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借机 (8K,粉红810、840、870、900+)
毅郡王眼里的最后一个景象,便是萧士及举着长刀,如猛虎一样和那些围住大齐军士的突厥人厮杀。
“你们快回去救萧都尉!”毅郡王急红了眼睛,打马就要往回跑。
萧士及的军士却死守着萧士及的命令,红着眼圈逼毅郡王回营。
“王爷先回去,我们才好回去救萧都尉!”
毅郡王无法,只得狂奔回营,然后立即点齐人马,再度厮杀过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倒是截住了那些曾经突袭毅郡王营地的突厥人。
看见大齐军士去而复返,那些突厥人纷纷打马四散奔逃,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大齐的将士分了一部分人去追这些突厥人,另一部分人四下寻找萧士及的踪迹。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那么多断胳膊缺腿的尸体,他们不厌其烦地一个个搬过来查看,翻看找寻。
可是他们找了两天两夜,都没有找到萧士及的踪迹。
而那些去追击突厥人回来的将士,倒是带来一个消息,说他们看见逃走的突厥人的长矛上,挑着一个头颅,似乎就是戴着萧都尉的头盔。同时还带回了萧士及惯用的长箭和腰刀,说是从那些突厥人的马上遗落下来的……
毅郡王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人独自在黑夜里坐了许久。
两年半的时光,他带着萧士及和大齐军士待在这荒芜野蛮的北方苦战。
刘周的大军被打败了。
突厥人也被击溃了。
可是他最得力的大将,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娘亲临死的时候还要他关照的萧士及,却因此送了命。
还有他身边,明明白白出了内贼。
如果不是那内贼,他的营地怎会如此容易被攻破?
如果不是那内贼,他的大将怎会就此送掉性命?!
毅郡王的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眉间阴郁得滴得出水来。
若是让他查到内贼背后的主子是谁,他发誓一定诛他九族!
毅郡王坐了一夜,第二天提笔给永昌帝写了奏折,先狠狠夸奖了萧士及的英勇事迹,然后表示突厥人已经被击溃,刘周也被打得片甲不留,问永昌帝,他们可不可以颁师回朝。
许言邦从另一个营地连夜赶过来,才确认了萧士及战死的消息。
他愣在那里,难以相信昨天还跟他喝了酒的萧士及,已经战死沙场,甚至连尸体都寻不到了。
也是,战场上被割了脑袋、剥了衣衫的大齐将士多的是。
突厥人打仗,习惯将对方所有的东西都抢走,包括死者身上的衣衫和靴子,同时割掉脑袋好计数,回去数脑袋的个数分战利品。
突厥人的这些习性,许言邦在这里一年多了,也都知道。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萧士及也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毅郡王难得念了几句诗。
以往这个时候,许言邦一定会笑话毅郡王“泛酸”。
如今许言邦却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不过他没有哭。他的眼泪,在那一夜之后,就枯竭了。再痛再难受他都哭不出来。
他想起了萧士及的妻子杜恒霜,自然也想起了杜恒霜的妹妹杜恒雪。
不过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到杜恒雪身上,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杜恒霜。
“王爷,萧大哥的妻子生了一对双生子,您知道吧?”许言邦跪坐到毅郡王对面的地上。
毅郡王点点头,“士及对我说过。”说着长叹一口气,“可怜他还没有见过两个孩子……”
许言邦跟着长叹一口气,提议道:“王爷,我知道萧大哥家里,他是主心骨。他没了,他们家……”
毅郡王打断他的话,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萧家没有倚靠的。士及为救我而死,他的家人我自当会周全照应。”
……
大齐军士的营地外面,这几日来了好几拨人。
有从长安宫里来的内侍,也有从勋贵府邸来的差人。
安子常派来的人也混在这其中。
他一到这里,就觉得营地的气氛十分压抑,又看见了好几拨陛下从宫里派来的内侍,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经过仔细打探,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一次要密会的对象轻车都尉萧士及,刚刚战死在对突厥人的最后一役。
“这可怎么办?”那人在心里暗自嘀咕,到底不敢自专,在营地里转了几圈,也不敢见毅郡王,担心被陛下派来的内侍看见。
永昌帝最不喜皇子跟外臣私下里往来。
萧士及本来是毅郡王门下出身,永昌帝不会在意。
可是安子常却不一样。他手里的兵权,比萧士及大多了。
若是让人看见安子常派人秘密跟毅郡王接洽,安子常和毅郡王两个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安子常的特使最后只好什么都没有说,灰溜溜地打马回去了。
很快,毅郡王的奏折从北方玄珉州送到长安。
永昌帝得知萧士及居然在对战突厥人的最后一战为了救毅郡王中了埋伏,战死沙场,也悲恸得很。
他心疼儿子,也看重将才。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他的雄图霸业,需要像二儿子齐义之、轻车都尉萧士及这样的将才来帮助他完成。
可是萧士及居然如同昙花一现,如流星一样消逝在大齐的星空之中。
永昌帝为此辍朝三日,还在宫里为萧士及举行了超度仪式。
不过对这个消息,宫里头最悲恸、最惊讶的人,当属太子莫属。
他万万没有想到,萧士及居然对毅郡王那样忠诚,忠诚到连命都不顾……
这样的人,他怎么能放过?
若是能让萧士及投到他的阵营,别说是坐稳太子的位置,就连将来他登基之后,再开疆拓土,成就无上霸业,也必须要有萧士及这样既忠心,又能力超群的手下。
这一刻,他深深嫉妒自己的弟弟毅郡王齐义之。
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这样的人襄助?
难道萧士及就这样死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这边呢?
他怎么能就死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因为自己插手介入,提前让他上了战场的缘故吗?
太子在东宫煎熬了整个晚上,才来到东宫的小佛堂静坐。自从他重生之后,他就信了佛。
鬼魂之事虽然飘渺,他重生之事却是切切实实。
让他不由得不信佛宗的轮回之说。
他在小佛堂里求了一支签,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说法。
太子心里一动。他慢慢回想起来,上一世,似乎萧士及在第一次对战突厥人的时候,也经历过一次险境,传过一次死讯,而且也是因为救二弟毅郡王……
这一次,虽然提前了两年,但是似乎一切还是按照上一世的轨道在走。
那是不是说,无论他插不插手,萧士及都有这一劫?
难道萧士及这一次也没死?
太子的心又热了起来。
他隐隐约约记得上一世,萧士及好像在北方玄珉州一个叫乌水的小镇上被人救了,一年之后才返回长安。
这一次,他是不是还会在那个乌水镇上?
太子激动起来,扬声叫道:“来人!”
两个乌衣内侍走了进来,“叫常总领和赵都尉进宫来一趟。”
这两人是他的心腹,而且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心腹。上一世,他们和他同生共死,这一世,他就算不信别人,这两人他不会不信。
常总领和赵都尉本是东宫门人。他们进了东宫,和太子说了一天的话。
第二天,太子便向永昌帝提议,一,封赏萧士及的家人。就算他不在了,他还有儿子。二,派人去北方玄珉州犒军,同时接应毅郡王回朝。
这个提议说到永昌帝心坎里面。
很快,一道圣旨就传到萧家。
乌衣内侍手捧着永昌帝的圣旨,在萧家的中堂上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轻车都尉萧士及忠于国事,骁勇善战,击溃突厥,功在社稷。然天妒英才,战死沙场,为吾朝之悲。谥封萧士及从二品神武将军,晋柱国伯爵,世袭五世,降级而袭。”
龙香叶和萧泰及等萧家一干人在中堂上听见这道圣旨,先喜后悲,整个人都傻了。
那内侍见到萧家人强忍悲恸的情景,也觉得惨然,轻轻将圣旨阖上,对龙香叶道:“老夫人起身吧。还望老夫人节哀。萧柱国生荣死哀,老夫人也可引以为傲了。”
龙香叶因杜恒霜的死,已经哭了几天了。没料到,下一个,就是萧士及的死。
这个家,这个家,就这样散了吗?
龙香叶扶着丫鬟从地上站起来,对那内侍道:“大人,我儿真的……真的……死了?”
乌衣内侍非常同情地点点头,“是毅郡王亲自上书启奏陛下。太子殿下亲自提议给萧柱国封爵。”
龙香叶拿绢子抹了抹泪,哽咽着道:“可是我儿已经不在了,如何封爵?”
这话提醒了那乌衣内侍,他马上又拿出另一道圣旨,对龙香叶和萧泰及道:“太子殿下为你们萧家打算得很周全。萧柱国的公子才两岁,年纪幼小,无法支撑门户,爵位先由萧柱国唯一的嫡亲兄弟萧泰及借袭。等萧柱国的公子成人行冠礼之后,再由萧泰及将爵位还给萧柱国的公子。”
萧泰及一愣,继而狂喜到全身轻颤起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得到爵位的一天!
大齐的爵位有五等,公、侯、伯、子、男。
柱国伯,可是上三等的好爵位!
“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大哥的孩子,打理家事,等他长大了,就把爵位还给他!”萧泰及赶紧向乌衣内侍表明心迹。
对于萧士及家这样的情况,借袭之事常有。反正有圣旨圈着,将来想不还都不行。
当然,死后封的爵位,本来就是给死者家属的一种补偿。这借袭一事,也是考虑到小孩子长不大的情况。大齐的幼儿,夭折率本来就很高。如果萧士及的儿子长不大,这爵位当然就不用还了,依然还是在萧家人里面,也算是对得起萧士及的忠勇为国。
太子这样提议,当然还有另外一重意思在。
龙香叶听见这道圣旨,心里才稍微高兴了一些,抹着眼泪道:“陛下圣明。”说着,又带着全家人一起给乌衣内侍再次行礼。
内侍走后,萧泰及扶着龙香叶在中堂坐下。
龙香叶看着院子里为给杜恒霜办丧事,还没有来得及拆下来的孝棚和白布,一时悲从中来,泣道:“老大夫妇居然一起去了。你说留下我这个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萧泰及心里当然也很心酸。毕竟那是他从小就崇拜的大哥。虽然两兄弟后来因为分家产的事有咀晤,但是亲兄弟哪有隔夜仇?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现在大哥战死沙场,还给他们家挣了一个爵位,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许多。
从此这个家,就要靠他自己了。
萧泰及的腰顿时直了起来。
“……我们家居然又要办一场丧事了。”萧嫣然在旁边哭了起来,“可怜平哥儿和安姐儿。”
自从杜恒霜的丧事之后,平哥儿和安姐儿就不太舒服,似乎是病了,但又看不出什么病,很是焦躁,昼夜啼哭。
诸素素也不在了,他们只好去请一般的郎中,都说没事,就是小孩儿受了惊吓,甚至有人提议让他们去寺庙里让高僧“收惊”。
龙香叶好歹还有些见识,拒绝了这个提议,只要欧养娘和知数好生照看,同时四处再去寻良医回来诊脉。
欧养娘这些天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两个孩子,生怕他们有个差错,就难见方妩娘,也难见萧士及。
谁知今日圣旨传来,正院里的下人都知道了大爷已经战死沙场,都是一片呜咽之声。
欧养娘听见这个消息,整个人就如同强弩之末一样,一下子倒了下去。
知数忙带着人将欧养娘抬回她住的东厢房,使了几个小丫鬟在旁边伺候欧养娘,又叫了知节、知礼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去给龙香叶回话,想求龙香叶去给欧养娘请个郎中过来。
知节、知礼本来是杜恒霜出嫁的时候,带来的准备做通房的丫鬟。
如今知道大少奶奶去世了,现在大爷也过世了,这两人没了指望,反而老实起来,每日里也不浓妆艳饰,倒是很尽心地照顾平哥儿和安姐儿。
龙香叶在萱荣堂听说欧养娘病倒了,想起欧养娘打她的那个有苦说不出的耳光,心里暗道,你也有今天,便一脸悲戚地道:“这事我管不了,你去回二爷吧。”说着,便推说累了,心口疼,在床上侧身睡了。
知数无法,只好再去找萧泰及,求他出对牌帮欧养娘请郎中。
萧泰及如今正忙乱着要接收大房的人手和财产,还要准备大哥的丧事。因为萧士及是封了爵的,他的丧事是有一定规格和品级,还有朝中专门机构过来祭祀,马虎不得。萧泰及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去管一个仆妇生病请郎中这种小事?只是敷衍着知数,哪里真的派人去请?
萧嫣然听说欧养娘病了,连忙赶过来,帮着照看两个孩子。
知节、知礼到底是下人,孩子的很多事情都要有人拿主意,萧嫣然正合适。
萧嫣然是萧家正经大小姐,她说话,还是有人会听的。
只是当天晚上,两个孩子就发起了高热,身上出现一些红色的小点,奇痒无比。
萧嫣然吓了一跳,忙用软布做成小手套,将两个孩子的手套住,不让他们乱挠,以免挠伤了脸,破了相就不好了。
龙香叶听说,过来瞧了瞧,忙道:“这是出水痘了。不用再给他们吃药了,小心护着,每天用温水给他们擦洗身子,注意看着他们的手,不要到处挠。等发两次痘,痘破了就好了。”
又请了郎中来瞧。
这一次,倒是都看出来是出水痘,也是幼儿的常见病,不算凶险。
萧嫣然松了一口气,在这里守了一夜,天亮又用温水给两个孩子擦身。
龙香叶离开正院,总觉得有件事没想起来。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了,忙道:“快去把嫣然叫回来,她小时候没有出过水痘,会过上的!”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萧嫣然给两个孩子擦完身,就觉得头晕眼花。一摸额头,发现自己也有些发烧。
龙香叶使了大丫鬟荷蕊过来,将萧嫣然带回萱荣堂住下。
龙香叶自己出过水痘,也知道成年人出水痘,比幼儿更凶险,所以亲自衣不解带地护理萧嫣然。
知数要管着正院的小厨房和下人,知节、知礼协助,还要照看欧养娘,除了知节、知礼还兼顾这边,平哥儿和安姐儿基本上没有主子照顾。
欧养娘虽然在病中,也知道这样不妥,挣扎着让知数赶紧去许家报信,让方妩娘将两个孩子接到许家去住一阵子。
可是萧泰及将内院把得死死的,不肯放任何人出门。
外院在办萧士及的丧事,锣鼓喧天,吹吹打打。
方妩娘听说萧士及战死沙场,一个月内大女儿、大女婿都去世了,方妩娘一时气急攻心,也病倒在床。
杜恒雪知道消息,就想来萧家将姐姐的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家里照料,谁知她的婆母孙许氏不痛不痒地道:“那两个孩子命硬。你要把他们接了来,会影响我们家的子嗣。我们耀祖是独子,你也要好生努力,给我们家多生几个孩子才是。”
杜恒雪一向软弱。既然婆母这么说,她只有唯唯诺诺,不敢自作主张来萧家接孩子。
平哥儿和安姐儿像是知道自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变得更加乖巧,就算身上痒的快哭,也强忍着不用手去挠。
陈月娇上门吊唁,从龙香叶那里知道平哥儿和安姐儿出水痘,没有人照看,就自告奋勇地要帮着照看两个孩子。
“你能行吗?你以前出过水痘吗?”龙香叶狐疑地问道。
陈月娇笑道:“我小时候出过的。”又向龙香叶保证,她一定会精心照料两个孩子,让他们顺利康复。
龙香叶便派了自己的大丫鬟梅香跟陈月娇一起去正院,共同照顾平哥儿和安姐儿。
陈月娇走进内室,看见两个孩子,心里怦怦直跳。
她对这两个孩子的感情十分复杂。
隐隐地,她觉得这两个孩子,跟自己的亲生孩儿没有两样。作为“杜蘅”的一部分,她还是念着上一世跟这两个孩子的母子之情。
虽然他们俩长得跟她上一世的孩子一点都不像,但是都是从“杜恒霜”的那个身体里面孕育出来的,她对他们还是有些香火之情的。
而且这两个孩子当真乖巧。
从陈月娇的记忆里,她知道上一世陈月娇做“杜蘅”的三个孩子的养娘,是多么艰辛。自己上一世的三个孩子非常的娇纵顽皮,给陈月娇制造了不少麻烦。但是陈月娇无比忍耐、大度和辛苦地照顾三个孩子长大,真正赢得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将她视作亲生母亲一样的存在……
陈月娇坐到两个孩子的床边上,伸手轻轻探了探他们的额头。
还是在低烧,身上似乎出过一身汗了,有些粘乎乎的。
“打温水过来。”陈月娇吩咐道,然后轻轻揭开两个孩子的被褥,给他们擦洗换衣,又换了干净的被褥。
“以后他们的被褥、衣衫,每天都要换。每天要用温水擦洗身上,至少三遍。小孩子出水痘,痒的很,他们却一声不吭,真是两个好孩子。”陈月娇不无怜惜地道。
梅香在旁边打下手,同时冷眼旁观陈月娇的举动。
以前她以为陈月娇是看上萧泰及,后来发现不是。然后认为她大概是打大爷的主意。可是现在大爷都死了,她还过来仔细照顾两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为了大爷。
也许自己是看错了她。
梅香的态度不由转变许多。
陈月娇似乎对梅香的态度一无所知。每日里只在精心照料两个孩子。
孩子是最敏感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凭直觉就能感觉出来。
陈月娇对他们的好,带着一股母爱在里面,让他们感觉很舒服。
欧养娘听说陈月娇在照看两个孩子,急得挣扎着过来守过几天。
当她发现陈月娇没有起坏心,而是真的悉心在照看两个孩子的时候,也心软了,觉得自己也许看错了人。
毕竟大爷已经死了,陈月娇的目标如果是嫁进萧家,她就应该去讨好如今袭了爵的二爷才对,而不是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大房两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身上。
而陈月娇不仅对两个孩子寸步不离,还用了许多巧法子,减轻两个孩子的痛苦。
十几天下来,两个孩子水痘终于出完,恢复如初。身上脸上的皮肤一点伤痕都没有,绝大部分都是陈月娇的功劳。
龙香叶见状,也很欣慰,感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真是没有白疼陈月娇,又感慨杜恒霜去得早,没有看见陈月娇以德报怨,对她的两个孩子掏心掏肺地好……
两个孩子病愈之后,居然就粘上了陈月娇。
每天一睁眼就要看见她,不见她就哭。
安姐儿曾经看着陈月娇问道:“你是我们的娘吗?”
知数在旁边听见,很是尴尬,想上来打圆场。
陈月娇却蹲下身,严肃地道:“不,我不是你们的娘。你们的娘又漂亮,又高贵,比我好。”
“那你是谁?”平哥儿好奇地问道。
“你们可以叫我娇姨。”陈月娇笑着替平哥儿整了整衣襟。
平哥儿说话没有安姐儿利落,闻言跟着道:“娇姨娘?”
陈月娇窒了窒,笑道:“不是娇姨娘,而是娇姨。就像你们的二姨一样。”她说得是杜恒雪。
龙香叶将陈月娇的举动看在眼里,对她很是感激,不过她也觉得不能再让陈月娇在萧家待下去了。
“两个孩子越来越粘你,可是你一个未嫁的闺女,也不好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以后你也是要嫁人的,还是早些打算吧。他们有我这个祖母带着呢。”龙香叶叹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命不好。夫君早死,现在连儿子、儿媳都先自己而去,只留下这两个小孩子。
陈月娇鼓足勇气,在龙香叶面前跪下,哀哀地抬起头,对龙香叶道:“老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请老夫人成全。”
龙香叶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说吧,什么事?”
陈月娇咬牙道:“我跟这两个孩子有缘。虽然才照顾了他们十几天,但是就像已经处了一辈子。我放不下这两个孩子,也可怜他们没爹没娘。我想……我想……嫁给萧大爷的牌位!”
龙香叶吓了一跳,忙扶起来陈月娇道:“月娇,话可不能乱说。你还年轻,不要这样想不开。”年轻守寡的苦,龙香叶实在是受够了。
陈月娇抓着龙香叶的手,哽咽着道:“老夫人,您听我说。我出身寒微,家里又没有家财,连嫁妆都没有。我这样的女子,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如果能嫁给萧大爷的牌位,帮他把两个孩子带大,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了。求老夫人成全!”说着,对着龙香叶连连磕头,磕得额头都红肿起来。
龙香叶听了也觉得心酸。
这个世上女子的苦楚,她是再清楚不过。
很多女子嫁了人还不如不嫁人,日子反而过得更惨。
陈月娇因此不想嫁人,只想有个归宿,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萧家是她熟悉的人家,而且家资丰厚,不会饿着冻着她。——就像是找了个养老的地方,而且还能有个名份。以后她百年了,还有个亲手带大的儿子给她送终,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龙香叶被陈月娇求了一会儿,有些意动,问道:“你娘会同意吗?”
陈月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我娘是不愿的。但是我会说服她。我不仅跟两个孩子有缘,跟老夫人更是投缘。有老夫人这样宽厚的婆母,是我一辈子的福气。”
这话说得龙香叶当真心花怒放,连连点头道:“若是你娘同意了,我就去你家下聘。”
陈月娇忙道:“不用了。老夫人,不用聘礼。我说是嫁给萧大爷的牌位,其实是给两个孩子做养娘而已,就是名份上好听一些。老夫人当真不用下聘礼。”
龙香叶执意不肯,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嫁给我儿子的牌位,就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怎么能草率呢?该过的礼还是要过的。再说,泰哥儿袭了爵,我们就要搬到陛下御赐的伯爵府居住。不讲规矩,会惹人笑话的。”
陈月娇忙点头道:“那我就听老夫人的。”
龙香叶笑道:“还叫老夫人?”
陈月娇忙改口,“娘!——娘对我真好。”
“没有你亲娘好吧?”龙香叶似笑非笑地道。
陈月娇忙道:“说句不该的话,我看见老夫人,就觉得比亲娘还亲呢。”哄得龙香叶哈哈大笑。
自从萧士及的死讯传来,龙香叶还是第一次这样开怀大笑。
萱荣堂的下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她们都在担心,老夫人会不会受不了打击,也撒手去了。那样的话,他们萧家可是要连办三场丧事,实在是晦气死了……
陈月娇嫁给萧士及,如果当填房论处,需要原配娘家同意。但是萧士及战死,陈月娇是嫁给他的牌位,这种情况下,原配娘家同不同意就不重要了。
因此龙香叶只是在给陈月娇下聘之后,通知了方妩娘一声。
方妩娘听说这件事,大怒,拖着病得衰弱的身子,来到萧家理论。
“龙香叶,你到底搞什么鬼?我女婿已经战死了,你给他娶什么阴婚啊?!”方妩娘恨不得将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一把掐死。
龙香叶板了脸,冷冷地道:“方妩娘,我看在你也丧女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论理,我给我儿子娶阴婚,跟你无关。跟你说一声,是情分。不说,你也没有道理来指责我。”
※※※※※※※※※※※※※※
第二更八千字。含粉红810、840、870和900的加更。继续求粉红票。大家还有么?
……
九月最后求粉红票兼一些说明 (免费)
九月双倍的最后一天了,小伙伴们,粉红票还有乜?
写下这个求票单章,其实也有些心虚。
昨天晚上本来是要更第三更的,可是俺起床之后,看见书评区里意见相左的各种帖子,被吓倒了,不敢把写的那一章发出来。
怎么说呢,俺仔细看了一下最近的情节,好像是蛮虐的。
真是难为大家了,捏着鼻子看,还要捏着鼻子给俺投粉红票。~~o(>_<)o~~
这里先深深鞠躬感谢大家的正版订阅、粉红票、打赏和推荐票,当然还有点击。
俺想了整整一天,把昨天想发的章节仔细修改之后,还是决定发出来。
俺没法说别的,因为说多了是剧透,俺不认为每天追文看的妹纸愿意看剧透。
俺只能说,俺是一个很认真的写手。里面的每一个情节,每一个场景,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琢磨。有关隋唐的各种风土人情的专业书也看了许多,里面出现的食物、衣饰和陈设,都是隋唐时期的,甚至连科举,都是用的隋唐时期科举刚兴盛时候出现的设定。
虽然大家匆匆拉完看一章,只要三到五分钟,但是却要花俺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写作和查资料。
所以俺希望真心喜爱这本书的妹纸,能慢慢地看,仔细地看么?
俺从来不灌水,每一章的情节都很丰富。
但是可能太丰富了,导致情节有些跳跃。
肯定也有很多人不满意。
俺知道大部分书友都是喜欢看爽文。
俺也喜欢看爽文。
但是俺不喜欢看过程太简单的爽文。
比如原配这个文,俺认为它是爽文,只是爽的程度有轻有重,目前还没有到重度爽的程度。
为什么呢?
因为它的设定决定了它必须欲扬先抑。
男女主的设定,既不是穿越,又不是重生。
但是他们要面对的对手,有穿越,也有重生,甚至有穿越重生的加强版。
就如某位书友的长评说过的,如果陈月娇这个穿越重生的加强版,被杜恒霜这个既非穿越又非重生的女主一戳就破,一斗就倒,爽是爽了,但是看一个智商50的女主,斗倒一个智商25的女配,有什么意思?
俺比较赞同这种说法。
这就是本文和一般穿越重生文不同的地方吧。
一般的文里,如果女主是穿越重生的女主,可以从开头就无往不胜。因为她已经经历过失败,经历过死亡,经历过一次人生,她要还不能无往不胜,那她就不是女主,而是女配。
而这个文,女主是土生土长,家境富裕的娇娇女。当她面对着带着强大外挂而来的穿越重生女,还能保住性命,图谋东山再起,俺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当然会成长,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地位,还有自己的家人。
快了,她就快到那一步了。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家应该和霜儿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很快就到了峰回路转的时刻,那时候再来看这一刻,心情肯定会大有不同的。
不是吗?
妹纸们能为这个期望,再看看自己还有木有粉红票吗?
请
投
粉
红
票。
十月:光明在前方!(免费)
在刚刚过去的九月,各位原配的书友在情节万分虐心的情况下,还是毅然决然将粉红票投给了某寒,让原配从上个月的粉红第五,上升到粉红第四。这是一种什么行为?这就是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这就素真爱的节奏啊!!!
俺感受到大家对某寒,当然,更多是对霜儿的真爱,对于原配的无条件支持!
俺知道最近的情节确实很虐心,但是,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鸡鸭就要进笼,主人很快就要回家。到时候关门打狗,该是何等的爽快,何等的畅快淋漓啊!(原配众:你呀就吹吧……不畅快就用小粉红抽你……)
所以,各位原配众们,请赶快投出你们宝贵的保底粉红吧!
依然是粉票翻倍,但是加更票数不翻倍哦哦哦!!!!
最后再忠告一句,一切情节以某寒写出来的正版订阅为准。书评区脑补情节的帖子请自动忽略。
俺能说那些脑补情节的帖子没一个靠谱的吗?
当然,情节分析的书评大大欢迎。包括吐嘈某寒/抽打某寒的帖子也欢迎,但是情节脑补贴删无赦!
最后,强大的原配众们,请投保底粉红!安慰俺忐忑不安的小心灵吧!
请
投
粉
红
票!!!!
……
第180章 归来 (8K,含九月粉红930、960、990+)
方妩娘一向伶牙俐齿,与人斗嘴还从未输过,当下冷冷一笑,指着杜恒霜的牌位道:“我女儿尸骨未寒,你就急着要给士及娶阴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着走到杜恒霜的牌位前面,伸手拿起她的牌位,“如果你还是不满我女儿做你们萧家的媳妇,我现在就带她回去!她是我杜家的女儿,何必要待在你家受这份委屈?——真是死了你还要给她气受。龙香叶,这辈子我和我女儿没有得罪过你吧?你为何要这样羞辱我们?”说着说着,一向刚硬的方妩娘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龙香叶从来没有见过方妩娘在人前哭过,此时不禁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伸手将杜恒霜的牌位夺了过来,气呼呼地道:“霜儿是我们萧家上了族谱的原配宗妇,哪里能让你这个疯妇说拿走就拿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坏你女儿名节,你女儿九泉之下若是有灵,一定会后悔做你女儿!”
方妩娘被龙香叶骂得稍微冷静了一些,低头拿帕子拭了泪,知道是刚才自己说话太过。
杜恒霜是原配,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她没死,被休了,萧家族谱上哪怕划去她的名字,她也永远占了原配的位置。
因为原配,只有一人。男子此生第一次娶的妻子,是为原配。
后来的人,哪怕是皇室公主,无论如何抹煞前任的痕迹,都无法让自己坐上原配的位置。
可以为正室,可以为嫡妻,但是原配,永远只有一人。
她刚才居然还想把女儿的牌位从萧家的宗祠移出来,真是有些失心疯了……
方妩娘看着龙香叶将杜恒霜的牌位再次放上供桌,没有再企图去夺回来。
龙香叶看着杜恒霜的牌位,觉得无限委屈,也抹起泪来,“我什么意思?我难道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我已经战死的大儿子?——我还不是为了我的两个孙子、孙女!他们需要有个娘照应……”
“你胡扯!他们有自己的娘!”方妩娘虽然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可是此时她却不能再让龙香叶将她驳倒。
“可是他们的娘已经死了!方妩娘,你到底知不知道,没娘的孩子有多惨?我给他们找个疼爱他们的娘,找个他们也喜爱的娘,有什么不对?”龙香叶哽咽着道,“他们是我的亲孙子!是我老大唯一的孩子,你说我会不会害他们?!”
方妩娘怒视着龙香叶,“那是亲娘!——你知不知道,后娘有几个是好的?!”
两人在中堂之上争执,四周的下人一个个偷偷溜走,站到门外的廊庑底下去了。
龙香叶知道方妩娘是个爆炭脾气,吃软不吃硬,只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放缓了声调劝她,“后娘是不好,可是也要看什么情况。老大已经死了,月娇嫁给他的牌位而已,还是你认为月娇能跟他的牌位生个孩子出来,夺了恒霜孩子的宠?——月娇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她还不把两个孩子当宝?!再说,嫁给士及的牌位,实在是委屈了这孩子。她才十五岁,就要守一辈子的寡,就为了你宝贝女儿的孩子!她实际的情形,其实也就比下人好一点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压得方妩娘说不出话来。
龙香叶跟着道:“难道你真的把你自己的好恶看得比两个孩子的切身利益还要重要?为了你女儿独一无二的地位,我的两个孙子、孙女就活该从小便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你要不要这么狠啊!”龙香叶说到最后,也是泪如雨下,极是心疼自己的两个孙子、孙女。这没爹没娘的孩子,以后可怎么说亲啊?
方妩娘嘴唇翕合,居然再一次哑口无言。她觉得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是她被龙香叶拿大道理压着,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过了许久,方妩娘灰心丧气地道:“随你吧。你要给你儿子娶阴亲,也由得你。我要把我女儿的陪嫁带走,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再还给他们。”
论理,杜恒霜有孩子在萧家,娘家是不能将她的嫁妆拿走的。母亲的嫁妆,要不留给女儿,要不儿子女儿平分。让丈母娘拿回去的情形,极为少见。当然也不是没有。
龙香叶知道杜恒霜是方妩娘和杜先诚的心肝宝贝,就连他们的小女儿都没有杜恒霜那样得宠。
方妩娘担心杜恒霜的陪嫁被萧家人挥霍,也是情理之中的。
龙香叶挥挥手,“你可以把霜儿的嫁妆带走。但是老大将我们萧家的铺子田庄上在霜儿名下,那部分是我们萧家的,你不能带走。”
说着,龙香叶干脆叫了萧义过来,将杜恒霜名下的铺子交割清楚。
哪些是杜家的陪嫁,哪些是萧士及给杜恒霜的,萧义那里都有帐本。
杜恒霜一年前去郊外庄子上养病的时候,就已经跟萧义交割过一次,现在也只不过是再分一次帐而已。
方妩娘对着嫁妆单子,当杜恒霜的嫁妆带走了,只留下大的家私,还有一些绫罗绸缎,都尽数封库,钥匙被方妩娘带走。
方妩娘虽然带了这些陪嫁走,但是杜恒霜陪嫁的下人还是留在萧家。他们要照看杜恒霜的两个孩子,月例以后从方妩娘那边领,一个月关一次帐,由萧义去那边结清。
欧养娘和知数没有跟去中堂,只是默默地守在正院上房里。
陈月娇没事人一样,给两个孩子拿柳枝编出一些小花篮、小蚂蚱,看得平哥儿和安姐儿目不转睛。
方妩娘走后,龙香叶问准了陈月娇,正式遣人去金姨妈那里下聘礼,定了萧士及五七之后,就让她跟萧士及的牌位成亲。到时候,离杜恒霜的死,也不过两个多月,确实也是如同方妩娘所说,“尸骨未寒”。
龙香叶也有些惭愧,可是看着两个孩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颜,她觉得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这天晚上,陈月娇坐在两个孩子床前做针线。
夜已经很深,萧家的下人都已经回去歇息了。
知数在外面的暖阁打盹。
陈月娇放下针线,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轻轻帮熟睡的平哥儿擦去眼角的泪水。——她知道,这个孩子,不管在人前多粘她,可是私下里,他心里还是念着他的亲娘呢。人人都说他乖巧,可是陈月娇却觉得,这两个孩子,其实比上一世,“杜蘅”那三个无法无天的调皮孩子更难带。这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懂事以来,就没有见过爹娘,所以将他们的真正心思藏得很深。才两岁多呢,就开始察言观色,真是可怜……
陈月娇在心里暗道:“孩子别哭,你爹会回来的。——你爹若是真的死了,我怎么会嫁给他的牌位呢?”
说着,她微微地笑。这一世,她果然会花好月圆,不枉她重生一场……
虽然萧士及出征的日子提前了两年,陈月娇发现,事情还是顺着上一世的轨迹前行,不,甚至比上一世更好。这一世,“杜蘅”虽然未能如愿,“陈月娇”却提前十多年嫁到萧家。
她当然知道,萧士及在第一次对战突厥的时候,会有个坎。上一世,他也经历过“失踪”、“死亡”的过程。最后他依然活着回来,而且官封柱国侯……
想到萧泰及有了一个“柱国伯”的爵位就喜不自胜的样子,陈月娇真心看不上他。
眼皮子这样浅,等萧大爷回来,有的你好看。
……
萧泰及忙完大哥萧士及的丧事,就要准备陈月娇和大哥结阴婚的事。
没过几天,他就说手头不够用了,找萧义要萧士及的那些铺子、田庄和其余的财产。
杜恒霜和萧士及双双去世,萧义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把持这些财产。
萧泰及如今有了爵位,腰杆硬了许多,已经明确跟萧义说,再不交出来,就告他“以奴欺主”,企图霸占主家家产。
这样大的帽子,萧义当然抗不住,只好将手头上所有的东西都交了出来。
萧泰及看见这样大的一笔数目,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快,太子也知道了萧泰及手里的帐目,便辗转派了中人过来,跟萧泰及洽谈。
萧泰及知道自己“借袭”,是沾了太子的光,而且他一直也想在朝中找一个靠山。——有什么靠山,能比太子更大呢?当然除了皇帝以外……
现在太子想要一半的产业,他乐得拿着大哥的财产做人情,给自己铺路,当下就很慷慨地将萧家一半的产业改做了太子门下常总领的名字。
太子看着从萧泰及那里得来的数目庞大的财产,乐得哈哈大笑。
略施小计,他就将二弟的产业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了过来。
二弟以后想再图谋大事,没有银子,可是寸步难行。
先剪其羽翼,再断其臂膀,看他个跛足鸭,还能跑多远!
很快萧士及的五七过了,龙香叶一顶白轿,将陈月娇抬进了门,让她抱着萧士及的牌位成了亲。
从此家里上上下下都改口叫她大奶奶,跟杜恒霜相区别。
平哥儿和安姐儿也能叫她“娘”了,但是陈月娇执意不肯,总是跟平哥儿和安姐儿说,他们有亲娘,不用叫她“娘”,可以叫她“母亲”。
两个月内,萧家先办了杜恒霜的丧事,再办萧士及的丧事,最后还办了一场结阴婚的喜事,忙得不可开交。
一直到萧泰及封爵三个月之后,他们一家大小才搬到陛下御赐的伯爵府上。
萧泰及便成了伯爷,又得太子青睐,在长安城也成了一号人物。
从小到大,萧泰及都没有这样被人尊重过。这种人上人的滋味儿,当真是食髓知味,积重难返。
他们搬到伯爵府没几天,龙香叶的娘家兄弟,也就是龙淑芝的爹找上门,对龙香叶道:“姐姐,泰哥儿昨儿遣了媒人上门,去我家提亲,说要聘淑芝做填房。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龙香叶点点头,“泰哥儿跟我说了,是我同意的。”说完叹气,“只是可怜淑芝了,要做填房。”
龙家舅舅却笑道:“还好。泰哥儿的前头娘子没有留下一男半女,纵然是填房也是无碍的。”
龙香叶微微笑道:“那就好。既然你也同意,我就让官媒去把这件事定下来。还要合八字,下聘礼。”
两人就这样说定了萧泰及和龙淑芝的婚事。
此时离关芸莲过世也有一年多。
萧泰及也可以娶亲了。
不过萧家还在热孝当中。如果想要娶亲,只有在一百天之内。如果不能在一百天之内,就只能等一年之后出孝再说了。
龙家很想将这件事赶快定下来,再说龙淑芝年岁不小了,她不出嫁,底下的弟弟妹妹都不能结亲出嫁。
反正是娶填房,横竖大的礼数不错就行。
龙香叶就挑了最近的一个吉日,要给萧泰及和龙淑芝成亲,同时也在新的伯爵府热闹一番。
……
而陛下的特使两个月前就从长安启程,去往北方玄珉州,给毅郡王传令,在那里交接军务,好颁师回朝。
同时离开长安的,还有太子的心腹赵都尉,他奉了太子的密令,去往玄珉州的乌水镇,寻访萧士及。
他们都不知道,还有一队人,也悄然离开长安城,前往玄珉州的乌水镇。
这一行人里,唯一个小娘子马首是瞻。——这个小娘子,就是穆侯府的三小姐穆夜来。
和太子、陈月娇一样,当她听见萧士及“殉国”的消息,也如条件反射一般,想到了上一世,萧士及经历的那个坎。
和太子、陈月娇不一样的是,穆夜来比他们知道得更清楚,她甚至知道,萧士及当初在乌水镇,是具体在哪个地方遇救的……
上一世,萧士及曾经拿她做朋友,跟她说过不少当年的往事。
那时候,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萧士及说着心事,听完就给萧士及舞一曲胡旋。从萧士及恍惚痴迷的眼神里,她看得出来他含蓄内敛的热忱。
就是那一双燃烧的眸子,深沉到好像透过她,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使她深深不能自拔,义无返顾,就算做妾也要跟着他。她缠了他许多年,到自己二十多了,才被萧士及纳入萧府。
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
穆夜来在穆侯府被嫡母关在后宅好几年,她闲来无事,一直就在琢磨,这一世,她会在什么情况下,让萧士及注意到她。
她想过无数次,最好是在萧士及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来到他身边。
这一次,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她使出浑身解数,骗了自己的生母、自己的爹爹,又用计迷惑了自己的嫡母,才得以带着人手离开穆侯府,日夜兼程来到玄珉州乌水镇。
一路上,她无数次向菩萨祝祷,不要让上一世救萧士及的那个人先出现,一定要等到她来,才能让萧士及遇救……
菩萨好像听从了她的心声。
她带着护卫丫鬟来到乌水镇,直接寻找萧士及曾经跟她提及过的那个破旧的土地庙。
她还记得,萧士及跟她说过,在那个土地庙里,他曾经打死过一条蛇,救了一只差一点被蛇咬死的大白狐狸……
他们这一行人对乌水镇不熟,但是幸亏乌水镇不大,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土地庙。
他们来到第二个土地庙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浑身脏兮兮、衣衫褴褛的男人,靠坐在土地庙的神龛之下,奄奄一息。
穆夜来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那是萧士及。
虽然他受了很重的伤,浑身上下几乎体无完肤,而且发着高热,身上还有一阵阵臭烘烘的气味,可是看在穆夜来眼里,完全就是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如山、情深似海、俊美无俦的英武男子。
穆夜来轻轻走过去,蹲在萧士及跟前,含泪拿出帕子,将他脸上的脏污擦拭干净。
雪白的帕子逐渐变得乌黑,萧士及瘦骨嶙峋的脸逐渐显露出来,还有一脸络腮胡子。
穆夜来伸手轻轻抚摸他腮边的胡子,低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萧士及昏昏沉沉当中,觉得有人在跟他说话,可是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又在发着高热,眼皮重得抬都抬不起来。
他在自己亲卫的拼死相救下,从突厥人的埋伏中逃脱,可是一路被突厥人追赶,终于逃到这个镇上的时候,他就实在走不动了,半夜里是爬到这个低矮漆黑的土地庙来的。
他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饥饿,加上伤痛,折磨得他快不行了。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这几天每天都能梦见霜儿,梦见她含笑的双眸,伸出来的双手……
是霜儿来接他了吗?
萧士及突然醒悟过来,在心里大急。他自己是要死的人了,怎么会看见霜儿来接他?那岂不是霜儿也是死了?
不行!不行!
萧士及努力想抬起胳膊,推开那个想要搀扶他的“霜儿”,想对她说:“你快回去!快回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可是几双手伸过来,执意架起了他的胳膊,将他带离了这个土地庙。
等萧士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他睁开眼睛,本以为自己应该到了黄泉地狱。
可是他看见的,是一顶干干净净的青纱帐幔。
帐边还挂着一个暗金色的香囊,木樨花的香味隐隐约约从那香囊里传出来,跟霜儿身上的味道很是相似。
萧士及心头一阵喜悦,难道他还没死?而霜儿真的来救他了?
萧士及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几个月没有说话,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萧大哥,你终于醒了?”一个甜甜的嗓音又惊又喜地响起来。
萧士及愣了一下。——这不是霜儿的声音。
他努力偏过头,看向帐子外面。
一个穿着宝蓝底绣金鹧鸪蜀锦长袖短襦,腰系素色荷叶边石榴裙的女子由远及近地向床边走了过来。
他眼前的视线,也从模糊到清晰。
站在床边,满脸喜色的,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娘子的面庞。
萧士及皱了皱眉头,吃力地问道:“请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这个女子正是穆夜来。
三个月前,她将萧士及从那个破旧的土地庙救出来,就离开乌水镇,来到离乌水镇一百多里远的永年县。
永年县是玄珉州下广平郡的一个大县,人烟繁盛,物产充足,如果要住店寻郎中,永年县比乌水镇强多了。
再说,穆夜来下意识不想留在乌水镇,似乎在担心有人会跟她抢一样。
虽然这个想法很无稽,但是她就是有这个直觉。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直觉确实很正确。他们一行人离开乌水镇不久,太子的人就来到乌水镇,可是任凭他们将乌水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疑似萧士及的人。此是后话不提。
穆夜来带着萧士及来到永年县,包了一处当地富商的宅院住下。
三个月来,她请了无数的郎中,终于将萧士及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治得差不多了,只是内腑的伤,还不是那么容易好,依然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没想到她辛苦了这么久,萧士及居然出口就问“你是谁?”
难道他一点都不记得她?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啊!
明明萧士及以前还认识她的。她跟萧士及的娘亲龙香叶也很熟悉,就是这两年,她不得出门,才没有去过萧家。
两年而已,他怎么就把她给忘了?
穆夜来一脸幽怨地看着萧士及。
萧士及更是不耐烦。但是看对方的举止,似乎是救了自己,他也不好太给对方脸色看,只好又问了一声,“请问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不是你救了在下?”
穆夜来抿了抿唇,坐到萧士及床边,伸出手,想去触摸萧士及的面庞。
虽然很吃力,萧士及还是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躲开穆夜来的触摸。
穆夜来更是伤心,别过头,肩头一耸一耸,“萧大哥,不过两年不见,你就不记得夜来了?”
萧士及想了想。夜来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是还是想不起来。
“对不住,我确实不记得你。”萧士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三个月躺在床上,他发现自己无比虚弱。
光是坐起来,就要喘半天的气。
穆夜来无法,只好回头,眼泪汪汪地道:“我是穆夜来,穆侯府的三小姐,你真的不记得了?”
说起穆侯府,萧士及恍然大悟,微微笑道:“原来是三小姐。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又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穆夜来点点头,“三个月前,我去乌水镇游历,无意中路过一个土地庙,看见你在里面奄奄一息,就让下人将你带过来了。”
萧士及暗忖,乌水镇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穆夜来一个侯府小娘子,为何会离开长安,来到北方玄珉州乌水镇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况且这里离边境很近,不远处经常被突厥人劫掠,穆夜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游历”?
穆夜来看见萧士及眉尖微蹙,眼眸里眸光闪动,讳莫如深,似乎不是很信她的话,不由一阵心慌。
她知道,萧士及很是敏锐,最讨厌别人说白话骗他。
可是让她说实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难道她说,上一辈子,你告诉我你会在这里遇救,所以这一辈子,我来救你了……
她说得出来,萧士及可听不进去。说不定立即拿剑将她这个“妖孽”砍杀。
穆夜来只好闭口不语。
萧士及扯了扯嘴角,笑道:“穆三小姐不说,也由得你。”说完淡淡地道:“我渴了,可不可以给我一杯水喝?”
穆夜来被萧士及看穿心事,有些心慌意乱,连忙起身去倒了茶水,亲自服侍萧士及喝下。
萧士及喝完水,似乎精力都用尽了,便又睡了过去。
穆夜来放下帐帘,走到对面的炕上坐下来。
她的贴身大丫鬟琴猜悄悄走进来,问道:“大小姐,萧大爷怎么说?”
穆夜来的心事,并不瞒她的这个贴身大丫鬟。
这也是上一世跟着她来到萧府的大丫鬟,对她忠心耿耿。
穆夜来摇摇头,“他不记得我……”说着,眼圈一红,又掉下泪来。
琴猜很是气愤,低声道:“怎么能这样?枉费小姐千里迢迢来救他,他居然无动于衷!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儿,就该将他扔回那破庙去!”
穆夜来忙捂住琴猜的嘴,着急地道:“我的姐姐,这件事不能乱说。说了咱俩都没命……”说着,还对着琴猜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琴猜掰开穆夜来的手,伸了伸舌头,低笑道:“小姐太谨慎了。”
穆夜来忙拉着琴猜离开屋子,回手掩上门,和琴猜去外面说话。
对面的床帐里面,萧士及却悄然睁开眼睛,眉头紧蹙,想着刚才听见的这主仆俩的话。
她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那个土地庙里面?
听她们的谈话,她们还是从长安赶来的。
在长安就知道自己在北方玄珉州遭难,还知道自己躲在那个土地庙里?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敢担保,就连他们军中的斥候,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身受重伤,又猜到毅郡王那边有奸细,怕被人无声无息地做掉,本是想着等伤好了再去寻大齐的驻军。
可是现在穆夜来中途插一杠子,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她背后穆侯府,甚至是昭穆九姓的意思?
他们想做什么?
萧士及的思绪完全发散开去。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昭穆九姓“胁持”了,只能耐着性子对穆夜来虚与委蛇。
穆夜来却在外面对琴猜叮嘱。
“不要跟萧大爷说他妻子的事,让他安心养病,等病完全好了,回到长安他家中,他自然就知道了。”
琴猜瞪大眼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不能现在告诉萧大爷吗?您想,他也许顾着自己还有妻室,所以就算对小姐动心,也强行克制自己。如果告诉他,他妻子已经去世了,岂不是对小姐更有好处?他也不用顾虑什么了。”
这番话很是诱人。
可是穆夜来考虑再三,还有摇摇头。
“不用。我要他在这里养伤,一点都不要提起他的妻子。管他妻子是死是活,总之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有人提的妻子。——我的时间宝贵,不能让他将心分到别人身上。”
琴猜只好点头应了,出去吩咐她们带来的丫鬟和下人不提。
萧士及也不再问穆夜来的理由,每天都积极配合治伤。
平时洗漱,也都是让男仆服侍。
穆夜来本来不惯服侍人,她也不想让自己的丫鬟去接触萧士及,所以这一直以来,都是两个小厮服侍萧士及,给他擦身,帮他捶腿,已经很熟练了。
萧士及不动声色地套这些下人的话,却发现他们对这一趟来意也一无所知,心里更增疑惑,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被对方抓住把柄,或者一怒之下,将自己“撕票”……
萧士及这一趟伤,养了足足一年。
直到永昌五年的六月,他才能够行走自如,并且将以往的功夫也拣回了七八成。
穆夜来这一年来一直陪在萧士及身边,虽然只是跟他说说家常的话,也觉得分外高兴。
萧士及对她的来意绝口不提,也从来不接她的话,晚上就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星空,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夜。
终于有一天晚上,萧士及从窗口一跃而出,只给穆夜来留下一张“大恩不言谢”的字条,便离开了永年县,径直往大齐驻军的地方去了。
结果那里空空如也,驻军早在一年前就撤走了。
大齐在这里五百里以外设了都护府,由许言邦任都护。
萧士及想了想,他还是不要再往北走了,还是南下回长安吧。
于是他在当地的富户家里盗了一匹马,骑着马悄然离开玄珉州,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回到长安。
※※※※※
一更八千字。含九月粉红930、960、990的加更。下午还有九月粉红的加更。
大家的保底粉红呢?难道大家今天看完加更,明天就不要看加更了?←_←
……
第181章 窝心脚 (九月粉红1020、1050、1080+)
阔别已久的巍峨城墙出现在眼前,萧士及不由激动起来。
大齐的长安敞开大门,迎接四面八方的来客。
虽然才是清晨,城门前面已经人来人往。
萧士及勒住马,静静地立在城门口看了一会儿,唇角露出的微笑隐藏在一部络腮大胡子中。头上的毡帽落满了灰尘,身上的衣衫也几乎看不出以前的颜色,可是他到底回来了,站在大齐最强大的都城门口,他的胸中升腾起一股自豪。
这里的安宁和祥和,都是他和他的同袍们拿命换来的!
想起那些埋骨边疆的同袍战友,萧士及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腹,那马轻轻纵跃而起。
萧士及骑在马上,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拎着缰绳在人群中纵跃来去,很快进了城门,往自己家的方向奔去。
本来他是军士,回来之后,按制应该先去兵部报备,然后去毅郡王府里参见毅郡王,最后才是回家。
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他想先偷偷看一眼霜儿,看一看自己的两个双生子,然后再去兵部报备……
快马来到他们住的永宁坊,萧士及远远看见自家大屋挺立的屋脊,已经是满心欢喜。
正是金秋时分,长安城木樨遍植,香气萦绕,身前身后似乎都是霜儿的气息。
“及哥哥……及哥哥……及哥哥……”耳边似乎能听见她清脆的笑语和欢快的脚步声。
萧士及喜悦得心都痛了起来,带着满满的酸涨、期盼和柔情,他来到自家大门前。
大门紧闭。
他没有在意地下马。
一般没什么事,各家的大门都是关得紧紧的,只有旁边的角门会有人守着。
当然,萧家已经有了专门的门房和门子了。
萧士及将马拴在大门口的袢马石上,轻快地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大力扣响了大门上的门环。
他摸着满腮的胡子,想象着霜儿看见他长着胡须的样子,肯定会惊诧莫名,然后他会抱住她,狠狠地亲她,用胡子使劲儿扎她,直到她求饶,然后自己会抱起两个孩儿,同样用胡须扎他们,让他们尖叫,咯咯地笑,满地乱跑,自己装作追不上的样子,跟在他们后面跑,就和老鹰捉小鸡一样……
萧士及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啊?——老爷不在家!”门内传来一声焦躁的大喊,声音听得好熟悉。
萧士及一愣,敲门的右手就落在半空中,看着大门被拉开一点门缝,露出里面那个人的面容。
居然是他的外院大总管萧义。
萧士及再处变不惊,此时也不由得呆住了。
“萧义,你怎么改做门子了?”萧士及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真是有意思。
萧义本来盯着门口的胡须大汉很是疑惑,可是一听他的声音,立刻吓得跪了下来,对他磕头道:“大爷大白天回来,是不是不放心两个孩子?大爷放心,他们在伯爵府过得很好……大爷,我这就去给您老人家烧香,要多少纸钱?车马轿子都要么?还要不要烧几个婢女下去?”嘀嘀咕咕一大堆,听得萧士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右手伸出,臂力微沉,将跪在地上的萧义一下子托了起来。
萧义感受到萧士及胳膊上的热气,和铁一样硬实的臂膀,一下子也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胡须大汉,嘴里哆嗦起来,“……大大大大……”
“大什么大!”萧士及不耐烦了,“赶紧开门让我进去。我一会儿还要去兵部报备呢!快点,别让人知道!“
萧义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萧士及!是大爷!他没死!他从北方边境回来了!
“大爷!您可回来了!您没死啊?!”萧义一下子痛哭流涕起来,攀着萧士及的胳膊,哭得个稀里哗啦。
萧士及愕然,“我没死你很伤心吗?看你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还是死了好?——你这个没良心的杀才,还不赶紧给我让路?”说着,一把推开萧义,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
不对劲,很是不对劲。
虽然离家三年半,可是家的情形每时每刻都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记得很清楚,别说大白天,就连晚上,他们萧家的外院,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
可是现在,这里好安静。安静得像一座坟墓,活死人墓。
萧士及站在外院的照壁前面,过了许久,缓缓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伯爵府?是怎么回事?我的孩子,为什么在伯爵府?哪个伯爵府?霜儿呢?她在不在?还是也去伯爵府了?”
萧义的泪更是汹涌而出,他知道他不能在大爷面前这样哭。
三十多的汉子,怎么能哭成这样?也不嫌寒骖……
他抬起袖子,一个劲儿地去抹自己的眼泪,可是怎么抹也抹不净。
萧士及的声音低沉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哭什么?你好好的外院大总管,怎么变成了门子?还是你今儿凑巧在家?但是门子呢?门房里怎么空无一人?”
这可让萧义如何回答是好?
难道让他跟大爷说,大爷您早已经“战死沙场”,而自己这个大爷的外院大总管,已经被二爷蠲了,只能在老宅这边守门做门房?
还是说,大爷,您妻子已经过世一年了,现如今,您结了“阴婚”,还有个妻子,在伯爵府带孩子呢……
萧义直觉不敢说第二件事。如果让大爷知道大少奶奶早已经过世,而且死得那么惨,大爷不知道会怎样……
可是不说又不行。
萧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任凭眼泪纵横,哽咽着就不用说话。
萧士及看见萧义这副样儿,心里一沉。他不再问他,将袍子往腰间一撂,飞身跃起,跃过二门上的围墙,往内院飞奔而去。
萧义看着萧士及居然在自己家里穿门跃户,做那“梁上君子”,一时忘了哭,呆呆地看着萧士及的身影消失在内宅的重重屋顶当中。
“大爷!”萧义吓得一哆嗦,拔脚就跟了上去。
好在萧家的下人都去了伯爵府,就他这一个大爷的“老臣子”被发配到老宅守门。
这可真应了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萧义振作起来。——大爷终于回来了,可是要收拾收拾萧家那伙子吃里扒外的魑魅魍魉了……
萧士及一路狂奔,来到自己和杜恒霜住的正院。
院门前的柳树已经枯黄了半边。
一阵风吹来,将门口的落叶吹着打了旋的转,在他脚边飘飘荡荡地停了下来。
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温馨、洁净、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吗?
完全没有一丝人气,像是荒废了许久。
“萧义!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士及转身,怒视着从后面上气不接下气追过来的萧义。
萧义明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一关始终是要过的,就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地道:“大爷,跟小的进来。”说着在前面领路,进了正院。
推开上房的大门,萧义垂着手站在门前,对萧士及道:“大爷请进。”
萧士及缓步走进来,站在台阶下面,望着台阶上上房大门里面黑漆漆的,心下更是疑惑,看向萧义道:“你再吞吞吐吐,信不信我一脚送你上西天?!”
萧义扑通一声对着门里跪下,冲着大门里面磕头道:“大少奶奶的牌位就在里面供着。大爷也来上柱香吧。——大少奶奶已经过世一年了……”
在萧士及听来,萧义的话,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萧士及立在台阶下面,面上还故意紧绷着,保持着刚才吓唬萧义时候的样子,耳朵里听见了萧义的话,但是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站在院子中央,似乎站在一个巨大的旷野边缘,前面有着熙熙攘攘的人声,但是他一个人被隔绝在外,他呼喊、狂吼、嘶叫,都无人应他。
他看见在人群中央,霜儿言笑盈盈立在那里,她的眼里却没有焦距,明明看着他的方向,却像是穿透他,看向了他的身后。他回头,他身后却是一道悬崖,刀凿斧劈一般,崖下有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想要让他跟着一起跳下去。
萧士及知道自己不能动,一动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看见霜儿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嘴角噙笑,吴带当风,从他身旁缓缓走过。
“霜儿……”萧士及伸出手,想抓住杜恒霜,可是他却抓了空。杜恒霜的身影逐渐变得半透明,越发虚幻。
“霜儿!”萧士及再次大叫一声,因为他看见杜恒霜居然毫不犹豫地往悬崖下面跳了下去!
萧士及不加思索地跟着她往下跳,只想抓住她飘飞的衣带,将她拉上来!
可是他没有拉到杜恒霜,他自己却一头栽倒在地上!
萧士及醒过神来,看见自己还是倒在自己和杜恒霜的院子里,哪里有什么旷野?哪里有什么悬崖?就连霜儿,也不过是一个幻相而已。
萧义就看见萧士及脸色变得雪白,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忙跑过去扶起他,关切地问道:“大爷怎么啦?”
萧士及看见萧义,笑道:“刚才我跟做了一个梦一样,梦里听见你说大少奶奶过世了,吓得我差一点没命。”扶着萧义的手摇摇晃晃站着,萧士及踉踉跄跄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差一点被你吓死。幸好只是个梦……”
萧义无语。哪里是梦啊?他明明说得清清楚楚好不好……
可是他知道,以大爷和大少奶奶的情分,一时间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但是这个坎,他肯定是要过的。
人死不能复生,不像大爷,战场上有时候会消息有误,可是田庄里那场大火,却是明明白白毫无差错。
萧士及走到屋里,抬头看见对着大门方向的供桌上摆着孤零零一个牌位。
他的瞳孔急速收缩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来到供桌边上。
只见那牌位上写着,“萧门杜氏恒霜之位。”
萧门杜氏恒霜。
萧士及的手指颤抖着,在那牌位上一遍遍摩索,顺着那刻的字迹一遍遍书写。
原来,刚才他听见的话,不是梦。
霜儿真的死了?
萧士及闭了闭眼,两滴泪滴在杜恒霜的牌位上,淡淡地氤开。
“她是怎么死的?葬在哪里?”萧士及淡淡地问道。
声音虽然平淡无奇,可是萧义却听着心惊胆战,忙将杜恒霜的事说了一遍。
他口齿清楚,从关芸莲暴病身亡开始讲起,到杜恒霜在萧家田庄养病一年之后葬身大火而亡,将凡是他知道的情形,都说得一清二楚,末了道:“……大少奶奶的丧事没过多久,就传来大爷战死沙场的消息。陛下圣明,封了大爷爵位,但是因为平哥儿还小,就让二爷借袭,言道等平哥儿长大成人之后,再还给平哥儿。”
萧士及低头看着杜恒霜的牌位,冷冷地问道:“那就是你说的那个伯爵府了?泰及现在是伯爵?全家人都搬过去了?”
萧义点点头,“正是。不过二爷说伯爵府人手够用了,半年前让小的回到老宅看门,小的乐得轻松,就偷懒回来了。”
萧义虽然没有明说,萧士及却知道肯定是萧泰及嫌弃萧义是自己的心腹,所以才变着法子打发了他。
萧士及点点头,“我的两个孩子呢?也在伯爵府?谁带着他们?是我娘吗?”
杜恒霜去世了,他也“去世”了,两个孩子一般是由祖母带的。
萧义窒了窒,还是老老实实地将陈月娇主动要求跟萧士及牌位成亲“结阴婚”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现在就是大奶奶看着平哥儿和安姐儿。”
萧士及听得额头青筋直冒,抱着杜恒霜的牌位大步走出去,“前面带路。”
萧义便赶紧跑上去,将萧士及带到了伯爵府。
因有萧义领着,萧士及也没有出声,他们倒是一路畅通,进了伯爵府的角门,然后经由重重垂花门,来到后院龙香叶住的春晖堂。
伯爵府有两处最大的院子,除了萧泰及和龙淑芝住的正院,就属龙香叶住的春晖堂最大最气派。
陈月娇经常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龙香叶这里玩,一来就是一整天。
两个孩子反倒安安静静,不像大多数三岁多开始顽皮的孩子。
此时正是大清早,萧泰及出去了,龙淑芝在上房理事。
陈月娇带着两个孩子在龙香叶这里伺候龙香叶和两个孩子吃早食。
听说萧义求见,龙香叶皱了眉头道:“他来做什么?”
陈月娇对萧义很是笼络,忙道:“娘就见一见吧。好歹是大爷以前得用的人,也不好太轻率了。”
龙香叶点点头,放下筷子道:“让他进来吧。”
萧义带着萧士及上了台阶。
走进春晖堂的大门,萧义先给龙香叶行礼,又问了平哥儿和安姐儿好,才对着陈月娇点点头,回头对萧士及道:“大爷,老夫人在这里呢。”又指着饭桌上坐着的平哥儿和安姐儿道:“这就是平哥儿和安姐儿。”
平哥儿和安姐儿看着一个满脸胡子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将大门挡得严严实实的,有些害怕,不由得互相凑近了些。他们怯生生地抬头看陈月娇,希望得到她的关注和抚慰,可是看见陈月娇却满脸惊喜地看着那满脸胡子的男人,半只眼睛都没有看见他们俩。
平哥儿眼神黯了黯,伸手握住安姐儿的手,低声道:“妹妹,别怕。”
安姐儿颤抖着点点头,却看见那大胡子男人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坐在座位上的安姐儿抱了起来,举在面前细看,眼里已经泪光点点。
安姐儿跟杜恒霜小时候生得越来越像。
“哇……哥哥……母亲……养娘……祖母……”安姐儿被萧士及的眼神吓得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惊动了春晖堂的下人。
龙香叶的大丫鬟梅香和荷蕊从里屋走出来,看见一个高大的汉子抱着安姐儿,都是一愣。
萧义笑道:“那是大爷回来了。”
“大爷?!大爷没有死?!”梅香一阵惊呼,连忙过来行礼。
很快,萧士及没有死的消息,传遍了萧家上上下下。
内院的下人蜂拥而至,过来给萧士及行礼磕头。
在她们心里,始终萧士及才是萧家的主人。
萧泰及虽然袭了爵,但是总差那么一点东西。
外院的下人也得到消息,有些人心知不妙,拔脚就跑,还有人赶紧出去寻萧泰及。
龙香叶的春晖堂里一时人头攒动。
平哥儿看见安姐儿哭得那样难过,顾不得自己也在害怕,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到萧士及身边大声道:“把我妹妹放下来!把我妹妹放下来!你吓倒她了!”
萧士及看了平哥儿一眼,右手笨拙地轻轻摇了摇臂弯里的安姐儿。
安姐儿一下子感到一种非常安心的味道,从萧士及的臂弯传过来,那是她从来没有从别人那里感觉过的。
龙香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萧士及并没有死,他活着回来了!
“真是咱们家的大喜事。老大,过来,你该多谢谢月娇。她为了你的两个孩子,宁愿抱着你的牌位结阴婚,现在你回来了,可要好好待她。”
陈月娇含羞带怯地走上前来,对萧士及福身一礼,“大爷回来了,真是妾身的福气。”又道:“大爷刚回来,满身风尘,让妾身服侍大爷盥洗吧。”
萧士及满脸阴骘地看着陈月娇,兜胸就是一记窝心脚踹了过去,咬牙切齿地道:“老子又没死!结他娘的阴婚!”
……
第182章 失心疯 (8K,含九月粉红1110、1140、1170+)
萧士及从军三年,又从小习武,他这一脚,力量当然不同一般。
若不是他抬脚踢出去的时候,胳膊上抱着的安姐儿有些心慌,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子,软软香香的小女儿让他顿生犹豫,又不想让两个孩子看见太过血腥的画面,才在出脚的时候,只使出了三分的力气。不然的话,以他能跟突厥人肉搏的力气和本事,那一脚肯定要让陈月娇肠穿肚烂、血溅当场了。——在北方的战场上,被萧士及一脚踢死的敌人也不在少数。
但是对于陈月娇来说,就这三分的力气,也够她受了。
她对萧士及全无防备,压根没想到刚一见面,萧士及就赏她一记窝心脚!
上一世的时候,无论“杜蘅”,还是“陈月娇”,萧士及都没有动她们一根毫毛,哪怕跟“杜蘅”最后闹成那个样子,萧士及被“杜蘅”气得几乎吐血,也没有弹她一根手指头。而“陈月娇”,上一世的时候,一直就像个沉默的影子,站在萧士及看不见的地方。
夜深人静的时候,上一世“陈月娇”的情绪有时会浮上心头,能够让这一世占了“陈月娇”身体的“杜蘅”感同身受。那是一股无边无际的寂寞,寂寞到压抑,压抑的深处,却是极度的渴求。就像是酒徒看见美酒,饕餮看见美食,有股欲罢不能的迫切……
可是这一次,在萧士及历险归来的第一个照面,她就被赏了一记窝心脚。
那记窝心脚兜胸踹过来,正正好好踹在她心脏下面一点点的地方,将她踢得倒飞出去,撞在靠墙的供桌上,将那供桌撞的稀里哗啦响。那里的几根肋骨应声而断,痛得她歪在地上,身体蜷成虾米状,四肢近乎抽搐起来。
她知道萧士及一定会活着回来,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
所以今天甫一见他,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根本没有想过萧士及会这样待她。
春晖堂的下人都看傻了眼。
近一年来,陈月娇作为萧家的大奶奶,沉静温柔,少言寡语,每天只带着两个孩子在后院待着,除了自己的院子,就是来老夫人的春晖堂陪老夫人说话,同时让老夫人跟两个孩子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龙香叶对孩子其实没那么大耐性。当年她自己的三个孩子,萧士及是由她丈夫萧祥生一手带大的,萧泰及和萧嫣然都是养娘和下人一起带大的。她自己当年忙着惶恐,忙着悲戚,忙着自怨自艾,没有多少时间来真正教养孩子。
现在她却有了孙子、孙女。这股感觉让她觉得很奇妙,再加上杜恒霜在世的时候,孩子还小,基本上不许她过多的去杜恒霜的院子里探望孩子。所以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稀罕。
龙香叶对平哥儿和安姐儿,还是多投入了几分关心。不过这种关心持续的时间不长,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来做一个慈祥的祖母。所以没过多久,她就有些腻烦了。
陈月娇见天带着孩子过来,也很有眼色。只要她有一点点不耐烦,陈月娇就会立刻带着孩子告辞。
相处下来,龙香叶觉得无聊的时候,有陈月娇,还有两个孩子做伴,她觉得还行,至少不那么无聊了。逗逗两个孩子说说话,跟陈月娇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萧泰及和龙淑芝又对她是真正拍着捧着,她的日子过得很顺心。
就是有时候看见平哥儿,会想起自己早逝的大儿子,会忍不住哭一场。
而陈月娇就会很大度温柔地在旁边劝解。
在萧家的下人看起来,不仅龙香叶看重陈月娇,两个孩子依恋陈月娇,就连伯爷萧泰及和伯爷夫人龙淑芝,都对陈月娇很是客气。
不知不觉中,陈月娇在萧家说话,已经隐隐有了主母的风范。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大度柔顺的主母,一个照面就被大爷打趴下了。
春晖堂上的下人脸上的神情一时精彩无比。
陈月娇从地上撑着抬起头,正好看见春晖堂前团团围成一圈的下人,都瞪着眼睛看自己被大爷打得起不来身,一时又羞又气,知道自己这一年多来挣的脸面全都给丢尽了。
这些下人看见了自己最狼狈的一幕,以后自己怎么当家作主,在后院支持中馈?
说不得,以后她当家了,要把这些下人统统换掉。
凡是今日站在堂上的这些下人,一个都不能留。
包括老夫人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
陈月娇一边想着,一边巴住了供桌的桌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金姨妈从旁边窜出来,扑倒陈月娇身边,半跪在地上,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还好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为娘怎么活啊!”
自从陈月娇抱着萧士及的牌位嫁到萧家,金姨妈总有大半年的时间客居在萧家。反正萧士及已经死了,陈月娇是她住的那个院子的主母,金姨妈住在那里,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当是可怜陈月娇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
龙香叶也被萧士及突然爆发出来的怒气吓得不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站在离供桌不远的地方,瞠目结舌地看看萧士及,又看看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断啜泣的陈月娇,听见金姨妈的哭声,半晌才脸色铁青地道:“你这个逆子!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萧士及冷笑一声,托了托自己胳膊上的安姐儿,让她坐得更稳一些,并没有接话。
对他来说,动手远比动口要迅速。他不耐烦跟人拌嘴,能用拳头窝心脚解决的问题,从来不会再跟人罗嗦。
龙香叶看着春晖堂的下人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看见大爷回来兴奋的,还是看见陈月娇挨打兴奋的,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样下去,月娇以后怎么在萧家立足?老大回来,以后这个伯爵府都是他,月娇就是妥妥的伯爵夫人。她要主持中馈,怎能让下人看见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龙香叶便挥了挥手,对着堂上的下人道:“都下去吧,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你们的管事婆子呢?不用我再来一一招呼了吧?”
堂上的下人忙行了礼,如流水一样退了下去。
龙香叶就对自己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大奶奶扶起来,送到暖阁去?再派一个婆子去请郎中。唉,自从诸郎中去世了,咱们家就没请到什么好的郎中了。”
说起诸素素,自然想到跟诸素素一起葬身火海的杜恒霜。
龙香叶也抹起眼泪,对萧士及道:“你媳妇儿去世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也不能把气撒到别人头上。”一边说,一边跟在荷蕊和梅香身后进了暖阁。
荷蕊和梅香一边一个架着陈月娇,金姨妈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
一行人进了暖阁,只留下萧士及、平哥儿、安姐儿,还有萧义,以及欧养娘和知数,候在外面的上房里。
欧养娘和知数这时候才过来给萧士及行礼。
欧养娘满脸羞惭地道:“请大爷恕罪,奴婢没有照顾好大少奶奶。”
萧士及对杜恒霜的下人一向温和,闻言忙道:“欧养娘不必这么说。”顿了顿,又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晚些时候会带平哥儿和安姐儿回老宅,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去。——平哥儿、安姐儿需要人照顾。”
欧养娘和知数忙应了,立即回去收拾东西不提。
萧士及就对萧义点点头,让他在外间等着,自己低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平哥儿。
平哥儿正扬着头,一脸孺慕,又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萧士及想了想,将杜恒霜的牌位给安姐儿抱住,自己弯下腰,伸出另一边胳膊,稍一用力,将平哥儿也抱了起来。
两个孩子在萧士及臂弯面对面坐着,对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平哥儿胆子大一些,问出了安姐儿不敢问的问题,“您……您……是我们的爹爹吗?”
平哥儿和安姐儿才满了三岁不久。
萧士及想起来刚才好像没人跟两个孩子介绍过自己的身份,脸上的神情不由缓和下来,反问道:“你觉得呢?”
平哥儿有些激动,规规矩矩坐在萧士及臂弯,颤声道:“刚才……刚才……祖母说,母亲是抱着您的牌位嫁进来的。我知道,母亲是嫁给我和妹妹的爹爹……所以,我可不可以说,您就是我和妹妹的爹爹?”
虽然是小心翼翼地问话,可是平哥儿那双和萧士及一模一样的幽深黑眸里,闪着希望的光芒。
小孩子这样的一个期望,任谁都无法说一个“不”字,更何苦萧士及本来就是他们的亲爹,一时喉咙间都有些发堵。
“……是,我当然是。”萧士及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才哑着嗓子道。这孩子可真聪明,才三岁,就从大人的只言片语,推测出了萧士及的身份……
他刚回来,身上风尘仆仆,还有些味道,就连他自己闻着都不舒服。
可是两个孩子听见这句话,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反而齐齐欢呼一声,不约而同抱住了他的颈项,欢喜着道:“我们有爹爹了!我们有爹爹了!”
清脆的童音在上房里回荡,听得在一旁站的萧义都忍不住又拿袖子抹了抹泪。
萧士及被两双软软的小胳膊抱住颈项,鼻间闻到的是两个孩子清爽中还带着乳香的味道,心里也被熏得软成一片。
若是霜儿还在,若是霜儿还在,他们一家四口,不知要乐成什么样儿……
萧士及连忙抬起头,望着上房的藻井屋顶,硬硬地咽下自己痛彻心肺的苦和难以言说的痛。
霜儿说过,好男人流血不流泪。他记得她,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从刚学走路的幼儿,到娇俏活泼的垂髫幼童,又到亭亭玉立的如花少女,最后到美艳端凝的新嫁娘。
这一瞬间,霜儿的一生在萧士及眼前掠过,如同一把刀一样,在他心里狠狠剜了一刀。
他痛得弯了腰。
抱着两个孩子,他发疯一样想她。
“老大!你还不快进来!”暖阁里传来龙香叶的呼喊声。
萧士及收回思绪,整了整脸色,一边胳膊抱着一个孩子进了暖阁。
龙香叶抬头看见萧士及将两个孩子都抱在胳膊上,忍不住道:“你抱得动吗?他们两个人可沉了,我一个孩子都抱不动,一抱我就腰酸背痛。幸亏你弟弟还没孩子,不然一堆孙子、孙女一起扑上来,可要了我的老命了。”一幅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的样子。
龙淑芝嫁进来才刚刚一年,还没有坐胎。
萧士及见自己在这里这么久了,萧家内院的下人都过来行过礼了,这个二弟妹却还没有露面,只在心里微晒了一下,就问道:“娘叫我进来,有何吩咐?”
这话把龙香叶给问傻了,她张着嘴,愣了半天才道:“你刚回来,不应该跟我,跟你媳妇多说说话?”
萧士及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微微颔首道:“娘我已经见了,知道您身体健康,过得如意,儿子也放心了。等下儿子去自己媳妇坟前上香,自然会和她多多说话。”
龙香叶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是,你是应该去霜儿坟前拜祭一番。不过,我觉得你也应该跟月娇说说话。——来,还不过来给月娇赔不是。你刚刚那做的是人事吗?怎么能打女人呢?况且又是你妻子……”
萧士及断然打断龙香叶的话,冷笑道:“我绝对不会打我的媳妇,可是我不保证不打女人。”
“还犟嘴?难道月娇不是你媳妇?我跟你说,月娇可是我们萧家三媒六聘,六礼齐全地娶进来的正室夫人。你这样怠慢她,我见了不高兴。”龙香叶恨铁不成钢地道,觉得自己儿子的眼光真是有问题。杜恒霜那样一个娇娇的大小姐,他偏偏做“老婆奴”做得欢欢喜喜。陈月娇这样一个善良痴心的女人,他却连正眼也不看。不仅不看,还能踹人家一脚——男人啊,永远不要指望他们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女人。只有女人才最明白女人。
龙香叶感慨着拉过金姨妈的手道:“亲家,真是对不住,我儿子刚刚死里逃生,有些心神不稳,您不要放在心上。”
金姨妈哪里敢生萧士及的气。
再说,萧士及活着回来,最高兴的人,除了陈月娇,大概就是金姨妈了。
她是做娘的,哪里真正愿意自己女儿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再说她们家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要卖女儿的那等贫苦人家,真不明白女儿那时候为何会一意孤行地要嫁给萧士及的牌位结阴亲。
现在好了,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啊。
不然的话,以萧士及的条件,就算是做妾室,陈月娇也未必够格啊……
金姨妈收起戚容,满脸堆着笑道:“老夫人放心,我都省得。这孩子既然已经嫁给大爷了,就是大爷的人。是打是骂,都是大爷说了算,我就算是做娘的,也只有劝着女儿听大爷的话,不要淘气让大爷闹心就成了。”
陈月娇胸口的疼好了一些,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垂了下来,不敢看着萧士及。
龙香叶也道:“你们这样通情达理,真是我们萧家的福气。月娇是个好孩子,对前头夫人的两个孩子视若己出,实在是少见。”说着,又对萧士及道:“你还不快过来?跟月娇一起跟我磕个头,给我敬碗茶,然后就带着你媳妇回去,两人好好叙叙旧吧。——上一次结阴亲,只是草草办了一下。老大你既然回来了,咱们再大办一次喜事,请亲朋好友热闹一番,也好去去咱们萧家的晦气!”
萧士及摇头,淡淡地道:“娘想多了。我既然没死,这‘阴亲’自然不作数。她们母女俩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
陈月娇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都嫁给他了,已经上了萧家的族谱,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不仅金姨妈生气,连龙香叶也恼上来了,数落着萧士及道:“你刚死里逃生回来,我本不该说你。可是你也太不像话了。——你看看月娇,她什么都不图,十五岁的时候,就立志为你守寡,抱着你的牌位嫁给你。帮你带孩子,操持家务。你以为这些事好做?她这样一嫁,可就是一辈子!再看看你的两个孩子,被她带得多好?都恨不得把她叫‘娘’了,但是月娇从来没有那些鬼鬼祟祟的心思,待别人的孩子比亲生的还要好。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你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还不快去赔个不是,从此跟她好好过日子,再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咱们萧家人丁单薄……”唠唠叨叨,居然说到萧家的百年大计上去了。
萧士及静静地等龙香叶唠叨完,才淡淡地道:“是,这样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女子,我真是无福消受。还请两位自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龙香叶见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萧士及都不肯认陈月娇是妻子,觉得在金姨妈面前丢了人,一时恼了,拍着桌子道:“我是你娘,我说了算!——我给你娶的媳妇,你不能不要!”说着,又苦口婆心地劝,“你不看在我份上,不看在月娇份上,也要看在两个孩子份上。他们把月娇当亲娘,忽然让他们跟月娇分开,你知道对他们的伤害有多大?——就算是霜儿活着,也不忍心让两个孩子难过的。”
萧士及见说到两个孩子,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道:“我问你们,是跟着那位陈姑娘,还是要跟着爹爹?”
平哥儿和安姐儿毫不犹豫地道:“爹爹!当然是爹爹!”说完紧紧抱住萧士及的颈项,像是生怕他丢下他们。
龙香叶气得发抖,伸出手臂指着萧士及,恼道:“已经成了亲,拜了堂,上了族谱,你还待怎样?这么好的女子,什么都不图你,只要嫁给你的牌位给你守节,给你带孩子,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不肯认她做妻子?”
萧士及终于嗤笑一声,对龙香叶道:“娘,您说得对,这么好的姑娘,跟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一样,居然什么都不图,好端端一个大姑娘,就自愿嫁给我的牌位。这种人,说出去都没人信。娘啊,您儿子何德何能,得观世音菩萨垂青,我可不敢在家里供一尊菩萨。”
虽然明面上是夸她的话,可是陈月娇还是听得心里一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忙捂着胸口,忍着剧痛道:“大爷谬赞了,月娇没有大爷说得这么好。不过,月娇既然过了门,嫁给了大爷,这辈子除非我死了,我是不会离开萧家半步的!”
萧士及果然接着说道:“娘,您都听见了吧?人家说死也不走呢。娘刚才明明说她什么都不图,可是为何又不肯离开我们家?不是什么都不图,只为了给我带孩子吗?现在我活着回来了,我的孩子自然我自己带,不用别人插手。既然她什么都不图,现在应该爽爽快快离开我们家才是。——可是看她的样子。真是宁死也不走。您说,她真的什么都不图?”
龙香叶刚说嘴,就被萧士及打了嘴,讪讪地道:“女人嘛,总是名节要紧,要的不过是个名份。她既然嫁给了你,也是嫁过一次的人了,以后怎么能再嫁出去?”
萧士及淡淡地道:“原来也不是什么都不图嘛。名份,娘,您知不知道,名份这个东西,有多重要。您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妻子,那请问娘有没有查过她们的家世宗族?知不知道她们祖籍何处?上三代、下三代都有哪些亲戚朋友?家里曾经有没有婚约?她们是否身家清白?”
一连串的话,问得龙香叶晕头转向,讪讪地道:“……不过是结阴婚,哪有这么多讲究?”
“是啊。那是结阴婚,没有这么多讲究。可是您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她上了我们萧家的族谱!”萧士及说到这里,已经很有些愤怒了。
龙香叶不知道该怎么说,两眼瞟着陈月娇和金姨妈,希望她们出来说句话。
金姨妈却有些眼神闪烁。
陈月娇一脸悲愤莫名的神情,怔怔地看着萧士及,似乎心都要碎了。
龙香叶又心软起来,叹息道:“老大,这件事,是有些草率。不过堂也拜了,族谱也上了,你就凑合凑合,以后再去查她们的家世宗谱吧。实话跟你说,我一想起月娇愿意抱着你的牌位成亲,我就心疼得不得了。真是个好孩子……”
龙香叶一再提及“牌位”两个字,萧士及终于黑了脸,将两个孩子在胳膊上挪了挪位置,冷然道:“这是哪门子的好?!——这明明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娘想过没有,哪有正经女子,会哭着喊着非要跟一个陌生男人的牌位成亲?!——她明明是失心疯了,才做出这等事!娘也跟着发疯!找一个疯子来带我的孩子,娘,您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要把二叔请来主持公道?!”
萧士及从来就没有小看过女子。他不是从小长在妇人之手,只知道在内宅厮混的男子。他在外行走,曾经在黑道上也混过很多年。有多少女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在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下面,有着各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陈月娇抱着他的牌位也要成亲,打死萧士及也不信是为了他的孩子。——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心机深沉,目的绝不单纯。
说实话,他是没有证据,证明陈月娇别有所图,但是他有正常的常识,正常的推理能力。就跟打仗一样,你如果不能见微知著,料敌于先,是绝对不可能打胜仗的。萧士及恰好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将领。
如果内宅妇人的这些伎俩都能蒙骗于他,他早不知道在战场上死过多少次了,哪里轮到他立下这么多功劳,最后百战荣归的这一天?!
龙香叶这边听见萧士及提起萧瑞生,马上明白萧士及是在拿那件事威胁她,一时倒也不怕他,但是也不敢再帮陈月娇说话,挥挥手道:“我不管了。让你们闹去。我头疼,梅香,扶我去歇息!”说着,扶着梅香的手,离开暖阁,回自己的内室躲着去了。
萧士及也不再看陈月娇和金姨妈,低头看着自己臂弯的两个孩子,无限温柔地道:“走,爹爹带你们回家。”说着,头也不回地抱着孩子离开暖阁,来到外面的屋子里。
萧嫣然也赶来了,和萧义站在一起说话。
看见萧士及抱着两个孩子出来,忙上前轻轻叫了一声“大哥,你回来了”。眼里有盈盈的泪水,却并没有掉下来,比以前大方多了。
萧士及点点头,“嫣然长大了。”
萧嫣然跟着萧士及后面出了春晖堂,问道:“大哥,你们要去哪里?”她有些迟疑,也看见了安姐儿怀里抱着的一个牌位。
她知道,那一定是大嫂的牌位。
因为他们搬了家,大哥的牌位被迎到这边伯爵府的祠堂里面,只有大嫂的牌位被人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萧嫣然本来想着提醒他们,可是再一想,以大嫂的气性,未必愿意看见伯爵府的这些人,让她在老宅,说不定还自在些,就没有说话。
大哥这一趟过来,肯定是从老宅过来的。
萧士及道:“我带两个孩子回家,然后我要去兵部报备。”
萧嫣然知道萧士及嘴里的“家”,指的的是他们以前的宅子,现在伯爵府的人,都把那宅子叫“老宅”,忙道:“大哥,我跟你回老宅住。”
萧士及摇摇头,“不必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你就在这里住着吧。——等大哥把那边安顿好了,你要还想过来住也行。”
萧嫣然见大哥没有一口拒绝她,才放下心来,送了大哥一行人出去。
他们一路行来,不仅龙淑芝没有露面,就连萧泰及都没有人影。
萧士及也没有问,他们也没有说,跟欧养娘、知数等杜恒霜以前陪嫁的下人汇合了,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伯爵府。
然后萧士及去兵部报备,再去毅郡王府参见毅郡王。
来到王府门口,他才看见原来毅郡王已经晋了位,他如今已经是亲王了。从郡王到亲王,这个跳跃可是不小。
毅亲王回朝之后,就马上和慕容兰舟成了亲。
慕容兰舟苦等他这么多年,终于嫁给了他,现在慕容兰舟已经是亲王妃了,只比太子妃略差一点。
听说萧士及活着回来了,毅亲王喜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从炕上下来,急步跑到院子里迎接他。
“士及!——你小子还真活着!”毅亲王一掌拍在萧士及肩上,激动万分,想笑,却笑不出声,想哭,却又觉得哭不出来。
本来以为战死沙场的神武将军萧士及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春风一样,吹遍了长安的上上下下,甚至波及到整个大齐的朝堂官员当中。
安子常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在京兆尹府叹了口气,趁方妩娘又喜又悲的时候,安子常骑马离开了京兆尹府,来到郊外自己的田庄。
田庄的院子里,一个白衣女子坐在一张竹椅之上,双眸含笑看着院墙边上一株高大的木樨树,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另一个青衣女子坐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木梳,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霜儿,等下咱们吃拌香瓜。你上次多次了一口,我觉得你是喜爱那个味儿的。”
白衣女子是杜恒霜,青衣女子正是一直陪着她,给她治病的诸素素。
安子常在门边背着手瞧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诸素素回头对着安子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吓着杜恒霜。
“她还是这样?”安子常在旁边蹲下,仔细瞧着杜恒霜。
杜恒霜虽然在笑,嘴里在说话,可是她的目光涣散,毫无焦距。
“……自从知道萧大哥战死的消息,她就将自己封闭起来,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诸素素叹息一声,将那梳子放下,扶着杜恒霜站了起来。
※※※※※
八千字大更。下午两点还有加更。多谢大家的粉红票和鼓励,俺会老老实实加更的。~~o(>_<)o~~
……
第183章 唤醒 (4K,粉红30、60+)
安子常定定地看着杜恒霜雪白的面颊,淡樱粉的双唇,黑到发紫的双眸,挺秀的鼻梁,精致得小脸如同一幅画一样美好。可是这样的美好,却不属于他
安子常有丝淡淡地失落。
不知为何,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和杜恒霜的距离很近了,可是很快就有各种事情发生,将他们分开。
他不在乎女子是否贞节,也不在乎是不是嫁过人,生过孩子,可是他在乎这个女人的心是不是在他身上。
有很多女人愿意把心交给他,可是他唯一想要的那颗心,似乎永远都遥不可及。
安子常伸出手,想帮着诸素素搀扶杜恒霜一起进屋。
诸素素伸出胳膊挡开他,不客气地喝道:“做什么呢!做什么呢!别动手动脚占我们霜儿的便宜!——我警告你,若是真心喜爱霜儿,就不要趁她自闭的时候,占她便宜。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安子常缩回手,眯着眼笑道,“后悔?你要如何让我后悔?我看看值不值得。”
诸素素冲着他挥舞拳头,“我会神不知鬼不觉让你生不出孩子!”
安子常大笑,“太好了!跟我想到一起去了!”说着,安子常走近几步,靠近诸素素,在她耳边轻轻嗅了一下,低笑道:“其实,你不用吃醋。我对你,也是很有兴趣的。”
安子常的样貌很是有意思,他俊美阴柔,但是又绝对是一种阳刚的阴柔。对,就是这种阳刚和阴柔糅合在一起的气质,让他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被一个大帅哥这样近距离的调情,诸素素不争气地红了脸。
安子常移开身子,颇有得色地看着诸素素红粉菲菲的面颊,偏着头笑道:“以前都没有仔细看过你。今日一见,你也是难得的大美人啊!”
诸素素啐了他一口,“你眼里的人多了,我才不信你是真心待霜儿。我跟你说,霜儿跟我不一样。你跟我胡说八道没关系,可是若是让霜儿听见,她可不会像我一样好说话。”
安子常叹一口气,望着一脸微笑,眼神看着别处的杜恒霜道:“唉,我宁愿她能跳起来打我骂我,也好过这样每天自说自话。你说,她还能醒过来吗?”
一年前,杜恒霜和诸素素被安子常救到他的田庄,本来专心等着萧士及回长安的消息。等他回来,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结果等了两个月,等到的是萧士及战死沙场的消息。
杜恒霜那时候本来还在病中。一场大火和追击,让她刚有起色的身子又垮了下去。
然后又得知心心念念的良人已经战死沙场。
这一连串的打击太大,杜恒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诸素素是学医的,她知道,人在肉体最痛苦的时候,会晕过去。这是一种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同样,人的精神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会把自己的心门关闭起来,自动断绝和外界的联系,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是一种自我保护。这样做,可以避免人忍不住做出伤害自己身体的举动。
杜恒霜能走,能动,能说话,能吃饭,但是她的意识已经不在这里。
现在的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就是个活死人。
诸素素小心翼翼地扶着杜恒霜上台阶,进到屋里,领她坐到锦杌之上。
杜恒霜端端正正坐着,嘴角含笑,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诸素素给杜恒霜围上一个围脖,然后去厨房端了刚做的新鲜饭菜过来。
安子常伸出手,从诸素素手里接过碗筷,“让我来。”
诸素素不肯,道:“我来喂吧。这一向都是我喂的。你从来没有给人喂过饭,不要越帮越忙。”
安子常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接过小碗,拿起调羹,往奶白的鲫鱼汤里舀了一勺,拌到饭里,然后夹了两颗菜蔬放到碗里,和着拌了鱼汤的饭一起喂到杜恒霜嘴边。
调羹触到她的唇,她才微微张开嘴,无意识地含了一勺饭咽下去。
诸素素在旁边瞪眼看着,笑道:“你还行啊!说吧,都喂过多少个女人才练出来这一手绝活儿?”
安子常好笑,“你看我是给女人喂饭的人吗?——要喂,也是她们喂我,好不好?”
“切,你就吹吧。”诸素素嗤之以鼻,也坐下吃饭,然后含着一口饭粒问安子常,“为何想到要给霜儿喂饭?说,老实交待!不要敷衍我。”在安子常的田庄住了一年,诸素素逐渐了解安子常这个人,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什么都在乎。他做事,少有不计得失的时候。
安子常一边给杜恒霜喂饭,一边懒洋洋地笑道:“因为我想喂,就喂了。——现在不喂,以后恐怕就喂不着了。”
诸素素翻了个白眼,“你正正经经说话会死啊?总是说一半藏一半。——我偏不问你是为什么,我憋死你!”
安子常大笑着放下调羹,换了一双包银的竹筷,道:“我就是不说,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两个人说笑一阵,再看杜恒霜,她还是温柔地笑着,眼光迷迷蒙蒙,思绪不知道沉浸在什么地方。
吃完饭,诸素素叫一个粗使丫鬟过来收拾桌子,然后扶着杜恒霜去院子里遛弯。
安子常静静地跟在她们后面,过了良久,才道:“……他活着回来了。”
诸素素正给杜恒霜指着墙角的一株小野花,跟她说那叫“矢车菊”,要是采一大把回来,插在五彩的陶罐里,有种别样趣致的美。
听见安子常的话,诸素素也没有多加思考,随口道:“回来了?谁回来了?”
安子常顿了顿,“……萧士及。萧士及活着从北方回来了。今天刚得到的消息,我还在兵部见了他一面。不过没有说话。”
诸素素猛地回头。她的动作太猛,居然将杜恒霜推了一把。
杜恒霜往墙边扑过去。
安子常一个箭步抢在前头,贴在墙根儿站着,让杜恒霜一头扎在他怀里。
诸素素气得忙将杜恒霜拉过来,对安子常道:“你别太过份!霜儿她丈夫既然还活着,你这样做,让她以后如何面对她的夫君?”
安子常的眼神黯了黯,慢慢离开墙根儿边上,在前面带路,慢条斯理地道:“是,萧士及还活着,但是,你觉得霜儿还回得去吗?”
诸素素一愣,狐疑地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自从杜恒霜将自己自闭之后,诸素素使尽浑身解数,用了许多种办法,想让她醒过来,但是都不得其门而入。她真的不知道,杜恒霜将她自己的意识藏到哪里去了。
因为她沉浸在医术的世界里,安子常就没有告诉她,萧士及死后,萧泰及“借袭”了爵位,而萧家还给萧士及娶了阴婚,给萧士及带孩子。
现在萧士及回来了,这些事情,也该让诸素素知道了。
不过,安子常坚持,如果杜恒霜不能清醒过来,她们就不能出这个田庄一步。
待诸素素听见萧士及结阴婚,陈月娇抱着萧士及的牌位成亲,就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啧啧有声道:“这得脑子里面进多少水,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非要嫁给一个牌位。你说我是该夸她有先见之明呢,还是该夸她走狗屎运呢?就这样也能轻轻松松吊到一只高帅富……”想当年,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诸素素笑了一回,转头看见依然沉默微笑的杜恒霜,又收起笑容,怜惜地看着杜恒霜,“以前,我以为我的运气是最差的,没有之一。现在我发现,我不是最差的,只能算最差之一。真正运气最差的人,大概是霜儿这样的。”
本来有一手好牌,却不知怎么搞的,一张张被人掀了牌底,输的精光,就跟自己失手亮了牌一样。
到底是天作孽,还是自作孽?
输都不知道是怎么输的。
安子常跟着笑,“一般人听见这样的事,大概有两种想法,一个是萧家仗势欺人,给死人娶小姑娘。还有一个是,这小姑娘大概跟萧士及有私情,不然怎么会在萧士及死后,还要执意嫁给他的牌位,给他带孩子?”
诸素素撇了撇嘴,“都是娘生爹养,吃五谷杂粮,我可不信有人这样大公无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再说了,若是真的只为两个孩子着想,直接给孩子做养娘就行了,何必一定要抱着牌位成亲?——这其中要没有别的盘算,你把我诊脉的手跺下来!”
安子常点点头,惋惜地道:“真是可惜。这一次我不得不附和你,你诊脉的手算是保住了。”然后微笑着道:“其实天下间女子无非两种,一种是有价的,一种是无价的。有价的那种,有价格高低之分,算不得谁比谁高贵。无价的那种,却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
诸素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得好。这话可以原封不动放到男人身上。男人也分两种,有价的和无价的。——男人出来卖,比女人还可怕。特别是有些男人又不肯真的卖,只好通过寻老婆的形式批发地卖。妻子一定要家世好,聪明漂亮,还要有很多嫁妆。如果不聪明也不漂亮,也无所谓,有家世,有嫁妆,就能弥补前两个缺陷。总之娶个老婆,就要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最好还要岳家提携他能够做官。这哪里是老婆?这是再生父母好不好!”
安子常已经习惯诸素素说话的方式,听了只是微微地笑。
两人虽然在闲聊一般,但是两个人的视线都是集中在杜恒霜身上。
他们在密切注意杜恒霜的一举一动,看看萧士及还活着这个消息,对她有没有更深的触动,能不能一下子将她从她封闭的世界里拉出来。
杜恒霜似乎依然无动于衷,就是睫毛闪了两下,便又恢复了那幅古井无波的状态。
诸素素撑着头,看着杜恒霜,想起陈月娇的样子,纳闷道:“那个女子可不容小觑呢。霜儿就算醒了,她能面对这个现实吗?”
本来夫君只有自己一人,可就像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的男人多了个老婆出来。
安子常不以为意地道:“所以我不希望你强迫霜儿醒过来。你不知道,那是不是比萧士及战死还要更大的打击。”
诸素素却想得更多。本来她不知道陈月娇嫁给了萧士及的牌位,现在知道了,她马上想到杜恒霜的孩子。
“安国公,这可如何是好?本来萧大哥若是真的战死,我们就不用为平哥儿和安姐儿担心。横竖陈月娇跟一个冷冰冰的牌位生不出孩子,她就算占了正室的名头,其实一点危害都没有。”诸素素分析道,“可是现在萧大哥回来了,若是她再跟萧大哥生出自己的孩子,那平哥儿和安姐儿岂不是就靠后了?”
杜恒霜似乎听见了这话,眼神又连闪几下。
在她自己的意识里,杜恒霜知道自己一直是坐在一个座椅模样的大石头上。在她面前,有一个清澈的大湖,湖边种着一株高大的木樨树。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着这株木樨树开花。
但是总也不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隐隐有个感觉,如果这株木樨树开花了,她就能出去了。
至于出到哪里,她一无所知。
渐渐的,太阳从西边沉下去,月亮爬上天空,洒下一片银白的月辉。
杜恒霜轻轻叹口气,她知道,自己又白等了一天,那株木樨树今天似乎是不会开花了。
她正要闭上眼睛,耳边就听见了咯吱的一阵欷簌声。
她睁开眼睛,看着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小白狐从木樨树上掉了下来。
“小心!”杜恒霜大惊,跑上去不顾一切地接住了那只小白狐。
那小白狐个头不大,像只初生的小狗一样可爱。
“小白,你又调皮了。”一个悦耳的女声传过来。
杜恒霜将小白狐抱在怀里,抬起头。
她看见一个中年女子言笑盈盈地从木樨树后头转了出来,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笑。
“杜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
二更,粉红30、60加送到。早上忘了求粉红票了。今天也更了一万二。滚去碎觉了……
第184章 开花 (5K,含粉红90+)
杜恒霜眨了眨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那个中年女子,一边抚摸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小白狐道:“请问我见过你吗?”
那中年女子微笑着转了个身。
她身上的衣衫很快变了个样子,成了一名仆妇的打扮,手里还托着一个八段锦的礼盒,嘴里说道:“……大小姐,我们大少爷有些话,想让奴婢单独说给大小姐听,不知道方不方便?”
似曾相识的衣着打扮,听起来十分耳熟的话语。
杜恒霜一下子瞪大眼睛,“你是那个提醒我要小心重影的人!”
那中年女子笑着点点头,身形晃了晃,身上的衣衫又变回刚才的样子。
“真是多谢你了。”杜恒霜对那中年女子深深行礼。
那中年女子站着受了她的礼,收了笑容,叹息道:“你怎么一直在这里?你不想回家吗?你家中还有一双幼儿,你可想他们?”
杜恒霜微微蹙起眉头,抬头看向湖边的木樨树,“孩子……平哥儿、安姐儿……”她胸中升起一股思念之意,可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离开这里出去,她的心就痛不可仰。
杜恒霜用手捂住胸口,淡淡摇头,“他们在家,有嫡亲祖母,还有外祖母照看,我还留下几个得力的下人,应该过得还好。再说,我不在家,他们可能还更安全一些。”
她的记忆里,就到她来到安子常的田庄为止。她记得诸素素对她分析过,说她不在家,两个孩子就是安全的。那想要她命的人,没有想要孩子的命。
再之后萧士及战死的消息,已经被她强迫遗忘了。
所以有时候,她也很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她身边的那些人去哪里了?诸素素,安子常,还有那些做粗活的村妇,都到哪里去了?
那中年女子面露责怪之色,摇头道:“杜大小姐,你已经为人妇,为人母,遇事不能一味逃避。”
杜恒霜疑惑,“我逃避什么?——我没有逃避啊?我出不去而已。你也看见的,这里无边无际,我根本就走不出去。”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里无边无际,却只有你一个人。你不用吃饭、喝水、睡觉,却能一直待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你还不明白吗?”那中年女子缓缓走到她身前,定晴看了看她的额头。
她的泥丸宫雾气蒙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掩盖了她的神智。
难怪她会一直心甘情愿地待在这里。——她把自己放逐、囚禁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
“相由心生,魔由心动。看来,我插手让你活下来,还是让有些人不满了。”那中年女子掐指算了一下,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夺人身躯本来就是逆天背伦的行径。我天狐一族上禀天道,维持世间正道沧桑,我就不信这个邪!”说着,两手伸展如莲花,催动杜恒霜双眉间裹住她神魂的红云。
那股红云感受到原主人的召唤,开始不断扩大,将围在红云周围的雾气立刻驱赶得一干二净。
随着她泥丸宫里的浓雾逐渐散去,杜恒霜迷惑的双眸渐渐清澈起来。
那中年女子怜惜地轻抚她的面颊,低声道:“回去吧,可怜的孩子。我让小白跟着你回去。它为了救我,散去一身法力,如今只是一只平凡普通的小狐狸,还望你帮我照看它。等大限一到,我就来接它。好么?”
这一瞬间,杜恒霜完全想起了她强迫自己遗忘的那些往事。
她的夫君,已经战死沙场了。
她在这里到底躲了多久?
杜恒霜抱着小白狐盈盈下拜,哽咽着对那中年女子问道:“请问夫人,我在这里有多久了?”她隐约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那中年女子道:“已经一年多了。”
杜恒霜怔怔地站起身,喃喃地道:“是到了要走的时候了。我要回去。我的孩子今年……”她想了想,自己生病离开长安的时候,两个孩子刚刚满了周岁。她在萧家的田庄养了一年的病,快要走的时候,被人袭庄追杀。也就是说,她到安子常的田庄的时候,两个孩子是两岁。如今,这位中年女子说她在这里已经一年了,那就是说,她的两个孩子已经三岁了,而自己,也有十九岁了。
三岁的孩子,已经逐渐开始记事了吧?
杜恒霜记得诸素素跟她说过,小孩子小时候谁带其实并不重要,反正他们不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
但是从三、四岁开始,就能慢慢记事了。
这时候如果不能跟孩子在一起,以后确实很难弥补。
没爹的苦,她自小已经吃够了。现在她的孩子,却要开始承受没爹没娘的苦,比自己和士及小时候还要可怜。
杜恒霜心里一阵刺痛。
“你自己想明白,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东西。等你想明白了,你就能出去了。”那中年女子说着,伸手拍了拍杜恒霜怀里的小白狐,“小白,乖乖跟着杜大小姐,等我以后来接你。”很快,那中年女子的身形在杜恒霜眼前冉冉消失。
杜恒霜站在湖边,看着四周晦暗的天色,再抬头看了看身旁的木樨树,自言自语地道:“等明日这里开满金黄色木樨花的时候,我肯定就能出去了。”
那小白狐在杜恒霜里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面前的木樨树,不屑地耸了耸小鼻子,身子拱了拱,往杜恒霜怀里钻进去,只留一条雪白的长尾巴在身后甩了甩。
杜恒霜慢慢在湖边坐下来,靠在那座椅模样的大石头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不知睡了多久,杜恒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已经是天光大亮。
怀里的小白狐就像一个火炉子,让她第一次觉得这里的黑夜是温暖的。
在这之前,她一个人在这里渡过的漫漫长夜,每一天都冰寒刺骨。
昨夜她却是很好地睡了一觉,因为不再觉得寒冷和孤独。
杜恒霜低下头,轻轻抚了抚小白狐的脑袋。
一股轻痒从小白狐的头一直钻入它的心底。
小白狐忍不住翻个身,在杜恒霜怀里四脚朝天,露出雪白肉粉的小肚皮,让杜恒霜继续给它挠挠。
杜恒霜失笑,轻声道:“你是狐,又不是狗!”
小白狐咧开嘴,狡黠地睁开一只眼睛,同时伸出小爪子,往他们面前的木樨树指了指。
杜恒霜的视线顺着小白狐的爪子往上看。
她的眼里一下子盈满泪花。
只见那棵四季长青的木樨树,居然开满了金黄色的木樨花!
一丛丛细小的花朵挤在一起,开得一嘟噜一嘟噜满树都是,将以前的绿叶盖得严严实实,压得树枝一根根往下垂,似乎不堪重负。满树繁花,不见绿叶。还有木樨花特有的香味,一缕一缕从木樨花树上飘散下来,在这无边无际的旷野上荡荡悠悠。
杜恒霜站了起来,伸出手,往那株被压得最低的树枝上够过去,轻轻摘下一朵金黄色的木樨,插在自己鬓边。
抱了抱小白狐,杜恒霜低头对它笑道:“我要回去了,你想自己留下来吗?”
小白狐抬头看着她。
不知怎地,杜恒霜总觉得小白狐在对她笑。
是到该回去的时候了。
杜恒霜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这里的湖水、旷野和木樨树,静静地挥手道别。
平哥儿、安姐儿,娘回来了。娘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们。没有爹不要紧,娘会好好照顾你们。
杜恒霜默默想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紧紧地闭上眼,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
诸素素坐在杜恒霜床前,很是担心。
这一次,杜恒霜有三天没有醒来了。以前她晚上睡觉,到早上某个时辰就会睁开眼。虽然还是对外界没有交流,但是至少她能走能坐,也能吃饭。哪像现在,整个一植物人的状态。
这三天,诸素素想方设法,也只给她喂了一点流质的稀粥。
再这样下去,杜恒霜会逐渐脱水身亡的。
植物人的状态,在古代是活不下去的。
因为没有办法输液,就没有办法保持身体的生机,就算脑袋没有死,整个人也要被活活饿死了。
诸素素很是着急,又一次拔出银针,往杜恒霜眉间的泥丸宫扎去。
这一次,杜恒霜居然全身轻颤,发出一声嘤咛。
诸素素大喜着抹了一把汗,总算是有反应了。
她再接再励,继续往杜恒霜的穴道上扎针。
杜恒霜只觉得眉间一阵刺痛,全身如同从悬崖上坠落一样,突然落到坚实的实处。
她好像过了一年多飘飘荡荡的日子吧?
杜恒霜缓缓睁开眼睛,葡萄紫一般的双眸渐渐凝聚了影像。
“……素素?”杜恒霜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她记忆里的素素,似乎更年轻漂亮一些?这个素素,看上去稳重许多,也沉稳许多。
诸素素目瞪口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手里还是保持着扎针的姿势,全身僵硬。
杜恒霜觉得这个样子更像诸素素,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缓缓的笑颜。
诸素素这才大喊一声,“霜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大叫着扑了上去,抱住杜恒霜纤弱的肩膀,忍不住哭了起来。
真是太不容易了。
在古代能把一个自闭症患者治愈,诸素素真心佩服自己的本事。
杜恒霜笑着拍了拍诸素素的肩膀,如同一个和颜悦色的邻家大姐姐一样,轻声安抚她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醒了吗?这一年多,多亏了你照顾我。”
诸素素忙伸手将杜恒霜眉间的银针拔了下来,然后扶着她坐起来,腮边还挂着泪水,唇角却已经笑逐颜开,“霜儿,你真是醒的及时啊!再不醒,我就算拼着被人追杀,也要把你送回长安。”
杜恒霜嗯了一声,没有在意。她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也不像是在床上躺了一年的人,有些奇怪,问道:“我这一年就是躺在床上晕迷吗?”
诸素素这才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皱着眉头问杜恒霜:“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已经过了一年?”
杜恒霜笑着没有说话。她如今醒了过来,这一年多的事情,她也慢慢有了印象。只是在这些印象当中,她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那个如同木偶人一样的杜恒霜在这里起居行走。
“真是难为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杜恒霜诚心诚意地谢道。
诸素素摇摇头,又觉得不放心,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出去拿了杜恒霜的弓箭进来,道:“霜儿,不是我不信你。但是你突然醒过来,我有些不放心。——你出去给我射一箭让我瞧瞧。”
杜恒霜白了诸素素一眼,掀开薄被起身,从诸素素手里接过弓箭,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就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出到外屋。
安子常正坐在外屋喝茶。
看见杜恒霜手持弓箭走出来,脸上神情自如,沉静悠然,和这一年来木木呆呆的样子大相径庭,安子常陡然一惊,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滚落下去,茶水四溅,将他一身靓蓝色湖绸夏衫泼得斑驳淋漓。
杜恒霜停下脚步,凝视着安子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躬身福礼道:“多谢安公子。——大恩不言谢,恒霜只有来世结草衔环,再图报恩。”
安子常苦笑着摆摆手,“我救你,是举手之劳。”说着,又背起手道:“说起来,你救了我一命,我却曾经害你差点没命。所以我欠你两次恩情。——上一次不用说了,加上这一次,我们俩算是两清了。”
居然一点都不居功,反而话里话外让杜恒霜不要觉得欠了他的。
杜恒霜偏着头想了想,居然也不谦虚,点头道:“如此甚好。我确实救过你一命,而你也确实差点害我没命。所以你救我两次,很公平。——安公子,我们打平了。”落落大方的举止,又让安子常有些后悔。
都怪自己嘴贱,没事装什么英雄?
就应该让她欠着自己,一直欠,让她这辈子也还不清……
安子常在心里不断痛骂自己,却身不由己跟着杜恒霜走出门外,站在门口的回廊底下。
诸素素从后面跟上来,听见刚才安子常和杜恒霜的对话,心里很是高兴,对安子常做了个鬼脸道:“安国公也有吃憋的时候,真是千载难逢啊。”她跟安子常斗嘴,也不是每次都赢。
但是安子常在杜恒霜面前,似乎完全束手无策。不管是有意挑衅,还是故意施恩,是故作大方,还是尖酸刻薄,对杜恒霜都不起作用。
诸素素忍不住在心里对杜恒霜这样不把大帅哥放在眼里的行为暗暗叫好。
不过再一想,人家杜恒霜从小就跟萧士及这样的大美男一起长大,肯定早就对美男免疫了。不像自己,偶尔还要对安子常这个俊男发发花痴……
想起萧士及,诸素素又着急起来,催杜恒霜道:“快射快射!射完我跟你说正事儿!”
杜恒霜笑了笑,伸臂平举长弓,拉弓搭箭,也没有怎么对准,就往院子里的那株木樨树射了过去。
啪嗒!
一只黑色的乌鸦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院子里的地上。
那乌鸦身上正好插着一支羽箭,就是杜恒霜刚才射出去的。
诸素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应该是霜儿没错。不过,为了万无一失,等她们回长安了,让霜儿再给自己跳一支她最拿手的胡旋舞,就齐活了……
安子常一双手伸出来,轻轻拍了拍,赞道:“好箭法。萧夫人大病初愈,箭法就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实在是可惊可怖。”
杜恒霜额头上微微冒出几滴汗,她在腰间摸了摸,拽下来在腰间挂着的一条帕子,往额头上擦了擦。
一只雪白的小东西箭一般从半敞的院门里钻进来,叼着那只被杜恒霜射死的乌鸦,颠颠儿地来到杜恒霜跟前献宝。
杜恒霜大惊。这不是她梦里的小白狐吗?怎么青天白日下也出现了?难道她还没醒?还在梦里?!
杜恒霜惶恐地左右看了看。
诸素素咦了一声,蹲下身,看着那只雪白的小动物,摸着下巴沉吟道:“这是狗呢?还是猫?”
那小白狐一下子将乌鸦吐出来扔到地上,不屑地横了诸素素一眼,就优雅地翘着小长尾,来到杜恒霜身边,拿脑袋蹭了蹭她的腿。
杜恒霜怔怔地弯腰将小白狐抱起来。
诸素素背着手,偏着脑袋看着杜恒霜怀里的小白狐,啧啧有声,“原来是只狐狸,还是只小白狐。”
杜恒霜下意识道:“它是小白。”说完看看诸素素,再看看安子常,有些迟疑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狐狸?”其实她是想问,你们也看得见它吗?
不过话到嘴里又咽下去了。
看看诸素素和安子常的神情,就知道他们也看见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地问呢?
所以她改了话题。
安子常笑着道:“这里是荒郊野外,有狐狸不奇怪。我以前还见过梅花鹿、熊瞎子呢。”
诸素素也点点头,表示:“我也见过。不过没这只小白狐漂亮干净。”
杜恒霜放下心,想起来梦里那中年女子的话,才明白她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是想让小白狐在现实中跟着自己。
诸素素已经对杜恒霜“验明正身”,就忙拉着杜恒霜往屋里走,“你醒过来太好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安子常也跟着走进来。
诸素素这几天对安子常很是生气。萧家发生那么多的事,他居然都瞒着她们。直到这次萧士及也活着回来了,他才跟她细说了萧家这一年多的事儿。
最让她生气的是,陈月娇居然抱着萧士及的牌位成了亲,现在萧士及活着回来了,陈月娇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填房!
填房填房!填你娘的房!
人家原配还活着,我看你有什么脸面腆着做填房!
那时候,诸素素恨不得将晕迷不醒的杜恒霜直接拿车拖到萧士及面前,就在他上下朝的地方,当着众人的面,揭穿这个渣男的真面目!看他到底是要新欢,还是要旧爱!
不过过了两天,安子常又告诉她,说萧士及不肯认陈月娇这个填房,自己带着孩子,和杜恒霜以前陪嫁的下人回萧家的旧宅子住了,诸素素才觉得自己沸腾的热血稍稍冷却下来。——好吧,算他识相……
可是到了今天,安子常又带来一个消息。这消息不仅跟萧士及有关,还跟杜恒霜密切相关。当然也跟那陈月娇关联匪浅。
※※※※※※※※※※
一更含粉红90加更。下午有粉红120加更。双倍期间,有粉红快投啊。
第185章 不欺 (粉红120+)
安子常一大早从长安赶过来,说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原来萧士及三天前回朝之后,永昌帝龙颜大悦,觉得是自己登基以来的第一件大喜事,大笔一挥,不仅直接将以前给萧士及封的柱国伯提了一等,升为柱国侯,同时也将从二品的神武将军升做正二品,赐第崇康坊。
崇康坊里住着的都是实权武将。那里住的人家不多,但是每一家的宅子都大得令人咋舌。
给萧士及赐下的柱国侯府,是一座占地百亩的大宅子,里面重檐飞顶,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光四五进的院子就有十几处之多,另外大大小小的跨院、偏院,更是不胜枚举。宅子的后花园里直接有池亭湖泊,水池面积有十来亩,大得可以行船,一路游玩。湖泊后面连着静亭山,是秋日登高望远看红叶的好去处。建制跟安子常的国公府都差不了多少。
朝里有人都在传,说萧柱国这是要封国公的前奏。
这也就罢了,安子常更从毅亲王那里得知,宫里有人建议,要封陈月娇为“忠贞夫人”,从二品的诰命。
如果这个圣旨一下,陈月娇的填房地位,可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诸素素今天急得上火,本来是打算无论杜恒霜醒不醒,她都要带着她回长安,阻止陛下降旨。
现在杜恒霜醒了,她倒是可以松口气,从容跟她说清楚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安子常从毅亲王那里听到消息,当然是连忙请毅亲王在宫里周旋,不要让陛下太早降旨。
然后他马上离开长安城,来到自己的田庄,跟诸素素商议此事。
杜恒霜还是醒得比较及时。
诸素素心急火燎地将杜恒霜拉回屋子里面。
杜恒霜抱着小白狐,微笑着问道:“素素有什么事着急?”
她进到里屋,一眼看见自己刚刚睡过的床,枕边有个金黄色的东西在她眼里闪了一下。
杜恒霜走到床边,看见是一朵小小的金黄色木樨花,在自己的枕头旁边散落,有几丝细小的花瓣星星点点落在淡蓝色的枕套上。
杜恒霜伸出手,将那朵木樨花拣起来,轻轻插在自己鬓边。
诸素素看了一眼,奇道:“这是院子里那株木樨树开的花?颜色真好看,我怎么记得没有这样金黄?”
杜恒霜笑着将那木樨花又取下来,给诸素素戴在头上,“送给你。”
诸素素撇了撇嘴,拉着杜恒霜坐下。
安子常坐到墙角的圈椅上,手里换了一个小茶盅捧着,静静地没有说话。
诸素素就道:“今天你既然醒了,我也不等了,直接跟你说说萧家这一年来的事。”说着,就向杜恒霜说了萧士及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永昌帝谥封他为柱国伯的事儿。伯爵位世袭五世,但是因为他的儿子年纪还小,就由他的兄弟萧泰及“借袭”。萧泰及“借袭”之后不久,陈月娇就抱着萧士及的牌位,跟他结了“阴婚”。如今在萧家带着两个孩子,据说两个孩子还很粘她。
“什么?!”杜恒霜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伏在她膝盖上的小白狐哧溜一声从她膝盖上溜了下去,躲到床脚瑟瑟发抖。——这样的杜恒霜,好像全身散发着杀气,小白狐觉得好可怕……
“我不是早就将这个女人赶出萧家?!她怎么敢还上门?!——我说过,若是再让我看见她在萧家出现,我可就不客气了!”杜恒霜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陈月娇真的是盯着自己的丈夫,而且处心积虑到这种地步!
将她赶出萧家没用,甚至连萧士及死了都没用。——她根本连他的牌位都肯嫁!
杜恒霜细长的柳叶眉越皱越紧,抱着手臂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沉吟道:“陈月娇这样做,到底是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们萧家有什么她非要不可的东西?”
诸素素愕然,愣了半晌,才道:“这个很容易回答吧?——她不就是为了要跟萧大哥在一起?”
杜恒霜摇摇头,“但是她嫁进来的时候,大爷已经战死了。怎么是为了和大爷在一起?”
诸素素有些想笑,趴在炕桌上拍着桌子道:“也许她深爱萧大哥,就算他死了,她也要将她的名字写在他的名字旁边。你要知道,痴心女子古来多,这也不奇怪。——你担心这个,不如去想想萧大哥到底做过什么事,让陈月娇这样死心塌地。”
安子常听见诸素素这样不着痕迹的挑拨,在心里暗暗叫好,偷偷对诸素素伸出一个大拇指夸她。
诸素素白了他一眼。
杜恒霜也白了诸素素一眼,嗔怪道:“素素你老毛病又犯了。——大爷能做过什么事?我相信大爷,他绝对不会对别的女子做出出格的举动。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怜香惜玉的人。”
“你这么相信萧大哥?”诸素素这下子没话说了。如果是她在杜恒霜的位置,就算她再相信萧士及没有对不起她,也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萧士及平时有什么暧昧的举动,让陈月娇误会了。不然怎么会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就会跟失心疯一样,非要跟萧士及的牌位成亲呢?当然,诸素素是一点都不信陈月娇嫁给萧士及的牌位,是为了照顾他的两个孩子这种鬼话。
她只会相信陈月娇对萧士及情根深种。
而萧士及能让陈月娇这样死心塌地,肯定是他做过什么事。
这是一般人听到陈月娇的这个举动,会产生的自然联想。
可是杜恒霜一点都不信是萧士及的问题。
诸素素不死心,两手抠着炕桌边上的透雕牡丹纹,继续道:“霜儿,你想想,仔细想想,会不会萧大哥还是有一点点错呢?要知道,感情这种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意思就是,萧士及还是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杜恒霜还是坚定地摇头,道:“不会,大爷不是这种人。我信他。——也许,是陈月娇误会了,或者她想得太多。”说完沉默好久,杜恒霜有些困惑地抬头看向诸素素,“我还是觉得这中间有些问题。”
“你终于觉得萧大哥有问题了?!”诸素素眼前一亮。
杜恒霜失笑,恨不得掐诸素素一把,掩袖低声道:“当然不是。大爷肯定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陈月娇。”
诸素素撇了撇嘴,“果然男人在外面养外室,女人都只会骂狐狸精,从来不会在自己男人身上找毛病。”
听见诸素素的话,那小白狐却跑到诸素素脚边,抬头对她一呲牙,露出一脸凶狠的表情。
诸素素大奇,隔着炕桌拽着杜恒霜的衣袖道:“咦,你看看这只小白狐,我骂狐狸精,它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杜恒霜心里一动,笑道:“你别逗它了。它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呢。”将这件事遮掩过去,招手让小白狐过来。
小白狐又朝诸素素瞪了一眼,才跑到杜恒霜身边,让她将它抱起来。
“再说,大爷已经去世,就算再有错,大爷也死了。陈月娇依然抱着牌位也要嫁,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杜恒霜将此事一锤定音,认定是陈月娇居心叵测。
夫妻或者情侣之间,最难得是双方的信任。
能相信对方不欺暗室,非常的不容易。
诸素素啧啧道:“真不愧是夫妻。你们俩的想法差不多。”
杜恒霜一愣,继而有些不高兴,嗔道:“大爷过世一年多了,你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给自己留些口德吧。”
诸素素嘿嘿地笑,冲安子常做了个口型:“你没戏了”。
安子常笑了笑,手里捧着的茶盅已经凉了,那茶水变得苦涩酸辛,根本就喝不下去了,便将茶盅放到一旁,道:“素素也是试一试你。毕竟这是事实。陈月娇确实嫁给了萧柱国的牌位。现在的她,身份已经不同以往了。”
杜恒霜觉得无所谓,道:“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回去,她就可以走人了。——我是原配正室,我既然还活着,于情于理,这场‘阴婚’都不成立。”
诸素素窒了窒,低声道:“这事没那么简单。——萧大哥三天前回到了长安。”
杜恒霜偏着头,嘴角的笑意未变,垂下眼帘,抚摸着自己怀里的小白狐,喃喃地道:“素素,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已经想通了。——大爷不在了,我就是萧家的主心骨。我要回去主持中馈,教养子女,侍奉婆母。”想到婆母龙香叶青年丧夫,中年丧子,确实是个可怜人,可是也是这个可怜人,居然一手操办,让陈月娇这个人进了门。杜恒霜的心里很是复杂。
诸素素嗐了一声,轻轻推了杜恒霜一把,“你这人,病了一年多,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了?我说萧大哥回来,就是回来了!——他没死!他没有战死沙场!”
杜恒霜听得心里一颤,手中一紧,不小心将小白狐背上的几根雪白的狐毛给揪了下来。
小白狐嗷嗷叫了一声,谴责地打了个小喷嚏,在杜恒霜怀里缩了缩。
杜恒霜忙松手,却不敢抬头,心里酸甜苦辣咸,居然尝了个遍。
他没死?他真的没死?
杜恒霜不敢相信她有这个运气。
六岁的时候,她爹杜先诚离开长安,远赴外洋,想为他们一家大小寻找一个能够安居乐业的地方。然后在途中遭遇不幸,被误传了死讯。
这一误传,就是八年,他爹才历劫归来。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人事全非。
娘亲方妩娘那时候被杜氏宗亲逼得改嫁,不然护不住她爹杜先诚给她们一家人挣下的家财。
而她,十七岁身染重病,十八岁传来“丧夫”的消息。那时候她重病初愈,又逢大难,再加上唯一的倚靠萧士及“战死”沙场,她一下子就崩溃了。她的精神为了自保,将自己紧紧封闭起来。
有时候,有些痛是永远无法治愈的,除非你能将它遗忘。不然的话,想一次,痛一次。
杜恒霜在这种状态下,艰苦地熬了一年,才慢慢从那种游离状态中找回自己的神智,渐渐苏醒过来。
她本来是鼓足了勇气,要靠自己来抚育两个孩子,撑起这个家。
可是诸素素竟然告诉她,萧士及没有死!她的良人还活着!
诸素素担心地看着杜恒霜,又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说得太急了?要知道,大悲之后大喜,然后再大悲,循环往复,简直是将一个人从灵魂到肉体彻底消灭的最好法子。
杜恒霜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安子常的再次肯定之下,相信了诸素素的话。——萧士及真的还活着!
※※※※※※※※※※
粉红120加更送到。求粉红票。
第186章 将计 (5K,含粉红150+)
“士及他真的活着回来了?到底是谁救了他?你知不知道?——我要去重重感谢那个救了士及的人!”杜恒霜一下子扑到诸素素跟前,双眸灿烂如星,充满希翼地看着诸素素,连珠炮一样问道。
诸素素苦笑,伸出手摆了摆,示意杜恒霜稍安勿躁,接着说道:“有些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萧大哥是如何回来的,你还得问安国公。我跟你一样待在这个田庄,知道得不比你多。”
杜恒霜转头看向安子常。
安子常手里轻轻转着茶盅,眯着细长的双眸往杜恒霜面上看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道:“听说他从突厥人的埋伏里逃脱之后,受了重伤,一时没有来得及赶回到大齐驻军的地方。后来驻军撤走了,他也被人救下,养了一年的伤,才伤愈归来。”
杜恒霜对这种笼统的说法当然不满意,继续追问道:“被谁救了?”
安子常嗤笑道:“被谁救了有什么打紧?关键是萧柱国活着回来了。”顿了顿,又道:“我觉得,你不应该再关注以前的事。萧柱国是怎样失陷,又是怎样逃脱,还有被谁救下,都已经过去了。你该关注的是以后。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如何回去?别忘了,在长安,你也是个‘死去’的人。你用什么理由,来告诉大家,你这一年躲到哪里去了?”
男人可以死而复生,女人“死而复生”,却会名节全毁。
安子常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诸素素还在疑惑。
杜恒霜已经明白过来,脸色不由一沉。
是啊,她如何解释自己这一年在哪里渡过的?
难道她能跟人实话实说,说她是在安子常的田庄里过的?
大难不死,没有想着赶紧回家,反而躲在外男的田庄里。
这要给世人多少想象的空间啊?
到时候,恐怕不止萧家,全长安人的唾沫星子不把萧士及淹死,也会把自己淹死吧?
可是如果不是在安子常的田庄里渡过的,那是在哪里呢?
萧家的田庄已经被毁,她和诸素素失踪了一年。
她们要如何向世人解释她们这一年多的去向呢?
弄不好,她和诸素素两个人的名声都要被毁掉了。
诸素素还没有嫁人,自己虽然嫁了人,但是还有两个孩子。如果母亲的名声太过不堪,孩子也会跟着受累。
听安子常这样一说,杜恒霜一下子愣住了。
千头万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她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诸素素半晌才明白过来,安子常和杜恒霜在说什么,在担心什么,不由得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名声这个东西,你把它当回事,它可以厉害到杀人的程度。
可是你要不把它当回事,它就屁都不是,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
所以端看各人的心态吧。
诸素素是不在乎这个,横竖她是郎中,本来就不是一天到晚躲在后宅不出去的无知妇孺。
诸素素就道:“要不,我先回去?然后为你回去打伏笔?”
“你一个人先回去?”安子常皱了眉头,“你不怕别人说你失了名节?以后连做妾都没得做?”
诸素素嗤笑着两手一摊,道:“安国公,我以前也是天天在外行医的人。出去一段日子不归家,也是常事。——这种事,只要我未来的夫君不嫌弃,我是一点都不在乎。”
安子常轻笑着点头,“要不,你给我做妾吧。我不嫌弃你。”
诸素素听得心里一跳,但是看见安子常似笑非笑的目光,便马上嘴硬道:“你娶我做原配正室,我还可以考虑。给你做妾?对不起,你还不够格纳我进门。”
安子常大笑,“你以前好像连萧柱国的主意都打过吧?怎么他的妾做得,我的妾就做不得?我可是比萧柱国的爵位更高,手里的权势更大呢!”
诸素素有些脸红地撇了撇嘴,拖长声音道:“嗳,我说安国公,人家萧柱国的原配正室在这里坐着,你怎么有脸说这些戳人心窝子的话?——还不赶快给人家萧夫人赔礼道歉?”
安子常摆摆手,“我不过是说你以前的事而已,为何要道歉?人家萧夫人都不在意,你扮什么急先锋专打抱不平?”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瞥了一眼杜恒霜,却见她端坐在一旁,眉头微蹙,似在努力思考什么东西,完全没有把他和诸素素的话听进去。
安子常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你们赶紧想法子。我先回长安,探探萧柱国的口风。”
杜恒霜这下子听见了,马上抬起头道:“不可。子常你不要跟士及说任何话。”不再称安子常为“安国公”,而是称他为“子常”,确实比以前亲近许多,但是这种亲近,却是离亲情更近,离爱情更远了。
安子常被杜恒霜这一句亲不间疏的称呼叫得心里一震,继而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在心里黯然许久,方淡淡点头,“好吧。随你。”
杜恒霜看见了安子常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心里有些歉疚,想到自己其实还是欠他良多,便对他
放软了声音解释,“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担心消息走漏,那幕后之人……”说到这里,杜恒霜突然停住了,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唇角微翘,一丝笑容若隐若现,显得她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安子常马上觉得杜恒霜的心情有变,问道:“你想到什么主意?”
有什么主意能让杜恒霜顺利回到长安家中,又不让世人怀疑她的名节呢?
诸素素也是同样惊讶。她倒是很想知道,杜恒霜有什么法子,能够让她逃过那些在男女关系方面想象力丰富奇诡的三姑六婆的八卦和议论。
就算杜恒霜的神经粗大,能够不惧人言,但那样做,也只是死抗而已,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损招。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不着痕迹,毫发无损地顺利渡过这一关呢?
杜恒霜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渐渐露出她两排雪白的编贝小齿。而在那笑容当中,诸素素又感觉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杀气。
此时的杜恒霜,如同匣中窖藏的名剑,虽未出鞘,杀气已经开始弥漫纵横!
这样的杜恒霜,看在诸素素眼里,一扫这一年多来痴痴呆呆,娇娇怯怯的样儿,让她有目眩神秘之感。
躲在床底下的小白狐对这股气息感觉更加明显,一双毛茸茸的小爪子立刻捂住眼睛,一幅不忍卒睹的样子,但是又忍不住分开肉墩墩的小爪缝,从那空隙里看向站在床前的杜恒霜。
安子常的感受比诸素素更深。他从圈椅上坐直了身子,定定地、深深地看着杜恒霜,将手里的茶盅放在桌上,半晌起身道:“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杜恒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郑重对着安子常福了一福,道:“这件事,子常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绝对不能把你扯进来。——一旦把你扯进来,这件事就有可能前功尽弃,到时候,我们是跳进淮河也洗不清了。”
安子常点点头,躬身对杜恒霜作揖,算是对她福礼的回礼,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们好好收拾,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的田庄?”
他知道,杜恒霜想正大光明回到长安,肯定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是被安子常所救。如果被人知道,就算他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也会被人毫不意外地泼上一盆又一盆的脏水。
当然,最麻烦的还是萧士及那边。
如果萧士及知道真相会怎么想,就连安子常也说不清楚。
就他自己而言,如果他站在萧士及的位置上,知道自己深爱的妻子在另一个男人的田庄上过了一年,还躲着一直不让人知道,就算他再爱她,心里也永远有一个疙瘩。
这个疙瘩以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对萧士及,他们应该永远瞒下去。
“素素,你可记好了。若是你说漏了嘴,我不仅会让你身败名裂,还要让你穷苦一辈子。记住没有?!”安子常知道诸素素最怕的是贫穷,是无家可归,所以,他用她最害怕的事情威胁她。
诸素素被气得满脸紫涨,一拍炕桌站了起来,指着安子常的鼻子道:“你放一百八十个心吧!只要你这个时常抽疯的家伙不说漏嘴,这件事就绝对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说完诸素素又不放心地问道:“话说你田庄上的这些下人,知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啊?”
安子常淡淡摇头,“你没注意吗?我派到这个院子贴身服侍你们的下人,都是聋子和哑巴。他们过去不知道你们的身份,现在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就算在将来,他们也不可能知道你们的身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等你们回去了,他们绝对不会有跟你们打照面的一天。”
杜恒霜听出了安子常的意思,叹息道:“既然他们是聋子和哑巴,就够了。子常,这就够了。”
诸素素也默然半晌,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你早就计划好了。——是的,我赞同霜儿的话。反正他们是聋子和哑巴,你就留下他们的性命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下人的命也是命。若是因为救了我们一命,再害得他们无端受累,这些罪孽,岂不是要由我和霜儿承担?你这是在帮我们,还是在害我们呢?”
安子常本是存了要灭口的心,要把这庄子上凡是知道有人在这里住过一年的那些人全都杀掉。
可是听杜恒霜和诸素素一说,倒也没有大碍的样子。
安子常心思一转,便点头笑道:“也好。其实如果真的把他们都杀了,反而是此地无银了。本来无事,到时候也会被有心人看见当做有事,说不定会追查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当没这回事吧。过几天,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不会来送你们。你们自便就行。需要用车,对后庄的管事说一声,他们一直以为你们是我们安家从安西过来投亲的亲戚。”
安子常也知道,作为大齐手握实权的大将,不说永昌帝会派人在身边跟着他,就连他的对手,还有那一直发誓要杀了他的大周前长公主阁下,也是一直不间断地派人在他身边查探。他这一路从长安出来,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才甩掉后面的“尾巴”,来到这个田庄。
好在这一年多,他也习惯了。
安子常便起身要走,临走的时候再次向杜恒霜确认,“你是不是有法子了?”
杜恒霜点点头,嘴角微笑,意味深长地道:“放心。我不但能正大光明回长安,还能顺道让那觊觎我丈夫的人灰头土脸,揭穿她不可告人的目的,让世人看清她龌龊的嘴脸。——到时候,我看还有没有人敢腆着脸夸她‘忠贞无双’、‘纯善过人’……”
这两句话,据说是永昌帝要拟的圣旨里面夸赞陈月娇的两句话,还是最为得宠的万贵妃提议的。
“陈月娇这一年来,不知怎地,居然得了万贵妃的青目,据说还被万贵妃招进宫里,让宫人都向这位忠贞夫人学一学忠贞之道呢。”安子常摸了摸鼻子,也觉得有些恶心。
诸素素做了个“呕吐”的姿势,道:“真是可惜了,又有两个词被毁掉了。以后再有人提‘忠贞无双’、‘纯善过人’两个词,我会条件反射到呕吐的。”
杜恒霜微笑,淡淡地道:“我是对事不对人。——谁敢抢我的位置,都会不得好死。”
言简意赅的话语,充满不容人置疑的霸气。
诸素素缩了缩脖子,讪笑着不怕死地反问道:“若是萧大哥……想换个老婆呢?”其实是在问,如果萧士及是个渣,杜恒霜要如何面对那些前仆后继,想“抢”她位置的女人?
诸素素问出这话的时候,安子常刚刚走到门口,闻言马上停下脚步,张着耳朵倾听。
床下躲着的小白狐听见,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也立刻唰地一声竖了起来。
屋里的两人一兽,都在屏息凝气等待着杜恒霜的答案。
杜恒霜好笑地瞥了一眼在门口僵立不动的安子常的背影,轻轻对着床下招了招手,“小白,出来。”
小白狐嗖的一声从床下钻出来,一跃而起跳到杜恒霜怀里。
杜恒霜抱着小白狐,一边轻轻摩索顺着它雪白的狐毛,一边慢悠悠地道:“如果是我夫君有异心,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自动下堂让贤。谁耐烦为了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争风吃醋?不过,我会把自己的孩子带走,还有,我在下堂之前,会跟他纳上许多妾室,等确保他生出数个庶子、庶女之后,我再离开。”
家有宠妾,家宅不宁。
诸素素、安子常,还有他们的小伙伴小白狐都惊呆了,两人一兽六只眼睛齐齐瞪着杜恒霜,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
杜恒霜好笑地偏着头问道,“怎么?你们好像都惊呆了?不相信我会这么做?”
诸素素首先反应过来,嚷嚷着道:“霜儿你这是何苦呢?为了跟贱男人赌气,还要耗上自己的青春,划不来啊?若是萧大哥真的移情别恋,咱们合离走人就行了,犯不着再费心费力耗时间啊!”
杜恒霜若无其事地道:“举手之劳罢了,哪会费心费力?——也不会耗很多时间的。”
“怎么不会?你给他纳妾,再要生孩子,这样一算,多少年过去了?”诸素素着急地道。报复不要紧,但是最好不要把自己的一辈子赔进去。
杜恒霜更加好笑,摇头道:“如果他生了异心,纳妾生孩子,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哪会耗去很多时间?”
如果真是一两年,那确实不长。
“可是一两年够用吗?——要让她们都怀上,还要保胎,还要确保她们都能生下来,并且要能养得大。你自己想想,两年时间够用吗?”诸素素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可行性”的细节问题。
杜恒霜和安子常对望一眼,都觉得无语。——说说而已,诸素素居然当真了……
杜恒霜就道:“男人若是同时纳上四五个妾,一两年足够生四五个孩子。再说我给他纳的妾,当然都要素素你过目,确定是好生养,才能进门。”最好是那种“母猪”体质,碰一碰就怀孕的妾,简直是家宅不宁、乱家之源的必备之物。
诸素素瞠目结舌了半晌,愣愣地点头,“算你狠。——我就帮你掌掌眼吧。”
安子常听了,实在忍不住,大笑着出门。
来到庄子外面,安子常抬头看着星空,觉得胸口堆积的那股郁闷之气似乎不知不觉散去了,将马鞭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快马离去,往他的另一个田庄奔过去。——他本来就是狡兔三窟,在外行走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过很长时间。
杜恒霜和诸素素躲在他田庄的事,完全不会有别人知晓。
不知怎地,安子常对于杜恒霜的计策很好奇,也很期待。
※※※※※※※※※
一更五千字含粉红150加更送到。今天三更哈。下午两点和晚上七点都有加更。大家表忘了看,好么?
……
第187章 就计 (4K,粉红180+)
安子常走了之后,诸素素就忙里忙外开始收拾东西。
安子常虽然派了几个聋哑婆子过来给她们做饭、洒扫,但是她们贴身的那些东西,都没有让外人插手。所以诸素素就自己开始收拾。
她们在这里住了一年,其实除了四季换洗的衣裳之外,确实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就连胭脂水粉,她们都没有用过。
不过长安郊外的空气清新,水土养人,她们虽然没有用过胭脂水粉,但是因为一直躲在屋里,反而肌肤比以前白皙细腻许多。
诸素素将她们所有的衣物打了两个大大的包袱包起来。
杜恒霜抱着小白狐靠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诸素素收拾打包,最后道:“将这些衣物都烧了吧。”
这些衣衫,都是安子常一趟趟跟她们带过来的。料子做工剪裁都是上上成的。看得出来,花了安子常不少银子。
诸素素有些不舍,迟疑着道:“都是好好的,不用都扔了吧?”
杜恒霜摇摇头,坚持着道:“都烧了吧。留着是祸患。——你若是喜欢,等我们回去了,你去撷彩坊挑。各种料子应有尽有,撷彩坊里最好的绣娘给你做衣衫,一个大钱都不要。”
诸素素眼前一亮。她知道,撷彩坊是长安最有名的绸缎庄,虽然主要是卖绸缎,但是也兼做成衣生意,撷彩坊里面的绣娘,不说是大齐最好的绣娘,也是长安最好的绣娘,也许只有江南罗衣亭的绣娘,可以跟撷彩坊的绣娘一争高下,被人称作“北撷南罗”,执天下绣艺之牛耳。
“难道撷彩坊是你的?”诸素素颤声问道。
杜恒霜微笑着点头,“那是我们杜家的铺子。我娘给了我做陪嫁。”
诸素素眼前有些发晕。这可是这个时代最高级的成衣定制啊,光那些丝缎和彩绣,一件衣裳就值数百两银子!寻常的小门小户,一年的花销也不到五十两银子。
诸素素累死累活,还算是比较有名气的郎中,虽然挣得不少,但是让她那几百两银子买一件衣衫,还是会牙疼舍不得的。
“你难道不怕我把你的铺子搬空了?!”诸素素嘻嘻笑着,猴到杜恒霜身上谄媚得不得了。
是女人就爱衣裳首饰,诸素素更是不例外。
杜恒霜笑道:“那有什么?——尽管搬吧。诸素素你对我有再造之恩。和我的性命比起来,一个铺子算什么?”
杜恒霜这样大方,诸素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着道:“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
杜恒霜莞尔,看着诸素素出去叫人抬了一个大火盆过来,在里面燃上炭火,然后将大包袱扔到火盆里。
都是绸衣丝缎,被火苗一燎,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虽然杜恒霜答应用撷彩坊的名衣补偿,诸素素还是有些心疼,搓着手在旁边瞪着火盆,恨不得趁杜恒霜不注意的时候,冲过去抢几件出来才好。
杜恒霜笑盈盈地坐在旁边,虽然被火烤得慌,但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对诸素素心疼的表情视而不见。
诸素素不想再看火盆里面的“惨景”,只好转移自己的视线,没话找话,对杜恒霜讪讪地问道:“霜儿,你到底有什么法子?你打算怎么对付陈月娇?”
杜恒霜眼望着火盆里面冉冉升起的火苗,轻声笑道:“自然是让她机关算尽,有苦说不出……”
诸素素看见杜恒霜脸上在笑,那一双眸子却笑意全无,有几分森然的味道。
“当初也不见你对陈月娇这样狠,现在这样,你不觉得迟了?不怕人家说你悍妒?”诸素素忍不住嘟哝道。虽然她不在乎这些,可是杜恒霜是土生土长的本土人,诸素素担心到时候杜恒霜会熬不过那些人闲言碎语,做出一些糊涂事。
是有些迟了吧?
陈月娇打着为了孩子的旗号,抱着萧士及的牌位成亲,这种“忠烈贞节”,不知羡煞多少酸文假醋的男子士人。
安子常还没有告诉她们,有些文人还为陈月娇的举动写了许多诗赋,来大加赞扬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贞烈行径,特别是为了敲打家里那些一不如意,就嚷嚷着要合离的女人……
杜恒霜知道,陈月娇抢占先机,已经赚足了名声、名份,据说又在萧家深居简出,只以照顾两个孩子为己任,兢兢业业,赢得萧家上上下下一致的尊重和敬意。
现在萧士及又回来了,官封柱国侯,宫里头的万贵妃也对她青睐有加,怎么看,自己都已经被她占了位置。
如果自己贸贸然回去,毫无疑问,很快长安城就要风声四起,说自己这个原配因丈夫死了,就不愿意回家,在外面偷人,躲了一年。现在丈夫回来了,才不知羞耻地“死而复生”跑回来。更有甚者,萧家田庄的那场大火都会被栽到自己头上,说是自己使的金蝉脱壳之计。
这一切,肯定会被陈月娇利用,用来打击自己。
难怪,她会在萧士及刚刚传来“战死”消息的时候,就急吼吼地请求抱着萧士及的牌位结阴婚。——她大概是算定自己就算从那场大火里面死里逃生,也不敢回到萧家。
因为一回去,就有无数盆脏水在等着自己。
不过,陈月娇是如何知道萧士及没有死呢?这一点杜恒霜还没有想清楚……
说实话,杜恒霜以前就知道陈月娇有些小心思,就如同诸素素的那些小心思一样,她也知道,但是她没有太在意。
况且她感化了诸素素,和她结为闺中蜜友,和陈月娇,她原本想着,就算不能和诸素素一样关系好转到这种程度,但是也不至于恶化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总是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大部分人都是好人,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是在情理之中。
人无完人嘛。
她自己就有许多这样那样的小缺点。
但是只要大的方向不错,就如诸素素一样,完全是瑕不掩瑜。
可惜,她看对了诸素素,却看错了陈月娇。
这个女人的心思,直到前几个时辰,听诸素素和安子常说了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她才完全看明白,也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但是如果陈月娇没有走出这一步,没有在杜恒霜“身死”的时候,急吼吼抱着萧士及的牌位成亲,杜恒霜还是不会对她有太多的恶感,最多这辈子不让她登萧家的大门一步就好了。
可是陈月娇最终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这一步,不仅打散了杜恒霜全部的善意,而且坐实了那位中年女子在梦中警告她的话。——要小心重影之人。
经过这么多事,她才真正明白,“重影”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没有猜错,陈月娇这个人身上真的有些奇特之处。这些奇特的地方,可以让她躲在暗处,一步步蚕食着杜恒霜的领地,只等最后她身死之后,就取而代之。
陈月娇身上的重影之一,曾经想要夺取她的躯体,而她身上的另一个重影,对她的恨意更深。
将这所有的事情终于抽丝剥茧地想清楚,杜恒霜只能对着诸素素苦笑。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两年的磨难,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人真的在暗中窥视她的一切,并且企图夺取她的一切。
这些事,就算有人提前告诉她,杜恒霜觉得自己都不会信。
除非这些事已经明明白白发生了,在她身上一一应验了,她才不得不信。
她也算是固执之人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过话说回来,撞了南墙,头破血流,还能被诸素素救回来,她也算是个有福之人。
她一向认为,只要萧士及心里只有她,别人怎样,并不重要。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吗?所以她以前真的没有担心过别的女人。
可是最近这两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却让她明白。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但是可以让牛饥渴到无水可喝的时候,牛说不定会主动低头的……
将她彻底整死,就能让萧士及这头牛慢慢忘记她,从而取代她的位置。
杜恒霜虽然相信自己活着的时候,萧士及不会移情别恋,但是如果她真的死了呢?——这方面,她真的没有太多的信心。
所以,她还是勇敢地活着吧!
为了两个孩子,为了萧士及不被人“强按”着喝水,她也要好好地长命百岁的活着!
杜恒霜诚心诚意地道:“素素,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虽然知道说“谢”字太过简慢,可是杜恒霜想不出别的话说。
诸素素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笑着道:“幸亏你没跟我说‘大恩不言谢’,说了我可要吐血了。——你当然要谢我。我没有别的要求,以后你们侯府的指定郎中,只能是我,你不能请别的郎中。如果请了,我可要翻脸了!”
杜恒霜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素素你千金难求。如今肯为我们侯府的人诊治,是我们的福气。”说着,杜恒霜接着笑道:“我知道以前士及给你的医馆是一年一万两银子。等我回去,给你一年两万两,另外,今年多加五万两的红包。”
诸素素最爱银子,闻言当然是眉开眼笑,跟杜恒霜说话都亲热许多。
很快火盆里的大火燃尽,里面的衣物也烧成了灰。
杜恒霜又让诸素素将另外一包包着冬衣大氅的包袱亲自拎到灶间,看着它烧尽了才回来。
两人合衣在炕上打了个盹。
第二天天刚亮,杜恒霜和诸素素就带着小白狐,坐车离开了安子常的田庄。
同时离开田庄的,还有四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别往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跑过去。
这是安子常的田庄经常会有的事,就连暗中监视他的田庄的人都习以为常了,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而且杜恒霜和诸素素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走后不久,安子常又送了两个身量年纪跟她们差不多的女人来到田庄住下,这是后话不提。
离开安子常的田庄,杜恒霜带着诸素素在长安郊外绕了好几个圈儿,才来到她自己陪嫁的一个庄子上。
那个庄子在离长安比较远的地方,而且和萧家以前的田庄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护卫。
不过这个庄子上的庄头对杜恒霜很是熟悉。因为杜恒霜从十四岁就开始接过了杜家的生意,无论是铺子还是田庄,她都跟庄头和铺子里的掌柜很是熟悉,也知道这个庄子上的庄头最是老实本份,从她爹杜先诚那个时候,就一直做庄头。后来换了方妩娘,然后是杜恒霜,既是女人,又是孩子,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该交多少粮,就交多少粮,从来不瞅着家主换人,就看人下菜碟,对杜家向来忠心耿耿。
杜恒霜知道他是可以信赖之人。
所以杜恒霜和诸素素来到这个田庄,只说要见庄头一面。
那庄头忙跑着出来,一见是杜恒霜本人,又惊又喜,一时老泪纵横地跪下给她磕头,哽咽着道:“大小姐,您可活着回来了。大姑爷前些天也回来了,还到您的坟前祭拜,伤心得不成人形了……之前说您被烧死了,咱们庄子上的人都不信,好多人偷偷跑去萧家的田庄半夜翻寻,后来还被官差赶回来了……”唠唠叨叨说了一通。
杜恒霜听见萧士及还来她的“坟前”拜祭过,心里五味杂陈,还没品出味来,就看见庄伯执意要给她磕头,很是感动,忙虚扶一把,道:“庄伯快起来,我身子还没完全好,就不扶您了。”
庄伯还是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将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妇叫过来,让她们亲自服侍杜恒霜。
杜恒霜和诸素素来到这个庄子上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周围没有什么人见到她们。
杜恒霜就吩咐庄伯,她还有些事,暂时不能让人知道。
庄伯很是不解,急忙问道:“大小姐这一年都去哪里了?难道不想让夫人和二小姐知道您还活着的消息吗?——听说二小姐和夫人思念大小姐,伤心得不得了呢。”
想起娘亲和妹妹,杜恒霜也很是思念,不过她还是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说着,就正色对庄伯道:“庄伯,实不相瞒,我这一年,被人骗了,我很是难过,好不容易逃出来,想着不能让那骗子继续逍遥下去,所以请庄伯偷偷去城里,帮我把钱伯请来说话。——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活着回来了。若是被人知道,不但是我,庄伯一家大小都难以活命。”
庄伯很是疑惑,立刻瞪大了眼睛,捋起袖子道:“谁?谁那么大胆,敢骗我们大小姐?等老汉去……”说着,庄伯又迟疑起来,“大小姐,骗您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啊……?”大小姐不会行差踏错,被野男人财骗色吧?
杜恒霜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是女人,是一个女人骗了我,所以我不会让她好过。”
听说是女人骗了大小姐,庄伯又抖擞精神,挥着胳膊道:“是哪个贱女人?!大小姐您说句话,我老汉一定给您报仇!”
杜恒霜心里暖烘烘地,笑着道:“庄伯放心,我会给自己报仇的。您明天进城要小心,找到钱伯,先别说我活着回来了,就说……老爷的旧友来访,让他过来一趟。”
杜先诚还活着的消息,除了杜恒霜和方妩娘知道,杜家的下人里面只有钱伯知道。
这样给钱伯传话,钱伯肯定以为是杜先诚回来了,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庄伯很是心急,也怕误了杜恒霜的事,半夜就偷偷套了车,往长安城赶路。天不亮就来到长安城城门口等着进城。
※※※※※※※
二更四千字,粉红180加更送到。晚上7点还有第三更粉红210加更。小伙伴们,有粉红现在就投啊,双倍难得啊,很快就结束了。明天俺会接着努力三更的。o(* ̄▽ ̄*)o
……
第188章 紧锣 (4K,粉红210+)
长安的城门到点就开了,城里还响着官街鼓的鼓声。需要上朝的官员或者骑马,或者坐轿,往皇宫的方向急急忙忙赶过去。
庄伯赶着车进了城,很快就来到萧家的老宅。上一次萧士及来郊外拜祭杜恒霜的坟墓的时候,钱伯跟着一起来了。
庄伯赶去见了他一面,知道他已经跟欧养娘、知数等杜恒霜陪嫁的下人,跟着侯爷回到萧家老宅居住了。
虽然陛下给萧士及赐第承康坊,但是萧士及暂时还是不想住过去。
所以庄伯来到长安,马上就来到萧家的老宅找钱伯。
如今跟着萧士及回来的下人,都是萧士及的心腹。
萧士及被封侯之后,萧泰及的伯爵位就被夺了。
本来就是借袭萧士及的爵位,萧士及的儿子如果长不大,萧泰及的爵位自然不用归还。
可是现在是萧士及本人回来了,他本来就不得不还。
后来萧士及马上就被封了柱国侯,萧泰及还存着一丝奢望,希望陛下忘了他这个人,不要把爵位夺回去了。
可是陛下是不记得他,但是有些人记得他。
比如朝堂户部的一个侍郎向陛下提议,说大齐的爵位封得太多,朝堂上快养不起这么多闲人了,请陛下清理那些不必要的封爵,将银子用在刀刃上。
因为封爵不同别的。封爵除了赐号,还有和爵位相随的食邑和年俸。伯爵的食邑在淮南,不算大,一个村子的大小,年俸也不算多,一年一万两银子。
但是一般封爵之人,不是对大齐有重大贡献,就是尚了公主的驸马,或者嫁了皇室中人的外戚。像萧泰及这样“借袭”,然后被“借袭”的人又活着回来的现象,还是绝无仅有。
所以这一趟清理,首先就把萧泰及的爵位蠲了下来。
萧泰及这个伯爵位置,满打满算也只坐了一年多,就被打回了原形。
宫里头的人都是跟红顶白。
见萧士及回来,陛下的圣恩又回到萧士及身上,而萧士及又搬离伯爵府,带着两个孩子住回自己的老宅,对那个弟弟不闻不问,大家就都知道这萧家兄弟的关系,很有些问题呢……
不过伯爵府没有了,萧泰及他们总得要找个地方住。龙香叶是萧士及的亲娘。她坐了大车,就带着萧泰及一家大小,重新回到萧家老宅。
萧士及借故出去办差,在毅亲王府不回去。
萧家的下人得到萧义的叮嘱,只说侯爷不在家,他们不敢自专。就算是老夫人来,也要等侯爷回来才说话。
龙香叶气得不行,怒道:“我是他亲娘!他敢不让我进去,是大不孝!就算到陛下面前,也是他没理!”
陈月娇担心把这事闹僵了,以后不好收场。作为陈月娇,她深知萧士及的脾气,不仅倔,而且倔得绵里藏针。看上去似乎温和无害,可是真要惹恼了他,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想到上一世他对付安子常的那些手段,陈月娇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轻轻拉着龙香叶的胳膊劝道:“娘,咱们先去隔壁二弟的院子住着吧。老是站在这里,也不是事。”
龙香叶不信这个邪,梗着脖子道:“我是他亲娘!他要敢不孝……”
陈月娇急得连忙捂住龙香叶的嘴,苦苦哀求道:“娘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真的让人听见,以为侯爷不孝,传到宫里头,让侯爷被陛下申饬,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况且侯爷向来吃软不吃硬,娘这样让侯爷吃了大亏,反而侯爷气性上来,索性坐实了这个名声,娘您该怎么办啊?”说着,陈月娇抹了抹泪,“我是无所谓了,只要能伺候娘,侯爷认不认我都行。可是娘,您可是侯爷的亲娘啊。——侯爷嘴里不说,心里可是最敬重您这个娘亲的……”
这番话虽然龙香叶不怎么信,但是说得婉转曲折,既给萧士及留面子,也给龙香叶留面子,让她正好就坡下驴,愤愤地道:“好,我就看在我媳妇份上,不跟这个……儿子计较。走,咱们去旁边的院子吧。”
萧泰及以前住的那个院子,关芸莲就暴病死在那里,杜恒霜也是在那里生了重病,移到郊外的庄子上,结果最后还是遇难身亡。
很多人都说那个院子风水不好,不能住人。
萧泰及还没有说话,龙淑芝第一个害怕起来,拉着龙香叶的胳膊道:“娘,那里不能住人的。咱们找别的住处吧。”
龙香叶想了想,想到关芸莲暴病去世,还有杜恒霜的死也是打那里来的,也有些害怕,便道:“如果不住那里,那住在哪里?”
萧泰及没法子,只好道:“娘,当年分家的时候,我也分了点银子,就在新昌坊置了一所宅子,咱们先过去住几天吧。”他以前的那所院子,他自己也不敢住,更别说龙淑芝。
龙香叶无法,只好跟着萧泰及、龙淑芝上了车。
龙淑芝就笑嘻嘻地对陈月娇道:“大嫂,我们那儿地方狭窄,娘住了正房,我们就只能住厢房,大嫂和亲家太太,可是就住不下了。”
陈月娇本来就没有想过跟着萧泰及他们去住小房子,闻言只是笑着道:“我晓得。只是你们这里一所大宅子白白地空着太可惜了,就借给我和我娘住几天好么?等大爷回来,自然会让我们回老宅住的。”
陈月娇这样说,萧泰及又心动了。
他如何不知道,如果这一趟住的远了,以后要回来就麻烦了。大哥就真的会撒手不管他们。
不如忍一忍,还是住的近一些,也好下水磨功夫,将大哥磨得回心转意,重新拿他们当一家人,到时候带他们一家大小去侯府住,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呢……
萧泰及就改了主意,对龙淑芝道:“你说什么话?咱们还是在这里住下吧。虽然这里荒凉一些,但是当初还请了高僧做法,超度了亡灵,已经没事了,咱们就住几天吧。等大哥回来,咱们一起跟这娘和大嫂回老宅住,不是四角俱全?”
龙香叶本是没什么主意的人,听人说那样好,她也觉得不错。听人说这样好,她也觉得还行。
所以现在听明白了陈月娇和萧泰及的言下之意,也跟着道:“就是,咱们别住的太远,反而生疏了。一家人就要亲亲热热住在一起才好呢。”
陈月娇几句话,就说得萧家二房改了主意,住回他们以前的宅子。
里面虽然有些荒凉,可是他们带的下人多,赶紧分派打扫,也能住下了。
龙香叶就专门找了萧泰及说话,劝他道:“……赶紧把那些铺子还给你大哥吧。不是我说你,你大哥回来之后,你就没跟他说几句话。先前我还以为你的伯爵位子能保住,就没有吱声。现在你的爵位也没有了,还占着你大哥的家财,你以为你保得住吗?”
萧泰及手里的铺子才捂了一年,还没有捂热,听了很是心疼,但是再心疼,也知道他如今不一定能保得住这些财产。
本来他还想着有太子撑腰。可是自从大哥回来之后,太子就对他避而不见,这一次他被夺爵,太子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是看见他大哥就和颜悦色,完全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萧泰及知道太子大概靠不住了,对大哥既能得到太子的看重,又是毅亲王的心腹感到愤愤不平,如今听了龙香叶的话,心里更是难受,不满地道:“娘怎么这么说?娘也知道,这本来就是我萧家的财产,我原说只得三成就够了,如今看来,我家里人多,开销大,还是要得一半,才能养家活口。——娘,您就帮着跟大哥说说,我还他一半的财产,行么?”
其实,应该是是四分之一。因为真正的一半,已经被他献给太子了。剩下他手里的,不过是以前财产的一半。他再留一半,交回到萧士及手里的,不过是他以前财产的四分之一。
龙香叶虽然觉得不妥,禁不住萧泰及一直哀求,她又心疼这个小儿子刚刚做了一年的伯爵就被夺爵,实在是丢人又丢份,萧士及是做大哥的,如今不仅侯爵,还有正二品的实权大官在身,他有那么多赏赐,应该不会计较这一点子银子吧?
再说,哥哥的日子过得这么红火,不正应该补贴一下弟弟么?
总不能哥哥吃肉,弟弟连汤都喝不上吧?
这样一想,龙香叶又觉得理直气壮,对萧泰及道:“一半就一半,你记得还就行。”
萧泰及这才高高兴兴去外院重新算帐去了。
萧士及在外面躲了几天才回来,却见自己旁边的院子有了烟火喝人气,一问才知道,萧泰及他们一行人没有住到他们外面自己置办的宅子,还是住到他们以前和萧家大宅一墙之隔的那所小宅院去了。
萧士及没有说话,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他在毅亲王府吃过晚饭了,回来就直接去两个孩子的房里瞧了瞧。
萧嫣然刚刚从两个孩子屋里出来。她是一早就从伯爵府搬出来,跟着萧士及住了,顺便帮他照顾两个孩子。
萧士及不承认陈月娇,当然不许陈月娇跟过来住。而孩子完全让下人带,他也不放心。
他自己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只能在两个孩子睡着了之后,才过来看看他们。
他回来也有十几天了,每次回到自己和杜恒霜以前的卧房,他就难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后来看见安姐儿生得越来越像杜恒霜,从开始欣喜地每天凝望,到现在痛苦得不肯见她,他竟不知道自己对杜恒霜能够思念到这种地步。
欧养娘和知数到底是下人,而且萧士及是男主子,她们也不好太过殷勤地劝说,就只能看见萧士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性子也越来越暴躁。
回到自己房里,萧士及去浴房冲了凉,出来的时候,看见床边小立桌上摆着一盏透雕紫檀嵌白玉诗配画宫灯,灯上画着一个美人,斜坐在床上,手捧书卷,吟读不倦。
宫灯的四个白玉灯屏上,每一面刻着一句话:
“烟笼寒水月笼纱,
闲敲棋子落灯花。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萧士及无意中看到这宫灯上刻的这句话,不由痴了。
他想起了他们成亲不久的那个晚上,杜恒霜捧着书卷,斜倚在床前看书的样子,床边也是摆着这盏白玉宫灯,就跟这宫灯上画着的美人一样。不,霜儿比她美得多……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果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还会不会离开杜恒霜,一直心心念念要去博取富贵功名呢?
如果他事先知道,他博取功名的代价,是妻离子散,他还会不会这么做?
倾天下美酒,难解我胸中愁闷。
他如愿以偿坐到了极高的位置,可是等他功成名就回来的时候,那个他最想分享的人,却不在了……
萧士及颤抖着伸出手,将那白玉宫灯抱了起来,吹熄了里面的蜡烛,坐到床边。
这一晚,他抱着那宫灯没有松手。
……
话说那一天庄伯来到萧宅,找到了钱伯,钱伯当然立刻跟他离开萧家,来到郊外的田庄。
钱伯在萧家的地位超然,外院大总管萧义都知道他是故大少夫人的得用之人,如今侯爷又发话,说等小少爷五岁,就跟着钱伯学功夫,所以对他礼敬三分。
钱伯在萧家进出自由,不用跟谁请示回报。
而且他也经常离开萧家,回杜家的老宅住几天。
所以这一趟钱伯跟着庄伯离开长安城,萧家都没有人注意有什么异样。
跟着庄伯来到田庄上,见到活生生的杜恒霜,钱伯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比杜先诚那时候活着回来的时候,还要高兴。
“大小姐,您可回来,赶快跟我回去,咱们家就差您了!”钱伯抹了抹眼泪,连忙催促道。
杜恒霜笑道:“钱伯别急。我还有件事,想请钱伯去办。——请钱伯暂时不要说出去。等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钱伯忙拍着胸脯道:“大小姐请说!”
杜恒霜就低声道:“我想让钱伯帮我去查一查一个人,看看她在这郊外,有没有置过庄子。”
“谁?”钱伯摩掌擦拳地问道。
“陈月娇。”
※※※※※※※
三更也是四千,粉红210加更送到。今天居然更了一万三。赶紧求粉红票。哈哈,想到明天的情节就兴奋……
O(∩_∩)O
第189章 现身 (含粉红240、270+)
钱伯作为杜恒霜陪嫁的杜家人一起到萧家过了这些年,对陈月娇当然不陌生,更何况陈月娇现在占了杜恒霜的位置,钱伯早就看她不顺眼了,马上摩掌擦拳地道:“查她做什么?大小姐是不是担心她占了您的位置?我今儿晚上回去就把她做掉……”
钱伯本来就是江湖中人,年纪大了,不想在江湖上混了,又正好杜先诚对他有恩,才栖身在杜家养老,顺便看家护院。这样的人,对于人命当然不怎么在乎。
杜恒霜有些感动,也有些无语。首先不说陈月娇是良籍,钱伯要随随便便杀了她,以后会不会引起麻烦不知道,更重要的是,如果把陈月娇杀掉就能解决问题,那这个问题也太容易了。——陈月娇如果这样好对付,她根本就不可能靠她一个人惹出这么多的事。
因为陈月娇背后有人。
“钱伯,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把她杀了容易,但是她背后的人就从此就逍遥法外了。而且她一死,对方就更加躲在暗处,以后我们更加防不胜防。”杜恒霜耐心地给钱伯解释,为什么不能将陈月娇杀掉算了。
杜恒霜自从醒过来,知道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再和两年前的事情连贯在一起想,就不难得出结论,就是陈月娇,绝对不是靠她一个人整出这么多事。
杜恒霜当初将陈月娇和金姨妈赶出萧家的时候,也是稍微调查了一下她的底细,对她和金姨妈有什么能耐一清二楚,所以那时候,她才没有再对陈月娇投注更多的注意。她觉得自己有人脉有银子,又出手让陈月娇陷于穷苦的境地,应该就足够了。丝毫没有想到,陈月娇不仅熬了过去,而且过得更好,并且再一次在萧家登堂入室。
现在想想,难怪当初金姨妈提出让陈月娇给萧士及做“童养妾”,被陈月娇一口回绝。——原来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妾的位置,人家是要做妻,做正室!
趁杜恒霜刚刚“身死”,然后萧士及也“战死”沙场的时候,打着为了孩子的招牌,提出跟萧士及结阴婚,抱着他的牌位成亲,并且顺利地嫁进萧家,成了两个孩子的继母。
这一招棋,不仅走得大胆,而且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杜恒霜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虽然有些揪心,但还忍得住。
她知道,在萧士及没有回来的时候,陈月娇肯定不会对两个孩子怎样。她打的主意很明显,就是要借着两个孩子来讨萧士及的欢心,所以她不仅不会怠慢两个孩子,而且会如珠似宝地娇宠他们。
小孩子的心好哄。
杜恒霜淡淡地叹一口气。她这一次回去,可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两个孩子真正认她这个亲娘了。
钱伯见杜恒霜不肯让他动手,也就不再说了,对杜恒霜道:“那我去了。大小姐自己小心。”
杜恒霜目送钱伯离去。
长安城外的田庄,官府都有详细的登记。
杜恒霜让钱伯去查,当然不是查到官府的档案就做数。
更重要的,是查一查田庄的状况、人手,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对于杜恒霜来说,陈月娇有没有田庄其实不重要,但是如果对方有,她做事当然就更方便了。
上天果然还是顺着她的心意行事。
钱伯第二天下午就匆匆来到庄子上,对杜恒霜道:“大小姐,陈月娇果然在长安城外有一处田庄,就是两年前的时候刚刚置下的。”
杜恒霜皱起眉头。两年前,正是关芸莲暴病身亡,紧接着,她也身染重病,不得不搬到庄子上去的时候。
那个时候,陈月娇哪里来的银子置办的这个庄子?
“大小姐,既然您让我查陈月娇的田庄,我一时多事,就多查了一点东西。”钱伯顿了顿,又道:“我记得当年大小姐将陈月娇她们母女赶出萧家,还将大小姐送的房子收回了。”
杜恒霜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就是她刚刚发现陈月娇便是身负“重影”之人的时候。她才作出决定,将房子收回,将对方打入穷苦潦倒的境地,让陈月娇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钱伯就道:“可是我查到,她们名下还有一所宅子,就是在大小姐将她们赶走不久置下的。”
杜恒霜了然地点点头。跟她的猜测差不多。陈月娇背后有人帮她们。
这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居心,打着什么目的,杜恒霜有个隐隐的猜想,但是在猜想得到证实之前,她暂时不想对别人说。
“这就是我说,为什么不能直接杀死陈月娇的原因。”杜恒霜淡淡地道。现在的她,只是没有证据。但是她受的这些罪,那些病痛、大火,还有萧家庄子上十几条人命,肯定跟陈月娇脱不了干系。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谁获益最大,谁就是最可能的幕后黑手。
杜恒霜冷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算冤了陈月娇。
“钱伯,谢谢您了。您先回去,先别跟任何人说。我明儿收拾东西进城,先去办点事,再回萧家老宅,然后回杜家老宅住。钱伯就先回杜家老宅等着吧。”杜恒霜将盘算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只要再去求一个人,自然万无一失。
钱伯有些不舍,又听说杜恒霜要回杜家老宅住,着急地道:“大小姐,萧家是您堂堂正正的家,侯爷是您的夫婿,为何不回萧家,要回杜家?——陈月娇又不住在萧家,她跟二房住在一起。”
杜恒霜笑了笑,“钱伯放心,我理会得。回杜家老宅也是以退为进的权宜之计,不会久住的。不过,杜家老宅没什么人手,钱伯请多安排几个护卫。”
钱伯明白了杜恒霜的话,想着小两口久别重逢,还要耍花枪呢,心里不由乐开了花,呵呵笑道:“也好,也好。我这就去安排。”说完就匆匆离去。
钱伯走了之后,杜恒霜对诸素素道:“咱们明天就要回家了,你有没有很高兴?”
诸素素在灯下托着腮打量杜恒霜,半晌叹息道:“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朋友。”
杜恒霜的计策,诸素素知道一二。她真是没想到,杜恒霜这样看上去磊落到迂腐的女子,也会有这样出阴招的时候。
可见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杜恒霜没有说话,笑着铺开床铺,将床灯捻得半暗,用灯纸罩上,屋里霎时变得昏暗起来。
两个人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炕上,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在诸素素都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杜恒霜才轻声道:“我不过是引蛇出洞而已。”陈月娇是个饵,她为的是要钓出她身后的大鱼。
诸素素“嗯”了一声,沉沉睡过去了。
杜恒霜也跟着睡了。
两个人没有睡多久,天不亮就起身,吃了两个胡麻饼,喝了一碗粟米粥,就匆匆上路。
杜恒霜的庄头庄伯亲自替她们赶车,一路兼程,来到长安城。
看见这久违的城墙,诸素素和杜恒霜都是百感交集。
诸素素还好,杜恒霜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诸素素握住了杜恒霜的手,轻声道:“你想哭就哭吧。”真是不容易啊。一家人几乎家破人亡,但是到底上天不负苦心人。这对恩爱夫妻,从此就要苦尽甘来了吧?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不哭。我现在不哭。”我的眼泪,要用在需要的地方。
诸素素看着杜恒霜,明显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杜恒霜,刚正方直,如同一把宁折不弯的钢刀。
如今的她,却在那方直中多了一丝柔韧,变成了既能随意弯曲,又能刚猛直进的金丝长剑。
“我们去哪儿?”庄伯赶着车进了城。
天才蒙蒙亮,城门刚刚打开,她们是第一批进城的人。
杜恒霜早就向钱伯打听了毅亲王的情况,知道他如今已经升了亲王,跟慕容兰舟成了亲,住到亲王府去了。
按制,亲王府在永福坊。离萧家老宅所在的永宁坊有不短的距离,但是和承康坊萧士及的赐第府邸柱国侯府很近。
庄伯赶着大车从柱国侯府门前路过,杜恒霜撂起车帘看了一眼,见那里面郁郁葱葱,一派草木蓊洇之气,是个能住人的好去处,在心底暗暗点头。——至少,从这赐第能够看出来,陛下还是很看重萧士及的。
诸素素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啧啧有声道:“这么大的宅子,里面还有山有水,霜儿,你要再不回来,可就要便宜别人了。”
杜恒霜笑了笑,“是我的,谁都夺不走。不是我的,我也不会去争去抢。”她只想守着自己的本份,可是如果有人连本份都不让她守,她可就对不起了。
诸素素笑着叹口气,趴在车窗旁边,看着街景一晃而过,很快就来到永福坊。
大齐初立,虽然封了两个亲王,但是活着的亲王只有二皇子毅亲王齐义之。另外一个亲王是万贵妃的儿子,早就死去的三皇子,死后谥封的,其实不作数。
所以诺大的永福坊,目前人烟稀少,只有毅亲王一个亲王住在那里。
看见了毅亲王府的建制,诸素素又无语了。好吧,刚才她还羡慕萧士及的柱国侯府,现在看见占了半个里坊的毅亲王府,刚才的柱国侯府就是人家的一座偏院。
杜恒霜下了车,对庄伯道:“去叫门,就说,王妃的故友来访。——把这个玉佩给他们送进去。说,王妃看见这个玉佩,自然就知道她们是谁了。”
萧士及当年送给杜恒霜一块玉质上佳的紫玉环佩,杜恒霜这些年无论在哪里,都一直戴在身边,包括这两年养病逃命,都未曾离身,已经温养得更是出色。
庄伯有些迟疑,道:“大小姐,若是这些下人昧下大小姐的玉佩,咱们可怎么处?”
杜恒霜莞尔,摇头道:“庄伯放心。这些门子不敢昧下这个东西的。——他们敢昧,我就能让他们吐出来。”
庄伯这才放心,连忙拿着玉佩去角门叩门。
那门子甚是和气,看见庄伯一身庄稼人打扮也没有看不起他,待看见他手里的紫玉环佩,说是要给王妃瞧,就知道来人是谁,那门子更是客气。
在高门大户做门子的人,见高拜见低踩不要紧,但是一双眼睛一定要毒。绝对不能只敬衣冠不敬人,乡下的地主老财的看门人,才是看着衣衫下菜碟。
世家大户的下人,却是从细节来分辨一个人的身份。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根本就混不长久。
毅亲王府的这个门子当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一眼就看见这紫玉环佩玉质温润绝佳,是非常稀少的紫玉,而雕工更是说不出的精致大气。
“您稍等,小的马上去报信。”门子忙对庄伯行礼,半掩了门,一溜烟往二门上去了。
婆子去慕容兰舟房里回报的时候,慕容兰舟和毅亲王都才刚刚起身。
毅亲王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慕容兰舟梳妆。
那婆子将紫玉环佩送到王妃的大丫鬟手里,托大丫鬟转交上去。
“大清早的,会是谁啊?”慕容兰舟听说有客来访,还是她的故友,有些奇怪,探头往大丫鬟手里瞧了瞧,一瞧便愣住了,连忙从大丫鬟手里取过紫玉环佩,对毅亲王道:“义之你瞧……”
毅亲王就着慕容兰舟的手看了看,也愣住了,然后霍地一声站起来,急切地问道:“那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居然不说把人领进来,而是自己出去迎接。
王妃房里的丫鬟婆子看直了眼。——来客这样大的架子,难道是陛下来了?可是陛下微服私访,也不用先拿块玉佩出来叩门吧?
众人寻思间,毅亲王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慕容兰舟猛然想起一事,也唰地一声站起来,手里握着紫玉环佩,连声音都颤抖,“快,快给我抬轿子过来,我要出去!”
屋里的丫鬟婆子忙去备轿。
等慕容兰舟出到毅亲王府门口的时候,她看见毅亲王已经站在一辆其貌不扬的大车前面,跟两个头戴长长的幕离的女子说话。
慕容兰舟眯起双眸瞧了瞧。
一阵微风吹来,将两个女子的幕离吹得四下飘荡,露出了其中一个女子完美如玉的下颌。
慕容兰舟觉得眼熟得紧,忙快步走过来,急切地问道:“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毅亲王回身赶紧扶住慕容兰舟,嗔道:“你走那么急做什么?小心嗽疾又犯了。”说完又笑,“现在犯了也不怕,因为我们的郎中回来了。”
站在毅亲王面前的两个女子轻轻掀起了幕离的一角,和慕容兰舟打了个照面,然后放下幕离,对她躬身行礼,“见过毅亲王妃。”
慕容兰舟大喜。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正是杜恒霜和诸素素这两个失踪了两年的人?!
“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说话!”慕容兰舟十分急切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了杜恒霜的手,“这两年你们都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当初说你突然病了,我还以为没有大碍,及至后来,庄子又起火,又说你遭遇不测,我们都是不信的。那时候,除了你娘家京兆尹府,还有我们这边郡王府,都派了不少人下去查探,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大家寻了大半年,才放弃希望,觉得你大概是真的运气不好……”
慕容兰舟言简意赅地说着这两年的事,很是心急。
杜恒霜听说娘家和郡王府还曾经找了她们大半年,不信她们是遭遇不测,心里暖暖的,低声道:“多谢王妃挂念。不过今日恒霜还有事,改日等家里事了,请王妃来我家做客,到时候,恒霜一定先自罚三杯,和王妃不醉不归!”
慕容兰舟看了毅亲王一眼。
毅亲王微微点头,道:“刚才就是在说这件事。”说着又对杜恒霜道:“没关系。我都记住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杜恒霜再次郑重谢过毅亲王,“恒霜冒昧了。还望毅亲王恕罪。还是那句话,毅亲王大恩大德,恒霜一定会知恩图报。”
毅亲王摆摆手,感慨地道:“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再不回来,我都快挡不住了。昨儿士及还说,如果陛下一定要下旨,他也没法子,拼着抗旨下大狱,他也不会从的。只是我问他,若是他逞匹夫之勇下了大狱,你们的两个孩子怎么办?他才没话说。”
杜恒霜更是歉疚,垂首敛容道:“是我对不起两个孩子。”
“快别说这些了,你更不容易。孩子还小,还来得及。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慕容兰舟察言观色,知道杜恒霜似乎还有急事要去做,也不苦留她了。横竖她没死,又回到长安,以后见面的日子多得是,也不急在一时。
杜恒霜努力翘起嘴角,隔着轻纱幕离,对着慕容兰舟笑了笑,“那我们就走了。王爷,别忘了明天,明天再去请旨。”临走的时候,杜恒霜再三叮咛。
毅亲王点点头,“放心,我晓得。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进宫去请旨,为何要等明天?”
杜恒霜刚才对毅亲王也是说,她被人所骗,才到今天的境地,所以希望毅亲王明日进宫,挑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请个旨意。
毅亲王都应了,和慕容兰舟站在王府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杜恒霜和诸素素的马车远去。
她们去的方向,正是萧家老宅永宁坊的方向。
慕容兰舟的眼睛有些湿润,对毅亲王道:“你看,我说的对吧,我一直相信恒霜没有死。”
“好好好,都是你对,你是咱们王府的女诸葛,行不?”毅亲王心头大畅,和慕容兰舟转身进屋子,又道:“素素也回来了,你的胎可有专人照顾了。”
说起诸素素,慕容兰舟也觉得奇怪,笑道:“咦,她跟恒霜出去了两年,这一次回来,居然不像以前一样盯着你了。——难道是近朱者赤?我觉得她变了许多。”
毅亲王无语地摸了摸鼻子,停下脚步道:“你先回去。我出去看看。”
“你去哪里?”慕容兰舟眼珠一转,就知道毅亲王要去干嘛。而且她也很好奇,便道:“你带我一起去,我从此疼你。若不然,哼哼,我欺负你儿子……”说着,作势要拍自己的肚子。
毅亲王立刻屈服,“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带你一起去。”说着,命下人赶出一辆同样其貌不扬的大车,让人铺了厚厚的褥子,带着慕容兰舟一起上车,往萧家看热闹去了。
此时天已大亮,官街鼓的鼓声开始敲响,官员上朝的时间到了。
毅亲王是王爵,又是武将,不用每天上朝。
萧士及不一样,他是柱国侯,而且是神武将军,如今在兵部兼差,每天还是需要上朝的。
他昨夜又是一夜无眠,早上起来用凉水净了面,随便用了点早食,就换上玄色的武将朝服,从内院出来,往外院交待几声,才准备去上朝。
从角门出来,他一眼看见陈月娇拎着一个紫檀鱼戏莲叶图的食盒等在门口。
“侯爷去上朝?”陈月娇忙道,一边说,一边咳嗽了几声。她今天特意穿了雀眼纹海棠红窄袖双丝绫对襟短襦,牡丹纹霞影蜀锦长裙,头上梳着牡丹髻,鬓边斜斜地插着一支衔珠累丝金凤钗,映着她清丽无双的面容,娇艳清丽兼或有之,就连一旁的门子都不断拿眼角觑她。
萧士及没有理她,自己翻身上马。他上朝骑的马,是一匹纯正枣红色的大宛良驹,是他这次回来,陛下亲赐的。
陈月娇有些着急地迎了上去,攀住萧士及的缰绳道:“侯爷,您别误会。我是来看两个孩子的。他们跟我住了一年,我对他们的习惯非常熟悉。平哥儿晚上容易惊醒,醒来就要哭,一定要妾身哄着才肯睡。安姐儿晚上经常盗汗,不知道那些下人有没有晚上给她擦身换衣。——妾身真的很想他们。妾身这里做了几个他们爱吃的小菜,想送进去给他们吃。侯爷,您不用把妾身当妻子,妾身只要给两个孩子做养娘就行了。如果侯爷愿意,妾身现在就去跟老夫人商议,将妾身从族谱上撤下来。”言辞殷殷,一片慈母之心溢于言表。
说着说着,陈月娇又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
萧士及刚回来的第一天,就给她一记窝心脚,她以为自己的肋骨都被踢断了,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胸口闷疼了几天,就好了。她私下里找郎中瞧过,说没有大碍,她才放了心。
萧士及听了陈月娇的话,冷然道:“我是萧家的族长。那族谱没有我的签字画押,本来就不作数。你不用白费心思了。”说着,一勒缰绳,正要转身离去,然后他就愣住了。
陈月娇不知出了何事,也跟着转头看去。
只见在萧家老宅大门前面空地的另一端,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头上绾了如意髻,一支首饰都没有,显得无比素净。身上的衣衫胜雪,和她雪白的肌肤几乎融为一体。怀里抱着一只同样雪白的毛茸茸的小动物,看上去像是只狐狸。
真是白日见鬼了!
陈月娇吓得一声惊呼出口,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跌得散了,里面的菜汤饼团滚作一团。
萧士及定定地看着前方的女子,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在那模糊的泪眼间,他看见对方的面容,漆黑明亮的双眸,细长的柳叶眉,精致的俏鼻,樱粉的嫩唇,容色绝艳,丽盛牡丹。一身白衣,更是将那种丽色衬到极致。
淡极方知花更艳,就是这种效果吧?
站在那里的,正是杜恒霜。
她也定定地看着萧士及,幽幽地道:“及哥哥,霜儿还活着,你怎么能另娶她人?”
※※※※※※
一更6600字了,含粉红240、270加更。下午还有一更。晚上……还要不要加呢?等俺睡一觉起来看看粉红情况吧。
……
第190章 反转 (粉红300+)
真的是霜儿的声音!
真的是霜儿回来了!
萧士及激动得不能自已,正要翻身下马,却见杜恒霜一手抱着小白狐,一手拿帕子捂了嘴,发出两声悲戚的哽咽,转身快步离去。
“霜儿!”萧士及着急地大叫。
陈月娇大惊失色,连忙拽住萧士及的缰绳道:“侯爷!那不是人!您不要被厣住了!”
萧士及大怒,马鞭高举,往陈月娇抓住他缰绳的手臂刷地一声抽过去。
陈月娇吃痛,忙放开缰绳,倒退几步,踉踉跄跄跌坐到地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萧士及追着那个“杜恒霜”而去,心头恼羞成怒。——杜恒霜你这个烂货!被山贼掳走一年,还有脸回来!不知道给侯爷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还想装狐媚子哄侯爷,哄得侯爷六亲不认,不孝不悌!
她知道得很清楚,萧家田庄大火,并不是重点。那场大火,其实是为了掩盖山贼和流民袭庄的痕迹。
而听太子那边的人说,山贼掳走了萧家田庄的一辆小骡车,里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已经给山贼做了压寨夫人了。
一定是杜恒霜这个烂货将那些山贼哄得开开心心,才能下山给她捣乱。她早说过,这个女人不能留,不知道太子打的什么主意……
陈月娇从地上站起来,咬了咬牙,决定要把这件事抖出来,看杜恒霜还有没有脸跟她争男人。
杜恒霜,都是你逼我的!既然你不要脸,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你脸!今日就让你身败名裂,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真正的周年……
“来人,给我备车!”陈月娇匆匆忙忙拐到二房的车马棚,命车夫给她备车。
车夫听命,给她备了一辆轻便马车,往前追过去。
萧士及早已经策马奔出,往杜恒霜离开的方向急奔。
那个白衣胜雪的人影在他前面埋头奔行,他似乎听得见她低低啜泣的声音。
萧士及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里只看得见前面那个白衣飘拂的纤瘦背影。眼看还没有追上,萧士及急得又大力抽了一记鞭子,胯下的大宛良驹跑得更快,如风驰电掣一般,很快赶上前面埋头前行的杜恒霜。
萧士及屏息凝气,从马上伏下身子,伸出双臂,迅捷如狐,果断将杜恒霜拦腰抱起,紧紧揽在怀里,放到自己面前的马背上。
杜恒霜一手抱着小白狐,一手拿帕子捂着嘴,眼里的泪水汹涌而出,从她面颊上滚落,滴到萧士及的手掌之上。
泪水滚烫,从萧士及掌心滑落。
“……你放开我。你既然已经娶了别人,就不要再来招惹我。我要带我的孩子离开!”杜恒霜嘟嘟囔囔地道。
萧士及抿紧了唇,心里又急又恼,恨不得回去将陈月娇碎尸万段!——都是这个女人惹出来的事,自己真是冤枉,完全是无端受累……
大清早长安的官鼓街上,都是要去上朝的官员,或者骑马,或者坐轿,还有坐车,以及步行的官员。
不管你是三公九卿,还是底层小吏,只要在大齐的长安供职,都会从这条街上走过。
如此一来,萧士及和杜恒霜的二人一马就格外令人侧目。
一匹矫健的枣红色大宛良驹上面驮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玄色朝服,俊美无俦,女子一身白衣胜雪,丽色天成,看上去就令人赏心悦目。
众人一边走,一边好笑地冲着马上的两人点头。
有些人已经认出来,那男子不正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萧士及?
萧士及抬眼看见自己居然来到官鼓街,也有些诧异。他是追着杜恒霜的方向过来的,没想到杜恒霜居然是往官鼓街的方向过来了。
杜恒霜被萧士及揽在怀里,侧坐在马背之上。她微微扬起头,从萧士及宽阔的肩膀处往后看去,正好看见陈月娇坐在一辆轻便马车里追过来了。
杜恒霜嘴角微翘。她就知道陈月娇一定会追过来。当然,就算陈月娇不追过来,她也有法子让陈月娇不追不行……
萧士及见杜恒霜挣扎的厉害,没有法子,在她耳边低声道:“霜儿,霜儿,你别闹,小心弄疼自己。我这就放你下去。”说着,轻轻勒住缰绳,大宛良驹长鸣一声,马上停了下来。
萧士及抱着杜恒霜跳下马。
杜恒霜连忙将萧士及推开,正好赶上陈月娇的车也到了。
陈月娇从车上下来,快步来到萧士及身边,着急地道:“侯爷,您不要被她骗了!她……”
一句话没有说完,杜恒霜已经打断她的话,大声质问道:“陈月娇!你为何骗我?”
萧士及、陈月娇,这可是近一年来,长安城最劲爆两条八卦里面的角儿啊!
官鼓街上就要上朝,或者上班的官员都饶有兴味地围了上来,摆好听八卦的姿势。
不远的地方,慕容兰舟和毅亲王坐在车里,看见这一幕,疑惑地问道:“恒霜想做什么?”
毅亲王摇摇头,“目前还看不出来。”
陈月娇一听杜恒霜说她骗了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心头顿生警惕,一时忘了刚才要将杜恒霜被山贼掳走失身的事说出来,只是皱了眉头,义正词严地道:“你失心疯了吧?谁骗你了?我倒是问你,你既然没有死,为什么这么久不露面?这一年来,你都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在萧家最困难,两个孩子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出现。现在萧家情形好转了,大爷封侯了,你才出来?你说啊,你这一年,都躲到哪里去了?当初萧家田庄上的那把火,是不是你自己放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你不可告人的去向!”
说着陈月娇又指着杜恒霜对萧士及道:“这种不守妇道,自私自利的女人有什么好?你何必为了她,担上不孝不悌的罪名?!”
“住口!别说了!”萧士及怒吼一声,伸手揽住杜恒霜的肩膀。除了给她一个坚实的臂弯,萧士及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杜恒霜不成声,哭得两眼红红的,连鼻头都是红红的,虽然容色绝丽,可是更多了一丝楚楚可怜的味道。
男人瞧了,顿生要保护弱小的热血之感。女人瞧了,也觉得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妹妹受了委屈,恨不得亲自上阵为她打抱不平。
杜恒霜故意示弱的“柔弱”之态,顿时博取了围观人群的好感。
有些比较年轻热血的官员已经大声道:“这不是萧夫人吗?——原来萧柱国的原配夫人没有死!”
比较八卦的官员跟着接话道:“听说萧夫人生了重病,在庄子上养病呢。这位抱着牌位成亲的填房夫人为何要问她的去向?真是有趣。大家都知道的事,这位填房夫人居然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看,是装不知道。——哈哈哈哈……”
陈月娇听得这些话,心里暗暗着恼。
明明是杜恒霜在这里故意混淆视线,颠倒黑白,扮柔弱扮小白花咯应人,这些臭男人居然都吃这一套。再觑眼看了看萧士及,看见他一脸的痛楚和怜惜,更是如同一盆凉水将陈月娇浇得透心凉。
杜恒霜赚足了周围人的同情心,才哽咽着道:“陈月娇,一年前萧家田庄大火,我跟素素连夜逃了出来,却在离庄子不远的地方遇到你,你那时候带着几辆大车和许多随从。你说,有人要追杀我和素素,让我们赶紧跟着你走。我信了你,和素素一起被你带到你的田庄住着。你说要给我夫君送信,让我们在你的庄子上好好养病。我在你的庄子上苦苦等了一年,结果听你庄子上的人说,我夫君从北方回来了,还封了侯,而你,陈月娇,却已经嫁给我的夫君,做了侯爷夫人!——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在外面散布消息,说我被烧死了!请问你是何居心?!”
众人一听,尽皆哗然。
这简直是大反转好不好!
明明大家知道的是,萧柱国在田庄上养病的原配被一场大火送掉性命,紧接着,萧柱国战死沙场,然后一位忠烈无双、纯善过人的奇女子挺身而出,为了萧柱国的一双儿女,抱着萧柱国的牌位成亲,发誓要将两个孩子抚育成人,以报萧家大恩。
这样忠烈纯善的举止,甚至让陛下都为之感动,还说要下旨封赏陈月娇。
可是如今那传说中被“烧死”的原配毫发无损地站了出来,指责陈月娇将她骗到田庄上苦等,陈月娇自己却趁机逮着机会,抱着萧柱国的牌位成亲!
啧啧,真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这位陈月娇,也算是个奇女子。
她怎么会知道萧柱国其实没有死呢?——有没有可能她也就是赌了一把而已。那位原配夫人是不是应该愿赌服输呢?
有些没节操的官员的内心天平又朝陈月娇倾斜过去。
杜恒霜看了看众人的脸色,便又道:“我知道了我夫君还活着的消息,当然不肯再待在你的田庄之上,可是你……可是你……”杜恒霜恨恨地道:“你居然丧心病狂,再次放火烧庄,企图将我和素素都烧死在你的田庄里!”
※※※※※
二更粉红300加更送到。继续求粉红票。晚上争取有第三更,求大家双倍期间粉红票支持啊……
第191章 设套 (粉红330+)
听见杜恒霜说她放火烧自己的庄子,陈月娇忍不住哈哈一笑,摇头道:“杜恒霜,你要编故事,也编得正常一些。请问我为什么要烧我自己的庄子?还有,我嫁给侯爷的时候,是抱着侯爷的牌位成亲。那时候没人知道侯爷活着,我为何还要处心积虑,将你骗到自己的庄子上藏起来,然后自己嫁给一个死人?!你说我有没有这么蠢?”
杜恒霜拿绢子抹了抹眼泪,淡淡地继续往下编:“你家庄头的媳妇跟她婆母闲话的时候,恰好被我听到,她说你知道侯爷没有战死沙场,说他肯定会活着回来。”
杜恒霜这话一说,连围观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齐齐看着陈月娇发呆。
大家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陈月娇并没有亲自去战场,她如何知道萧士及没有死?难道她能未卜先知?还是她有千里眼、顺风耳,千里之外的北方城镇的事情都瞒不过她?
陈月娇也大惊。杜恒霜怎么会晓得,她知道萧士及没有死这件事?——她从来没有跟人提过啊?
难道,杜恒霜也是重生之人?!
陈月娇眼里的怨毒之色一闪而过。——不管杜恒霜是不是重生之人,她都不能再手软留下她了。
这一次,紧紧盯着陈月娇的杜恒霜没有错过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怨毒之色。
再看看陈月娇背后的两个重影,就算是在大白天太阳底下,它们都能显示出淡淡的人影。
重影的力量越来越强了吧?
杜恒霜下定决心。既然下了手,做了局,就要做到底!如果这一次再放过陈月娇,自己恐怕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你庄子上的人还说,当年我们萧家田庄的大火,也是你放的!结果就在前几天,你知道你庄子上的人走漏了风声,便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故技重施,下手烧庄!我和素素有过一次经验教训,自然不会再被你吓倒。我们连夜逃了出来,躲在芦苇荡里躲过大火和你派的那些杀手的追杀,等天亮了才回到长安。——陈月娇,你杀人放火,滥杀无辜,你会有报应的!”
在杜恒霜看来,她今日的指控,虽然绝大部分都没有证据支撑,但是绝对不会冤枉陈月娇。——就算不是陈月娇放的那把大火,她也享受到了那场大火带来的最大好处,所以,这件事栽到她头上,应该一点都不冤。
说完这话,杜恒霜又转头问萧士及,“你为何不顾我的死活,要娶这位心狠手辣的恶毒女子?”
萧士及忙道:“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我萧士及的原配嫡妻,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人。你不要被那些闲话骗了,没有的事。”
众人一听,喧闹声更大。
原来陈月娇这样居心叵测,居然把人家原配藏起来,对外散布消息说人家原配已经死了,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萧柱国没有死的消息,便急吼吼抱着牌位嫁给人家的男人,好等着摘桃子。现在人家男人活着回来了,看见不承认她的地位,又急吼吼要杀掉原配。
啧啧,果然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陈月娇被杜恒霜的话气得直哆嗦,一向利索的嘴皮子居然有些张不开口。
她万万没有料到,一向光明磊落,不欺暗室的杜恒霜,也有空口说瞎话的那一天!
而且还编得煞有其事,丝丝入扣!
如果自己这会子再说她被山贼掳走失贞那些话,只会更加证明自己居心叵测,说不定被杜恒霜七绕八绕,那些山贼就会被绕成自己的手下了,到时候更是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骚,还是先放一放再说。如果把太子牵扯进来,她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陈月娇就把反驳的力度都集中在杜恒霜刚才的说法上,怒道:“如果真的是我做的,我一年前就会把你杀了,哪会等到现在让你活着逃出来?!”
杜恒霜听了陈月娇的话,心里最后一丝歉疚都消失无踪。现在已经确凿无疑,陈月娇就是想她死。只不过她命大,没有死成而已……
杜恒霜就做出一脸委委曲曲的样子道:“我和素素也不明白陈姑娘为何不杀我们。不过素素比较聪明,她猜陈姑娘是想将我们握在手里,以图后事。而且陈姑娘不是一个人,你背后还有人帮你……”
这话听得陈月娇心里一颤,又一次张口结舌。——杜恒霜怎么能知道她背后有人?难道她真的是重生的?
杜恒霜说完,诸素素从后面走上来,正色道:“萧夫人的话,句句属实,我可以用陛下的人格担保。陈姑娘的庄子,就在离京城一百多里的平成县。另外,陈姑娘庄子上有哪些人,我和萧夫人也一清二楚。这一年来,陈姑娘让我们在她的庄子上好吃好住,我们就没有疑心,她原来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阴险小人!”
如果只是杜恒霜的一面之词,很多人心里还会有疑惑。因为觉得陈月娇反驳得也有道理。
可是杜恒霜有诸素素这个证人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诸素素这人医术超群,在长安还是有些名气的。
她的话虽然不能说一言九鼎,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诸郎中说话虽然有时候不中听,但是从不打诳语,特别是给人诊脉的时候。
陈月娇眼见被杜恒霜和诸素素两人联手,颠倒黑白,一时有些心虚,急着要去跟太子对口供,便一脸怒气地道:“一派胡言!胡说八道!你再这样说,我可以去衙门里告你诽谤!”说着,忿忿地登车而去。她的车刚一走,就有两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杜恒霜瞥见钱伯带着另外一个人已经跟踪陈月娇而去,知道他们的计策奏效了。——陈月娇肯定是招架不住,要去找她的同伙,或者靠山,拿主意去了。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拭了泪,转身也要离去。
萧士及当然不会让她独自离开,赶忙牵着马,也不去上朝,紧紧跟在她身后,跟着她一起回了杜家的老宅。
看着萧士及离去的背影,坐在大车里面的毅亲王摸了摸后脑勺,恨恨地道:“这小子说都不说一声,就不去上朝了,若是父皇问起来……”
慕容兰舟笑道:“问起来,正好实话实说。把咱们今儿看见的这一幕说与父皇听。”
毅亲王想了想,拊掌大笑道:“好!我这就去帮他告假去。”说着,便命车夫将车往皇城赶去。
杜家老宅门口,几个仆妇早听从钱伯的吩咐,从大门里面出来,大开中门,迎接杜恒霜归来。
萧士及跟着进来,这些仆妇没有拦他。萧士及想了想,叫过来一个仆妇吩咐道:“去萧家传话,让欧养娘和知数把两个孩子带过来见他们的娘亲。”
那仆妇忙欢欢喜喜领命而去。
诸素素也跟着走进来。
因陈月娇这件事还没有最后了结,杜恒霜担心诸素素一个人出事,让她跟着一起来到杜宅暂住。
三个人一进杜宅的中堂,都愣住了。
只见方妩娘、许绍、杜恒雪、许言辉,还有一个看上去很俊俏的男子,站在杜恒雪身边,都在中堂等着他们。
“霜儿!你真的活着回来了!”方妩娘扑了上来,又哭又笑地抱着杜恒霜,不断摩索着她的面庞。
杜恒雪也围了上来,和方妩娘一起抱着杜恒霜痛哭。
杜恒霜刚一回来,就看见娘亲和妹妹,也很激动,一手揽着方妩娘,一手揽着杜恒雪,安慰她们道:“娘、妹妹,都过去了,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
方妩娘眼里的泪总也擦不净的样子,哽咽着道:“我一直不信你就这样没了,可是言辉带着京兆尹府上的衙差寻了大半年,也没有找到丁点线索……”
杜恒霜叹息道:“不怪你们找不到。我被人骗了,安心在陈月娇的庄子上等着消息,等了一年,才知道她根本是居心叵测。”说着,就把刚才外面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她的这番话,如果把陈月娇的名字换作安子常,就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当然,安子常没有故意骗她,也没有将她软禁在庄子里。而是她自己在重病初愈,特别脆弱的时候,遭受到重大打击,精神上受不了,自闭了一年的缘故。
所以整个说法,是九分真,一分假吧。当然,是最重要的部分是假的。细节都是真的。
这样的谎言,要拆穿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了杜恒霜的说法,许绍虽然稍有疑虑,但是想到杜恒霜说,陈月娇有个很厉害的帮手,又释然了。
确实,如果陈月娇真的有一个很厉害的帮手,很多事情就能解释了。
杜恒雪拉着杜恒霜的手一直哭。
那俊美的男子走过来,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雪儿,姐姐回来,你该高兴才对,别再哭了。”
杜恒雪连忙止了泪,很是听话的样子。
杜恒霜不由得看了那男人一眼。她可是知道自己的妹妹性子软弱,但是也很娇气任性,居然一幅很听话的样子。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婿?
方妩娘看见杜恒霜的神色,就给她介绍:“这是雪儿的夫君,你妹夫孙耀祖。是前科的探花。”
孙耀祖对杜恒霜微微颔首,却对站在杜恒霜身后的萧士及非常热情地道:“这就是姐夫了?小弟不才,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姐夫。”说着,对萧士及深深作了一个揖。
※※※※※
第三更,粉红330加更送到。大家还有粉红票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