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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原配宝典txt下载     原配宝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9章 事发 (远方1和氏璧+)

    萧士及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不过也懒得追问,淡淡地道:“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娘以后不要跟这穆侯家的人来往。这些昭穆九姓的人没一个好相与的。——娘还是说说,那贱人是哪个教坊的?”

    龙香叶不同意,对着萧士及招招手,拉着他坐到床边,道:“她自称是平康坊的王小福,生得模样倒不差,更重要没有烟视媚行的习气,我瞧着跟霜儿倒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萧士及顿时黑了脸。

    龙香叶心里畅快无比,面上却满是慈爱,拍拍萧士及的手,笑着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贱人的事。还是说说穆侯吧。穆侯家是长安城数得着的豪门,穆侯家的三小姐对你赞不绝口,已经说要下帖子,请你去穆侯家做客。这样好的机会,何必自己推出去呢?咱们就算不攀附穆侯,也犯不着跟他们交恶。再说,你要是能得穆侯家相助……”

    萧士及更加不虞,“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借机找个由头跟霜儿退婚?——娘,婚姻大事,是爹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娘一向尊崇三从四德,还是不要再插手我的婚事了。再说,穆侯什么身份,我们家什么身份,又何必高攀他们?”

    三从之一,那就是夫死从子了。

    龙香叶没想到萧士及居然用“三从四德”来堵她的嘴,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反驳,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葱绿绕枝团花绫绢被,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个不孝子……”龙香叶终于找到一句话,气得一张脸红了又白。

    孝字大过天,她就不信萧士及敢承担不孝的罪名。

    萧士及看见龙香叶被气成这样,想起诸素素的警告,也有些后悔,放缓了声调,垂着头道:“娘歇着吧。过两天,等霜儿好一些了,娘可以去下聘了。”说着,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萧泰及和萧嫣然站在外屋,一脸担忧地看着萧士及。

    “大哥,娘身子不好,你就不要再跟娘争执了。”萧嫣然怯生生地道。这个大哥自她懂事以来,就一直在外头奔波。回家来也是一脸严肃,当真是长兄如父,让萧嫣然很是惧怕。

    萧泰及却知道大哥虽然终日板着一张脸,但是心底是最疼他们这些弟妹的,就笑着道:“大哥问完话了吧?到底要怎么样,也说一声吧。”

    萧士及“嗯”了一声,吩咐萧泰及:“以后跟外院的门房说清楚,不认识的人,一律先递帖子,让我看过之后,再安排上门的时候。否则的话,就让那门房卷了包袱走人。——今日那贱人是谁放进来的?”说到最后,声音更是冷肃。

    萧泰及也有些怕了,忙推卸责任,“这个我却是不知,大哥别急,让我去处理吧。平日里大哥不在家,这些下人也不把我们弟妹放在眼里。”其实是萧泰及今日见那女子楚楚可怜,一时心软才放她进来的。谁知道进来之后,捅出这么大篓子。

    萧嫣然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问道:“那个小娘子的魂魄,真的是杜姐姐吗?”

    萧士及瞪了萧泰及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你都还跟谁说过?趁早给我招出来!若是让我查到你没有说实话,家法伺候!”

    萧泰及吓得腿一软,给萧士及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腿哭道:“大哥,我真的没有再跟别人说了,就是妹妹,还有我房里的几个丫鬟……”

    萧士及怒极,飞起一脚正中胸口,将萧泰及踢到地上。

    萧泰及哭都哭不出来,一下子趴到地上。

    “我警告你,再跟着不学好,我代爹爹家法伺候你!”萧士及一甩袍袖,大步出了屋子。

    “二哥,二哥,你还好吧?”萧嫣然吓得叫了一个丫鬟过来,一起把萧泰及扶了起来。

    萧泰及摸了摸胸口,喘息道:“还好,大哥还是脚下留情了。不然的话,他真的踢一脚,我可就没命了。”

    萧嫣然看见萧泰及没事,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扶着他往屋里走,一边笑道:“二哥尽是吹牛。大哥再厉害,哪能一脚就把人踢死!”

    “真的,我不骗你。我亲眼见过。大哥帮毅郡王做事,你不知道有多狠辣……”萧泰及在萧嫣然耳边轻声说着,“你可别跟别人说,不然咱们家吃不了,兜着走。”

    萧嫣然忙道:“二哥你放心,你对我说的话,我什么时候对旁人说过?倒是二哥你,还是嘴严实一些好,就连你房里的丫鬟也不要说才是。”

    萧泰及嗤笑一声,“我有分寸。真正重要的事,我怎么会乱说?”

    萧嫣然看了萧泰及一眼,正好看见他唇边一丝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

    萧嫣然撇了撇嘴,和萧泰及一起进里屋陪娘亲龙香叶说话。

    萧士及一离开龙香叶的屋子,就大步出了萧家,往平康坊那边去了。

    长安的平康坊住的多是举子。腊月的时候,一般人不多。不过今年因为新朝刚立,明年年初就要开‘恩科,因此全国的举子又一次汇聚平康坊,一边和同窗交游,一边偎红倚翠,将不大的平康坊挤得熙熙攘攘。

    萧士及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坐到一个茶馆里,取了几十文钱,叫了一个茶博士过来,让他说一说这里的数得着花娘都有哪些。

    平康坊里都是斯文人,嫌“妓女”两字太煞风景,都改称妓女为花娘。

    那茶博士拿了钱,以为萧士及是寻芳客,立刻眉飞色舞地给他讲起来平康坊数得上号的花娘。

    其中就有一个花娘,名叫“王小福”。

    萧士及故意将王小福前面和后面的花娘都问过了,才漫不经心地提到,“那王小福呢?”

    那茶博士笑着给萧士及斟了一碗茶,做了个“请”字,又道:“先前说的那几个花娘,无论色、艺,都比王小福强多了,但是王小福胜在没有风尘气,又识文断字,能歌善舞,还会射箭、马球、蹴鞠,实在是很有大家小姐的派头。而且她是洛阳人,籍贯不在长安,从外地来的举子,多喜欢去她那里吃杯花酒。”

    萧士及捏着茶碗的手都快爆出筋了,面上却还是淡淡地道:“这种花娘长安城多得是,也没有什么出奇的。”话锋一转,又道:“我本意想找个绝色的花娘,这里可有什么绝色的花娘没有?”

    茶博士很快把王小福抛开,开始滔滔不绝地给萧士及介绍平康坊以颜色著称的几位花娘。

    萧士及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就拐去了平康坊最红的花娘郑举举所在的书寓。那里人来人往,萧士及坐在那里浅斟慢饮,到了掌灯时分才告辞出来。

    天黑之后,长安城开始宵禁,里坊都关了大门,但是每个里坊里面,自成一体,还是灯火通明。

    长安城京兆尹的宅子,在离皇城不远的亲仁坊。

    杜恒霜住在京兆尹后院的一个小小四合院里,还是跟她妹妹杜恒雪住在一起。

    她自从苏醒之后,又睡了一觉,再次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方妩娘过来瞧过她,又回去了,就留下杜恒雪在这里陪她。

    杜恒雪这几天听了府里头丫鬟的传言,一直惴惴不安。

    看见杜恒霜终于醒了,忙跟她抱怨道:“姐姐,你说谁这么缺德,居然说你是冒充的,说你的魂早就被换了,你现在根本不是我姐姐……真是过份,这种话她们怎么说得出来?好像还有人信。我跟许二哥说了,许二哥说再有丫鬟饶舌,就直接打出去。”

    杜恒霜心里一惊,抓住杜恒雪的手,紧张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杜恒雪就把她听到的传言又说了一遍。

    杜恒霜想起梦里见过的情景,还有重伤时候那个狰狞的魂魄,心下恍惚,一时沉默不语。

    “姐姐,你别生气,都是那些人胡掰,我是再不信的。就连萧大哥也说她们是吃饱了撑的,胡说八道。”

    “及哥哥也知道了?!”杜恒霜心里紧张起来,“他怎么说?”

    “当然是不信了。姐姐,你怎么啦?真的撞糊涂了?还是病还没有好?”杜恒雪看见杜恒霜面色惨白,忙扶着她睡下。

    杜恒霜心里忐忑,但是到底大病初愈,很快就睡过去了。

    随后的几天里,杜恒霜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转,但是有关她被“换魂”的谣言,却一日比一日剧烈。

    到最后,就连安子常过来探病的时候,也瞅着她笑,意味深长地道:“想不到杜大小姐的风头太足了,就连平康坊无数举子,如今都知道杜大小姐的芳名。”

    杜恒霜沉下脸来,指着大门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安子常哈哈笑道:“你还撵我?难道不怕别人来撵你?你这鸠占雀巢的……”话未说完,看见杜恒霜脸色都青紫了,安子常就没有再说下去,正色道:“我欠你一个人情,要不要我帮你去料理此事?”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用。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安子常好奇,“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本来就是说不清的。”

    杜恒霜悠悠地道:“我当然有办法扭转过来。我只是不知道及哥哥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打算。我要跟他商议之后再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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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还击 上 (5K,含粉红300+)

    还要跟萧士及商议?

    安子常嗤笑一声,背着手站在窗前,摇了摇头,“……你以为他不知道?这么多天都没看他做什么事,你还要跟他商量?”说完走到杜恒霜靠坐的长榻前面,“不如跟我商量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杜恒霜半垂了长睫,一只白玉般的手在身上斜搭着的真红穿花凤锦毛毯上抹了抹,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谁说的我都不会信。——除非及哥哥亲自来跟我说。”

    安子常听着杜恒霜“及哥哥、及哥哥”的不离口,忍不住有些烦躁,走到屋子中央紫檀云纹四方桌旁,端起桌上的秘瓷青梅花枝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后重重地将茶碗放在桌上,冷然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安子常走后,杜恒霜一个人斜倚在朱红色环藤双线大引枕上,默默筹划。

    萧士及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一边忙着毅郡王那边的差事,一边派人紧盯着平康坊王小福的那个花娘院子。

    那王小福这些天闭门谢客,似乎正经起来。有熟客上门,都被她不客气地打了出去。

    虽然她曾经对龙香叶表示这种“换魂”的事情“丢人现眼”,绝对不会让别人知晓,但是她跟京兆尹填房的拖油瓶大小姐杜恒霜换魂的消息,还是在平康坊里传扬开了。

    平康坊是各地举子聚集的地方,本来就是长安城各处密切关注的地方。

    这个谣言很快不胫而走,在整个长安城传扬开去。

    一时间王小福的院子更加声名雀起,想去她那里喝花酒的筹资从一匹红绡,涨到十匹红绡,身价直追整个长安身价最高的民间妓女郑举举。

    大齐的很多制度都沿袭大周,包括妓女的等级种类,都是大致分为四类,有官妓、营妓、家妓和民妓的分别。

    官妓是各级官僚机构豢养的妓女。无论大周还是大齐,都是明令官员不许嫖妓,但是那个妓,指的是民妓。大齐的官员嫖民妓是犯法的,但是嫖官妓是允许的。

    营妓则是军营中的妓女,是为武官和兵士服务的。家妓当然是各豪富世家才养得起的。

    在这三类以外的妓女,便是民妓。她们同样属于贱籍,但是比前三类的自由度要高一些,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她们的竞争也更激烈一些。

    为了赢得客人的青睐,抬高身价,往往各出奇招,无所不用其极。

    以前也有妓女号称是大家族出身,因战乱家人离散,才做了这风流勾当,比如现在平康坊最红的妓女郑举举,就号称是前朝大周的某世家旁支小姐出身,加上她确实是生得惊人的美貌,当然就一炮而红,执平康坊众妓之牛耳。让她出饭局的价钱,就是十匹红绡。谁还管她真的身份,不过是一个长安近郊货郎的女儿呢?

    而王小福在平康坊多年都是半红不黑。这一次接着京兆尹填房女儿杜恒霜的名头,倒是出了一趟风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小福的妈妈也有些害怕,低声问她,“女儿,你怎么会想起来去做这种事?就算想出名,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儿玩笑啊?——那京兆尹岂是好惹的?”就算不是京兆尹的亲生女儿,只是填房带来的拖油瓶,现在也是住在京兆尹府里,金尊玉贵,哪里是她们这些行院人家惹得起的?

    王小福坐在妆台前,一边将头上的钗环一一取了下来,一边满不在乎地道:“妈妈多虑了。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不放手一搏,一辈子要被那货郎的女儿郑举举压在头上。再说,托我做这个局的那个人,将那杜恒霜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就跟她本人就是杜恒霜一样,妈妈难道还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吗?”

    “什么猫腻?”王妈妈听不懂。

    王小福冷笑道:“大家小姐这等隐秘的事,外人如何能知晓?——能知道这些事的人,肯定是那小娘子身边的人。依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京兆尹府上有人看那杜小娘子不顺眼,做个局毁了她的名声,将她赶出京兆尹府,免得她仗着自己的娘吹枕头风,将京兆尹亲生的女儿都压下一头。”

    “你说那人来托你做局的人,是京兆尹府上的人?!”王妈妈大大地惊讶,却又放心了。只要确信京兆尹不会出面,她们怕什么?——丢人?开玩笑,出来卖的人早就不要脸了,还怕丢人?!

    “那你可有什么证据没有?”王妈妈又热心起来,盘算着要不要两边去卖好,多收点银子。

    王小福梳着头发的手停了一停,眉头倒是蹙了起来,“这倒没有。他们行事滴水不漏,到如今我连委托的那个人的真实样貌就没有见过。她跟我说话,也是用了假声,完全听不出来是谁。”

    “以后她再过来,你想方设法也要留下点证据。这样万一将来京兆尹府上不依不饶,我们也可以把自己撕掳开去。”王妈妈乐颠颠地端了睡前的养身汤过来,服侍王小福喝下睡觉不提。

    离平康坊北门里王小福院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三进宅院,就是长安县县丞的宅子。

    陈月娇和她的娘金姨妈已经投身到这里半个月了。县丞的妻子金氏是金姨妈嫡亲的姐姐,对自己这个命苦的妹妹倒是照顾有加,陈月娇跟表姐关芸莲也好得蜜里调油,如同嫡亲姐妹一样同进同出。

    深夜关芸莲歇下之后,陈月娇才回到自己和娘住的后罩房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金姨妈看见陈月娇累成这样,心疼地道:“你又不是她的丫鬟,何必这样围着她转呢?”

    陈月娇笑了笑,抱着金姨妈的肩膀撒娇道:“娘,就你心疼我。”

    “心疼你,当然心疼你。娘不心疼你,还心疼谁?只是你啊,前些日子把我们那点老本都拿出去了,以后咱们娘儿俩可怎么过日子啊?还有你的嫁妆,到时候你如何嫁人啊……”金姨妈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将她男人留给她的唯一一个值钱的玉佩拿去当了,就心疼地直抽抽。

    陈月娇抿嘴笑道:“娘放心,我当的是活当,按了十年。十年内,我必要将爹留给娘的传家宝赎回来。”

    那玉佩的玉质奇佳,雕工更是出神入化,是前朝玉雕大师陆冈的秘藏之作,有陆冈的亲笔签名。就那个签名,也值一千两银子。

    这一千两银子拿去给一个低贱的妓女,既能毁了杜恒霜大家闺秀的名头,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又能在萧士及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杜恒霜这辈子也尝一尝自己上辈子被萧士及冷落怀疑的苦果,真是太值了!

    陈月娇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简单的局能够真的将杜恒霜拉下马,所以她在跟王小福银钱两讫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那王小福也是出名心切,相信了她的那些话,所以大着胆子先去京兆尹府上求见方妩娘,不出所料,被门人直接当疯子赶了出来,连大门都没有跨进去一步。

    然后王小福去了萧家,也不出她所料,龙香叶这个总看杜恒霜不顺眼的婆婆,如获至宝一样将王小福迎了进去。听说听完王小福说的话,立刻就晕了过去。

    谁知道她真晕还是假晕?这个老虔婆惯会做戏。

    陈月娇轻蔑地想着,自己吹熄了灯,躺下就睡着了。

    萧家大宅的后院正房里,龙香叶坐在一盏青釉莲花灯前捡着佛豆,面上虽然慈眉善目,心里却在一再盘算。

    前些日子听那妓女一说“换魂”,而且还将杜恒霜的大小事情说得清清楚楚,龙香叶心里就咯噔一声,差一点惊叫出声。

    难道杜恒霜也被穿越了?!

    龙香叶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她自己最清楚,被“穿”了是什么样子,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她死也不要跟一个也有可能是穿越者的人住在一个家里!

    她们是同类,只有同类才会成为敌人。

    再想想自己儿子跟中了邪一样对杜恒霜死心塌地,龙香叶就对这件事信了一半。

    当然,另一半她也不怎么信,纯粹是那妓女的眼睛太灵活,太贪婪,就算极力忍耐,可是坐在她房里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是不时地四处乱飘。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是杜恒霜的魂上了她的身,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龙香叶不算很聪明,但是对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都是什么样子的,还是深有体会的。

    居易体,养移气。

    有的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同样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女子,不会有那样娴雅端凝的姿态。有些素质,是需要天长地久的日积月累,才能形于内而发诸外的。

    她自己最清楚,装出来的姿态,和从小养成的姿态,有什么分别。

    所以她马上装作听信了那妓女的样子,顿时晕了过去,然后想好一番说辞,就等萧士及回来了,好趁机说服他去跟杜恒霜退婚。

    一个跟妓女有了关联的女子,哪里还配做他们家的媳妇呢?

    只是没想到萧士及还是不肯退婚,竟然还用“夫死从子”的规矩,将自己顶了回去,不许自己插手他的婚事。

    不插手就不插手,现在杜恒霜的名声也坏掉了,到时候就算嫁进来,也抬不起头,还不是听任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拿捏?儿子还是太嫩了,自己要拿捏他媳妇,都不用假他人之手,光一整套婆媳规矩就能整死那个小贱人!

    龙香叶捡完佛豆,已经二更天,忙洗手香甜地睡了。

    萧士及却一夜无眠,在帮毅郡王又暗地里处死两个吃里扒外的内奸之后,已经到了天亮的时刻。

    晨钟在整个长安城里敲响,各个坊市纷纷打开门板开市了。

    萧士及径直去了京兆尹府上,求见夫人方妩娘。

    京兆尹府上的下人都是从洛阳司马府带来的,跟萧士及熟悉的很,马上就放他进去了。

    萧士及来到杜恒霜屋子的时候,她刚吃完早饭,坐在细棱格窗前描红写字。

    “及哥哥来了。”看见萧士及来了,杜恒霜笑着站起来打招呼。

    “霜儿写什么呢?”萧士及过来看了一眼。

    杜恒霜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给萧士及看,然后对屋里伺候的丫鬟使了个颜色。

    知画会意,忙带着小丫鬟下去了,说是去给萧公子取点心。

    屋里的人都走了,萧士及才放下手里的宣纸,脸色肃然道:“霜儿,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我自会帮你料理好的。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明儿你就不会为这件事烦恼了。”

    杜恒霜举起一根青葱玉指,在花瓣一样丰润的唇边点了一点,“及哥哥要如何处置?”

    萧士及淡淡地道:“她污你的名声,我岂能容她?——自然是要让她拿命来抵。”本来还想查出来幕后的人是谁,可是那人比狐狸还狡猾,至今没有露面,而谣言已经越传越烈,他已经等不起了,最好今晚就动手。

    杜恒霜心疼地看着萧士及。虽然他才十七岁,可是看上去跟二十七岁一样稳重沉着。她知道萧士及这些年肯定很不容易,靠他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人,还能过得比萧伯父在世的时候过得还要好,他的付出一定是他们想象不到的。

    杜恒霜没有猜错。明面上,萧士及一直是商人,其实暗地里,他是毅郡王手里那把暗夜里的刀,专门帮他处理那些最重要,但是也最危险的事情。这些事情,萧士及对杜恒霜都没有说过。

    做那种暗黑的事多了,萧士及也习惯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杜恒霜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这样不妥。”

    “如何不妥?我要了她的命,还敢有谁再说闲话?”萧士及森然道。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句话及哥哥都忘了吗?”杜恒霜冷静地道,“王小福是该死,但是一刀杀了,是便宜她了。”

    “我不会一刀杀的。我会一刀一刀将她零碎割死。”萧士及见杜恒霜不反对杀王小福,心里一松,看着杜恒霜的眼神都柔和起来,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热热的鼻息落在杜恒霜的掌心上,让她觉得莫名的窝心。

    “及哥哥,你就算将她千刀万剐,可是对幕后的人毫无伤害。杀了王小福,还有李小福、张小福、赵小福站出来,声称她们是杜恒霜,你杀得完吗?”杜恒霜嗔道,眼波流转,说得话铿锵铁血,姿态却有股别样的妩媚,直有种刚柔并济的味道,看得萧士及目不转睛,几乎痴了过去。

    “及哥哥?”杜恒霜推了萧士及一把,“做什么发呆啊?我还没说完呢。”

    “哦,你说。你想怎么做?”萧士及索性坐到紫檀云纹四方桌旁边,名正言顺地看着杜恒霜发呆。

    杜恒霜抿嘴笑道:“我想用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这样将王小福解决之后,确保不会有新的李小福、张小福、赵小福站出来,同时威慑那幕后之人,我杜恒霜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萧士及喃喃地道:“……那怎么办?我就是想欺负你……”

    此“欺负”,非彼“欺负”。

    杜恒霜也听明白了,一下子红了脸,扭了身子道:“及哥哥再不好好听着,我不说了!”

    萧士及抹了把脸,甩了甩头,道:“我是昨天没有睡觉,到现在还迷糊呢。你别听我胡说八道,你继续说,想怎么做,我都帮你。”

    杜恒霜就将刚才写的东西递给萧士及,“那王小福这几天上门的次数越发频繁了,虽然我娘不理会她,她也进不到京兆尹府上,可是由着她一再败坏我的名声,我实在是不能再忍了。我前些天大病初愈,身子没养好,也没法去跟她计较。现在我好多了,就想着要收拾她。”

    萧士及刚才已经看过了,就收了起来,问道:“就这些?你想我上门一趟,去找王小福?”

    “是。及哥哥在前,我在后,我们一起去。这件事,从平康坊开始,也要在平康坊终结,才能最大限度的将风声转过来。”杜恒霜筹划了许久,跟萧士及仔细商谈起细节。

    别的萧士及都同意,但是不太愿意让杜恒霜亲自去平康坊北门里。平康坊虽然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平康坊的北门里却是烟花之地。

    杜恒霜胸有成竹地道:“我不进北门里,我会在北门里外面的场地上等着。”这种耻辱,她一定要亲手洗刷。

    萧士及琢磨半天,点头道:“依你。不过你要保证,一定不要进北门里。”否则万一有个闪失,那真是洗不清了。

    杜恒霜送了萧士及出去,然后亲自去求了如今已经是贵为京兆尹的许绍一件事。

    许绍本来以为杜恒霜要求他用权势压制王小福,结果却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踌躇半天道:“你的身子好了没有?能受得了吗?”

    杜恒霜正色道:“许大人放心,我要还没好,也不会去找她算帐的。只是这件事,希望许大人一定帮个忙。”

    杜恒霜求的这件事,虽然在大齐的男人当中比较常见,但是还从来没有女人做过这种事。如果不托许绍帮个忙,恐怕不能用最快的时间批下来。

    杜恒霜在许家住了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求许绍办事,而且也不是让他贪赃枉法,更不是让他仗势欺人,不说看在方妩娘份上,就算看在萧士及份上,许绍都会帮她一把。

    “好,明天给你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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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还击 下 (6K,含粉红360提前+)

    许绍是新任京兆尹,他要办这件事,实在是再方便不过了。本来就不违法,也不违规,就是因为杜恒霜是女子,靠他的关系缩短了审核时间而已。也是因为杜恒霜不想再等下去。

    第二天,杜恒霜还在吃早饭的时候,许绍就派人给她送信,说都备好了,问她何时行事。

    杜恒霜专门去把萧士及叫了过来,问他何时有空,好一起去平康坊的北门里王小福那里讨公道去。÷

    对萧士及来说,当然杜恒霜这里是一等一的大事,再加上毅郡王那边近来也没有什么事,他就道:“今日正好休沐。拣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如何?”

    杜恒霜当然求之不得,笑着道:“我给你写的那些东西,可都记好了?你最好照着我说的去做,这样我才好出手。”

    萧士及笑道:“你放心。那些刁钻古怪的话,你不写,我想都想不出来。——昨晚看了一夜,今儿早上都背熟了,才将那些东西都烧了。”

    杜恒霜就送萧士及出去,然后自己还要再做些准备。总之等萧士及那边完事的时候,就该她上场了。

    萧士及一出京兆尹的府邸,就叫了惯常给自己办事的几个属下,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不停,往平康坊的北门里这边来了。

    他到王小福所在的行院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萧士及从马上下来,一身皂色长袍,扎着牛皮腰带,负着手站在那院门前面,对自己的属下使了个眼色。

    那属下会意,走到门口,冲着那大门就一是一顿猛砸。

    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引得周围来了一堆闲人围观。

    大部分都是歇在平康坊,为转过年的恩科做准备的举子们。

    萧士及气宇轩昂,身材高大,站在那里的气势不怒自威。

    那些举子也都是有眼色的人,一看萧士及就是有官身的人。

    大齐律例,官员不得嫖娼。

    萧士及到这里来,却又气势汹汹让属下砸门,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来了,跟那些躲躲闪闪换了便装过来喝花酒的官员确实不一样。

    大家的兴趣更浓厚了。

    行院里面,一个龟奴骂骂咧咧地将大门拉开一条缝儿,吼道:“我们姑娘现在不接客了,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子砸门?!”

    那属下兜面就是一窝心脚踹了过去,将那龟奴踹得倒栽了一个跟斗,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

    “进去传话!让装神弄鬼的王小福那贱人赶快出来说话!”那属下早得了萧士及的嘱咐,一上来就声势逼人。

    北门里的院子都不大,除非是特别红的花娘。

    王小福半红不黑,自然住不起大院子。

    这属下在门口喊的话,她在后面闺房就听见了,倒也不以为意,以为是往日的相好看她一直不接客,过来找茬来了。

    拿了一张粉纸润了润唇,王小福又在头上插了一支钗,才摇摇摆摆从闺房里出来,扶着妈妈的手来到大门外面。

    只见站在大门对面的,是一个生得俊美无俦的年轻人,身材高大健硕,虽然穿着皂衣,可是那一身鼓鼓的腱子肉,似乎要把罗袍撑破一样,看得王小福差一点眼花。

    妈妈倒是看清楚了萧士及的模样,忙用手使劲掐了王小福一下。

    王小福吃痛,醒过神来,看清楚正是杜恒霜的未婚夫萧士及,忙做出欣喜万分的样子,快走几步上前,站到萧士及一步远的地方,“及哥哥!是你来了!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担心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就要纵体入怀,扑到萧士及身上。

    萧士及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淡淡地道:“这位姑娘莫要乱说话。我跟你非亲非故,当不起你这样称呼。”

    王小福眨了眨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里面立刻蕴满了泪水,“及哥哥,你是在嫌弃我吗?我也嫌弃自己,为什么要上了这个花娘的身!可是我更气愤,那个花娘的魂,却在我的身子里过得好好的!她夺了我的家,我的一切!难道还把及哥哥你也夺走了吗?!”

    话说到这里,周围围观的人群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杜家大小姐的未婚夫过来找人了?

    各位举子更加兴致勃勃地旁观起来。

    大齐的一般人都信奉鬼神,就连大齐皇帝,也是自称“授命于天”,代天管辖万民。大家也相信轮回转世,更信因果报应。

    但是这个王小福所说的“换魂”的事,大家听说过的不多。

    萧士及看见王小福做张做致,心头火起。若不是杜恒霜千叮咛万嘱咐,他早一拳将这个贱人打死算了。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说你是杜大小姐的魂魄,你才是真的杜大小姐,那请问你,如何能证明在京兆尹府上的那一个杜大小姐是假的呢?”

    王小福一愣,喃喃地道:“……我是真的,她当然就是假的了,还要什么证明啊?”

    “当然需要。”萧士及照着杜恒霜的安排,正色道,“我查验过她。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举止行为脾性喜好,都和往日一般无二,请问你如何能证明在京兆尹府的那位是假的?她的样貌就不用说了,既然你声称‘换魂’,她的肉身肯定是真的了。那请问你如何证明她的魂魄是假的?你告诉我,她的魂魄若是假的,她如何能知道杜大小姐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

    王小福心里一凛,面上却做出迟疑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敢是她收买了丫鬟婆子,将我的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萧士及定定地看了王小福一眼。

    “好吧,你既然不能证明对方是假的,那请问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真的?”萧士及再次问道。

    王小福就等着萧士及来问她这些话,一时得意万分,忙道:“我当然可以证明。我就是杜恒霜,我的生辰八字是癸己……”脱口就说出了杜恒霜生辰八字的头两个字。

    “住口!”萧士及没有等她说下去,就厉声打断她的话,“还说自己是杜家大小姐,你可见过哪个大家闺秀当众说自己的生辰八字?——恐怕那八字不是你的,你才如此肆无忌惮吧!”

    王小福抿紧了唇,暗道这个萧士及太会胡搅蛮缠了。自己不说话,他说自己心虚。自己说话,他又说自己不像大家闺秀,总之就是不相信自己。——哼,那个杜恒霜有什么好?被自己这样一搅和,我就不信你还能毫无芥蒂地对待你的未婚妻……

    “及哥哥,我是一时心急,才想让你相信我。就算不说生辰八字,我也有别的证据。——我跟你说,我知道杜家大小姐的胎记……”

    萧士及再次呵止她,“更加胡说八道了。胎记这样隐秘的东西,比生辰八字还要不能见人,你也好意思大大咧咧说出来?!”

    王小福眼神闪动,眼看着四周的人越来越多,一时拿不定主意。既想就在外面继续说话,才能将自己的名气打出去,又想拉着萧士及进院子,她才好使出水磨功夫,让对方信服,不知道到底要如何作答。

    妈妈在旁边轻轻咳嗽两声。

    王小福醒悟过来,笑着颔首道:“及哥哥说得对,这些话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及哥哥跟我进来,待我细细说与你听。——我的所有事情都不瞒你。”

    萧士及脸色阴沉,冷冷地道:“不用了。你那些东西就算说出来,也不过是一般仆妇丫鬟都知道的,哪里能证明你就是杜家大小姐?!”

    “仆妇丫鬟如何能知道这些?!”王小福不忿。

    “大家闺秀都有贴身丫鬟和养娘随身伺候。照你的说法,这各家各户的贴身丫鬟、养娘都可以鱼目混珠了,站出来说自己才是正牌的小娘子,那真正的小娘子是假的,因为真正的小娘子无法证明她是真的。难道大家都要听信这个无耻女人的胡话,从此将自己都置于百口莫辩之地吗?”萧士及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有一股奇特的穿透力,四围的人群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大家子里出来的举子不断点头称是。

    实情确实如此。

    大家子的小娘子们一出生,就有养娘、乳娘、丫鬟、婆子捧着长大。从小到大,养娘、丫鬟对她们的事情熟悉的程度,恐怕比这些小娘子自己都要清楚。

    而这个妓女王小福,不知道从杜家或者许家那个下人那里套来这些有关杜家大小姐的隐秘消息,就招摇撞骗,拿出来卖弄,居然还想出“换魂”这样匪夷所思的说法,企图登堂入室,鸠占雀巢,说她才是真正的杜家大小姐!

    也只有没有见识的小户人家,才会把她的话当真。

    真正大家子里出来的人,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些不能算作是真正的证据。

    王小福是十几岁才被卖到行院做妓的,自然不知道这些大家子的规矩,一时被萧士及问得哑口无言,怔忡半晌,不忿地道:“就算她的事你不信,可是你的事我都知道,难道我那么神通广大,连你身边的人都收买得了?”

    这一句话一出,周围围观的人群又有些不确信了。

    好吧,知道杜恒霜的事情不奇怪,但是连萧士及的事情也清楚,这个妓女的本事,是不是太厉害了一些?还是真的有什么蹊跷在里面呢?

    萧士及听了王小福的话,对杜恒霜倒也暗暗佩服。她早料到这个王小福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还是准备了三道试题考验她。

    “这样吧,既然你坚持说你才是杜家大小姐,我也给你一个机会。我有三个问题问你。如果你能答对了,我就相信你是杜家大小姐。”萧士及的神情缓和下来,笑吟吟地说道。

    王小福是行院出身,素有急智,又从那委托人那里得到许多关于杜家和萧家的秘事,自恃胆识过人,矜持地笑道:“及哥哥请说。”

    萧士及肃然道:“第一个问题,杜叔出外洋的时候,给杜家大小姐留下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她最重要的东西。你告诉我里面都有什么?”

    王小福眼神凝重,慢慢说道:“我爹给我的盒子多了,你可不可以说仔细些,是哪一个盒子?什么颜色?何种材质?”

    萧士及淡淡道:“我给你三个选择吧,里面装的,到底是印章、房契,还是地契?”

    王小福大喜,暗道这萧士及真是草包一个,这样重要的东西,居然直言不讳地就告诉自己了。

    印章、房契和地契,本来就是一整套的东西,要给杜恒霜,也是全都给她,哪里还能分着装?

    王小福眼珠一转,就有了答案,“当然是都有。都在盒子里面。”

    “你确定三样都有?三件东西都在盒子里面?”

    “我当然确定。这个盒子我素来心爱,每晚要把玩,怎么会不记得?”王小福说得斩钉截铁,周围的人也不住点头,觉得她言之有理。

    萧士及不置可否,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去年杜家大小姐过生辰的时候,我给她送了什么生辰礼物?”然后不等王小福冥思苦想,萧士及已经又提醒她,“是红绡、玉佩,还是金步摇?”

    王小福脱口而出,“红绡!”

    这话一说,周围的人群里就响起低低的笑声。

    王小福猛然明白过来。红绡是行院妓女接客的时候收的缠头,也就是渡夜资,正经的未婚夫怎么会给自己的未婚妻送红绡做生辰礼物?!——这不是骂自己是王八,头上的帽子绿油油嘛……

    “哦,不是,应该玉佩。不对,是步摇,金步摇!”王小福一边说,一边留神察看萧士及的神色。她是做妓女的,做擅长察言观色,看恩客的脸色说话。她注意到,自己说玉佩的时候,萧士及似乎眉头微皱。但是自己改成步摇的时候,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放松。

    没错,肯定是金步摇。

    王小福一口咬死是金步摇。

    说完情意绵绵地看着萧士及,恨不得马上跟他回家享福去。

    萧士及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个问题,请你重写一遍去年杜家大小姐给我娘亲写的信。”

    王小福只觉得心里乐开了花,她早就准备了后招。她冒充杜恒霜,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练习杜恒霜的字迹,而且那委托人也拿不出杜恒霜的字迹,她就一早放出风声,说自己摔倒的时候扭了右手腕,不得弹琴,也不能写字。

    “及哥哥,你看看我的手,就是那天在这门边跌伤的。我一跤摔下去,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地方。”王小福委屈地将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绑着白纱布的右手腕,“手摔伤了,不得写字。及哥哥等我伤好了再写那封信好不好?——左不过是慰问未来婆母的信,没什么大事。”

    看见萧士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小福忙道:“要不这样,及哥哥,我给你跳一曲胡旋好不好?你不是最爱看我跳胡旋吗?”

    “会跳胡旋的多了,这也能拿来证明你的身份?”萧士及沉声道,“那全长安城的胡女都可以说是杜家大小姐了。你想鱼目混珠,也多下点功夫好不好?”

    躲在人群当中的陈月娇听见萧士及这句话,心里一抖,竟像是倒了调料铺子一般,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竟是五味俱全。

    这个冤家,上一世的时候,又为何对胡旋念念不忘?

    难道是因为他心系的是那个死鬼杜恒霜?!

    不是因为他喜爱胡旋,而是因为杜恒霜会跳胡旋,他才对胡旋上了心……

    在萧士及对王小福问出那三个问题的时候,一辆朱轮翠羽四人大车已经悄没声息地停在离这里不远的场地上很久了。

    听见萧士及问完了话,知画才扶着杜恒霜从车上下来。

    许家的下人驱赶着人群,给杜恒霜让开一条路。

    “及哥哥,还在跟这个骗子废话呢?”杜恒霜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看见正主来了,四围的人群更加激动。

    王小福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平日里王小福都以“没有风尘气”著称,可是跟真正的大家闺秀站在一起,大家发现,她的风尘气,其实还是很足很足的……

    杜恒霜什么都不用说,光站在那里的姿势,就把王小福比下去一大截。

    “大家听好了。第一,我爹离开长安去外洋的时候,确实留下一个盒子,但是那盒子里,是一份财产分割书,并不是印章、房契和地契。而且这个盒子是留给我娘的,不是留给我的。我那时候不过才五六岁,我爹怎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到一个稚童手里?”杜恒霜站在萧士及身旁,娓娓道来。

    “第二,去年及哥哥事忙,并没有去洛阳给我过生辰,也没有派人送生辰礼物。——这位王娘子,请问你的那些斩钉截铁的回答,都是从何而来的?”

    “至于第三,王娘子不肯写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她不过担心会验出笔迹不一样。真是好笑,若是真的换了魂,怎会我能写出杜大小姐的笔迹,你这个真货却写不出来?!——王娘子,就像我及哥哥刚才说的,你招摇撞骗,也多下点功夫好不好?这样拙劣的谎言,别说骗人,就连骗鬼也是骗不到的!”

    杜恒霜的话,让躲在人群中偷听的陈月娇又是一阵悸动。

    说实话,她大概是在场的这些人里,最明白杜恒霜这番话的意思的人。

    在上一世,她还是穿越到杜恒霜身上的杜蘅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杜恒霜原身既能射箭,又会胡旋。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让她有能力做出来却是另一回事。所谓知易行难,她虽然有杜恒霜的记忆,可是她没有继承她会的那些技能。

    技能的学习是要靠魂魄来支配身体。她不是杜恒霜的魂魄,只好辛苦地躲来闪去,故意贬低射箭和胡旋,来表示自己不是不为,而是不屑为之。

    私下里她也偷偷学习过,却一直不得要领,学得很辛苦,效果也一般般,根本拿不出手。

    所以上一世的时候,她一看见那些妾侍跳舞射箭就火大。

    她自认见识本事比杜恒霜这个古代女人要高出一大截,又有杜恒霜的美貌身子,就是不明白萧士及为什么还是疏远她。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色衰爱驰的缘故。

    而那个陈月娇对萧士及来说,是新鲜的。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自己要吸取上一世的经验教训,好好学学陈月娇的技能本事。

    好在陈月娇的性子她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她拿得出手的本事好像也就是一手针线活儿。这个好练,比射箭和胡旋要容易多了,她前世也是下苦功练过的。

    陈月娇微微一笑,正要从人群中退出去,就听见王小福还在那里嘴硬,“我的手受伤了而已,再说那些事情,为何你说的才是实情,我说的就是谎言?不信你把那个盒子拿来给大家看看,看看到底谁才是说的真话……”

    萧士及硬朗的声音又响起来,“王娘子确实也说对了许多事情。这种情况着实蹊跷,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发发善心,帮王娘子一把。——你如今的情况,不是跟别人换了魂,而是你被五通神上了身!来人!”萧士及断然喝道。

    数个和尚和道士打扮的人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萧施主有礼。”

    萧士及指着王小福的方向,森然道:“各位大师和道长去看一看那位王娘子,能不能把附上她身的五通给除去!”

    “这个容易。”一个道士回身一招手,“狗血伺候!”

    一桶巨大的黑狗血从天而降,将王小福浇得浑身上下臭烘烘、脏兮兮。

    “啊——!”王小福虽然是贫家小户出身,可是也没有受过这种罪,一时发狂一样惊叫起来。

    周围的人群一听是五通神附身,一下子都信了大半。

    大齐人都知道,五通既是邪物,又是财神。被它们附身,一般都会知道很多本人不应该知道的东西。这王小福的情形,确实很像是五通神附身在搞鬼。

    杜恒霜微笑着看着王小福狼狈的样子。——你能说跟我换魂,我就能说你是被妖邪附身。再说,本来就有妖邪附身一事,比如那个想抢占她身体的那个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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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生死状

    中了邪只有黑狗血能解之,是大齐民众的常识认知。

    大齐一般人家都是信奉鬼神,“中邪”、“撞客”等事情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妖邪附身的这种解释也是大家更容易接受的。

    而先前王小福站出来说她跟某大家闺秀“换魂”这种说法,对长安城的一般民众来说,其实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大家也就姑罔听之、姑且看之吧。

    现在一桶黑狗血一泼,一切妖怪都要现原形了。

    高僧和道长开始围着王小福念经的念经、作法的作法,全都神色严峻,颇有架式。

    王小福从头到脚被淋得黑黢黢的,那股黑狗血的酸馊气更是让她快吐出来了。

    “妈妈……”王小福转头一看,那妈妈早就溜得比兔子还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杜恒霜盯着王小福看了一会儿,见她虽然惊惶,但是并没有失措,也没有马上就大叫求饶。——难怪能配合别人做这个局,看来她也算是“有胆有识”。

    “及哥哥,这个附身的妖邪似乎十分厉害,我看光是黑狗血、念经、作法,都奈何不了它。”杜恒霜淡淡地道,“还是换个法子吧。”

    萧士及往前一步,斜踏在杜恒霜前方,挡住王小福一道道刀子似的视线,“嗯,就按咱们商量好的法子。”说着,萧士及对着后面就要招手。

    杜恒霜往前走了一步,和萧士及并肩站在一起,轻声道:“及哥哥,让我来。”

    萧士及有些担心,“这种事,还是我来做吧。”

    “不,这是针对我的局。我不亲自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他们会没完没了缠着我。——及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件事,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我一定要自己来。”杜恒霜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打消了萧士及的顾虑。

    杜恒霜回头对着后面招了招手。

    知画马上大声吩咐道:“把柴堆架上来!”

    钱伯带着几个杜家的下人抱着一捆捆柴禾,从人缝里挤了进来。

    “就架在那妖邪脚下。这妖邪法力深厚,大概要用火烧才能让它知道厉害。”杜恒霜淡淡地道,对着王小福站的地方指了指,“烧死它。”

    钱伯恨声应了,第一个抱着柴禾堆在王小福面前的空地上。然后杜家的下人纷纷跟上,将柴禾堆满了王小福前后左右的地方。

    一个下人手里一晃,一个火折子迎风而亮,就要往王小福面前的柴禾堆扔过去。

    王小福尖叫一声:原来这女人是来真的!

    她下意识想跑,可是那些人虎视耽耽,将她的前后左右围得滴水不漏,让她暗暗叫苦。她原以为这种事,是个大家闺秀就不会找她麻烦。因为这种事一沾上,对方的损失绝对比她大,她就不信对方丢得起这人。再说那委托人让她深信此事是京兆尹府上的某位公子出手,她也没有想过会有人出来给杜恒霜撑腰。

    可是看杜恒霜现在的架式,似乎她可以用得到的人手还有很多。

    王小福心念电转之下,马上做了抉择,浑身一抖,发出一声短促却高频的尖叫,然后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脚步一软,跪了下来,对着杜恒霜和萧士及那边磕头,“多谢杜大小姐和萧大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被那五通神附身了这么些日子,完全是身不由己,还望两位不要见怪,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杜恒霜抬了抬手,命令杜家的下人“停手”。

    杜家的下人就将火折子又吹熄了。

    杜恒霜此举本来就是为了吓唬王小福。

    先是萧士及多方盘问,打消对方的侥幸心理。然后是黑狗血加身,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来一个大火堆,如果还不招,就把她当妖邪烧死,看看她还敢不敢嘴硬,继续说自己是“杜家大小姐”。

    这三招一出,就算是个男人,这时候也会被吓得六神无主,更何况是王小福一个行院女子?

    不过杜恒霜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能将错就错,说她是被妖邪附身,身不由己了,丝毫没有招认她的幕后指使人的意思。

    不怕,现在不招,我还有一招狠的。

    杜恒霜冷笑道:“这位王娘子真是好笑。刚才说你是跟杜家大小姐换魂了,现在又说是五通神附身,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装神弄鬼都由得你。——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呢?”

    王小福看见旁边拿着火折子的人已经吹熄了火折子,忍不住抹了把汗,可是抹到袖子上,尽是腥臭的狗血,心里也是怒上心头。

    她刚才真是被这个女人吓住了。其实光天化日之下,王小福真不信杜恒霜能烧死她!

    王小福慢慢站了起来,从柴禾堆里走了出来,看着杜恒霜,一脸凄楚地道:“你赢了,你赢了还不行吗?我说我是杜家大小姐,你不信。我说我不是,你也不信,你到底是要我怎么样?你想我怎样,你说啊?!——你放心,我不会再去要求跟你换回来了。你就在许家锦衣玉食地住着,我命苦,这辈子只有在这个腌臜的地方混。你只要记得,帮我孝敬娘亲……”

    居然又把话扯回来了。

    杜恒霜拧紧了眉头。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萧士及暗叹一声。霜儿还是太天真了,跟这种风尘女子讲道理,不是与虎谋皮么?她们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歪曲事实……

    王小福看见杜恒霜一脸愕然的样子,心头暗喜。这个雏儿,还主动送上门,我今儿要是不整治你一顿,我的“王”字就倒着写!

    “照你这么说,你刚才说你是被五通神附身,是在说谎了?”杜恒霜瞪圆了眼睛,一派难以置信的样子。

    “正是。刚才你又是淋狗血,又是要烧死我,我没办法啊,只好如你所愿,说我是五通神附身了。怎么样,现在你满意了吧?”王小福咯咯笑道,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脸上一半是黑狗血,一半却露出莹白的肌肤,看着十分渗人。

    杜恒霜轻叹一声,“既然你还是执迷不悟,就不要怨我了。我想过要手下留情的,可是你出尔反尔,心思阴毒,坏我一生的名声,我若是就这样轻轻放过你,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做人。”

    王小福听了心里大乐。谁让你吃饱了撑的送上门的……

    可是还没等王小福想出几句俏皮话来讥讽杜恒霜,几个官差模样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冲着他们这边嚷嚷道:“谁是王小福?”

    王小福一愣,警惕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旁边缩着的妈妈看见是官差,忙小碎步跑了过来,殷勤问道:“请问官爷有何吩咐?”

    那官差瞅了妈妈一眼,“你就是王小福?”

    “老身不是,王小福是老身的女儿,就在那边站着。”妈妈回头看见王小福一身狼狈的样子,又觉得丢人,“官爷,可否容小女去洗洗干净,再去应召?”以为是某官爷看中了王小福。

    那官差大声道:“不用了。”然后递给那妈妈一份诉状一样的东西,“今日一早,杜家大小姐向衙门递交了生死状,要跟你们家王小福以弓箭论生死。——你们迎不迎战?”

    生死状?!

    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两个女人之间的生死决斗啊!

    还是用箭的!

    两个男人之间给官府提交生死状,然后公开决斗,解决一些难以用其他办法解决的事情,是从大周一直延续到大齐的普遍做法。

    在生死状上签了名字的两个人,只会有一个活下来。而且签过生死状,打死对方不算犯法。

    只不过以前都是男人之间进行的。

    女人之间从来没有过。当然了,大齐的律法也没有说过女人之间不能签生死状。只是如果没有许绍的帮忙,杜恒霜的这个生死状请求就算递上去,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官府的协助批准。

    这就是杜恒霜求新任京兆尹许绍办的事。

    一般来说,女人之间有了仇怨,大多用阴私手段,杀人不见血。

    像杜恒霜这样堂堂正正去官府递交了生死状,跟自己的仇人一决生死,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当然,这个生死状,必须双方都签字。如果王小福不同意迎战,这个生死状也是不能成立的。

    王小福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同意!谁跟那个疯子比箭法?!——她这是心虚,想要我的命!”

    “听闻杜家大小姐的箭法不错,你如果是真的杜家大小姐,看见这个比箭定生死的契约,该是高兴才对,怎么会说人家想要你的命呢?”一个穿着靓蓝色罗袍的男子从官差后面走了出来,细长的丹凤眼闪着淡淡的讥讽之色。正是安子常也过来凑热闹了。

    杜恒霜看了安子常一眼,就对王小福淡淡地道:“你不愿意迎战,也由得你。不过你要想清楚,若是你迎战,咱们生死由命,谁也不欠谁的。若是你不迎战,我马上递上状纸,告你贱籍攀污良家子。——后果如何,你自己考虑。”

    从大周到大齐,律例都有明确规定。良民犯贱籍,量刑从轻。贱籍犯良民,量刑从重。如王小福这样以行院妓女的身份侵害杜恒霜这样良家女子的名声和利益,最轻的惩罚也会是将她从民妓贬为最低等的营妓,去军营红帐里面迎来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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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威慑

    王小福立时被吓破了胆。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姑娘还敢将此事告上公堂?!不是说京兆尹府上的某公子看她不顺眼,想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吗?杜恒霜去告状,会有衙门受理么?就算是大齐,也是官官相护吧?一个填房带来的拖油瓶,一个原配嫡出的公子,官府会站在哪一边,应该是一目了然吧?

    王小福急速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杜恒霜真的要告她以贱犯良,她一点胜算都没有。无论是说她们换魂还是她自己被附身,都只是传传闲话而已。到了公堂之上,凡事都要讲证据,她拿得出证据么?还是要把那委托人供出来?

    一时又懊恼自己没有留下有关那委托人的任何证据,难道还能将京兆尹府上的某公子真的招出来?——那自己才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王小福横下一条心,委委曲曲地对萧士及满腔柔情地道:“到了这个时候,及哥哥你还看不出真假吗?我才是真正的杜大小姐,我自小温柔良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立下这种要人命的生死状?”然后义愤填膺地指着站在萧士及旁边的杜恒霜怒道:“这个生死状,正是证明了那女人身体里面的魂魄是假的!她才是那恶毒的妓女,一心想要霸占我的身份地位,所以不择手段要杀死我!”

    杜恒霜轻笑一声,淡淡摇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高门贵女,但是也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女身份。而且我从来不是假仁假义的沽名钓誉之辈。从小看我长大的人,都知道我向来恩怨分明,嫉恶如仇。怎会是你臆想出来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大家小姐?”

    安子常站到杜恒霜身边,不断点头道:“不错。说什么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种女子最是假惺惺,伪善至极,私底下不知道做什么阴私恶毒的勾当。”

    萧士及横了安子常一眼,让他闭嘴,然后对王小福再一次警告:“你是贱籍,杜大小姐是良家子,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签了生死状,还有五成的活命机会。签了生死状,我就不告你。但是你若不签,我就会告你,而且要告你到死。到时候,你不仅一样要死,还要去辽东做几年营妓再死。——你自己想一想后果再说话吧。”

    王小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往杜恒霜的方向再次磕头求饶,哀求道:“我再不敢了,求杜大小姐放我一马。我也是被人所逼,如果你愿意放我一马,我可以告诉你是谁布的局!”

    周围围观的人群再一次喧哗起来。

    整个大戏峰回路转了,居然还有人幕后指使……

    “你说,我且听一听。”杜恒霜其实对王小福不抱太大希望。她的身份太低微,做出的事又太张扬,如果那人真的有些脑子,绝对不会让王小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王小福如获至宝,连忙道:“就是你家府上的某位大公子……他看你不顺眼……早就想给你点颜色看看……”已经在赤裸裸俺暗示是京兆尹许绍的嫡长子许言辉。

    此话一出,整个平康坊北门里的场地上一片寂静。

    难怪啊,果然是无风不起浪,原来是祸起萧墙啊。

    萧士及和安子常对视一眼,都有几分狐疑不定。毕竟他们都知道许言辉对杜恒霜确实是恶意十足。

    人群不远处站着的许言辉一听,恨得就要冲过去。

    许言邦赶紧拉住他,低声道:“大哥,稍安勿躁。就不要再去火上浇油了。”

    这种事,以他们京兆尹府上的威势,直接捣了王小福的行院,将她打死都行。可是问题是,他们谁都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王小福一个人整出来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收拾了王小福,会让杜恒霜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日后再窜出来别的小福,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所以许绍让他们俩过来静观其变,伺机行事。

    方妩娘还不知道这件事,还在京兆尹府上后院管家理事。

    现在听那王小福暗示,居然是许言辉指使,简直让他气炸了肺,一时激愤,恨不得过去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许言邦好不容易才安抚了许言辉,这边杜恒霜沉默良久,也开口说话了,“你还是说实话吧,不要再继续攀污旁人。你也别把旁人当傻子。我告诉你,这种迂回曲折的阴私手段,根本就是女子的手笔,不像男人所为。而且许家大公子为人虽然不是圣人,但也不像做得出这种事的人。他若是看我不顺眼,当众打我骂我甚至杀我都是有可能的,但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鬼祟手段,不是他的素日为人。”

    许言辉一下子愣在那里,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许言邦也很诧异,低声笑道:“大哥,你看,杜家的大小姐,也是有几分眼光的。你虽然一直欺侮她,她也没有顺水推舟,将此事栽倒你头上。”

    许言辉没想到从杜恒霜嘴里能够听见这番话,一时百感交集,悄然离去,只留下许言邦在这里继续观望。

    王小福见杜恒霜根本不信她说的话,十分失望,可是让她再说,她也拿不出更多的证据,一时绞尽脑汁想要脱罪。

    杜恒霜见王小福不再砌词狡辩,便让知画给她取来弓箭握在手里,对王小福道:“看你的样子,你其实也不知道幕后指使人到底是谁,也罢,我就不为难你了。你要知道,幕后指使人固然可恶,但是你这种为了私利过来攀污不相干的人也很可恨。而且这件事一旦成功,最大的得利者其实不是幕后指示人,而是你这个无耻的妓女。——所以,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不能只看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这件事如果成功,你固然可以一步登天,但是一旦失败,你还是接受失败的惩处吧。”

    “去签字,不然我马上去告你。”杜恒霜再次冷冷地道。

    许言邦这时恰到好处的走了过来,负着手道:“状纸已经准备好了。若是这位王娘子不在生死状上签字迎战,官差立即就来抓人入狱。”

    王小福看见这个架式,知道自己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没办法,只好迎战。

    再一想,她的箭法还是不错的。杜恒霜再厉害,有自己这个为了生计,不得不练箭的人箭法高吗?再说签了生死状,自己就算杀了杜恒霜,也是无罪的。

    王小福有了信心,款款站了起来,虽然顶着一身黑狗血,也极力做出气度高华之态,对着身后的妈妈和龟奴道:“给我拿弓箭来。”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松开先前她绑着的手腕。

    “啊?原来小福娘子的手腕没事啊?先前还说伤了手,不能写字来着……”人群中有平日看王小福不顺眼的行院女子故意大声鼓噪起来。

    陈月娇悄悄地又退了一步,躲到了阴暗的墙角。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杜恒霜的原身原来这样强悍,她倒是小看她了……

    这个张扬的古代女子,确实不能小觑。上一世,若是这个正牌的杜恒霜做萧士及的原配,自己肯定不会是她的对手,可是那“陈月娇”呢?杜恒霜斗得过这个隐忍聪慧、善解人意的女子吗?——杜蘅想起陈月娇的处事为人,终于死心塌地的做起“陈月娇”。从此以后,她就是那朵隐忍聪慧的解语花了。

    “王小福行院出身,她嘴里还有什么实话?真是笑话,我早跟你说她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围观者又一次发现王小福出尔反尔,对她的话再无可信之处。

    王小福当做没听见那些话,拿笔在生死状上一挥而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官差收了生死状,将人群驱赶散去,留下一个椭圆形空旷的场地给杜恒霜和王小福。

    杜恒霜身披一件玫瑰紫如意牡丹纹银鼠大氅,里面穿着紫缬双丝青地窄袖胡裙,脚下一双青云缎底小朝靴,一双手稳稳地端起了弓箭,对准了站在对面的王小福。

    王小福看见杜恒霜的架式,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她也是练家子,一看对方的姿势,就知道对方不是她想象中拿着弓箭当玩物的富家女子。

    “此次比箭,双方同时射箭,直到分出胜负。——起!”一个官差是惯常做这事的,站在场边宣布了此次决斗的规矩。

    王小福和杜恒霜同时松手,长箭立时往对方激射过去。

    杜恒霜射完一箭,马上拔出第二支、第三支箭,搭在弓上,连绵不绝地往王小福那边射过去。

    两人分站的地方远了一点,而且杜恒霜的箭势明显更快。

    她一箭就射中了王小福的胸口,紧接着后面两箭纷至沓来,一一射中王小福胸口处。

    王小福只来得及放出一箭,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再低头,看见三支长羽扎在自己胸口,不断颤动,两眼上插,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仰面倒下。

    不知道是不是三支长箭几乎都扎在一个地方,将那里的血堵得严严实实。

    王小福倒地之后,过了许久,才有一丝丝鲜血蜿蜒从她身上流了下来。

    场上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看向了静静立在那里的杜恒霜。

    她依然举着弓箭,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她的脚边,斜斜插着一支羽箭,正是王小福先前射出的那支箭,明显射偏了,连杜恒霜的衣衫都没有够着。

    一个官差走过去,掀开王小福的眼敛看了看,回头宣布:“王小福死!杜恒霜赢!生死状了结!”

    人群里立时响起一阵欢呼。

    安子常笑着道:“当日杜大小姐曾经在洛阳穆侯府秋日宴上,三箭射中侍女头上的苹果,箭法如神,绝对不是一个风尘女子想冒充就冒充得了的。——这个王小福,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王小福的妈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

    “霜儿,我们走吧。”萧士及暗叹一声,护着杜恒霜就要上车。

    “慢着,士及,这么大事,你也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听兰舟说起来,我就错过了。——该打该打!”一个爽朗的声音传过来。

    萧士及和杜恒霜同时抬头看去,见一个长身英武的男子,带着一个秀美端方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

    正是二皇子毅郡王齐义之。他身边的女子杜恒霜没有见过。

    萧士及忙悄声道:“……那是毅郡王的未婚妻慕容兰舟,也是他表妹。”

    慕容兰舟身材高挑,眉目精致无比,站在毅郡王身边完全就是一对璧人。就是有些弱柳扶风的样子,似乎有些不足之症。

    杜恒霜看着慕容兰舟快步走到她身边,拉住自己的手,亲热地道:“原来真有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今儿我算见着了。”

    “见过毅郡王!”

    “毅郡王安好!”

    围观的人群一下子认出来来者是二皇子毅郡王齐义之,纷纷过来行礼问好。

    齐义之笑着跟大家一一打招呼,又问安子常:“安国公,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安子常因为灭阴世章有功,是被封了国公爵位的。

    安子常哈哈一笑,“我向来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的。毅郡王难道不知道吗?”

    “安国公却是很少去我府上,肯定是我那里不热闹,哈哈……”毅郡王打着哈哈,跟安子常半真半假地寒暄。

    杜恒霜看见慕容兰舟说话爽利明快,觉得很投缘,笑道:“慕容大小姐过奖了。我不过是为自己讨公道而已,当不起‘不让须眉’四个字。”

    慕容兰舟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俏丽的女声,“慕容姑娘,你不能太过劳累的。今日天气寒凉,咱们在外面待一会儿就回去吧。”

    “我不过是说两句话而已,哪儿就那么娇贵了?素素你还不如把我关在笼子里算了。”慕容兰舟回过头,语带娇嗔。

    杜恒霜看见一个娇小俏丽的女子背着一个药箱站在慕容兰舟身后,好脾气地对慕容兰舟笑着,正眼也不看自己,正是曾经去京兆尹府上给自己治过伤的诸素素。

    齐义之虽然在那边说话,耳朵似乎还是留在慕容兰舟这里,闻言马上走过来,关切地道:“表妹,你都看过了,咱们是可以回去了。今日确实很冷,素素是郎中,你要听她的话。每年秋冬你都犯的嗽疾,今年就没有犯了,可见素素的医术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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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名声

    杜恒霜听毅郡王说慕容兰舟有嗽疾,忙道:“这倒是要好生保养,慕容大小姐可快回车上去吧。不然被风吹了,再咳嗽可是不好。”

    慕容兰舟笑道:“既然是我们今日的女巾帼说话,我倒是不得不从了。”说完拉着杜恒霜的手,细细道:“改日请你去我家做客。如今我暂时客居在王爷府上,不好相邀。等我回舅舅家了,再下帖子请你。”

    “那我就先多谢了。”杜恒霜赶紧应道,退后一步,看着毅郡王扶着慕容兰舟的腰身,将她送入车里。

    诸素素从后面走上来,嗔道:“慕容姑娘厚此薄彼啊。我说了几千句几万句,都比不上这位杜姑娘一句话。——素素好生难过呢!”

    杜恒霜笑着想说句话打圆场,慕容兰舟却从车里探出头来,对杜恒霜道:“可说好了啊,你不许跟我客气。我过年前就回舅舅家了,过年的时候不好请你,过了正月十五是一定会下帖子的。”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诸素素说话。

    诸素素讪讪地笑了,不再多话,低眉顺眼地自己爬上慕容兰舟的大车,坐了进去。

    毅郡王一笑,也从车里探出头来,对萧士及道:“晚上去我那里,帖子已经送到你府上去了。”

    萧士及知道说的是晚上毅郡王府的年终尾牙大宴。今晚的这一顿,是给毅郡王最亲近的属下。明天、后天还有两顿,他作为毅郡王府上的骁骑尉,于公于私,他这三天都跑不了。

    “王爷放心,我送杜大小姐回府之后,就去王爷府上。”萧士及拱了拱手,目送毅郡王府的大车一路远去。

    许言邦带来的官差忙着让王小福的妈妈在单据上签字,表示生死状已结,王小福已死,她的行院妈妈要去官府削籍。这样整件事才了结了。

    安子常也上马离去,连招呼都未打。

    许言邦就对杜恒霜道:“你赶快回去吧。你娘这会儿应该都知道了,肯定急得不行。”

    杜恒霜郑重谢过许言邦,跟萧士及一起上了马车,回京兆尹府。

    一路上,萧士及对杜恒霜简单地说了慕容兰舟的身世。

    “慕容大小姐其实是毅郡王的远房表妹,从先皇后那边算起来,慕容大小姐的祖母是欧阳家的大小姐。只不过她父母过世的早,留下他们兄妹二人,是跟着舅舅高文庸长大的。这门亲事,也是毅郡王娘亲在世的时候给他们俩定下的,就跟我们一样,是从小订的娃娃亲。”毅郡王的娘亲欧阳紫,便是萧士及口中的先皇后,只不过在大齐立国之前,她就病逝了。

    杜恒霜感慨道:“这慕容大小姐居然比我还命薄。”自己是没了父亲,但是还有亲娘,其实没有吃过什么苦。

    而慕容兰舟却是寄居在舅舅家里,无父无母,这份苦楚,真是说不出口。可是她依然爽朗大气,一点都没有寄人篱下产生的自怨自艾。

    “慕容大小姐真是难得,这份气度雍容,不愧是王妃。”杜恒霜由衷钦佩。她自觉做不到慕容兰舟那份宠辱不惊的气度,受她爹爹杜先诚的影响,她还是比较市井习气,喜欢直截了当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萧士及轻笑一声,低声道:“她还没嫁呢,你以为一个没有父母扶持的破落户小娘子,真的那么容易做上王妃?”

    杜恒霜有些意外,“这话怎么说?难道毅郡王想悔婚?”

    萧士及忙摇头,道:“当然不是。毅郡王如果想悔婚,早就退婚了。不然你以为他巴巴地每年有大半年时间将她接到自己府上住着是为什么?还四处寻名医给她治病,心疼得紧呢。”

    杜恒霜笑逐颜开,“这不就得了?只要毅郡王没有不要她,慕容大小姐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士及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也对。只要毅郡王把持得住,谁能左右他们的婚事?”

    杜恒霜斜睨了萧士及一眼,嗔道:“你这是怎么啦?你刚才还说过,这桩婚事是先皇后活着的时候定下的。这样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是当今的皇帝,也不可能悔这桩婚!”如果悔婚,就是妥妥地对先皇后不敬。现在的永昌帝已经颁布诏书,声称对先皇后情深义重,从此永不立后。这份情意天下皆知,谁人还会去捋虎须?

    萧士及拊掌大笑,“还是霜儿你聪明。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杜恒霜的笑容淡了下来,有些话想问萧士及,但是周围坐着欧养娘和知画,她又不好开口,便一路沉默,回到了京兆尹府的大门口。

    欧养娘和知画先下了车,杜恒霜留在车里跟萧士及说话。

    “及哥哥,我有句话想问你。”

    萧士及挑了挑眉,心情极好,“说吧,什么事?”

    “刚才听你说话,你似乎对于慕容大小姐和毅郡王的婚事有些不以为然?”

    萧士及收了笑容,沉默半晌,低声道:“霜儿,我对毅郡王的婚事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毅郡王府有几位幕僚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这是为何?”杜恒霜心里很不舒服,“难道慕容大小姐做了什么不堪的事?”

    在杜恒霜看来,除非对方人品败坏,不堪为配,才可能谈退婚一事。不然的话,就是坑害女方。

    毕竟退婚一事,对女方比对男方的影响大得多。

    萧士及摇头,“当然不是。慕容大小姐品行高洁,知书识礼,为人处事也端正大方,对于一般男人来说,确是良配。可是,霜儿,”萧士及的声音越发低沉,“她要嫁的,不是一般男人,而是毅郡王,是王爷。以她的身份家世,实在是……其实毅郡王府有些幕僚已经在议合适的人选,打算要给毅郡王另寻良配。除了人品样貌,更要有家世才学,才能助毅郡王一臂之力。”

    杜恒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及哥哥,你也是这么认为?”

    “怎么说呢,毅郡王是要做大事的,有房好的妻室和岳家,对他的帮助是很大的。你知道,太子刚刚定了清河崔氏嫡出的大小姐为太子妃,明年就要大婚了。——清河崔氏,你可知道是多大的来头?”萧士及看出来杜恒霜不悦,有些诧异,“你怎么啦?生气了?”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将身上的银鼠大氅拢了拢,问道:“及哥哥,慕容大小姐不能给毅郡王带来有力的支持,所以有人不赞同他们成亲。我问你,如果有人跟你说,我没有娘家,不能给你带来有力的岳家,你是不是也要跟我退婚,去寻别家小娘子成亲?”

    萧士及愕然不已,满脸迷惑,“我们在说毅郡王,你怎么扯到我身上去了?再说,毅郡王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过是个马前卒而已,我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如果以后你也位高权重了呢?”杜恒霜的神色有些凄楚,心里更加烦闷。

    萧士及明白过来,低笑一声,大手伸出,握住了杜恒霜柔韧冰冷的双手,“傻丫头,你以为我会为了权势,将你弃之不顾?——你真是杞人忧天了。我为什么要追逐权势?就是为了能给你好日子过,为了没有人再能欺负我们,随意将我们这个家拆散。”

    杜恒霜定定的看着萧士及,黑曜石般的双眸里面,刚才沉寂下去的火焰又渐渐燃起来。

    “如果没有了你,我还要权势做什么?”萧士及叹道,“再说我萧士及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如果我的权势,是靠着娘子的裙带关系得来的,我还有什么脸做男人?”

    杜恒霜忍不住一笑,刮着脸道:“真是没羞没臊。你都觉得靠女人的裙带关系没有面子了,那毅郡王呢?他岂不是会觉得更没有面子?——我看啊,你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就成全慕容大小姐和毅郡王的姻缘吧。我看毅郡王眼里只有慕容大小姐。”

    萧士及想了一想,重重点头道:“我倒是没有从这方面想过,还是你说得在理。明儿我会劝他们的,这样跟王爷闹僵了也没什么好处。”然后送了杜恒霜下车。

    杜恒霜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娘亲方妩娘一脸铁青坐在她房里,忙一头跪在方妩娘面前,低头认错。

    方妩娘忍不住掉下泪来,亲手将杜恒霜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又遣散了屋里伺候的下人,伤心地道:“如果你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哪里需要你亲自抛头露面,还当街去射杀贱籍女子。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还有萧家要是知道了,你那个未来的婆婆更是看重名声之人,你说,可怎么办?”

    杜恒霜拿出帕子给方妩娘拭泪,轻声道:“名声?娘,名声算什么东西?我没有爹,本来就是平家女子,所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的一双手。这个公道,我只能自己为自己讨回来。”

    “若是萧家因此对我有隔膜,我也没有办法。对我来说,只要能震慑对手,并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称作‘毒妇’、‘恶妇’。日子是自己过的,名声这个东西,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就能心安理得。”

    可是在萧家,龙香叶听见杜恒霜当街射杀王小福的消息,立即就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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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大媒

    杜恒霜继续对方妩娘道:“娘,我不惧人言可畏,只不喜欢有人在暗中窥伺陷害我的感觉。那王小福肯定是要死,同时我把这件事尽可能的闹大,也能一了百了,不会有新的李小福、张小福站出来继续歪缠。”

    方妩娘低头寻思半天,还是觉得不妥,摇了摇头,坚定地道:“这件事你别管了,如果你那婆婆拿这件事来做筏子,我自然有道理回她。”一片拳拳慈母之心让杜恒霜心里分外熨贴。

    她之所以敢这样去对付王小福,除了对萧士及有信心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知道自己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站在她这边的娘亲!

    来自外人的闲言碎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来自家人的疏远和隔膜。

    杜恒霜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没有了爹,可是她的娘亲以自己的方式在护着她和妹妹。

    此时的萧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龙香叶一下子病倒在床上,气息奄奄,面色煞白,倒是让过来跟她说话的县丞夫人关金氏吓得不知所措。

    关金氏和龙香叶是在宝月寺上香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龙香叶的儿子萧士及还没有做官,龙香叶只不过是家里有些银子的富商家太太而已。

    而关金氏的夫君是长安县的县丞,虽然才九品,却是正正经经的官身。

    俗语官大一级压死人,龙香叶那时候也是着意跟关金氏奉承,帮衬着他们一家做些小生意,让这关金氏有点私房外快进帐。

    那时候,关金氏看中萧家豪富,龙香叶看中关金氏是官太太,两方都是着意奉承,自然走动得亲密。

    长安县的官署就在平康坊,关金氏的家更是在北门里附近。她带着下人搭着凳子站在门口,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因她认识萧士及,知道他是龙香叶的嫡长子,如今也是正六品的骁骑尉。正经来说,正六品和正九品之间,可不是隔着三级,而是隔着十级的鸿沟。

    因此关金氏对龙香叶走动得更加热络。

    这一趟好戏看完,关金氏本来是心满意足,回到自家烧得暖暖的大炕上躺下就不想动弹了。

    她的外甥女陈月娇,却是端着一碗刚炖出来的天麻乳鸽汤过来,服侍关金氏喝了两碗,才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姨妈,今日外面闹得厉害,可是出了什么事?”

    “当然是出大事了。”关金氏平日里就喜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各处排揎,今日听见陈月娇问起来,立即来了精神,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得干净利落。

    陈月娇捂住了嘴,惊呼一声,“那杜小娘子真的是这样说的?凡是附身的妖邪都要烧死?这也未免太残忍了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是妖邪附身,只要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不留它一条生路呢?”

    陈月娇的话,让关金氏也疑惑起来。她倒是记不清楚杜恒霜到底说过这句话没有,不过自己的外甥女既然听出来这层意思,她应该是说过吧?

    “姨妈,杜小娘子真的是萧家大公子的未婚妻?以前没有听姨妈提过啊?”陈月娇说着,拿了美人捶过来,半跪在长榻的脚踏上,给关金氏捶腿。

    关金氏被提醒了,忙坐起身道:“是啊,这么大事,我那个老姐姐不知道晓不晓得呢。”

    “啊?这可是大事,姨妈不如做做好事,去跟萧家的老夫人说一声吧。这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她不能被蒙在鼓里啊。”陈月娇满脸关切,清秀绝伦的小脸皱了起来,倒是把关金氏逗笑了,“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就你表姐比你大三岁,如今也还是浑浑噩噩的混不吝呢!”

    关金氏哈哈一笑,披了灰鼠的大氅,忙忙地往萧家去了。

    正好萧士及将杜恒霜送回京兆尹许府之后,只是派了个下人回去萧家报信,说这三天都要待在毅郡王府上有公事,让他们不要等他吃饭,晚上也不要等他落匙。

    因此上关金氏上门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就来到后院正房见龙香叶。

    龙香叶素来畏寒,冬日里从来不出大门,屋里四角摆上四个大炭炉,还有南窗下的大炕,都是烧得暖暖和和的。

    见到关金氏过来说话,龙香叶也甚是高兴,忙命人端了点心和茶水过来,歪在大炕上,跟关金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关金氏一路行来也是冻得慌,她的牛车不比大户人家的马车,有暖罩和炭盆取暖,她的牛车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手炉,差点没冻僵了。

    大口喝了两碗热茶,又吃了几块精致的点心,关金氏才缓过气来,跟龙香叶说起今天看到的奇事。

    龙香叶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等到关金氏添油加醋地说到“那杜小娘子还说,邪凡是附身的妖邪必要烧死,这份气概,唉,真是男儿也比不上啊。”

    龙香叶腾的一下就晕倒在床上。

    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大急,忙喊人的喊人,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倒是把关金氏挤到一旁的角落,也吓得臊眉耷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旁边院子里跟丫鬟赶围棋做耍的萧泰及听说了,飞一样跑来,忙将诸素素给龙香叶准备的药丸拿了一枚出来,捏着鼻子让她服下,才将龙香叶救了过来。

    可是醒过来的龙香叶气息奄奄,一个劲儿地叫“及哥儿、及哥儿”,睁着眼睛四处寻找萧士及的踪影。

    萧泰及没有办法,知道大哥去了毅郡王府,只好飞马跑去毅郡王寻人。

    结果他在毅郡王府的门房外面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诸素素。

    “阿泰,出什么事了?瞧你急得这满头大汗。”诸素素跟萧家过从甚密,这些年也算是看着萧泰及长大的,萧泰及也当她是亲姐姐一样,忙道:“素素姐,我娘突然病了,想我大哥回去呢。”

    诸素素失笑道:“你小子运气真不错。你娘病了,找你大哥有什么用?还是我走一趟吧。”说着回去拿药箱。

    萧泰及等着诸素素背着药箱出来,看见她身后没有别人,有些失望地道:“我大哥呢?他不出来吗?”

    诸素素眼珠转了转,道:“你大哥在跟毅郡王议事呢,说除了杜大小姐的事,别的事不许烦他。我可不敢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儿。”

    萧泰及眸光黯然,带着诸素素一起回了萧府。

    萧府后院的正房里,萧嫣然正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伺候在龙香叶床前。

    看见萧泰及带着诸素素进来,萧嫣然既欣喜,又失望,紧着问了一声“大哥呢?”

    萧泰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坐到龙香叶床头,问道:“娘,你还好吧?”

    龙香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就是没有看见萧士及进来,忍不住又闭上双眼,两行泪水流了出来。

    诸素素看见这副情形,又改了主意,笑着将药箱打开,取出银针,也坐到龙香叶床上,道:“伯母这是怎么啦?萧大哥今儿要陪毅郡王议事,不得回来。伯母就多体谅一些吧。横竖他不在,有我帮他尽孝,也是一样的。”说着,给龙香叶凝神把脉。

    萧泰及气愤地想张口说话,想告诉屋里的所有人,他大哥只记得自己的未婚妻,别人的事通不放在心上包括自己的亲娘!

    诸素素却横了萧泰及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萧泰及对诸素素向来信服,便也闭口不言。

    诸素素把玩脉,也有些惊讶,问萧泰及和萧嫣然,“到底出了什么事?伯母这一次的病可是不轻,竟像是小中风的来头。”

    “中风?!”萧泰及和萧嫣然齐声道,都吓得不行。

    “你们别嚷嚷阿。不过是小中风,我来得及时,针一针就没事了。”说完又嗔道:“早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伯母受不得气,你们到底是谁淘气,惹伯母生气了?”

    诸素素取出银针,开始给龙香叶针灸。

    龙香叶也很相信诸素素的医术,很快就觉得心里没有那么气闷了。

    既然气顺,自然行为没有阻碍,龙香叶想起来就有些心有余悸。——若是她真的中了风,半身不遂地躺在床上过下半生,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诸素素扎完针灸,又亲自去给龙香叶煎药。

    关金氏十分不好意思地蹭了出来,低声下气地问诸素素,“诸郎中,请问老夫人的病,可有大碍没有?”说着又淌眼抹泪,“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都是我的错?”

    诸素素一边拿着小蒲扇扇火,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跟关夫人有何关系啊?”

    关金氏就把刚才的事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诸素素一边听,手里的扇子就一边慢了下来。

    “这样啊,倒是有趣。关夫人确实欠了萧伯母一个人情。”诸素素抿嘴笑着,回头看了关金氏一眼,“关夫人,等会儿我做个大媒,不知道关夫人会不会赏个面子?”

    “只要我关金氏能做到的,一定听诸郎中吩咐!”关金氏将胸脯拍得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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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说亲 (加更求粉!)

    诸素素抿嘴笑道:“关夫人放心,我不会让关夫人为难的。”

    说话间,药已经煎好了,诸素素端着药来到龙香叶的房里,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给龙香叶喂药。

    龙香叶刚才扎完针,现在又吃了药,身上觉得好受多了,挣扎着坐起来,拿着帕子默默拭泪。

    诸素素就对龙香叶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又对萧泰及和萧嫣然道:“你们先去伯母的小厨房看看,伯母今日突然发病,需要饮食清淡,我这里有两个药膳的方子,你们拿去给厨娘看一看,让她这几日就给伯母做这些菜。等病好,再吃别的东西。”

    龙香叶一直说身子虚弱,要少食多餐,萧士及就给她专门在内院加了一个小厨房。再加上萧家的主子又少,萧士及就将自己给杜恒霜寻的淮扬菜厨娘给了龙香叶,让她专门伺候老夫人的饮食。另外给杜恒霜又寻了一个做淮扬菜的厨娘,直接送到京兆尹府上去了,没让龙香叶知道。

    萧泰及和萧嫣然忙忙地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去小厨房。

    诸素素见屋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己、关金氏和龙香叶,就悄悄笑道:“伯母生这么大气干嘛?依我说,真是不值得。”

    龙香叶哽咽着道:“你们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老爷不在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当爹,又当娘,把三个孩子拉扯长大,我容易吗我?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只希望,一家人能和和美美过日子,我就万事不求了。可是如今,要娶这样一个‘母夜叉’进门,我担心我的命都会送在她手里!”

    诸素素和关金氏都有些诧异,不知道龙香叶为何反应这样大。

    虽说一般女人听见当街杀人这种事,是有些害怕,可是也不至于就担心到这种地步。

    “老夫人说哪里话?你是有福之人,以后定当长命百岁的活着。那杜大小姐……杜大小姐……”关金氏哼唧了半天,居然不知道如何说下面的话。

    龙香叶的抽泣声更大,“你们说,这样的媳妇,我怎么接得起?”

    “接不起,可以退婚啊。”诸素素笑盈盈地道。好像在说买了件有瑕疵的首饰,可以随时退货一样自然。

    关金氏的眼神闪烁,琢磨着诸素素为何提起退婚这件事。还有诸素素刚才说的保大媒,难道是要给萧大公子再说一门亲事?也对,自己的女儿关芸莲,跟那杜恒霜同岁,都是十四岁,比萧家的二公子萧泰及大一岁,比大公子萧士及却是小三岁,正正好好……

    “是啊,萧大公子那样好的人品样貌,又是六品大官,简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婿。不知道哪家小娘子有福气,可以嫁萧大公子为妻!”关金氏十分热忱地接话。诸素素对她微微点头,嘴角含笑,似在夸奖她。

    龙香叶听见这番话,十分欢喜,忘了哭泣,忙道:“你们也这么认为?那杜家小娘子实在太离谱了,名声也不好听,我琢磨着,还是退婚算了。不瞒你们,穆侯家的三小姐对我们老大青眼有加,我看啊,有戏!”

    诸素素和关金氏倒是不知道这回事。两人对视一眼,忙把话岔开。

    “伯母,你今儿刚刚小中风。这病不大不小,若是不好生保养,以后成了真正的中风,倒是不好了。”诸素素叮嘱了两句,就背着药箱要出去。

    关金氏也连忙告辞,跟着诸素素一起出了萧家。

    “诸郎中,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把我家芸莲说给萧大公子?”关金氏急急地追上诸素素,站在萧家门前街道拐角就急急忙忙地问起来。

    诸素素挑了挑眉。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以萧士及的前途,关家一个九品县丞也想嫁萧士及,实在有些不自量力,便摇头道:“当然不是。不过,萧大哥太过招人了,连穆侯家的小姐都看上了他。”

    “穆侯是谁?”关金氏只是九品县丞的妻子,对于太高级别的官员,还不甚了解。

    诸素素这几年借毅郡王和萧士及的东风,能够在各大高门内院行走行医,倒是把这些豪门大家摸的清清楚楚,就跟关金氏细细解释,“穆侯府,便是昭穆九姓之一的穆家,他们是封了侯爵的,如今在大齐,依然隆宠不衰。若是真的是穆侯家的小姐看上萧大哥,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

    关金氏眨巴着眼睛听了半天,撇了撇嘴道:“这有啥棘手的?有这样好的人家,萧家还不上赶着追上去?”就像他们关家,看萧家已经是上上好了,恨不得马上把女儿嫁进去主持中馈,也好帮扶娘家。

    诸素素有些啼笑皆非。这些古代的妇人,真是既没有脑子,又没有见识,言语无趣,面目可憎。不过,她还用得着这个关金氏,就话锋一转,提点她道:“话不能这么说。故云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娶个高门的媳妇过门,对于做婆婆的来说,完全是自讨苦吃,自找罪受。萧伯母是个聪明人,她是一时糊涂,等她想明白了,必然会明白穆侯府不是萧大公子的良配。”

    关金氏听得频频点头,又高兴起来,问道:“那我们家是低门,正好跟萧大公子结亲!”

    诸素素强忍了笑容,才没有出言讥讽对方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轻言细语地道:“关夫人原来看上了萧大公子?这个倒是为难了。我还以为,关夫人对萧二公子青眼有加呢。”

    原来是要说老二萧泰及啊。

    关金氏果然有些不太上心。

    诸素素叹口气,对她分析道:“萧大公子已经是六品官,又有婚约在身。那杜大小姐的名声再不好听,她娘亲是京兆尹的填房。你也知道,枕头风一吹,杜大小姐就身价百倍了。再加上萧大公子对她的情分还没有断,于情于理,你们都不要打萧大公子的主意。”

    说得关金氏的嘴角不断抽抽,想否认自己打萧大公子的主意,可是刚才自己已经亲口说出了口,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看着关金氏一脸紫涨,诸素素笑着附耳过去,轻声道:“萧家只有两个儿子,以后萧大公子出来做官,这份家业都是小儿子。关夫人怎么临到头了,居然脑子糊涂了?——嫁萧大公子,只是面子上好看。嫁萧二公子,才是得实惠啊。”

    关金氏一听,觉得十分有理,立刻求着诸素素,“还望诸郎中帮我们多多美言两句,就说,我家女儿跟萧二公子十分投契,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将来嫁过来伺候婆婆,照顾小姑,打理家事,必不会淘气的。”

    诸素素见关金氏终于转过弯来,笑着点头道:“你这样想就对了。萧大公子虽然好,可是齐大非偶,你要真心为女儿着想,就应该选择萧二公子,而不是大公子。”

    关金氏点头赞同,只是有些惋惜,“可惜,我们芸莲比萧二公子还大一岁。”

    “大一岁有什么不好的?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一,就抱金鸡了,多好?”诸素素巧舌如簧,说得关金氏心头火热,恨不得马上就回去跟龙香叶下定。

    诸素素忙拉着她,嗔道:“你着什么急啊?抱在我身上,我给你把这事办妥。”

    关金氏回到家,想到萧家的万贯家财,再看看自家窄小的房舍,一时心急,就把关芸莲叫了过来,细细说了这门亲事。

    关芸莲默默地听了半天,不禁脸红道:“娘,这种事情,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我一个女孩儿家说什么?”将身子一扭,很是娇羞的样子。

    “这有什么的!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要你们小两口自己满意才成啊。那萧二公子生得一表人材,年纪轻,听话,好调理,又有个做官的大哥。你婆婆对大儿媳看不顺眼,你一嫁过去,就是当家奶奶,有什么不好?我只盼着你嫁过去之后,能帮扶娘家,提携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关金氏很快就想到出嫁之后的事情了。

    关芸莲不置可否,微笑着听关金氏说了一夜,才回房歇息。

    从关金氏房里出来,关芸莲虽然神色如常,但是还是有时候精神恍惚,有时候微笑,有时候又叹气,做什么事都懒洋洋的。

    陈月娇天天跟关芸莲在一起,觉察到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转而一想,陈月娇就明白过来,上一世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龙香叶特意把关金氏请去萧家,给关芸莲和萧泰及订下了亲事。

    这一次关金氏回家之后,又专门把关芸莲叫过去,细细地说了一夜的私话,肯定就是在说这件事。

    陈月娇的记忆显示,上一世的时候,因杜恒霜不肯马上嫁给萧士及,龙香叶一气之下,就让小儿子先娶亲,把方妩娘气得到萧家的喜堂大闹了一场。——这一次,那杜恒霜还会不会故意推迟婚期,还有,她娘亲方妩娘还会不会大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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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良贱

    陈月娇虽然各种揣测,但是也知道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她是一动不如一静。

    杜恒霜不再是前世的“杜蘅”,她这一世会怎么做,只能静观其变。

    诸素素从萧家出来,还是拐到毅郡王府,将萧士及叫出来简单说了两句话,“你娘刚才有些不舒服,我已经去看过了。给她扎了针,煎了药,已经好多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亲自回去一趟。如果信得过我的医术,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帮毅郡王的忙吧。”

    萧士及还是有些担心,忙问道:“我娘是什么情况?”

    “老毛病了。不算什么大事。”诸素素轻描淡写地道。

    萧士及放下心来。他知道娘亲的身子一直虚弱,这几年多亏诸素素精心照料。以前的时候,他对诸素素母女俩印象不算好,但是经过这么多年,诸素素努力靠自己,撑起一个家,还习得一手好医术,他也渐渐转变了对她的看法。

    “如此,我就不回去了。这几天还要劳烦诸郎中多照料家母。”萧士及彬彬有礼地拱手行礼,然后招手叫了自己的一个随身小厮,吩咐道:“回去看看老夫人怎样了,顺便跟二爷说一声,让他这个季节的供奉给诸郎中的医馆送过去。”

    诸素素给萧家人看诊,并不收诊费。但是萧家豪富,萧士及当然不会占她这点便宜,所以虽然没有每一次按出诊算钱,但是按照四时节气,给诸素素的医馆供奉,每一季至少纹银五千两,再加上各色药材,都是萧家有一份,诸素素的医馆就有一份。

    诸素素有了萧家这个固定的大财主,才越发混得风声水起,在大齐的长安城很快声名雀起。

    “那就谢过萧大爷了。”诸素素俏皮地说了一句,才从毅郡王府回家。

    她回到自家那个四进宅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宵禁掌灯了。

    “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一连串的应声从大门口一直传到二门上,又从二门一直传到内院尤倩娘住的正房。

    这些年多亏诸素素有一门医术傍身,尤倩娘好歹没有吃多少苦。

    看见诸素素回来,尤倩娘忙让小丫鬟热了饭菜过来,陪诸素素吃了一顿。

    吃完饭,诸素素忙着洗漱,更衣。

    回到自己卧房的时候,看见尤倩娘还坐在她房里,有些不悦地道:“娘,你有什么事吗?”

    尤倩娘叹口气,支吾了半天,声音比蚊子还轻,“素素,娘想向你借点银子。”

    诸素素看了尤倩娘一眼,“借多少?”

    “不多。五百两就够了。”尤倩娘一喜,想不到诸素素今日这样好说话。

    诸素素将手里的医书往桌上重重一甩,怒道:“娘,你有完没完?那男人有什么好?你就这样紧着倒贴?!”说的是尤倩娘的相好马大侉子,“人家的娘亲死了丈夫,马上就能嫁给大官做填房,不用儿女去抛头露面讨生活!你呢,能把爹留下的一些保命钱都拿去贴那些野男人,你当我不知道?我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没有银子借给你的姘头!”

    尤倩娘被诸素素骂得抬不起头来,呜呜咽咽地道:“又不是我不想改嫁,你老是不许我嫁……”

    诸素素更加心烦,拍着桌子道:“一个赌场里的混混,一个卖猪肉的屠夫,你也想嫁!——你嫁得出去,我还丢不起那人!我警告你,你若是真的嫁给那个马大侉子,可别怪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我一个字儿都不会给你!”

    早年萧祥生死后,尤倩娘差一点将身边的银子被男人骗光了。

    还是诸素素警惕,好歹看住了最后一点银子,还有房契,她们母女俩才不至于露宿街头。后来诸素素习得医术,两个人的日子才过得一天好似一天。

    只是饱暖思淫欲,尤倩娘十分想改嫁,就是女儿不允许。

    自从诸素素八岁之后,她们家里的财政大权,就由诸素素掌管了。

    尤倩娘被诸素素说得脸上过不去,忍不住打鼻子里面哼了一声,道:“你也别说我。你在外头,不也是巴着男人混?到现在你还没嫁出去,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也要变成老姑娘?我说萧家就是不错,你又对萧大公子一时好,一时不好,人家也难琢磨。要我说,你就收拾收拾,嫁给萧大公子做偏房吧。——毅郡王那边,咱们高攀不上。”

    被尤倩娘说穿了心事,诸素素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娘!你还胡说?!”

    “我哪有胡说?你为萧家老太太诊病,从来就不收出诊费。现在还为毅郡王的未婚妻治嗽疾,我可跟你说,你别打错了算盘。若是毅郡王的未婚妻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是要被治罪的。”尤倩娘虽然看男人的眼光有待商榷,但是在大事上倒是不糊涂。

    诸素素的脸越发红了,低声道:“我哪有这么傻?如今慕容小娘子完全是我一个人诊治的,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当然是我的错,我怎么会做这样失心疯的事?——我就是要治好她,而且要让她的病,一辈子只能让我治,这样方能长久。”

    “长久啥?你不过是个郎中,要在大周,你就是个贱籍。也就是大齐,你托了毅郡王的福,才将你从游方郎中的贱籍,改为良籍的医士。不然的话,你连毅郡王的王府大门都进不去。我早跟你说过,学医不是什么好事,你偏不听,偏要学,差一点把自己就陷在贱籍里面,永世不得翻身了,你知不知道?!”尤倩娘唠唠叨叨,虽然罗嗦,但是说得都是实情。

    诸素素只有苦笑。她前世看过那么多穿越文,都是学医的医女最为吃香,勾得皇帝,做得夫人,美男身边绕,银子滚滚来,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注意到,古代的郎中,大多是巫医不分。医生是贱业,被列入巫术一类,与看相、看风水、算命的归类在一起。而在大周和大齐,医生都算是贱籍。只有一种医生,就是以儒带医,被称为医士,不算是贱籍,而是良籍。

    但是以儒带医,一般是有功名的那类举子,自己是个女人,本不够资格。是自己在下苦功夫治好慕容兰舟的嗽疾之后,萧士及又帮自己多方打通关节,毅郡王才出面帮自己消了贱籍的游方郎中身份,归为良籍的医士。

    这件事回想起来,她就一身冷汗。

    这个时代的良贱之分,实在是太恐怖了。差一点,她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

    从那以后,她才更多地听从尤倩娘的意见,不再一意孤行。

    虽然尤倩娘在男人的问题上经常犯糊涂,但是除此以外,她还是一个很精明的古代妇人。

    诸素素心情平静下来,走到屏风后面再洗了一把脸,换了件睡觉穿的软绸袍子出来,对尤倩娘道:“娘,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同样是做偏房,如果能做郡王的侧妃,我为何要去萧家做一个六品官的小妾?还有,萧家那个老太婆,难缠至极,动不动就装白莲花,我懒得应酬她。以后这种话,娘不要再说了。总之我做了毅郡王的侧妃,对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到时候,娘想嫁什么样的男人,就嫁什么样的男人!”

    尤倩娘这才舒服了些,笑着起身道:“你有成算才好。如果你能嫁到郡王府做侧妃,也算是诸家祖上积德了。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别眼高手低,心眼太大了。这姻缘之事,是天注定的,你就不要瞎费劲了。”

    诸素素坐到床上,展开熏得一股玫瑰花香味的绣被,冷笑着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可不会坐以待毙。——娘,我睡了。”说着,转过身就闭目睡了过去。

    尤倩娘叹息着摇摇头,出去叫了诸素素的贴身丫鬟进来值夜,自己回了自己房里。

    接下来的几天,诸素素一直往萧家跑,为了照顾龙香叶的病情,索性住在萧家。

    萧家的房舍本来就多,诸素素自然有的是地方住。

    在诸素素的照料和劝告之下,龙香叶终于回心转意,不再想着给萧士及说穆侯家的三小姐,转而给小儿子萧泰及定了关县丞家的嫡女关芸莲为妻。

    “伯母,听说明年杜大小姐及笈之后,就要嫁进来了。您看是不是要给萧大哥屋里放两个人,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倒让人家笑话萧大哥。”诸素素对龙香叶十分体贴照顾。只要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婆婆,她是乐得看戏的。

    萧家的戏越热闹越好。不然一潭死水,外人也不好浑水摸鱼不是?

    龙香叶欢喜起来,“诸郎中,你也这么想的?我觉得这事倒是不错。”

    过了几天,萧士及终于从毅郡王府回来了,龙香叶的病也好利索了,就在晚上吃完饭之后,叫了两个十五岁的大丫鬟进来,指着左面那个生得十分柔媚的丫鬟对萧士及道:“这个叫蕊珠。”然后指着旁边一个生得很是清丽的丫鬟道:“这个叫蕊珍。她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一家子都在咱们家,给你放在房里,也不怕她们淘气。”

    萧士及摇摇头,“我不需要。爹当年也没有通房丫鬟,娘怎么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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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配上架第二个月了。先感谢大家上个月的粉红票,让俺在新书粉红榜上占据一席之地。八月某寒就没有在新书榜上了,能不能登上粉红榜,就看大家的了!

    某寒以前说过,某寒是粉红控,看见粉红票唰唰地涨就跟打鸡血一样,写得又快又好。否则就没精打采,跟完成任务一样。

    所以要看爽文,请先投保底粉红票,俺保证会很爽很爽。

    另外关于里面的穿越重生人物有多少的问题,俺看了一下大纲,跟某寒以前的文差不多。都是两个纯穿越,两个纯重生。纯穿越的就是技术型穿越女诸素素,和宅斗型穿越女龙香叶。重生女是小妾重生想当正室原配的穆夜来。另外还有一个男的重生,是俺从来没有写过的,让俺先卖个关子。

    当然这本书多了一个重要人物,就是穿越再重生的杜蘅,现在是陈月娇。陈月娇的原身虽然也是重生女,但是她一出场就被杜蘅干掉了,所以俺没有把她计算在内。她的人生被穿越重生女占据了。因为她前世得到了一切,还不甘心,还要重生得到更好的,俺觉得这种心理很贪婪,所以直接让她领盒饭。

    还有大家认为龙香叶作为穿越女婆母,为啥不通情达理,还要给媳妇使绊子,俺只能猜测,这样说的妹纸都是还没有结婚的嫩妹纸吧?

    俺一直认为,婆媳关系这个事情,跟时代没有关系,跟人性有关系。不是说现代女人做了婆母就一定会通情达理,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现代婆媳论坛上那些恶婆母都是哪里来的?难道都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

    只要人性没变,从古到今,婆媳问题都是一模一样的。

    原配这本书,看书名就知道写的夫妻关系,家长里短的内容。而且是写的一个比较平凡普通的古代本土女用智慧经营生活的故事。当然不可能从头到尾都爹疼娘宠男人爱,婆母明理,各种好运。如果是那样的设定,还需要女主做出什么努力啊?直接躺平每天卖萌撒娇装白莲花就够了。所以那样的故事,不是不好,但是不符合原配这本书的设定。

    俺想表达的内容,就是生活有时候不能如意,但是不代表就不能活得畅意。日子要怎么过,完全在自己。

    至于有的妹纸说太憋屈,俺的女主表示,她都没觉得憋屈,大家为啥觉得憋屈?

    大家放心,某寒是亲妈,从来不虐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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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新房

    萧士及直接了当的拒绝,让龙香叶脸上很是过不去,又听见萧士及提到他爹萧祥生,掌不住就哭了,哽咽着道:“如果你爹还在,哪里需要我操心这些事?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说得好像我要害你一样!——你是我嫡亲的儿子,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会害你不成?”

    屋里的丫鬟婆子见了,齐刷刷跪了一屋子,都央求道:“老夫人刚病好,大爷就不要惹老夫人生气了。”

    萧泰及也着急地道:“大哥,不过是两个丫鬟,你就收了又何妨呢?干嘛要为这些小事惹娘生气?”

    萧士及也从檀木交椅上站起来,对龙香叶歉意道:“娘,刚才是我不对,但是我确实不需要通房丫鬟,这两个丫鬟,娘若是喜欢,就留着自己使唤吧。”

    无论龙香叶作好作歹,萧士及就是不松口。

    这些年,这个家当家的人其实是萧士及。他虽然守礼孝顺,但是耳根子并不软,自己要坚持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放弃过。

    龙香叶知道这一次又不成了,就赌气道:“既然你不要了,就给你弟弟吧。我跟你说,你弟弟刚定了一门亲事,你也别就想着自己的事,也要多关心关心弟弟妹妹。”

    萧士及这才问道:“定了谁家?”

    “就是长安县关县丞的嫡女关芸莲。你也见过一面的。”龙香叶施展不下去,只好拿帕子拭了泪,将膝盖上的波斯猫抱起来,递到身后的抱猫丫鬟手里。

    萧士及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家人,又想到萧泰及已经十四岁了,也确实要说亲了,就点头道:“娘看中了就好。我到时候再去打探一下他们家的情况,以防万一。”

    龙香叶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萧泰及房里的丫鬟最多,这一次又领了两个回去,足足能开两桌麻将。

    萧嫣然跟二哥萧泰及关系最好,看着萧泰及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脸色不好看,笑着低声问萧泰及:“二哥,你不怕你房里的丫鬟不高兴?”

    萧泰及满不在乎地道:“都是奴婢而已,略对她们好点儿,就把自己当主子了。敢对本二爷甩脸子,直接卖出去。”

    萧嫣然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泰及身后的两个大丫鬟立刻变得诚惶诚恐,暗暗好笑,“二哥,还是你比较有本事啊。虽然房里的人多,可是尊卑有序,倒也省心。”

    过了几天,萧士及特意找了机会,去查了查关家,发现他家还不错,人口简单,家里没有小妾姨娘,几个子女都是嫡出,刚刚还收留了从远方投来的一家亲戚,关家的嫡女关芸莲也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龙香叶却说又犯了病,一直躺在床上,一应合八字、过礼、下聘,都是由媒婆操办的。

    萧家虽然豪富,但是萧士及不过是六品闲官,萧泰及更是布衣小民,配关芸莲这个九品县丞的嫡女还算是门当户对。

    定了亲,萧士及问萧泰及想不想去进学考功名,以后也好做官。

    萧泰及笑嘻嘻地道:“大哥,你也没有进学考功名,照样能做官。我能和你一样,我就满足了。”嬉皮笑脸地在萧士及身边凑趣,一会儿给他捶捶腿,一会儿给他揉揉肩,一派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萧泰及成长的时候,萧家正逢大难。萧士及后来又一心想着复兴家业,成天在外头奔波,再说他也只是一个刚刚十来岁的少年,无法做到两头兼顾。

    龙香叶又一直悲戚哀伤,将两个孩子都扔给养娘和丫鬟婆子照顾,忽略了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萧嫣然还好,是女孩子,认识字就行。萧泰及是男孩,以后要自己成家立业,当家作主的。

    萧士及就跟龙香叶商量,“娘,是不是让二弟出去进学?毅郡王答应帮他引见到长安城最好的学堂。”

    龙香叶想了想,摇头道:“我们家有你一个做官的就够了,让你二弟还是留在我身边吧。我们萧家这么大一份家业,也要人担起来。你以后不知道要被分到那个天涯海角,你做官也不能经商,就让你二弟管着萧家这些铺子吧。”

    萧士及叹口气。萧泰及不进学,连字都不认识多少,怎么可能放心把那些铺子交给他管?还有,他的铺子里面,有一半其实是毅郡王府的产业,不是他们萧家的产业。当然,这些事情没必要让龙香叶知道。

    “娘,二弟想学做生意,不是不行,不过他得上学堂去多识几个字,否则连帐本都看不明白,那些掌柜的比鬼还精,不然压不住阵。”

    龙香叶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这个小儿子她是要留在身边的,但是家里的生意那么大,不精明是不成的,就道:“要学东西,不用一定要进学堂吧?咱们萧家有的是银子,你去寻个好一点的先生回来,就教你二弟一个人吧?哦,不对,也要请几个女先生,教你妹妹。”

    这样也行,只要弟弟妹妹能学点东西,希望还不太晚。

    萧士及一边内疚自己这些年对弟弟妹妹没有放在心上,一边去急急忙忙请了先生回来,专门在萧家划了一个院子出来,给萧泰及做书房,让先生住在那里。

    给萧嫣然请的两个女先生,就跟她一起住在她的院子里。

    整个腊月,萧家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

    杜恒霜自从在平康坊北门里射杀妓女王小福之后,就在许家深居简出,再也没有出来过。

    转过年的六月,也就是永昌元年,她就要及笈了。及笄礼之后的八月,她就要出嫁。

    虽然是从小订的亲事,大件的嫁妆早已准备好了,但是新娘子用的红盖头、喜服,还有进门之后给夫家那些人要送的礼物,还都要她一针一线的做起来。

    萧士及也忙着在萧家翻修房舍,里里外外粉刷一新。为了让杜恒霜住的舒服,甚至在他准备的新房里铺设了地龙,内室自带的一间净房更是用了一整块浅白玉石挖了一个小小的沐浴池子。

    净房旁边就是一间火房,里面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婆子照看着烧热水。烧开的热水可以顺着竹筒流到隔壁的净房玉石池子里,冬日里沐浴最是方便。

    年过完了,萧士及的新房改造工程终于结束了。

    龙香叶听下人说新房的院子竣工了,也来了几分兴趣,笑着扶着萧泰及和萧嫣然的手,来到新房的院子参观参观。

    进门就是一个八角凉亭,立在院子中央。凉亭里面,放着一个一人高的四方夹缬插屏,就跟一般人家一进门的照壁一样,将院子里面的风光挡得严严实实,却又不显得臃肿陈旧,正是内院里面的好心思好设计。

    龙香叶看着这个大的能造凉亭也不嫌拥挤的院子,脸色淡了下来。

    她住的熙和院,本来才是萧家大宅的正房。可是跟萧士及准备的这个新房院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丫鬟婆子住的屋子。

    龙香叶扶着萧泰及的手,绕过凉亭,往里面走进去,就当没看见院子里四墙根底下种着的那些名品牡丹,和四时应景花卉。

    来到台阶跟前,一左一右种着的两棵西府海棠,竟然在正月里就开了花,繁丝吐艳,看得龙香叶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大冬天的开什么花!事若反常必有妖,不是什么好事……”

    来到新房屋里,倒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陈设。

    龙香叶觉得心里又舒服了一些。

    不过萧泰及在旁边笑道:“这里是要等着摆嫂嫂的嫁妆了。”

    龙香叶猛然想起来,这里的大户人家嫁女,连家具都是娘家陪送的。杜家肯定派人来量了尺寸,照尺寸打家具去了。

    他们萧家豪富,杜家也不是穷人。

    这些年,他们有洛阳大司马的护持,杜家的生意说不定比萧家做得更大。

    而且杜家只有两个女儿,这份家财,当然都要陪送出去了。

    想到这里,龙香叶心里乱成一团,匆匆忙忙将新房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特别在那间别致的净房处停留了一会儿。

    从萧士及的新房院子回来,龙香叶又病倒在床上了。

    杜恒霜在许家听说,又不好意思亲自上门,只得一天三次打发自己的丫鬟过来请安。

    龙香叶病倒之后,诸素素又成了萧家的常客。她觉得龙香叶这一次病得蹊跷,琢磨了好久,才明白龙香叶的心思,只在心里频频冷笑。

    既然龙香叶想装病,诸素素也没有揭穿她,倒是让她想到一步好棋,就也忍着不说话,用温药调养龙香叶的身体,只等到了快六月的时候,诸素素才对萧士及道:“萧大哥,伯母这一次的病,恐怕不大好了。”

    萧士及这一阵子帮毅郡王去外地办了件事,有三个月不在长安,因惦记着杜恒霜六月的及笄礼,才急急忙忙赶回来,结果回来看见龙香叶又病在床上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看见龙香叶消瘦苍白的样子,萧士及很是难过。

    “不是没办法。你要知道,伯母的病,现在药石罔灵,就要剑走偏锋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诸素素一脸忧色地道。

    “什么办法?你说,我一定照做!”萧士及斩钉截铁地道。

    诸素素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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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冲喜 (6K,含十五楼的牛妈和氏璧+)

    大齐民间有风俗,如果有人重病,或者父母长辈重病,可以用仓促娶亲的法子,来冲淡一下“衰运”。在大齐人看来,生病和倒霉一样,都是霉运缠身,所以需要喜庆来中和一下。

    但是虽然对病人好,对冲喜的新娘可就不好了,名声不好听不说,进门之后会被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看不起。所以一般只有实在过不下去的穷人家,才会卖女儿冲喜。不管怎么说,冲喜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娘子,总比给人做妾,甚至卖到教坊要强一些。

    只是杜家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同意让杜恒霜冲喜?

    就连萧士及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他下意识不想杜恒霜面对这样的局面,甚至都不想告诉她……

    “冲喜?”萧士及愕然,“有那么严重吗?不成,我得去求毅郡王,让他帮着通融一下,请个御医过来再瞧一瞧。”

    诸素素很是不满,伸手捋了捋额头的秀发,嗔道:“萧大哥是信不过我的医术了?”

    萧士及正色道:“人命关天。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如果我娘已经严重到要冲喜的地步,还是多请几个郎中瞧一瞧方是妥当。”

    诸素素咬了咬下唇,一排雪白的编贝小齿在下唇上咬出几个纤巧的牙印,良久才笑着摇摇头,“萧大哥真是精明过人,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什么意思?”萧士及一双鹰隼般的利眼眯了起来,有些不善地盯着诸素素。

    “萧大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伯母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诸素素叹着气,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

    “什么心病?我就要娶妻了,娘应该高兴才对啊?”萧士及皱着眉头,不明白诸素素的意思。

    诸素素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

    “有话你就说。这里是我的书房,别人不会进来的。”萧士及淡淡地道。

    “那我就直说了。萧大哥你为了娶妻,在家里打墙动土,将新房翻修的比熙和院还要好,可曾想过伯母的感受?——她是在担心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诸素素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萧士及默然。龙香叶确实有过这个意思,但是真的那么严重吗?

    萧士及有些不自在地在红木官椅上挪动了一下,“如果只是心病,倒也好办。”

    诸素素跟着叹气,“开始是心病,到现在已经不是心病了。你不知道人如果抑郁太久,身子也会垮,还会有轻生的念头吗?”

    现代医学上的“抑郁症”,说了萧士及也不会明白。诸素素只是不断摇头叹息,感叹这做婆婆的要折腾媳妇,真是古今皆然。

    幸亏自己没有再打萧士及的主意,不然买一送一得到龙香叶这个婆母,她真是要短命好几年。她虽然势利,但是也识实务,更加惜命,犯不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至于杜恒霜,诸素素发现自己现在对她是同情多于嫉妒。毕竟有这么一尊白莲花般的菩萨在家里等着她拜,再好的感情都会被磨灭吧……

    萧士及没有再说话,送走诸素素之后,也接连请了几个御医进府,发现龙香叶确实病得比较厉害,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到了这个地步,萧士及不信也得信了。

    “娘,你病得这样厉害,不如给你冲冲喜吧?”萧士及很是艰难地在龙香叶的病床前说出这句话。

    龙香叶凝视着萧士及越发刀削斧凿般的侧脸轮廓,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用了。我是不成了,你要有心,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妹妹吧。以后记得把我跟你爹合葬。我这一辈子,想来想去,过得最舒心的日子,就是在你爹身边的日子……”

    说得萧士及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龙香叶面前,低下头,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宽阔的肩头似乎都被压得垮了几分。

    “娘,你放心,我不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这些年,我是有些忽略娘和弟妹,但是我……我……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龙香叶微笑着抚了抚萧士及的面颊,“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内疚,也不用冲喜。霜儿出身大家,让她冲喜,实在太委屈她了,你心里会一辈子有个疙瘩。为这件事伤了我们母子之情,实在是不值得。霜儿是好女孩,你要跟她好好过日子,以后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不用冲什么喜。我这个老婆子活到现在,也够本了。”

    萧士及更加难受,头垂得更低。娘还不到四十岁,就说出这样丧气的话,还不是因为自己平日太忽视家人了?

    萧泰及在门外听见,冲了进来,跪在龙香叶床头,大声道:“娘!让芸莲冲喜吧!我不在乎名声好不好听,只要娘能身体好起来,让我和芸莲做什么都行!”

    萧士及偏头看了萧泰及一眼,冷声道:“你瞎掺和什么?”

    萧泰及侧对着萧士及,诚心诚意地道:“大哥,我说真的。大嫂家和我们家世交,如今她又是京兆尹府上的大小姐,让她冲喜,就算她愿意,她娘也是绝对不会愿意的,你何必让大嫂难做呢?芸莲就不一样了,我今日去过他们家,他们都同意了,只是表示太过仓促,一时嫁妆没有准备齐全。我就自作主张,说不用嫁妆了,我们萧家豪富,也不差他们家几百两银子的嫁妆。”

    萧泰及才刚满了十五岁,居然已经不声不响办成了这件事。

    萧士及突然觉得他是忽略家人太久了。不知不觉间,连以前只会让他抱着背着的弟弟也有自己的主意,会独挡一面了。

    “让弟妹冲喜,她的家人真的不在乎吗?”县丞也是九品官,蚊子虽小也是肉啊。又不是穷的快要饿死了,才卖女儿?

    “她娘当然有些不愿意,但是她姨妈和表妹都极力赞成,说救人一命,胜造七极浮屠。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还说我们萧家是厚道人,一定不会亏待芸莲的。”萧泰及第一次办成一件事,说话间已经有些顾盼之意。

    他不爱念书,不想进学,更不想做官。小时候,龙香叶也送他进过学堂,他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识得几个字以后,就再也不想去了。从小最爱的是数银子、打算盘和看帐本。当然,这些本事,他都是私下里钻到萧家的铺子里,跟着掌柜们学的,不仅萧士及不知道,就连龙香叶也不太清楚。只因他是小儿子,又从小没爹,当年连饭都吃不饱,龙香叶觉得亏待了他,因此很是骄宠他,就算他不进学,也舍不得说他一个字。

    “后来关县丞出来了,一锤定音,说可以马上发嫁,只要能让娘的身子能好起来。”萧泰及抓住龙香叶的手,一脸的孺慕。

    这个老二不管怎么说,都比老大贴心多了。

    龙香叶叹了口气,“多谢亲家了。泰哥儿,你有个好岳家,以后芸莲进了门,你可不能对她不好。我们家以后谁敢轻慢她,我第一个不依。”说话间,已经将冲喜的事定了下来。

    萧士及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了。确实,萧泰及没有说错。冲喜的事,就算杜恒霜愿意,方妩娘绝对是不会同意的。而且就算方妩娘愿意,萧士及自个儿也是不愿意的。他不知道为何,就是一想到会委屈自己心里爱之重之的霜儿,就如万爪挠心一样,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

    在他心里,跟杜恒霜的亲事,是他盼了十四年的心事,不允许有一点点的纰漏和缺憾留下来。

    他要给霜儿世间最好的东西。

    既然如此,就让弟弟先娶妻吧。

    萧士及无限愧疚,站起来道:“弟妹家如此通情达理,我们当然不能亏待他们。——来人,给我取一万两银子的银票给关家送过去,就说,是我们给弟妹补贴的嫁妆。”萧家的聘礼早就送过去了,二十抬聘礼,价值一千两银子,当然比不上给杜恒霜的一百二十抬聘礼,价值两万两银子。

    不过杜恒霜是嫁得是嫡长子,以后又是宗妇,下面的妯娌也是没法给她相提并论的。

    龙香叶觉得心里气顺了许多,挣扎着坐起来,吩咐道:“将我的首饰盒拿过来,把我那套金镶玉海蓝珍珠的头面也一起送过去,给芸莲这孩子添箱。”

    萧家有的是银子,办起事来迅速快捷。三天之后,萧家就办了一场喜事,吹吹打打将关芸莲娶了进来。

    萧士及既然心中愧疚,就越发要补偿娘亲和弟弟,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新房院子让给弟弟成亲。

    恰好成亲那天,是杜恒霜及笈的日子。

    萧士及匆匆看了杜恒霜插簪,就赶回家出席弟弟的婚礼。

    大齐的婚礼遵行古制,都是在黄昏举行,所以萧士及有足够的时间赶回去。

    杜恒霜看着萧士及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丝疑惑,默默地站在回廊下出神。

    诸素素今天在许家待了一整天,看见杜恒霜喜不自禁的样子,暗暗摇头,忍不住晚走一步,留下来跟她说了几句话。

    宾客都已散去,杜恒霜在回自己院子的抄手游廊处碰到了诸素素。

    看着杜恒霜大红镶着玄色襕边的及笈礼服,诸素素半是羡慕,半是调侃地道:“杜大小姐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看着,比昨日更加美貌。”

    杜恒霜见诸素素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及笄礼当然是喜事,我精神好一点,有什么错吗?”

    “没错,你当然没错。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谁知你只是长了幅聪明面孔,其实也是一幅糊涂心肠。我真是高看你了。”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的神情倒是不像作伪。

    杜恒霜马上想起萧士及今天坐立不安的样子,眸光一沉,对诸素素道:“诸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话,请直说。”

    诸素素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也不想在外面久待,便言简意赅地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冲喜?你知不知道,冲喜虽然名声不好听,可是能得实惠。我这人一般不管闲事的,但是看在萧大哥一向待我不薄的份上,我第一次起意要帮你,你居然还能拒绝,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杜恒霜诧异,“什么冲喜?你在说什么?”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伯母的病?”一时间急得团团转,也再顾不得礼数,忙着要叫丫鬟过来,跟着她去萧家瞧一瞧。

    诸素素也吃了一惊,“你不知道?这件事你不知道?”

    杜恒霜没功夫再跟她打哑谜,没好气地道:“你不用说了,我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诸素素忙伸手拉住她,低声道:“已经晚了。今儿晚上已经举行昏礼了。”

    杜恒霜猛地回头,怒视着诸素素,“你说谁举行昏礼?”一颗心怦怦地跳,生怕是萧士及。

    诸素素明白了杜恒霜的恐惧,笑着点头道:”你还知道怕?——是萧泰及,萧大哥的弟弟娶妻冲喜。”说完诸素素也明白过来。萧士及根本就没有跟杜恒霜说过这件事!

    “唉,萧大哥对你真是没得说,希望你以后配得上萧大哥的一番苦心。”诸素素摇着头,转身就走。

    这一次是杜恒霜抓住了诸素素的衣袖,沉声道:“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诸素素回头看着杜恒霜,见她刚才还粉嫩泛着红晕的双颊已经变得一片惨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对她也有着几分同情,慢悠悠地道:“杜大小姐,我一向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人,可是这一次,连我也看不下去了。”说着,就将龙香叶的“病”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本来想着,用个‘冲喜’的由头,让你婆母出出气,你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可是萧大哥不免会觉得对你愧疚,以后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这个好处。而在你婆母那边,她会时时想着你进门的时候没脸,心里也会痛快一些,不会再对你生出别的怨气,可惜,大好机会,你白白拱手让人了。”

    示弱是一门学问,在最好的时刻恰如其分的示弱,其实是很占便宜的一件事。

    杜恒霜失去了这个机会,关芸莲却把握了这个机会。

    诸素素本来以为萧士及一定会跟杜恒霜提起此事,而最后冲喜的却不是杜恒霜,一定是杜恒霜自己不愿意。

    谁曾想萧士及根本提都没有跟杜恒霜提过。

    “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事?”杜恒霜深吸一口气,开始琢磨解救之法。

    “三天前我提起的,然后关家马上同意了,今天花轿进门,这会子应该已经在拜堂成亲了。——杜大小姐,该说我都已经说了,我现在要赶去萧家吃喜酒了。告辞!”说着,对杜恒霜拱了拱手,带着一个丫鬟离开了京兆尹的府邸。

    “快一点,马上要迟了。”诸素素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有些后悔刚才跟杜恒霜说了太多话。

    赶车的车夫不敢违拗,“驾”的一声,一鞭子抽在马上。那马得得儿的跑起来。

    黄昏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忙忙,都在赶着回家。

    为了节省时间,诸素素命车夫抄近路往萧家赶。

    可是在马车刚拐到一条小路上的时候,一个人歪歪倒倒的走了过来,啪地一声扑倒在地上,不知是被马车撞到,还是自己倒下去的。

    “吁!”车夫猛地一拉缰绳,强行让马停了下来。

    诸素素在车里被撞得东倒西歪,气得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啦?撞客着了?!”

    那车夫哭丧着脸,指着车下不远处躺着的一个人道:“大小姐,好像……好像撞到人了。”

    诸素素一阵气闷,忙下车查看,一边嘀咕,“果然是好人做不得,做好人天都欺负你……”一边说,一边还是蹲下来,跟那人仔细检查。

    把了一会儿脉,诸素素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我们的车撞的。这人是饿的。”说着,扔下那人的手,自己上了车,对车夫道:“走吧,跟我们没有关系。”

    那车夫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事不醒的那个人,还有不远处几只往这边探头探脑的野狗,迟疑着道:“大小姐,还是救救他吧……”

    诸素素烦躁地敲着车窗道:“救什么救!又不是我们的车撞的!做人真是不能做好人!真是忒吃亏了!”一边催着车夫快走。

    车夫无奈,赶着车慢悠悠往前走。

    到底走了没几步,诸素素又烦躁地叫道:“回去!回去!”

    那车夫咧嘴笑了,忙赶着车掉头,来到那晕倒的人身边,正好来得及将那几只眼冒绿光的野狗赶走。

    车夫和丫鬟一起将那人从地上抬上车,放到车里的横榻上歪着。

    “哼,还挺高的个子,挺大的一个男人,有手有脚,怎么就能把自己饿成这样?”诸素素不屑地道,却还是催着车夫赶紧将车赶回家,让厨娘煮了细粥和肉羹给他喝。

    尤倩娘看见诸素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晕迷不醒的男人,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点头道:“你一向不把病人带回家的,今儿是怎么破例了?还带回来一个乞丐?”

    诸素素撇了撇嘴,没有接话,也在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发好心了。要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打击和历练,她除了想嫁个金龟婿的愿望没有变,别的愿望都已经没有了。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那些穿越女拣到的乞丐实际上都是王爷将军甚至皇子皇孙什么的,不过轮到自己,她很确信,她拣到的乞丐就是乞丐,不会有别的结果。——在这里这么多年,她已经放弃了很多穿越女的绮梦,变得越来越务实了……

    “萧家的冲喜,你不去了?”尤倩娘知道诸素素今天要跑两个场子,一个是许家杜恒霜的及笄礼,一个是萧家萧泰及的昏礼。

    诸素素打了呵欠,“不去了,我洗个澡,就去睡觉去。明天还要去萧家看看伯母的病怎样了,有没有起色……”

    结果不出诸素素所料,萧泰及成亲第二天,龙香叶的病就好了,都不用人搀扶,精神抖擞地从房里出来,坐在中堂接受萧泰及和关芸莲的跪拜奉茶。

    “好孩子,娘的身子多亏了你。你放心,你吃了这个大亏,娘一定会补偿你。你如今刚嫁过来,本不应该让你如此操劳,可是我大病初愈,精神头还一时照顾不到,你就能者多劳,先帮我管管家吧。”说着,就将萧家内院的对牌取了出来,交到关芸莲手里。

    关芸莲是新嫁娘,昨晚又被新房院子的豪奢惊得一晚上没有睡好,知道自己是高嫁了,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不为龙香叶所喜。现在看见龙香叶对她关爱又加,忙又看向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上的萧士及,见这位六品大官的大伯也一脸和气,心里又惊又喜,忙推辞道:“娘,我刚嫁过来,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懂,娘把这个家交给我,我怕弄得一团糟呢。”

    龙香叶笑眯眯地道:“我们家没有多少人,好照应。我把我身边的赵妈妈给你,她是管了一辈子家的,在旁边帮衬你还是可以的。”

    “既如此,媳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妈妈,以后请多多指教。”关芸莲又对赵妈妈裣衽一礼。

    赵妈妈忙让开,笑道:“二夫人太过誉了,我只是给二夫人打个下手而已。”

    萧泰及本来没有功名,关芸莲是不能称“夫人”的。

    不过萧士及心里过意不去,就给萧泰及走门路,弄了个九品员外郎的官身,关芸莲也就能称“夫人”了。

    龙香叶倒是没有继续阻止。闲官不要紧,不要和萧士及一样真的做官就行。龙香叶是深谙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的道理。

    他们萧家只有这兄弟两人,可是现在大齐初定,官场上波诡云谲,今日出将入相,明日被抄家下狱,女眷发卖的情况比比皆是。

    龙香叶知道以他们的家世,有萧士及一个人在外支撑做官就行了,萧泰及还是留着在家里承继家业最好。

    “老二啊……”龙香叶正要发话,就听见方妩娘人未到,声先闻,“我带了御医来了,给我们亲家看看诊。——有病要治,药不能停,光冲喜有什么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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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揭穿 (含粉红60+)

    今天本是萧泰及关芸莲夫妻俩敬茶认亲的日子。

    萧家的亲戚不多,萧士及的爹萧祥生本有个弟弟萧瑞生,也就是萧士及和萧泰及兄弟俩的叔叔,算是至亲,但是当年萧家落败的时候,萧瑞生不仅没有想着关照嫂子一家孤儿寡母,反而带着人过来企图浑水摸鱼,谋取他大哥萧祥生留下的家财。当初还是幸亏杜恒霜带着杜家的下人赶到,将萧瑞生打出了萧家。

    过了这么些年,萧瑞生不敢再打嫂子一家的主意,而萧士及得势之后,又对萧瑞生完全不理睬,萧瑞生没办法,只好在萧泰及身上下功夫,希望能够笼络住这萧家兄弟俩,重新认回自己这个叔叔。

    谁知道萧泰及也是滑不溜手,好处照拿,好话是从来不说的,萧瑞生这么些年来送的东西,居然是填了无底洞,也就不再上门了。

    所以今日萧家的中堂之上,其实只有龙香叶这个婆母,和萧士及这个大伯子。

    龙香叶坐在上首,萧士及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上,萧嫣然坐在萧士及的下首。

    萧泰及和关芸莲跪在地上,正给龙香叶敬茶。

    听见了方妩娘的声音,龙香叶的眉头轻皱,察觉到萧士及的眼光看了过来,马上又转为含笑的样子,扶着旁边大丫鬟梅香的手起身,等着方妩娘进来。

    关芸莲虽然知道有方妩娘这么个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方妩娘,听见这样爽脆又略带一点放肆的声音,心里很有些不安,怯生生地往萧泰及身边靠了靠。

    萧泰及忙道:“娘,我们……”向龙香叶表示自己和媳妇还跪着呢。

    “起来吧,你们方婶婶来了,还不赶快行礼。”龙香叶温文尔雅地抬了抬手,示意萧泰及和关芸莲站起来。

    萧士及也跟着站了起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冲喜的事,为了不让杜恒霜和方妩娘难做,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可是看方妩娘这个架式,像是来者不善的。

    萧士及站到了龙香叶身边,伸出一只手,搀住了龙香叶的胳膊。

    龙香叶轻轻拍了拍萧士及的手,让他别担心。

    转眼间,方妩娘已经带着两个穿着深青罗袍,腰悬瑜石带钩的老者进了中堂,后面跟着两个青衣小童,每人身上背着一个药箱。

    萧士及眉色一动。这两个老者穿着太医署太医的装束。大齐的太医品级并不高,最高也只是八品官,这深青色官袍、瑜石带钩的腰带,正是八品官的配置。

    “见过两位太医大人!”萧士及急步从龙香叶身边走了过来,拱手给对方行礼,又向方妩娘问好,“有劳方婶婶给我娘请太医。”

    萧士及也托人请过太医来给龙香叶瞧病,但是他人微言轻,请到的太医级别不够,只能算是在太医署打下手的人,并没有方妩娘带来的这两个太医级别高。

    方妩娘看着龙香叶,啧啧两声,“想不到冲喜的效果这么好,看龙姐姐这个样子,真不像是昨天就快要咽气的人。”

    萧士及皱了皱眉头。就算别人说的是实话,可是这样大咧咧地说自己的亲娘快“咽气”,萧士及心里还是有些不快。

    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龙香叶却好像没有听出来,含笑点头道:“都托了我二媳妇的福。她是个有大福之人,一进门,就带携着我的病都好了。”说着就对关芸莲招手,“来,见过你方婶婶。她也是我们萧家的亲家,她的女儿,以后就是你的大嫂,你不可怠慢。”话语虽然严厉,语气却是亲切无比,立刻就跟方妩娘分了亲疏。

    方妩娘心里那口气堵得慌,却还是不得不跟龙香叶虚与委蛇,继续笑道:“不敢当。我今日来,是专程带了两位太医署最能干的太医过来,给龙姐姐诊一诊脉,看看这病到底怎样了。”说着走上前,挽住了龙香叶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龙姐姐,你知道我是个直性子的人,从来想什么就说什么。你昨日还病得七死八活,今日就跟没事人一样,实在是太过蹊跷了。我担心,是回光返照,还是让太医给诊一诊吧。”

    龙香叶被方妩娘“回光返照”四个字噎得快要吐血,脸上的温文尔雅都快挂不住了,僵笑一声,“方妹妹就爱说笑,哪里有这样说话的?明明是在咒人嘛!”

    方妩娘故作惊讶,拍了拍自己的嘴,“啊?说我咒人?难道是我说错了?原来龙姐姐昨日并没有生病?唉,既然没有生病,又冲什么喜啊?——难道是……”说着,方妩娘将目光转向站在龙香叶另一边的新嫁娘关芸莲,故意在她的小腹处停留了许久,然后轻声笑道,“……是不是双喜临门啊?”

    她的样子太过明显,关芸莲臊得满脸通红,只好把头垂得更低。

    这是在说关芸莲不守妇道,说不定跟萧泰及没有成亲就整出私孩子了,所以匆匆过门,还要挂个“冲喜”的幌子。

    关芸莲心头大急,伸手拽了拽萧泰及的衣袖,让他帮着说两句话,萧泰及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眯眯地站在旁边,并不接话。

    龙香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拂袖不悦道:“许夫人,请您自重。我的二儿媳,出身良家,家风严谨。家无再嫁之女,族无犯罪之男。又能急人所急,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为我老婆子冲喜祈福,你这样说她,实在是太不厚道!”冠冕堂皇的一番话,既反驳方妩娘的暗示,又暗讽方妩娘是再嫁之妇,她才是不守妇道的人。

    方妩娘也沉下脸来,冷笑道:“再嫁怎么啦?连陛下都鼓励守寡之妇再嫁,你难道比陛下还要厉害么?还有,我好心带着太医来给你诊脉,你百般推脱,却是为何?难道你的病,是假的?!”

    龙香叶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一手捂在胸口,一手抚着额头,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

    荷蕊忙扶住龙香叶,轻声道:“老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就正好让太医给诊诊脉。”方妩娘手一挥,“瞿太医,请吧。”

    左面的那个老者上前一步,龙香叶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对萧士及道:“士及,你就让这个女人这样欺侮你娘?”

    萧士及冷眼看了半天,心里也升起一丝疑惑,慢吞吞地道:“娘,这两位太医我也认得的。在太医署是数一数二的好脉息,就让他们帮着瞧一瞧吧。上一次,我想请他们都请不来呢。”

    龙香叶死活不肯把手伸出来,让瞿太医诊脉,只是摇头道:“男女授受不亲。要不就悬丝诊脉,我是不会让别的男子碰我的。”

    瞿太医惊讶地抬起头,忍着笑问道:“悬丝诊脉?如今大齐谁还有这样的神技?老朽不才,一定要拜他为师,学得这门神技。”

    其实太医署的人都知道,所谓的“悬丝诊脉”,不过是有些人故意搞出来的噱头。诊脉本来就很艰难,如果不能亲自搭脉诊断,还要搞什么悬丝诊脉,不是骗人就是诓人。要能诊出病,那也是瞎猫碰到死老鼠。

    而且大齐的医术讲究“望闻问切”,没有切脉,光靠望、闻、和问,能做出正确诊断的郎中也不少。

    他们两人进来也有一会儿了,就算龙香叶不让他们诊脉,可是听龙香叶说话,看她的脸色,还有行动的步伐,早就心里有数。

    这妇人若是真的昨天病得“快死过去了”,他们可以把切脉的五个手指头都剁了!

    萧士及想起那天他请来的两个太医,就是因为龙香叶死活不肯让他们亲自切脉,所以也是玩的“悬丝诊脉”这一招,之后把龙香叶的病情说得严重无比,萧士及才同意冲喜的。

    萧士及背着手,脸上的神情讳莫如深。

    龙香叶忙用袖子遮着脸,连声道:“我是丧夫之人,寡居在家,不见外男……”

    左右推脱,就是不肯让两个太医诊脉。

    方妩娘见萧士及也不说话,就正色对他道:“及哥儿,不是我为难你娘,实话跟你说,我很担心你娘的病情。我怕她为了不让你们难过,故意隐瞒病情。”

    萧士及这才有些动容,垂了手问道:“这是为何?”

    杜恒霜清冷中带着一丝沉稳的声音传了进来:“及哥哥,你别怪我娘,我来跟你说。”

    萧士及转过头,看见杜恒霜带着丫鬟知画从容走进了萧家的中堂。

    青绿如意锁边的半臂,鹅黄方胜束腰长裙,双臂挽着烟笼紫双林绢披帛,亭亭玉立地站在青石方砖之上,如同含苞待放的姚黄魏紫名品牡丹一样动人。

    萧士及深深地看着杜恒霜,静静听她说话。

    “及哥哥,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头奔波,八年里头,你统共有一年的时间在长安就不错了。你知不知道,长安城最近八年里,有多少桩冲喜的婚事?”

    萧士及一愣,继而愕然着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这个?这跟我娘的病有什么关系?”

    杜恒霜担心地看了一眼龙香叶,细声道:“这八年来,长安城也一共有三十八起冲喜的婚事。其中有三十起,在冲喜过后的三天之内,那被冲喜之人就过世了。还有五起,被冲喜之人活了半年,也过世了。”

    说完诚恳地看着萧士及,“及哥哥,你千万别大意,别看冲了喜,伯母就没事人一样,就以为她的病真的好了。——到底好没好,还是要听郎中的诊断。”

    萧士及听得心里一沉,觉得杜恒霜的话非常有道理。

    他也知道,一般人家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会想出冲喜这一招的。只不过,他真没有调查过,原来冲喜将“病”冲好的可能性这么低。

    萧士及有些担心地看着龙香叶,沉声道:“娘,方婶婶和霜儿都说得对,这件事不得大意。既然今日太医都来了,娘还是让太医给切脉吧。——不然我这辈子都于心不安。”最后一句话,却是隐隐带了威胁之意。

    龙香叶听出了萧士及的意思,知道今日不让太医诊脉,这大儿子是要怀疑自己的“病”了。

    若不是杜恒霜和方妩娘这一对母女搅局,她怎么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龙香叶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雪白,嗫嚅着双唇,颤抖着指着萧士及道:“你不信我?”

    杜恒霜见状,扑通一声给龙香叶跪了下来,仰头哀求道:“伯母,您别怪责及哥哥,他是担心您的身子,您不能讳疾忌医啊。——冲喜能让您心情舒畅,但是并不能去掉您的病根。霜儿知道伯母心疼霜儿,不想霜儿为难,所以没有让霜儿知道冲喜的事,却是委屈了关家的小娘子。她能为了伯母的病,冲喜嫁入萧家,请伯母也给霜儿一个机会,让霜儿尽尽孝心。”说着又给龙香叶连磕好几个头。

    萧士及见状,心头大惭,忙顾不得中堂之上众人林立,弯腰强行将杜恒霜半抱了起来,一脸痛悔地道:“霜儿,你不必如此,是我的错……”

    杜恒霜忙摇头道:“及哥哥,我们都是为人子女之人,孝顺的心是一样的。我们自小订亲,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孝心?”说完又有些委屈地道:“只是你要尽孝心,也当给我一个机会。这样让关家的小娘子代我受累,我于心何安?及哥哥你又于心何安?”

    萧士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杜恒霜的手,生怕她就此离开自己身边。

    龙香叶看着杜恒霜在那边唱念作打,在心里轻哼一声,暗道方妩娘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她的女儿杜恒霜倒是能屈能伸,心机实在是太深了……

    关芸莲飞快地抬起头,睃了杜恒霜一眼,立刻就被她头上那支点翠碧荷菡萏头簪上面那汪碧得快要泼出来的翠色看花了眼。

    “那不是还有三起活了下来的?”萧泰及突然笑着接过话茬。

    “是还有三起活了下来。但是事后证明,这三起,并不是真正的‘冲喜’。”杜恒霜的声音清冷中带了冰伶之声,六月天听起来,让人如饮冰酿,清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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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醒悟 (含粉红60+)

    “不是真正的‘冲喜’?——什么意思?”萧泰及似乎很是惊讶,又笑着摇头,还对着新婚妻子关芸莲眨了眨眼,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和萧士及是嫡亲同胞的兄弟,长得都像他们的爹萧祥生,俊美的轮廓很是相似。不过萧士及从少年时就在外奔走,风霜雨露,担起了一家子的重担,有着同龄人远远不及的成熟和稳重。

    萧泰及却是一直长在龙香叶身边,在萧士及的护持之下,没有经过风浪,有的只是小聪明,不免不太稳重,看上去虽然俊逸依旧,但是总略显轻浮。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接话,回头看向侧身以袖遮面的龙香叶,诚恳说道:“伯母,请让两位太医诊一诊脉吧。”

    关芸莲会意,笑着接了自己丈夫的话茬,细声细气地道:“二郎刚才问姐姐话呢,姐姐如何避而不答?”她嘴里的二郎,当然是她的丈夫萧泰及了,萧家的老二。

    杜恒霜没想到关芸莲这样粗糙,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萧泰及当了枪使,眼风一转,往萧泰及那边扫了一眼。

    杜恒霜的目光如冰似雪,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又似乎什么都明白,看得萧泰及非常不自在,脑袋忍不住就到处乱晃起来。

    “这有什么难答的?杜大小姐不说,是她厚道,你追着问,岂不是不给你婆母留点脸面?”诸素素也背着药箱走了进来。她一进门,看见龙香叶精神抖擞地站在中堂之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正赶上萧泰及两口子一起排揎杜恒霜,她也乐得掺和一脚。

    “什么脸面?你又是谁?”关芸莲嫁得匆忙,对萧家的上上下下还是一抹黑,并不认识诸素素。

    诸素素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三家不是真正的‘冲喜’,就是假的冲喜呗。这么简单的转换你都听不明白?”

    “冲喜还能有假?!”关芸莲十分震惊,她家世不显,嫁到萧家是高嫁,冲喜是她博得龙香叶欢心的唯一筹码,居然被人说成是假的,她岂能不气?

    诸素素咯咯一笑,“冲喜当然有假……”

    “够了,各位,今日是我萧家的大日子,各位既然上了门,就去坐席吃杯水酒吧。”萧士及沉声打断了诸素素的话,一边伸手做了个“请”字,让人带着两位太医跨出了中堂的大门,往旁边的侧厅去了,一边对龙香叶的两个大丫鬟荷蕊和梅香斥道:“老夫人病重,你们就由着老夫人的性子闹!以后再调三窝四,打一顿卖到教坊去!”

    听得两个平时对他还有些绮思的大丫鬟花容失色,连忙撮着龙香叶,一阵风似地将她拥到自己的内室去了。

    龙香叶气得手脚发颤,又说心口疼,歪倒在床上,默默流泪去了。

    萧泰及和关芸莲连忙跟着过来,在龙香叶床前端茶送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龙香叶想着这个二儿子还算贴心,才顺气了些,可是想到今日萧士及的脸色,她又有些胆怯,一时不知该如何施展,只好闭目睡了。

    方妩娘在中堂上看见萧士及已经明白过来,就笑着道:“我家里事忙,今儿叨扰了。”就要告辞离去。

    萧士及现在才晓得自己被最亲近的家人摆了一道,心里油煎火燎似的难受,可是那是自己的亲娘,自己又能怎么样?除了不让她继续丢脸,给萧家上上下下留个脸面,他也只能呵止住诸素素没有说出口的话。

    但是这一次,杜恒霜受了莫大的委屈,他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还有爹当年在牢里嘱咐他,要他当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不要听他娘摆布,心里更是羞愧万分。

    在外面杀罚决断,黑道上闻风丧胆的“萧阎王”,居然在自己家里活生生地栽了个跟头。

    “方婶婶放心,我欠您和霜儿一个交待,等我把家里的事情捋清了,就去许家赔罪。婚期的事……”萧士及看见方妩娘淡淡的,心里很是打鼓。

    方妩娘果然道:“你们家刚办了一场喜事,婚期的事,以后再议吧。”居然就把他们八月份的婚期一笔勾销了。

    萧士及大急,还要再劝,就见杜恒霜在方妩娘身边对他微微摇头,只好放下这个话题不提,亲自将方妩娘和杜恒霜一行人送了出去。

    吃过饭,萧士及到底求着两位太医给龙香叶诊了诊脉。

    两位太医背靠背的诊了脉,诊出来的结果都差不多。都是说龙香叶身子虚弱,心气郁结,但是心火虚旺,确实有些缺食少觉,就是说她有些营养不良。又问萧士及,说是哪个庸医看得诊,好好的人居然咒她快天病得快死过去了,还要闹出冲喜这种事……

    萧士及看了诸素素一眼,诸素素却没事人一样,笑盈盈地在旁边听两位太医说话,不时问些问题,跟两位太医谈得很投契。

    萧士及收回目光,问道:“怎么会营养不良?老夫人有专门的小厨房,每个月采买的支出都快一千两银子了,怎么会不给老夫人饭吃?这小厨房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说着就把负责小厨房的厨娘叫了过来,喝问她是不是中饱私囊。

    那厨娘万分委屈,将一本厨房的明细帐交了出来,让萧士及对帐。

    萧士及大致看了一番,发现上面采买了无数的燕窝参茸肉桂等补品,愕然道:“家里又不开药铺,如何要这许多的燕窝参茸?”

    厨娘忙道:“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姐姐都是知道的,老夫人一到夏天,就说天热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只吃燕窝,一日四五顿燕窝吃下去,这些早就不够了。”

    原来如此。上了年纪的人常见富贵病。拿燕窝当饭吃,能身体健康吗?

    五谷杂粮才是养人的圣物。

    两位太医连方子都不用开,都说龙香叶不能再拿补品当饭吃,要多吃粗粮,如果胃口不好,练练五禽戏,不能成天躺在床上。

    萧士及陪着笑脸送了太医出去,回来听说龙香叶已经睡了,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见自己,转头就来到中堂,看见诸素素还一个人坐在那里。

    “你跟我来。”萧士及沉声道,带着诸素素去了自己的书房。

    “说吧,你为什么要骗我?”冲喜的事,是诸素素提起来的,说龙香叶有重病,也是诸素素说的。萧士及这些年对诸素素的医术还是很佩服的,谁知却出了这种事。

    诸素素笑嘻嘻地道:“我没有骗你。我说了,伯母得的是‘心病’。”心病这种病,可大可小。

    萧士及脸色严肃,“那冲喜呢?冲喜难道不是你提出来的?你这般上窜下跳,到底是为了什么?”

    诸素素被问得有些狼狈,但是她现在对萧士及别无所求,无欲则刚,当然说话也硬气起来,大声道:“我上窜下跳,还不是我一时嘴贱,想帮帮你的小娇妻霜儿姑娘!”

    “你还有理了?你敢说你不是在帮倒忙?”若不是萧士及从来不打女人,都恨不得要揍诸素素一顿。

    诸素素确实有些委屈,嘟着嘴道:“我实话跟你说,冲喜的事,是你娘和你弟弟暗示了我许多次,我才跟你说的。先前我以为他们只不过是随便说说,后来你娘日夜想着这事,都有些魔怔了,我担心她出事,就跟你说了。我本以为,你让杜大小姐冲喜,能让你娘出了那口气,以后你们过日子,也能和顺些,谁知道你老人家不声不响,跟杜大小姐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自作主张地同意了你弟弟的提议。”

    “这事跟泰哥儿也有关?”萧士及的心里又是重重一沉。

    诸素素难得的想了想,说了实话,“其实跟你弟弟没有大关系,关键是你娘。她跟你弟弟天天抱怨自己这里病,那里病,他也不知道你娘在装病。说起孝顺,他确实比你孝顺得多。”

    萧士及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在外面一天到晚提心吊胆,拎着脑袋帮毅郡王做事,为了谋求往上爬的机会,为了让家里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生他养他的娘亲,却算计他,算计到这种地步。就算他再孝顺,此时也有些心灰意冷。

    诸素素知道萧士及孝顺,不免为杜恒霜不值。

    从萧家出来,诸素素看见许家的一辆马车居然停在门口等她。

    “诸大小姐,请上车一叙。”杜恒霜坐在车里,含笑对她点头。

    诸素素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咧咧地背着药箱上了马车,问道:“杜大小姐有何指教?”

    杜恒霜笑道:“昨日失礼了,今天我是特意来感谢诸大小姐昨日的提醒。”

    如果不是诸素素跟她说起来,她恐怕要等到这个城里又有流言蜚语了,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昨日诸素素跟她说了冲喜一事之后,杜恒霜就想出一个法子,央求京兆尹许绍帮她弄到了这八年来长安城婚姻民事的卷宗,花了一夜的时间,专找特殊的婚事登记看,才有了今日的数据,不动声色地戳穿龙香叶“冲喜”的谎言,让萧士及看清真相。

    诸素素怜悯地看着杜恒霜,摇头道:“你这是何苦呢?你应该比我清楚,女人嫁人,不是嫁给一个人,而是嫁给一家人。我想经过今天这件事,萧伯母摆明了不喜欢你,要下你的面子,难道你还要嫁进去?你不是我,你有个能干的娘亲,有万贯家财,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挣着去受这个闲气。”

    杜恒霜静静地看了诸素素一眼,嘴角微翘,“但是女人嫁人,还是嫁的男人。最要紧还是看那个男人拎不拎得清,不然的话,难道看着公公婆婆明理慈爱,哪怕男人是个纨绔,你也要嫁?——素素这么说,难道你也想去争这个闲气?嫁给及哥哥?”

    诸素素被杜恒霜噎得有些狼狈,色厉内荏地道:“我嫁给他,要短命好几年,我……”

    可是看着杜恒霜沉静了然的双眸,诸素素又有些被看穿心事的慌乱,最后还是低下头,叹了口气,“杜大小姐,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做好人。老实说,我以前是打过萧大哥的主意,可是在他那个娘亲面前,生生被打消了想嫁给他的心思。”

    说完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道:“再说了,萧大哥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就是争着嫁进去,这辈子又有什么指望?在一个恶婆婆,和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身边过一辈子,还没有大大的荣华富贵做补偿,这样赔本的生意,我是不肯的。”

    这样坦白,杜恒霜倒也欣赏,缓缓点头道:“素素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我也不藏着掖着。我不是没有气性的人,你看见过我当街射杀王小福,就知道我从来就不是可以隐忍和逆来顺受之人。我知道伯母不喜欢我,我只是不知道,她会嫌弃我至此。”

    顿了顿,杜恒霜又道:“其实今日的事,我是做给及哥哥看的。如果他是明白人,就会知道我将来嫁到这个家里,会多么不容易。我要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来帮我们解决这些困难。如果他明白不了我的意思,一味让我忍让,不管他娘亲提出什么样的苛刻条件,他都让我顺从到底,我只好对不住他了。我就是再心悦他,再割舍不掉我们从小的情分,我也是不会嫁给他的。——我爹娘生我养我,不是让我嫁到别人家,被人糟践的。我让别人糟践自己,就是对自己的爹娘不孝。这样的道理,我懂的。”

    诸素素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有些意思了。我跟你说,女人一辈子不容易,如果不能有许多的爱,就要有许多的银子,缺一样就不要嫁。”

    杜恒霜听得好笑,打趣道:“不知道素素以后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我祝你和他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诸素素笑得得意,一扬脖子,志得意满地道:“他肯定是有车有房,婆母不在堂的……”说着,她的肩膀又垮了下来,“不过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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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整顿 (含浅笑轻纱仙葩缘1+)

    大齐民风彪悍,民间女子自主择夫也大有人在,而且官府也是鼓励赞许,给予承认和登记的。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在中上层民众中更为看重。

    诸素素是郎中,虽然不再是贱籍,但是也就是市井一般人家出身。杜恒霜本人也不是高门贵女,诸素素的话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再说杜恒霜以为诸素素在开玩笑,掩袖笑道:“素素你还年轻,又有一手好医术,以后必能寻到一门好亲事。——人家看不起素素,素素还看不起人家呢。是吧?咱不吃亏。”

    诸素素顿时对杜恒霜大起知己之感。她到这里这么些年,运气不好,爹娘不给力,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全是靠自己一双手挣来的,再加上以前看过的穿越文在她印象里根深蒂固,结果发现自己身为穿越女却半点便宜都没有占到,一点捷径都走不了,不免觉得不公平,怨气十足,总认为老天爷欠了她的,心理确实有过扭曲和挣扎。

    她也没有掩饰,对杜恒霜道:“杜大小姐,女人终归要嫁人的。像我这样的情况,不为自己打算,是没有人为我打算的。所以我该争的还是要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争一争,我到底是不甘心的。”

    “叫我恒霜。”杜恒霜微笑着道,这是表示亲近的意思,“我相信素素是个好人,不要再用坏人掩饰自己了。”

    诸素素曾经努力巴结过许多权贵家的小娘子和夫人,自然看得出来杜恒霜脸上的笑容是真诚还是虚伪,一时感慨万千,怔了半天,才重重点头道:“恒霜,真是个好名字。”

    “素素也是个好名字,你爹娘一定对你寄以厚望,素女青娥,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诸素素大大地叹了口气,对杜恒霜道:“你不用这样恭维我,我诸素素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说话还是有几分信用的。我说不再打萧大哥的主意,就绝对不会的。——说实话,有萧伯母那样的婆母,你还真可以放心,不是谁都受得了的。有那样的娘,萧大哥的身价起码减损一半。”

    杜恒霜淡笑不语,目送诸素素下了车,回到她自家的车上去了。

    知画在旁边笑道:“大小姐,这位诸小娘子真是有意思。只是她自己是什么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得好听罢了。”

    杜恒霜轻叹一声,“知画,她也不容易。你忘了我们当年,爹没了,光靠娘一个人支撑门户,差一点被赶出杜家……”

    知画闭了嘴。是啊,那一段日子,她们这些人谁都忘不了,如果不是后来许大人出面,她们如今都不知道住到哪个破窑里去了。

    靠一个女人支撑一头家,在这个世道有多么艰难,知画还能不知道吗?

    萧士及从萧家出来,正想去许家找杜恒霜认错,赫然看见杜恒霜的马车还停在他家大门口。

    “霜儿,你怎么还在这里?”萧士及惊讶,这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她居然一直等在萧家大门外头。

    萧士及脸色铁青地回头看了一眼萧家的门房。

    他的未婚妻等在萧家门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去内院给他报信。他这个一家之主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意思?

    “你等我会儿。”萧士及不容杜恒霜说话,自己转身走回大门口。

    “把萧义给我叫过来。”萧义是萧家外院的大管事,萧士及在外面跑的时候,萧家的大事其实都是萧义做主的。他是萧祥生当年的手下,对萧家忠心耿耿,所以萧士及也信任他,把这个家交到他手上。

    萧义扶着头上的幞头,满头大汗地从管家院子里冲了过来,问道:“大少爷,有何事吩咐?”萧义是跟着萧士及的爹萧祥生的,所以还是习惯叫萧士及“少爷”。其实正经应该叫他“大爷”。

    萧士及脸色的神情缓了一缓,“义叔,这门房里的人是什么时候进府的?我看很不称职,打发了,再换新的吧。”

    这些事,其实不该萧士及这个大家长操心。就跟他不会真的去问院子里做粗活的丫鬟是从哪个牙行买来的一样。

    萧义顿时知道出事了,他是办老了事的人,眼光往大门外略微一转,就看见了许家的马车孤零零停在场院一角,六月天的大毒日头底下,直把人要晒得冒油。

    而那马车,正是早上跟京兆尹许绍的夫人方妩娘一起过来的。

    萧义知道这正是杜恒霜坐的马车。

    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萧士及的意思。

    萧家未来的主母大毒日头底下等了几个时辰。就冲这一点,这门房就该撤。

    做门房的,连这一点起码的眼力价儿都没有,就算勉强留下来,以后也是招祸的祸患。

    萧义转头就吩咐自己的手下去把门房的花名册子拿过来。

    萧士及一一翻看。

    萧家真是钱多,家里正经主子不过是四个人,门房就有十二个人,排好了每四个人一班,每班四个时辰。

    今天当班的应该有四个门房,萧士及却只看见两个人。

    此时那两人正浑身发抖,跪在萧士及脚边求饶。

    萧义看了看这两人,对萧士及介绍道:“这一个龙平,是老夫人陪房的儿子。”别的就不用说了。

    萧士及重重地阖上名册,扔到萧义怀里,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别的且不说,门房里的人全都换了。今日当班的这四个人,先捆起来,关到马房去。”说着一撂身上的藏蓝葛布夏袍就往外走,“我今天有事,晚上不会回来了。明天我回府的时候,要看见全府变个样儿。”

    萧义呆呆地站在萧家大门的台阶上,看着萧士及往许家马车那边走过去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形已经比他爹萧祥生还要高大,沉稳。

    杜恒霜坐在马车里,不时拿着帕子擦拭额头上细细的汗珠。身上的半臂已经汗浸浸地搭在背上,很是不舒服。但是她依然挺直了背坐在那里,仪容一丝不乱。

    萧士及神情复杂地上了车,对车夫吩咐道:“回京兆尹府。”

    杜恒霜忙道:“我说几句话就走了,及哥哥不用送我。”

    萧士及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目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旁边坐着的知画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去,又恨不得自己变成隐形人。

    若不是她是杜恒霜的大丫鬟,不好出去抛头露面,她都要坐到车外面去了。

    杜恒霜便不再坚持,一路沉默,和萧士及一起回了京兆尹府。

    萧家昨天冲喜的事,因今天方妩娘去萧家闹了一场,许家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

    萧士及跟杜恒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许家的大公子许言辉从后院的中堂出来。

    “还没有恭喜萧大人,萧家结了一门好亲。家无再嫁之女,族无犯罪之男。哈哈,真是家风浩瀚震天地啊!”许言辉说着恭喜的话,张嘴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无,似一头嗜血的猛兽,暂时收敛了利爪。

    萧士及知道他说的是今日自己娘亲龙香叶在萧家说的话,说关家的家风正派,既无再嫁之女,又无犯罪之男。

    “许大公子言重了。萧某不才,今日是负荆请罪来的。”萧士及知道许言辉一向不忿方妩娘嫁给他爹做填房,总认为自己娘亲过世,是方妩娘的错,因此迁怒于杜恒霜和杜恒雪两姐妹。在洛阳的时候,就不放过任何机会欺负她们。

    许言辉没想到萧士及居然直接认错了,倒也没有继续施展下去,只是拂袖冷笑道:“这大齐的官儿还有这样高风亮节的人物,我许言辉倒是要会上一会!”

    杜恒霜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自从半年前她在平康坊北门里射杀王小福之后,这许家的大少爷似乎是怕了她了,再也没有寻过她和妹妹的麻烦。每次在府里见到,也只是熟视无睹而已,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冷嘲热讽。

    萧士及跟在杜恒霜后面进了许家后院的正房中堂。

    方妩娘早知道萧士及来了,坐在堂上,正眼也不看他,拉住杜恒霜的手细细打量,嗔道:“大热天,你就一直待在外面?也没人请你进屋坐一坐,瞧你满身的汗,一股子味儿,赶紧回房洗洗,今天就不用来请安了。”

    杜恒霜应了一声,看了看躬身站在堂下的萧士及,到底不忍心,低低地叫了一声,“娘……”又朝萧士及努了努嘴。

    方妩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杜恒霜一眼,摇头道:“你快下去吧。今儿我说你不用去,你还非去不可。自讨没趣很有意思吗?”骂得杜恒霜低了头,从萧士及身边走过,回自己房里去了。

    方妩娘指了下首的一个位置,对萧士及道:“坐吧。”

    态度虽然有些居高临下,但是也还说得过去。就算不论两家世交的辈份,方妩娘是受了诰封的三品郡夫人,萧士及不过是六品骁骑尉,方妩娘这个态度也不为过。

    萧士及知道方妩娘是气坏了。也是如今她做了大官的填房,养气功夫又见涨,若是以前还是跟杜先诚的时候,她能直接拿根棍子,将萧家的喜堂砸了她都做得出来。今日只是冷冰冰地表示疏离,已经是很给萧士及面子了。

    萧士及知道这件事是自家做得不地道,可是又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自己亲娘的不是,闷闷地坐了下来,对方妩娘道:“方婶婶,今日的错全在我,还望方婶婶看在我爹份上,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方妩娘见萧士及一个字都不提他娘龙香叶的是非,心里凉了一半。原以为他巴巴地送了霜儿回来,是来悔过来的,可是只字不提他娘龙香叶的过错,这个悔过,又怎么能让方妩娘信服呢?

    方妩娘低下头,琢磨半天,还是不想跟萧士及绕弯子打哑谜,便出言先把堂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心腹管家娘子伺候,对萧士及说了实话:“及哥儿,这件事,虽然你做得有些不地道,但是也让我们看见了你娘的真心。——我真不知道,我们霜儿碍着她什么了,要耍尽百宝为难她。及哥儿你是男人,以后也会继续在外面奔走做官。你娘这样的态度,我实在不放心将我女儿嫁到你家。”

    婆母对一段婚姻的影响力有多大,勿庸置疑。

    “你去打听打听,婆母若是不喜爱儿媳,媳妇都是什么下场。最好的结果,也是合离收场。最不好的结果,就是媳妇送命。这些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要把霜儿嫁进去?就为了以后跟你合离?或者被你娘逼得断送了性命?”

    萧士及愕然,忙道:“方婶婶,这话太重了吧。我娘以前也是喜爱霜儿的,最近……最近……是我的错,我娘担心我会有了媳妇,就忽略家里面。”

    方妩娘嗤笑一声,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更不想把女儿嫁给你了。——我女儿嫁给你,就跟你是一家人,但是看你说的,有了媳妇,会忽略家里面,难道你不把我女儿当做一家人?你对我女儿好一点,就是胳膊肘儿往外拐?就是为了外人忽略你娘亲?所以你娘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一连串的问话问得萧士及汗流浃背,抬不起头来。

    过了良久,萧士及才缓缓地道:“方婶婶生气应该的。我现在说什么,方婶婶也不会信。我只想求方婶婶不要改婚期。这两个月内,我必要整顿萧家,不给霜儿添堵。至于我娘,她年纪大了,行事不周到是有的,以后也会安心在后院养病,不会再为难霜儿。”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萧士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方妩娘连磕两头,“两个月后,方婶婶若是还是不信,我无话可说。——我萧士及在此发誓,若是不能娶霜儿妹妹为妻,我萧士及一辈子不会娶妻生子,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

    方妩娘定定地看了萧士及半晌,缓缓点头道:“好,我记住了。给你两个月时间,看看你的诚心。”

    杜恒霜在自己房里听见了这件事,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低下头,在绣绷上绣着一对鸳鸯。

    那是她大婚那天的大红盖头。牡丹花下一对鸳鸯交颈缠绵,活灵活现。

    萧士及回家之后,并没有回后院,而是在外院住下,先命人去内院传话,让萧泰及和关芸莲夫妇搬离新房院子。然后检视萧义送上来的下人名册,将看着眼生的统统拔除。

    龙香叶当年嫁给萧祥生的时候,其实连嫁妆都没有多少,哪里有陪房?

    现在所谓的这些“陪房”,都是萧家又重新起兴之后,从龙家投过来的。

    龙香叶当然希望娘家人越多越好,也好多个帮手,将内院的关键岗位,比如采买、厨房、帐房和库房等处,都用了自己从娘家投过来的下人。

    外院的门房,才刚刚插手安排人手。

    萧士及在外面是惯做见不得光的事的,府里这些事情他虽然没有关注过,但是如今拿起来一看,就明白了里面的猫腻。

    说实话,这些个女子在内宅玩弄的阴私手段,和他在外面经历的那些比起来,着实不值一提。

    他只是没想过,一家人也分了这么多颗心,倒显得他在外面不顾命的打拼有些自作多情。

    萧士及还是不想跟亲人玩手段,就吩咐下去,以后这个家,凡是进人这些事情,必要萧士及点头方可。谁要越过他,从外面拉人进来,查出来一起卖到辽东为奴。

    为了立威,萧士及从龙家投来的那些下人统统送到牙行,嘱咐他相熟的那些买办,将这些人都卖到辽东去。

    这是做给龙香叶看的,也是做给萧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看的。若是有些下人因为老夫人不喜欢未来的大少夫人,想着为了巴结老夫人,就给大少夫人添堵,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看看敢不敢冒着激怒大少爷的危险,继续跟大少夫人作对。

    其实在这个男人做主导的世道,婆媳问题永远是男人问题,根子都在男人身上。

    龙香叶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暂时不能再做什么了。

    自己的大儿子,看来那颗心是笼络不回来了。自己再多事,只会惹得他更加逆反,更是一门心思要歪到杜家那些妖妖娆娆的女人身上去了。

    萧泰及和关芸莲算是遭受了池鱼之殃,被从新房院子里请了出来。

    萧泰及倒是知道那新房院子是大哥为他自己准备大婚的,也没说什么。

    关芸莲就非常不习惯。她刚嫁进来,就住到那样豪奢的院子,还没高兴两天,立刻就要搬回萧泰及的院子,说心里没有想法是不可能,但是还好忍住了没有抱怨。

    第三天回门的时候,关芸莲才对自己的娘亲和姨妈、表妹大吐苦水。

    陈月娇心不在焉地坐在下首听着,面上微微地笑。很好,一切都朝着前世的轨道在前进,就算没有“杜蘅”的因素,杜恒霜还是落在自己表姐后头了。上一世,因为这个先来后到的次序,等“杜蘅”四年后嫁进来,不知道打了多少饥荒,才夺过管家权。这一次,她要她根本没有机会夺这个管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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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配宝典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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