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交待 (二更求粉红票)
“现在就承认我是妹妹了?”龙秋叶咯咯地笑,拿手将茶盅盖子刮得滋滋响。
“妹妹,只要你能把你姐夫救出来,无论什么条件,只管提。我龙香叶就是做牛做马,这辈子都要偿还你的大恩大德!”龙香叶见龙秋叶松了口,大喜过望,接着求道。
龙秋叶斜着眼睛瞟了龙香叶一眼,放下茶杯,对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龙香叶凑了过去。
龙秋叶就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你的位置。——你要是能把姐夫让出来,让我做继室,我就帮你这个忙!”
龙香叶惊得瞪大眼睛,“你说什么胡话呢?我还活着,你做什么继室?再说了,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是个妾,就算你我都同意,你姐夫,还有你们家老爷,也不会同意啊……”
龙秋叶嗤笑一声,定定地看着龙香叶,“是啊,我在异想天开。谁还会要我呢?虽然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嫁给姐夫,可是天不从我愿,我也没法子啊。”
龙香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反而一点都不担忧,再一次问道:“说吧,你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肯救人?”
龙秋叶垂下头,一边的头发滑落下来,挡住她半边面颊。
过了好半晌,龙秋叶才幽幽地道:“……给我你们萧家一半的家财,我就帮你这个忙。”
“一半的家财?!——你好大的口气!”龙香叶倏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萧家可不是软柿子,让你可以随便敲诈的!”
龙秋叶眼皮都不抬,自顾自道:“随便你。我把话放在这儿。是要钱,还是要你男人,自己选。”说着便端茶送客。
龙香叶带着一股怒气离开龙秋叶家,才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做成,一时心烦意乱,命人将车赶到杜家,想跟方妩娘说说话。
结果去了杜家,才知道方妩娘带着孩子,去铺子上巡查去了。
龙香叶撇了撇嘴。他们萧、杜两家的铺子,都是大掌柜去督管。她一个妇道人家老是去插手,也不怕人家笑话。可是转而又想到若是萧祥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家的铺子可怎么办呢?
龙香叶便又让车夫将车赶到自家的铺子里。
一群人围在他们家的铺子前指指点点。
“出什么事了?”龙香叶大奇,这些人围在他们家铺子前面做什么?
一个婆子挤进去看了看,忙忙地回来道:“夫人,夫人,不好了,有人在咱们家的铺子前贴了一张告示,说咱们的老爷因窝藏钦犯被衙门抓了,不日要封铺子,让大家不要再到钦犯的铺子里买东西!”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龙香叶倒是激起了一股血性。
案子还没判,有人就给他们家老爷定罪了,还有没有王法?!
“咱们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呢?都死哪儿去了?”龙香叶实在是气急了,第一次骂了粗话。
回话的婆子哭丧着脸道:“咱们家的铺子关着大门,不知道怎么回事。”
龙香叶心头更烦,“咱们从后门进去看看。”
进到铺子里才知道,原来大掌柜不想跟那些闲人冲突,就命人关了铺子,派人给龙香叶送信去了。
龙香叶去了龙秋叶家里,正好两相错过了,从萧家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是萧士及。
坐在一群大人当中,萧士及的气度完全不逊色,在那里跟他们仔细商议。
龙香叶欣慰地翘起嘴角。还好,她还有一个懂事能干的儿子。
将铺子交给儿子打理,龙香叶回了家,带着二儿子和小女儿吃饭。她的小女儿才刚满了一岁,可爱是可爱,可惜跟她爹生得一点都不像,长相却是随了龙香叶。
龙香叶看着小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叹了口气。
儿子都生得妖孽一样美貌,女儿倒是普普通通。老天爷是耍她玩的吧?
……
龙秋叶自从龙香叶走回,就心神不宁,悄悄将人叫来问了问,才知道萧祥生确实是被抓到京兆尹的大牢里去了,还是自己家的老爷亲自去抓的。
刚才龙香叶在这里求她的时候,她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其实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有诈她,才能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龙秋叶当年在萧家的丑事,老师爷是尽知的。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公报私仇呢?
思来想去半天,龙秋叶打算去牢里看一看萧祥生。
跟那老师爷斯缠了好几天,老师爷才点头同意,不过有一个条件,让龙秋叶去说服萧祥生,说出那两人的下落。龙秋叶满口答应,过了两天,龙秋叶带了一个婆子,来到京兆尹的大牢,见萧祥生。
萧祥生坐在一间牢房的石凳之上,精神还算不错,身上的衣衫也很洁净,应该是萧家打点过,牢里的牢头并没有为难他。
龙秋叶松了一口气,笑着款款上前行礼:“姐夫安好。”
萧祥生微微颔首,“不敢当。”
龙秋叶的脸红了红,扯了几句闲话,就悄声道:“姐夫这一次惹了大事了。姐姐前日来求我,我想着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亲自过来探一探。”
“你有心了。代我跟你姐姐说,我没有什么事,很快就能出去,让她不要着急。”萧祥生淡淡地道。
龙秋叶有些着急,往萧祥生跟前坐近些,“姐夫,你别太大意了。我听人说,这事是有贵人指使。”说着,用手指了指天上,“你若是能马上将那两人交出来,贵人必有重谢!”
萧祥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两个人,我根本见都没有见过,非要说我藏了他们,难道是想屈打成招不成?”说着又冷笑道:“就算把我屈打成招,我也交不出这两个人!——明摆着的事,你们就不要多费唇舌了!”将龙秋叶狠狠地顶了回去。别说他根本不知道那几个人去了哪里,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说的!
龙秋叶痴痴地看着萧祥生俊美的侧脸,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更低:“……姐夫,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但是,如果你肯……休了我姐姐,娶我为妻,我一定把你从牢里弄出来!”
萧祥生哈的一笑,站起身来,故意望了望牢门外的天光,笑着道:“这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说起昏话来了?——就算你姐姐不在了,我又怎会一个做了妾的女人为妻?你是要把我萧家列祖列宗都气得不得安寝吧?!”
龙秋叶恼羞成怒,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娶我,就比要你的命还要难吗?!”
从老师爷那里知道,萧祥生这一次惹上了难以脱身的大麻烦,很可能就会死在牢里。龙秋叶思来想去,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放弃,她这辈子都难偿宿愿了……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很不济,可是如果娶自己,他就能活命。对于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他们的性命更宝贵的吧?
龙秋叶便决定试一试。
结果却是让她十分失望。
“没错。娶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没脸没皮,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就是我跟你不同的地方。”萧祥生说着,一扬长衫坐下,拿起书本看书。
龙秋叶恨恨地站起来,“你别后悔!”说着,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老师爷知道萧祥生软硬不吃,那边的贵人又发了狠,千方百计要把那两人找出来。可是他们唯一的线索,就是萧祥生。那两人在跟着萧祥生进了长安城以后,就彻底断了。
“既然敬酒不吃,就别怪我们给他吃罚酒!——上刑!”京兆尹得到老师爷的回报,下了命令。
等萧士及从杜家得到消息,知道萧祥生在牢里受了大刑,大惊失色,忙使了重金,混到牢里看他。
“爹,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萧士及大惊失色,马上拿出帕子,要给萧祥生止血。
萧祥生气虚微弱地摇摇头,伏在萧士及耳边道:“我给你的紫玉佩,一定要好好藏好。最好,暂时藏到杜家去,不要放在咱们家。另外,我以前跟你说过,咱们家,有另外一处院子,藏有足够的钱财、布帛和粮食,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就将所有的家财送人,只要保得一家大小的性命即可。钱财身外物,只要人活着,银子还能再挣。”
萧士及含泪点点头,用更轻的声音问道:“爹,那两个人,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吗?”
萧祥生的脸色严肃起来,“及儿,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要记得,我没有藏那两个人。这完全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萧士及对萧祥生十分信服,连连点头,“我去找杜家求助,方婶婶四处托人,帮了我们家不少忙。”
萧祥生点点头,“你杜叔杜婶都是好的,你要记得他们的恩情,记得知恩必报,以后娶了霜儿,不能欺负人家。”
一提到杜恒霜,萧士及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微笑着道:“霜儿也大了,懂事了,知道咱们家出了事,经常过来陪娘亲。”说完又有些黯然,低头道:“娘病了,都是霜儿带着她的丫鬟在床前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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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教训 (三更求粉红票)
萧祥生才知道,龙香叶已经病倒在床上好几天了,难怪从来就没有见过她来探望他。
“唉,你娘……以后你要记得,你就是一家之主,凡事要自己拿主意。你娘那边,说得对的,你就听。不对的,你就当没听见。你要知道,如果你这个当家人没有主见,这个家,根本就扶不起来的。”萧祥生拉住萧士及,跟他说了不少话,竟像是交待遗言一样。
萧士及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并没有想这么多。
从牢里回来,萧士及就开始变卖萧家剩下的家财。先是明面上的铺子,统统八折转手给杜家,然后是暗地里的铺子,把产权全部送给杜家。长安城内外的宅子和田庄,全卖给外人,收回现银,继续打点京兆尹府上。
只是过了快半个月,京兆尹还没有放人的意思,萧家的家财,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
败家容易起家难。
萧士及看着自己的爹爹一手挣回来的家财,被自己折腾得一干二净,心里也很苦涩。可是要不这样做,他们一家大小的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没有萧祥生在身边,他们家的钱财,就是惹祸的根苗。
再说他已经把自家的铺子,送到杜家手里。只要自己的爹爹有出来的那一天,他们萧家就能东山再起。
可是萧士及没有等到萧祥生出来的那一天。
萧祥生在牢里,从一个同情他的牢头那里得知,京兆尹眼看怎么拷打他都套不出消息,便打算将他们萧家的一家大小都抓起来,用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看他是看重那两个钦犯,还是看重他自己的家里人。
萧祥生知道这个消息,在牢里坐了一夜,第二天下了决心,在牢里大吵大闹之后,跟冲进来的牢头争执,一头扎在他们的朴刀之上,正中心窝而亡。
萧祥生一死,京兆尹就知道线索彻底断了,一时恼怒,命人抄了萧家,将萧家所有的家财充公。
萧士及早有准备,将家里的钱财转移得转移,贱卖的贱卖,丫鬟、婆子和护院,早就卖的卖,遣散的遣散,除了他们自住的那一所大宅子,再没有别的明面上的家财了。
龙香叶的病本来快要好了,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死在牢里,一口血吐了出来,又病倒在床上。
萧祥生的娘亲古氏得到这个消息,也是一口气喘不过来,身边又没有丫鬟婆子照料,居然痰噘而死。
进来抄家的众衙役见逼死了老人,才稍微收敛一些,命萧士及带着家人出去,这个宅子,被京兆尹充公了。
萧家一家大小被从大宅里赶出来,住到了临时租赁的一个小院子。
老夫人古氏的身后事,还是方妩娘帮助操持的。龙香叶一直病在床上,还要靠人服侍。
萧家遭逢遽变,萧士及似乎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
爹不在了,奶奶死了,娘病重,家里还有两个小小的弟弟和妹妹,一家大小的担子都担在他身上。
“大哥,我饿了。”萧士及三岁的弟弟萧泰及嘴里咬着一根大拇指,眼泪汪汪地看着萧士及,另一只手拉扯着他的衣襟叫喊。
萧士及叹口气,他也饿啊。可是娘病了,他们请大夫熬药,居然一下子把手边的现银花得差不多了。还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他也不敢去取自己家藏在别处的银钱。
好在他们家以前的那些护院管事,感念他爹萧祥生的恩德,对他们家很是照顾,经常过来送米送面,还有自家种的蔬菜。日子还过得去,但是想和以前一样锦衣玉食,是不可能了。
“及哥儿,你弟弟妹妹都饿了,怎么还不做饭给他们吃?”龙香叶有气无力地半靠在床上吩咐道,“还有,今天你去你二叔家,向他讨些银钱,去集市割几斤肉回来。你弟弟还小,在长身体,天天吃白菜,他长不高的。你妹妹本来还要喝奶,可是现在哪有钱给她喝?你去买些鸡蛋,再向邻居打听,有没有卖牛奶或者羊奶的地方,给她买点。”
萧士及先应了一声,然后道:“我去杜家借点银子吧。二叔那里,娘,就当爹没这个兄弟。他不落井下石就好了,还指望他帮我们?”
萧瑞生那里,萧士及去过一次,结果不仅一分钱没有借到,反而被萧瑞生羞辱一番,赶了出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萧祥生的弟弟萧瑞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细竹布长衫,手里一把洒金大折扇,满脸油光,像是刚从馆子里吃了饭出来,手里拎着一包刚刚出锅的胡麻饼,对眼巴巴盯着他的萧泰及道:“拿去吃吧。小兔崽子,就知道嘴馋。”
萧泰及扑了上来,从萧瑞生手里抢过来胡麻饼,不顾热气腾腾地烫嘴,一鼓作气塞到嘴里大吃起来。
“大哥……你吃不吃……里面有肉馅儿……”萧泰及吃得狼吞虎咽,不过还没忘了大哥萧士及。
萧士及叹口气,摸摸萧泰及的脑袋,“慢慢吃,都是你的,别急。”然后看向萧瑞生,“二叔,你到我家来,有什么事?”
萧瑞生嘿嘿一笑,将手里的洒金大折扇唰地合拢,道:“及哥儿,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二叔我今天来,是来分家产的。”
萧士及就知道萧瑞生上门没好事,淡淡地道:“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家财?二叔想是听错了吧?——就连我们现在住的院子,都是租的,难道二叔想分担我们一半的租金?”
萧瑞生被萧士及讥讽得恼羞成怒,拿折扇指着萧士及的额头大声道:“你小子别跟老子装傻!——我那死人大哥,从来都是狡兔三窟!他没在别处藏银子,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我劝你赶紧拿出来跟我二一添作五,分一分。若是不肯,我现在就告到京兆尹去,看看是你厉害,还是京兆尹厉害!”
这一番话简直是诛心之言。
这长安城谁不知道,大盐商萧祥生,是死在京兆尹的牢里的。抓他的命令,也是京兆尹颁发的。就连他的家,都是京兆尹下令抄的。
他们萧家,根本就同京兆尹有不共戴天之仇!
萧士及大怒,手里紧紧握成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把清亮又带着童音的女声传了进来,“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有见过这样不要脸的!萧伯父生前的时候,从来就待你不薄。他死了,你不说帮他照顾你的侄儿、侄女,还过来落井下石,夺孤儿寡妇的口中之食。你还是不是人?——及哥哥,打他!”进来的,正是六岁的杜恒霜,身后跟着欧养娘,小丫鬟,还有杜家的护卫钱伯。
萧士及一见这些人来了,顿时觉得有了勇气和靠山,飞身上前,一头将萧瑞生撞在地上,然后骑到他身上,一手拎着他的两只胳膊,另一只手捏了拳头,在他脸上重重地锤打过去。
萧瑞生虽然年岁比萧士及大得多,可是一来他本来就生得文弱,小时候在家饿着了,没有吃饱过,身子一直不是很强壮。二来他贪花好色,喜欢眠花宿柳,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萧士及虽然才九岁,可是从小就被萧祥生请了拳脚师父和骑射师父专门教授功夫,身高体强,又攻其不备,占了先机,很快就将萧瑞生制服,在地上痛殴起来。
萧瑞生杀猪般的大叫,他带来的下人连忙冲了进来,却被钱伯在门口拦住了,不动声色间,一人一脚,将他们都踹到门外躺着去了。
一时小院里面萧瑞生惨叫连连,小院外面萧瑞生带来的下人连连惨叫,主仆的叫声交相辉映,倒是惹得周围的人家都纷纷出来探头探脑。
杜恒霜就对自己的小丫鬟知画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鬟比杜恒霜大一岁,也是伶牙俐齿,跟杜恒霜颇为投缘。
看见大小姐的眼色,知画忙转身出去,站在萧家租赁的小院门口脆生生地道:“做弟弟的,不说照顾侄儿,帮衬寡嫂,居然还带着人过来又打又抢,恨不得把哥哥一家大小都逼死算了。这种人,真是猪狗不如,打死活该!”
原来又是兄弟争产的事儿。大家见多了,不过萧家已经精穷了,这做弟弟的,还不放过大哥的遗孀和孤儿,实在是太过了些。
大周朝的三教九流最不齿的两件事,一是挖绝户坟,二是拍寡妇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邻里对萧瑞生带来的人无比唾弃,有人还上前直接吐了那在地上被打得哀声叹气的随从几口唾沫。
萧瑞生好不容易将萧士及推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道:“萧士及,你等着!”
“等什么等?!——钱伯,给我打!给我把他打瘸了,看他还怎么敢欺负及哥哥!”杜恒霜柳眉倒竖,着实恼了。除了她爹杜先诚,她最在意的,就是及哥哥。敢在她面前威胁及哥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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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重生 (7K,含浅笑轻纱灵宠缘1+)
杜恒霜到底年纪小,虽然放出狠话,钱伯却知道分寸,只将萧瑞生踹了一脚,让他的腿红肿几天而已,真的打断了,倒不至于。
萧士及看着萧瑞士狼狈而逃的样子,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拍了拍手,让他们进来坐。
狭小破败的中堂里,站着萧士及和萧泰及。萧泰及才三岁,依然捧着萧瑞生刚才拎过来的胡麻饼大吃。
萧士及不忍心将胡麻饼从弟弟手里夺走,别过头不看他,让杜家一行人上座。
方妩娘没有过来,来的是杜恒霜带着她的养娘,还有钱伯,以及几个丫鬟婆子。
“去把这些米面和肉菜拿到厨下去做几个好菜,给伯母端过去。嫣然妹妹那边,我娘帮着寻了一个奶娘,再给她吃一年奶吧。工钱已经付了,及哥哥不用操心。”杜恒霜如同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将事情交代清楚。
萧士及还在愣怔当中,杜恒霜已经又拿出一份文契,递到萧士及手里,“及哥哥,这是一份房契,是我娘给及哥哥备下的院子,比这里大,地段也好,暂时先住过去。我娘说了,等我爹回来,再帮及哥哥重振家业。如今我们家也都是女人,除了帮衬点儿银钱,不能做别的什么。”
萧士及的鼻子有些哽咽。好在他们还有杜叔,只要等杜叔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萧士及郑重接过文契,对杜恒霜道:“代我向方婶婶道谢。以后我们萧家熬过这个坎儿,一定不会忘了杜家的恩德。”
杜恒霜抿了嘴笑,“及哥哥跟我还客气。”说完就去内堂,带着丫鬟婆子服侍龙香叶擦身。
杜家一行人帮着萧家又搬家,去到新居安顿好,快天黑了才回到杜家。
方妩娘却一脸心神不定地坐在中堂之上,手上的帕子几乎搅成一团乱麻。
“娘,你怎么啦?”杜恒霜走进中堂,接连叫了几声,才将方妩娘唤醒。
方妩娘怔怔地看着杜恒霜粉嫩的小脸,耳边回荡的是刚才她大姐方丽娘急急忙忙赶来说的话。
“妹妹,你可赶快要拿主意,跟那萧家划清界限……你可知他们得罪的谁?他们得罪的人,你想都想不到!先前我们家老爷还道没事,就是大人想挤萧家的银子而已。现在才知道,银子是小事,关键他们得罪了那贵人,萧家一辈子,哦,不是,几辈子都出不了头啊!——你要再摆出为萧家撑腰的样子,人家说不定会针对你们家,我看到时候连杜家都保不住了!你家恒霜不是还和萧家大少爷订了亲?你快解除婚约吧。不是担心萧家穷了,而是他们家时时刻刻会全家送命啊!你愿意让霜儿一嫁过去,就跟着萧家陪葬吗?我看就算是妹夫在这里,也不会再想把女儿嫁过去的。”
萧家眼看一败涂地了,就算自己把萧家暗地里的产业还给他们,也是别人的口中食,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的。而自家……
还是先看看吧。
方妩娘依然不忍心,便将此事搁下不提,问了几句萧家的事情,就让她回自己屋里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杜恒霜跑萧家跑的很勤,每次都带很多东西,后来换成银钱,悄悄塞到萧士及手里。
萧士及用杜恒霜给他的银钱请医沿药,终于将龙香叶的病治得差不多了。
而杜家,却逐渐感受到了来自某些势力的压力。
杜先诚留下的人手虽然忠心,可是架不住他本人不在,给杜家使绊子都又是有权势的人。
杜家的生意也渐渐衰败下去。
方妩娘心疼得无以复加,终于在杜家的又一处铺子被砸之后,痛定思痛地下了决心。——要和萧家退婚,并且将萧家暗地里的产业如同烫手山芋一样,全部还给萧家。
当然,这些产业一到萧士及手里,立刻就被那些一直盯着萧家的人夺走了。
“霜儿,我跟你说件事。”晚上,方妩娘来到杜恒霜屋里跟她说清此事。
按理说,大周朝儿女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用征求孩子们的意见。但是杜恒霜和萧士及自小投契,又都到了懂事的年纪,已经知道自己和对方订了婚,现在要说退婚,当然也要说与她知晓。
谁知方妩娘刚说完想要退婚的事,杜恒霜立刻反对,“不!我不同意退婚!”
方妩娘见怎么劝都没用,也恼了,低声呵斥道:“我和你爹当初给你们俩订婚的时候已经商议过,若是萧家那小子不成器,不必履行婚约。”
杜恒霜反驳道:“及哥哥哪里不成器了?我看他比表哥强太多。”说的是方妩娘娘家姐妹们的儿子。
“现在不是他成不成器的问题,而是就算他想成器,别人都容不得他成器!——你个小毛孩子,跟你说也不懂,我也是吃饱撑的,为何跟你说这些事!不用说了,我是你娘,我作主,明天去退婚!”
杜恒霜大急,在方妩娘背后叫道:“娘要退婚,我就……我就……不吃饭!”想了半天,杜恒霜也只用“不吃饭”来威胁方妩娘。
方妩娘只当小孩子口角,没放在心上,第二天,自己让当初下定的媒婆去萧家退婚。
龙香叶当然不肯,非要方妩娘亲自过来说。
来来去去两三天,方妩娘都没有抽出功夫去萧家,因为杜恒霜真的绝食了。
两三天水米不沾,已经气息奄奄。
方妩娘到底心疼这个大女儿,在她床前哭着苦劝,杜恒霜却有一股决绝的狠劲儿。只要方妩娘不打消退婚的念头,她就不吃饭。
方妩娘实在没有法子,只好亲自去萧家,请萧士及过来劝杜恒霜。
退婚的事当然只字不提了。
萧士及面无表情地来到杜恒霜屋子里,看见她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脸上的颜色淡如金纸,才一下扑到杜恒霜床前,大声道:“霜儿!是及哥哥来了!”
杜恒霜昏昏沉沉间,一听到萧士及的名字,脑子里清醒了一些。
“及哥哥?”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索,一双眼睛好像没有焦距一样四处看着。
“我在,我在这里……”萧士及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面上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大小姐是饿的,眼睛都看不清了,若是及哥儿不来,我们大小姐怕要活不过去了。”欧养娘在旁边淌眼抹泪。
大家都没有预料到,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能有这副心气,就连大人强迫她吃,她都能吃了再抠喉咙,让自己吐出来。
方妩娘哪里敢真的对杜恒霜下狠手,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退婚之事暂且放下,请萧士及过来劝一劝。
杜恒霜不听方妩娘的话,可是萧士及的话她还是听的。
“你先起来,及哥哥喂你喝点粥好不好?喝完粥咱们再说话。”萧士及轻轻哄着她,侧坐在床上,让她倚在自己怀里。
欧养娘忙将小米粥端过去,一勺一勺地喂。
有萧士及在,杜恒霜终于张开嘴,吃了几勺粥,又沉沉睡去。
萧士及帮杜恒霜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她的屋子,来到外间。
方妩娘满脸倦色地坐在那里,一只胳膊撑着头,默默地想心事。
“方婶婶,退婚的事……”萧士及鼓足勇气开口,却被方妩娘扬手挡了回去。
“退婚的事不用再提了。你也看见了,我若是真的退了你们的亲事,我女儿就活不成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着便端茶送客。
萧士及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方妩娘退婚,可是又为自己家的困境感到无力和伤心,又担心让杜恒霜嫁给自己,没有好日子过,还不如退婚算了。
一时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送了萧士及出去,方妩娘一个人坐在灯下沉思。
欧养娘悄悄走了进来,对方妩娘道:“夫人,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应该从长计议。”
“怎么从长计议?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小祖宗,真的能死给你看!这么倔的脾气,都是她爹宠出来的。”方妩娘说着,想起了杜先诚,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欧养娘等她哭完,才低声献计:“夫人,现在他们两个人几乎朝夕相处,热辣辣地突然让两个人解除婚约,当然都是不肯的。特别是大小姐,从小就认定了她的及哥哥了。”
方妩娘叹口气,越发没精打采,“我当年说过不要给他们俩这么早定亲,老爷就是不听。”
“老爷若是在家,说的话,大小姐恐怕还听一听。可是如今老爷不在,夫人打算怎么做呢?”
“还能怎么做?拖一天是一天吧,反正到霜儿能出嫁的日子,还早着呢。”方妩娘放下梳子,去屏风后面换衣衫。
欧养娘就道:“大小姐年岁还小,暂时隔开了就好了。小孩子忘性大,以后哪里还能记得小时候的事?”
方妩娘在屏风后面听得心里一动,探头出来道:“你的意思是……?”
“咱们离开长安吧。”
方妩娘从屏风后面出来,想了一夜,终于拿定主意。
举家迁回洛阳。
他们在长安城的生意因了萧家的关系,被人挤兑得已经关了十之八九。洛阳好歹是祖籍,亲戚朋友都在那边,有杜氏宗族在,别人总不敢太过份。
没过几天,方妩娘就一阵风一样将长安的铺子生意都了结了,同时将宅子都转手卖了,家里的东西装了几辆大车,在镖局的护送下,要离开长安,回洛阳。
萧士及得到消息,疯狂赶过来,却只来得及在城外十里坡截住他们一行人。
杜恒霜的身子还没有恢复,但是欧养娘和方妩娘都向她用杜先诚的名义保证,并没有退婚,才没有再闹着绝食。
听见萧士及的声音,杜恒霜从车里探出头来,弱弱地叫了一声“及哥哥”。
萧士及过来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欧养娘从车上下来,让萧士及上车说话。
萧士及爬上车,看见杜恒霜盖着一床小被子靠在板壁上,脸色雪白的几乎透明。
“及哥哥,这个给你。我回了洛阳,以后你可要记得去看我。”杜恒霜将一迭厚厚的银票塞到萧士及手里,“这是我爹临走的时候,给我留的。我以前不知道要做什么用,现在给及哥哥,正好派上用场。”
“不用……我家还有……”萧士及推辞不收,其实他们家有的,也是杜家给他们的。
“及哥哥不用跟我客气。我养娘说,你以后要娶我,还要下聘,需要银子的。你们家要不差银子,这些可以用来下聘。如果没有,就拿去给泰及和你妹妹、伯母吃饭吧。”杜恒霜咳嗽两声,气息更加微弱。
萧士及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好,我留着。以后我娶你的时候,原封不动还给你。”
杜恒霜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副赤金脚铃,放到萧士及怀里。
“我本想学胡旋舞,跳给及哥哥看的。现在来不及了。及哥哥留着这副脚铃,等我学会了,再来长安戴上这副脚铃,跳给及哥哥看,好不好?”
萧士及郑重点头,“我等你给我跳胡旋舞。”
……
八年后的金秋时节,洛阳司马府后院一座精致的绣楼上,一个垂髫少女放下画笔,拿毛巾擦了擦手,对身旁的丫鬟道:“知画,去跟司马夫人说一声,我明日要去伽蓝寺给我爹上香,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另外,去跟二小姐的养娘说一声,就说我明天要带妹妹一起去伽蓝寺。”
虽然才十四岁,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沉稳异常,正是八年前跟着方妩娘回到洛阳的杜恒霜。
一袭粉紫罗裙,淡紫半臂,身量高挑,头梳双髻,耳边两只指甲盖大小的明月珰,珠光盈盈,衬得她的粉颊越发灵秀动人。
知画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正房回话。
欧养娘在楼下叫住她,问道:“大小姐吩咐做什么?”
知画将杜恒霜的话学了一遍。
“唉,这孩子。”欧养娘重重地叹口气,“你在这里等着,还是我去回话吧。”
“谢谢欧养娘!”知画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应了。她可真不想替大小姐向夫人传话,每传一次,她就要被责罚一次。
欧养娘来到正房,向房门外面的丫鬟打听了一下,知道夫人刚送客回来,正是空档的时候,便让丫鬟通传一声。
守门的丫鬟笑道:“夫人早就吩咐,若是大小姐那边的事情,无需通传,马上进去即可。”说着帮欧养娘撂开帘子。
欧养娘笑着点头道:“夫人虽然这么吩咐过,但是礼不可废,说一声还是应该的。”一边说,一边进了中堂。
中堂之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粉光脂艳的贵妇,正是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
“夫人安好。”欧养娘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如今的方妩娘,不再是长安城大盐商兼员外郎杜先诚的发妻,而是洛阳司马许绍的继室填房。
“霜儿那里又有什么事?”方妩娘的眉头紧皱,眉间露出一条深深的纹路。
欧养娘笑道:“大小姐明日想去伽蓝寺上香,问夫人想不想一起去?”
“明日去伽蓝寺?哦,我倒是忘了,又到了这个时候了……”方妩娘怔忡起来。
八年前,她为了将杜恒霜和萧士及隔开,专门带着一家大小迁回洛阳。谁知当年秋天,就传来杜先诚身死海外的消息。当时她抱着杜先诚的随从送回来的遗物,哭得差点死过去。那时候,她以为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谁知接下来的一年里,她们一家妇孺,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困境。
杜家宗族知道杜先诚身死海外,就派了族长过来接收家产,说她们都是女人家,不能让杜家的家财便宜了外人,特别是杜先诚大哥和二哥的儿子们,更是三天两头登门,让她把杜家的财产交出来。
方妩娘本是泼辣之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也是贸足了劲儿跟人闹,但是一个妇道人家,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看杜先诚的家财要被杜氏宗族夺走的时候,洛阳司马许绍出现了。在他的力挽狂澜之下,杜先诚的家财得以保住,杜氏宗族再不敢打孤儿寡母的主意,因为他们都知道了,方妩娘是许司马的人。
一个寡妇,生的绝色,又有大官在后面扶持撑腰,就算没有龌龊,也被人传得龌龊了。
方妩娘过意不去,想离开洛阳,回长安算了。许绍拦住她,表示当年在杜恒霜的抓周礼上见过她一次,从此就牵肠挂肚,不能自拔。现在能有机会帮助她,实是生平幸事,让她不要自责,同时表示自己的妻子卧病在床,已经是不得好了,家里只有妾室,想等原配过世之后,娶方妩娘为继室填房。
方妩娘想了许久,最后表示要给杜先诚守孝三年,三年之后,若是许绍还是想娶她,她就嫁。
许绍应了,很快许绍的原配过世,许绍一直不续弦,直到三年之后,才娶方妩娘进门。
于是方妩娘四年前带着两个女儿嫁到许家,做了洛阳司马的填房继室。
许绍的原配嫡妻本是大周的郡主娘娘。自从大周的德祯帝五年前驾崩之后,这位郡主娘娘就卧床不起,缠绵病榻一年,就病逝了,只给他留下两个儿子。
另外还有庶子和庶女,都是妾室所出。
杜恒霜知道娘亲改嫁,曾经剧烈反对过,但是被欧养娘一席话说得痛哭一场,去伽蓝寺给爹爹杜先诚点了长明灯,才带着妹妹杜恒雪,作为两个“拖油瓶”,跟着方妩娘嫁到司马府。
自从方妩娘改嫁给许绍,杜恒霜就不再叫她娘亲,只叫她“司马夫人”,也从来不叫许绍一声“爹”,只叫他“司马大人”。只有杜恒雪,因那时候年纪小,许绍对她又好,就把许绍当了亲爹,许绍也极疼她,就连几个亲生庶女都靠后了。
算起来,方妩娘跟许绍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杜先诚还要长一些。
“夫人?您看……?”欧养娘见方妩娘一直不说话,轻轻问了一声。
方妩娘用手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道:“随她吧。我就不去了。”顿了顿,又道:“带着她妹妹一起去。”
欧养娘笑着应了,又问了问小少爷的近况。
方妩娘改嫁给许绍,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现今是许绍最疼的儿子,虽然才三岁,还是亲自带着教养,不假他人之手。
欧养娘回到绣楼,亲自劝杜恒霜,“你娘也是不得已。当年若不是许大人出面,你们娘儿仨如今不知流落在哪里。做人要知恩图报,守信是好的,但是太过迂腐却是不好。”
杜恒霜低头听了半日,一只手拿着炭笔在白绢上写来画去,却是在写一厥词,半晌方道:“养娘,你说的我都懂,我只是……我爹的女儿,我没办法叫那个男人‘爹’。而她,有她的日子要过,我都省得。我不是要跟她作对,只是我自己这一关过不去而已。”
从小,杜先诚就教她,人无信不立,又教她,做人要知恩图报。
只是娘有娘的难处,她有她的原则。每个人,都只能做自己份内的事。
她不怪娘亲,没有娘,她和妹妹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如今还能锦衣玉食做大小姐,都是娘的功劳。她不是没良心的人。就是对许绍,只要他对娘亲好,杜恒霜就对他并无恶意和不满。至于不叫爹,相信许绍也不稀罕。他有的是孩子叫他爹……
欧养娘也知道杜恒霜的倔脾气,只得使出水磨功夫,低声劝了许久,才去二小姐杜恒雪的屋子传话。
杜恒雪和杜恒霜住在一个绣楼。
杜恒霜将朝南的大屋子给了杜恒雪,自己住在朝北的小屋子里。
听说明天又要去伽蓝寺,杜恒雪乖乖应了,让丫鬟给她找衣衫出来,明日好出门。
杜恒雪的丫鬟知书嘀嘀咕咕地道:“大小姐也真是,每年都要闹一出,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不是司马大人的亲生女儿一样……”
“知书!”杜恒雪有些不满,“她是我姐姐,不许你这样说她。再说,”杜恒雪脸上带了几分落寞,“我也不是爹的亲生女……”。
知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杜恒雪性子绵软,只要不让杜恒霜知道,她们就没事,便也只笑着求情:“奴婢说错话了,还望二小姐担待一二,不要传到大小姐耳朵里。”
杜恒雪笑了笑,拉开被子睡下,“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第二天,杜恒霜带着杜恒雪去伽蓝寺上香。
伽蓝寺是洛阳的大庙,供奉的是黑衣红脸的伽蓝菩萨。
跪在伽蓝菩萨面前,杜恒霜虔诚地闭目祝祷,“望菩萨保佑我爹早日转世投胎,去到一户好人家。我娘亲的一切不得已,就都由我来承担吧。”
杜恒霜又磕了几个头,才起身带着杜恒雪离开大殿。
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粉蓝色高腰襦裙的少女带着几个丫鬟仆妇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地看着杜恒霜消失的方向,轻笑着喃喃自语:“原来士及的原配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生得还不错。”比上一世那个总是愁眉不展,看见士及过来,就躲得远远的杜恒霜要强多了。看上去也是个硬气的女子,却不知后来嫁给士及之后,为何见了士及就躲,跟避猫鼠似的……
“三小姐,你说什么?”一个丫鬟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那少女自知失言,忙将话岔过,“我们去拜菩萨。”
说着一行人来到菩萨前跪下,默默祝祷。
“信女穆夜来,得我佛慈悲,重生于世,当不负我佛,尽心辅佐夫君。——这一世,原配之位,我志在必得!”说着,连磕三个响头。
上一世,她费尽心机,痴缠萧士及十年,才得以进萧家门为妾。她进门不久,杜恒霜就如她所愿,得了重病,被送到庄子上。她一直在等着杜恒霜病死,她就有扶正的机会。结果她还没等到杜恒霜病重身死的消息,就发现自己也得了重病,而且是和杜恒霜一模一样的病!并且在她死的时候,杜恒霜都还没死!
临死的时候,穆夜来强烈的不甘和懊恼惊天动地,甚至惊动了菩萨,居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穆夜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岁那年。这一年,她刚跟着父母兄长来到洛阳,还是浑浑噩噩的小姑娘。
直到四年之后,在杜恒霜嫁给萧士及的大婚典礼上,她才第一次见到萧士及!从此一见钟情,情根深重,眼里再没有别人……
当初她是多么懊恼自己错过了这四年。若是她能早一步认识萧士及,她就不会落得最后做妾的下场,并且费尽心机都没能扶正,一番心血只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一次卷土重来,她不会继续和前世一样错失宝贵的时机。她要提前去长安!她要告诉萧士及,你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很快就会红杏出墙。而这一次,她要确保杜恒霜,跟那个心狠手辣,贪花好色,杀人如割草,后来被抄家灭族的刽子手安子常共偕连理!
她要让她这辈子,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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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调戏
全心全意地祝祷完毕,穆夜来又磕了几个头,才带着丫鬟婆子往大殿外面走去。
没走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还有男人醉醺醺呼喝的声音。
穆夜来的眉头微蹙,不悦地道:“洛阳妄称大都,还不如我们安西一个小镇。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跟着穆夜来的一个婆子压低声音提醒她:“三小姐,这里是大周的洛阳,不是我们安西。三小姐还是小心点为好。”
穆夜来轻蔑地咧了咧红艳艳抹了口脂的双唇,扯出一个不屑的微笑,“什么大周?”说着抬头眯着眼看了看蔚蓝的天空,“这天啊,很快就要变了。”
一阵微风吹来,道旁的枫树上落下几片红叶,跌落在穆夜来肩头。
穆夜来的眉头皱得更紧,“我讨厌红叶,讨厌一切红色的东西,越是大红色,越是丢人现眼……”说着,将那红叶从肩头取下来,在手里碾成碎屑,随风散了。
旁边的丫鬟婆子骇笑不已。
穆夜来是穆家的庶出女儿,不过是唯一一个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女,份例待遇都和嫡女一个样儿,让别的庶出女儿艳羡不已。
她生母是穆家老爷的嫡亲表妹,是正正经经的二房奶奶,不是奴婢丫鬟抬上来的贱妾之流所出。
穆家大房只有一个嫡女,又加上穆家老爷疼惜她,就把她记在嫡母名下。谁知她又投了嫡母的缘,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就连嫡母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靠后了,对她百依百顺,不许任何人忤逆她,养成了她一副说一不二,目中无人的任性脾气。平时在家里都是想什么就要什么,穆家老爷见妻子这样贤惠,大为感激,平时极给正室妻子面子。
穆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伺候穆夜来,比伺候别的小娘子要尽心的多。
“你们也不必畏畏缩缩的,虽然这里不是我们安西,但是我们昭穆九姓,同气连枝,如今都迁到中都大城,以后要把腰都给我挺起来,不要坏了我们昭穆九姓的名头,知道吗?——你们给我记好了,脸面不是人家给的,而是自己挣的!”穆夜来虽然只有十岁,可是这番话说出来,极有架式。
跟着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里看出敬畏之意。
三小姐刚到洛阳的时候,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大家都以为她活不下去了,穆家大夫人连她的棺椁都备下了,谁知穆家来了个游方僧人,说她是被邪祟所迷,回来还愿来了,在她床头宣了三声佛号,她就醒了过来,说肚子饿,要吃东西。
穆家大夫人喜得晕了过去,穆家大老爷也连声让人过来伺候。
乱糟糟忙乱一番之后,大家再想起那个游方僧人,却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穆家后来就有人传言,说三小姐是福大命大之人,有佛缘。
穆家大夫人很是信服,还劝过穆家大老爷几次,说三小姐既然有佛缘,是不是应该舍到庙里,担心他们穆家养不住。
这话让穆家的二夫人,也就是穆夜来的生母在穆家大老爷面前哭得死去活来,说如果让穆夜来出家,她就一头撞死算了,让穆家大老爷心疼得肝儿都颤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下来。
不过穆夜来倒也乖巧,醒过来之后,说要拜菩萨,就在自己住的小院子里设了一个小佛堂,日夜念经持诵,足足一个月。穆家大夫人这才满意,不再提让她出家之事。最近才放穆夜来从家里出来走动。穆夜来想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伽蓝寺。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跟着穆家从安西来的。
安西虽然也是大城,但是风格跟大周的风光完全不同。
大家看得倒也新奇。
只是前面传来的男人呼喝声真是煞风景。
穆夜来本打算绕道而行,可是突然想起刚才杜恒霜好像就是往那个方向去了,便改了主意,径直往那嘈杂的地方去了。
后面的丫鬟婆子只好跟上。
红叶道上拐个弯,前面的景致就开阔起来。
那边是个椭圆形的空地,四周种着梧桐和枫树,交相间杂,中间是个牡丹圃,种着各色名品牡丹。
不过大家的目光都被牡丹圃中间的一行人吸引住了。
隔着一丛低矮的异种牡丹,可以看见三个男子,正拦住一个穿着粉蓝衫子的小姑娘调戏。
当先一个男子十五六岁,穿着淡蓝色镶忍冬花饰的蜀锦罗袍,头戴黑色蜀锦幞头,满脸英武俊朗之气,却做出一脸恶狠狠的样子,拿着一把扇子,挑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的下颌,呵斥道:“拖油瓶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浪到外面来招蜂引蝶!寡妇不守妇道,生得小浪蹄子也是不守妇道的。我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要再去勾搭一个男人,害死人家的原配,然后你好去做填房啊?——你娘是填房,你和你姐姐以后也会给人做填房,你们一家子都是填房!”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穿着短褐,看上去像是他的小厮随从,听了主子的话,一起拍着大腿哄笑起来,“二少爷,说得好!——一家子都是填房!哈哈哈哈……”
那小姑娘吓得浑身哆嗦,脸色雪白,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拿着巾子捂住自己的脸,默默流泪,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跟着她的两个丫鬟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上去,也是一声不敢吭。
穆夜来好奇地看看那个男子,又看看立在他面前泪如雨下的小姑娘,由不得嗤笑一声:怎么会这样?
真是巧,现在的她,认得这个男子,也认得这个小姑娘。
这男子就是洛阳大司马许绍嫡出的二儿子许言邦。
而这小姑娘,就是许言邦的继母方妩娘带来的拖油瓶小女儿杜恒雪。杜恒雪的嫡亲姐姐,就是自己两辈子的冤家对头杜恒霜!刚刚在伽蓝菩萨那边,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若不是有刚才的偶遇,她也未必认得这个小姑娘是谁。
不过穆夜来对杜恒雪没什么恶意。这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她记得很清楚,当年杜恒雪带着杜家几乎全部的家财嫁人,十里红妆,惊动了整个洛阳城。可是没过几年,她就被夫家挫磨至死。她尸骨未寒,她的丈夫就赶着娶继室填房。当时就是这个许言邦,她名义上的二哥,在杜恒雪丈夫娶填房的婚礼上,带剑杀入他家,将那人和他的新婚继室都斩于剑下,血溅喜堂。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官府出了告示,四处追捕许言邦,但是许言邦声称自己的妹妹杜恒雪是被男方和他的继室合谋害死的,他是要为妹妹报仇。许家后来还拿出了人证物证,只是杜恒雪的夫家要娶的继室,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都是朝堂上有势力的人家。
几家人争持不下,官司一直打到御前。
后来皇帝出来和稀泥,将许言邦官降三级,发配到安西都护府做守边大将。
穆夜来还记得,这件事出来之后,杜恒雪的姐姐杜恒霜,却对此事极为冷漠,就连小妹的丧事,都不想派人吊唁。还是萧士及亲自出面,带了人去吊唁的。许言邦杀了杜恒雪的丈夫和他的新婚继室之后,也是在萧士及的一力帮助之下,从两家苦主的追杀之中逃脱,最后去御前告御状的。
可以说,这件事本来就是许言邦和萧士及两个人策划的。
那时候,穆夜来还没有进萧家的门,但是已经跟萧士及很熟识了。这些事,都是后来听萧士及跟她抱怨过的,说都是嫡亲姐妹,居然漠不关心,一点风险都不肯承担。
说起来,萧士及跟杜恒霜最后离心离德,就是从这些小事上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吧。
穆夜来想着往事,心里甜滋滋的,情不自禁地笑了。
而前面牡丹圃里调戏的男子,和哭泣的小姑娘,看在她眼里,想起那段往事,就显得那样虚幻和不真实。
穆夜来四处看了看,到处没有看见杜恒霜的人影。杜恒霜到哪里去了?难道她是担心自己被连累,所以趁机躲起来了?
穆夜来暗忖,这样说来,杜恒霜也不过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这样的女人,怎么值得让萧士及那样的英雄,一心一意地对待了那么多年?直到娶了杜恒霜十年之后,萧士及才突然跟转了性子一样,一口气纳了许多姬妾……
穆夜来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目光四处游移着,突然看见了一个先前被大树挡住了的身影!
及肩的黑发,瑰丽到极处的容颜,长长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高直的鼻梁侧看简直像用凿子专门雕刻出来的一样,轻袍缓带,双臂抱胸,懒洋洋地斜靠着大树上,嘴角含着一抹微笑,似乎觉得这一切极是有趣的样子。
居然正是她先前在菩萨面前想到过的安子常!
这可是个前富贵、后凄惨的货。
最后不仅被抄家灭族,他自己还被皇帝下令五马分尸,惨之又惨……
还有,穆夜来知道,安子常虽然内宠颇多,但是据说,他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别人的妻子……杜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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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维护 (浅笑轻纱灵宠缘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子常一直觊觎萧士及的原配正室杜恒霜,所以上一世,萧士及跟安子常一直是死对头,在朝堂之上恨不得斗到不死不休。
当然,穆夜来熟悉安子常的情形,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安家,也是昭穆九姓的大族之一。
昭穆九姓,本是大周极西之地的九个小国家的王族。他们统治一方,不亚于中土的皇帝。
大周皇帝喜爱开疆拓土,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比前代帝王大有斩获。
其中大周极西之地的九个小国,本来就以大周的属国自居,后来被大周皇帝派人招抚之后,就正式同意将这九个小国家纳入大周的版图。
大周在这几个地方设下安西都护府,起初用的依然是昭穆九姓的人马做都护,管理当地。
而昭穆九姓的王族,都应大周皇帝敕令,陆续内迁,分别搬到长安,或者洛阳居住。
穆家是最后一家从安西搬过来的。
而安家,是最早从安西搬到大周内陆来的,跟大周的皇帝关系最为密切。
安子常的父亲受封安国侯,娶的就是洛阳司马许绍的嫡亲妹妹许氏,也是安子常的娘亲。许言邦跟他是表亲关系,当然,从许绍这边论起来,安子常跟杜恒霜、杜恒雪也算是姻亲关系。
穆夜来一时大意,盯着安子常的时间长了点儿,就被安子常觉察到,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穆夜来没有惊慌,笑着右手抚胸,对着安子常含胸低头,行了一个昭穆九姓的平辈之礼。
安子常松懈下来,对着她这边点点头,不再理她,依然转头看向还在戏弄杜恒雪的许言邦。
过了半晌,安子常悠悠然地走过去,将一只手放在许言邦背上拍了拍,笑着道:“表弟,你这样对你妹妹,不怕别人知道跟你拼命啊?”
许言邦似乎被安子常的话激怒了,伸出一只胳膊,将杜恒雪拽到自己身边,醉醺醺地道:“拖油瓶人人可欺。一只拖油瓶我都不怕,你以为来两只拖油瓶我就怕了?”
身后的随从极为应景的哄堂大笑。
一把清亮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如锋利的刀子一样将这些大笑声拦腰截断。
“放开我妹妹,不然我手里的箭可不长眼睛。”
杜恒霜从禅房后面转了出来,一手拉弓,一手持箭,稳稳地对准了站在人群中间的许言邦。
大红色高腰如意牡丹锦罗裙,上罩葱白色环藤双线锦纹半臂,背后背着一个玄色箭匣,里面插满了白色的羽箭。弯弓搭箭的手臂上,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皓腕,竟同身上的葱白色半臂一样白的亮眼。
安子常目光幽深,往杜恒霜怒气勃发的小脸上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笑着对许言邦道:“看,叫你小心点吧,惹着母夜叉了,看你怎么收拾……”
一旁正在啼哭的杜恒雪听见安子常出言辱骂自己的姐姐,忍不住放下蒙脸的巾子,抽泣着道:“不许骂我姐姐……”
声音虽小,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言邦心里大不是滋味儿,怏怏地拽着杜恒雪的胳膊,立起两道眉毛,瞪着杜恒雪泪痕斑斑的小脸,“就骂!——母夜叉!没人要!只能做填房!”
嘣地一声脆响!
杜恒霜松开弓弦,一只羽箭端端正正落到许言邦脚边一寸之地,箭头直扎下去,箭尾的箭簇兀自动荡不休。
“我再说一次,放开我妹妹!不然,下一次,就不是你脚边了,而是你的胳膊!”杜恒霜反手从背后的箭匣里抽出另一只箭,迅速再搭在弓上。
安子常全身立即紧绷起来。
杜恒霜的手势如行云流水,完全是行家里手的样子。若不是她是女子,又年少体弱,她那一箭,简直可以开山劈石,不亚于军中好手。——这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样子啊。
看见杜恒霜射箭的姿势,穆夜来的心头也是一紧,就连瞳孔都缩了起来。
真是太奇怪了,杜恒霜原来也会射箭!而且看她的手势,绝对不是瞎猫撞上死老鼠,她是一直有所克制,才没有真正伤人。——她的背后,一定有人教她!
可是前一世的时候,她记得清清楚楚,杜恒霜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娘子。
穆夜来自己是安西王族。安西的昭穆九姓尚武,就连家里的仆妇都会几招功夫,不像中原的这些世家贵女,会打个马球就觉得自己英姿飒爽了。
可是杜恒霜这一手射箭的本事,完全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穆夜来觑起眼睛,特别想去看看杜恒霜的手上有没有练射箭练出来的茧子……
“三小姐,刀箭无眼啊,不要再往前面凑了。”一个婆子悄悄把穆夜来往后拽了拽。
穆夜来只好拼命睁大眼睛,看向杜恒霜的方向。
“唉,这是怎么说来着?都是亲戚,何必动刀动枪呢?”安子常拉长了声音,一边懒洋洋地说道,一边欺身上前,往杜恒霜那边冲了过去。
杜恒霜看见安子常冲过来,将长弓对准了安子常,嗖嗖地几箭很快射过去,居然也逼得安子常手忙脚乱,旋身之间,气息不稳。
嚓!
一只羽箭擦着安子常的左胳膊疾射而过。
而安子常同时也来到杜恒霜身后,没有受伤的右胳膊一拖一带,就从背后握住了杜恒霜持弓的右手,受伤的左胳膊则握住了杜恒霜搭箭的右手,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好香的头发!小娘子用了什么头油?恁地香煞人啊……”安子常调笑着,一双手臂却如铁箍一样,箍得杜恒霜一动都不能动。
“放开我姐姐!”杜恒雪看见自己的姐姐反被制住了,反倒着起急来,对着许言邦又踢又打。
许言邦索性和安子常一样,绕到杜恒雪背后,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不悦地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你姐姐?”
杜恒雪咬咬牙,抬起穿着小蛮靴的小脚,对准许言邦的脚趾尖儿重重地踩下去。
“啊——!”许言邦惨叫一声,放开了杜恒雪,盘抱着自己的左脚跳了起来,“你要谋杀……老子啊!”
安子常一愣,箍住杜恒霜的一双手臂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杜恒霜趁机抬脚往后急踢,从下到上,往安子常裤裆之处踹了过去。
安子常忙一把将杜恒霜推开,自己往后急退,躲开杜恒霜那记“无影夺命腿”,咬牙切齿地道:“真是黄蜂尾后针,也比不过最毒妇人心!”
杜恒霜一脱安子常的桎梏,就立即一个旋身,再次弯弓搭箭,对准了安子常,冷冷地道:“我刚才看在司马大人份上,饶你一次。你要再敢过来,我让你们安家从此绝嗣!”
安子常嗤笑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白巾,两手一撕,就将从那白巾上撕了一个长条下来,然后嘴里咬住长条的一头,另一只手握住长条的另一头,一圈一圈地将自己刚刚被杜恒霜射伤的左胳膊包了起来,嘴里却依然懒洋洋地道:“那咱俩可是心心相印,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想安家绝嗣呢。哈哈哈哈……”大笑着走到许言邦身边问道:“走吧,惹恼了佳人,以后可不好收拾呢!”
许言邦飞快地睃了一眼满脸怒意,涨红了脸瞪着他的杜恒雪。——不再是躲在她姐姐身后,亦步亦趋地小可怜了……
“走就走!”许言邦哼了一声,跟安子常走了几步,又回头凶巴巴地对杜恒雪道:“你也赶快回家!两个姑娘家,也不带个护院,就敢到寺庙里面来!是嫌你命太长吗?”说完还瞪了杜恒霜一眼,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带着杜恒雪出来。
杜恒霜还是弯弓搭箭,一边警惕地对准许言邦和安子常的方向,一边走到杜恒雪身边,“雪儿,走到我背后去。”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将杜恒雪护得严严实实。
许言邦悻悻地哼了一声,跟安子常转身就走。
“你胳膊上的伤势没事吧?你放心,咱们回去,跟爹告状去,看看那个女人会不会责罚她的宝贝女儿。”许言邦故意大声说道,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杜恒霜和杜恒雪的方向。
杜恒雪的脑袋果然从杜恒霜身后探了出来,满脸惊惶的样子,对着许言邦这边连连摇头,像是在求饶一样。
许言邦突然心情大好,仰头大笑着,跟安子常往外走去。
等他们走得看不见了,杜恒霜才放下弓箭,对着往这边遥望的穆夜来一行人看了一眼,没有理会,拎着长弓,揽住杜恒雪的肩头,往牡丹圃后面的禅房去了。
“姐姐,你又去找钱伯练习骑射去了?娘说了,别让你把手练粗了。”杜恒雪小声说道。
杜恒霜对这个妹妹一向疼爱有加,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雪儿回去再帮我泡手,好不好?”
杜恒雪大力点头,跟杜恒霜一起出了伽蓝寺。
等她们登上庙门前面洛阳司马府的马车,让车夫驾车离去的时候,许言邦和安子常才骑着马,带着随从,从墙角转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起往司马府的方向行去。
车驾里面,欧养娘劝告杜恒霜:“大小姐,您已经是要及笈的人了,不要再这样了,让萧大少爷知道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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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动手
一说起萧士及,杜恒霜满身的棱角似乎都软了下来。
嘴角噙着一丝细细的笑,杜恒霜微微点头,“养娘说的有道理。”说完又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色发愁,“我生辰的时候,及哥哥每年都来洛阳一次,今年却没有来。带信去问,也没有回音,真是愁死人了,不知道他们家又出什么事了。”
欧养娘的脸上也添了愁容,点头道:“正是呢。想萧大少爷,第一年来洛阳的时候,是生生靠两条腿走过来的,走了足足一个月,到咱们家的时候,跟叫花子一样,还是大小姐一眼就认出他,让他进来的。那时候,萧家还没有起兴,他来给大小姐过生辰,是揣得自己雕的一支木簪,好在还是挑的上好的沉香木。有这份心意,千金不换。”
杜恒雪本在心里一直盘算着等会儿回府之后,要寻个机会,去找二少爷求情,让他别跟他爹告自己的姐姐的状,现在听见欧养娘提到萧大哥,也笑盈盈地跟着道:“萧大哥好着呢。我记得萧大哥第二年来洛阳的时候,就穿得齐整多了,还是跟着车队来的。给姐姐送的,是一根银簪,雕的是蝶恋花样式的,那么用心,蝴蝶的须子都用银丝拉得细细的,一圈一圈盘起来。姐姐到现在都当是个宝。当年我不懂事,眼馋得紧,哭着喊着找姐姐要,姐姐什么东西都给我,就那根银簪不给我。”
杜恒霜也跟着微笑,面颊上飞起两道红晕,“那你现在还要不要了?如果要,我现在可以送给你。”
杜恒雪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要了。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那簪子,就是看着好看罢了。”
杜恒霜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那根银簪,递给杜恒雪道:“你若真的想要,可以现在就拿去。我再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再说,我和及哥哥之间,已经不用这些东西来证明什么了。他送的礼物,是他的心意,我只要领会他的心意就够了。送这根簪子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他送给我,就是我的,我想送谁,是我的事,跟他无关。”
杜恒雪咯咯笑着摇头,“姐姐,我真的不要。又不是特别喜欢,再说,就算特别喜欢,我也不会要姐夫亲手做的东西,那成个什么样子?”
杜恒霜诧异道:“不成样子吗?”她倒是没有想这么多。
欧养娘笑着摇摇头,“确实不好,簪子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你想想,若是萧大少爷把你送他的鞋给别的男人穿了,你会怎样?”
杜恒霜咬了咬下唇,知道自己刚才的提议的确是有些不妥,脸上红了一红,将手里的银簪子郑重收了起来。
欧养娘却是知道原由,不由在心里叹口气。
杜恒霜这些年特别疼惜自己这个性子绵软的妹妹。她娘亲自从改嫁之后,大部分精力都放到新生的弟弟,还有她的后夫,以及整个司马府里的内务上面去了,能给她们姐妹的关心不如以前多。杜恒霜无所谓,她已经懂事了,而自己的妹妹还小,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对这个妹妹,承担了父亲和母亲的角色,就像是她一手带大的一样。
就跟很多做父母的人一样,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给她。
好在杜恒雪也非常的乖巧懂事,对这个姐姐也十分依恋。姐姐喜欢的,她就喜欢。姐姐讨厌的,她也恨之入骨。更不会做半点让姐姐不高兴的事。
像有的人家,姐妹之间为家财、为男人斗的你死我活,在杜恒雪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对于她来说,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她姐姐。就连她以后的夫君,都不能说她姐姐半个不好。
杜恒霜也知道杜恒雪听她的话,所以更加不想让妹妹受丁点委屈。姐妹俩相依为命,在司马府的后院长了这么大,一晃都四年了。
欧养娘知道萧家如今家业复兴,甚至比萧家老爷在世的时候都要强些,当然不担心杜恒霜嫁过去要吃苦,只是不知道萧家到底是怎样摆脱当年被贵人迫害的命运的。
“大小姐,下次萧大少爷过来看你,你何不问问他,他如今都做些什么,需不需要咱们司马府帮衬一二?”欧养娘试探着提点杜恒霜。
“不要!”
杜恒霜和杜恒雪异口同声地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欧养娘也只好撇开不提。
回到司马府,杜恒霜叮嘱杜恒雪和自己的下人,不要跟司马夫人提起今天的事,免得让她生无谓的烦恼。
结果她们刚一进府,麻烦就自己找来了。
许绍的两个庶女正到方妩娘这边请安,出去的时候,看见杜恒霜和杜恒雪带着丫鬟婆子从抄手游廊拐过来。
“二小姐、四小姐。”杜恒霜带着的丫鬟忙给那两个庶女行礼。
她们本来是司马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因为杜恒霜和杜恒雪跟着她娘亲嫁进来,年岁比她们稍微大一些,就变成二小姐和四小姐了。
两个庶女当没看见杜恒霜的下人给她们请安,互相挤了挤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回廊口,一个笑着对另一个道:“妹妹,我养的那只巴儿狗昨儿会站起来给人作揖了。你要不要跟过去看一看?”
另一个点头道:“姐姐厉害的,就连只巴儿狗也能调教着给人作揖了。”
“可不是,就算养只狗呢,时日长了,它也懂事,知道护主,也知道知恩图报。不像有的人,在人家家里锦衣玉食的供着,却怎么也养不家,动辄往外跑,咱们司马府的名声都被她们丢尽了!”大一些的那个庶女帕子一甩,捂住了嘴咯咯地笑,十分得意。
杜恒霜柳眉倒竖,立时反驳道:“狗似主人形,就知道阿谀奉承,不腆着脸给人做枪使,简直都活不下去了。”说完回头对杜恒雪道:“妹妹,记住了。有些人就跟狗似的,你不打她,她就要追着咬你,让你烦不胜烦。如果惹得咱们恼了,不妨一次将她们打服贴了,以后都不敢生事。”
“你骂谁是狗?”年纪小一些的四小姐到底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就将杜恒雪推搡了一把。
杜恒雪不堤防她们真的动手了,被推着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那抄手游廊上铺的都是细碎的小石子,杜恒雪一跌在地,细嫩的手掌立刻被刮破了皮,地上留下几点血迹。
杜恒霜忙回身扶起她,站起来对着那四小姐怒目而视,冷冷地道:“这笔帐,我记下了。咱们回头找司马大人评理去!”说着,就想赶紧扶杜恒雪回房,去处理她的手伤。
那两个庶女看见杜恒雪见了血,也有些脸色发白,正在踌躇,从游廊另一端传来一声咳嗽声,正是许绍的嫡长子许言辉负着手走了过来。
“大哥!”
“大哥!”
这两个庶女赶紧围了上去,一脸担心。
许言辉的声音比杜恒霜的声音更冷:“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你妹妹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别人,自己跌在地上,不是也要去找我爹告状吧?——我这两个妹妹,一向知书达理,从来不与人争风。你们惹了她们,还不道歉?!”
杜恒霜怒视着许言辉,手里的拳头捏了又放。
她早就知道,这两个庶女,不过是为了巴结许言辉和许言邦这两个嫡子,才一再地找她们姐妹的麻烦。
自己的娘亲根本就不敢管这两个原配出的嫡子,再说他们一个十八,一个十五,也早不用自己娘亲照管了,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却还要来欺负她们两个弱女子。
杜恒霜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大少爷既然这么说,我们也就认了。谁让我们不是许家人,却住许家的,吃许家的。大少爷能大人有大量,给我们姐妹一条活路,我们姐妹感激不尽。不过大少爷以后要出气,尽管找我出,不要伤害我妹妹。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有对不住的地方,都由我杜恒霜一人承担。——欺凌弱小,不是大丈夫所为!”
极力压抑着气愤,就如肆意绽放的牡丹,突然被雨露所欺,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倒比一直作小伏低的人伏软更让人怜惜。
许言辉却不为所动,且他早就领教过杜恒霜的伶牙俐齿,闻言咧嘴一笑,走到杜恒霜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这才有点拖油瓶的样子。一直那么强横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要被男人往死里弄!——哼!你过来服侍我,我说不定就让你变成许家人……”
杜恒霜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
许言辉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推,将杜恒霜推到廊柱上靠定。
“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打残拖走!”
许言辉说完掸了掸长衫,带着几个小厮下人扬长而去。
许言邦远远地站在月洞门前,看见这一幕,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却被安子常死死拉住。
“你过去做什么?跟你大哥打一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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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白狐 上 (see_an 灵宠缘+1)
许言邦重重地捶了一下月洞门的门框,醋钵儿大的拳头上立时砸得都是血。
安子常啧啧一声,“我不管你们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他顿了顿,看向杜恒霜的方向,语带赞赏地道:“那个姐姐,倒是有些意思……”
许言邦没有接安子常的话茬,而是换了话题问他:“上次我和我大哥托你查的事,查的怎样了?”
安子常收了嘻容,正色道:“去你屋里说话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许言邦带着安子常来到自己住的院子,来到堂屋,将门大敞着说话。院子里的人员走动一目了然。
安子常就低声道:“从给你娘诊脉的大夫,到药铺的掌柜、伙计,以及后来负责给你娘收殓的殓婆,我都一一盘查到了,确无可疑。——你娘不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自杀的。”
许言邦的眉头一松,接着马上又拢得紧紧的,“他们是不是说的实话啊?”
安子常两只手捏得啪啪响,对许言邦道:“小表弟,你表哥我的手段,你要不要尝一尝?看看你会不会说实话?”
许言邦忙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信了。不过,也要我大哥信才行啊。他一直认为,是我那老爹贪花好色,害死了娘亲,才让……那女人进门的。”
安子常摊摊手,满脸的无可奈何,“我爹做出这种事,不奇怪,但是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做出这种事好不好?况且你娘是大周的郡主,说起来,她了无生趣,也跟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许言邦也叹气,琢磨了半天,苦笑着道:“这个,大概也不能怪你。我娘是大周郡主,大周皇帝,却是死在你手里……”
安子常微微笑着摸了摸下颌,并不反驳,只是对许言邦道:“所以啊,你相信我的查访结果吧。如果你娘真的是被你爹和那女人害死的,我第一个去帮你报仇。再说,你爹他继娶的是个商人的寡妇,还等了三年才娶进门,又不是要立马弄死你娘,好攀附富贵,另娶高门。”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刻骨的冷戾。
许言邦拍拍安子常的肩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安子常的娘亲,是许言邦和许言辉的姑母,可惜已经在五年前过世了。
“不说我了,你去想想怎么跟你大哥说吧。我回府去了。”安子常笑着告辞。
许言邦忙道:“你还是住到我们府里吧。你那个宅子,空荡荡的,据说还闹鬼,你不渗得慌啊?”
安子常放声大笑,“鬼都怕我呢,我怕什么鬼啊!”
许言邦想起安子常的绰号“鬼见愁”,也忍不住笑了。
不过安子常笑声一歇,就点头道:“不过你说的不错,我是应该搬到你们府上,跟亲戚一起住,大家亲香亲香。”
许言邦大喜,忙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我去跟爹说一声,赶紧在外院跟你收拾个院子出来。”
安子常笑着离去,很快命仆妇给他收拾了东西,住到许绍的司马府。
到了晚上,杜恒霜和杜恒雪去给方妩娘请安。
方妩娘和颜悦色地跟杜恒雪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先走,单把杜恒霜留了下来说话。
杜恒雪有些不放心,一路偷偷回头看了好几次,看见姐姐杜恒霜低着头站在娘亲面前,娘亲似乎在训她,不由想起白天的事,心里一紧,对自己的丫鬟道:“二少爷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那丫鬟迟疑着道:“二少爷住在外院。现在掌灯了,二门已经落匙,出不去了。”
杜恒雪只好作罢,看了看满天的星辰,在抄手游廊上站着,打算等杜恒霜一起回绣楼。
方妩娘的屋子里,她正苦口婆心地对杜恒霜说道:“霜儿,我知道你疼爱妹妹,可是也要有个分寸。你可知道那安子常是谁?你竟然敢伤了他!你知道,我今天听见这个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快给老爷跪下了,只想保你一命,让我做什么都是肯的。幸亏老爷说,安子常还给他几分面子,没有放在心上,我才松了口气。不过老爷说了,以后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你只能躲着那安子常,切不可再生事端。若是再有事,就连老爷也护不住你了。”
杜恒霜两只手捏着裙踞上面的玫瑰佩揉来揉去,低垂着头,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方妩娘也感觉得到,她满身的不服之气。
“唉,说与你知晓也无妨。你可知道,那安子常都做过些什么事?”
杜恒霜摇了摇头,“娘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方妩娘的声音放得更低,“五年前,大周的德祯帝驾崩,你知道吧?”
杜恒霜点点头,“整个洛阳城都挂白服哀了,我当然知道。”
“这德祯帝,就是安子常亲手杀的。他是弑君之人啊!——你怎么敢得罪他?还伤了他!”方妩娘看着杜恒霜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杜恒霜也有些慌了,“啊?真的吗?他为何弑君?这……这……”她想说诛九族之罪,可是大周早在八年前,就名存实亡了。各地义军割据,群雄并起,这个大周,早就不是八年前的大周了。
德祯帝驾崩之后,大周正式分崩离析。
齐国公齐伯世才称了齐王,招揽了更多的能人异士,正在不断收编造反的七十二路反贼。
方妩娘见杜恒霜有些怕了,才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想知道为何?”
杜恒霜连连点头。
“我也是老爷告诉我的。安子常的娘亲,就是老爷的嫡亲妹妹,那也是个可怜人。她嫁给安国侯十几年,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打理安国侯府,事事妥帖。可是安国侯为人风流,喜爱拈花惹草,府里收了十几房妾室,还在府外勾搭。后来居然跟大周的公主勾搭上了。那公主是寡居之人,耐不得寂寞,本不想再嫁人,但是架不住安国侯风流倜傥,竟然让公主非他不嫁。德祯帝很宠幸那位公主,同意为她赐婚。安国侯为了尽早娶公主进门,就给他的妻子下了毒,将她毒死。”
杜恒霜低低地叫了一声,“怎会如此?他想另娶,直接休妻就是了,为何要夺人性命?”
方妩娘苦笑道:“休妻,你以为我们老爷会答应吗?没有犯七出,想休妻是不容易的。再说,为了娶公主,就休妻,让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杜恒霜不满地嘀咕道:“那把人家毒死了,公主就有面子了?——让人知道,可不是丢面子,而是要下大狱的!”
“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钻牛角尖?他把自己的妻子毒死,当然是以为这样做,没人会知道啦。大家也都以为安国侯夫人是病死的。只有她的儿子,也就是安子常,查出来不对,一怒之下,聚集了兵马,直接杀进德祯帝的行宫,将德祯帝斩于剑下,同时也杀掉了所有跟着德祯帝驻跸行宫的大周皇室中人,包括那个跟他爹勾搭成奸的寡居公主。”
杜恒霜惊讶地抬起头,忍不住赞道:“如此快意恩仇,想不到这安子常,还是个好样儿的。”
“好样儿什么?!”方妩娘恼了,“你这孩子怎么是非不分啊!这安子常在行宫杀了所有的大周皇室中人,然后又回到家,把自己家杀得干干净净,包括他爹,还有他爹的那些侍妾,和他庶出的兄弟姐妹,统统都死在他的剑下!”
杜恒霜倒抽一口凉气,“那是太过了些。”
方妩娘欣慰地点点头:总算听进去了。
“杀他爹也就算了,旁的人可都是遭受了池鱼之殃。”杜恒霜惋惜地道,听得方妩娘刚刚放松的脸色,又黑了一半。
“什么叫杀他爹也就算了?!——杀父弑君,就是个不忠不孝之人。这种人,咱们惹不起还躲得起。你可千万别给我惹恼了,听见没有?”方妩娘没有法子,只好直接命令杜恒霜。
杜恒霜想起安子常在伽蓝寺说过的话,“……我也想安家绝嗣……”原来是这个意思。
“听见没有?!”方妩娘恨不得拎着杜恒霜的耳朵让她听话。这个大女儿,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真不如赶紧让她出嫁算了……
这个念头在方妩娘心里一闪而过,就赶紧否认了。女儿才十四岁,可不能这么早嫁人。她就是再气人,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不疼她,还有谁疼她?
方妩娘禁不住想起最疼杜恒霜的杜先诚,不由怔忡起来。
杜恒霜看了方妩娘一眼,起身屈膝行礼退下了。
带着丫鬟来到抄手游廊,杜恒霜看见杜恒雪还带着丫鬟在那里等她,忙笑着道:“已是十月里,晚上天冷,你别冻着了。”
两姐妹说说笑笑,一起往前行去。
前面不远的地方,一只白色的小动物一闪而过,往她们这边窜了过来。
杜恒霜不动声色地停住脚步。
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狐狸钻进了她的裙子底下瑟瑟发抖。
几声狗吠声跟着传了过来,正是许绍的庶女二小姐养的那只叭儿狗,不知道追什么东西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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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白狐 下
眼前又是白影一闪,一只满身卷毛的叭儿狗飞奔着往抄手游廊这边扑过来。
杜恒霜看见那叭儿狗就心生厌恶,弯腰将躲在自己裙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白狐抱了出来,拥在怀里,一边抚着它的后背,安抚它抖个不停的小身子,一边对自己的下人吩咐道:“拦住那只狗。如果咬人,直接打死。”
欧养娘忙劝道:“咱们赶紧走就是了,何必跟那小畜牲一般见识?”说得杜恒霜倒笑了,点头道:“养娘说得对。咱们是人,犯不着跟畜牲一般见识。”转身带着下人就要离去。
那叭儿狗看见杜恒霜怀里抱着的小白狐,跟看见前世仇人一样,嗷地一声尖叫,猛地扑了过来。
杜恒霜抱着小白狐轻轻巧巧往旁边一躲,就让了过去。
那叭儿狗便扑了空,直接栽到抄手游廊两旁的花丛中去了。
游廊上的众人只听见一阵呜呜之声,就再也看不见那叭儿狗的踪影。
“喂,你们看见我家小八没有?”许家的二小姐带着下人追了过来,拦住杜恒霜的路,气势汹汹地问道。
“看见了。”杜恒霜将小白狐抱得更紧,轻描淡写地道。
“在哪里?我警告你,不要搞三搞四,识相地就赶紧给我交出来,不然我告诉大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二小姐只比杜恒霜小一岁,今年十三岁,已经在相看婆家了。方妩娘放话不管,都是这庶女的生母操持的,因此这二小姐更不买杜恒霜和杜恒雪的帐。
杜恒霜启唇微笑,悠悠闲闲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哪里?”二小姐觑着眼睛四处乱看。
“就是你啊,拿镜子照一照不就行了。”杜恒霜扑哧一笑,抱了小白狐就要绕过二小姐,往前走。
二小姐这才听明白杜恒霜的话,大怒道:“你敢骂我是狗?”
“你难道不是你两个嫡出兄长面前的叭儿狗?哦,难道我错怪你了?那个只会摇尾乞怜,凡事冲在前面,为他们冲锋陷阵的叭儿狗不是你?——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在我面前横!”杜恒霜一向伶牙利齿,能不吃的亏,从来就不吃。
二小姐气得正要叫下人动手,突然听见游廊旁边的花丛里传来一阵欷簌之声,还有两声轻微的狗吠声,正是她家小八的声音,一时顾不得跟杜恒霜争执,连声叫着“小八,小八,是你吗?快出来啊,别让我着急……”
游廊一旁的花丛中走出来一个人。
一身玄色衣衫,头扎黑色方巾,只有一张净白的脸,在月光和星子下,流光溢彩,正是安子常,一只手拎着一根鞭子,一只手抓着一只毛绒球一般的叭儿狗的后颈,提在手上。
那叭儿狗像是被拿住了要害了一样,除了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只能蜷着身子,乖巧地不得了。
“小八!”二小姐就要扑上来。
安子常将那叭儿狗往她怀里一扔,“拴好你的狗。别没事乱咬人。以后再让我碰到,我直接捉去下酒,听见没有?”
安子常的声音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毒辣至极。
二小姐见是安家的表少爷说这话,直接哑了口,抱着自己的叭儿狗,屈膝行了个礼,带着下人匆匆忙忙走了。
杜恒霜转身带着杜恒雪也要走。
安子常上前一步,拦在杜恒霜面前,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小白狐,低声笑道:“小白,你居然也跟着我过来了。安国侯府一个人都没有,正好给你做窝,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恒霜挑了挑眉,将小白狐送到安子常面前,“是你的狐狸?”
安子常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朗声大笑,“我哪有那么大福气?”说着便走入了夜色中。
杜恒霜看着安子常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往许绍的书房那边去了,就放心地带着杜恒雪一起离开。
回到绣楼,杜恒霜将小白狐放到八仙桌上,让知画去小厨房要点生肉过来,给小白狐吃。
谁知小白狐皱了皱鼻子,露出一脸鄙夷的样子,冲杜恒霜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就跳下八仙桌,往半开的细棱格子窗扇那边扑过去,跳过窗子,也消失在夜色中。
杜恒霜站在窗前,看着那一溜小小的白色身影在司马府的屋脊上翻飞,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听安子常的意思,这是一只在安国侯府安家的小野狐。
想起来娘刚刚说过的关于安子常的话,杜恒霜站在窗前默默不语。
他杀了安家全家,却还是住在安国侯府,这胆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就是不知为何他突然又不住了,要搬到他们司马府来。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杜恒雪带着大丫鬟知书端着一个小银盆过来,放在窗前的细条桌上,对杜恒霜道:“姐姐,这是我刚给你配得泡手的水,以牛乳为底,加了冬天梅花上收的积雪化成的水,还有鸡子、梨花醋、玫瑰干瓣,你泡一个时辰啊。”
杜恒霜笑着谢过,把手伸进银盆里泡起来。
杜恒雪仔细看着银盆里面杜恒霜的手,笑道:“姐姐的手并没有弄粗,我看连茧子都没有呢。姐姐都是怎么练箭的?可惜我拉不开弓,不然我也跟着姐姐去练箭。”
杜恒霜对知画吩咐道:“去把伯母给我送来的小羊皮护套拿过来,给我妹妹一双。”
知画应了,去隔间的箱笼里找出一双秋香色的护套,双手捧着递到杜恒雪手里。
“这是萧大哥带来的吧?”杜恒雪看着那护套宛如一双手的样子,便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正好套进里面的五个手指头。
“是伯母听说我练箭,专门给我做的,选了上好的小羊皮做里子,秋香色的细葛做套子,细软结实,正好射箭的时候戴上。
“伯母嘱咐过我,不能让外人看见。所以我只在家里练箭的时候戴,出去都不戴。我送你一双,以后你也跟着我学练箭吧。”杜恒霜的爹爹杜先诚,是弓马骑射的好手。杜恒霜自懂事之后,常听钱伯提起,她便缠着钱伯学箭术,一来学点防身的本领,二来也寄托她对她爹爹的哀思。
杜恒雪听说收这小羊皮护套还要练箭,忙不迭地塞回知画手里,“姐姐还是自己留着,换着戴吧。——我累了,要回去歇息了。”说着,带着自己的大丫鬟知书,一溜烟地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杜恒霜笑着摇摇头,笔直地站在窗前,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边将一双手放在银盆里浸着。
绣楼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枫树。到了秋天,满树火红的枫叶,照的整个院子都璀璨不已。
不过现在是晚上,整棵大树也是黑黢黢的,看不见枫叶的颜色。
只是,那黑黢黢的树叶当中,如何又有白光一闪?
杜恒霜眨了眨眼,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看来刚才是她眼花了。
杜恒霜垂下眼帘,细细地在银盆里轻搓两个手掌。
她的手指细长,但是并不柔韧。
因为柔韧的手拉不开弓,射不得箭。
她的目光刚离开院子里那棵枫树的时候,一只硕大的白狐就趁着院中没人的时候,从枫树的枝叶中跳了下来,一落入院中,就化为一个中年仆妇,手里捧着一个八段锦礼盒,迤逦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此时已经是各个院落都要关门落匙的时候。
咚咚的敲门声在宁静的夜色里就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上夜的婆子拉开一道门缝,问道:“谁啊?”
那中年仆妇一脸慈祥地道:“奴婢是安大少爷派来给大小姐送礼的。今日在伽蓝寺冲撞了大小姐,我们大少爷很是过意不去,特意让奴婢过来给大小姐送上一份压惊礼。”
司马府的下人都知道,安大少爷,就是许司马的嫡亲外甥。虽然他当年弑君杀父,但是在乱世之中,他的大逆不道的举动,反而为他增添了重要的筹码,已经自立为王的齐国公对安子常格外推崇,早就封了他一个先锋大元帅的职位,只等齐家军将七十二路反贼整编完毕,就要杀上长安,将长安的小皇帝赶下皇帝位置。
如今大家都看出来了,七十二路反贼当中,真正的真命天子,就是齐王齐伯世!
他登高一呼,已经应者云集。
到齐王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安子常就是响当当的开国功臣,一个稳稳的世袭爵位是跑不掉的。
因此司马府的下人,对安子常的恭顺程度,比两个嫡出的大少爷都要厉害。
听说是安子常派来的仆妇,那上夜的婆子忙将大门打得大开,堆起一脸的笑,“这位姐姐辛苦了,快进来喝杯热茶吧。——大小姐在楼上,待奴婢去给你通报一声。”
那中年仆妇笑着点点头,目不斜视地端着八段锦礼盒立在堂屋中央。
杜恒霜在楼上听说安子常派人给她送压惊礼,好生奇怪,皱眉道:“他做什么要给我压惊……”要压惊,也应该是杜恒霜给安子常压惊吧?她射了他一箭,还把他射伤了。
欧养娘道:“既然是安大少爷有心,大小姐就下去看看吧。”
杜恒霜擦了擦手,跟着欧养娘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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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前世 (那年ゝ听风灵宠缘+)
绣楼的一楼是一间没有隔断的大屋子,只是挂着几层帏幕,隔出两个起坐间。
那中年仆妇端端正正站在堂屋中央,听见楼梯口有声音,微笑着抬起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杜恒霜穿着家常的雪青色襦裙,烟草绿的通袖衫,脸色平静地出现在楼梯口。
堂屋里燃着几盏油灯,从屋脊上悬挂下来。灯火在晚风中轻轻飘忽,将屋里的桌椅凳几拉出长长的影子。
中年仆妇的眼睛定定地落在杜恒霜额头,心头大震,捧着八段锦礼盒的双手在盒子底下急速地掐算起来。
印堂发黑,神魂不稳,气短神虚,四年之内,必当身殒!
可是她虽然身殒,却不会离世……
中年仆妇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你是安大少爷的下人?”杜恒霜坐了下来,随手指了一个位置让那中年仆妇坐下。
那中年仆妇定了定神,偷偷张开天眼,继续打量杜恒霜,发现她的魂魄,果然已经有了虚化离体的迹像。
“怎么会这样?”那中年仆妇暗忖道,“从这姑娘的八字和福缘来说,不像是短命的人啊?怎么会小小年纪,就会有这种厄运?”
身殒不离世,就是俗语说的,被人家借尸还魂了。
中年仆妇正要开口说话,屋外的天空中传来几声闷闷的雷声。
欧养娘奇怪地道:“这都十月天了,怎么还会有雷?”
中年仆妇窒了窒,托着八段锦的礼盒对杜恒霜笑道:“大小姐,我们大少爷有些话,想让奴婢单独说给大小姐听,不知道方不方便?”
杜恒霜看了欧养娘一眼。
欧养娘笑着道:“这帏幕后面是个小隔间,你们进去说话吧。我去门口守着,不让人进来就是了。”说着,带着上夜的婆子一起出了大门,将屋门轻轻带上。
杜恒霜带着中年仆妇进到里面的隔间。
“有什么话,你直说吧。”杜恒霜有些不耐烦了。
中年仆妇好脾气地笑了笑,将八段锦的礼盒放到条桌上,将盒盖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杜恒霜面前。
是一面放在紫檀木架子上的镜子。
杜恒霜看向那中年仆妇,“这是什么意思?”送镜子,怪里怪气的。
中年仆妇笑着举起镜子,“大小姐请看,这可不是一般的镜子。”
杜恒霜下意识瞟了一眼镜面,寒光闪烁,如璀璨琉璃。杜恒霜发现自己移不开眼睛,没过多久,就觉得从那镜子里传来一阵极强的吸力,将她吸了进去。
……
杜恒霜像是做了一场梦。
在梦里,她首先看见的,是自己的妹妹杜恒雪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破旧的床帐上无数个窟窿补丁,看得她触目惊心。一个丫鬟走进来,背对着她,递给杜恒雪一杯茶。
杜恒雪像是渴了很久了,接过来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然后那个丫鬟匆匆地端着茶盘离开,看侧影,似乎是妹妹的大丫鬟知书?
紧接着,画面一转,来到了萧家。
她看见自己坐在中堂之上,矜持地笑着,轻言细语地对屋里站得满满的仆妇道:“从今儿开始,咱们萧家,就要把规矩立起来。”
一个丫鬟冲进来,对自己回报道:“夫人!夫人!刚才许家前来报信,说您的妹子,刚刚没了!”
妹妹死了?!
梦境里旁观着的杜恒霜无声的哽咽起来。
而坐在中堂之上的杜恒霜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摇头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和她,姐妹情分已尽。”接着便低下头,继续听管事回话。
杜恒霜难以置信地看着中堂之上端坐着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自己对妹妹的死这样无动于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见萧士及居然开始纳妾,纳了一个又一个。梦里的那个杜恒霜哭着问萧士及,“夫君,你答应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萧士及冷冷地道:“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把那个“你”字咬的重重的,好生怪异。
然后她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她的身影背后,居然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的样子,跟自己的模样生得完全不同!
自己的影子背后,为什么是别人的影子?
及哥哥为什么对自己横眉冷对?没有一点点的怜惜和爱护?
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什么意思?是哪个诗人写得诗?她读过许多诗集,就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句子。
杜恒霜开始感到害怕。那个床上的女人,到底是谁?
杜恒霜悄悄走过去,想去仔细看一看,是不是有人冒名顶替她。
床上的那个女人却倏地睁开眼睛,瞪着杜恒霜,似乎看得见她的样子,“你是谁?!快走!快走啊!你已经死了!这个身子是我的!”
杜恒霜停住脚步,惊惶不已:自己已经死了?自己难道已经离魂?那床上的那个杜恒霜,又是谁?
她看看自己的手,没有虚化啊,还是实实在在的。
她想想不放心,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大腿上传来。
杜恒霜睁开眼睛,如梦初醒,额头上挂着斗大的汗珠。
那中年仆妇还是站在她面前,不过她手上的镜子已经黯淡无光了。刚才的璀璨琉璃,似乎只是黄粱一梦。
杜恒霜一时怔忡起来,分不清是真是幻。
中年仆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看着杜恒霜道:“大小姐,您今天救小儿逃离大劫,我感激不尽。我寿元已尽,特来向大小姐报恩辞行。大小姐本会在四年之内有劫难,还请大小姐擅自珍重,一定要活着!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更不能寻死。你一死,就会有邪祟入体,占你身躯……”
杜恒霜醒过神来,想起刚才的梦中之事,又看了看那中年仆妇,猛地站起来,“你不是安子常派来的!”
随着杜恒霜的声音,夜空里的雷声滚滚,似乎往这边来了。
那中年仆妇笑了笑,对杜恒霜做了个手势,“大小姐,我是来报恩的,不是来害你的。你只要记住,凡是看见有重影之人,就要防之又防。我法力有限,只能提点这么多。今大限将至,言尽于此。——大小姐,我只能帮你最后一个忙了。”说着,欺身到杜恒霜近前,往她额头处拍了三掌。
杜恒霜眼前一黑,又倒在坐床之上。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似乎看见一只硕大的白狐从她眼前掠过,顺着半开的窗户飞了出去,就跟之前那只小白狐一样。
……
等杜恒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她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睡床之上,很是迷惑,慢慢坐起来,撂开帐帘看了看。——她不是在跟那个奇怪的中年仆妇说话的时候,突然睡着的吗?
杜恒霜探头叫道:“养娘!养娘!”
欧养娘快步走了进来,帮杜恒霜将帐帘挂在两旁的金帐钩上,笑着道:“大小姐醒了?”
杜恒霜点点头,摸了摸额头,似乎还有些烫的样子,迷迷糊糊地问道:“养娘,昨天来的那个中年仆妇……”
“什么中年仆妇?”欧养娘大奇,“大小姐睡糊涂了吧?昨儿你泡完手就睡了,临睡还让我给你收拾花样子,说今儿要描新样子呢。哪里有什么中年仆妇?”
杜恒霜也糊涂了。难道是真的做了一个梦?但是梦里的一切也太真实了吧……
杜恒霜怔怔地坐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杜恒雪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坐到杜恒霜床边,轻声笑道:“姐姐,姐姐,你今儿是怎么啦?也赖床了?”
杜恒霜想起梦中见到的杜恒雪面黄肌瘦的样子,立刻心疼起来,摸了摸她的手,笑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出去吧,小心我把病过给你了。”
欧养娘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服侍杜恒霜喝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是有些烫,可能昨晚着凉了。今天睡一会儿吧。”
杜恒霜也觉得实在是脑袋发昏,也不固执,缩回被子里躺下。
杜恒雪在帐帘外面压低声音对欧养娘道:“养娘,我的丫鬟知书刚才出去取早饭,听见厨房里的仆妇都在传,说安国侯府昨天打天雷,打死一只大白狐,都说是狐妖渡劫失败呢……”
欧养娘忙止住杜恒雪的话,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三小姐,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杜恒雪讪讪地道:“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当个乐子,回来讲给姐姐听的。”
杜恒霜听了,浑身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看来,昨天她看到的,真不是一个梦。
那个中年仆妇,后来她眼前闪过的那只大白狐,还有,她说来报恩,说我救了她小儿的命,肯定就是那只小白狐了。安子常也说过,那小白狐,是在安国侯府做窝的!
种种事端联在一起,杜恒霜就将昨夜从流光镜里看到的景象信了八九成。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那些变动,但是她知道,这是白狐借报恩之际,给她预警来了。
杜恒霜掀开被子起身,道:“安国侯府那只被雷劈死的大白狐狸,有人收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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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定计 (6K,含俺是张飞灵宠缘+)
“安国侯府五年前就被安大少爷杀得干干净净,如今安大少爷都搬出了安国侯府,那里根本就没有人住了,就连下人都不愿意在那里守着。听说,那府里头的狐妖鬼怪比人多多了。安大少爷也是扛不住了,才搬出来的。”杜恒霜的大丫鬟知画端了一铜盆的洗脸水过来,一边放到屏风后面的窄桌之上,一边说道。
杜恒霜坐在床沿上,顺手将披在肩上的长发绾了个髻,松松地垂在耳后,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如果她这样带着人去安葬那只白狐,会不会有些突兀?毕竟她跟安国侯府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
对于杜恒霜来说,她从来没有把继父许绍的亲戚当做是自己的亲戚。安子常虽然是许绍的外甥,杜恒霜是决计不会叫他一声表哥的。
知画安置好洗脸水,服侍杜恒霜净面。
杜恒雪看见姐姐起床了,也不再压低声音说话,叽叽喳喳跟在杜恒霜后头,像条小尾巴一样,“知书也听说了。还说五年前,安大少爷才十五岁,就能弑君杀父,真是了不得。”
杜恒霜放下擦脸的细葛巾,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语带嗔怪:“雪儿,这种事,你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
弑君杀父,说起来威风,其实背地里不知被多少人骂“不忠不孝,乱臣贼子”。
可是谁让如今是乱世呢?
所谓时世造英雄,乱世里造就的当然是“乱臣贼子”。
唯一不同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旧朝的乱臣贼子,可能是新朝的忠臣良将。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她们姑娘家,还是要知道分寸才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要心里有数。
杜恒雪知道姐姐不高兴了,忙道:“知道了。我再不学这些话了。”说完凑到杜恒霜身边,仰着一张清丽脱俗的小脸讨好地笑道:“姐姐,我帮你梳头啊。”
杜恒雪手巧,最喜欢摆弄杜恒霜的头发。
杜恒霜允了,坐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将白玉梳递给杜恒雪。
可是看见面前的镜子,杜恒霜又觉得刺眼,伸手将镜匣阖上,任凭杜恒雪给她梳妆。
杜恒雪一拿起梳子,就浑然忘我,全身心投入进去。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欧养娘就带了丫鬟出去摆早饭。
等杜恒雪梳完头,杜恒霜跟她一起吃完早饭,才将她打发回屋,自己提笔给钱伯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送出去了。
钱伯还住在杜家在洛阳的老宅子里。
方妩娘改嫁的时候,杜氏宗族又闹过一场,特别是杜先诚两个大哥的儿子,恨不得直接把小叔叔的家产占为己有。
就算许绍是洛阳大司马,也对抗不了一般人这种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
没有改嫁的时候,许绍能够护住方妩娘和杜先诚的家财不被夺走,是因为方妩娘好歹还是杜家人。现在方妩娘都改嫁了,再把住杜家家财不放,就连不相干的人都看不过去。
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是当时只有十岁的杜恒霜站出来,说她们不改姓,依然是杜家人。这样一来,在她和妹妹嫁人之前,这笔杜家的财产,还把握在杜家人手里。
这种做法,在洛阳几家大的宗族里面,都是有先例的。甚至有人家为了不把自家的财产分出去,宁愿在家坐产招夫的。
当然,上门女婿也不是那么好招的。
大周的赘婿是和乞丐、罪犯一个社会地位的人。像个样子的好儿郎,都是不会愿意去给人家做赘婿的。坐产招夫能招到什么样的女婿,当然不言而喻。对于没有儿子的人家来说,其实是两难境地,要么将所有的家财跟别人姓,要么会毁掉女儿的一生。
杜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大女儿杜恒霜是从小订了娃娃亲的,男家萧家虽然在长安,但是那未婚夫每年都过来一趟,来往很密切。
小女儿杜恒雪还没有订亲,许多人都在传,方妩娘要给小女儿坐产招夫,把这份家财留在她们姐俩儿手里。
只有方妩娘和杜恒霜两人知道,她们是绝对不会让杜恒雪坐产招夫的。那样做,还不如拿把刀子把她一刀捅了还来得痛快些。
钱伯和杜恒霜一样,只念杜先诚的好,就自动留下来帮她们看家,顺便看着铺子里的生意。
杜先诚留下的掌柜和管事还比较得力,如今又靠着司马府,知道孤儿寡母背靠大树,都比以前还要兢兢业业,将杜先诚留下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在这乱世之中,居然还扩展了几家生意。
从两年前开始,杜恒霜就从方妩娘手里接过大部分铺子,开始学着看账本。如今她已经逐步上手,不懂的地方,就把大掌柜请到司马府询问。她为人精细,又能下苦功,学得还不错。
许绍见了,曾经暗地里提醒方妩娘,商贾之术乃是末流,不要让杜恒霜入了邪道,总是抛头露面倒是不好,萧家也未必高兴看见自己娶回来一个充满铜臭的主母宗妇。
方妩娘曾经不以为然,说萧家本是商户人家,家里的生意虽然先前被人夺了许多,但是在萧士及不知遇到了什么贵人,不仅将被人家强占的铺子、房产一一夺回,而且还多开了许多家新的铺子。这样的人家,主母会看账本,不是锦上添花吗?
许绍却知道,萧士及小小年纪就能整得家业复苏,绝对不是靠他自己的力量。他这些年每年往洛阳跑,中途都会拐去太州。太州是齐王齐伯世的老巢。许绍是洛阳的大司马,暗地里也早就投靠了齐王,跟萧士及如今是一个主子。
以萧士及的本事,萧家又怎会一直是商家?
不过再多的话,许绍也不会说了。
方妩娘听了许绍的话,才跟欧养娘商议了一番,让杜恒霜不要把精力都放在账本之上。
男主外,女主内。她需要做的事,应该是管好内宅。养家活口,是男人的事。
杜恒霜才收敛了一些,就算看账本,也是偷偷地看,只有欧养娘一个人知晓。
闲暇时候,除了学画,就是习字,练得一手簪花小楷,经常跟萧士及书信往来。
杜恒霜的信一送到杜宅的钱伯手里,钱伯马上就潜到安国侯府,寻找那白狐的尸身。
安国侯府果然一片凄清,就连大白天都凉嗖嗖的。
安子常搬走了,甚至连大门都不锁,敞开大门都没人敢进去。
大门外的闲人不少,却都只敢在外面指指点点,最多拣块石头扔进去。
钱伯艺高人胆大,偷偷进去之后,没费多少力气,就在一棵大树上找到那只白狐的尸身。
钱伯按照杜恒霜信里的指示,将白狐的尸身带出来,火葬之后,将骨灰装在一个小瓷坛里,给杜恒霜送去。
入夜,杜恒霜将那小瓷坛放在窗台之上,偷偷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又在坛前点了一柱香,供奉了一碟鲜果。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窗户果然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那只小白狐钻了进来,绕着窗台上的小瓷坛转了几圈,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小婴儿啼哭的声音。
杜恒霜撑着头在条桌旁打盹,朦胧中看见小白狐进来,忙屏住气息,怕惊扰了小白狐。
小白狐抬头,看向杜恒霜,慢腾腾地走过来,用小巧的鼻头拱了拱杜恒霜的手。
杜恒霜摊开手掌,小白狐爬了上去,在她的手掌之上蜷成小小的一团,只有巴掌大,看得杜恒霜一颗心都要化了。
“那是你娘亲吗?”杜恒霜悄悄问道。
小白狐点点头,圆圆的黑眼珠里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杜恒霜的手掌之上。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杜恒霜手心,烫得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杜恒霜完全清醒过来,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除了有些润湿,哪里有巴掌大的小白狐?再看窗台上,那装着大白狐骨灰的小瓷坛已经消失无踪了。
杜恒霜赶紧站起来,看向窗外,却见那枫树的树桠之间似乎有白光一闪,再仔细看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只看见风吹树梢,一股凉气冰寒刺骨。
杜恒霜叹口气,冲着窗外招招手,才把窗户阖上,回去睡觉。
此时司马府的大少爷许言辉和许言邦还没有入睡,正在一处说话。
许言邦将安子常打探的消息跟许言辉转述了一遍。
许言辉阴沉着脸,端坐在书桌后头,半晌没有言语。
“大哥,这件事就是这样。娘亲的死,确实不是为人所害。别人你不信,安表哥你还不信么?”许言邦端起茶杯吹了一口,已经神态自若。
许言辉冷笑一声,一拍桌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了那个小贱人,自然话里话外都帮她们开脱!——哼!我们许家人难道欠她们杜家女人的?一个二个都猪油蒙了心,为她们牵肠挂肚……”
许言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嘴硬道:“大哥不要乱说话。我什么时候对那小……丫头有意思了?那小拖油瓶,我见一次骂一次。畏畏缩缩,跟只小老鼠一样,只会躲在她姐姐后头。以后她姐姐出嫁,不知是不是也要跟着陪嫁出去,姐妹共侍一夫……”
许言辉更是恼怒,大袖一拂,将桌上所有的杯碗茶碟都扫在地上,厉声道:“小贱人就是给人压的命!还想嫁人?!——别做梦了!”
许言邦听着这话不对,忍不住问道:“大哥,娘的死,已经证明跟她们的娘无关,你再这样,让爹太难做了。还有,你年底就要娶亲了,可别再这样天天阴着脸,让嫂嫂看了也为难。”
许言辉知道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将拳头缩回袖子里,闭目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地道:“你认为娘的死,跟那贱人无关,可是我却知道,娘是被她活活气死的!——没有她,娘还能多活几年。有了她,娘只求速死。你明白吗?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她们娘儿仨,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许言邦皱眉,“大哥,我觉得你钻了牛角尖了。虽然我也看那两个拖油瓶不顺眼,但是还不至于要她们偿命的地步。大哥,我警告你,别太过分。现在世道纷乱,大哥该想着如何为我们许家光宗耀祖,而不是天天在后宅跟几个女人过不去。”
许言辉仍是闭着眼,挥了挥手,“你走吧。我自有分寸。”
许言邦只好告辞离去。
等许言邦走了之后,许言辉才把右手从袖子里面伸出来,看着手背上的伤口出神。
许言辉的通房丫鬟琉璃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默默地把地上的瓷片都收拾了,又换了一套新茶具,摆在桌上。
“琉璃,去叫兰霜过来伺候我。”许言辉站起身,去里屋沐浴。
兰霜是许言辉的另一个通房丫鬟,年方十四,本不到破瓜的年纪。不过前些日子在许言辉的院子里掐凤仙花染指甲,被许言辉见到,两人在凤仙花下说了几句话,当晚许言辉就将兰霜收房了。
兰霜一跃成为通房大丫鬟,月例涨了十倍,让许府的丫鬟们都艳羡不已。
方妩娘并不敢管许言辉,对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跟许绍提了两句,说年底就要娶大少奶奶了,大少爷这样,会不会让大少奶奶脸上不好看。
许绍没有在意。反正成亲之后,通房丫鬟多半是要被打发的,也不值得为个贱婢和儿子口角一场。
琉璃见许言辉又要兰霜伺候,忙道:“大少爷,兰霜她身子不舒服,今儿早早睡了。要不让奴婢伺候大少爷?”
许言辉冷笑道:“不舒服?这才几天,就不舒服?——行,你去跟她说,今儿不来伺候,明天直接卷铺盖走人。我的院子里,从来就不缺人伺候!”
琉璃叹口气。自从夫人去世之后,大少爷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成天阴阳怪气的。四年前新夫人进门,大少爷像是找到新的目标,才振作起来,贸足了劲儿跟继母作对。
要不是老爷看不下去,跟大少爷长谈过几次,大少爷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
现在大少爷又发了少爷脾气,琉璃当然不敢再推脱,连忙去兰霜住的小耳房,将她推醒,低声道:“大少爷让你去伺候呢。”
兰霜揉了揉眼睛,有些畏缩地道:“琉璃姐姐,我身上不舒服,沉沉的坠得慌,今儿不去伺候行吗?”
刚被收房的时候,兰霜还挺高兴的。
但凡在许府做大丫鬟的,有几个不想被少爷收房呢?
可是大少爷……也太龙精虎猛了。
“大少爷说了,若是你不去,明儿直接卷铺盖走人。”琉璃将话传到,就拉开自己的被子,睡了上去。
兰霜吓了一跳,忙披了件外袍,赶去许言辉屋里。
许言辉已经上床了。
兰霜脱了衣裳,从床脚爬上去,被许言辉一下拉进怀里。
紫檀木的大床很快就吱吱呀呀地响起来,间或响起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细细的娇吟。
“……霜儿你这小贱人,也有今日。你给我动啊,像条死鱼一样!不把你大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迟早卖你去教坊……”许言辉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兰霜耳边回响,一双鸡头小乳被他的大手拧来捏去,很快红痕点点。
兰霜知道许言辉在床第上有些怪僻,好在不会真的伤害她。每次完事之后,也会对她轻怜蜜爱,小心翼翼,呵护备至,便也顺着他的话头,尽力逢迎,只盼在大少奶奶进门之后,能给自己开脸做姨娘。
……
第二天,二少爷许言邦一大早过来,看见许言辉还没有起床,那个通房丫鬟兰霜坐在许言辉房里梳妆。
“出去吧。”许言辉从床上坐起来,让兰霜出去。
许言邦皱着眉头道:“大哥,还是给这丫鬟改个名字吧。”
一般来说,下人的名字,不能跟主人的名字重名的,如果有重合的字,就需要改一改。
当然,也有人不在乎的。
不过对于许言辉来说,这样做,本来就是为了故意羞辱杜恒霜。
“改什么名字?贱人用贱名,不是正好?”许言辉起身去屏风后头梳洗。
许言邦懒得再劝,就道:“大哥,安表哥不在府里,回安国侯府去了。”
“他不是搬过来住了么?”许言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
“是回安国侯府有点小事。——就是那天雷劈死的白狐的事。昨儿不是刚刚死了么?安表哥还道过几天有空了回去料理,结果今早他派回去的下人发现,那白狐的尸身不翼而飞了。你说是不是怪事?这件事一大早就传开了,整个洛阳城都在沸沸扬扬。你说那白狐到底是渡劫成功,还是失败了?”
许言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这也能传?八成是被哪个闲汉偷去扒皮卖了,上好的一张白狐狸皮子呢。”
许言邦失笑,“大哥竟然能想到白狐狸皮上面去,佩服佩服!”说着就不再提此事,“大哥,爹让我过来叫你一起过去。齐王那边有事吩咐。”
这是正经事。
许言辉匆匆忙忙吃了几口早饭,就跟许言邦一起去见许绍。
洛阳城有关白狐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也传到了刚搬到洛阳不久的穆侯爷府上。
穆夜来吃早饭的时候听见这件事,也十分惊讶。
上一世的时候,洛阳城可没有出过什么白狐的妖蛾子。
现在的人,真是人心不古,一只野畜牲都能让他们穿凿附会。
穆夜来撇了撇嘴,让丫鬟给她收拾了一下,就去外书房求见爹爹穆侯爷。
“什么?你现在想去长安?!”穆侯爷气得一拍桌子,“不行!”
“爹——!”穆夜来使足了浑身解数,装痴卖傻耍无赖,样样都使上了,那穆侯爷还是不允。
穆夜来很是惊讶。以她两世为人的经验,只要她这些招数都用上了,无论什么事,穆侯爷都会答应的。
当年,她想给萧士及做妾,让穆侯爷气得差一点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但是最后还是在嫡母的劝告下同意了,给她陪送了无数的嫁妆,把那原配夫人杜恒霜生生给比了下去……
“夜来,你不要闹了。现在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已经是严阵以待,就连镖局都无法通行,你还凑什么热闹?”穆侯爷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严阵以待?
穆夜来看向自己的爹爹。
穆侯爷低声道:“还是夫人见识广博。这最后一仗,马上就要打了。——这天,也很快就就要变了。”
穆夜来一惊。这些天,她一直沉浸在要马上见到萧士及的喜悦当中,居然把这一茬都忘了!
是啊,齐王的最后一战,就是战长安!
而这一战,也奠定了萧士及的莫大功绩。
是他里应外合,打开了长安城的大门,让齐王大军入内的。
为了这一天,士及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罪……
一想到此,穆夜来就觉得满口苦涩。
在这样荣耀的时刻,她不能跟他站在一起。
不过再想一想,自己才十岁,就算去长安,又能怎么样呢?还能让萧士及对她另眼相看不成?
穆夜来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托着腮坐在桌前细细琢磨。
屋外传来两个丫鬟嘀嘀咕咕的声音。
“二少奶奶又要回娘家呢。今年还不到年底,二少奶奶已经回了好几次娘家了。”
“谁说不是?但是也怪不得二少奶奶。她的表妹,如今是二少爷的妾室竹姨娘,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啊?”
“要我说,当年二少奶奶就错了主意,不该让她的表妹跟自己的未婚夫熟悉。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难道她不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的不如偷不着的吗?”
穆夜来听得怦然心动。
有了!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现在这个时候她自己去长安,萧士及根本不会理会她。
当年她为了结识萧士及,还真是费了不少的功夫,才跟他慢慢熟悉,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方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再和上一世一样,一开始就傻傻地在他身后追逐。
她应该去结识杜恒霜,跟她做朋友,然后通过杜恒霜,光明正大认识萧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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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恩怨
穆夜来心中狂喜,面上却还是带着两世为人的沉着和冷静,淡然起身道:“英芝、英环,跟我去母亲那里一趟,我要问一问母亲,今年秋日宴的请客单子发出去没有。”言罢款款起身,走出房去。
穆家是今年刚封了侯,从安西迁到洛阳来的。在安西,穆家本是王族,如今虽然只是封了侯,但是气派不减。
只可惜刚来大周,就赶上大周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不过穆侯爷是个墙头草,虽然是大周封的他的爵位,但是看见德祯帝驾崩,他就毫不犹豫地投靠了声势最大的反贼齐王齐伯世,完全不把如今还在长安苦守的小皇帝放在眼里。
穆家在洛阳刚刚安定下来,就打算按照以前在安西的习惯,举办秋日宴。
因他们还在安西的时候,秋天是最好的季节。青绿香甜的马奶子葡萄、金黄色的哈密瓜、皮薄汁甜沙瓤的西瓜,还有库尔勒香梨,甘甜爽脆的大枣,每一样,都比中原的这些瓜果要香甜可口。
王族成员更是要举办秋日宴,与民同乐,表示对治下百姓的一种安抚和慰问,也是延续老祖宗的习惯,在秋天收获的时候对上天表示感恩的一种举动。
就算迁到了中原,昭穆九姓都不约而同,沿袭了这个秋日宴的传统,并且把它逐渐发扬光大起来。
昭穆九姓迁到大周,大部分都住在长安。住在洛阳的,原本以前只有安国侯府。后来安国侯府被他们家的嫡长子杀得干干净净,洛阳就再也没有举办过秋日宴。
直到最近一年穆侯从安西迁来,跟安子常沟通之后,郑重打算由穆家举办今年的秋日宴。
不过现在人心惶惶,城外不时有大军调动,愿意出来走动的人家不多。还有许多人家,正在自己府里装车,准备离开洛阳,去往乡间或者山里,躲避战乱。
穆夜来匆匆来到嫡母曹氏房里,笑着问道:“母亲,不知道秋日宴的帖子发出去没有?”
曹氏正为此事犯愁,抱着自己怀里的叭儿狗,朝身旁的四方桌上努努嘴,“都在这里呢。不知道到底要请谁。先前派下人到各府试探过,愿意来的人不多。唉,”曹氏摇头,“放弃了安西的王位,来到中原,又遇到这个时候,真是不知道是什么运气。”
在安西的时候,曹氏也曾贵为王后,可是在洛阳,她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侯爷夫人,想想就一口气堵在心里。
穆夜来凑上来,留神翻看那些请帖,一边在记忆里回想当年那些跟穆侯府交好的府邸,还有以后在新朝会一跃而成人上人的那些有潜力的府邸,跟这些请帖对照,轻言细语地帮助曹氏出了几个主意。
曹氏仔细想了想,发现大有用处,喜得将怀里的叭儿狗推开,将穆夜来抱在怀里一个劲儿地揉搓,就如同自己的叭儿狗一样。
穆夜来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她是嫡母,只好忍耐下来。
等曹氏跟她亲香够了,穆夜来才又轻描淡写地道:“母亲,这许司马府上,是不是少请了两个人?”
“没有吧?”曹氏疑惑,从桌上移过来请帖细看。
“母亲你忘了,许司马的填房夫人,带了两个女儿嫁到许家,也是正正经经的许家小姐。母亲请了许司马的填房夫人,却不请她的亲生女儿,虽然礼上没有错,可是人情上却不大好。何必让许夫人心里有这个疙瘩呢?多两个小姑娘而已,又给她做了脸面,又显得我们侯府大度,面面俱到,还能顺便结交一二。”
曹氏听得连连点头,抱着穆夜来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样办吧。给许夫人带来的两个小姐,叫什么名字的?也加两份请帖吧。”说完又感叹:“母亲年纪大了,这些事情都想不到。”
穆夜来忙道:“母亲打理的都是大事,这些小事,应该是下人帮着操持的。下人想不到的,有女儿帮母亲想到,母亲尽管放心就是,不会让母亲在父亲面前失礼的。”
曹氏嘴角笑得高高挑起,眼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穆夜来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十岁的被宠坏的小孩子,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曹氏脸上如同带了一层面具的笑意,在心里撇了撇嘴,从曹氏身上站起来,笑着屈膝行礼:“母亲,那我去让他们添两份请帖去。”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曹氏暗暗称奇,却也只是笑着让她快去。
等穆夜来走了,曹氏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屋里的下人都出去了,只有一个贴身的婆子守在那里。
“夫人,这三小姐,越发的能干了。”
“可不是?才十岁,就忙着卖弄了。”曹氏在心里嘀咕,嘴上却是淡淡地道:“都是穆家的女儿,哪里有不能干的?——去,把大小姐叫过来。都十六岁了,也不知道为自己的亲事操心,成天就知道骑马射箭,又不用她去从军入伍……”
那婆子忙应了一声是,出去把大小姐穆夜歌请了过来。
穆夜歌是曹氏的嫡长女,若是在安西,她就是郡主。可惜来到洛阳,她只是穆侯府的一个小姐而已。
曹氏心里对她怜惜不已,面上却比对谁都要严厉。
“三天之后就是秋日宴了,同时也是要让洛阳的世家大族都认识你的机会,你要好好准备,听见没有?”曹氏严厉地说道。
穆夜歌手里拎着一根马鞭,笑盈盈地道:“要做我的夫婿,可是不容易。——先赢得过我手里的马鞭再说。”说着,右手腕轻挥,长鞭挥出,将对面多宝阁上面供着的一个粉彩花樽砸得粉碎。
昭穆九姓都尚武,无论男女都会习练功夫。
曹氏也是昭穆九姓出身,对穆夜歌的样子十分欣慰,笑着点头,“这才是我们昭穆九姓的姑娘家。别学那些小门小户的作派,恨不得把男人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这又是何苦……”
穆夜歌大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配着她的浓眉大眼,白肤黑发,很有一种和中原姑娘不同的靓丽。
曹氏就拉她过来,对她细细说道:“你爹和我,都看上了安国侯的嫡长子安子常。等秋日宴的时候,我会安排他跟你在一起说话,你自己端详端详,可好?”
一向豪爽的穆夜歌听见这个消息,突然扭扭捏捏起来,“安……大哥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怎么啦?做大事也要成家立业啊。再说,安国侯那个样子,我向来就看不上。安子常能一刀把那狼心狗肺的男人杀了,足见得他是个有担待的男人。更别说,他亲手弑君,等到新朝一立,他一个世袭的爵位是跑不了的。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封王……”曹氏和穆夜歌一起露出向往的神情。
而安子常本人,此时正坐在洛阳司马许绍的书房里,跟他一起拆看从齐王齐伯世那里送来的密信。
“齐王等不及了,也就在年底之前,要打长安。”许绍低声道。
书房的大门关得紧紧的,前后左右,甚至包括房顶,都有人埋伏在那里守候。
安子常“嗯”了一声,举起琥珀高脚杯,将里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似乎毫不在意。
“你也要好好为自己打算。齐王封了你做先锋大元帅,是打定了主意,要捧你做新朝的第一战将。你还年轻,对于名利,不能太过趋附了。要慢慢来,打好基础再说,不然的话,根基太浅,迟早会被人连根拔掉的。”这话对于许绍来说,已经是很不含蓄了。他就只差在说,小心齐王“狡兔死、良弓藏”了。
安子常嗤笑一声,往后仰靠在座椅之上,拿胳膊挡了自己的额头,半闭着细长的丹凤眼,殷红的薄唇里吐出一句话,“舅舅,成名要趁早啊。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
“可是先锋大元帅这个位置说起来好听,其实还是上阵杀敌的主帅,不是运筹帷幄的主帅。”许绍很是担心,“你们安家,只有你一根独苗了。”
安子常放下胳膊,脸上的神情阴郁下来。
“唉,也是朝阳公主太过狠心。若是她留着你堂弟安子禅的性命,你好歹还有个兄弟帮衬。”许绍摇头,看着齐王的信叹息。
安国侯这一支是大房,朝阳公主嫁得是安国侯的弟弟,属于安家的第二房,本来不在洛阳,而是在江都。
安子常五年前杀了德祯帝,也就是朝阳公主的亲爹,然后又杀了安国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
朝阳公主在江都得到消息,发誓跟安子常誓不两立,派了无数杀手过来追杀他,当然都没有成功。而江都刚刚被反贼窦章所占,俘虏了江都公主府和安家二房的所有人。
窦章本来是打着要为德祯帝报仇的旗号,说安子常弑君,要株连九族,江都安家二房也是九族之列的近亲,于是将所有的安家人,包括朝阳公主的丈夫,也就是安子常的叔叔尽皆斩首。
而安子禅因为是朝阳公主的亲生儿子,德祯帝的外孙,窦章就装模作样,说要放他们一马。
结果朝阳公主义正词严地道:“他是反贼家族中人,尽管带走。”亲手将自己十岁的亲生儿子安子禅交给窦章,任凭窦章侮辱损害自己的儿子,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被杀。
安子常默然良久,“我最对不起的,是这个堂弟。——朝阳公主是为了报复我,因为我杀了她爹——那个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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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赴宴 (粉红180+)
许绍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良久,才轻声道:“当年你是太过了些。弑君杀父,最后还把全府的人都杀了,这又是何必?你爹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可是府里别的人……”
安子常扬起薄唇,细长的丹凤眼眸光闪烁,“……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都该死。他们是我那禽兽不如的爹的野种,他们既然那么‘孝顺’,我就送他们一起下地狱,去陪着老头子尽孝去。”
许绍无语,知道安子常说的是他的庶出的兄弟姐妹。
“舅舅,你不是不知道,我爹有多厉害。他要娶我娘的时候,不是向你保证,不会有人越过她去?可是她才进门没两个月,就有女人拉着三岁大的儿子跪在她房门口,求她给他们母子俩一条生路。我娘的第一胎,就是这样活生生没气没的。其实说起来,我是我娘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就这样没了。”安子常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反正死都死了,早死早投胎。至于我,我这辈子就没打算长命百岁的活着。”
“你爹生得太好了。其实,当初我是不赞成我妹妹,也就是你娘嫁给你爹的。但是我妹妹执意要嫁,安国侯也执意要娶,我只好成全他们了。不过,如果不嫁,今日也没有你了。”许绍勉强笑了一下。
安子常跟着笑了一下,“生得好有什么用。女人就是痴傻,略看见个平头正脸的男人,就不想放过。非要飞蛾扑火,被烧着了才知道厉害。”
漂亮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样,都是最会骗人的。
许绍的眉头终于拧了起来,摆出了舅舅的款,威严地道:“不许再胡说八道了。说正经的,穆侯府给我递话,对你有意思,想给你说一门亲事,三日之后秋日宴,你一定要去。听见没有?”
安子常懒洋洋地站起来,拖长声音道:“去,一定去,我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去……哈哈哈哈……”大笑着出了书房。
到了下午的时候,洛阳城数得上号的世家大族都接到了穆侯家秋日宴的请帖。
许绍的司马府里,方妩娘看见居然有专门给杜恒霜、杜恒雪的帖子,高兴得不得了,亲自拿着帖子,来到杜恒霜和杜恒雪住的绣楼,对她们嘱咐道:“三日之后是穆侯府的秋日宴,你们姐俩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不能让人看轻了。”
杜恒霜看了看帖子,问道:“他们是新来的吧?”如果不是新来的,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请她们两个拖油瓶前去做客?以前洛阳的那些世家大族,一般都是善意回避她们姐俩的。
方妩娘拊掌笑道:“管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总之这一次,你们姐俩一定要给我争口气。”说着,就要帮杜恒霜和杜恒雪搭配出门的衣裳首饰。
杜恒雪说是有事,不知道去哪里了。
杜恒霜一个人在绣楼的屋里,听方妩娘劝了半天,还是不想去,将请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轻声道:“娘,我可不可以不去?”
方妩娘一愣。她已经有四年,没有听见杜恒霜叫她“娘”,鼻子霎时有些发酸,声音更加柔和,“我知道你不想去,可是你想想你妹妹……”
杜恒霜马上明白过来。
欧养娘教过她,这些世家大族的各种宴饮游乐活动,其实是变相的相看女婿和媳妇的场合。
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有公主府举行的各种花会,将每年及笈的贵女聚集在一起,让大家展现才艺,其实也就是待价而沽的意思。
杜恒霜已经订婚,当然不想去凑这种虚热闹。
可是杜恒雪还没有着落。虽然她才十一岁,可是订婚这种事,向来是赶早不赶晚。就跟去集市买东西一样,去晚了,就只有残破次品等着你。
杜恒霜最疼的就是这个妹妹,而且杜恒雪性子绵软,这个夫婿人选,真要好好挑一挑才是。
“娘,明天去的,都是世家大族。可是依妹妹的性子,未必能嫁到那些世家大族做媳妇。依女儿看,不如给她找家境殷实的人家,只要人口简单,家人和睦就可以了。”杜恒霜还想劝一劝方妩娘。虽说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可是也有不少低嫁的女儿家,活得比高嫁的女儿家更舒服。
一句话,只要娘家能帮衬,自己也争气,不管是低嫁,还是高嫁,都能过得不错。可是如果自己立不起来,就算是公主,也有被驸马欺侮的时候。
方妩娘却不以为然,“霜儿,你是小孩子,很多事都不懂。你的夫家,以后一定非富则贵,怎么能让你妹妹只嫁小户人家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至少要一碗水端平。你别再说了,好好收拾,三天之后去穆侯府赴宴。我也去,还有老爷的两个庶女,哦,对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也去。”
杜恒霜知道说的是许言辉和许言邦,不由挑了挑眉毛,“也请男人去?”
“秋日宴,秋日宴,又不是女人宴,为什么不请男人?你这话真好笑。”方妩娘捂着帕子笑了一会,就带着丫鬟婆子回去正房理事去了。
晚上掌灯的时候,方妩娘命自己的大丫鬟送了两盒首饰过来,让杜恒霜和杜恒雪挑选。
杜恒雪听说要出去参加宴会,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衣箱都找出来,让杜恒霜帮她挑。
杜恒霜帮她挑了粉蓝的短襦,烟色的半臂,和淡蓝的罗裙,头上的首饰是杜恒霜的珍藏,一套带有异域色彩的海蓝宝的头面,是当年杜先诚从那个佛朗斯牙商人那里进的货,专门留给杜恒霜的。
杜恒霜觉得更适合杜恒雪,本是一直留着,打算等她及笈的时候送给她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杜恒雪果然对那套海蓝宝的头面首饰爱不释手,甚至将杜恒霜那个装首饰的黄花梨木匣子都一起要走了。
看得杜恒霜的大丫鬟知画的嘴角直抽抽,心疼地要死。
晚上睡觉的时候,知画问杜恒霜:“大小姐,这可是咱们大周独一无二的一套海蓝宝头面,您就这样给二小姐了?——这可是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而且是老爷留下的念想……”
杜恒霜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多嘴。我爹也是雪儿的亲爹,既是他留下来的念想,雪儿也有份的。那套首饰,虽然贵重,可是戴在我头上不好看,还是更适合雪儿。”
知画偏着头想了半天,还是道:“还是大小姐大方。如果奴婢有这么贵重的首饰,哪怕奴婢戴上跟卖猪肉的大婶一样难看,奴婢也不会舍得送人的。”说得杜恒霜莞尔,笑骂一句“贫嘴”,便躺下睡了。
很快两三天过去,洛阳城的世家大族这几天,都在忙着去穆侯府秋日宴的事。
虽然世道纷乱,民生艰难,可是对于达官贵人来说,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又夹着齐王在各地不断收取城池、郡县的消息,个个都扬起希望。
洛阳早就成了齐王的天下。
这天到了秋日宴的正日子。
杜恒霜一大早起来,就开始亲自收拾摆弄杜恒雪。
换好衣裳,梳好发髻,再挑了几个海蓝宝的首饰戴上,杜恒雪越发得明眸皓齿,娇俏可人。
杜恒雪的丫鬟知书拿了胭脂过来,想给她上妆。
杜恒霜仔细端详了端详,摇头道:“不用了。妹妹天生丽质,现在年岁也小,涂脂抹粉地反倒不好。”
杜恒雪当然听姐姐的话,不肯抹上胭脂。
两人吃了早饭,就去和方妩娘会合。
另外两个庶女二小姐和四小姐,已经等在那里。
方妩娘一身散花如意石榴裙,披着烟霞色的披帛,头上发髻正中插着一只金镶玉满池娇分心,气势立时不凡起来。
居移体,养易气。
做了四年的大司马夫人,方妩娘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商户的嫡妻。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了官夫人的威严。
杜恒霜带着杜恒雪进了正房,对方妩娘行了礼,方妩娘就笑着起身:“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许家的大门外,准备了两辆大车。方妩娘本打算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坐一辆车,那两个庶出的小姐共坐另外一辆车。
许言辉和许言邦骑着马站在大车旁边。
许言辉戴着黑色幞头,穿一身银灰色镶襕边的罗袍。许言邦却是戴着灰色幞头,配一身蓝灰色镶襕边的罗袍。
看见方妩娘带着四个小姐出来,许言辉和许言邦都下了马,对她微微颔首。
方妩娘点点头,“今日要辛苦两位少爷。”
“夫人说哪里话,今日两位妹妹才会辛苦呢。”许言辉淡淡说道,脸上却是对着杜恒霜,笑得意味深长。
杜恒霜不理会他,带着妹妹跟着方妩娘往前走。
许言辉举起拳头,轻轻咳嗽一声。
许二小姐会意,笑着央求道:“母亲是代表我们许家出门应酬的,是不是应该带着我和四妹一起坐车呢?毕竟母亲的这辆大车,才是代表司马府的车。后面的那辆车,本是给许家的客人用的。”说着,就带着四小姐上前,把杜恒霜和杜恒雪挤到一边,带着四小姐爬上了方妩娘坐的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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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小惩
方妩娘看见两个庶女自顾自爬上自己坐的车,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出来。
“这两辆车是早就备好的。你们俩带着的丫鬟婆子多,坐后面的车宽敞一些。”方妩娘耐着性子跟许绍的两个庶女讲道理。
她是小户人家出身,从小娇生惯养,家里爹娘夫妻和睦,没有小妾姨娘之流。后来嫁了杜先诚,也被他捧在手心里,别说小妾姨娘,就算是想做通房的丫鬟,都是杜先诚自己就料理干净了,从来不用她操心。
可是跟杜先诚两个人的夫妻缘分到底浅了一些。两人的好日子没有过多久,杜先诚就一个人去了,留下她带着两个孩子,苦苦挣扎渡日。
到了被杜氏宗族逼迫的时刻,方妩娘才发现,自己以前纠结的男人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的问题,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如果都被别人逼得没有活路了,没有人会去再计较男人有没有小妾和通房的。
方妩娘稍稍感伤了一下,就对爬上来坐到她车里的两个庶女冷冷地道:“我说了能让你们上来的吗?她们不上来,也不等于你们可以坐上来。”说着,便对自己旁边的管事媳妇骂道:“瞎了眼了?不管什么人都能往我车里爬,要你们有什么用?!”
这管事媳妇就是方妩娘以前的大丫鬟翠心,后来嫁给了司马府的一个管事,也做了管事媳妇,在司马府也是有头有脑的,何曾在人前丢过这个人,便赶紧对两个庶女道:“二小姐、四小姐,这是夫人的车,你们不能上来的。请下去吧。”
二小姐想着有大少爷撑腰,知道就算是夫人,也不敢把她们怎么样的,就陪着笑脸道:“翠妈妈,外面只有一辆车,是要给大小姐和三小姐坐的,我们下去了,大小姐和三小姐岂不是没有车坐了?”说着回头求方妩娘,“母亲就担待这一次,让我们也沾个光,跟母亲亲香亲香吧。”
方妩娘沉了脸,终于忍不住要发作起来。
杜恒霜在车下看见这一幕,平静地道:“无妨,我们就坐这辆车吧。”然后冲大门旁边一直站着的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招了招手,“钱伯,过来帮我们查一查这车,看看状况如何。如果在路上拔缝了,耽误了行程,不能及时到穆侯府,倒是丢了司马府的脸。知道的,说我们是车出了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故意摆架子,不把穆侯府放在眼里呢。——是吧,许大少爷?”最后一句话,却是直接冲着许言辉问了出来。
许言辉被噎得满脸紫涨,却还是记得反唇相讥:“你好大的脸。你迟到就能代表我们司马府?做你的大头梦!”同时一甩马鞭,冲了过来,挡在钱伯前面,“你是何人?也敢碰我家的车?”
钱伯微微抬起头,看了许言辉一眼。
虽然只是下人的打扮,气势却极为骇人。
杜恒霜本想发作,可是看见坐在车里面的方妩娘冲她微微摇头,又飞快地往她身后飘了个眼风,杜恒霜便将到嘴的狠话咽了下去,走到钱伯身边,放软了声调,柔柔地道:“请大少爷高抬贵手,放我们姐妹一码。今日大少爷既然看我们不顺眼,我们不去就是了。——这就回府,不挡大少爷的路。”
许言辉从来没有听过杜恒霜作小伏低的声音,今日头一次听到,一时愣住了,就没有留心自己的父亲许绍刚刚从大门里面出来。
杜恒霜本来就不想去穆侯府,正要借故回去算了,却看见妹妹杜恒雪难掩失望之色。
“不行!你们不去,我们司马府不是更失礼了?人家专门给你们下了帖子,你别给脸不要脸!”许言辉大声道,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杜恒霜身上,手里的马鞭恨不得一下子抽到她身上,特别是她白玉无暇的脸上,看看她未婚夫还愿不愿意要一个破相的女人。就算他肯,他们萧家也不肯的。宗妇岂能是破相之人……
杜恒霜也是全身戒备,警惕地道:“大少爷刚才说我们姐妹跟司马府无关,怎么现在又有关了?大少爷你到底想怎么样?”
洛阳大司马许绍轻轻咳嗽一声,从后面走了上来。
许言辉看见许绍一脸不满,才知道自己又着了杜恒霜的道儿。——这个臭娘儿们,一定是知道爹来了,才故意做张做致,博人同情。真是心思阴毒,想要破坏我们的父子关系,和她娘一样,都是不知廉耻的货……
“孽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绍一边训斥许言辉,一边问道。
一旁赶车的下人吓得浑身哆嗦,居然从车上滚了下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已。
另外一个下人赶紧从那倒地的下人怀里掏出一根小木棍,塞到那口吐白沫的下人嘴里咬住,回头对许绍跪着回报:“老爷,张老三有癫痫。他这是又犯病了。”
赶车的车夫居然有癫痫。这司马府真是慈善人家,不拘一格用人材。
杜恒霜轻轻哼了一声,很是不屑。
许绍挥一挥手,“赶紧抬回去。以后给他派个轻闲点的差事,赶车这样的力气活儿,不适合他。”
许家的下人应了,把犯了癫痫的张老三抬了下去。
“司马老爷,可否让我家钱伯做车夫?他是赶车的好手。”杜恒霜轻描淡写地提议道。她和杜恒雪跟着方妩娘嫁到许家四年多,洛阳城里面世家大族就从来没有给她们俩下过帖子请她们出门做客。今日这一次,还是头一遭。
杜恒霜记得爹爹杜先诚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事若反常必有妖。
所以在杜恒霜看来,这穆侯府专门给她们姐俩下帖子,肯定是有原因的,绝对不会是因为穆侯府刚刚搬到洛阳,还不熟悉洛阳城的情况。
她知道,穆侯府是昭穆九姓之一,前不久还是王族,如今也是封了侯的达官贵人。别说这样的百年世家要请客,肯定是多方调查客人的情形,才能拟订请客的名单,就说像她们杜家这样小小的商户之家,刚回洛阳请街坊邻居吃饭的时候,还好好跟别人打探了一番街坊邻居的情形。比如张三家的媳妇是不是跟李四家的堂客不对付,请客的时候,不能让她们俩坐在一个桌上,等等。
平民小户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王公贵族?怎么会不知道她们姐妹俩尴尬的情形?
而知道这些事情,还要专门请她们,这醉翁之意的后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看到许言辉的作态,杜恒霜不由在琢磨,这件事,是不是许言辉给她下的套。目的是要在洛阳城的达官贵人面前羞辱她。
羞辱她不要紧,可是要牵连到自己的妹妹……
杜恒霜在心里冷笑一声:那就走着瞧,看看最后是谁最丢脸!
杜恒雪生怕不能出门做客了,连忙凑到许绍身边,仰着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央求道:“爹爹,让钱伯赶车吧,他赶得又快又稳。没有他,我们肯定赶不及了,岂不失礼?”
许绍对杜恒雪怜爱得多,闻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笑着道:“行,既然是雪儿求情,我就给雪儿一个面子。”对杜恒霜看都不看,倒是让许言辉心里好过些,觉得又捡回了脸面,脸上也不那么阴沉了。
许绍故意给杜恒霜脸子瞧,眼角的余光却在不断打量她。
杜恒霜脸上神情一点都没变,依然是淡淡地,就连以前藏不住的那股对自己的怒气都看不见了。
许绍暗暗点头,“是个能扶得上墙的。”又看了自己的大儿子一眼,挥手道:“快上去吧,等会儿赶不及了。”说着翻身上了马,算是默许钱伯去赶车。
钱伯对许绍行了礼,慢吞吞走到大车跟前,开始检查。从车轮到车身,包括各种连接的地方,都仔细查验,最后对已经等得不耐烦的许绍道:“回禀大司马,这车有一十三处毛病,实在坐不得人。”
“什么?!”许绍恨恨地瞪了许言辉一眼,“换车!把驷马院的管事叫来,革去一年的粮米,以儆效尤!”
闹了这么一出,就连场上无关的下人都知道里面的猫腻。
先是故意不让杜恒霜和杜恒雪上事先就备好的车,后面那辆车的车夫还有癫痫。现在又查出来,有癫痫不说,那车还伤痕累累。
这哪里是给人坐的车啊?——摆明了是要埋这姐俩儿的坑!
方妩娘闻言狠狠瞪了一眼面前这个两个为虎作伥的庶女,心头大怒。自己一向对她们不闻不问,她们到蹬鼻子上脸了!
把别人的退让当成软弱。把别人的大度当做可欺,还真当自己治不了她们?
两个原配所出的嫡子,自己是把他们没有办法。可是这两个贱妾所出的庶女,她难道也治不了她们?!
方妩娘立刻扬声道:“二小姐、四小姐行为不端,不敬长辈,禁足半年学规矩。——带她们下去。什么时候规矩学好了,再放出来。”
两个庶女一听就傻了,立即转头叫了一声“大哥!”
许绍听见这两个庶女叫“大哥”,立即明白大儿子许言辉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森然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许家的嫡长子,怎能如此没出息?!跟女人一样,只会玩内宅阴私伎俩!
许言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悻悻地道:“叫我做什么?夫人发了话,你们还不照做?还死待在这里等人给你们俩收尸吗?!”
两个庶女吓得脸都白了,终于知道大哥无法再给她们撑腰了,就把求援的目光又转向二少爷许言邦。
许言邦却一直抬头看天,对这边的情形不闻不问。
许绍的声音格外低沉,“还不下来?——果然是没规矩!你们的母亲都发话了,你们听见没有?”
两个庶女连滚带爬地从方妩娘的车上下来,战战兢兢地来到许绍面前,还想求情。
许绍对旁边的婆子一瞪眼,婆子们便走过来,一人一个,将两个庶女架回府里去了。
方妩娘还想唤杜恒霜和杜恒雪跟自己同坐一车,而另一边,车铃叮当,驷马院的管事已经亲自赶了一辆朱红色香车过来,点头哈腰地请杜恒霜和杜恒雪上车。
许绍想了想,觉得也不能太下许言辉的面子。不管怎么说,他是他的嫡长子,他不能当着继妻的面,太伤原配嫡子的心。
许绍从自己的马上翻身下来,上了方妩娘的车,淡然道:“我乏了,今儿不想骑马。”
许绍坐到方妩娘的车里,杜恒霜和杜恒雪肯定就不能上去了。
许言辉颜色灰败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杜恒霜笑了笑,对方妩娘挥了挥手,就和杜恒雪一起上了驷马院管事刚刚送来的簇新的朱红色香车。
钱伯当仁不让地坐到前面,将赶车的小厮挤到一旁做副手。
前面许言邦快马向前,许言辉随后追上,然后是方妩娘和许绍的车启动前行,杜恒霜和杜恒雪的车跟在最后,再后面是婆子丫鬟抱着衣包坐的牛车,浩浩荡荡往穆侯府行去。
他们在门口闹了一场,出发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等到了穆侯府门口,看见诺大的一个场院里,密密麻麻停满了各色大车和轿子。穆侯府的下人不时来往穿梭,将客人骑的马牵到后面专门准备的临时马棚里。还有迎宾的婆子丫鬟,一趟趟地将到来的女客接到内院。
方妩娘带着杜恒霜和杜恒雪进到穆侯府,先被服侍坐上小骡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来到内院门口。
从小骡车上下来,杜恒雪悄悄对杜恒霜笑道:“这穆侯府好大的气派,自己家的院子,居然也要坐车。”想她们司马府,从外院到内院,坐轿子就可以了,还没有到坐骡车的地步。
杜恒霜轻轻摇头,示意杜恒雪不要多说,静静地跟着方妩娘身后,往二门上走去。
二门门口,站着一个俊眼修眉,顾盼自如的小娘子,正翘首以待。
杜恒霜留神打量过去。
一身宝蓝色联珠花蔓三色蜀锦窄袖胡服,腰间一条宽宽的银白色腰带,紧紧地扎在腰间,足蹬青羊皮小蛮靴,扎着裤腿,显得干净爽利。——正是穆侯家的三小姐穆夜来等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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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比试 上 (泡_沫和氏璧+)
“许司马夫人,可算是把你们等来了。”穆夜来笑着上前行礼,一边故意往方妩娘身后看了看,“司马府不是有四位小姐,怎么只来了两位?”
杜恒霜有些意外地看了穆夜来一眼。
肤色雪白,眼眶微有些下凹,但是更显得双眸深邃漆黑,挺翘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嘴唇,比中原的姑娘都要宽厚,但是丰满软嫩,别有一番风情。
个头也很高,只比自己矮一点点。
穆家是从安西迁徙来的,家中女子都有些异域风情吧。
杜恒霜一边仔细打量,一边听着方妩娘跟那小娘子寒暄,“我们家的二小姐和四小姐刚好染了风寒,不得起身,没法来赴宴,还望穆侯和夫人海涵。”又问道:“请问你是……?”
穆夜来娇俏地一笑,做了个优雅的手势,“我是穆侯爷的女儿,排行第三,家里人都叫我夜来,夫人就叫我夜来吧。”
原来是穆家的三小姐。
杜恒霜在心里暗暗点头。她听方妩娘说过穆家的一些情况,知道这三小姐,是穆家庶女中比较特殊的,本是二房奶奶所出,但却记在嫡母名下,跟嫡女一样娇养的。难怪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一般庶女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是看人的眼光总是有些躲躲闪闪。等你看过去,她的眼波又溜走了,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穆夜来感觉到杜恒霜审视的目光不断落在自己身上,心下一凛,不敢再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笑着带许家的女眷进了二门。
来到穆侯府的中堂,触目就是一幅巨大的白虎下山图,威武雄壮,一股凌厉之意扑面而来。
“穆侯家正不愧是安西王族出身,看这中堂的气派,哪里是侯府,就说是亲王府,我看也比不上这里的气派啊。”大家说着客气话,一边入了座。
穆侯夫人曹氏坐在上位,不断跟进来的客人寒暄,身边站着自己亲生的大女儿穆夜歌,跟她一起迎客。
看见穆夜来带着方妩娘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容貌出众的少女,曹氏眯了眼睛,脸上的笑容越发端庄。
“穆侯夫人安好。”方妩娘颔首行礼。
曹氏听说是许司马的填房夫人,忙起身相应,“夫人多礼了,快上座。”
方妩娘的身份,在这里除了曹氏以外,也算是数一数二,就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座。
大家在这里叙完话,就有婆子过来请大家赴席。
秋日宴的席面,摆在穆侯府的后花园里。
当中一块四四方方的青草地,中间用数扇一人高的夹缬插屏隔开,男左女右,分了两边坐下。
屏风左右,用长长的条桌摆了无数的应季瓜果。金黄色切了片的哈密瓜,用小银签插着的鲜红沙瓤西瓜,削了皮的大雪梨,一个个整整齐齐地码在银托盘里面。还有鲜绿的葡萄,青白的倭瓜,紫红的大枣,红通通的苹果,都是带着特有的安西风味。
杜恒雪最爱吃瓜果。看见这一长条桌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
杜恒霜轻声笑道:“这些东西寒凉,别吃多了,小心伤了脾胃。”
杜恒雪不好意思地收回眼光,坐在方妩娘和杜恒霜中间,老老实实地看大人觥筹交错,自己吃了几块胭脂烧鹅,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况且来赴秋日宴的,哪一家是吃不饱的?
酒过三巡,穆侯夫人就起身笑道:“咱们安西的风俗,秋日宴的时候,要看好儿郎射箭比试。谁能射中最多的苹果,谁就是秋日宴的状元郎!”
“这秋日宴的状元郎,有什么好彩头?”
“彩头?多着呢,除了穆侯府拿出来的一千两黄金,还有别的好处呢。秋日宴的状元郎,一般都会一生顺遂,娶得如意妻房,儿孙满堂!”
这里的人,有些并不是第一次参加昭穆九姓的秋日宴。这些人都还记得当年安国侯府的秋日宴。
听得这话,有人撇了撇嘴,不屑地嘀咕道:“就知道扯吧。当年的安国侯,也是秋日宴的状元郎,你们看他现在,身首异处不说,哪里有儿孙满堂?——整个安家,只剩下一个儿子,这儿子还是弑君杀父的凶徒……”
“你不要命了?那小子如今是齐王的先锋大元帅。只要打下河东郡,就能灭掉大周的最后一支精兵强将,大周……就不复存在了。到时候,你再多嘴多舌,我看你的脑袋也保不住了。”旁边有人低声警告她。
杜恒霜坐在旁边听见这话,飞快地睃了她们一眼。
那两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们,忙止了话题,举起酒杯品评起穆侯府的美酒。
几个下人走过来,将隔在草地中间的夹缬插屏搬走,又将长条桌移到草坪四周的边缘地带上,将整个草地中央空了出来。
在草地的最南面,拉起了一道长长的白色帏幕。然后白布帏幕往北一丈远的地方,插上了八个箭靶。箭靶再往北,大概一丈远的地方,放得却是四个嘴小身子大的投壶。
杜恒霜饶有兴味地看着,不知道他们要变什么戏法。
穆夜来忍了很久,才觉得时机到了,端着一盘子切片的哈密瓜和插了小银签的西瓜走过来,放在杜恒雪和杜恒霜面前,笑盈盈地道:“我看见这位小娘子一直盯着那边的桌子出神,想你们也是不方便去取,我就亲自给你们送过来了。”
杜恒雪果然大喜,连连道谢,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捻了一片哈密瓜吃了,吃到高兴处,唔的一声眯起了眼睛,如一只贪嘴的小馋猫一样。
杜恒霜见了,不忍责怪她,掏出一方帕子,给杜恒雪隔在胸前,免得瓜果汁滴到今天刚换的衣衫上面。
穆夜来看得啧啧称奇。
这样的姐妹情深,绝对不是装出来给外人看的。
可是后来,她们姐妹俩为什么会形同陌路到那个地步?特别是这个姐姐……
在上一世杜恒雪去世之前,她曾经好几次给萧家投帖子,说想来拜访,都被杜恒霜不着痕迹地忽略过去了。
直到后来杜恒雪没了,杜恒霜也没有去过杜恒雪的夫家吊唁。
她们姐妹俩,到底是为了什么反目成仇的呢?
穆夜来托起腮,坐在杜恒霜和杜恒雪对面,审视的目光在杜恒霜和杜恒雪之间转来转去。
“穆三小姐,多谢你的盛情。”杜恒霜微笑着道,声音中带有一份疏离。
杜恒雪却连连点头,“穆三小姐,你家的瓜果真好吃,跟外面集市上卖的很不一样呢,跟我们庄子上出的也不一样。”
穆夜来骄傲地道:“那是自然。我们家这一次秋日宴的瓜果,都是从安西千里迢迢运来的。比中原的瓜果,只好不坏!”
杜恒雪惊讶地夸道:“真的啊?那你真有福气。”说完又孩子气似地道:“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要搬到中原。就算是为了这些瓜果,我也舍不得啊。”说完咯咯直笑。
男宾席那边,许言邦听见杜恒雪的笑声,目光移了过来,久久不肯离去。
杜恒霜察觉到许言邦在看着杜恒雪,微有些不快,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凳子,挡住了许言邦的视线。
许言邦哼了一声,对大哥许言辉道:“那做姐姐的,着实太可恶了。”
许言辉看了一眼,笑着不说话,跟旁边的公子哥儿道:“等会儿射箭比赛,你参不参加?”
那公子哥儿苦着脸道:“我能说不吗?早知道来参加这个宴会,还要射箭,打死我也不来!在家吃酒高卧不好么?偏要来这里找罪受。”
安子常穿着一身靓蓝色底绣红色大丽花的蜀锦罗袍,姿态闲适地靠在坐床之上,手里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晃悠了半天,也没有喝下一滴。
他本来就生得俊美,又穿得这样醒目,竟惹得女眷席上的姑娘们的眼波一阵阵地飞了过来。
安子常倒也不在意,偶尔还回赠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惹得那边席上一阵阵惊呼,不时有姑娘红了脸,捧着双颊叫“天太热”。
看见安子常这般样子,许多少爷公子已经自动离他两尺之外,免得被他映衬得惨不忍睹。
这边有人在低声抱怨着,那边的白布帏幕那里已经准备停当。
只见四个安西少女,穿得紧身衣裤,亭亭玉立地伸开双臂,站在白布帏幕前面。
她们每人的头顶,和伸开的手臂上,都各有一个苹果。
哐当!
铜锣声响,穆侯爷站到正中,大声宣布“秋日宴射箭比试,正式开始!”
接着就宣讲了今日秋日宴比试的法子。
原来是要分三轮比试。
第一轮,比试箭簇投壶。用羽箭的箭尾,而不是箭头投壶。在场的公子少爷抽签分做八组,每一组看谁一次投的羽箭多,谁就取胜,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比试射箭靶。每人四支箭,分别射向四个箭靶,看谁射的最准,射的最多最准的四个人,进入最后一轮。
第三轮,比试射那四个安西少女头上和手臂上的苹果。如果对自己的箭术不放心,可以宣布弃权,放弃比赛。不然射伤了主人家的下人,总是不好。
杜恒霜觉得第三轮比试还有些意思,也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男人那边乱哄哄地开始抽签分组,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回报:“齐王二公子齐义之到!长安萧士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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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比试 下 (5K,含浅笑轻纱和氏璧+)
萧士及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可是齐王二公子齐义之,却是鼎鼎大名。齐义之今年刚满二十,精通兵法,手下能人辈出,猛将如云。
众人都站了起来,包括穆侯爷和他夫人。两人快步往外走去,片刻随着一阵大笑,两个青年男子走了过来。穆侯夫妇恭恭敬敬的紧随其后。
杜恒霜宁静的双眼陡然亮了起来,灿烂的容颜一时间吸引了两双深邃的眸子。不过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就移了开去。
穆夜来也愣了。真没想到,她不去找他,他却来找她了。上一世,他们穆侯府秋日宴的时候,萧士及和齐王二公子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有这样一个好的开始,是不是意味着,这一世,她的追逐,不会那么辛苦?
想着前世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穆夜来泪盈于睫,款款迎了上去。
一个穿着玄色罗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身材高大,目似朗星,鼻若峰挺,嘴角含笑,俊美无俦,就连旁边那个尊贵无比的齐王二公子,都没能把他的气势压下去。
正是萧士及往她们女眷这边走过来了。
穆夜来急步上前,“萧……公子!”
萧士及对她视若不见,大步和她擦肩而过,来到杜恒霜和方妩娘跟前,对着方妩娘深施一礼,“方婶婶安好。”
方妩娘忙笑着道:“可有一年半没有见到你了,最近很忙?”
萧士及展颜一笑,女眷这边顿时多了几声倒抽气的声音。
杜恒雪悄悄推了推杜恒霜,“姐姐,萧大哥哥来看你了。”
杜恒霜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似粘在萧士及身上。
一年半不见,他好似又高大健硕了不少,眉间也多了几丝风霜……
萧士及转头看向杜恒霜,声音不由自主柔和下来,“霜儿,我刚给你家送了几箱东西过去,等你回去就能看了。那些衣裳料子、脂粉和首饰,都是我这一趟去江南运回来的……”
站在方妩娘和杜恒雪之间,杜恒霜和萧士及旁若无人地低声说话。
看见有些女眷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方妩娘笑着道:“这是我们家霜儿从小订婚的夫婿。明年及笈之后,我们霜儿就要嫁过去了。”
原来是很快就要成亲的未婚小夫妻。
众人方才“哦”了一声,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看了一眼这一对璧人,真真假假地向方妩娘道喜。
方妩娘心里高兴,态度都好了许多,跟人兴高采烈地攀谈起来。
穆夜来看见这一幕,心如刀绞,几乎想一头撞死算了,可是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这个前世的冤家,只好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回来,来到杜恒雪身边,悄悄问道:“那是谁?”
杜恒雪抿嘴笑道:“我姐夫。”
穆夜来撇了撇嘴,还没成亲呢,也好意思叫“姐夫”,却不好跟杜恒雪争执,只笑着问道:“你跟你姐夫打招呼了没有?”说完使劲拉着杜恒雪的衣袖,“连个招呼都不打,多失礼啊。”将她拽到杜恒霜和萧士及面前。
杜恒霜和萧士及还在喁喁私语,根本就没有看见面前多了两个人。
穆夜来面沉如水。
杜恒雪却捂着嘴悄悄地笑,附在穆夜来耳边轻声道:“你不知道,我姐夫一看见我姐姐,眼里耳里都没有别人。咱们就不用费功夫打招呼了,打了他也听不见。”
穆夜来僵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
她记得很清楚,萧士及跟杜恒霜的夫妻关系并不和睦。她进萧府的时候,萧士及已经很久不去杜恒霜房里了。
可是看见如今他们的样子,穆夜来心里一阵悲,一阵苦,直到不远的地方爆发出来一阵欢呼声,才把她惊醒过来。
穆夜来在袖子里握了握拳头。
不怕,多少开头恩爱的夫妻,最后都形同陌路。她不能看见他们如今相亲相爱的情形就退缩。她有两辈子的经历和时光,来慢慢琢磨萧士及。——这一次,他一定跑不掉的……
穆夜来抬起头,看见是对面男宾那边的射箭比赛,进入最后一轮了。
最后一轮,是射那四个侍女身上的苹果。
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巨。一不小心,会出人命的。
很快,四个进入最后一轮的男宾有三个都放弃了,只留下穿得花枝招展的安子常。
“没人比了?那我岂不是不用射箭,就赢了这一次的秋日宴状元?”安子常手里转着一张长弓,懒洋洋地道。
齐义之刚才正跟穆侯低声说话,这时才刚刚告一段落,抬头看见安子常得意的样子,眼珠一转,将萧士及叫了过来,“士及,来,帮我一个忙,去跟那位先锋大元帅比试比试,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我们士及厉害。”
萧士及忙摆手道:“这样不好吧。我哪里有先锋大元帅厉害?——我自愧不如,认输认输!”
杜恒霜满脸笑意地看着萧士及认输,不知怎地,那笑容刺伤了安子常的眼睛。
“士及兄这么说,是不把在下放在眼里了?——谁输谁赢,总要比一比才知道。若是不比就认输,完全是看不起在下,有意要羞辱在下。”安子常很是不客气地说道。
安子常这么说,萧士及不比倒是不给他面子。
齐义之拍了拍萧士及的肩膀,“既如此,你就勉为其难,比试一下吧。反正你都认过输了,再输一次又何妨呢?”
萧士及只好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安子常站直了身子,看着穆侯府的下人将一张长弓递到萧士及手里。
萧士及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碧绿的扳指戴上,然后将羽箭架到长弓之上。
手臂平直,腕力十足,那羽箭的羽毛竟是纹丝不动。
安子常的脸色严肃起来。——萧士及果然是个练家子。看他拉弓的姿势,跟杜恒霜如出一辙。看来是一个师父教的……
杜恒霜情不自禁地往男子射箭比试的这边走了过去。
杜恒雪也忙小跑着跟上。
女眷这边都被两大美男子当场飙箭术的比试吸引住了,纷纷围了过来。
“最后一轮既然只有两人,你们各射两个侍女吧。看谁射的苹果最多、最准,谁就是今日的赢家!”穆侯大声宣布着比赛规则。
嗤啦!嗤啦!
几支羽箭顿时如流星般往对面的侍女处射过去。箭尾划破空气,发出飕飕的声音,声势极为惊人。
站在对面的侍女也白了脸。
她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人靶子,但是这样声势浩大、破空而来的羽箭,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是她们又不能临时退场。
穆侯府的规矩有多严,她们可是知道的。当年在安西的时候,穆侯一暴怒,就能拉了那些犯了错的侍女下人去喂獒犬!
和被狗活生生吃了相比,还是被箭射死更舒坦一些吧。
这些侍女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飕!飕!数声而过,四个侍女头上和双臂上托着的苹果几乎是同时应声而落,她们却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面面相觑,都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她们居然死里逃生了!
四个侍女不约而同地给对面的安子常和萧士及跪了下来,拜谢他们的不杀之恩。
萧士及愕然。这些侍女是怎么啦?给他磕头做什么?
安子常却是不以为然。他是知道的,这是他们安西贵族的传统风俗。秋日宴的时候,为了给宴会增加点乐子,大射活人是必备活动。——射苹果,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也就是到了中原,他们这些安西贵族才收敛一些,不敢太过份。
“哈哈哈哈,两位居然同时射落苹果,并列第一!并列第一啊!”穆侯一边笑着打哈哈,一边使眼色,让人把那四个脚软跪在地上的侍女带下去。
场上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就连一直清冷的杜恒霜都跟着鼓掌助兴。
穆侯大手一挥,两个护卫捧着两个托盘送了上来。
揭开托盘上盖着的红绸,二十个金元宝码得整整齐齐,堆在托盘上。
“来,今年是好事成双,我们穆侯府第一次秋日宴,居然有两个并列的状元,真是可喜可贺!——既然并列第一,两位自然各有一千两黄金的彩头。请两位状元收下吧。”穆侯说完,笑眯眯地捻着胡须站在一旁。
安子常和萧士及都大大方方地接过托盘,举起来冲着众人晃了晃。
黄灿灿的金子亮瞎了众人的眼睛。
萧士及捧着托盘,来到杜恒霜身边,笑着道:“我还要出去办事,这些帮我好生收着。”
杜恒霜点点头,叫了钱伯过来,将一托盘的黄金收了起来。
萧士及看见钱伯,本想行礼,却被钱伯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微微颔首。
安子常也托着黄金过来,对方妩娘道:“舅母,我如今借住在舅舅府上,这些就当我的借宿费了,还望舅母笑纳。”说着,也将一千两黄金毫不犹豫地给了方妩娘。
方妩娘笑着推辞,安子常执意不肯收回。
许绍走过来笑着道:“既是常儿孝敬你的,你就收下吧。”
方妩娘才命小厮过来收下。
众人都打趣道:“穆侯爷府上的黄金,可都便宜了许司马家了。”
穆侯心里高兴,今天不动声色就巴结上未来两大青年权贵,损失点金子算什么?再说,他们还看上了安子常做女婿呢……
“许司马,我有些事,想跟你商议一下。”穆侯趁热打铁,将许绍叫过去说话。
站在穆侯夫人曹氏身边的嫡长女穆夜歌,知道爹爹是去说她的亲事去了,高兴得晕生双颊,也命人取了长弓过来,道:“公子们都比试过了,我们这些女儿家,也不能落后啊。——来,咱们也来比试射箭,好不好?”
这个提议让穆夜来怦然心动。
她知道,萧士及特别爱看女子射箭的英姿。上一世,穆夜来本身就有射箭的功底,后来又为了萧士及的喜好,刻苦学习射箭,练得一手好箭法。如今两世为人,就算嫡姐穆夜歌,这一世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而杜恒霜就更不用说了,她那清高自傲如同白莲花不染尘埃的作态,就连拿双筷子都要嫌累,就别说让她骑马射箭了。每逢遇到这种时刻,她都装病在床,实在令人鄙夷。
确实是个让杜恒霜出丑的好机会,也正好让萧士及及时认清杜恒霜是什么样的人,别等成了亲才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良配……
“好啊!好啊!咱们女子也要比试一番,不能让各位公子专美于前!”穆夜来马上应和,并且强力拉杜恒霜入场,“杜姐姐,咱们一起去射箭吧!来,我给你寻一张软弓,一定不会弩伤你的。”
杜恒霜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再说,萧士及已经出够了风头了,她要还出风头,岂不是让人说司马府真的不让人?就连连推辞道:“我不会射箭。三小姐不用忙乎了。”
穆夜来从心底里笑出声来。她就知道这是杜恒霜的弱点!萧士及喜欢看女子射箭,杜恒霜却不知道投其所好,真是一把好牌都被她打坏了。
天助自助者。这一世,萧士及的原配之位,非自己穆夜来莫属!
白色帏幕那边,已经重新让四个侍女头顶着大大的水袋站在那里,等着让小姐们过来射着玩。
连男子都不敢射这些人靶,女子就更少了。
只有穆夜歌和穆夜来两姐妹拿着弓箭上前,瞄准了其中两个侍女头上的水袋。
结果,穆夜歌射了三箭,才射中一个侍女头上大大的水袋,但还是赢得一阵欢呼。当然她虽然没有安子常和萧士及刚才射的出色,但是她露的这一手箭法,就算在男子当中,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这边穆侯爷跟许绍提了安子常的亲事,想将自己嫡出的大女儿穆夜歌许配于他。
这门亲事,许绍觉得很是门当户对,可是安子常虽然是他外甥,却不会听从他这个舅舅的摆布,就招手将安子常叫了过来,“子常,穆侯爷想给你说一门亲事。”就把穆侯提的亲事说了一遍。
安子常脸上笑意不减,慢悠悠地道:“我本有心愿,要娶个箭术通神的女子。今日正好机缘巧合,就让我安子常比武招亲吧。诺,和刚才一样,若是有哪家闺秀能射中那侍女头上的苹果,就是我安子常的良配。不管她是丑是美,是老是幼,我都照娶不误!”
穆侯的脸色挂了下来,“安元帅且莫开小可的玩笑。”
安子常正色道:“终身大事,岂能玩笑?——请穆侯准备人靶和苹果。”
穆侯一甩袖子,“备就备,你可别反悔!”
安子常笑吟吟地道:“不反悔,不过穆侯可要给我保密。如果说得大家都知道了,在场的这么多姑娘都哭着喊着要去射人靶,穆侯府上侍女的命,可就不够用了。”
穆侯瓮声瓮气地道:“晓得了。”只是偷偷说给自己的大女儿穆夜歌知晓。
穆夜歌一听更加欣喜。这射人靶和苹果的事,她在家也没少做过。十箭里头,总是有一两次能够射中的,就连忙道:“爹放心,女儿这一次,就给爹爹长脸!”
很快四个侍女顶着苹果鱼贯而入,又站到了白色帏幕前面。
穆夜歌张开长弓,瞄准了半天,一箭射去,正中一个侍女心窝。
那侍女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真是晦气!”穆夜歌咬咬牙,又举起第二箭。这一次,她倒是没有把侍女射死,但是完全射偏了。
“我就不信,我这一次还射不中!”七箭之后,穆夜歌跺了跺脚,再次架起长弓,这一次,突然找到手感,一箭射出,正好将那侍女手臂上的苹果射落!
哗!
场上叫好声又一次轰然响起。
第八次的时候,穆夜歌终于射中了苹果。
穆侯的脸色好看了些,得意地瞟了安子常一眼。
安子常负着手站在那里,笑着摇摇头。
穆夜来也举着弓箭走上前来。
飕飕飕!
她射了五箭,就射中了一个侍女手臂上的苹果,而且无一伤亡,比穆夜歌的本事,还要再大一些。
场上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比刚才给穆夜歌的欢呼声还要大。
穆侯爷更加得意,看着安子常的眼神,就像是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得意。
安子常却嗤笑一声,走过去将自己手里的长弓硬塞给杜恒霜,“杜大小姐箭法如神,就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今日开开眼界吧。”一边压低声音道:“人家等着看好戏呢,你不是最喜欢当面打脸吗?怎么在外面倒是装起温良娴淑了,原来就知道在许家窝里横啊……”一边往穆夜来、穆夜歌那边瞟了瞟眼风。
杜恒霜正好看见穆夜来对自己一脸鄙夷的样子,心头很是不虞,更不想在萧士及面前被人看扁。
从安子常手中一把拽过长弓,杜恒霜走上前去。
安子常嘴角噙笑,静静地退到一旁。
萧士及忙从袖袋里拿出来另一枚小巧一些的碧玉扳指,走过来亲自给杜恒霜套在大拇指上,“平心静气,就和以前在家里习练一样,不要被别人乱了心神。射箭最忌分心。”
杜恒霜点点头,扬眉举弓,连比划都不用,抬手唰唰唰三箭,将站在帏幕前面的一名侍女头顶和双臂上的三个苹果同时射落下来。
场上顿时一片静谧,就连风吹动树梢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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