这种事,萧士及派在这里的人赶紧去天策府回报。

    萧士及听了直皱眉,对阳哥儿道:“你去料理,不要让你娘知道。”

    阳哥儿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

    “郎中,久哥儿的病到底怎样了?”

    郎中刚从久哥儿的房里出来,阳哥儿就追上去问道。

    郎中嗐了一声,道:“这位公子是饿的,后来又被打了一顿,外伤引起内感,需要好生调养。”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大户人家的内院阴私,他还是装糊涂的好。

    “饿的?”阳哥儿眯了眯眼,进久哥儿屋里看了看,最后将这老宅的下人叫了几个过来说话,才知道是跟老夫人有关系。

    阳哥儿很是无语。他们是什么人家,又不是地主老财,至于用这种不上道的手段来折腾久哥儿吗?

    这样折腾下去,久哥儿小命难保……

    阳哥儿从平哥儿那里,知道久哥儿不是他二叔的亲生儿子。不过,他跟他二叔也不熟,倒是跟久哥儿更熟。哪怕是不相干的人,作为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久哥儿被折腾死。

    阳哥儿去了龙香叶住的院子。

    龙香叶现在最怵的就是阳哥儿,见他来了,忙堆起笑容问道:“阳哥儿啊,今儿怎么想到要来祖母家了?”

    阳哥儿诧异地四下瞧了瞧,道:“这是我萧家祖宅,我是萧家嫡系子孙,怎么成了外人?祖母和我们也要生份了吗?”

    龙香叶就知道阳哥儿一来就要呛着她,很是不虞地皱了皱眉头,道:“好了,是祖母说错了。阳哥儿,你有什么事吗?你不是跟这你爹带兵?哪里有空往祖母这里跑?”

    “祖母,话不能这么说。我娘一直教我们要孝顺长辈。来看看祖母,是我们应尽的职责。”阳哥儿笑着寒暄几句之后,就道:“祖母,我觉得这个家里下人太猖獗了,竟敢贪主子的口中食!这种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下人,还不打出去!”

    龙香叶吓得一哆嗦,忙摆手道:“误会!这是误会!阳哥儿,我自有分寸,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久哥儿的!”

    阳哥儿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道:“祖母,您可真聪明!我还没提是怎么回事呢,您就知道是说的久哥儿!啧啧,看来您还是胸有丘壑之人啊!”

    龙香叶被阳哥儿嘲讽得脸都红了,嘴更歪了,不过她还是嘴硬道:“你放心,这个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都有数。”

    “那就好。”阳哥儿哈哈大笑,“那我就回去跟我爹复命去了。”一边说,一边离开了萧家老宅。

    阳哥儿走了之后,龙香叶不敢再苛待久哥儿,命厨房里煮了好饭好菜给久哥儿吃,还有郎中开的补药,龙香叶也命婆子去抓最好的药材,生怕阳哥儿来了,将她这里的下人都赶走了。

    龙香叶的心腹下人,都是她到洛阳之后另买的,只听她的话。

    萧士及派来的人只能在院子里做粗活,并不能近她的身。

    在这样的照料之下,久哥儿渐渐好了起来。

    这一天,洛阳大司马又遣了媒婆过来,这一次,直接要求跟久哥儿交换庚帖。

    龙香叶现在也明白过来,对方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顺哥儿,只要久哥儿,明显是嫌弃顺哥儿的娘亲比不过久哥儿的娘亲出身好。

    但是顺哥儿的娘亲龙淑芝,可是龙香叶的内侄女。嫌弃顺哥儿的娘亲,就是嫌弃她龙香叶的出身,这一下,又触动了龙香叶的逆鳞。——她最恨被方妩娘在出身上比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定久哥儿吧。庚帖我给你们,什么时候下小定呢?”龙香叶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对方见龙香叶终于松了口,也是大喜,忙敲定了三天之后就下小定,然后是大定,就算是正式订婚了。

    顺哥儿得知以后,心里更增不虞,跑来趴在龙香叶膝上哭了一下午。

    龙香叶抚着他的头颈安慰他:“顺哥儿,你别伤心。这洛阳大司马家的女孩子,注定是你的,想跑都跑不掉。”说着,打喉咙里咕地一声笑出声来。

    顺哥儿摇头,泣道:“人家都跟久哥儿定亲了,怎么可能再跟我定亲?哪里有大户人家两兄弟都娶两姐妹的。”

    龙香叶笑得怪怪地:“这有什么的?一个人跟两兄弟定亲都是可以的。”

    “怎么可以?”顺哥儿急了,“祖母,您莫不是又犯糊涂了?”

    “祖母不糊涂,你才糊涂呢。”龙香叶收了笑容,正色道。

    “可是……?”顺哥儿还是不明白。

    “这都想不明白?如果……她守了望门寡呢?谁还会要她?”龙香叶咕咕笑得更是得意。

    顺哥儿霎时间明白过来,惊喜地抬头看着龙香叶:“祖母!”

    龙香叶抚了抚他的脑袋,“祖母是你的嫡亲祖母,当然要为你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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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后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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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配宝典》上架一年多,没有大家粉红票的支持,不会有这样好的成绩,某寒很知足,也很感恩。

    写《原配宝典》这个文,遇到了很多事情,很多风雨。某寒曾经很气愤,很委屈,也很恼怒,但是到后来,在日复一日的写作和努力当中,心态终于平和下来。

    也许付出了努力,也未必有同等的回报。

    也许付出了真心,收获的只是欺骗和嘲笑。

    但是不要紧,将每一次打击,当做是我们前进的动力,我们一定会逆流而上,走得更高更远!

    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我只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是真的写起来,发现居然说不出什么话了。某寒一向不擅长写单章。不管是热血,还是婉转,还是卖萌,某寒都不会,总觉得很尴尬。

    写文的时候,某寒是最大胆的一个人,但是一到写单章,就退缩了。

    大家随便看看就行。

    明天某寒的新书《盛宠》就要上架了,某寒心里也很忐忑。希望大家能像支持《原配宝典》一样支持某寒的新书《盛宠》,将大家明天的保底粉红票,投给某寒的新书《盛宠》。明天新书会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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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不说废话了,大家再看看自己还有没有粉红票,把七月份的顺手投给《原配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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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841章 谢幕

    过了几天,久哥儿刚觉得吃饱了,有些力气了,结果又开始拉肚子,拉得整个人都没有精神了。

    久哥儿一个人恹恹地躺在房里,看着灰白色的帐顶,他知道,自己这一关逃不过去了……

    闭上眼,从眼角流下两滴眼泪,想着他从未谋面的娘亲。

    如果娘还活着,是不是就没人敢这样对他了?

    外面的天快黑了,没有下人服侍他,也没有人端饭来给他吃,更没有郎中来给他看病……

    久哥儿抽泣着睡了过去。

    小厨房里,顺哥儿正在吩咐厨娘:“给久哥儿做一碗宵夜,要多加些老山参,他身子虚弱,需要大补。”

    厨娘应了,道:“早就炖上了,不信您看那火上。”又问顺哥儿,“老夫人今儿想吃什么宵夜?我们这里准备了很多东西,鸭子肉粥,螃蟹小饺子,虾油青丝面,还有糯米小元宵。”

    顺哥儿听得自己也觉得有些饿了,道:“各样乘一碗,我给祖母和弟弟送去。”

    厨房里的人紧着夸顺哥儿对长辈孝顺,对兄弟友悌,听得顺哥儿笑眯眯的。

    从厨房拎了食盒出来,顺哥儿先拐去自己屋子,往久哥儿的药碗里加了点东西,才去久哥儿的屋子,将给他煎的药放到桌上,道:“久哥儿,快来吃药。”

    久哥儿从床上下来,被那食盒里面的香味馋得都要流口水了,忍不住问道:“大哥,我不要吃药了,可不可以吃点饭?”

    顺哥儿正色道:“当然不行。郎中说了,你是上火了,除了吃药,就要清清静静饿两顿,败败火就好了。”

    久哥儿吞了一口口水,端起那碗药正要喝,突然闻到一股腥膻至极的味道,忙将头一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正好吐在顺哥儿身上。

    顺哥儿一下子跳起来,生气地道:“你故意地吧?!瞧你做的好事!这是我今年刚做的衣衫,才刚上身!”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赶明儿我陪你两件!”久哥儿忙陪笑道。

    这又戳了顺哥儿的心窝子。因为久哥儿比他有钱。如今这份家业,其实都是久哥儿的……

    顺哥儿一阵心烦,将久哥儿推开,道:“你快喝药,我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他的衣裳被久哥儿吐得不成样子,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揍久哥儿一顿。不过想着久哥儿马上就要上西天了,他不妨忍一忍,正好不在他屋里也好,就趁机溜走了。

    久哥儿见顺哥儿走了,忙扑过去打开顺哥儿给龙香叶准备的食盒,捧着闻了又闻,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将里面的鸭子肉粥端出来,打算只浅浅地吃一口。结果越吃越好吃,他根本停不下来。

    等他能停下来的时候,发现那碗鸭子肉粥已经被他吃了快一半了。

    久哥儿吓坏了,知道这是祖母的夜宵,他可是闯了祸了。

    好在龙香叶和顺哥儿不待见他,都没有给他派下人使唤,因此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别人,也不怕别人去告状。

    他在屋里四下看着,情急之中,将桌上自己的那碗药端起来,倒到那碗鸭子肉粥里。

    两碗东西的颜色居然差不多,而且久哥儿的药里也用了老山参,跟鸭子肉粥里面老山参的味道正好相近。所以倒进去之后,除了粥稍微有些稀以外,简直是天衣无缝。

    久哥儿将药都倒到鸭子肉粥里面,然后将鸭子肉粥赶紧放回食盒,再盖上盖子,自己伸了个懒腰,回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顺哥儿在自己房里换了衣裳,磨蹭一会儿,才来到久哥儿的房里。

    看见桌上摆着那碗空了药碗,顺哥儿笑得十分开心。他拎了食盒,去给龙香叶送宵夜。

    龙香叶正是肚子饿的时候,看见那碗香喷喷的鸭子肉粥,闻到老山参的味道十分浓郁,很是合她心意,就要了鸭子肉粥吃,别的都给顺哥儿吃了。

    吃完之后,顺哥儿拎着食盒出去,交回到小厨房,自己一个人高高兴兴回屋去了。

    ……

    半夜时分,洛阳天策府的角门被人惊惶地拍开。

    很快,脸色严峻的门子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送到内院。

    没过多久,院子里鳞次栉比亮起了灯。

    萧士及一身皂色深衣,和杜恒霜一起从内院急急忙忙地出去。

    “怎么回事?”萧士及一边走,一边问阳哥儿。

    阳哥儿的脸色也很严肃,他道:“刚才祖母那边有人报信,说祖母半夜里突然腹痛难忍,甚至七窍都开始出血……”

    “腹痛?七窍出血?好好儿地,怎么就突然得了急病?”杜恒霜极是惊讶。

    “……据说是晚上吃了一碗鸭子肉粥。”阳哥儿沉声道。

    杜恒霜吃了一惊,飞快地睃了萧士及一眼。

    萧士及的唇抿得很紧。他没有说话,却回身拉住杜恒霜的手,和她一起往萧家老宅赶去。

    到了萧家老宅,他们冲进龙香叶的院子,见那里面的人都被圈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

    萧士及派来的婆子过来回报:“国公爷、夫人,人都在这里,一个都没有跑。”

    杜恒霜点点头,“先去看看老夫人。”他们还带了洛阳最好的郎中一起过来。

    进了龙香叶的屋子,掀开帐帘,他们看见的,就是龙香叶一双手紧紧扼住喉咙,在床上翻滚,嘴里不断叫着“我不要走!不要走!这都是我的!这具身体是我的!”

    郎中急忙上前,企图给龙香叶诊脉,可是龙香叶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直直地坐起来,然后往后倒下,全身抽搐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郎中搭上龙香叶的腕脉,只放了放,就缩回手,道:“老夫人已经过世了。”

    龙香叶横死在床上的样子十分吓人。脸上都是鲜血凝固的痕迹。

    萧士及忙一手捂住杜恒霜的眼睛,一边道:“阳哥儿,送你娘出去。这里有我。”

    阳哥儿探头看了一眼,扶着杜恒霜的胳膊道:“娘,您跟我走吧。”说着,几乎是将杜恒霜半架着出了屋子。

    萧士及铁青着脸,先命令亲随带萧家军过来封锁整个萧家老宅,然后去请洛阳官府的仵作和衙差过来验尸、查案,同时将自己派在这里的人叫来询问。

    一连串事情有条不紊地做了下来,等到天亮的时候,事情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

    这里的下人绝大部分都是龙香叶来洛阳之后买的,都是死契,但是人的素质参差不齐。

    洛阳官府听说是柱国公的娘亲出了事,不敢怠慢,一边使人去长安送信,一边派了最好的衙差、仵作过来查看。

    仵作验完尸,告诉萧士及,老夫人是中毒而死,毒药不难寻,就是市面上常见的耗子药。但是就因为太常见,反而不太容易找到线索。

    仵作当然不知道萧家的情形,萧士及这边却查得清清楚楚。

    “……他好大的胆子!”萧士及听完自己人回报的消息,重重地一拍桌子,怒火万丈。

    正生气间,外面有婆子回报:“国公爷,顺哥儿来了,说是知道谁是谋害老夫人的凶手。”

    萧士及收了怒气,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顺哥儿自从知道是祖母出了事,而不是久哥儿出事,就吓得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后来还是想起那药本来是要给久哥儿吃的,现在被祖母吃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先下手为强,跑来大伯父这里告状,说是久哥儿所为。

    可是他一进来,看见大伯父不怒自威的双眸,立时吓得两股战战,差一点就说不出话来。

    萧士及冷冷瞥他一眼,听着他结结巴巴告着久哥儿的状,痛心疾首地闭上眼,用手揉按着鼻梁,淡淡地道:“我本以为你是一时糊涂,错手而已。现在看来,你是不知悔改,有意为之!——来人!”说着,命人去顺哥儿房里搜查。

    等证据确凿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顺哥儿嚎啕大哭,膝行过去抱住萧士及大哭:“大伯父!大伯父!饶我一命,我不是有意的……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

    “带走吧。”萧士及摆摆手,脸上的神情很是哀戚。此时此刻,哪怕是他亲弟弟求饶,只要是杀母的凶手,他都不会放过。

    ……

    顺哥儿的案子审结得很快。人证、物证确凿,他自己又被牢里的情形吓破胆,一下子全都招认了。

    洛阳官府请示过萧士及之后,给顺哥儿按律判了斩立决。

    当他在刑场上被问斩的时候,普济大师也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叹息道:“说了你是来还债的……”

    顺哥儿问斩之后的那个晚上,萧家老宅老夫人龙香叶的灵堂上,一只白狐的身影闪过,将灵堂上的牛油巨烛撞倒。

    熊熊火光腾地一下卷上那长长的孝布。

    等下人们终于将火救熄的时候,灵堂、棺椁,还有棺椁里面的龙香叶尸身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这块地儿顿时如同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萧士及没有再重建老夫人的院子,而是在这个地方建了一个小小的佛堂,供着观世音菩萨的佛像。而萧家祖坟里,龙香叶的坟茔只是衣冠冢,和萧祥生合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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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还有最后一章,第842章《满床笏》,是一大章,大结局加番外在一起的一章。因为种种原因和限制,最后只能在8月12日放出。某寒很不好意思,多谢大家体谅。如果书荒,可以去看某寒的四本完结书《烟水寒》、《重生空间守则》、《与子偕行》和《补天记》。前三本是一个系列的古代言情,第四本是仙侠悬疑。另外,某寒的新书《盛宠》已经上架,开始一日三更的痛苦兼美好的日子。请大家移步去新书《盛宠》,将粉红票和推荐票都投给新书《盛宠》,O(∩_∩)O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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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结文之前 (请一定要看)

    《原配宝典》只剩下最后一章大结局,第842章《满床笏》,会在8月12日上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个日子不是某寒能控制的,只能向大家说一声抱歉。大家再等几天,就能看到最后的大结局。

    《满床笏》那一章里,有穆夜来的结局,上一世最大秘密的揭晓,还有萧士及、安子常两家人后裔的惊天番外。O(∩_∩)O

    另外,某寒月初的时候说过,正在给全订阅的书友准备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只有全订阅的书友才能看到。不需要做别的事情,只要全订阅就能看到。

    完结之时,会告诉大家怎样去看的。

    敬请期待。O(∩_∩)O

    最后,多谢大家一年来不离不弃的支持。希望能在新书《盛宠》那里继续看见大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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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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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章 满床笏 (大结局兼番外,1万1)

    龙香叶去世之后,萧士及有一阵子心情很是抑郁。

    虽然这个娘给他带来的永远是烦难比欢乐要多,但是到底是生他养他的娘亲。

    骨肉亲情总是泯灭不了的。

    杜恒霜也不好劝他,只是想尽办法宽他的心。

    每天送他出去天策府正堂理事,晚上陪他吃酒说话。休沐的时候,跟他一起策马扬鞭,去洛阳郊外散心。

    因还在孝中,他们没有游猎,也没有带着众人热热闹闹地歌舞助兴。

    只是夫妻两个人,带着诚哥儿和欣哥儿两个孩子相随。静静地看着湖光山色,鸟语花香,体会一下岁月的安宁和美好。

    萧士及的情绪渐渐恢复了。他现在能够倾吐心事的人只有杜恒霜。

    人都说老夫老妻,在一起就像左手摸右手,一点感觉都没有,日子长了,感情也就渐渐淡了。

    可是萧士及一点都没有这样觉得。

    每次回想两人之间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他就觉得,他这辈子所有的情感都用在霜儿这里了……

    转年到了永兴二年,筝姐儿生的儿子要办周岁礼了。

    去年筝姐儿生孩子的时候,诸素素大病一场,差一点没救过来,所以她没有来长安,因而错过了自己外孙的满月礼。

    今年她病好了,早早地就在范阳筹备,要来长安。

    杜恒霜也一再提醒她,甚至打算如果她还不来,她就要亲自去范阳将她拽过来了。

    ……

    筝姐儿儿子周岁的抓周礼是在柱国公府装裱一新的中堂上举行的。

    高大轩敞的中堂大厅被挤得满满的,到处都是人。

    整个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来了。甚至连宫里的永兴帝齐治都派了心腹内侍过来赐下抓周的物件。

    诸素素心满意足地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外孙,在他脸上吧地亲了一口,笑说:“这孩子生得真好,才一岁呢,就能看出长大后倾国倾城的样貌了!”

    筝姐儿在旁边骇笑,掩袖道:“娘您悠着点儿,孩子小,娇气,不能夸的。”

    诸素素听了觉得有理,忙改口道:“也对。这孩子生得胖,又黑,鼻子眼睛都长得怪怪地,哈哈,以后一定能长命百岁……”

    杜恒霜都听不下去了,抚额长叹,从诸素素手里将自己嫡嫡亲的孙子抱过来,嗔道:“素素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这样着三不着俩。”

    诸素素嘻嘻一笑,灵动的眸子还能见到少女时候的狡黠和惫懒。

    安子常和萧士及站在她们身后,抱着胳膊闲闲看着,嘴角噙笑。

    “士及,你孙子不及我孙子结实,看着太矜贵了,像是太精美的薄胎瓷器……”

    安子常的话没有说完,萧士及已经抬手止住他,嗤笑一声道:“你孙子那叫结实?我看叫夯实才对!小小年纪,就长得跟熊瞎子似的壮实!我看你和素素都不是那样的人啊,你家大郎也是斯斯文文,大郎的妻子也是世家女,他俩打哪儿生出来这样一个夯货?!”

    说的是安子常的嫡长子延哥儿去年刚得的一个儿子。

    洗三的时候,萧士及亲自去范阳贺喜,看了那孩子之后,嘴角直抽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时诸素素又病了,安子常带着她去别处养静,每日里盯着郎中给她诊脉,看着下人给她煎药,切切实实照顾了她整整一年,也没有顾及到孩子那边。

    后来听萧士及说了他新得的孙子“颇有异相”,才去看了看。

    看了之后也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过现在又被萧士及拎出来说,他脸上也下不来。

    孙子总是自己的好,敝帚还自珍呢,便嘴硬地回应了两句。

    但是说完也有些郁闷,对萧士及道:“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名叫禄山,应该能压得住。算了,别说他了,过两日我带家人去洛阳住几日散散心。素素说不想老待在一个地方,想去各地走走看看。”

    萧士及听着有些隐隐的不安,但是也没多想,便点头道:“行,到时候去洛阳,我做东,你们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安子常知道萧士及现在俨然是“洛阳王”,天策府里人才辈出,骄兵悍将,比当年他的范阳节度使府经营得还要得当。

    过了这么多年,萧士及是终于历练出来了。

    想起当年他舅父许绍还活着的时候对萧士及的评价,安子常不得不承认,萧士及确实比他强。

    那时候许绍说得就是,“这些坎萧士及如果都能过了,他就熬出来了。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一飞冲天。没人再能摆布他,关得住他……”

    两人说着闲话,前面传来一阵喝彩声。

    原来萧士及的嫡长孙抓了一个大印在左右玩耍,还企图放到嘴里咬,谁要都不给。

    “可见以后又是跟他爹一样的文官了。”萧士及感慨说道。

    ……

    抓周礼过后,萧士及和杜恒霜在长安休整了几天,见天高气爽,问杜恒霜想不想去郊外骑马。

    杜恒霜也是爱骑射的,当下允了,跟萧士及一起带着两个儿子和几个随从,骑着心爱的汗血宝马,往城门外去了。

    两人骑着马,路过安子常当年的田庄。

    杜恒霜手里拎着马鞭,指着那田庄认真地道:“当年安子常就是把我和素素藏在这个田庄里,才躲过了有心人追杀。不然的话,你就真的要娶陈月娇做填房了。”

    萧士及眼眸眯了眯,脑海里像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却掠得太快,有些揪不住首尾。

    “……就算你真的不在了,我也不会娶她做填房。”萧士及认真说道。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策马继续往前,往他们萧家的庄子那边跑过去。

    就在不远处封家的庄子上,穆夜来也正被人驱使着,扛着锄头往封家的田地里去收麦子。

    她这一次被封娘子赶回来之后,就连在院子里做粗活都不行了,径直被赶到外面的大田里做劳工。

    她两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只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还要受这份罪。气闷之中,只恨杜恒霜一人。她现在已经明白,因这一世,杜恒霜也换了一个人,所以她穆夜来所有的好运都被她抢走了……

    就在对杜恒霜夜以继日的仇恨当中,穆夜来才活了下来。

    仇恨杜恒霜,已经成了她生命的唯一目标和动力。

    这些天她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前世的一幕一幕总是在她梦里一遍遍出现,那梦也变得越来越苦涩,仿佛以前的甜蜜都是她自己对自己下意识地安慰一样。

    以前做梦,还能从梦里得到慰藉。

    如今做梦,却只能让她更加雪上加霜!

    她变得连睡觉都不敢了,白天黑夜都睁着眼睛,生怕一阖上眼睛,就被噩梦伤得更加体无完肤。

    今天倒是奇怪,她早上居然还睡了一小觉,一个梦都没有做,睡得很是香甜。

    醒来的时候,还怔了一会儿,暗道难道她的霉运终于要过去了?

    工头进来催她们起床出去大田里收割麦子。

    穆夜来一出门,就被树上两只冲着她大声“呱呱”叫的乌鸦吓了一跳。

    一只乌鸦飞了起来,从她头顶掠过,还在她头上落下一泡鸟屎……

    “作死的孽畜,等我抓到你,不把你揭了皮,烤了吃!”穆夜来骂骂咧咧地,扛起锄头下了田。

    来到田间,天才蒙蒙亮。

    割了一会儿麦子,雾气开始散尽了,她从田地里抬起头,听见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和悠扬的马铃声。

    那马铃一听就是纯金打造的,声音和铜马铃完全不同。

    穆夜来忍不住眯着眼睛看过去。

    远处的田埂上,杜恒霜和萧士及带着数人正骑着马,慢悠悠地踱过来。

    看见杜恒霜和萧士及,穆夜来就想起这些天来,她一遍遍做着的梦。

    其实她知道,那些并不是梦,而是她上一世真正的情形!

    她刚刚重生的时候,曾经遗忘的那一部分记忆,终于如同潮水一样,席卷而来,一遍遍提醒她,上一世,她跟萧士及的所谓“恩爱”,其实不过是她对自己记忆披上的一层玫瑰色外衣。

    萧士及是对她很宠爱,但却是把她当做真正“杜恒霜”的替身来看待。而且无论她如何挑逗他,他都不肯碰她……

    上一世,她最不甘心的,就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萧士及!

    其实她早该想得到的。如果她真的是被宠爱了十多年,如何她上一世没有生下过一男半女?!

    上一世的她也是很不甘心,她恨死那个“杜恒霜”!

    最后她终于受不了了,在陈月娇的挑唆下,她逮着机会,给杜恒霜下了药……

    只是没想到,“杜恒霜”刚生了病,被送到庄子上,她就得了和杜恒霜一模一样的病!

    那时候她以为是报应,来得这样快的现世报!结果直到她上一世临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是报应,而是萧士及!

    萧士及发现她给“杜恒霜”下了毒,就毫不犹豫将那毒下在她身上,只想让她尝一尝“杜恒霜”尝过的痛苦!

    这也是为什么,她上一世死去的时候那样不甘心,临死前发狠,如果能够重来,她一定要真正得到萧士及,铲除杜恒霜!

    所以隔世重生,她选择遗忘了那些难堪至极的往事,只想这一世能占得先机,得到萧士及的心,从而得到他的人……

    只可惜,这一世,她似乎输得比上一世还要惨!都是因为这个固执地、不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路的杜恒霜!

    穆夜来眯起眼睛,往远方看去。

    田埂两边,一边是麦田,麦浪滚滚。一边是原野,旷远深幽。

    此时正是初秋清晨,原野的青草上带着一层薄霜。

    萧士及不忍踩踏那层“薄霜”,而是小心翼翼地勒马在田埂无草的地方穿行。

    杜恒霜回头看见萧士及束手束脚的样子,奇道:“你怎么啦?这里四下无人,你反而跑不快了?”

    萧士及微微一笑,手里握着缰绳指着另一边原野中青草上的薄霜道:“那里有霜,我舍不得踩。”又道:“我跟在你后头就行了。难道我还要跟你跑马比快慢吗?”

    杜恒霜抿唇一笑,便也放慢了缰绳,和萧士及并辔而行。

    两人放眼看去,大地无边无际,天高云淡,薄薄的一层雾气漂浮在绿得发黄的田野上,像是一幅上了色的水墨山水画。

    又因刚入秋,各样花草树木已经开到荼蘼,原野上的青草也不例外,已是到了青绿发黄的时候。

    他们走了一路,发现那雾气越发浓了,也变得厚实,像是在遮掩什么一样。

    杜恒霜和萧士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惊诧。

    “怎么这雾竟然变大了?”杜恒霜疑惑问道,她用手搭着凉棚遮在眼前问道。

    这雾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稠,竟像是有实质一样,可以触手可及,而且也不像一般的雾那样挡着光。——这雾本身竟像是会发光一样!

    看进去就觉得刺眼。

    萧士及心里警惕顿起。他四下一看,发现他们已经被这重重的雾瘴包围了,带的随从都不知所踪。

    “要不要叫人?”杜恒霜心知有变,倒也沉着,并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小声对萧士及问道。

    萧士及抬手制止她,“不要做声。小心被当成靶子。”

    他记得以前在边境作战的时候,曾经就利用过大雾天气围剿敌军。那时候,只要一听见声音,他手里的箭就循声而去,一箭一个准儿。

    萧士及一边想着,一边勒住缰绳,往杜恒霜的汗血宝马那边靠过去,想跟她靠近些。就怕雾气再大,把两个人也隔开就不好了。

    杜恒霜也是同样这样想得,她抖着缰绳,驱使汗血宝马往萧士及那边靠过去。

    本来是窄窄的一条田埂,两人隔得并不远。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扬着大白尾巴,突然从两人中间纵跃而起,往前奔去。

    紧接着,又有一道长条形的白光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追着那白色的小动物飞跃而去。

    虽然雾气浓重,杜恒霜却发现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那白色长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小动物,好像就是好久不见的小白!

    而在它身后追击它的长条形白光,明明是一条大白蛇!

    只是那大白蛇蜿蜒游曳得太快了,竟是像在草间飞行一样!

    前面的小动物突然停住脚步,对着杜恒霜看了一眼。——果然就是小白!

    它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似乎盈满了泪水,带着一脸离别的哀伤看着她。

    看她最后一眼。

    杜恒霜大急,叫了一声:“小白!我来救你!”心里却是更着急。因他们还在孝中,不能游猎,所以一般出来骑马的时候,并没有带弓箭。

    没有弓箭,她要如何救小白呢?要不然纵马踏过去,将那条大白蛇踏死算了……

    杜恒霜一边想着,一边已经纵马飞奔。

    她骑的是汗血宝马,速度快得吓人。

    萧士及只听她叫了一声“小白!”,就纵马驰入前面的雾气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霜儿!”萧士及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也不管不顾,纵马跟着驰入雾气当中,循着杜恒霜消失的地方追踪而去。

    杜恒霜压根没有听见背后萧士及的叫喊,她只一门心思盯着前面那条大白蛇,看着它直起半个身子,嘴里吐着妖艳的蛇信,嗤啦嗤啦,在草丛上蜿蜒扭转,往小白那边迤逦游去。

    而小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一样,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没有去看那正要扑过来的大白蛇,而是依恋回头,看着杜恒霜,像是要把她的样子镌刻在心底最深处一样。

    杜恒霜急得要命,她习惯性地往汗血宝马的鞍旁抓了一把。

    一般情况下,她的弓箭都是悬在在那里的。

    明知这一次她没有带弓箭,她的本能还是驱使着她下意识地去捞那里的弓箭。

    噌!

    杜恒霜一惊,低头一看,手里居然抓着一把弓箭!

    正是那把轩辕弓!

    旁边还有一桶箭簇,正是她的灭魄箭!

    这些弓箭是什么时候挂在她的鞍边的?她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没有带弓箭啊?

    不过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多想了,她举起轩辕弓,搭上灭魄箭,整套动作熟极而流,如同行云流水般快捷迅速。

    噌!

    又是一声响!

    灭魄箭穿越雾气,带着呼啸的箭鸣,一箭正好扎在那大白蛇的七寸之处!

    扑通!

    大白蛇直起的上半身抽搐两下,整个倒在小白面前。

    杜恒霜正松了一口气,下马要将小白抱起来,却见那条大白蛇身边还躺着一个老妇人,那人的喉咙处插着一支羽箭,正是杜恒霜刚刚射出的灭魄箭!

    倒在地上的大白蛇突然又跃了起来,往杜恒霜那边扑过去。

    杜恒霜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原野的草地上。

    晕过去的时候,她仿佛还听见有人在说话。

    “……大白,我只是让你让她睡过去而已,你做什么要吓晕她?!你作死是不是?!”

    然后还有人唯唯诺诺道歉的声音。

    在浓厚的雾气当中,如同做梦一样,杜恒霜身临其境地看了两场戏,每场戏都是有关萧士及第一次在北疆因救了二皇子齐义之而遇险时候的情形。

    第一个场景里,她看见萧士及衣衫褴褛,满身是伤的躺在破庙里面,奄奄一息。庙外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一只受伤的白色狐狸冲了进来,躲在供桌下瑟瑟发抖。

    萧士及看着不忍,将那白狐抱过来搂在怀里。

    外面的雷声逡巡一阵后,终于四下散去。

    白狐已经睡着了。

    萧士及将它放回到供桌下面,就在这时,一条大白蛇从庙后面爬过来,意欲咬那只熟睡受伤的白狐。

    萧士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举起一块破烂的砖头,往那白蛇头上狠狠砸去!

    白蛇的蛇头被砸扁了,立即死在破庙里。

    白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士及在破庙里吃了那条大白蛇,身上的伤才渐渐好了,回到长安……

    第二个场景里,前面的情形都是一样的,萧士及因救二皇子齐义之,中了埋伏,衣衫褴褛,满身是伤的躺在破庙里,也是奄奄一息。杜恒霜正在奇怪她如何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就见梦境里的情形变了。

    庙门推开,当年还是少女的穆夜来走了进来,对萧士及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这一次,可轮到我救你了!”

    然后就是穆夜来跟萧士及在小镇上养病的那一年时光,如同浮光掠影般从杜恒霜眼前掠过。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时候,虽有穆夜来的救命之恩,萧士及却不为所动,跟她并无苟且。

    杜恒霜两眼蕴满了泪水。他待她之心,原来跟她待他之心是一模一样的。

    后面的事,她都知道了,萧士及回到长安,她被陈月娇追杀,在安子常的庄子上躲过一劫……

    眼前的景物渐渐褪去,天地间只留一片雪白的苍茫。

    一个白衣白发的美貌少女背着手站在她面前嫣然一笑。

    “你是小白?”杜恒霜又惊又喜,过去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果然是狐狸精啊……”

    小白翻了个白眼,“你现在才明白啊?果然迟钝。”又告诉她:“我马上要走了,这是我在这一界要了结的最后一件事。以后我不会回来了。因果已了,你好好和萧士及过日子。”

    杜恒霜怔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我刚才……刚才明明是射杀那条要吃你的大白蛇,怎么变成……变成……我杀了个人?”

    “哦,她啊?”小白嘻嘻一笑,道:“她重生回来,在这一世抢了大白的机缘,当然要代大白而死。而且上一世,你的肉身死在她手下,所以这一世,她要死在你箭下!”

    杜恒霜完全不明白,“她是谁?上一世和这一世又是什么意思?”

    小白笑而不语,将一朵金色的木樨花插在她发间,然后化作一道白光,从她眼前消失了。

    ……

    “霜儿!霜儿!醒醒啊!你醒醒啊!”萧士及将杜恒霜抱在怀里,满脸惊恐地叫道。他目呲欲裂,心里惶恐地像要疯掉了。

    几个随从围成一圈像屏风一样将他们挡住。

    另一边的田埂上,有封家大田里的监工在那里唾液横飞地跟人说刚才看到情形。

    “……我正这边监工呢,就见这婆子鬼鬼祟祟从麦地钻出来。我说,兀那婆子,不去割麦子,你要做什么?可是那婆子两眼直勾勾地,跟见了生死大仇一样,从麦地里摸出来,往田埂上扑过去。”

    “是啊是啊,我们也看见的,大家都吓傻了!”众帮工忙跟着说道。

    那监工也道:“呐,我没说谎吧?大家都看见的。当时那边那位穿着青衫的夫人正背对着田埂站着,不知道在做什么。这时候这婆子举起手里的镰刀,就要往那夫人脖子上砍过去,竟是要和割麦子一样割掉那夫人的头!我吓得要死,在这边挥着手大叫‘快跑!快跑!’然后追着冲过去要去救那位夫人,结果一条大白蛇突然从水沟里窜出来,一口咬在这婆子的脖子上,将她咬死了!”

    “没错!就是那白蛇突然跳了起来,一口咬在那婆子的喉咙处!”

    “大家都看见是白蛇救了那位夫人!”

    “凑巧吧。你们知道这个时候,田间地头的蛇虫挺多的,不过那蛇也很厉害,喏,就在那边,被捕蛇人逮起来了。”那监工朝田埂的另一边努了努嘴,“那背对着我们这边站着的夫人就软软地倒在地上晕过去了。幸亏她夫君及时赶到,正在那边救治呢……”

    杜恒霜悠悠地醒过来,听见了那监工的话,脑子昏昏沉沉地,扶着萧士及的胳膊坐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杜恒霜睁眼看了看,哪里有破庙?哪里有雾气?哪里有小白?眼前明明是清朗的天空,抬头依然是天高云淡。

    她又想起来刚才被她误射的那个人,忙抓着萧士及的胳膊,小声道:“我刚才好像……好像杀了个人。”

    “杀人?”萧士及挑了挑眉,“你用什么杀人?你的手吗?”

    杜恒霜道:“我有弓箭啊!”她作势举起手里的弓箭,却发现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轩辕弓?哪里有灭魄箭?!

    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那又如何解释她看见的小白呢?难道也只是梦?

    杜恒霜忍不住伸手到发髻间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一个东西。她伸手拔了下来,见是一朵金色的木樨花,果然是刚才小白插在她发间的。

    那木樨花硬硬的,竟然不是真花,而是一支赤金打造的木樨花簪子!

    她出来的时候,头上可是什么首饰都没有戴的。

    而且因龙香叶是她婆母,她在重孝之中,更不可能戴金色的首饰出来招摇。

    萧士及也看见了她手里的金色木樨花簪,也有些奇怪,道:“这是哪里来的?”又问她:“刚才你去了哪里?”

    萧士及跟着杜恒霜冲进那阵浓雾里,再冲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杜恒霜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吓得他魂飞魄散,霎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塌了。

    扑过去抱起杜恒霜的头,发现她还有气息,像是睡过去了一样,才松了一口气。

    短短的一瞬间,他就像是上天入地,从黄泉中走了一圈回来了。

    萧士及紧紧揽着杜恒霜的肩膀,将她半扶半抱地搀起来,朝那边的地头扬了扬下颌,道:“你是说那边死了个人,把你吓着了吧?”

    杜恒霜看了看,正是在她雾中误射的那个老婆子,顿时紧紧抓着萧士及的胳膊道:“……就是她,是我……”

    “怎么会是你?”萧士及奇道,“她是被蛇咬死的。你看她喉咙那里,就是伤口。那蛇被一个捕蛇人抓到蛇笼里去了。”

    杜恒霜大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执意让萧士及扶着她过去细瞧。

    见那倒在地上的婆子喉咙处血肉模糊,其实很难说到底是被箭射的,还是被蛇咬的。

    而那监工的话,似乎都是刚才的那些人亲眼看到的情形。

    杜恒霜蹙了眉头,问道:“这人是谁?”

    那监工点头哈腰地道:“回夫人的话,我们是封家大田的人。这些人都是我们的田工。今儿来收麦子。她啊,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她曾经是我们老爷的宠妾,姓穆名夜来。”

    这个看上去足足像七十老妪的妇人居然是穆夜来!

    杜恒霜和萧士及都吃了一惊,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头去。

    穆夜来比杜恒霜还小三岁呢,跟杜恒雪一样的年纪。

    可是看她现在的样子……

    “你刚才说,这婆子拿着镰刀想杀我夫人?”萧士及的脸色变得冷了起来。

    “是的大人。我们这里几十双眼睛都看见的。”那监工忙道,“那边就是那把镰刀,还在她手里握着呢。刚才真是吓死我们了,若是没有那条大白蛇,您夫人真是……性命堪忧啊!”

    杜恒霜在旁边怔怔地听着,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她在雾中确实射杀了穆夜来,因为小白说,这是她们的因果,要在这一世了结。

    然后为了替她遮掩,小白又另造了一副情景,给众人亲眼瞧见,并且让那条大白蛇再次咬了穆夜来一口,将刚才的箭伤撕得稀烂,不会有仵作能够验出来。

    想起小白在梦里说穆夜来是“重生”回来,杜恒霜终于明白小白为什么一定要她用轩辕弓和灭魄箭射杀穆夜来了。

    因为只有这样,这个人才不会再次重生,甚至连转世都不可以。

    萧士及那边听得心头火起,手里长鞭挥起,朝穆夜来的尸身又抽了几鞭子,扬言要将她挫骨扬灰。

    杜恒霜忙过来按住他,道:“算了,她都死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跟她再无瓜葛。”

    萧士及不肯,“她要杀你!若不是那白蛇,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你!”

    杜恒霜笑了笑,“没关系。我不是没有死吗?”她已经亲手报了仇,就不用追着不放了。

    好不容易说服萧士及,杜恒霜才和他一起回去了,将穆夜来的尸身留给封家料理。

    欣哥儿在旁边听说了,转身去找那个捕蛇人,道:“这条白蛇救了我娘,我想买下它,你要多少银子?”

    那捕蛇人见欣哥儿衣饰华贵,那边杜恒霜和萧士及又是贵气十足,忙摆手不敢要欣哥儿的银子,就要将手里的蛇笼送给他。

    欣哥儿当然不会占他便宜,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荷包,道:“我这里大概有五十两。等下我去我哥那里再要五十两过来,买下你的蛇笼,行不行?”

    一边说着,他又去找诚哥儿将他的荷包也要了过来。

    那捕蛇人诚惶诚恐推辞了半天,见欣哥儿不像是做戏,才战战兢兢收下一个荷包,道:“一个就够了。”

    欣哥儿正色道:“它救了我娘,难道我娘还不值得一百两?你拿去,买间屋子买些地,好好过日子。”

    那捕蛇人才收下两个荷包,然后马上就跑了,像是生怕欣哥儿反悔。

    后来那捕蛇人打开两个荷包,发现里面不是银子,而是金子!

    这边欣哥儿拎着蛇笼来到原野的另一边,打开笼子,对那大白蛇道:“你走吧。以后不要伤人了。”

    那大白蛇犹豫一通,从笼子里爬出来,蛇信吞吐,回头深深看了欣哥儿一眼,往远方蜿蜒而去,很快就在原野上消失了踪影。

    欣哥儿擦了擦眼睛,发现那蛇居然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很是奇特。

    再后来,又过了几百年,曾有白蛇报恩,寻找当年救命恩人的传说出现,不知道是不是跟这白蛇有关,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这边封娘子和邵氏知道穆夜来的死讯后,卖了杜恒霜和萧士及一个人情,她们火化了穆夜来,将她的骨灰洒在了她被大白蛇咬的地方。

    杜恒霜和萧士及回到洛阳,对在长安郊外发生的事情很是唏嘘。

    杜恒霜将她在雾里看见的情形告诉了萧士及,包括自己张弓搭箭,射杀白蛇,结果发现射的是穆夜来的事情也告诉了萧士及。

    萧士及十分愕然,不过他对杜恒霜说的第二个场景很是熟悉。

    因为跟他当初在北疆被穆夜来救的情形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对杜恒霜细说过,但是杜恒霜却连他们住的客栈名都知晓,不由对小白更加佩服。

    两人回到洛阳之后,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便去伽蓝庙祈福。

    杜恒霜当初还在这里给杜先诚设过灵位,在洛阳的时候每年都来拜祭。

    后来知道杜先诚没有死,她就悄悄把那个灵位撤了。

    这一次,他们是给龙香叶和萧祥生设的灵位,点了小缸那么大的海灯,一天的灯油就要五十斤。

    点完灯后从佛殿出来,他们和一个僧人擦身而过。

    那僧人突然停住脚步,倒转身子回来,盯着杜恒霜细看,道:“这位女施主命格甚是奇特,不如让老衲为女施主占一卦如何?”

    杜恒霜皱了皱眉头道:“我不信这个的。你找错人了。”

    那僧人呵呵笑道,双手合什道:“老衲普济,生平都是别人求我给他们算卦,还没有求着要给别人算卦过。——女施主算是老衲这么多世以来的头一份了。”原来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普济大师。

    萧士及一听“普济”的名头,想起他曾经给许言朝批过命,立时道:“那就请大师为内子算上一卦。”

    普济笑道:“施主你也是根骨不凡,一起进来吧。”说着,带着他们去往他的禅房。

    ……

    过了许久,萧士及和杜恒霜才从普济大师的禅房里出来。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都有些恍惚。

    原来普济大师在禅房里,给他们算了前世今生,说了另一世的恩恩怨怨。

    两人半信半疑。

    可是晚上入睡之后,他们俩同时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并且两人都在对方的梦里出现。

    在那个梦里,他们看见了曾经杜恒霜被“杜蘅”占据身体的那一世!

    第二天醒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道:“我做了一个梦……”

    然后萧士及让杜恒霜先说。

    结果杜恒霜说着说着,萧士及居然还能给她补充梦里的情形,就跟这个梦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一样!

    到了现在,他们才恍然大悟这一世和那一世交缠在一起的纠葛。

    杜恒霜终于不在耿耿于怀,因为她知道了穆夜来为什么对萧士及那样了解。——不是这一世萧士及的心曾经远离,而是上一世的阴差阳错。

    因为那一世里,穆夜来曾经被萧士及当做她的替身,对她倾诉他对杜恒霜的思念缅怀之情……

    千般怜惜,万般宠爱,却又从来没有让她得到过,满足过。这样的穆夜来,自然是死也不甘心的。

    每一个重生的灵魂后面,都有一段不甘心。

    可是如果存身不正,居心不良,就算重生又能怎样呢?

    这个世上还是有着天理和公义的。

    正义永远战胜邪恶,善良永远超越恶意。

    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而萧士及也极为心痛杜恒霜上一世那样早就离世了,越发对她好,一心要给她两辈子的情爱和眷宠。

    ……

    四十年过去,杜恒霜、萧士及、安子常和诸素素这些人早已作古。

    这一天,时任洛阳天策府天策将军的萧宜阳接到一袭圣旨。

    传旨的人是女皇陛下的心腹内侍。

    “萧将军,女皇陛下请将军念在当年之情,一定要发兵啊!那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悍然起兵,已经攻占了无数城池,逼近长安了!”那内侍满头大汗地哀求道。

    安禄山是三朝老将安子常的孙子,不知怎地,在家里跟兄弟争位,就争得你死我活,杀了几个兄弟才夺得范阳节度使之位。夺位之后,又一直野心勃勃,也想抢个皇廷坐坐。

    他一直等到那些老将过世之后,才把持了范阳节度使府的大权,现在见天下是女主当政,他筹备良久之后,便悍然反动了谋反政变。

    安禄山很厉害,一路势如破竹,将朝廷的守军打得节节败退。

    众人都说,除了洛阳天策府的萧宜阳萧大将军,没人能够克制得了安禄山的进击。

    女皇陛下考虑良久之后,终于派人去向萧宜阳求救。

    而萧宜阳,从女皇陛下登基那天开始,就退隐洛阳天策府,不问世事了。

    见到那袭圣旨,萧宜阳并没有接旨,而是淡淡地道:“你跟我说没用,让你们女皇陛下来跟我说。”

    那内侍苦笑道:“还是陛下了解您。我们陛下就在外头的车里候着。”

    萧宜阳一惊,“她来了?”便快步走了出去。

    来到天策府门前,萧宜阳看着那一辆普通的青木马车,很是感慨。——只有媚娘才有这样的魄力!

    这些年来,他看着媚娘一步步从感业寺进入深宫,又一步步借着王皇后和萧淑妃的矛盾左右逢源,以一个亲生女儿的性命为代价,将王皇后和萧淑妃一起拉下马来,坐上皇后的宝座!

    当时很多朝臣反对,只有萧宜阳一言不发。

    他是天策府上将,他不做声,就是支持。

    于是楚媚娘成了大齐的皇后。

    后来,她又坐上朝堂,和永兴帝齐治并称“二圣”。

    再后来,永兴帝病逝,楚媚娘废掉自己的儿子,自己坐上皇帝的位置,改国号为“楚”,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

    萧宜阳还是沉默,但是他不再打理军务,将所有的军权都交了出来,退隐洛阳天策府,不问世事。

    媚娘确实有些本事,大楚在她手下蒸蒸日上,打击士族门阀,扶植寒门庶族,彻底将士族赶出了朝堂。

    可是她再能干,如今也是垂垂老妪,而且,她手下没有能征善战的大将。

    安禄山反心一起,她的江山就危在旦夕。

    所以她不得不来亲自请萧宜阳出马。

    她知道,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能挽救她的命运,只有萧宜阳。

    这么些年,她在权势的路上大步往上走着,其实背后都有萧宜阳的默默支持。

    或者说,他不反对,就是支持。

    萧家人在军方一言九鼎的地位,就是楚媚娘的最大底气和背书。

    可是今日,她的底气和背书要结束了。

    萧宜阳在车下仰头,看着楚媚娘道:“把江山还给齐氏,改回国号,我就帮你去打仗。”

    楚媚娘叹口气,“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我答应你,只要你收拾了这股叛军,我就把江山传给我的孙子,国号当然也会改回大齐。”

    萧宜阳点点头,目送着楚媚娘的青木大车远去。

    除了当事人,谁都不知大楚的女帝曾经悄然出宫,来到洛阳天策府拜访天策上将萧宜阳!

    楚媚娘走后,萧宜阳果然召集自己的部下,迅速集结萧家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安禄山叛乱的战场。

    这一仗,就打了八年。

    等安禄山束手就擒的时候,女帝楚媚娘已经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陛下,叛贼安禄山已经被萧大将军斩首示众。叛乱已经结束了。”楚媚娘的宫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楚媚娘昏昏沉沉地点点头,道:“召萧大将军进宫吧。”

    她的宫女应了,一边派人去给萧宜阳传旨,让他火速进宫。

    此时萧宜阳正在自家的帐篷里,跟一个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说话。

    “你走吧。‘安禄山’已死,从此这个世上没有‘安禄山’这个人了。”萧宜阳对那人说道。

    那人正是应该已经被砍了头的安禄山!

    “为什么放我?你难道不怕被人知道?”

    “我们萧安两家是世交,也是亲戚。我不忍看安家无后。你走,去东海上的小岛,那里有人接应你。”

    安禄山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求生的心情占了上风,往海外去了。

    接到女帝的急诏,萧宜阳赶紧入宫,在女帝咽气之前,拿到她的遗诏,扶植楚媚娘的孙子登上皇位,是为永明帝,重新改国号为大齐。

    永明帝封萧宜阳为汾国公,世袭罔替,和萧家本来就有的柱国公并列为大齐四公之一。

    萧宜阳一直活到九十多岁,七子八婿,家业兴旺。

    萧家也成为大齐世家里面永远流传的传奇!

    ※※※

    全书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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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镜里,窥见后世。红罗帐中,困守鸳鸯。 奈何桥上,人来人往。弱水河畔,盘踞虎狼。 既已结同心,野花不堪剪。可叹穿越重生女,不修今生求来世。 本土原配显神通,管教你今生来世都成空! ——*——*——*——*—— PS:美女,我这里有响当当的《原配宝典》附加一百零八式驭夫之术,可以防小三上位,灭继室填房,还能斗垮红颜知己,拍飞灵魂伴侣,要么? ——*——*——*——*—— 有完结文古言系列三部曲:《烟水寒》、《重生空间守则》、《与子偕行》。正在连载VIP玄幻仙侠文《补天记》。坑品保证,欢迎跳坑。O(∩_∩)O原配宝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原配宝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原配宝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