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挑拨 (粉红990+)
知书侧过头,看见走在萧嫣然后头的,正是少夫人杜恒雪。
知书眯了眼打量杜恒雪,见她身上穿着橘黄对襟缎绣兰草纹鲛绡纱半臂,曳地宽幅百褶凤尾蜀锦罗裙,面色莹润细白,如同一块上佳的美玉,毫无瑕疵。头上梳着简单的望月髻,插着一对赤金百蝶穿花凤衔芝珠钗。那珠子颗颗饱满圆润,从上到下,一粒比一粒细小,大珠小珠鳞次栉比,在她鬓边晃动,美色动人,令人不可逼视。
这才过了几天,杜恒雪居然就恢复了以前做姑娘时候的七分神采。
知书眯了眯眼,过来行礼道:“少夫人,可见到您了。老夫人这两日没有见到少夫人,连饭都吃不下,差一点病倒在床上。”
杜恒雪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地看向杜恒霜那边。
萧士及站在杜恒霜身边,看见杜恒雪一脸怯怯的样子,也在心里叹息。他也是看着杜恒雪长大的,对她就跟自己的亲妹子萧嫣然一般无二。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嫁到孙家那样的人家,遇上那样的遭遇,真是如同一盆刚抽出嫩箭的兰花就被送到猪窝里被猪拱了,心下对她十分怜惜,温言道:“雪儿,到你姐姐这边来。”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让了让。
孙许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边的动静,听见萧士及发话,便是一愣。——这姐夫和小姨子公然眉来眼去,也太不避嫌隙了吧?
又见萧士及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对杜恒雪露出些许的怜惜之意。孙许氏不由心下大喜,眼风儿就往杜恒霜那边轻轻扫了一下。——嘿嘿,好你个杜恒霜,将你妹妹死留在侯府里,难道就不怕养虎遗患?这侯府的富贵,有几人能够抵挡得住?我倒是看你什么时候会哭着喊着求我把你妹妹带走……
杜恒雪仍然站在门口踌躇,她虽然对孙耀祖死了一半的心,可是这一年来,孙许氏对她积威已久,她还是一看见孙许氏。就本能地害怕。
杜恒霜看见杜恒雪吓成这个样子。不由想起小时候爹爹杜先诚带她驯马的事儿。
再烈的马,用铁鞭、钉锤和匕首,也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只是这收拾的过程有多痛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想而知。自己这个从小就没有受过委屈的妹妹。曾经在孙许氏手下受了多少罪。才让她一见孙许氏,就害怕得发抖。
杜恒霜很是怜惜,也对杜恒雪招手道:“雪儿。过来。”
萧嫣然这才看见席上有两个陌生人,又见杜恒雪神情怪怪的,便问道:“娘,您有客啊?”
龙香叶笑着道:“这是雪儿的婆母,孙家太太。”然后又跟孙许氏道:“这是我的女儿嫣然。”
孙许氏笑着点点头,看了杜恒雪一眼,便将眼光移开,去打量萧嫣然。
萧嫣然长得比较像龙香叶,因此不如两个哥哥样貌出色,但是她心胸宽大,气度在那里摆着,又是花信年华,四分容貌,六分打扮,看上去倒也不输杜恒雪。
孙许氏见萧嫣然跟杜恒雪差不多年纪,但却还是闺女打扮,不由笑着道:“您家的小娘子真是好气度。这份标致,啧啧,谁娶了做媳妇,真是谁的福气。”言罢不断点头。
龙香叶听人夸她女儿,也很是高兴,笑着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舍不得她早早嫁人。您也知道,这有些妇人,平日看着挺好,能说会道,也知书达理,可是一旦做了婆母,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多方刁难媳妇,恨不得让媳妇跪下来做牛做马才称心如意。我实是舍不得我的嫣然去被人挫磨,所以一直留她在家,舍不得呢。——这几年求亲的人太多了,我都不见,让她的两个哥哥直接打发了事。”
听了龙香叶的话,孙许氏疑心龙香叶是有意为杜恒雪出头,故意说话刺她,脸上很是不好看。
杜恒霜在旁边听了,险些笑出声来,只得强忍着,咳嗽一声道:“婆母这话真是真知灼见。我自嫁到萧家,以婆母今晚的话最为振聋发聩。”
龙香叶听出了杜恒霜话里的讥讽味道,脸上一红,故作没有听见,挥着手道:“行了行了,今儿人多,闹得我怪头疼的。你们都下去吧。我知道你们孝顺。”
说话间,萧泰及和龙淑芝也来请安。
只好又是一番宾主契阔。
孙许氏打量萧家人都到齐了,才笑着站起来,走到杜恒雪跟前,笑嘻嘻地道:“雪儿啊,侯府虽好,却是别人的家。咱们不能看见别人的家比自己家好,就想着占了别人的位置。我平日里怎么教你来着?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别人的东西不能抢,你可记住了。你姐夫对你好,总好不过你姐姐,你可别打错了主意。——我今儿亲自来给你赔不是。若是耀祖有什么地方得罪你的,你看我面子上,不跟他一般见识。等我回去,好好说他,与你出气,你说可使得?”
夹枪带棒一番话,说得杜恒雪晕头转向,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一边只往杜恒霜身后躲。
杜恒霜听了心头火起。
这孙家太太当真是给脸不要脸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正要反唇相讥,知书却也笑嘻嘻地走过来道:“少夫人您就别躲了。当日还在许家的时候,您就说过,以后的夫婿,要像侯爷这样的男子一样。”
杜恒雪猛地抬起头,瞪着知书怒道:“你撒谎!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知书笑得花枝乱颤,“哟,少夫人,还害羞呢?那时候我们一起住在绣楼的南屋,您什么话不对奴婢说……”
话音刚落,杜恒霜已经冷冷地道:“掌嘴!”
本来她不想动手的,但是知书已经是不打不行了。
她身边的一个婆子随身带着条尺,闻言马上道:“来人,掌住她!”
两个婆子走上来,一左一右按住知书的肩膀,一人往她膝盖弯里一踹,知书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那婆子就抡起条尺,往知书脸上啪啪打过去。
打了十下,知书的两边脸已经高高肿起。
“再有下次,直接绞了舌头。”杜恒霜低头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知书,缓缓笑道。
知书捂着被打肿了的脸,打了个哆嗦,对杜恒雪更是恨之入骨。——若不是她,今日自己哪里会受这番皮肉之苦?这个笨女人有什么好?就因为她托生成小姐,自己托生成丫鬟,就一辈子要受她欺压?她不服!
请安的人都走了,龙香叶见知书可怜,命人带她下去敷药,对孙许氏道:“唉,让孙家太太见笑了。我那个媳妇啊,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实在是惹不起啊。”
孙许氏眼神闪烁,试探道:“怎么会呢?您可是她的婆母啊,她再喊打喊杀,也能翻出您的手掌心?”
龙香叶当然不肯说实话,含含糊糊地道:“我是她的婆母,可是我生来好性儿,不跟她一般见识。”
孙许氏歪着头,半晌道:“其实吧,您这个大儿媳还好,至少知道护住妹妹。可惜啊,好心不一定有好报。这些做姐姐的,总是看不清这一点,直到吃了亏才知道好歹。”
龙香叶却听懂了孙许氏的话,真的把孙许氏当了知己,跟她推心置腹地道:“您这话真是真知灼见啊。不瞒您说,当年我就差一点被我的亲妹妹算计了。若不是我的夫君对我一心一意,也就让她钻了空子,我的位置都被她占了。”说着,想起了冤死在牢里的萧祥生,淌眼抹泪地哭了起来。
孙许氏正中下怀,悄悄套问了不少有关龙香叶的妹妹龙秋叶和龙香叶夫君萧祥生的往事。
龙香叶这么多年没有跟人提起过,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略提一提,就转了话题,死活不肯再说当年的事。
不过对孙许氏来说,就够了。只要知道龙香叶对姐妹共侍一夫这种事最为唾弃就可以了,便添油加醋地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既然萧老夫人对我什么都说,我也不怕家丑外扬。——实不相瞒,我来接雪儿,其实是担心她年纪小,一时猪油蒙了心,做出些让她姐姐痛不欲生的事情。您知道,柱国侯夫人是何等风光的位置,哪个小姑娘不想一步登天?我们家确实不如你们萧家,雪儿有些不平衡,也是有的。我不怪她。”
龙香叶听明白了孙许氏的意思,纳闷道:“不会吧?雪儿一向敬重她姐姐,你说她会为她姐姐去死,我信。你说她想抢她姐姐的男人,我却是不信。”
孙许氏被噎了一下,暗骂龙香叶这人跟抽疯似的一会儿好一会儿歹,但是也没法再施展下去,只是道:“我就这么一说。没有当然最好。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您还是帮您儿媳妇长长眼。”
龙香叶似信非信地点点头,“我明日再跟霜儿说一说。”仔细想想,孙许氏说得也不无道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想到当年自己的妹妹龙秋叶在自己家里住了半年,就整出那么多事,还是早些将杜恒雪送走比较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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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06章 发作 (含粉红1020+)
夜深人静的柱国侯府内院,杜恒霜终于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去浴房泡了热水澡出来。
萧士及拿着一本书,窝在南窗底下的大圈椅里,就着椅子旁边梅花几上的透雕紫檀嵌白玉诗配画宫灯翻看。
杜恒霜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看见是萧士及坐在屋里,不禁愣了一愣。
“两个孩子呢?”杜恒霜坐到妆台前问道。
香榧木卷云纹的妆台面上,放着一面有着海西风味的大玻璃镜子,正是杜先诚前些年回来的时候,跟杜恒霜带的礼物。
别的东西也罢了,唯独这面照人一点都不走样,清晰无比的镜子是杜恒霜的最爱。
“孩子回他们的屋子睡了。”
萧士及将书放下,倒扣在圈椅旁边的梅花几上,站起来走到屋角的屏风处,从屏风上的搭钩里取下挂在那里的一块雪白绒布大方巾。
杜恒霜从镜子里看见萧士及从后面走过来,将那绒布大方巾轻轻罩在她湿漉漉的头发,细细卷起,一遍遍帮她擦拭干净。
杜恒霜含笑道:“多谢您了。”
萧士及一笑,“跟我客气做什么?”
“侯爷迂遵屈贵,服侍霜儿,霜儿自然是要谢的。”杜恒霜歪着头,从镜子里打量萧士及。
三年多未见了,她和他都变了许多。
萧士及已经完全褪去了年轻人的青涩,变得极为稳重。但是也更加呐言。以前他就不怎么爱说话,如今更是沉默寡言。
而杜恒霜,也褪去了少女的娇憨,举止中多了几分少妇成熟的风韵。
永昌五年的六月,杜恒霜刚满了十九岁,萧士及也才二十二岁。
萧士及的手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她擦头发,闲话一样跟她拉家常,“今儿在娘那里,你怎么只掌了知书的嘴。没有将那孙家老太责罚一顿?”
孙许氏当着杜恒霜和萧士及的面侮蔑杜恒雪。说如果留她在侯府,以后会不守妇道,勾引姐夫,陷害姐姐。
杜恒霜对着镜子。看着萧士及线条分明。精致美好的下颌。笑道:“那你会不会看上雪儿呢?”
萧士及失笑着摇摇头,“你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看上嫣然?”
“嫣然是你亲妹妹!”杜恒霜忍不住低叫道,这个比方也太离谱了吧?!
萧士及用手试了试。发现杜恒霜的头发已经有八成干了,就放下绒布方巾,拿了白玉梳子过来,一遍遍给杜恒霜通头,一边笑道:“一样的道理。雪儿在我心里 ,就跟嫣然是一样的位置。——你说我会不会对我的亲妹妹动心?说实话,昨夜若不是你用眼神阻止我,我一脚早踹死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孙老太了。”
杜恒霜嗔道:“你就知道用蛮力。若是你昨儿真的把孙家老太打死了,雪儿一辈子可就葬送在孙家了。那可是得不偿失。——我的妹妹,怎能为那个恶毒的老太陪葬?”
“这是怎么说?雪儿不是决心离开孙家了吗?”萧士及愕然着看向镜子里面的杜恒霜。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一高一低挑起来带着问号的眉毛,忍不住啧啧道:“你那眉毛是怎么回事,还能挑成这样。”
“我这不是心急嘛。眼见得孙家不是良配,趁还没有孩子,赶紧合离算了。”萧士及不以为然地道,“跟那种人家纠缠,没的失了身份。”
杜恒霜叹息道:“我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再说,素素跟我说,孙家有问题,但是她上次去了孙家一趟,行色匆匆,没有来得及去找证据。我想着,还是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得主动出手了。”
萧士及默然半晌,‘需不需要我帮忙?”他以前帮毅亲王主持那些在暗中的势力,还是有些人脉的。
杜恒霜摇摇头,“你如今已经正儿八经从了军,打下来的爵位和官职,还是不要再掺和以前的事了。再说,就孙家那种人家,哪用你出马?——杀鸡焉用牛刀啊。”
说得萧士及笑了,“您还真看得起我。”
“我不看得起您看得起谁啊?您是我的夫君大人,我这一辈子,可指着您吃香的喝辣的了。”杜恒霜咯咯笑道,神色间十分轻松。
萧士及也觉得特别轻松。
三年来内心深处不时冒出来的紧张和焦虑,在杜恒霜身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和她在一起,似乎都是迎刃而解的事儿。
就这样在一起坐着说说话,开个玩笑,便是天长地久,岁月静好。
不知怎地,杜恒霜想起以前在流光镜里见过的情形,又问道:“若是雪儿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呢?若是我这一次就是真的死了,而不是死里逃生回来,你会不会……”
萧士及打断了杜恒霜的话,不悦地道:“越说越离谱了。跟你长得像有什么用呢?我们从小相识,你是我抱着长大的,你的字是我教的,规矩是跟我学的。我们之间的情分,是一个肉皮囊就可以取代的吗?”
杜恒霜红了脸,忙陪不是,“侯爷别生气,是我的不是。我想左了,以后再不说这话了。”
萧士及拿手里的梳子轻轻敲了她的头两下,道:“以后再这样七想八想,我可要罚你。”
“怎么罚?”杜恒霜回头斜睇萧士及一眼,大大的双眼里波光潋滟。
萧士及看得心中一荡,低头在她耳边耳语两句。
杜恒霜扭着身子不依,“人家好累,不想……”
“你想哪里去了?我就是说跟你一起早些睡觉而已。”萧士及奇道,放下梳子。一手搭着杜恒霜的肩膀,一手从她膝下弯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入拔步床里放下来。
杜恒霜一下子滚到床里面,用薄薄的袷纱被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
“我说睡觉,就是睡觉。瞧你那小脑袋瓜子都在想些什么……”萧士及取笑着放下帐钩,掖好床帐,躺了下去,侧过身,长臂一伸。将杜恒霜从床里卷了过来。连被子一起紧紧抱在怀里。
感受到萧士及胸膛里的热气,杜恒霜突然觉得十分温暖和安全。
这两年颠沛流离的痛楚,天各一方的无奈,似乎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屋子里很快就响起杜恒霜平稳细小的呼吸声。
萧士及睁开眼睛。看着杜恒霜熟睡的睡颜。俯身过去。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也跟着闭眼睡去。
半夜时分,杜恒霜上房的大门却被人紧张地拍响。
在碧纱橱里值夜的知数睡眼朦胧地叫醒在外间上房值夜的小丫鬟。“一个二个睡得跟猪一样。我在里屋都听见敲门声了,你们还躺着挺尸。——还不快去开门!”
才七八岁刚留头的小丫鬟,本来就瞌睡大,再加上今天才刚刚搬来侯府,劳累了一天,每个人都睡得比平时沉。
知数的声音叫醒了她们,两个人慌慌张张爬起来,来到大门后面问道:“谁啊?”
外面拍门的人焦急地道:“我是二小姐那边值夜的妈妈,二小姐这会子疼得满床打滚,全身冒冷汗,我们瞧着担心是大症候,怕耽误了,所以特来请夫人的示下。”其实是怕杜恒雪有个好歹,她们就要担责任了。
知数也起来了,正拥着一床细毯子偎在暖阁的炕上发呆。
听说是杜恒雪得了急病,知数吓了一跳,忙跻着鞋从炕上下来,来到月洞门前叩了叩,大声道:“夫人!夫人!二小姐似乎有些不好!”
杜恒霜的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沉浮。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对她说,“夫人!夫人!二姑奶奶被孙家打了!……夫人!夫人!二姑奶奶派人过来求救……夫人!夫人!许家派人来报信,说您的妹子没了……”
杜恒霜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而疏离,“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和她,姐妹情分已尽……”居然对妹妹的求救置之不理。
“夫人!夫人!,二小姐像是得了急病了!夫人!您醒醒啊!”月洞门上的叫喊声和敲门声越来越急,终于将杜恒霜彻底惊醒。
她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喃喃地道:“雪儿,雪儿,这一次我一定能救你!”说完就惊讶地捂住嘴。——她在说什么呢?什么叫“这一次”?难道以前这些事情曾经发生过不成?
杜恒霜拥着被子,全身冷汗淋漓。
知数焦急的叫喊和拍打月洞门的声音也将萧士及惊醒了。他睁开眼,看见杜恒霜抱着双膝坐在床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在昏暗的帐帘里显得分外明亮。
萧士及也吓了一跳,忙坐起来拍了拍杜恒霜的后背,“霜儿你怎么了?怎么有些魂不归经的样子?”说着又安慰他,“雪儿没事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偎进萧士及散发着腾腾热气的胸膛,杜恒霜神魂初定,知道自己又做了那个关于流光镜的梦。这一次,她又看见了那曾经见过的那些人,那些事。
经过了陈月娇的重影,和那重影之一企图夺她身躯之事,杜恒霜已经慢慢明白过来,那流光镜里显露的,似乎是另外一世。
在那一世里,她的身躯被那重影之一的魂魄占据,就如画皮一样,那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鬼披着她的皮囊,用着她的身份,占据了她的位置,却又对她唯一的妹妹不闻不问,任由妹妹被那孙家挫磨而死。
“没事了,没事了,咱们一起去看看雪儿。”萧士及的声音淳厚低沉,带着股让杜恒霜安心的味道。
杜恒霜点点头,和萧士及一起起身,穿上大衣衫,萧士及还拿了薄氅给她披上。
虽说是六月底,可是这柱国侯府地广人稀,古木参天,林荫遍地,晚上却是凉得很。
杜恒霜和萧士及出门的时候,又特意叫上欧养娘,跟他们一起来到杜恒雪住的跨院。
柱国侯府里光四五进的院子就有十多处,杜恒雪住了离杜恒霜正院最近的一处院子,好方便照顾两个孩子。
欧养娘听说是杜恒雪得了急病,也连忙跟着过来,一边问道:“夫人,要不要去请郎中?”
杜恒霜摇摇头,“先看看吧。如果不妥就遣人去请素素过来。”
欧养娘应了,跟杜恒霜和萧士及一起进了杜恒雪的院子。
杜恒雪院子里的上房,此时灯火通明,值夜的丫鬟婆子都在外面的回廊上一脸惶恐地站着。
杜恒霜不悦道:“你们都在这里,谁在里屋伺候二小姐?”
一个婆子大着胆子回道:“冬元和春草在里面伺候二小姐。”
杜恒霜带着欧养娘急步入内。
萧士及就在外间坐下,候着里面的人。
外面伺候的丫鬟婆子忙现通开火给萧士及烹茶。
杜恒霜掀开月洞门的竹丝挂帘,绕过放在屋子中央的紫檀嵌云母大屏风,来到杜恒雪的床前。
杜恒雪在床上满床滚动,床上东一块、西一块,居然都是血迹斑斑。
杜恒霜吓了一跳,声音都抖了起来,“雪儿!雪儿!你怎么啦?可不要吓唬姐姐!姐姐这就去给你请郎中!”
杜恒雪也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姐姐,忙忍着小腹的剧痛,从床那边爬过来,断断续续地道:“姐姐,不用……我没病……痛两天就好了……哎哟,疼死我了。”说着,又滚到床里面,抱着肚子叫起痛来。
杜恒霜快流眼泪了,坚持道:“你还说你没病,流了这么多血,你是要气死姐姐才罢休是吗?你姐夫就在外面候着,我让他拿了令牌现在出里坊寻素素过来给你瞧病。”
杜恒雪一下子囧得满脸通红,一手捂着小腹又扑过来,抓住杜恒霜的手,头冒冷汗地道:“姐姐,我真的没病,我……我是来小日子,肚子痛而已。痛两天,等小日子过了,就没事了。”
杜恒霜这才觉得自己刚才悬在半空中的心,又荡悠悠回到了原地,可是看见杜恒雪痛得直冒冷汗的样子,杜恒霜又觉得蹊跷。
“你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来小日子都没有肚子痛过。如今成亲了,怎么反而痛起来了?”杜恒霜奇道。这跟一般人明明是反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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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掀桌 (含粉红1050+)
杜恒霜知道,有些姑娘有经血不调的毛病,行经的时候会腹痛异常。不过这些症状,一般成亲之后就自然好了。
而杜恒雪,杜恒霜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从小就身体健康,血气充盈,从来就没有痛经的毛病。
没想到她嫁人了,却开始痛经了。
杜恒霜无奈,和一旁的欧养娘相对苦笑。
欧养娘道:“夫人别担心,痛经不是大症候,我去给二小姐取暖宫丸过来,顺便让小厨房给二小姐炖上鲍鱼核桃花生粥,这些天多吃点就好了。”
长安在内陆,鲍鱼是海产,能卖到长安,已经非常昂贵,价格堪比百年人参。
不过以杜家的财力,就是杜恒雪拿鲍鱼当饭吃,都吃得起。
杜恒霜知道,鲍鱼是滋补暖宫的圣品,忙道:“拿我的对牌,去库里取五斤干鲍鱼,专门给二小姐煮粥。”
欧养娘应了,连忙回去取了暖宫丸,又叫醒厨娘,让她开始现炖鲍鱼核桃花生粥,同时命人拎了热热的开水进来,给杜恒雪擦身。
杜恒雪裹着毯子,捧着一碗热热的黄芪大枣当归红糖水,跟杜恒霜坐到床对面的榻上,看着丫鬟婆子过来将她弄脏了的被褥抱去清洗。
杜恒霜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喝了一口黄芪大枣当归红糖水,喃喃地道:“先放一边,让我来洗吧。”
杜恒霜道:“这么多丫鬟婆子,难道是养着吃闲饭的?——你正来小日子。还不给我好好养着?”
杜恒雪只好罢了,一口气将暖宫丸吃下去,然后喝光了碗里的黄芪大枣当归红糖水。
一股暖流从咽喉直下,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熨贴的温暖许多。
杜恒雪觉得小腹的抽痛好了许多,只是那股坠胀感更加严重了。
等丫鬟婆子将床上的被褥换好,杜恒霜索性跟杜恒雪一起住,传话让萧士及一个人先回去,说杜恒雪还有些不舒服,她不放心,要陪陪她。
萧士及也没有多问。只是让知数留下。方便随时传话,就离开杜恒雪的院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杜恒霜和杜恒雪一起头靠头躺下。
两人因这事,都走了困。一时也睡不着。
杜恒霜就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毛病的。如今怎么会痛得这样厉害?”
杜恒雪也有些困惑。道:“我也觉得奇怪呢。以前我在家好好的,嫁到孙家,头两个月也好好的。从第三个月开始,行经的时候就开始肚子疼。以前还没有这样严重,如今却是越来越不能忍。”说着,杜恒雪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额头道:“是了,我这一次来小日子的时候,是跟姐姐在一起,没有在孙家喝补身汤。若是喝了补身汤,就会疼得好一些。”
又是补身汤。
杜恒霜皱了眉头,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孙家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他们怎么舍得给你吃补身汤?”
比如杜恒霜给杜恒雪做的鲍鱼核桃花生粥,光一只二两重的鲍鱼,在长安就要卖十五两银子。以孙家的作派,还不把那孙许氏急得跟剜了心肝似的?
杜恒雪咯咯地笑,“婆母是挺小气。不过给我的补身汤,还是每天不断的。”
杜恒霜问道:“每天都吃?都是哪些食材?”
“不是药膳,是煎的药。我婆母说,是她祖传给女人补身子的汤药,补好身子,好生儿子……”杜恒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如同小猫叫一样可爱可怜。
“哦?这么厉害?妹妹,不如你帮我去你婆母那里求一求,把那方子给我弄一份好不好?我也去抓药吃吃,再给你姐夫生个大胖小子。”杜恒霜故意打趣道。
杜恒雪连连点头,“我明天去找婆母给你要方子!”
杜恒霜不过说说而已,也担心打草惊蛇,让孙许氏起疑心,忙道:“不用了。既然是人家祖传的方子,想也不能外传。咱们不稀罕别人的东西。”
杜恒雪很听杜恒霜的话,闻言只好点点头,“其实,我在孙家的时候,婆母都是给我一包药,让我自己煎的。三碗水煮成一碗水,就可以喝了。味道很苦,但是据说很有效。”
杜恒霜笑了笑,问道:“那知书喝过没有?”
杜恒雪摇摇头,“她没喝过。婆母只让我一个人喝,别人略碰一碰,她都要骂的。”说起孙许氏,杜恒雪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杜恒霜看见杜恒雪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对孙许氏恨之入骨。
这哪里是婆母?——这分明是夜叉!
也都是有孩子的人,怎会对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狠毒?!
听雪儿那天跟她说的,寒冬腊月,也要雪儿用冰凉的井水淘米做饭,说是要考验她规矩学得怎样了,非要在大雪天,让她去凿冰取水,回来洗被单……
杜恒霜想着想着,慢慢觉得不对劲。
这个孙许氏,好像最爱让雪儿做那些冻死人的事儿。
女人家本来就容易手脚冰冷,有句话叫“十女九寒”,就是说,大部分女性的体质都偏寒凉,所以平日里要更加注意保暖,特别是小日子来的时候。
杜恒霜叹息道:“想是你来小日子的时候冻着了。”
杜恒霜不过是这样一叹,杜恒雪却是连连点头,“是呢,我一来小日子,婆母就特别喜欢让我去碰凉水。以前在家的时候,娘一直叮嘱我们,小日子来的时候,不能碰凉水,我都记着。可惜婆母就是不听说,非要我来小日子的时候,去空着手用井水洗被单……”
杜恒霜听得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老虔婆,难道真的是故意的?
“你说。知书没有喝你婆母祖传的补身汤,怎么还先有了身孕?”杜恒霜沉着脸问道,“知书一共伺候了孙探花几次?”
杜恒雪有些脸红,嗫嚅半天道:“耀祖说,只有一次,还是他喝醉了酒,把知书当做是我……”
杜恒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杜恒雪一眼,“什么都是耀祖说,耀祖说,他说什么你信什么?——难道真的只有一次?”怀孕哪有这么容易?就算有的人一次就怀上。可是知书那样儿。怎么也不像好生养的,怎么会一次就怀上?
杜恒雪没有做声,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孙耀祖倒是每天都回她房里,但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回来得特别晚……
那时候。她没有多想。每天在家里干各种活儿累得七死八活,孙耀祖不回来更好。他要一回来,反而折腾得她更累……
孙耀祖不在房里。她倒乐得大方。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从她嫁到孙家的第一个月,孙耀祖很晚回房的那天开始,他就将知书收用了吧?
他们之间,何止一次?
杜恒雪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杜恒霜见杜恒雪一直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催她,轻声道:“睡吧。明天不要出门,就在床上躺着,我有些事要料理。早上会请人去把素素接过来,再给你诊诊脉。”
两人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亮,杜恒霜就起身,回到自己的院子,遣人去接诸素素。
吃早食的时候,诸素素就来了。
先把富丽堂皇的柱国侯府使劲儿夸了一番,然后就跟着杜恒霜去看杜恒雪。
杜恒雪的脸色比昨天更差。
诸素素叹口气。看杜恒雪这个样儿,脸色苍白,毫无瑕疵,如一块莹白美玉,但是整个人却没精打采,气息奄奄,看来痛经真是痛得很严重。
拿出小药枕放在床前的小几子上,诸素素给杜恒雪细细诊脉。
杜恒霜屏息凝气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诸素素的表情,生怕错过她每一个表情。
诸素素平日里嘻嘻哈哈,诊脉的时候却分外正经严肃。
看见诸素素雪白细长的手指头杜恒雪的手腕间移开,杜恒霜才轻声问道:“怎样?”
诸素素点点头,“还行。”
杜恒霜心里一沉。诸素素的口气明显很敷衍,不是好兆头。
“素素?”杜恒霜眼含责备。对自己也不说真话?
诸素素收了小药枕,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人,只留了杜恒霜在旁边,然后坐到杜恒雪床前,低声问道:“雪儿,有些话,我要问你,虽然有些难堪,但是事关重大,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知不知道?”
诸素素脸色严肃,看得杜恒雪一怔,下意识点点头,“素素姐要问什么?”
诸素素就道:“你和孙耀祖行房,多久一次?”
杜恒雪一听,立刻连耳朵根儿都红了,扭扭捏捏地道:“……素素姐,这怎么好意思说?”
“不好意思说?那你这辈子还想不想要孩子了。”诸素素毫不客气地道。
杜恒雪一下子白了脸,“想,当然想。”
“想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诸素素有个不好的猜想,但是又没有别的法子证实,只好直言了当地问出来。
杜恒霜也郑重起来,劝杜恒雪道:“雪儿,既然素素说很重要,你就赶快说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和素素都不是乱说话的人。”
杜恒雪定了定神,见诸素素和姐姐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只好把羞怯抛开,低着头道:“也不是很多,就是来小日子的时候比较频繁……”
“什么?!”诸素素还未答话,杜恒霜已经先恼了起来。
“来小日子的时候?!——他也下得了手!”杜恒霜气得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诸素素来不及叫回杜恒霜,只好继续追问杜恒雪,“你说真的?你来小日子的时候,孙耀祖要跟你行房?”
杜恒雪见姐姐气得跑了出去,脸色更加苍白。两手抓住被单不知所措,“这样不好吗?”
诸素素也怒了,忍不住爆粗口,“好个屁!谁跟你说好的?!难道你来小日子的时候,跟人……那样,很舒服?!”
杜恒雪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含泪摇头道:“当然不舒服。很不舒服,我很疼,很坠的慌,每次都是哭着求他不要。可是他说……他说……小日子来的时候。做得最舒服,像是每次都跟黄花大闺女行房,还说小日子来的时候,更紧窒……我婆母也说。小日子的时候。最容易怀上孩子……”
“放他娘的臭狗屁!”诸素素也出离愤怒了。从床边站起来,一脚踢飞了床前的小几子,“这对母子狼心狗肺。蛇蝎心肠!他们怎么不去死?!”说着,冲出门外,对着门外的天空“嗷嗷”狂叫了半天,发泄胸中的闷气。
杜恒雪在屋里不知所措地看向了窗外。
过了许久,诸素素才发泄完毕,重新板着脸回屋,对杜恒雪道:“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懂,我就跟你说明白了,以后不管是哪个男人,在你小日子的时候要跟你行房,你应该拿耗子药把他毒死算了。——如果你没有耗子药,来找我,我给你配一幅,打五折,买一送一,毒不死就再送一幅。”
杜恒雪听了想哭,又想笑,喃喃地道:“素素姐你说什么话?”说着又问道:“这样真的不好吗?”
诸素素想了想,还是避重就轻地道:“当然很不好。你要知道,我们女人在小日子的时候,身体最虚弱。这个时候如果行房,男人那儿的脏东西就会到我们女人身体里面,引起各种疾病。而这些妇科暗疾,严重的会让你不孕……”
不过,诸素素顿了顿,又道:“你的身子倒是厉害,孙耀祖那样糟蹋你,你却一点都没有妇科暗疾的症候。——真是不容易。也算是好人有好报,憨人有傻福吧……”
杜恒雪一片茫然。她出嫁的时候,娘亲跟她说过洞房的时候要做的事情。她只是不知道,原来小日子来的时候,是不能行房的……
“真的有那么严重吗?”杜恒雪急急地拉着诸素素的衣襟问道。
“这也是因人而异吧。你有我这个大神医在旁边,就算严重,我也治得好。更何况你根本就没有得妇科病。”诸素素拍着胸脯打趣道,“不过,谁知道以后你会不会得上?所以你还是珍惜生命,远离孙耀祖吧。”诸素素无比叹息。
她忧心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你姐姐说,你婆母让你自己煎补身汤?”诸素素问道。
杜恒雪点点头,悄悄道:“素素姐,你是不是也想要方子?——我可以想法子的。”
诸素素得到杜恒霜的叮嘱,知道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只好闷闷地道:“不必了。既然是你婆家祖传的方子,外传了不好。”
杜恒雪看出来杜恒霜和诸素素其实都很想要那方子,只是不好意思让她开口去向孙许氏要。
“素素姐,我……我其实见过一眼那个方子。”杜恒雪迟疑着道。
“哦?”诸素素没有在意。她是郎中,自然知道一个成熟的方子不是那么简单的,必然有君臣佐使四味药互相配合,还有各自的份量成分,都是至关重要的。里面涉及到的各种药材,有可能有十几种,甚至几十种那么多。——杜恒雪只看过一眼,能顶什么事?
诸素素还在不以为然,杜恒雪却低声将那方子背了出来。
“白地莓三钱、钱凿草三钱、盖阴石蕨四钱、雁来红三钱、地八角四钱、风铃佛桑花八钱、南洋红花八钱、云南冻青叶三钱、苦羊藤三钱、铜钱草三钱、星毛抱树莲三钱,用十二分黄柏和黄连为引,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杜恒雪一口气说道,唇角还有一丝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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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童子身 (含粉红1080+)
诸素素听着这一味味药材,一颗心都要揪起来了。——因为它们都是针对肾经的大寒之药!
看着这样灵动聪慧、过目不忘的雪儿,诸素素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样好的女孩子,孙家母子为何要对她做这样恶毒的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
以孙耀祖这个古代凤凰男的身份,娶了杜恒雪这样一个财神女,他们孙家不应该将她供起来拜吗?
为何要从精神到**到房事的虐待于她?!
诸素素匆匆忙忙收拾好药箱,对杜恒雪道:“你就在这里歇着,哪里都不要去。我去跟你姐姐说句话,回来陪你。”
杜恒雪点点头,她也有些困了,等诸素素走了之后,她又躺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诸素素背着药箱,沉着脸来到杜恒霜的正院。
杜恒霜刚陪着两个孩子吃完早食,跟他们玩了一会儿,才跟他们说,小姨身子不舒服,让他们不要打扰小姨,就跟着姑姑去玩。
两个孩子很是听话,忙应了,跟着萧嫣然去后花园坐船去了。
杜恒霜正吩咐叫几个粗使丫鬟过来。
看见诸素素进来了,杜恒霜问道:“雪儿怎样了?”
诸素素将药箱往桌上重重一甩,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才对杜恒霜低声道:“雪儿刚才给我背了方子。”
“什么方子?”杜恒霜一时没有想起来。她先前怒气冲冲从杜恒雪的院子里走出来,在外面逛了一会儿。平息了心中的怒气,才回到自己的正院,先照顾两个孩子。
孙家已经成了她的大仇人,她反倒不着急了。
总得钝刀子割肉,让他们零碎受苦,将雪儿受的苦,一样样还回去才好。
诸素素就道:“便是她婆母的‘祖传生子秘方’。”说着,嗤之以鼻道:“我看是祖传绝子秘方才对!——我算是明白孙家为何四代单传了,一定是以前亏心事做得太多,用多了他们的绝子秘方才对!”
杜恒霜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啦?方子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我跟你说。方子上的药,分开来都没有问题,个顶个都是好药,在别的方子里。也是以一顶十的主力药材。但是它们合在一起。却是个大冰块。寒凉得不得了。谁吃了这药,就算没有宫寒之症,也得染上这‘宫寒’之症。就算没有你那好妹夫的特殊癖好。你妹妹也生不出孩子!”诸素素将桌子一拍,恼得不得了。
杜恒霜一颗心如坠无间地狱,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怎么会这样?
她先前单以为,孙耀祖那个畜牲已经很过份了,谁知却有更过份的事情在等着她可怜的妹妹……
“素素,素素,你一定要救救她!救救我妹妹!她才十六岁,她很喜欢很喜欢孩子……”杜恒霜一下子抓住诸素素的手,流下眼泪,“我妹妹心地良善,从来没有害过人,她不该……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诸素素忙道:“霜儿你别急,我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你妹妹的宫寒之症,是后天引起的,而且她吃那药的时间不太长,还有得救。我问过雪儿,她说,因那药太苦,她经常是喝一口,就把剩下的都偷偷倒掉了。所以,她的病情,还不算严重,我还是有把握的。再说,你们家又不缺银子,各种好药轮流上,一年就能将她的暂时性宫寒治愈。而且,不幸中的大幸,她也算是因祸得福。这些药虽然寒凉,但是都是消炎散毒的良药,所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孙耀祖那个畜牲并没有让她染上那些更难治愈的妇科暗疾……”
杜恒霜怒道:“那又怎样?难道我还要对他们说声谢谢?!谢谢他们没有把我妹妹害死,只是害得半死不活?!”又狐疑问道:“你如何知道她没有染上那些妇科暗疾?难道你也诊过脉了?”
诸素素忙道:“当然诊过。而且大齐医术讲究‘望闻问切’,我一看她皮色雪白,毫无瑕疵的脸蛋儿,就知道她没有那些妇科暗疾。你要知道,有妇科暗疾的女子,肤色蜡黄,皮下有斑,这些是脂粉都掩盖不了的。所以我很确信,她吉人自有天相,没有染上妇科暗疾。你也消消气,消消气,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气也于事无补。我还有个问题呢,一直想不明白。”说着,便问出了自己自从知道杜恒雪的事情之后的疑问。
“霜儿,你说,孙家这样对付自己的儿媳妇,到底是什么意思?孙家不是号称四代单传,他们为什么要设计原配正室生不出孩子?雪儿出身好,人漂亮,又有钱,无论怎么看,他们都应该捧着她才对。可是你看他们做的事,先是打着调教她的旗号,把她当佣人使唤,然后又企图绝她生育的能力。——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啊?有必要跟钱过不去吗?还是他们认为这样做,杜家会给他们更多的钱?”
杜恒霜略一思忖,就完全明白了孙家的意思,遂冷笑一声,“素素,你这就不明白了。他们这么做,正是因为他们不能失去雪儿,为了要将雪儿从头到尾握在手里,任他们搓圆捏扁,予取予求,所以才想出这断子绝孙的主意!”
“首先,将雪儿当佣人使唤,是要摧毁她的傲气和意志,从此像狗一样对他们惟命是从。其次,给她喝绝子汤,是要等过几年,她依然生不出孩子的时候,自然给他们堂而皇之、另娶他人的借口。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都会是他们给孙耀祖另娶的借口!同时我相信,雪儿不能生育的消息。他们会‘不经意’地放出去。不仅摧毁雪儿的信心,从此对他们惟命是从,而且就算雪儿想合离改嫁,都确保没有像样的人会娶她。孙家肯定会再出来施恩,表示雪儿就算不能生孩子,也是他们孙家的原配正室。她这一辈子,就只能栽在他们孙家手里,从此成为他们的奴婢,也成为他们勒索杜家的把柄!”
诸素素听得小嘴张成一个“o”型。猛然间,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孙家这是无师自通。妥妥地在培养杜恒雪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啊!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被害者对于加害者产生情感依赖,甚至反过来帮助加害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极端地甚至会协助加害于他人。
而杜恒雪,看起来就处在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第一阶段。若不是她姐姐杜恒霜及时赶回来。将她从孙家那个人间地狱接回来。才从精神上。断绝了她对孙家,特别是孙耀祖的感情依赖。
孙家的算盘打得真好。到时候,人人都知道他们娶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做正室。而且就算四代单传也不肯休弃于她。这样的名声,无论在哪里,都会传为美谈。说不定连陛下都会掺一脚,对孙家下旨褒奖,同时许家和方妩娘大概也会感激他们收留杜恒雪,甚至帮他们继续加官进爵!
他们是**裸踏着杜恒雪的尸骨往上爬,还要拿着杜家的银子为自己铺路!
杜恒霜知道,这样的事,那一世肯定已经发生过了。如果不是这一世,自己活了下来,自己的妹妹,同样逃不过那样悲惨的命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恒霜唰地一下站起来,面罩寒霜,“给我更衣!我要去见许绍!我倒要问问他,将我的妹妹嫁给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到底是何用意?!”她已经出离愤怒了,愤怒到对许绍直呼其名。
诸素素拉住她,摇摇头道:“孙家的这些龌龊事,许大人未必知道。”若不是杜恒雪自己跟她们说,就连她们也不会想到会坏到这种地步。
许绍一个继父,又怎会知道?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不管怎样,他难辞其咎!我妹妹说过,当初我娘其实不是很看得上孙耀祖,是许绍一手逼着我妹妹嫁给孙耀祖的!我要问问他,他为何要这样做?!”
诸素素听了这话,才松了手,道:“你去吧。我在这里陪雪儿。”
“有劳你了。”杜恒霜感激地拍拍诸素素的肩膀,然后换了出门的大衣衫,让人给在外院的萧士及说了一声,便自己坐了大车,往京兆尹府去了。
这边许绍正在自己的外书房里,看着从朔北都护府传来的密报皱眉头。
“这个逆子,真的要怄死老父不成?!”许绍一阵气恼,将那密报揉成一团,放在灯油里烧了。
一个兵士模样的人站在他的书房里,低声道:“老爷莫气,二少爷在朔北都护府很是厉害,已经官拜四品都护,独掌一方大军。”
年纪轻轻就是一方大员,许绍当然是欣慰的。可是这个死小子,就是认死理,每次打仗,都身先士卒,不要命一样往前冲。——他这个官职,完全是他拿自己的命拼出来的,跟许绍这个爹,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前阵子给他写信,说太原王氏想和我们许家结亲,愿意将嫡长女许配给他,他怎么说?”许绍生了一回气,又回到书桌后坐下,翻看从朔北都护府送来的消息。
那兵士苦笑一下,道:“老爷,二少爷说,他这辈子打光棍儿打到死,老爷就不要费心给他找老婆了。就算找了,他也不会承认,更不会回来拜堂。”
许绍听见这话,就觉得一股气血从腔子底下往上冒,堵得他咽喉处尽冒血丝。
“这个逆子真的这么说?”许绍眯起了双眼。
那兵士赶紧跪下,磕头道:“老爷,这种话怎么可能乱说?如果是老奴编的,二少爷一回来就拆穿了,老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许绍想了想,知道这兵士说得是实话,便伸手让他起来,道:“依你看,二少爷到底是赌气,还是来真的?”
那兵士犹豫了半晌,悄声道:“老爷,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老奴觉得,二少爷是来真的。”
“何以见得?”
那兵士就细细道来,“老奴跟着二少爷去朔北,一直偷偷跟了二少爷两年。这两年,二少爷真的就跟和尚一样,别说红帐里的那些女子,就连当地那些愿意倒贴的小寡妇,大姑娘,他都不看一眼。闲时就跟人喝酒赌钱,甚至打架斗殴。动不动就带着几个人深入到朔北突厥人的地界儿,烧杀一通,整的朔北那一带,突厥人听见他的名字就头疼。——二少爷在突厥人中的名气,已经仅此于萧柱国了。”
许绍听了,大大地叹了口气,“这小子,他根本还没开过荤啊……”
那兵士听了呵呵地笑,拱手道:“不瞒老爷,咱们朔北都护府上上下下,都在打赌二少爷何时破了他的童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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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绍愕然半晌,忍不住恼道:“胡闹!胡闹!真是胡闹!”
那兵士偷偷笑了一回,便道:“老爷若是没有什么吩咐,老奴先下去了。”
许绍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回家去住两天,然后到我这里来给二少爷带口信。”
那兵士应了,刚走出许绍的外书房,就看见一个书童匆匆忙忙走进来,对许绍道:“老爷,柱国侯夫人求见。”然后便看见一个艳丽绝伦的女子带着两名花容玉貌的侍女从他身边走过,很快就走到书房门口。
这女子正是杜恒霜。她一腔怒气从柱国侯府过来,先去跟方妩娘说话,问她当日到底是如何给杜恒雪定的亲。
方妩娘不知出了何事,就将那时候给杜恒雪定亲的事说了一遍。
“老爷说,孙家家风正派,从来没有妾室偏房,特别是孙家老爷,在洛阳名声端正,有口皆碑的。我又问过雪儿,她也愿意嫁给孙耀祖。后来孙家上门提亲,我就应了。怎么啦?”方妩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杜恒霜没有对她说实话。
杜恒霜听了方妩娘的话,更确信根子在许绍那里。她张了张嘴,看见方妩娘询问的眼神,想起娘亲生的那个弟弟,又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笑道:“没事。娘只管照顾弟弟,妹妹那儿有我呢。”想了想,杜恒霜还是悄声道:“娘,爹三年前回来过,您知道吧?”
方妩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杜恒霜说的是杜先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许久才轻轻唔了一声。
“娘,您……是没法子再跟爹爹在一起了,是吧?”杜恒霜轻声问道。
方妩娘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如果没有你弟弟,我或许还能回头。可是如今……”
当年她们回到洛阳,被杜家宗亲欺负的时候,杜恒霜已经记事了,她也不怪方妩娘。在那种情况下。娘亲做出了对她们一家人最好的选择。至于后来杜先诚没有死。活着回来了,也是意外之中。
没人能预料未来发生的事情,每个人都只能在当时的环境之下,做出对自己和家人最有利的选择。
“不过。娘。爹爹以后可能会常驻大齐。我不想爹爹孤零零的一个人。”杜恒霜下了决心。娘有许绍。有小儿子,而爹爹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们两姐妹。
方妩娘明白杜恒霜的意思。她笑着道:“我明白的。你们要好好孝顺你爹,我,已经不是杜家人了。”她已改嫁,名字已经从杜家的族谱上划去,加在了许家的族谱之上。她如今的名字,其实应该叫许方氏。
杜恒霜笑道:“娘是不是杜家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娘是我们姐弟三人的娘亲。”
方妩娘跟着笑了,杜恒霜就把有关许绍的事先放下了。等她跟许绍谈完话,再做决定吧。
若是许绍真的给孙家撑腰,他们这门亲戚也要不得了。——不管许家再权大势大,她都不会再跟一个害自己妹妹的人做亲戚来往。
“娘,您先别急。我去跟许大人说句话,以后再跟您一五一十说清楚。”杜恒霜已经做好决定,杜恒雪一定要跟孙耀祖合离。但是要成功合离,必须先过许绍这一关。
不说许绍本身就是位高权重,而且许家也是世家门阀,宗族势力不是他们这种刚刚冒起来的新贵能比拟的。
一切为了妹妹的利益,能不翻脸,尽量不翻脸。
杜恒霜拿了主意,来到许绍的外书房,微微福身一礼,便直言不讳地道:“许大人,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一问您,当初为何一意坚持要将我妹妹许配给孙耀祖?”
许绍一愣。他没有料到,杜恒霜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怎么?你对这桩婚事不满?”许绍微笑着道,“那孙耀祖年轻有为,又生得英俊潇洒,还是前科探花郎,不知羡煞多少长安贵女。”言下之意,就是暗示杜恒霜不要太过份了。以她们杜家的身份,孙耀祖配杜恒雪,是绰绰有余。
杜恒霜冷笑一声,“孙耀祖这样好,许大人为何不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非要将我妹妹嫁给他?我妹妹出身寒微,又单纯良善,实在是消受不起这样的有为郎君!”
许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道:“柱国侯夫人今日是来向本人问罪来着?”又道:“孙耀祖有哪里不好?孙家四代单传,到现在也只有三口人。雪儿嫁进去,没有叔伯妯娌的纠纷,也没有大家子的难处。孙家太太是我远房堂妹,就算看在我面子上,她也会对雪儿如珠如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杜恒霜点点头,“原来许大人觉得自己的脸够大,人人都要看你的面子是吧?”
许绍一动不动地看着杜恒霜,沉声道:“我好歹是你长辈,是你继父,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对许绍道:“许大人,我妹妹这一年来,在孙家过得什么日子,您知道吗?”
许绍看了杜恒霜一眼,不以为意地背着手走到窗口,“女儿出了嫁,就是别家的人。再说那孙家,难道还敢虐待她不成?”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个京兆尹,许家族长,难道是吃素的?
“是不是虐待,我倒不知。我只知道,我妹妹这一年来,在孙家做牛做马。孙家太太为了省银子,不肯用下人,所有的事,都让我妹妹亲手做。一家大小,包括下人的饭,都由她做。家里所有的家事,从洗衣,到洒扫,也都由她一个人做。她的手,做得比我们家的粗使婆子还要粗,还染了一身的病。如今正在我家休养。而她的丫鬟知书,被孙耀祖偷上,已经有了身孕。——许大人,我妹妹还没有身孕,他们已经开始抬举知书了。您说说,这样的人家,就是您口中的好人家?!”杜恒霜说着说着,忍不住又要掉眼泪,好不容易才忍住。
许绍听得一愣,回头问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语气间还有几分怀疑。
杜恒霜道:“我亲眼所见。我妹妹亲口所说。如果许大人还不信,可以去我家看看我妹妹,看看她的手,她的人。还有知书的身孕。以及孙家太太的跋扈!”
许绍从窗口挪回来。回到在书桌后坐下,过了许久才道:“雪儿在你府上?是她跟你说的?——如果不介意,我现在就跟你去柱国侯府看看雪儿。”
杜恒霜一怔。看起来。许绍也不算是全无良心之人。只是,杜恒霜又问道:“许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您那时候,为什么要逼着我娘尽快把我妹妹订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绍垂眸,轻描淡写地道:“没有为什么。那时候觉得孙家不错,孙耀祖又一表人材,你妹妹对他也有意思,经常托丫鬟给他送汤送水,甚至送了一些贴身的衣物。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杜恒霜一听,气得咬牙切齿,“知书这个贱人!我妹妹就是毁在她手上!”
许绍听了心里一动,抬头看着杜恒霜,“你说,这些事,是知书打着雪儿的旗号做得?!”
杜恒霜恨恨地道:“当然!我妹妹还没有那么不知廉耻!可恨知书这个贱人自己看上了孙耀祖,所以才多方设计,甚至将许大人您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有一个心比天高的贴身丫鬟,真是要了小姐的命了……
许绍没有动怒,他只是想起了在朔北吹着寒风的二儿子许言邦,深深地叹了口气。
杜恒霜带着许绍一起回到柱国侯府。
他们先去看了杜恒雪。
杜恒雪吃了诸素素开的暖宫药,正在昏睡。
许绍跟着杜恒霜走进来,默默地站在杜恒雪床边看了她一会儿,特别是她那双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手型细小、精致,但是手上粗糙不堪,大大小小的伤痕、硬茧,着实看不出是以前那双玉雪可爱的小手。
光看这双手,就知道杜恒雪在孙家吃了多少苦。
许绍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对杜恒霜道:“咱们出去说话。”
杜恒霜带着许绍出来,问他道:“许大人还想去听一听孙家太太说话吗?”
许绍道:“孙许氏也这里?”
杜恒霜就告诉他,昨天孙许氏带着知书过来要接雪儿回孙家,自己不肯,结果她和知书被龙香叶留下了。
后来出了雪儿的事,杜恒霜就吩咐了柱国侯府的人,不许放孙许氏和知书离开,等她从京兆尹府回来再说。
杜恒霜便让许绍坐在屏风后面,自己命人去将孙许氏和知书请过来。
这两人昨天在柱国侯府住了一晚上,真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
孙许氏想换大房子的心更是急切,便在柱国侯府多呆了一会儿,想再找法子去见杜恒雪,将杜恒雪哄回去了,他们才好软硬兼施,让杜恒雪去要大房子。
现在听见柱国侯夫人请她们过去,孙许氏以为是杜恒霜回心转意了,欢欢喜喜地跟着丫鬟来到正院上房。
杜恒霜坐在上首,对孙许氏含笑点头,指了指下首第一张位置,“孙家太太请坐。”
孙许氏对杜恒霜的态度十分满意,笑着坐下,问道:“侯夫人请老身过来,可是有事?”
杜恒霜就道:“孙家太太,我想问一声,您接雪儿回去,是不是还要让她给一大家子人洗衣做饭?我妹妹的陪嫁也不少,你们孙家一家人用十辈子也用不完,为何不买个厨娘伺候?”
孙许氏见这话入港,正中下怀,眼神闪烁着道:“家里的房子太小,请个厨娘就没地儿住了。——侯夫人不如给雪儿再陪送一座大一些的宅子,也好让雪儿住的舒服一些,请个厨娘也能有地儿住。”
杜恒霜做出愕然的样子,道:“孙家太太。我们家雪儿可不是招赘,为何要让我们家陪送大宅子给你们孙家住?——再说,就算陪送大宅子,也是我妹妹的陪嫁私房,如何能做你们孙家的公中之物?”说着便连连摇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孙许氏撇了撇嘴,板着脸道:“那我们也没法子。家里没有别人,就只有你妹妹做饭洗衣了。不然难道你还让我一个做婆母去伺候媳妇?你就不怕你妹妹不孝。被天打五雷劈?”
杜恒霜皱了眉头道:“那孙家太太是一定要我们陪送大宅子了?不然我妹妹就没有好日子过。是这意思吗?”
孙许氏正想点头说是,看见杜恒霜两旁的丫鬟婆子露出鄙夷的脸色,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改口道:“当然不是。其实啊。是你妹妹做的一手好菜。我儿子耀祖就爱吃你妹妹做的菜。别人做的菜。他都吃不下去。——就连我这个做娘的做出的饭菜,他都说没有雪儿做的好吃。侯夫人,您看。我儿子对雪儿多好!这样的夫婿,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雪儿能够嫁给他,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杜恒霜笑了笑,“福气吗?这个是见仁见智吧。——孙家太太,我想请问您一声,为何在过去的一年里,您要将孙家绝大部分家事都让我妹妹一个人做?就连她的两个陪嫁丫鬟都能游手好闲,她一个大小姐、少夫人,却要给你们孙家做牛做马。这是为何?”
知书听见杜恒霜这样说,有些不安地咳嗽了一声。
孙许氏忙道:“侯夫人,话不能这么说。雪儿从小娇生惯养,其实不是我们耀祖的良配。若不是我堂哥专门上门来求我,我绝对不会答应娶雪儿过门。”看见杜恒霜无动于衷,孙许氏话锋一转,又道:“我啊,还是喜欢雪儿的懂事乖巧,所以才亲自教她,我是为她好,教她懂得为人媳妇的道理。她嫁到我们孙家之前,什么都不会做,就知道死缠着我们耀祖。她嫁过来之后,我才教她做人的道理。”
杜恒霜笑了笑,“难道我还要谢谢孙家太太,帮我们教养雪儿?”
孙许氏打蛇随棍上,忙道:“谢就不必了。侯夫人若是心疼妹妹,多给她添妆就是了。您要知道,女人没有嫁妆傍身,真是很可怜,时刻让人看不起。”
杜恒霜将手里的茶碗啪地一声扣在桌上,冷笑道:“原来十万两银子的陪嫁,也叫没有嫁妆傍身?!我今儿才知道,孙家太太也教我一个乖。”
孙许氏一心想着萧士及说过的杜恒霜要给杜恒雪五十万两银子的添妆,笑着道:“这要看跟谁比。比如跟侯夫人比,您妹妹的嫁妆,确实寒酸一些。”
杜恒霜点点头,“孙耀祖跟我们侯爷比,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至少,我住的宅子,是我们侯爷挣来的,不是我的陪嫁。”
孙许氏这才明白杜恒霜是故意呛她,忍不住撂下狠话,“侯夫人这是出尔反尔了?我去找我堂哥评评理,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许家是大门阀,杜恒霜知道,所以她才要跟许绍先把话说清楚。合离一事,若是许绍阻挠,也是很难成功的。
许绍在屏风后面听得额头青筋直跳,脸色虽然没有大变,但是熟悉他的人见了,知道他这副样子,已经是暴怒的边缘了。
“侯夫人,我今儿把话说到这里,您跟雪儿说一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让她不要打错了主意。如果乖乖跟我回去,我自然疼她。若是不回,哼哼……”孙许氏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知书低着头,跟在她后面,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杜恒霜也没有拦着她们。
直到她们离开二门,坐了小骡车往外院去了,杜恒霜才道:“许大人,您都听见了吧?”
许绍淡淡点头,“这事算是我亏欠雪儿。你放心,我会给雪儿讨回公道。”
小白狐颠着脚,从门外跑了进来,在杜恒霜脚边盘桓。
杜恒霜弯腰将它抱起来,一边摩索着它雪白的狐毛,一边道:“许大人,您做您该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总之一句话,我是不会让雪儿再回到孙家。——我要雪儿和孙耀祖合离!”
许绍猛地抬头。深深地看了杜恒霜一眼,“雪儿合离之后呢?你打算养她一辈子?”
杜恒霜无所谓地道:“我妹妹这样好,以后自然有好男人疼她。这一点,我不担心。——有我给妹妹掌眼,她下一次嫁得一定比现在好。”
许绍没有再多说,拱手告辞。
杜恒霜便一边准备柱国侯府一个月后的新居大宴,一边着手对付孙家。
一连好几天,杜恒霜派了不同的下人,去宣义坊的宅子,找孙家人归还杜恒雪陪嫁中的那一万二千两银子。
孙许氏当然不肯还。那一万二千两银子。早就被她拿去置地了。在离长安一百多里的地方,她以孙耀祖的名义,买了两千亩良田,正等着要第一次收租呢。她如何愿意现在将田又卖了?索性便一口咬定:“你们夫人早就把陪嫁都拿走了。为何现在又来找我们要?当我们好欺负是不是?”
杜恒霜早知道他们会赖着不还。便让人递了一张匿名状纸,将孙耀祖告上大理寺,说他为官不清。贪墨占田,并且将她这一个月来调查的结果附上状纸。
这一个月来,杜恒霜派人去洛阳,将孙家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
孙正平本人一穷二白,年轻的时候差一点沦为乞丐。
孙许氏是许家宗族的远房旁支,是家中独女,还有一点小小的嫁妆。她带着嫁妆嫁给了孙正平,她的嫁妆,就是孙家的全部财产。
洛阳城外薄田五亩,洛阳城下城区一座破烂的一进宅子,就是孙许氏的全部陪嫁。就算按当下的时价来算,也只值三十两。
孙许氏一边做农活,耕种那五亩农田,一边每年都去许家富有的亲戚那里打打秋风,领个十两到二十两银子,也能过一年两年。
就是这样的人家,居然出了孙耀祖这样一个会念书的种子。
孙耀祖中了秀才,孙家的状况才开始好转。
然后中了举,才得到许绍的青睐,开始出银子资助他。
最后中了探花,跟杜恒雪成亲之后,孙家才真正“脱贫致富”。
就是这样的人家,这一年来,却在长安近郊的郊县广置了两千亩良田!
那状纸上将这一切情况写得清清楚楚,希望有司衙门仔细查处太常寺博士孙耀祖的劣迹,将他罢官,最好是永不录用。
许绍早就跟大理寺和刑部都打过招呼。
大理寺的人看见这张匿名状纸,就知道时候到了,立刻派衙差去太常寺拿人。
孙耀祖接到大理寺传讯的时候,正在太常寺跟同僚品评新出的音律。
“别不是弄错了吧?!我怎么可能贪墨?——那些田地是我自己的家财所购!”孙耀祖十分愤怒。他从小虽然家贫,但是自从中了少年中了秀才,青年中了举人和探花,他就一直是被人另眼相看,还从来就没有这样被人羞辱过。
过来押解他的衙差面无表情地道:“让你的家人拿出证据,大人自然会秉公处理。”说着,一索子将孙耀祖锁到大理寺的牢里关了起来。
“哟,今儿咱们这些‘江洋大盗’的牢里,怎么会来了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哥儿?!”几个黑壮大汉看见孙耀祖,眼前一亮,嘿嘿笑着,围了过来。
孙耀祖吓得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靠墙站着,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是从七品的太常寺博士!我岳父是京兆尹!我姐夫是柱国侯……”
那几个大汉哈哈大笑地扑过来,将他一下子扒得精光。
“我爹还是天王老子呢!——谁鸟你……”
一群被关在牢里好几年的壮汉狞笑着扑过去,将孙耀祖扯开按在地上,一个一个轮流蹂躏起来。
……
孙许氏听说孙耀祖因为贪墨占田被下了大理寺的大狱,心知不妙。这一个多月来,杜恒雪一直不回来 ,杜恒霜不断派人来他们家要银子,她几次求见许绍,连许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知书蓬头垢面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盘,上面是两碗粟米饭。
“老夫人,大爷怎么还没有回来?”她关切地问道,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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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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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驱逐 (粉红1170+)
孙许氏看见知书蓬头垢面的样子就有气,先在她身上拍了两下,“看你什么样子?还大家子出来的大丫鬟,连穷家小户都不如!”然后指着窗棂上的浮灰道:“你看见没有?脏成那样,还不知道收拾!你别给我仗腰子装大小姐,赶紧去擦窗子!”说着踹了知书一脚。
对杜恒雪,孙许氏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对知书,她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经常是随手操起手边的东西,就没头没脑地往她头上身上扇过去。如果手边没有东西,就是抡胳膊动腿,拳打脚踢。
孙正平虽然看见,但是从来不说话。如果是雪儿,他还会拦着孙许氏,可是知书,一个丫鬟而已,就算打死了,主家也不过给官府缴一百文钱的事儿。
知书这一个月被孙许氏打怕了,也不敢再拿自己的肚子说事,忙放下食盘,抡起袖子就去擦窗户。
孙许氏见了,抓住一旁的鸡毛掸子就往知书背上抽,“我揭了你这烂蹄子的皮!你很有钱是不是?你也有十万两陪嫁是不是?你敢用衣裳擦窗子?擦烂了再买新的是不是?”打得知书抱着头到处躲,还不敢哭,因为哭了,孙许氏会打得更加厉害。
“还穿绸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少夫人的衣衫,你不能穿,还不赶快给我脱下来!”孙许氏怒喝一声,扑上来将知书的外衫拽了下来。
孙正平忙走到里屋躲着去了。
知书抱着胳膊缩在墙角,身上只剩下已经洗得发黄的中衣。
孙许氏出去正房后面的后罩房,打开其中的一间,走了进去。
里面全是塞着她从洛阳运来的东西。虽然东西都是破烂不堪,但是穷家小户,一根草棍儿都是宝,都不能扔。
“喏,穿这件。你不过是个丫鬟,也配穿绫罗绸缎?少夫人就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孙许氏鄙夷地将一个黑黢黢的包裹扔到知书身上。
知书回到自己住的厢房,打开包裹一看,都是孙许氏以前穿过的衣裳,都是补丁不说,样式老旧,料子更是粗糙不堪。
看着这堆看不清颜色的衣裳,知书扑到床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为什么杜恒雪走了,她的日子反而更难过?
杜恒雪除了比她会投胎,哪一样比她强?
孙许氏在正房听见从知书住的厢房传来的哭声,恼道:“就知道哭!什么福气都被她哭没了!”
孙正平从里屋踱出来,看了厢房那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耀祖到底是怎么啦?你不去托人看看?”
孙许氏瞪了孙正平一眼,“用你说!我再去一趟京兆尹府。”
孙正平摇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求你堂哥已经没用了。你现在应该去求雪儿。”
孙许氏大怒,一手将孙正平推了个趔趄,“她是我儿媳妇,你让我一个做婆母的去求她?!”
“雪儿的姐姐、姐夫都回来了,雪儿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还看不出来?她姐姐是一心要她跟我们脱离关系啊!”孙正平一手扶着墙根站好,一手指着外面的厢房道,“知书在雪儿之前怀孕,你让她姐姐怎么想?我早说,应该让雪儿先生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她就再也飞不走了。现在倒好,她拍拍屁股就走,一点牵挂都没有。”
孙许氏心烦意乱,啐了孙正平一口,“你懂啥?雪儿对我儿死心塌地,只要我儿对她稍微好一点,你让她把心剜出来她都肯。再说,当初也不知道她的姐夫这样出息,不然就让她先生孩子了。”还是有些后悔对雪儿下了药,“唉,本来想着,若是她有了嫡子,咱们就不好再接别的高门贵女进门了。谁知,唉……”
孙正平也无语,嘟哝道:“雪儿这样就很不错了,还要什么高门贵女?!——长安有几个真正的高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外面光,内里精穷。”
孙许氏耷拉着眉眼,坐到桌旁想办法,“我的儿是探花,还是许家的外孙,本就是高门之后。我本来盘算着,给耀祖娶一房五姓七望里面的嫡女做并嫡之妻,就算那家子穷点也不要紧,咱们多给点聘礼就成。横竖雪儿家有钱,只是并非名门,生的孩儿到底不够尊贵。再说雪儿若是有了孩子,高门贵女是断断不肯嫁过来的。——耀祖有雪儿和贵女两个嫡妻,也算是对得起他的身份。”
“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啊,雪儿已经是贵女了,我们的儿子又入了狱。这以后,别说贵女嫡妻,就连雪儿,我看都悬。”这一个多月来,孙正平看着孙许氏一趟一趟往京兆尹府跑,都是无功而返,而柱国侯府那边,除了派人来要钱,就没有别的话。
孙许氏一下子跳了起来,冷笑道:“雪儿还能翻出我的手掌心不成?——我倒要看看,杜恒霜到底是疼妹妹呢,还是更看重她的面子。若是她真的疼妹妹,就要帮我把耀祖从大理寺的牢里弄出来,再给雪儿五十万两的添妆,不然,小心我让她妹妹身败名裂,再也做不了人!”
孙正平见老妻已经牛心孤拐地钻进了牛角尖,忙劝道:“你可别乱来!——人家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伸出手指就能捏死我们。你想儿子长命百岁地活着,就不要跟人家硬来。”
这话说得无懈可击。
孙许氏嗫嚅几声,掉头就走,“你别管,横竖我有分寸。”说着,就来到知书的厢房,正要说话,却听见前院的大门被人咚的一声踹开。
“这里的人听好了,给你们一个时辰的功夫,给我马上搬出去!——这所宅子,大爷我买下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扇着几页房契,哗啦哗啦响。
孙许氏大怒,从知书的厢房里冲出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你瞎了眼了!这是我儿媳妇的陪嫁宅子,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你强占民宅,我要拉你去见官!”
那人看见一个邋遢的婆子突然从厢房里窜出来,扑到他脸上要骂他,也恼了,一个扫堂腿横过去,将孙许氏踹得倒飞出去,撞到院子中间立着的插屏上。
“哎哟,老头子,你还不出来,有强盗土匪抢房子啊!”孙许氏大叫着。
孙正平忙从上房出来,对那胖子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所宅子,确实是我儿媳妇的陪嫁。我们有房契……”刚刚说完这话,孙正平就暗道一声不好。他这才想起来,这所宅子的房契,连同那些银票一起,都被杜恒霜拿走了。
难道真的被杜恒霜把宅子卖了?
孙正平道:“兄台,能不能让在下看一看你的房契?”
那胖子傲慢地将房契在他面前晃了晃,“没见过吧?——穷光蛋,还说是自己儿媳妇的陪嫁。我就没见过一家子都住在儿媳妇的陪嫁宅子里的,还说是自己的宅子。——敢情你们一家子都是入赘的吧?你们两公婆是不是也改姓了?”
孙正平被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定睛一看,那房契上,似乎另一方写的正是杜恒雪的名字,还有红印画押。
孙许氏扶着插屏站了起来,大叫着道:“哪里来的强盗?我堂兄是京兆尹,我儿媳妇的姐夫是柱国侯……”
那胖子冷笑道:“我大伯是王爷,我外甥是尚书。——比吹牛,谁不会!还不快给我滚!再耽搁,我直接让人将你们扔出去!”说着,往后一挥手,就来了一群如狼似虎的悍仆,往宅子里冲进来。
这些人抡着大斧子,先冲到孙许氏和孙正平住的上房,抡起斧子就是一阵乱砍,将屋里的家具陈设砍得稀烂。
内室一张精雕细刻的千工拔步床,本是方妩娘给杜恒雪准备的,结果杜恒雪一次都没有在上面睡过。
那些人也没有放过内室里的任何东西,床、凳、桌、椅,还有箱笼,尽皆砍得稀烂,被人拖到外面当柴禾烧。
知书本来躲在厢房瑟瑟发抖,可是那些人也没有放过厢房。
一个个冲进去,先把她扯出来扔到院子里,然后也是一顿乱砍,将里面的箱笼、床铺、被褥都跺成碎片。
孙正平和孙许氏看得傻了眼。看见对方人多势众,孙许氏头一次后悔没有在家里多买几个下人。——这种时候,就是要有下人来助阵啊……
知书站在孙许氏身边,看见那些人又往后罩房冲去,忙道:“老夫人,后罩房里有东西……”
孙许氏也想起来,忙叫着冲过去,“那是我们的东西,我们这就搬!这就搬!”
可是她也迟了一步。
那些人对她的叫喊置之不理,一个个用斧子将后罩房门上的锁头砸开,将里面的东西统统拖出来,扔到空地上。
一个头儿模样的人拿出火石,对撞一下点燃了,扔到那堆破烂东西上。
很快大火就腾空而起,火舌肆虐,将那堆东西很快就烧得干干净净。
孙许氏腿一软,跪坐到地上,哭天抢地起来,“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强盗!那是我一辈子的家当!——杜恒霜你卖你妹妹的陪嫁,你不得好死啊……”
知书也面目苍白地跟了过来,看着那堆熊熊大火,心道糟了。杜恒雪的那些贴身衣物都在那里,还有当初她诳着杜恒雪写的那些书信也在,本来都是她们准备拿去威胁杜恒雪婚前跟人私相授受的把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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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里说的“并嫡”之妻,是唐朝特有的现象,跟后世的平妻是不同的。唐朝的并嫡之妻,是真的有两个嫡妻,不分大小。是法律承认,并且上了户籍,有据可查的。先提醒一下,免得被人说俺没常识。如果不知道这个现象,就会觉得孙许氏的举动有些匪夷所思。现在明白了吧?
……
第212章 报应 (粉红1200+)
“老夫人,这可怎么办啊?”知书喃喃地道。
孙许氏瞪着牛眼,鼓着腮帮子,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她前半辈子的心血烧得一干二净,一气之下,便跪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那新任房主胖子从正房绕过来,看见孙许氏在地上放骗耍赖,皱着眉头道:“这是我的家,怎能让这脏婆子在这里哭嚎坏了风水?——给我叉出去!”说着,上来几个悍仆,一人一边架起孙许氏,将她连拖带拽,从大门口扔了出去。
孙正平和知书接着也被扔了出来。
大门哐当一声在他们面前阖上。
“开门啊!你们开门啊!我的包袱还在房里!我的首饰!少夫人的首饰!”知书慌乱着在台阶上拍门,里面的人大声道:“还不滚?——这里现下是我的家,你们再在门口鬼嚎鬼叫,我去叫里正来将你们赶走!”
一句话提醒了知书。
他们现在没有房子住了,一定要天黑之前找到地方住,不然的话,晚上里坊关门,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就要被抓到大牢里关起来了。
“老夫人,老爷,我们去找大爷吧。等大爷回来,去侯府把少夫人接回来,我们就有房子住了。”知书从台阶上下来,提醒孙许氏。
孙许氏回过神来,又接着哭嚎,“耀祖被大理寺拿住下了大狱啊!这可怎么办啊!”
知书打了个寒战,愣愣地盯着孙许氏,“什么?大爷……下了大狱?为什么啊?”
孙许氏摸了摸身上内衣兜里的地契。那是她最后的财产,自从买了地,这些地契什么的从来没有离过她的身。
孙正平看了看天色,道:“还是去大理寺把此事说清楚吧。告诉他们,这是雪儿的嫁妆,她愿意用嫁妆给耀祖买地。”用妻子的陪嫁买田产,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是到底不是犯法。如果他们不说的话,孙耀祖就要一直坐牢了,说不定以后连官都没得做。
孙许氏想了想,也只得如此,便跟孙正平、知书一起来到大理寺,求见大理寺的官爷,说他们是太常寺博士孙耀祖的家人,来跟官爷说清楚孙耀祖的情况的。
大理寺的寺丞早得到许绍的叮嘱。——对孙耀祖,一定要多关一阵子。
就装模作样地派了人出来道:“大人忙得很,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开堂审理孙耀祖的案子,你们先回去吧。”
孙许氏吃了一惊,忙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堂哥是京兆尹,我儿媳妇的姐夫是柱国侯……”
那人暗道,就因为你得罪了京兆尹和柱国侯,你儿子才有这牢狱之灾,面上却是嘻嘻笑道:“大人从来说一不二,我们做下属的也没法子。你们先回去吧。”
知书听了,踌躇问道:“请问官爷,能不能让我们见一见我们大爷?”
那人想了想,道:“想去看人啊,可以。不过……”他做了个要钱的手势。
孙许氏也想知道孙耀祖到底怎样了,还想跟他问问如何能让杜恒雪回心转意,就掏出一把缗钱放到那衙差手里。
那衙差掂了掂,心里很是不满意,不过还是道:“虽然少了点,但是第一次,我就做个人情。——你们两个女的跟我来,男的就不必来了,不能进去。”
孙许氏和知书一起跟着那人往孙耀祖的牢房走过去。
大理寺的大牢里,小路曲里拐弯,纵横来去。
孙许氏和知书几乎绕晕了头,才来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这里有四间牢房,每一边两间。
“孙耀祖,你家人来看你了。”那牢头大叫一声。
从牢房里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支支吾吾,又像是淅淅簌簌。
过了好一会儿,孙耀祖才披着件被撕得一条条的袍子,扶着墙,从里面一步一趋地走出来。
他走路的姿势十分奇怪,一直撅着屁股,两腿合不拢似的,一走路就打颤。
只一夜未见,孙耀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满脸苍白,露出来的细长的脖子上都是满满的抓痕。
看见是孙许氏和知书眼巴巴地在栅栏外面看着自己,孙耀祖嚎哭一声,叉着双腿奔过来,抓住孙许氏从栏缝里伸过来的手,哭道:“娘!快救我出去!他们不是人啊!都是畜牲!”
孙许氏大惊,忙道:“我的儿,他们怎样你了?你是许家的外孙,名门之后,书香世家,谁敢把你怎样?!”
孙耀祖大哭道:“娘啊,他们都是江洋大盗,哪里知道什么是名门之后啊?”其实知道之后,反而将他折腾得更狠。
从昨天到现在,他身上就没断过人,只觉得生不如死,可是又舍不得死,只好被人弄得死去活来,晕了醒,醒了又晕,只恨爹娘为何将他生出来受这种苦……
孙许氏看见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儿子被人这样作践,气得流下泪来,“儿啊,你好生撑着,娘去找人来救你。”
知书怔怔地看着孙耀祖的样子,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一个穷书生,就是生得好一点,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撺掇小姐嫁给这个人?
若是没有嫁给他,现在大小姐成了侯爷夫人,二小姐自然水涨船高,也能嫁给更好的人家。到时候,自己陪嫁过去,一个二房姨娘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再笼络了姑爷的心,那府里就是自己为大,何至于现在为这种不像男人的人生孩子?!
知书趁孙许氏不注意,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溜到拐角的时候,才快步开走,往牢房外面走去。
孙正平在外面候着,看见知书急匆匆出来,忙问道:“老夫人呢?”
知书懒得敷衍他,随便嗯了一声,就道:“我先出去一下”,便大步离开了大理寺的牢门,往柱国侯府的方向去了。
孙许氏还在里面安慰孙耀祖,“儿啊,你略忍一忍,我去找雪儿来看你。她看见你这副样子,必要心疼得要死,二话不说就接你出去的。”
想起娇俏可爱的雪儿,还有她对自己的温柔体贴,言听计从,孙耀祖的心里升起一线希望,忙道:“娘,您跟她说,我保证自己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娘,您一定要说啊!”
孙许氏不乐意,梗着脖子道:“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又不能生,你要让我们孙家绝后不成?”
孙正平恼道:“她不来,您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到时候,孙家还是得绝后!”
孙许氏明白过来,只好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里面牢房里一个黑壮大汉大步走了出来,拎着孙耀祖的后颈衫子,如同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道:“说完没有?——到我了!一到我你就磨磨蹭蹭,再躲,你爷爷我捏碎你俩卵子,让你现在就绝后!”说着,将孙耀祖提溜回去。
牢房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
在大门关上之前,孙耀祖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还是从里面漏了出来,听得孙许氏打了个寒战,叫道:“你们若是把他打死了,我让你们一个个都给他陪葬!”
里面的人谁理会一个邋遢婆子的叫唤?都贸足了劲儿在孙耀祖身上出火。
……
孙许氏从里面出来,看见是孙正平在外面,问道:“知书那贱人呢?”
孙正平诧异道:“不是你让她出去吗?”
孙许氏怒道:“我哪里有让她出去?!”
两个人追了出去,发现知书已经无影无踪。
“这个贱人,她身上还有我们孙家的骨肉呢!”孙许氏骂骂咧咧,跟孙正平一起往柱国侯府那边走去。
知书在他们之前就来到柱国侯府。
柱国侯府最近非常忙碌。
新居大宴再有两天就要举行了。
为了这一次的大宴,杜恒霜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月,将长安城数得上号的名门望族都请到了,当然,就连陛下都给他们侯府赐了牌匾嘉奖。
于是长安城的名门望族更加踊跃,以至于柱国侯府的请帖是“一贴难求”。
知书来到柱国侯府门外的时候,看见数辆高门大户的马车正要离去。
她以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的,知道这些大车其实是来送礼的。
一般高门大户宴客,帖子发出去之后,礼物是由管事提前送来的。到了正式宴客的那一天,客人都是空手上门,不用再带礼物了。
她站在墙角,暗暗数了一会儿,发现一会儿的功夫,至少有十几辆马车来来往往。
侯府,真是不同凡响,别说以前的杜家、萧家,就连京兆尹府的许家,也要略逊一筹。
知书看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来到角门,对那看着门的门子道:“这位小哥,我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知书,今儿来寻她,求她收留。”说着,跪下来给那门子磕头。
那门子也是新来的,听见知书的名字似乎跟内院的那些大丫鬟确实是一个辈份,就道:“你等着,我帮你通传一声。”说着,便一道道将话传到内院。
杜恒霜听说是知书来了,又问清只有她一人,便微微笑了,道:“不见。让她滚远点,不要脏了我们侯府的地。”
另一个婆子上前回报,“夫人,朔北都护府的许都护来了,求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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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重逢
“朔北都护府?”杜恒霜恍然,是许言邦来了?
数天之前,她在东次间拟订侯府新居大宴宾客的名单,是萧士及过来,亲自在她的单子上,加了“许言邦”这个名字。
杜恒霜少年时是在洛阳大司马府许绍家里渡过的。她的娘亲方妩娘改嫁给许绍,她和妹妹杜恒雪就是两个小拖油瓶,跟着娘亲来到许家住下。
许绍有两个嫡子,许言辉和许言邦,比她们大好几岁,从小就看不起她们,又因她们的娘亲做了他们爹爹的填房,占据了他们亲生娘亲的位置,更是对她们看不顺眼,成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
许言辉因是嫡长子,年岁更大,还能收敛一些,而且他针对的只有杜恒霜,杜恒霜对他的怨气还不算很大。
许言邦可不一样,他比杜恒霜大两岁,比杜恒雪大五岁。当方妩娘改嫁给许绍的时候,许言邦是个半大小子,经常欺负杜恒雪。
杜恒霜护妹心切,欺负她自个儿不要紧,但是如果谁欺负她妹妹,她可是会跟人拼命的。为了杜恒雪,杜恒霜没少跟许言邦杠上,还让他吃了不少亏。
那时候,许绍还是帮着杜家姊妹,经常呵斥他的两个儿子,也因此让杜恒雪对他生了孺慕之心,将他当亲生爹爹一样依赖。
当萧士及说要邀请许言邦回来参加新居大宴的时候,杜恒霜不由愣了一愣。
“为何要请他?”
“当年他与我在朔北一起并肩作战,也有同袍之谊。”萧士及笑吟吟地道。
杜恒霜挑了挑眉,看着萧士及淡笑不语。
萧士及只好道:“……其实是他想回来……回来看看雪儿。”
杜恒霜半晌没有说话,一只手握着兔肩紫毫笔,直到那墨都滴到面前的宣纸上,才醒过神来,淡淡问道:“这是为何?他还嫌雪儿不够惨?欺负得雪儿还不够吗?”言罢有些嗔怪地斜睨萧士及一眼,像是在责怪他将雪儿的事情告诉外人。
萧士及忙跟她解释,“你别多心,他不知道雪儿的这些事,我也没有说过。就是他每一次给我来信,总是要问一下雪儿近况如何,还说,算着日子,雪儿也出嫁一年多了,是不是有身孕了?他告诉我,他在朔北,寻到数朵苍山雪莲,对妇人最是滋补,想托人给雪儿带回来……”
正好诸素素为了给杜恒雪医治她被孙家“补身汤”引起的暂时性宫寒之症,在四处搜寻上好的雪莲入药。
杜恒霜看在那难得的雪莲份上,便允了,道:“既然如此,就请他一请吧。不过,你觉得他会来吗?”
她可是知道,许言邦自从去了朔北,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萧士及笑了笑,“他来不来,是他的事。我们请不请,是我们的事。总不能担心他不来,我们就失礼吧?”
杜恒霜便依了萧士及的话,给远在朔北的许言邦也发了一份请帖。
没想到许言邦接到帖子,居然亲自来了。
杜恒霜沉吟半晌,“请许都护进来吧。”
那婆子忙下去传话。
杜恒霜命人烹了茶,自己端坐在中堂,心神不宁地等着。
没过多久,一个小丫鬟就在门口回报:“夫人,许都护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打起竹丝门帘,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杜恒霜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大齐玄色战袍,暗红色腾蛇锁边的男子站在中堂之上。目光沉静,眉眼潇然,高挺的鼻梁,抿紧的薄唇,眉锋之间一个“川”字若隐若现,似乎总是不由自主地锁紧眉头。见杜恒霜看过来,他微微笑着拱手道:“萧夫人。”
语气熟悉中带着几分疏离,和杜恒霜记忆里那个总是跋扈飞扬的男子相比,变得沉稳许多。不过那沉稳中,总是带着些淡淡的惆怅。
杜恒霜笑着款款而起,“许都护竟然亲自大驾光临,敝舍蓬荜生辉。”
许言邦知道杜恒霜从小就伶牙俐齿,和她斗嘴,自己从来没有赢过。
如今见她风姿更盛当年,那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那份近乡情怯的拘谨顿时消散不少。
“这柱国侯府如果是蓬荜,我那朔北都护府,就只能说是狗窝了。”许言邦大笑着拱了拱手,在杜恒霜下首第一个位置上坐下来。
杜恒霜笑着点头坐下,命人上了茶。
两人东拉西扯地寒暄起来。
许言邦虽然在朔北,但是萧士及和杜恒霜的事,他也略知一二。
陈月娇鸠占雀巢,将正主藏于自己的田庄,然后抱着萧士及的牌位成婚,企图弄假成真,最后被杜恒霜死里逃生,敲响夔龙皮鼓告御状,终于将陈月娇仗毙于承天门前的事情,已经如同一阙传奇,传到朔北都护府。
“没想到萧夫人也历经坎坷,好在萧大哥和萧夫人都是吉人自有天相,没能让那贱人得逞。”许言邦感慨地道。
杜恒霜云淡风轻地笑道:“都过去了。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我很知足。”
许言邦点点头,“知足常乐。萧夫人是明白人。”
杜恒霜见许言邦这一趟回来,跟以往判若两人,也很感慨,道:“许都护如今也是一方大员,独掌朔北都护府,担负着大齐北面国境的重任,也是位高权重了。”
许言邦谦逊了两句,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型的白玉匣子,道:“萧夫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在朔北偶尔得到数朵苍山雪莲,听说这玩意儿对妇人最是滋补,专程带来,想给雪儿补补身子。——她现在还好吗?有了身孕没有?”
杜恒霜见许言邦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手里捧着茶碗转了转,垂眸吹了吹茶沫,笑着道:“还行。听说许都护要订亲了?太原王氏,乃五姓七望之一的世家门阀,跟许都护也是门当户对。许都护有这样好的雪莲,应该留着做聘礼。我妹妹已为人妇,不好接受许都护一个外男的礼物。”
许言邦觉得刚才的茶香满口顿时变得苦涩起来,不过他在外两年,历经生死,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知道如何说话,如何表达自己的别扭男子,便只讪了讪,又道:“萧夫人何必这么说呢?无论怎么说,我也是雪儿的二哥。做大哥的关心自己的妹子,有什么见不见外的?再说,我已这辈子已经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太原王氏跟我有什么关系?——夫人想必是听错了。”
许言邦不是嫡长子,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他说不打算成亲,大概他爹许绍也是没法子的。不然不会放任他一个人跑到朔北从军去了。
杜恒霜莞尔,便道:“那就多谢许都护了。”说着,便吩咐下人,“去把平哥儿和安姐儿叫来,见一见他们的舅舅。”这是把许言邦真正当继兄了。
许言邦倒也没有在意。他跟杜恒霜、杜恒雪两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真的不算有多和睦。只在后来,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虽然还是改不了那凶巴巴的习惯,但是在心底里,早就把杜恒霜和杜恒雪都当自家人了。
“娘,娘,舅舅在哪里?舅舅在哪里?”平哥儿和安姐儿两个小人儿一前一后抱着门柱跨过门槛,朝杜恒霜这边飞扑过来。
杜恒霜一手一个抱紧了一双幼儿,脸上的笑意立刻变得温柔而亲切,和刚才像带着面具一样温婉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许言邦见了,也不由自主放松神色。在总是凛冽如刀的杜恒霜面前,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生怕有一丝错处被对方拿着。
杜恒雪在后面追着进来,轻笑着道:“平哥儿、安姐儿,你们小心点儿。这门槛高得很,小心摔着。”
听见这把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过的声音,许言邦促不及防,心头如同被大锤猛击,顿时酸涩无比。
他缓缓偏过头,视线落在那个言笑盈盈,正从门外走进来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轻提裙踞,一双掐金满绣蝴蝶落花绣鞋从裙底露出来,轻轻巧巧跨过门槛,进到中堂上。
莲青色晕绿缎绣双林绢蝶恋花半臂,软银轻罗留仙长裙,头上绾着堕马髻,斜插一朵淡粉色山茶花,肤白如雪,目似点漆,娇俏温软,正是杜恒雪。
许言邦一下子愣住了。他的时间不多,这一次是赶着回来,连他爹许绍都不知道他回来了,本打算送完礼,然后偷偷去看一看杜恒雪,就离开长安回朔北。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杜恒雪。
出嫁的女子,能随便离开夫家吗?
杜恒雪一双眼睛只落在杜恒霜身边的两个孩子身上,眼角的余光瞥见堂上还有一个男子坐着,忙低首行礼。
许言邦慌忙站起来,拱手行礼道:“是……孙夫人?”
杜恒雪一愣,抬起头细看,不由倒退两步。——怎么会是许言邦?!
两年未见,他变了许多,肤色从以前的白皙,变成了现在的古铜色,眉更浓,下颌更加方正,再加上那身玄色战袍,气宇轩昂。
“哦,瞧我这记性,忘了说了,这是朔北都护府的许都护,就是许家二哥,雪儿,你还记得吗?”杜恒霜故意笑着道。
杜恒雪扯了扯嘴角,福身道:“怎么不记得?——许二哥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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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4章 见机 (粉红1230+)
许言邦的心怦怦乱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强笑着道:“孙夫人可好?”
杜恒雪淡淡笑道:“还行。”说着,眼风往杜恒霜那边扫了一眼,却见姐姐正低头跟两个幼儿说话,像是没有看见他们这边一样。
杜恒雪叹口气,对许言邦点点头,又对杜恒霜这边道:“姐姐,你有客人在。要不要我带平哥儿和安姐儿两人先下去?”
杜恒霜抬起头,从旁边的桌上拿起来许言邦刚才送来的长条型白玉匣子,道:“不用了,都是亲戚,用不着避嫌。——这是你许二哥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杜恒雪摇头,拒绝接受,“多谢许二哥了。无功不受禄,许二哥太客气了。”
杜恒霜笑着道:“素素正在寻这样上好的雪莲入药,正好你许二哥送来数朵雪莲,你不如借花献佛,送给素素吧?”
杜恒雪不知道诸素素正在寻雪莲给她配药,不过听姐姐说,既然诸素素需要这雪莲入药,药能救人,她也就不客气了,便对许言邦落落大方地问道:“许二哥,我可以把这雪莲送给素素姐吗?”像是担心许言邦不高兴,又道:“素素姐医术高明,送给她,能救治更多的人,岂不是比给我胡乱糟蹋了更好?”
许言邦窒了窒,挥挥手,“我既然送给你,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杜恒雪自从想明白了以前的事,看见许言邦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就笑着又福了一福,道:“那我就代素素姐多谢许二哥了。”
许言邦闷闷地坐下来,端起一旁的茶碗,大口喝了一碗茶。
杜恒雪看了看许言邦,又看了看杜恒霜,道:“姐姐既然有客在,我就先下去了。”
许言邦见状,慌忙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说着,对杜恒霜一拱手,就要告辞。
杜恒霜眼眸一转,想起刚才知数悄悄来给她回报,说不仅知书来了,就连孙家太太和老爷也来了,在门口缠着要见杜恒雪呢,就笑着道:“雪儿,代我送送许都护。”顿了顿,又道:“顺便去外院,帮我请萧义大总管进来。还有两天就要大宴了,有些事情要交待。”
杜恒雪知道这是萧家搬到柱国侯府之后的第一件大事,也是姐姐杜恒霜头一次料理侯府的事务,柱国侯府上上下下都为这件事忙了快一个月了,就忙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帮你去请萧总管过来。”
许言邦看了杜恒霜一眼,他可不像杜恒雪一样天真。以杜恒霜的为人,她绝对不会像指使下人一样指使自己的妹子,更不会放任妹子跟自己单独相处。可是如今,她不仅让她妹子去外院帮她叫一个管事进来,而且让她妹子去送许言邦出去!
既然要去外院,那就是让杜恒雪一直要把他送到大门口。
一般女眷送人,送到二重垂花门上就是大礼了。
而杜恒霜居然暗示杜恒雪送到柱国侯府的大门口。
许言邦在朔北从军,虽然不比萧士及狡猾如狐,可是也学了不少心眼,闻言对杜恒霜挑了挑眉,又拱手道:“那我就告辞了。”
杜恒霜低着头,轻点两下,依然跟两个孩子说着话。
杜恒雪大大方方地带着许言邦往外面走。
许言邦看着阳光下杜恒雪美好的面容,听着她娇软的声音,不由越来越沉默。——看起来,她过得很不错……
杜恒雪说了一会儿话,见许言邦越来越沉默,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便一路沉默着将他送到柱国侯府的外院角门处。
守门的门子殷勤地上前行礼,“二小姐好,许都护好。”
许言邦伸手,将几个小银角子弹到那门子手里,“劳驾小哥了。”
那门子眉开眼笑,将角门拉得大大的,对着已经走到门外去的许言邦点头哈腰,“许都护慢走!许都护一定要记得来赴宴啊!”
许言邦忍不住看了杜恒雪一眼,道:“两天后是这里大宴的日子,我恐怕来不了了……”他回来这一次,算是彻底死心了。从此就守在他的朔北都护府,一直到他战死沙场吧。
杜恒雪歪着头,浅笑道:“许二哥有事吗?我姐姐很重视这一次的新居大宴,许都护一定要来哦。”
许言邦本来打算今天就要回去的,可是听杜恒雪这样一说,他发现自己居然拒绝不了这个要求,正自踌躇,一个穿着黑乎乎看不见颜色的衣衫的女子从斜刺里窜过来,对着杜恒雪倒头便拜,嘴里连声道:“二小姐!二小姐!奴婢是知书!请二小姐收留奴婢吧!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不敢了……”说着连连磕头。
杜恒雪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躲在门边道:“你是知书?”仔细看着在地上磕头跪拜的蓬头垢面的女子,怎么也不信这就是她那个比她还娇气的婢女。
知书抬起头,脸上满身泪痕,痛哭流涕地道:“二小姐,才一个月不见,您就不认得知书了?”从满眼的泪痕里,知书看见了杜恒雪的样子,依然是那样娇娇怯怯,肤白胜雪,美貌如画。想起杜恒雪在孙家被挫磨的样子,知书心里很有些不平衡。不就是会投胎?就算遇人不淑,也能东山再起……
许言邦知道知书是杜恒雪的贴身大丫鬟,后来跟着她一起嫁到孙家做了陪嫁丫鬟。
如今怎么这个邋遢肮脏的样子,跪在杜恒雪面前求她收留?!
许言邦心头疑云大起,却没有多问,而是悄悄旁边退了一步,站到了院墙边的木樨树底下,暗暗看着这一幕。
杜恒雪仔细瞧了瞧,看清楚了知书的模样,见她头脸都是伤,身上衣衫破烂,心头就是一软,可是视线下移,看见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杜恒雪的心情又难受起来,她皱起眉头,用手抓着门框道:“你还怀着孙家的骨肉,过来求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能让你到我姐姐这里生孩子?你别打错了算盘。”
知书愕然地张大了嘴。——杜恒雪怎么能知道她想做什么?
杜恒雪看见知书这副样儿,淡淡地道;“你别尽把人当傻子。我错了一次不够,难道还要再错第二次?——你走吧,我们主仆情分已尽。”
知书惶恐得不得了,她从来不知道,杜恒雪还有拒绝她的一天!
“二小姐!二小姐!您不能这样!我从小服侍您,您不能这样绝情寡义啊!这孩子,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把他给您,以后,他就是您的亲生孩儿……”知书大哭着连连磕头。
杜恒雪皱紧眉头,“那是你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回去吧,别在外面累着了,对孩子不好。”
知书正要说话,孙许氏也看见这一边,发现杜恒雪正在角门内,大喜着奔过来,一头将知书撞开,抓住杜恒雪的衣襟道:“好媳妇啊,我总算是找到你了,快跟娘回去,你不跟娘回去,咱们今日就没有地儿住了。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夫妇这一把年纪无家可归,露宿街头?”
杜恒雪看见孙许氏就害怕,急忙要甩脱她的手,道:“你抓着我做什么?你们不是有房子吗?怎么会露宿街头?”
柱国侯府门前慢慢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群。
这个里坊都是住的武将勋贵,平日里很少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个豪门世仆都看得津津有味。
杜恒雪看见这么多人围在外面看,又羞又怒,回头看角门里面,刚才那些门子下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由更加惶恐。她举目四望,看见了站在门口不远的木樨树底下的许言邦,便向他投去求援的目光。
许言邦抱起了胳膊,靠在木樨树上,眯起眼睛看向她这边。
杜恒雪没有法子,只好收回视线,道:“我要帮我姐姐看孩子,现在不能跟婆母回去。”
孙许氏见杜恒雪没有把话说死,忙道:“不回去也行,可是你要把耀祖从牢里弄出来,不然他恐怕会被人在牢里活活打死!”
杜恒雪一听愣了,“耀祖出什么事了?”
孙许氏又说不出话,哼哼唧唧半天,死活不肯说孙耀祖到底如何入狱的。
杜恒雪踌躇半天,鼓足勇气道:“那我去问问去姐姐、姐夫。”
孙许氏担心她又一去不会,死死拉住她不放,哭道:“还问什么?你直接跟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他们自然就放耀祖出来了。”
杜恒雪咬了咬下唇,道:“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况且你不说耀祖到底犯了什么事,我也难帮他。”
孙正平就踱过来,叹息道:“媳妇啊,我知道我们亏待你了。你放心,你这次跟我们回去,我一定让耀祖好好待你。至于知书,”他看了看歪在地上的知书,“她只是个婢女,你要不高兴,把她转卖了都使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算生出来也不过是贱籍庶出,对我们孙家来说,没有更好。”
依大齐律,贱籍庶出的孩子,如果没有记在嫡母名下,就不能上族谱,完全可以不算是这家的人。所以孙家几口人,以前是想用知书肚子里的孩子来拿捏杜恒雪,现在杜恒雪不肯吃这套,知书当然就成了弃子,再没人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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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5章 拆穿 (粉红1260+)
知书听了这话,更是泪如雨下,满脸的惶恐不安。她没有想到,原来她一直认为是挡了她的路的二小姐杜恒雪,其实是她唯一的靠山!——别人看重她,甚至利用她,都是因为她是杜恒雪的婢女,杜恒雪放弃她,她就什么都不是……
“老夫人、老爷,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大爷的种,你们可不能不要他,我……”知书趴在地上,连连给孙许氏和孙正平磕头。
孙许氏理都不理她,只是拉住杜恒雪的衣襟,生怕她又跑了。
孙正平跟着继续说道:“耀祖他有错,回去我会好好说他。你婆母以前让你在家做活儿,也是为你好。这一次你回去了,我们一定多买些下人服侍你,让你一点儿活儿都不用做,只在家里做少夫人,怎样?”
孙许氏虽然满心不愿意,但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若是不能把杜恒雪哄回去,她儿子孙耀祖就要一直待在牢里出不来,而且他们也很难有大房子住,除非她把手上的田地卖掉,说不定还能在长安买一所大宅子……
杜恒雪用手死死抱住门框,道:“我要去问问我姐姐,你放开我。”
孙许氏抬脚就要跟着杜恒雪往角门里面走,道:“咱俩一起去,你姐姐见了我,自然会答应的。”
杜恒雪隐隐觉得,她姐姐不会高兴见到孙许氏,忙道:“您不能进去,我去问问姐姐就回来。”
孙许氏耐着性子求了杜恒雪半天,见她还是不松口,不由大怒,扬手就将杜恒雪推了个趔趄,抡起袖子道:“我看你是反了!公公婆婆在这里求了你半天,你还拿架子,你可知道不孝的人是会天打五雷劈的!”
许言邦看到这里,才放下胳膊,忡然变色。
这孙家的老头老太太,怎会是这个德行?
还有杜恒雪的大丫鬟知书,怎地已经跟她夫婿偷上,还怀了孩子?
许言邦大步走了过去,扶住踉踉跄跄的杜恒雪,转身堵在角门门口,对孙许氏和孙正平问道:“你们是孙家的?”然后又转头问杜恒雪:“他们是你的公公婆婆?”
杜恒雪迟疑一瞬,缓缓点头。
孙许氏见杜恒雪还认是孙家的媳妇,心头大喜,她觑着眼睛看了一眼那站在杜恒雪身前的高大男子,怒道:“你是我孙家的媳妇,做什么跟外男拉拉扯扯,你还要不要脸?”
见柱国侯府门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孙许氏心里一动。她知道这里住的都是勋贵,都是长安的世家高门,如果在这里将杜恒雪的事情宣扬出去,她这辈子都别想嫁给别人了。
孙许氏就大叫着道:“你不守妇道,不敬尊长,我们看在你家长辈份上,对你礼敬有加,没想到却惯出个祖宗!你赶快跟我们回去,否则的话,我就把你的事都抖出来,看还有没有男人愿意要你!——你以为你了不起,你不过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们孙家四代单传,可不能折在你的手里!”
杜恒雪泪流满面,拼命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找我姐姐!”
许言邦见状,抓住孙许氏的手腕,一抓一拧,就将她的手腕卸脱了臼。
孙许氏的右手立刻以一个奇怪的形状软绵绵的挂了下来。
孙许氏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杜恒雪的衣襟,嗷地一声嚎哭起来。
杜恒雪转身就想跑,结果却被许言邦一把抓住。
“你放开我!”杜恒雪大叫着回头,怒视着许言邦,“我要去找我姐姐!”
许言邦冷冷地道:“杜恒雪,你不是三岁小女孩了,动辄找你姐姐,你姐姐能帮你一辈子?”
“能!我姐姐能帮我一辈子!她能的!她会的!”杜恒雪最怕被亲人放弃,特别是姐姐。从小,姐姐就是她心灵的倚靠,只要在姐姐身边,她就能安全无恙。
许言邦本来还想刺她两句,可是看杜恒雪此时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就将到嘴的那些话又咽了下去,回头看了一眼看热闹的那些人,正要发话,便看见一个青衣素裙,背着药箱的靓丽女子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边挤,还一边道:“让一让,让一让,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挤在这里看热闹做什么?自家的戏看得还不够么?——散了吧,散了吧……”
杜恒雪抬头,看见是诸素素来了,像是看见了救星,哭得稀里哗啦,“素素姐……素素姐……救救我!”
诸素素定睛一看,见一个高大威猛,身穿玄色战袍的男子抓着杜恒雪的手腕站在她身边,杜恒雪却满脸泪水,全身都在发抖。
诸素素忙道:“你是谁?赶紧放开她,你吓倒她了。”
许言邦回头看见杜恒雪,果然是满脸惊恐,竟不像当年他吓唬她的时候,她那既害怕,又愤怒的样子,而是纯粹的怕,怕到全身发抖。
许言邦下意识松了手。——她真的那样怕他?
诸素素快步走过来,揽住杜恒雪的肩膀,轻轻拍她道:“没事,没事了,别怕,雪儿别怕。”
孙正平忙把孙许氏扶起来。他看着许言邦的样子,总觉得眼熟,就问道:“请问您是……?”
孙许氏忍着手腕的剧痛,也看向许言邦,这下子看清楚了,知道是许绍的二公子许言邦,忙道:“二公子,我是你姑姑……”
许言邦打断她的话,冷冷地道:“我姑姑早死了,哪里又来一个姑姑?”
许言邦的爹许绍只有一个嫡亲妹子,就是安子常的娘亲,当年被安子常的爹跟前朝的寡妇公主合谋害死,那公主想要嫁给安子常的爹安国侯做填房,被安子常一怒之下,带兵杀了前朝的大周皇帝昌业帝,同时将自己家里人也杀得干干净净。
孙许氏忙道:“我是你远房堂姑,你爹难道没有对你说起过?”
许言邦嗤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我爹为何要说起你?”
“怎么不会?你爹当年专门上门,让我们求娶你那拖油瓶妹妹。”孙许氏说着,朝杜恒雪那边努了努嘴,“不然的话,我们孙家四代单传,怎么会娶一个连蛋都生不出来的女人!”
许言邦听得心头一震,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年杜恒雪嫁给孙耀祖,还有这样一出。
看见许言邦愣怔不说话,孙许氏心头一喜,更加做张做致,“你爹感念我们娶了这个拖油瓶,就给我们耀祖撑腰,谋了个好缺。二公子,我跟你说,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们看得上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啊?成亲前就缠着我们耀祖私相授受,给他送汤送水,连贴身小衣、肚兜都送了不少,我们耀祖哪里见过这个世面,自然被她迷的神魂颠倒,非她不娶。”
“不瞒二公子,我本是不愿的。我略通歧黄,那日一见雪儿,就知道她有不足之症,而且宫寒之症严重。从她嫁过来,我就专心给她补身。既然我们娶了她为原配正室,以后不管雪儿能不能生,他们绝对不会动摇她的正室之位。她的丫鬟知书见我们犯愁,便主动提出要帮她生孩子,以后都挂在雪儿名下,自己连名份都不要。结果雪儿知道了,犯小性儿,住到姐姐家不肯回去,耀祖不知惹了谁,居然又被人抓到大理寺的牢里。我没法子,正好主动过来向儿媳妇赔礼,只要她肯回去,把耀祖从牢里救出来,我们可以把知书送走,永远不出现在她面前……”
诸素素听得心头火起,怒斥道:“住口!——什么叫倒打一耙,贼喊捉贼,我今儿可算见着了!”
孙许氏正说得兴起,被诸素素一下子打断,很是不爽,握着自己脱了臼的手腕,大声道:“你是谁?长辈在说话,要你插什么嘴,真是没家教!”
诸素素上前一步,啪地一声一个耳光抽在孙许氏脸上。
孙许氏本就手疼,诸素素又手重,一下子被打得跌倒在地上。
诸素素本就对孙家憋了一肚子气,见孙许氏还敢在她面前颠倒黑白,索性一巴掌抽过去,将对方打倒在地。
孙正平看见吓了一跳,忙往旁边躲了一躲,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为何要打我的夫人?”
诸素素啐了孙正平一口,“啊呸!你夫人?她也配称夫人?!——真是马不知脸长!”
见孙许氏挣扎着要站起来,诸素素将杜恒雪塞到许言邦身边,道:“护着她。”然后大步走过去,半蹲下来,一手拎着孙许氏的衣领,左右开弓,又往她脸上抽了十来个耳刮子,嘴里一边伶牙俐齿地道:“好你个忠孝节义的妇人!你们孙家既然四代单传,你又看出来人家有宫寒之症,你为何还要求娶她?——当我们是傻子是吧?”
孙许氏被打得嘴角流血,气得满脸紫涨,嚷嚷道:“我略通歧黄,一直给她吃药调理……”
她不说还好,一说诸素素更加怒了,懂医之人当救人济世。用医术害人,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不住又扇了她一个耳光,“你也配说歧黄?!我问你,你说雪儿有宫寒之症,可知道宫寒有先天和后天之说?先天的宫寒无药可医,你既然同意娶了她,还用药给她调理,就是表示她的宫寒,不是先天,而是后天了。——雪儿从小养尊处优,家里一直有郎中请平安脉,从来没有郎中说过她在出嫁前有宫寒之症,怎么到了你们家一年,她倒是真的有了宫寒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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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义绝
孙许氏被诸素素问得张口结舌,一阵心慌。她真没料到,这里还有一个真正懂医的郎中,可是就算真正懂医的郎中,又怎么会知道杜恒雪“宫寒”的真正来源呢?
孙许氏飞快地睃了杜恒雪一眼。
杜恒雪整个人都呆住了。
孙许氏说的话,如同一把把利刃一样,正一遍遍往她胸口里戳。
原来是她不知廉耻,主动和孙耀祖“私相授受”?
原来她有“宫寒”之症,这辈子会子嗣艰难?!
杜恒雪的脸色变得越加苍白,连淡粉色的双唇也褪去了仅有的一点血色。
许言邦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他站在杜恒雪身旁,轻轻握着她的一只胳膊,低声在杜恒雪耳边道:“这婆子胡说八道,你不要理她。”
杜恒雪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孙许氏,看着她的嘴一张一阖,努力想要听清楚她还在说些什么。——难道她说的还不够吗?自己真的坏到这种地步?
孙许氏眼珠子乱转,嚷嚷道:“那是我们孙家心肠好,我看她人还乖巧,也是从小没爹,没人教她……”
“你住口!”杜恒霜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从影壁后面慢慢走了过来。
诸素素忙站了起来,对杜恒霜道:“这婆子不打不行,嘴贱的很。”
杜恒霜点点头,“劳驾素素了。”
孙正平忙走过去将孙许氏扶了起来。
杜恒霜冷冷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孙家夫妇,厉声呵斥道:“你们造谣侮蔑,也要有个限度!——明明是你儿子孙耀祖借做客之际,一直往女眷内院偷跑。因从我妹妹的丫鬟那里听说我妹妹有十万两银子的陪嫁,便死缠烂打,勾结我妹妹的丫鬟,非要我妹妹嫁给他。现在却说是被我妹妹缠着。我倒要问你,你们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我妹妹非要嫁你们不可?你还敢说我妹妹‘私相授受’,这种事,怎么会容得你两嘴一张,就红口白牙地乱说?”
“拿证据来。说我妹妹‘私相授受’,你们今儿不拿出证据,我就拉你们去见官。败坏女人名节,才是要天打五雷劈!”杜恒霜先前处置杜恒雪的陪嫁宅子,命人将孙家所有的东西都砸烂烧光,就是防着孙许氏她们会来这一招。
她自从知道是知书在其中穿针引线,撮合杜恒雪和孙耀祖之后,就知道孙家手里肯定有不利于杜恒雪的证据。小姐的贴身丫鬟如果反水,对小姐来说,简直只有死路一条。不管这些证据是真的,还是杜恒雪被诳着写的,总之他们是手里有东西,才这样有恃无恐。
所以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一了百了,断了对方所有的后路。
孙许氏见今天撕破脸了,一时气性上来,道:“你们卖了我们的宅子,烧了我们的东西,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居然说起嘴来了。”
杜恒霜怒极反笑,颔首道:“我今儿第一次听说,儿媳妇陪嫁的宅子,居然是你们的宅子。”说着脸一板,拂袖道:“我妹妹卖她的陪嫁,关你们什么事?你们还欠着我妹妹一万二千两银子的陪嫁,至今未还呢。——我警告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知书听见这些话,明白她是再也不可能被杜恒雪收留了,遂横起一条心,泣道:“少夫人,您不能这样。不能看见大爷入了狱,就想一个人跑了……”
杜恒霜叹了口气,看向知书道:“我劝你还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积德吧。背主偷汉已经很不堪了,还想把脏水泼到主子头上。我看是我妹妹这一向对你太宽纵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知道,奴婢背主,打死都是轻的。”
知书一下子吓得缩了回去,不敢再抬头。
杜恒霜又道:“不过,看在你有身孕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如果你还想活着生下孩子,就不要再动歪心思了。”
知书更紧地闭住嘴,蹭到孙许氏和孙正平那边躲起来。
许言邦基本上已经弄清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震荡不已,闷闷地在一旁想心事。
听了杜恒霜的话,围观的各路人马都恍然大悟。
相对于孙许氏强词夺理的话,杜恒霜说杜恒雪有“十万两银子”的陪嫁,当然更有说服力。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承康坊勋贵家的世仆,自然知道,就算是在长安的世家高门,贵女们出嫁,有一万两银子的陪嫁,已经是很让人咋舌了。若是大家都知道杜恒雪有十万两银子陪嫁,别说孙家这样穷疯了的人,就连一般的高门,都会想尽法子娶她过门。
“这也太缺德了。人家带着大笔陪嫁嫁过去,他们还住着别人的陪嫁宅子,居然连下人都舍不得买,非要人家一个娇滴滴的新媳妇给他们做牛做马。啧啧,这样的婆家,真是不要也罢。”
“何止啊。”诸素素冷笑道,“他们不仅让人家做牛做马,还给人家天天‘补身’,生生把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姑娘,补成了‘宫寒’之症!”
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倒抽冷气。——绝人后嗣,才是要天打五雷劈啊!
杜恒霜见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对孙许氏道:“你儿子孙耀祖拿了妻子的陪嫁去买地,却写的是他自己的名字,所以才被当做是贪墨占田,关入大理寺的大牢。你们孙家家底只有三十两银子,现在孙耀祖名下却有两千亩地,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把这陪嫁银子吐出来,还是让你们的儿子在大理寺的牢里被定罪,就看你们的了。”
孙许氏当然不想把银子吐出来,哭着又求杜恒雪道:“雪儿,一夜夫妻白日恩,你就看着你男人在牢里被人挫磨?我们去过大理寺,跟他们说了这银子是你的陪嫁买的,可是他们说,要一个月后才会开堂审案。你男人在牢里被打得快要死了,难道你想做寡妇,给耀祖守一辈子?”
杜恒霜不等杜恒雪说话,已经断然道:“你们别做梦了。我妹妹好端端嫁给你们,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这一年来,你们对我妹妹多方挫磨,还整的她得了‘宫寒’之症,从此子嗣艰难。——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想她被挫磨死。”
顿了顿,杜恒霜终于说道:“我妹妹要跟你儿子合离!”
孙许氏和孙正平都呆若木鸡。
孙许氏也没有料到,就算她说了杜恒雪以后子嗣艰难,几乎是生不出孩子了,杜恒霜还是不管不顾,要她跟孙耀祖合离!
“萧夫人,您可别说气话。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合,又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您现在居然不顾您妹子的心意,非要她跟我儿合离,这不是要她的命吗?”孙许氏苦口婆心地劝道,希望杜恒霜不要犯傻。
“夫人,您好好想想,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妹妹,留在家里做什么?再说她也嫁过人了,难道还能再攀高枝?就算你们杜家有钱,以后想娶杜恒雪的,摆明了都是想着她的陪嫁银子的,哪有真心为她好的?留在孙家,她好歹是原配正室,这个位置是谁也夺不走的。您好好想想,不要说气话。”
杜恒霜斩钉截铁地道:“就算我养她一辈子,我也不想让她继续被你们挫磨。你们那个猪窝,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怎会再回去?”
孙许氏见杜恒霜油盐不进,也恼了,跳着脚地道:“别做梦了!我儿不会同意合离的!——只要我儿一天不写放妻书,她就一直是我们孙家的媳妇!做人媳妇,自当要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不管拿到哪里说,都逃不过这个理儿!”
孙许氏当然不肯合离。按大齐律例,其实只有男子休妻,并无合离一说。一般所说的合离,其实是由男方写放妻书,也就是变相的休妻。只是这个合离由女方提出来的话,女方的面子好看些。但是实际情况,还是被男人休弃,只不是写的休书,而是放妻书。如果男方不写放妻书,这婚姻关系就解除不了。
杜恒霜挑了挑眉,一点都不惧孙许氏的威胁。孙耀祖被关在牢里,她就不信孙耀祖有孙许氏这样硬气。到时候,几板子一打,一百封放妻书他都得乖乖地写。
杜恒雪在旁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被孙许氏下了药,再也不能生孩子了。这就是姐姐和素素姐为何要给她配药的原因吗?她这辈子最想的,是有一个自己的女儿,然后好好疼爱她,如今看来,她这个梦,是碎成一片片了……
杜恒雪握了握拳,看着站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的姐姐,不肯再让姐姐为难。她知道孙家是不会轻易放弃她的,她也不想要姐姐答应孙家的要挟,便往前一步走出来,大声道:“我不要合离!”
孙家人一喜,以为还是把杜恒雪挟制住了。
“我要义绝!”杜恒雪涨红着小脸,抓住自己姐姐的胳膊,大声说道。
义绝的情况,是在夫妻一方惹了官司,犯了法的情况下,由另一方提诉,再由官府强行解除婚姻关系。
义绝,不需要男方写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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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自强 (粉红1290+)
“义绝?你要义绝?”孙许氏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话,也能从一贯柔弱的杜恒雪嘴里说出来?!
杜恒雪咬了咬牙,对杜恒霜道:“姐姐,我的陪嫁银子,其实都要回来了,一分未少。那孙家买的两千亩地,跟我的陪嫁银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姐姐难道忘了?”说完这话,她脸上的红晕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儿。
杜恒霜愣了一下,便马上明白过来。
妹妹这是要阴孙家啊……
杜恒雪如果不承认那一万二千两银子是她的陪嫁,那就只能是孙耀祖贪墨所得了。虽然杜恒霜并不清楚,一个太常寺的博士,能到哪里去贪墨,但是只要你说不出这银子的来源,那就是贪来的。
对衙门里的那些大爷来说,有主儿的银子都能说你是偷来的,更何况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
虽然一万二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可若是能以此为代价,让孙耀祖从此翻不了身,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就当是给妹妹买个教训吧。
杜恒霜便含笑点头,“是哦,瞧我这记性。上次我带妹妹回家的时候,的确已经把陪嫁银子都拿回来了。如今我妹妹的陪嫁全数追回,孙家有何财产,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孙家太太请回吧。”
说着,杜恒霜对在旁边躬身侍立的萧义吩咐道:“去跟里正说一声,以后别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这孙家,从此跟我们没有关系。我要再在崇康坊看见他们出现,那里正的官儿,是不是要换个得力的人做做了?”
萧义躬身应是,转身一挥手,唤来两个健仆,冷声道:“记住这些人了?以后见到他们在我们家附近出现,见一次,打一次,打死不论!”
两个健仆齐声唱喏,一人拎了孙许氏和知书,一个拎了孙正平,将他们三人推推搡搡赶出了承康坊。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代我们家侯爷向各位主上问好啊,两天之后的新居大宴,还请各位主上光临……”萧义走了出去,冲着外面围观的人群团团一抱拳。
围观的人心满意足地看了一场热闹,赶紧还礼,才四下散去。
杜恒霜对妹妹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疼她疼得不得了,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道:“咱们回去吧。姐姐还有事情跟你说。来,别愁眉苦脸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你就别乱操心了。”
杜恒雪勉强笑了笑,垂首跟在杜恒霜身边,各自坐上青绸小骡车,往二门上去了。
进了二门,换上婆子们抬的软轿。
许言邦一声不响地又跟了进来,走在杜恒雪的软轿旁边,跟着她们又回到内院。
杜恒霜携着诸素素和杜恒雪回了自己的正院上房,看见许言邦也跟进来了,笑道:“许都护还有事吗?”
许言邦看了看杜恒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一句话都开不了口。
杜恒霜现下完全明白了许言邦对杜恒雪的心意。虽然她并不看好许言邦,但若是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肯求娶杜恒雪,倒也能让妹妹恢复一些被孙家伤害的心情。
“许都护,今日家中有事,让许都护见笑了。”杜恒霜说着,端起了茶碗,做送客状。
许言邦见杜恒霜不想他再留下来,也只好拱手告辞,可是往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杜恒雪道:“我会为你讨还公道。你等着。”
杜恒雪猛地抬起头,急声道:“许二哥,不用了。我已经为自己讨还了公道,你不用再插手了。”
许言邦定定地看着杜恒雪,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还有努力抬起来的细弱的双肩,闷了半晌,才点头道:“我听你的。你……好好保重,不要想七想八,我出去办点事,回来再跟你说话。”
杜恒雪苦笑,福身谢过,“我会的。许二哥不用多礼。”
许言邦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诸素素坐在杜恒雪对面,一只胳膊撑在身旁的八仙桌上,以手支颐,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叹息道:“这才是一对儿啊。当初怎么挑了那个畜牲?”
杜恒雪的面颊一下子变得雪白,起身道:“姐姐,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去躺一会儿。”
杜恒霜当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待着,忙站起来,道:“我陪你去吧。”
杜恒雪忙推辞,“姐姐,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用管我了。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了。”说着,转身就走,离开了杜恒霜的正院上房,回自己住的小跨院去了。
杜恒霜有些不安,可是她确实也很忙,看着杜恒雪孤独的背影,她很是着急。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是她姐姐,她当然愿意养她一辈子。可是杜恒雪还这样年轻,她不想看见她从此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一辈子。
当然,她也不想现在就匆匆忙忙再将杜恒雪嫁出去。
杜恒雪已经错过一次了,如果再错一次,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诸素素这几天一直有个主意,但是不知道杜恒雪心意如何,也不知道杜恒霜到底对杜恒雪是个什么打算,所以什么都没说。
今日看了一场好戏,诸素素心里也有了底,道:“霜儿,让我去跟雪儿说句话吧。”
杜恒霜忙道:“素素,你能言善辩,一定要帮我多开解开解雪儿。”说着,又道:“我担心她会想不开……”
诸素素便对杜恒霜使了个眼色。
杜恒霜见了,挥手让上房的丫鬟婆子都出去了,问道:“素素有话要说?”
诸素素背着药箱走到杜恒霜身边,将药箱放到杜恒霜旁边的方桌上,问道:“霜儿,我有个想法,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什么想法?”杜恒霜不解。诸素素一向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人。
诸素素就道:“霜儿,不知道你对郎中这个行业有什么看法?”
诸素素以前以为做郎中很了不起,后来才知道原来在这里,最普通的郎中,其实是贱籍,只有医士,才是良籍。也因此,有些人,特别是上层人士,非常看不起郎中。就算他们需要郎中给他们看病抓药,但还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行业。
诸素素不知道杜恒霜会不会也有这个偏见。
杜恒霜听了诸素素的问话,诧异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好郎中治病救人,当得世人敬仰。”说着掩袖笑道:“比如素素这样的,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恨不得建座庙把你供起来呢。”
诸素素有些脸红,笑道:“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不要缠七缠八。”
杜恒霜便收了笑容,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你知道我娘家杜家,也是普通的商贾人家,后来才得了一个员外郎的身份,算是脱离了商籍。行医之人,跟行商之人一样,都是靠本事吃饭,不偷不抢,有什么好低人一等的?”
诸素素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这样问你,是我对雪儿有个想法。”
杜恒霜一愣,“怎么又扯到雪儿身上去了?”
诸素素从药箱里面拿出一本药方册子,对杜恒霜晃了晃,“霜儿,我把这本书给你看一个时辰,你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吗?”
杜恒霜取过来瞧了瞧,翻了几页,看着那满张满纸鬼画符一样的药方皱了皱眉,“一个时辰肯定背不下来,一天差不多。”
诸素素就道:“可是你知道吗,我把这本药方册子给雪儿看过一次,她只花了半个时辰,从头看到尾,就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
杜恒霜似乎一点也不吃惊,笑着颔首道:“这是雪儿的本事。她从小就能过目不忘。”顿了顿,杜恒霜像是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的?雪儿不喜欢在人前显露她的本事,除了我和娘亲,大概没有人知道她有这个本事。”
诸素素就将杜恒雪那一次给她背孙家的“祖传秘方”的事说了出来,还道:“那时我就很惊讶,没想到还真的有过目不忘的人。后来,我就有意考了考她。结果我发现,她确实很聪明,而且还很有悟性。”
“你知道,做郎中的人,首先要记性好,那么多药方,药草,各种药性,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才能真正对症下药。为什么很多医士,年纪越大医术越高明,一是经验,二就是终于能够将那些药方、药草记得清清楚楚了。——而雪儿,她天生就不用和别人一样成日苦读。她的过目不忘,若是用在学医上,实在是事半功倍。假以时日,她一定会能成为一个非常好的医士。”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诸素素没有说。那就是,杜恒雪是一个非常单纯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心思纯净通透,更能在某一门学问上深钻进去。而她的善良,更是作为一个郎中最好的品质。
行医之人,本就是救死扶伤。当然对于诸素素来说,这只是她的职业道德,不是多么高尚的个人考虑。她没有杜恒雪那样的纯善,她也知道,她的资质不如杜恒雪。杜恒雪如果真的学医,以后一定比她还厉害。当然,如果在她的教导下,肯定能成为一代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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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8章 说服 (粉红1320+)
杜恒霜从来没有想过让杜恒雪去学医,可是诸素素说得煞有其事,她听着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想给杜恒雪找些事做做,让她能够忙起来,就不会钻进牛角尖想不开了。虽然她将杜恒雪从孙家带回来的时候,说的是不放心别人给她带孩子,所以请杜恒雪帮忙,但那只是她敷衍孙家人的借口,她可不是真的打算让杜恒雪给她一辈子带孩子的。
“你真的觉得雪儿可以学医?”杜恒霜有些兴趣了。
“何止是可以。我认为雪儿在学医这方面有天分。除了过目不忘,我记得她也做得一手好菜,这说明,她的动手能力非常强。作为一个好的郎中,一要有好的头脑,二要有好的手头功夫。而雪儿,她两者皆备,只差一个好老师领她进门。”诸素素胸有成竹地说道。
“可是到哪里找一个愿意收她做徒弟的好老师?再说,雪儿太过单纯良善,我不放心将她交给别人。”杜恒霜摇摇头,皱起了眉头。
诸素素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道:“良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还愁什么?”
“你?你真的愿意教雪儿医术?”杜恒霜又惊又喜。若是诸素素肯收杜恒雪为徒弟,当然是皆大欢喜。她当然放心,雪儿也能找些事做,不用每天悲悲切切,老是沉浸在她的往事当中。
只要有了事做,她就有了寄托,杜恒霜也就不用担心杜恒雪会想不开了。
“可是,你不担心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杜恒霜笑着道,她知道,一般师父教徒弟,都会留一手,以免被徒弟抢了饭碗。
诸素素点点头,“一般情况下,我是担心。但是雪儿如果做我的徒弟,我肯定不担心。”
“这是为何?”杜恒霜没有料到诸素素居然对杜恒雪评价这样高。
诸素素两手一摊,道:“以雪儿的性子,我若是做了她的师父,她这辈子只会好好供着我。就算她的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也绝对不会跟我过不去。这样好性子的人,我还担心什么?——你放心,我肯定倾囊相授。”说着,诸素素又半真半假地道:“若是我这辈子嫁不出去,我就叫我徒弟给我养老,你可不能拦着她哦!”
杜恒霜噗哧一声笑了,啐道:“你就贫嘴滑舌吧。你哪里会嫁不出去,你就愁上门求娶的人太多了,你不知道嫁给谁吧?!”
诸素素笑着背着药箱,“如果你同意了,我就去跟雪儿说说。”
杜恒霜忙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诸素素摇头,“不用了。你去倒是不方便。让我先跟她说一说。”
临走的时候,诸素素想起一事,又多问了一声,“那许都护,是不是京兆尹的二公子许言邦?”
杜恒霜点点头,“正是。”
诸素素轻轻地“啊”了一声,半晌道:“那算了,我还是不怂恿雪儿了。——这继兄继妹的关系,可不好处。”
杜恒霜也苦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别的不说,就算他肯,他爹也不肯的。若是他爹肯,我妹妹当初,就不会匆匆忙忙跟那种人家结亲了。”
诸素素同情地点点头,“好在雪儿对许都护也没有情愫,不然更加痛苦。”
离开正院上房,诸素素拐上羊肠石子小道,看见萧嫣然正带着平哥儿、安姐儿,还有两个穿着不俗的仆妇往这边走过来。
诸素素就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等着他们过来。
“诸郎中来了。”萧嫣然笑着给她行礼。
平哥儿和安姐儿认得诸素素,也忙叫她,“素素姨……”
软软的童音,听得诸素素心都要化了。
“平哥儿、安姐儿,几天不见,你们又长肉了。”诸素素笑着捏了捏两个孩子胖嘟嘟红苹果一样的面颊,顺便给他们切了切脉。
还好,很健康的两个娃。
“嫣然,你带他们去夫人那边吗?”诸素素貌似随意地问道。
萧嫣然笑着往前方努了努嘴,“这里只有一条路,只通往正院。”
诸素素也笑了,道:“夫人正忙呢,不过现在也快是午时了,不如你带着孩子们跟夫人一起吃午食?”
不等萧嫣然说话,两个孩子已经欢呼起来。
“要和娘一起吃午食!”
“如果爹爹也能一起吃,就更好了!”
两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想往正院跑。
萧嫣然歉意地对诸素素道:“我们先走了。”
诸素素挥挥手,“去吧去吧。帮我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我看完杜二小姐,就回家去了。”
萧嫣然便想起先前已经传遍全侯府的谣言,说夫人的妹妹,要跟孙家义绝,还说,孙家将夫人的妹妹害得不能生育了。
“诸郎中,雪儿的病,真的治不好了吗?”萧嫣然忧心忡忡地问道。
诸素素笑了笑,“怎么会治不好?有我诸素素在,雪儿以后一定能抱上好几个大胖小子。”
“真的?”萧嫣然眼前一亮。
诸素素看着萧嫣然这样感兴趣,不由道:“你啊,年岁也不小了。雪儿跟你一般大小,人家都已经……义绝过一次,你还没出嫁呢。订婚了没有?”
诸素素本想说,人家都离过一次婚了,你还没结婚呢……
后来想着“离婚”这个词这里的人听不懂,才临时改成杜恒雪说过的“义绝”。
萧嫣然被刺得满脸通红,讪讪地道:“诸郎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诸素素失笑,“我就是这个运气,就连提开水,都提不到烧开的那一壶。”
萧嫣然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更是不好意思,忙寒暄两句,就匆匆走了。
诸素素不以为意,来到杜恒雪住的小跨院。
诸素素不是第一次来到杜恒雪住的小跨院。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正房,对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道:“杜二小姐在里面吗?”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小丫鬟忙道:“二小姐正在里面歇息。”
诸素素便走了进去,直接来到暖阁。
暖阁靠墙的长榻上,杜恒雪抱膝坐在那里,木木呆呆地望着撑开的细棱格子窗出神。
“雪儿。”诸素素放下药箱,来到杜恒雪对面的长榻上坐下。
杜恒雪看见是诸素素来了,更加没精打采地道:“素素姐,你不要安慰我。那些话我都懂,我只是一时做不到而已。”
诸素素笑道:“我可不是来安慰你的。”
杜恒雪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可是她现在的笑比哭还难看。
任谁刚刚跟曾经的枕边人义绝,都不会好受的。
而且她在之前也没有想过要跟孙耀祖义绝,纯粹是被孙许氏那番话刺激的。
若是没有听过那番话,也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她会跟孙耀祖复合。
但是既然让她亲耳听到那番话,那她就是永远回不去了。
就算她再心悦孙耀祖,她也做不出这种让姐姐,让杜家痛心的事。
“那你来干什么?”说着,杜恒雪想起一事,将自己刚刚还在把玩的那个白玉匣子拿出来,递给诸素素道:“你不是在寻雪莲吗?这是正宗的苍山雪莲。正好入药。”
诸素素接过白玉匣子,打开看了看。
里面是数朵已经干枯了的雪莲花,正好入药,一时十分欣喜,道:“雪儿,我就差这一味药了。等配好了,我做成药丸,送来给你服下。”
杜恒雪这才闷闷地道:“素素姐,你跟我说实话,我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诸素素知道她在问宫寒之症,便道:“我今天在外面说的很清楚了。你的宫寒之症,是后天引起的,而且症状也轻,有我给你调理,不到一年,包管就好。”
“是吗?”杜恒雪有些怀疑,“我记得以前在家里听养娘说过,女人最怕得宫寒,如果一旦有宫寒之症,就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以讹传讹还真不少。
诸素素一边腹诽,一正色边道:“是你养娘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
杜恒雪眨了眨一双明澈的双眸,道:“当然素素姐是郎中。”
“那不就结了?你不信我,信一个不懂医术的养娘?”诸素素做出生气的样子。
杜恒雪忙赔礼道歉,两人说笑一阵子,诸素素才道:“雪儿,我刚才去跟你姐姐谈过,她也很同意这个做法。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什么事?”杜恒雪其实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想不想跟我学医?”诸素素直言了当地问道。
“学医?”杜恒雪一下子愣住了,她确实没有想过。
“你说,我姐姐也同意了?”杜恒雪很是怀疑。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如果撒谎,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诸素素郑重发誓。
杜恒雪被她逗笑了,啐道:“素素姐就会耍宝。我真的不行的,我又笨,又懒,还好吃懒做呢,怎么能跟素素姐学医呢?”
诸素素正色道:“你别老拿孙家人说的话恶心自己,又恶心别人。我只想告诉你,女人不是只要嫁人生孩子就是一辈子的。女人也能做很多别的事情,比如说,行医救人。你难道不想在家里人生病的时候,帮助你们家里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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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9章 手足
学医,可以给自己家里的人治病?
杜恒雪深思起来。
诸素素知道杜恒雪心里最重要的人是她姐姐杜恒霜,就趁热打铁,添油加醋地道:“雪儿,你知道的,你姐姐曾经重病一场,差一点丢了性命。”
杜恒雪忙点头,“姐姐跟我说过了,说多亏了素素姐,不然我姐姐就活不下来了。”说着,从榻上跻了鞋下来,快步走到自己的妆台前面,打开自己的妆奁匣子,在里面翻找半天,寻到一支赤金累丝镶红蓝宝嵌羊脂玉瓜头簪,拿过来替诸素素插到她的发髻之上,笑着道:“这是瓜头簪,是姐姐给我的,也是我最爱的发簪,若是素素姐不嫌弃,就请笑纳。是我的一点心意。素素姐救了我姐姐,我无以为报,只能用小小饰物略表心意。”
诸素素拔下那支头簪细看,见果然做工精致,那金累丝拉得细如发丝,红蓝宝粒大饱满,羊脂玉更是如羊油一般温润白腻,不由得紧紧攥在手里,讪笑着道:“……这怎么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一根簪子而已,实在是不成敬意。”杜恒雪瞪大明澈的双眸,诚心诚意地道。
诸素素也就是意思意思,便不客气地收下这支头簪,道:“好吧,簪子我收下了。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就拜我为师。我一定倾囊相授,助你成一代神医。”
杜恒雪虽然心绪沉闷,可是听诸素素这样夸口,还是被她逗乐了,忍不住笑道:“素素姐不怕收了个榆木疙瘩,最后发现其实是朽木不可雕也?”
“怎么可能啊?”诸素素拊掌大笑,“你只要愿意跟着我学,不出三年,你一定学有所成。到时候,不管什么样的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再说了,”诸素素眼光一转,“就算你学成之后,不和我一样去医馆坐诊,但是这深宅内院里那些弯弯绕,可就吓不倒你了。你姐姐当初,就是在家里吃了人的亏,才大病一场,几乎送了命。而你,若是先前懂一些医术,也不至于被那孙老虔婆害成这样。”
听了诸素素的话,杜恒雪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低下头,两只手绕来绕去地揉弄衣带,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跟你学医,我是不是就能知道,我的病,是不是真的能治好?”
“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你总相信自己学到的东西吧?”诸素素将药箱打开,开始把自己整理的一些医书和药方取出来,放到杜恒雪的妆台之上。
“我学会了医术,家里人如果生了病,我是不是就可以自己给他们诊治?”杜恒雪很是认真地问道。
诸素素恨不得学人猿泰山拍打着胸脯担保:“当然当然!”顿了顿,诸素素又道:“其实你姐姐的病,还没有断根。一年多前,她大病初愈,就赶上遭瘟的陈月娇放火烧萧家的庄子,我们狼狈逃命,她的肺脉、心脉受到很大损伤。后来在陈月娇的庄子上,又经常缺医少药,以至她的病,落下了病根。如今每到阴雨天气,她就会心口疼……”诸素素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杜恒雪的神情。
杜恒雪果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当真?姐姐……真的落下了病根?那可怎么办?素素姐你都没有法子吗?”
诸素素两手一摊,道:“我正在努力给她补身呢。你要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要完全康复,还要一段日子。再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如果也跟着我学医,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帮你姐姐去掉病根儿呢。”
杜恒雪这才下定决心,对着诸素素盈盈拜倒:“我愿拜素素姐为师,跟素素姐习练医术。”
诸素素喜笑颜开地将她扶起来,抚着她的肩膀道:“说实话,我挺想给你举行一个盛大的拜师礼……”
杜恒雪一下子就红了脸,将脑袋摇得如同泼郎鼓一样,“不要不要……不要让人知道……”
诸素素又道:“我知道你害羞,所以,这个拜师礼,就在你姐姐家随便办一办,只有家里人出席,可以么?”
杜恒雪想了想,勉强道:“还是过几天,等姐姐家忙完了再说吧。姐姐这会子忙着呢,我不想让姐姐累着。”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翻看诸素素放在她妆台上的医书。
诸素素心满意足,背起药箱,道:“行。雪儿,咱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了的事,可要说话算话哦。”
杜恒雪抿着嘴,回眸一笑,“素素姐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是答应了我姐姐。我从来不会对我姐姐反悔的。”
诸素素对她招招手,转身离去。
来到杜恒霜的正院上房,诸素素对她简单说了一下杜恒雪的情况,表示杜恒雪已经答应拜她为师。
杜恒霜也说起了拜师礼的事儿。
诸素素当然不会推辞,笑着道:“不急。等你的新居大宴过去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诸素素告辞而去,杜恒霜便让人去大理寺打点,要求他们尽快审理孙耀祖的案子。因为杜恒雪和孙耀祖义绝,需要孙耀祖入罪。只有他入罪之后,官府才能主动解除两个人的婚姻关系。
而孙家三个人被赶出承康坊之后,在长安街头找了个治跌打的医馆,将孙许氏被许言邦弄脱臼的手腕接上,然后想寻个客栈住住。可是他们找了一圈,终是不敢随随便便住店。
再说,他们被光着赶出宅子,孙许氏身上虽然有着两千亩田地的地契,但是带的银钱有限,一般的客栈,他们不敢去住。上等的客栈,他们也住不起。后来没法子,还是蹭到了京兆尹许家的府邸附近,想去许家借住几天,求许绍出面,将孙耀祖从牢里弄出来。
许家的门子得了上面的叮嘱,当然不理睬孙家人,对他们三个人视若无睹,根本就不予理会。
许言邦骑着马从街角转过来,也回到了京兆尹的府邸。
看着自己阔别两年的家,他的感觉很是复杂。
那一年,他伤心离去,只带走了那件杜恒雪遗落在院子里的大红猩猩毡大氅。
原以为,杜恒雪会嫁得佳婿,从此跟心上人琴瑟和谐,儿孙满堂,白头到老。
许言邦的心里陡然升起一阵酸涩和痛楚。那样娇滴滴的小人儿,花为肠肚,雪做肌肤,却在孙家过了一年那样不堪的日子……
“二弟?——二弟!是你回来了?!”许言辉的声音突然在许言邦耳边响起。
许言邦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大哥骑着马从街道的另一端慢慢走了过来。
“大哥。”许言邦淡淡点头,脸上满是苦涩。
“怎么啦?回来了还不高高兴兴的?哭丧着脸做什么?——二弟,你可出息了。四品都护,一方大员,比大哥还要厉害。”许言辉跟许言邦两人从小兄弟和睦,对这个唯一的同胞弟弟非常照顾。
许言邦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道:“大哥见笑了。我那官儿,就是瞎糊弄人。不知道啥时候就没了……”
“说的什么话?!照你这么说,我大齐一半的官儿都是纸糊的了,风吹吹就没了。”许言辉见到弟弟回来,心情极好,笑着下马,将缰绳扔给躬身快步跟上来的小厮。
两个仆役迅速从角门里出来,帮许言邦也将马一起牵走。
许言辉和许言邦携手往角门走去。
孙许氏忙窜出来道:“大少爷、二少爷,我想见见我堂哥。”
许言辉根本就当没听见,许言邦却心里一动,对许言辉颔首道:“既然是亲戚,就让他们住两天吧。”
许言辉皱眉道:“他们自己有宅子,做什么要住在我们家?”
许言邦笑了笑,没有说话。
孙许氏忙道:“大少爷有所不知,杜恒霜这个没廉耻的居然将她妹妹的陪嫁宅子卖了,我们没有地儿住了,只好求堂哥收留几天。等我儿耀祖从牢里出来,我们就搬。”
许言辉听得额上青筋直跳,手里的拳头都握起来了,却被许言邦轻轻按住,对他缓缓摇头,笑道:“大哥,横竖家里房子多,就让他们住几天又何妨?”
许言辉心领神会,也没有说话,大步走进角门里面。
许言邦跟着进去。
守门的门子见二少爷发了话,也没拦着孙家人。
孙许氏和孙正平,还有知书一起进了京兆尹府暂住。
许言邦回到自己的房里,简单梳洗一下,就来到许言辉房里问道:“大哥,爹呢?”
许言辉笑道:“你刚回来,不去给太太问声好?”他们哥儿俩以前很敌视方妩娘,后来知道了自己亲娘的真正死因,也就对方妩娘消除了敌意,但也没有叫她母亲,而是叫“太太”。
许言邦想了想,站起身道:“自然要去一趟的。”
“爹在太太房里。你现在过去,正好一起问安。”许言辉道,想了想又道:“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人多些,爹爹就算迁怒,也不会在人前发作你。”还是有些担心许绍会对许言邦家法伺候。
许言邦冷笑一声,一拂衣袍,大步往方妩娘的正院上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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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隐瞒 (粉红1350+)
许言辉看着许言邦这般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忙追上去道:“二弟你等等我!”
许言邦脚步不停,很快来到方妩娘的正院上房。
方妩娘不在堂屋,她正在东次间跟许绍对坐喝茶。她生的小儿子许言朝今年八岁,一直跟着许绍在外院,每天早晚进来请安。今日正好许绍休沐,就带着他一起回内院跟方妩娘说说话。
方妩娘嫁了两次,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对他很是疼爱。
“娘,姐姐、姐夫家过两天大宴宾客,娘带我一起去好不好?”许言朝对那个被称为“帝国双璧”之一的姐夫萧士及十分感兴趣,一直嚷着要去姐姐、姐夫的柱国侯府做客。
方妩娘笑着看了许绍一眼,不敢自专。问道:“老爷觉得呢?”
许绍求之不得,正想让小儿子跟萧士及和杜恒霜多亲近亲近,就捋着胡须点点头,道:“柱国侯府大宴宾客,我们当然要去捧场。大家都去,都去!”
许言朝欢呼一声,扑到方妩娘怀里咯咯地笑。
方妩娘百般摩索着他的头颈,眼里眉梢都是笑。
许言邦一头撞了进来,都等不及让丫鬟给他通传,急得那丫鬟从后面大声道:“二少爷!二少爷!老爷、夫人和三少爷都在里面呢。”
方妩娘抬头,看见是许言邦一脸怒气地看着她,忙伸手将许言朝揽在怀里,有些不自在地笑道:“二少爷回来了。”
许绍抬头,看见是一直牵肠挂肚的二儿子许言邦站在面前,眼里掠过一丝喜色。不过那喜色很快一闪而过,脸色已经板了起来,“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许言辉跟着走进来,将许言邦挡在身后,对许绍和方妩娘行礼道:“爹、太太,二弟出门两年,今儿刚回来,若有莽撞之处,还望爹爹和太太海涵。”
方妩娘对许言邦的态度很是不满,垂眸抚着自己的小儿子的面颊,淡淡地道:“不敢当。”说着,起身就要带着许言朝出去,打算将东次间留给他们爷儿仨叙话。
许言邦却嗤笑一声道:“太太真是心宽呢。二女儿在婆家做牛做马,被人折腾得连命都差点没了,太太还在这里跟小儿子亲亲热热,难道真是有后爹就有后娘?”说着从许言辉身后走出来,背着手道:“女儿家没了爹,娘又嫁了人,竟是孤女一般,在婆家任人欺凌。真是枉费雪儿当初对你们叫一声‘爹娘’了!”
方妩娘对许言辉和许言邦兄弟俩的指桑骂槐本来已经习惯了,可是今儿一听,居然跟往日不一样。竟不是为他们自己刺方妩娘,而是为了杜恒雪……
方妩娘在东次间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对许言邦道:“二公子今儿刚回来,就这么大的气性。也不知道哪里吃了火药回来,夹枪带棒的,竟是为雪儿打抱不平来了?我们雪儿到底遭了什么罪,竟然让远道而来的二公子炸了毛?”
许绍咳嗽一声,站起来道:“没什么。”然后叫许言辉和许言邦,“有话到书房里说。”
许言辉就拉着许言邦要出去。
许言邦早憋了一肚子气,一拳头将许言辉隔开,伸出手指指着方妩娘,对许言辉怒道:“你拉我做什么?——难道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知道她女儿遭的罪?!”
许绍厉声道:“言邦!有话出去说!你吓倒你弟弟了!”
许言朝紧紧抓住方妩娘的衣襟,一脸紧张地盯着许言邦。
方妩娘忙揽住他的头,轻声道:“别怕,你爹在这里。”
许言邦看着方妩娘的慈母情怀,想着雪儿在孙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形,眼中更是酸涩,喉头哽咽起来,嘶哑着嗓子道:“好好好!果然是有了儿子就是命了。你女儿的命就全不顾了!——你知不知道,萧夫人为何要将她妹妹从孙家接出来?!”
方妩娘奇道:“不是要为霜儿看孩子吗?”说着,看了许绍一眼。
许绍别过头去,不敢和方妩娘的眼神对视。
他和杜恒霜不约而同,都将杜恒雪的事瞒着方妩娘。
而杜恒雪要跟孙耀祖“义绝”的事儿,因是刚刚才发生的,就连许绍都不知道。
方妩娘心里一沉,眯起双眸,看着许绍道:“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言辉在旁边咳嗽一声,道:“太太,这件事说来话长。”
“连你也知道?”方妩娘缓缓将视线转向许言辉,然后落在许言邦身上,“二公子,请你把话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来由的,方妩娘想起一个月前的一天,杜恒霜突然从柱国侯府过来,问她当初为何要给杜恒雪订了孙家,还说有话要问许绍,说问明白之后,再一五一十告诉她。
结果后来杜恒霜再也没有来过许家,她也事忙,想着若是有事,杜恒霜自然会跟她说。既然杜恒霜没有说,大概也不是很急,就没有追问。
她本来等着过两天柱国侯府大宴宾客的时候,再去问问杜恒霜,为何要问她杜恒雪当年订婚的事儿。
许言邦更加惊讶,“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大女儿将你二女儿从她婆家接出来,住到她家,住了一个多月,你竟然没有想想有什么原因?!”
方妩娘唰地一下子红了脸。她承认,对这个二女儿杜恒雪,她是不如对大女儿和小儿子上心。但是杜恒雪一向乖巧,从来不跟人争风,也从来不会惹麻烦,孙家又要指着许绍做靠山,绝对不会对杜恒雪怎样,她放心得很,便嘴硬道:“霜儿和雪儿向来姊妹情深。她们姐俩儿两年多没见了,特意找机会住一阵子,也是人之常情,能有什么不妥之处?!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吧?!”
说着,方妩娘又警告许言邦,“我跟你说,我女儿已经嫁人了,你不要再去歪缠她。若是因此让她婆家难做,我可不会饶了你!”
许言邦大笑两声,比哭声还难听,“婆家?你女儿的婆家?——好教你知晓,雪儿今日要同孙耀祖那畜牲义绝!”
“什么?!”方妩娘、许绍和许言辉齐齐出声惊道。
“义绝?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许绍立刻快走两步,来到许言邦跟前,“你先去了柱国侯府?”
许言邦点点头,转头看向方妩娘,一字一句地道:“你给你女儿挑中的好女婿,好婆家!——寒冬腊月,你女儿在孙家,要用冰凉的井水淘米做饭,大雪天,她要去凿冰取水,回来洗被单。家里所有的家事,都由她一个人操持。孙家人所有的饭菜,也要由她一个人下厨!你那好亲家,让她的丫鬟先有身孕不说,还给雪儿下药,让她得了‘宫寒之症’!”
方妩娘的脸色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变得雪白。她哆嗦着嘴唇,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放开了怀里的小儿子,问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信……我不信……”说着,又看向许绍,“老爷,你说,他是不是在说白话?他是不是在骗人?!”
许绍背着手,低低地叹口气,走到方妩娘身边,轻轻揽着她的削肩,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霜儿已经将雪儿接了出来,那孙耀祖,也被弄到牢里关起来了……”
“那就是真的了?!”方妩娘嗷地一声尖叫,“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许言邦双臂抱在胸前,深深地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你别紧着怪别人。你是雪儿的亲娘,你难道自己不会去看她?不会自己去打听?你女儿是什么性子,你难道自己不知道?——你这样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受了委屈,怎会去找你?”
只可恨那一年,雪儿最信任,也是最疼她的姐姐杜恒霜,生死未卜,失去音讯。
方妩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对许言邦的指责,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头一次,一向伶牙俐齿,与人斗嘴从来没有输过的方妩娘,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自己是亲娘,自己有什么理由,来责怪别人?若是连亲娘都护不住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还有什么活路?
方妩娘一时泪如雨下。她对不起这个女儿,她实在亏欠她太多了……
许绍见了心疼,忙道:“这也怪不得你们太太。她成日里在内院待着,怎么会知道有人会这样丧心病狂?说实话,连我都看走了眼,更何况是她?你也别把所有责任都推在别人身上,雪儿她自己……”
“你住口!”许言邦大怒,指着许绍道:“我还没有说你呢!若不是你,雪儿怎会匆匆忙忙嫁给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他不知道,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许绍的脸色沉了下来,低斥道:“许言邦!你是想家法伺候不成?”
许言辉忙过来打圆场,“爹,二弟是一时心急。听着雪儿妹妹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呢。”说着,又道:“今日那孙家三口人到咱们家来求宿,二弟让他们进来了。太太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能去找他们问去。”
方妩娘一听,忙问道:“他们在哪里?”
“外院客房。”许言辉侧过身,让出一条路。
方妩娘立刻一阵风一样离了东次间,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往外面走去。
“逆子!给我去外书房候着!”许绍瞪了许言邦一眼,也追着方妩娘出去了。
许言辉忙拖着许言邦从正房东次间退出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责怪他道:“你到底是怎么啦?有事也不跟大哥商议商议,就这样直愣愣闯进去。太太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这样一闹,她心里也不好受……”
许言邦梗着脖子道:“她是亲娘啊!她怎么能不知道?!”说着,想起刚才许绍的情形,许言邦又狐疑道:“爹爹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怎么会不知道?”
许言辉一时语塞。
一个月前,许绍沉着脸回府,就跟许言辉说了杜恒雪的事,不过特意叮嘱他,不要跟方妩娘说,要暂时瞒着她。
许言辉虽然同情杜恒雪的遭遇,也恼恨孙家不把他们许家放在眼里,但是也没有想太多。横竖杜恒霜已经活着回来了,他也别无所求。对杜恒雪,他一直恼着她。就是因为她,自己的弟弟才去朔北从军。幸亏弟弟在朔北闯出一番名头,若是他有个好歹,就连许言辉都要恨杜恒雪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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