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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原配宝典txt下载     原配宝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1章 心疼

    龙文平噎得快吐血,只好搜索枯肠,现编出许多话来夸杜恒霜。

    杜恒霜一直表示着浓厚的兴趣,追问着各种细节,让龙文平足足“夸”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心满意足地道:“唉,外面的人真是谬赞了,我哪有这么好?”一边说,一边对龙香叶道:“老夫人,留舅老爷和舅太太吃晚饭吧。杨太祖母说会从庙里带些斋菜回来,都是外面吃不到的好菜呢。”

    一听“斋菜”两个字,不仅龙香叶头疼,就连龙文平都马上觉得嘴里没味儿,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和你舅母回家吃就行了。”

    崔氏正好走进来,闻言忙问道:“什么不用了?”

    杜恒霜见是龙淑芝的娘崔氏来了,笑着微微欠身问好,又道:“舅太太来晚了点儿,才刚舅老爷跟我们说外面的人都夸我贤良淑德呢,我死活不信,舅老爷急了,就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崔氏愕然地看着龙文平,“……什么贤良淑德?”

    龙文平一个劲儿地给崔氏眨眼睛使眼色,眨得眼皮都快抽筋了,崔氏才明白过来,跟着干笑道:“老爷说得没错,外面的人确实夸你来着。”

    “真的?”杜恒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更加欣喜的神色,嘴里却道:“真是很难相信啊。舅老爷,不如您再说一遍,给舅太太听一听,看看是不是这样话?”

    “啊?”龙文平心里一抽抽。可是看着杜恒霜期盼的眼神,又实在拒绝不了,只好一边回想着刚才自己编的好话,一边对着崔氏又说了一遍。

    杜恒霜听得很仔细,在旁边还不断提点龙文平。

    “嗯,舅老爷刚才说的是,他们夸我对长辈孝顺有礼,舅老爷忘了说这一句了。”

    龙文平两手搭拉在身前,眼皮都不抬,“啊”了一声,“是这样的,夸你孝顺有礼,还说……”

    “还说我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委屈家人。好的东西都是给家里人,家里人不要了,才留给自己。——是吧?”杜恒霜一本正经地补充着。她的记性虽然不如杜恒雪能过目不忘,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龙文平刚才编出来的话,自己都未必都记得,杜恒霜却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龙文平重说一遍,还没有杜恒霜记得多,只觉得十分尴尬,不住拿袖子抹汗。

    崔氏听得满脸黑线,暗暗往龙香叶那边抛了个眼神,想让龙香叶阻止杜恒霜在这里借故往她自个儿脸上贴金。

    龙香叶却只要杜恒霜忘了她刚才说她“不孝”的话就好,哪敢去破坏杜恒霜的“兴致”。

    屋里四口人,龙香叶缩在墙角的圈椅上装聋子。

    崔氏耐着性子坐在那里,皱着眉头,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在心里暗暗埋怨龙文平编的瞎话太离谱不说,而且编得太长……

    眼看说到日头西下,院子洒满暮霭,龙文平才把第二遍夸杜恒霜的话说完了。

    杜恒霜心满意足地站起来道:“老夫人,您可都听见了。外面的人没有不夸我的。您以后要是再说我不孝,我们就去找外面的人评理去。”

    龙香叶被杜恒霜说得抬不起头,再加上心里打着小九九,也不敢接话反驳,吭都不吭一声。

    崔氏撇了撇嘴,对杜恒霜很是不满,打算摆起舅母的架子给杜恒霜小小的一个教训,便道:“孝不孝顺,外面的人如何知道?你虽然是柱国侯夫人,到底是晚辈,有你这样对待你婆母的吗?——你知不知道,孝顺乃是七出的大罪……”

    “弟妹!”

    “崔氏!”

    龙香叶和龙文平一起出声制止崔氏说下去。

    可是已经晚了,杜恒霜已经听见崔氏的话,也立刻明白崔氏今日来者不善,是要给自己一个教训来着,笑盈盈的脸上马上“晴转阴”,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收都收不住。

    她面色白皙粉嫩,特别水润,如今脸上珠泪点点,更增几分水色。

    龙香叶有些着急地站起来,唯恐崔氏把这件事闹大。

    虽然屋里并没有外人,可是崔氏看见杜恒霜一个堂堂的侯夫人,居然说哭就哭,一点端庄持重的贵妇样儿都没有,还是对她十分鄙夷,甩着帕子走到龙香叶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做推心置腹状,“大姐,您看,这些小辈啊,一天不教训都不行。不教训就是您自己吃亏……”

    龙文平也走到龙香叶身边,扶着龙香叶的另一边胳膊,心有余悸地道:“大姐,您这儿媳妇……”

    龙文平话未说完,便看见杜恒霜拿帕子捂着脸,整个人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抖一抖的,极是伤心。

    萧士及恰好在这个时候来到龙香叶的慈宁院,想看看杜恒霜为什么带孩子去了这么久,还不回屋。

    平哥儿和安姐儿在隔壁屋里玩累了,正坐在一起吃点心。

    萧士及径直来到暖阁,却看见龙香叶、龙文平和崔氏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气势汹汹地瞪着杜恒霜。

    而杜恒霜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屋角,拿帕子捂着脸,双肩轻轻颤抖,呜咽饮泣之声时有所闻。

    萧士及一见就急了,以为龙香叶借口亲戚来了,又在亲戚面前拿杜恒霜做筏子,顿时脸色一沉,走到杜恒霜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哭多了,小心以后生的孩子也是个爱哭的,那你可就惨了……”

    话音刚落,杜恒霜的哭声已经停歇下来,只拿帕子捂着脸,并不肯放下来。

    萧士及只当她害羞,便道:“你先带孩子回去吧。我还没有吃饭呢,厨房也在等着你们开饭。”

    杜恒霜低低地应了一声,低垂着头,只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轻盈地转一个身,裙角飞扬,从萧士及脚上轻拂过去,身影往屋门处缓缓行去。

    萧士及低下头,只来得及看见雪白轻纱下面罩着的樱粉色裙衫在他脚上一闪而过,竟让他起了一阵酥麻,从脚趾尖如同闪电般冲向头顶。

    龙香叶见杜恒霜都走远了,萧士及还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心里很是发虚,轻轻叫了一声,“老大?”

    萧士及回过神来,抬头看见对面三个人脸上有些心虚的样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淡淡地道:“几位都是长辈,也请顾念着霜儿是双身子的人,受不得委屈。若她有失礼之处,请多多包涵,不要怪罪于她。”

    崔氏对杜恒霜轻狂的样儿很是看不上眼,哼了一声,道:“我们哪里敢对您夫人无礼?她不对我们无礼,我们就谢天谢地了,还敢给她脸色看,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这长安城谁不知道,得罪了柱国侯夫人,非死即残。我们崔家的三郎,现在成了废人一个,不就是拜她所赐?我老婆子还想多活几年,可不敢给你娘子脸色看!”

    萧士及大怒。他都亲自来了,这崔氏还敢这样说话,刚才还不知道怎样拿话堵霜儿的心!

    想到霜儿身怀有孕,还要应付这些人层出不穷的挑衅和脸色,萧士及心痛如绞。但是到底是长辈,他也不能当面让人难堪,只得把一双手背在身后,握得骨节咔咔作响,声音带了几分森然,一字一句地道:“原来舅太太真当自己是清河崔家的人。”不然也不会把崔家三房的崔三郎,说成是“我们家三郎”。虽然人家可能认都不认识她,当时并不妨碍崔氏跟崔三郎一起同仇敌忾。

    萧士及现下明白,崔氏并无一丝一毫想到杜恒霜是孕妇,也没有想过她是嫁到龙家,是龙家媳妇,而龙家,是他萧士及的母族亲戚……

    一句话,崔氏根本就不当自己是龙家人。

    就是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放进来给杜恒霜添堵……

    萧士及知道,杜恒霜一向大度,就算被龙香叶拿话堵了,也从来是窝在心里,没有跟他抱怨过。被他母族的亲戚欺负了,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刚才却哭得那个样子。

    一个性子硬的跟石头一样的女子,却能被这屋里三个人气得哭成那个样子,真不知道受了怎样的委屈……

    萧士及遥想着杜恒霜受到的屈辱,痛得心里直抽抽。

    “老大?刚才我们没有做什么,是霜儿自己就哭起来了,不信……不信,你问你舅舅,还有舅母!”龙香叶看见萧士及的样子,心头大急。千万别让他误会他们刚才三个人在一起欺负他媳妇啊……

    龙文平连连点头,“确实没有。我刚才还一直夸霜儿来着,说外面的人都说她贤良淑德呢,她高兴得不得了,让我说一遍又一遍。”说到最后,龙文平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满。

    让他昧着良心夸杜恒霜,他容易吗他!

    崔氏的嘴唇翕了翕,喉咙里发出几个含糊不明的声音,好像在应和龙文平的话。

    萧士及笑了笑,举起手制止龙文平继续说下去,“舅老爷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今日太晚,我就不留两位了,还请自便,不然宵禁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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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82章 送信 (4K,阿喵宝宝灵宠缘+6、7)

    刚才杜恒霜还说要留他们吃饭呢,到了萧士及这里,居然就要开口赶人了!

    龙文平和崔氏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龙香叶满脸委屈地叫了一声,“老大,你媳妇……”

    萧士及打断她的话,沉声道:“娘,霜儿是有身孕的人。您就算不喜欢她,不看在我们两家多年的情分份上,也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萧家骨肉份上,对她多担待一些吧。”说罢,对龙文平和崔氏点一点头,“两位什么时候要出府,吩咐一声,我派人送两位出去。看这情形,两位宵禁之前是不会出府了。——我那边还有事,失陪了。”说着,转身大步离开屋子。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碰到从庙里回来的杨氏。

    萧士及恭恭敬敬给她打招呼行礼,“太祖母回来了。”

    杨氏看了看天,笑道:“这天色不早了,吃过晚饭吗?我这里带了斋菜回来,你要不要给霜儿带一些过去?”

    萧士及知道杜恒霜现在不吃外面做的东西,但是杨氏盛情难却,他还是道:“太祖母只记得霜儿,就不我了。——我倒是想讨一些斋菜吃呢。”

    “没问题啊。我只是担心这些素菜,你们男人不爱吃。若是你想吃,我派人给你送去就是。”杨氏说着,招手叫自己的小丫鬟过来,吩咐道:“把今日从庙里带回来的斋菜给侯爷送过去。”

    萧士及忙道:“只要一部分就可以了。太祖母还要给老夫人留一点吧。”

    杨氏知道说的是龙香叶,抿嘴低眉一笑,“也好,我就给她留一点子。”

    两人又寒暄几句,就各自离去。

    龙香叶的暖阁里,龙文平和崔氏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杨氏走进来,看见龙文平和崔氏在这里,笑着对龙香叶道:“原来你有客啊,难怪今日不愿意跟我去大兴善寺打蘸。我跟你说,今日大兴善寺可热闹了,从江南来了一个厉害得不得了的戏班子,在大兴善寺里唱佛戏,要唱三天三夜呢。你啊,可真是没有眼福!”

    龙香叶听得一愣。不是说守节不能看戏听曲儿?

    杨氏看见龙香叶疑惑的眼神,思忖几分,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跟她解释,“……佛前的戏,是唱给佛祖听的,不算坏了规矩。”也就是说,庙里打蘸唱的戏,守节之人也是可以听的,不同于一般人家叫戏班子进来听戏取乐。

    龙香叶心里大悔。早知道,她就跟着杨氏去了,省得今日在这里被杜恒霜占了便宜,吃了憋,还有苦说不出!

    龙文平见状,上前给杨氏行礼,“见过杨太夫人。”

    龙香叶给杨氏介绍,“他是我娘家兄弟,亲兄弟。”又指崔氏,“她是我娘家弟媳妇。”顿了顿,又得意地道:“是清河崔家的姑娘。”

    杨氏吃了一惊。清河崔家的姑娘,可是五姓女中最尊贵的,怎会嫁给龙文平这样既非士族,又非官身的商户庶族人家?

    “敢问你是清河崔家大房,还是三房的姑娘?”杨氏忍不住问道。

    崔氏脸有些红。她不是嫡女,而是庶女,况且她的娘家是最近占了萧士及的光,才被大房纳入嫡宗,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崔氏的爹爹,也就是龙淑芝外祖父,也是庶出,而且是清河崔家出了五服的旁支家里一个婢女所出。

    崔氏自己的生母,也是妾室。庶女出身的她,才会嫁给同样是庶子的龙文平。

    他们家,其实是崔家出了五服的旁支的庶出,跟清河崔家,除了都姓一个“崔”字,大概也没有太大的联系。

    五姓女尊贵,本就是指的嫡女。五姓中的庶女,并且是旁支的庶女,也尊贵不到哪里去。

    杨氏这样问,明显是把她当做了嫡女。

    崔氏刚才架子端得足足的,这会子实在拉不下脸说自己是庶女,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我娘家跟清河崔家大房是旁支……”

    杨氏会意,便不再问,笑着道:“你们坐一坐,我去吩咐人把斋菜热一热,大家一起吃晚饭吧。”

    龙文平忙道:“不用麻烦了。我们马上就回家去了,都是在长安城,以后多走动就是,不急在一时的。”

    杨氏也不苦留,笑着点点头,对龙香叶道:“是你的亲戚,好好安置吧。我去收拾收拾,晚上同你说话。”

    龙香叶应了,送杨氏出去。

    龙香叶回来之后,崔氏就对龙香叶道:“没法子了,你媳妇现在有身孕。有孕的人最大,任你再有理,在人家的肚子面前,你也得退让三分。——以后别跟她闹了,你没看士及的胳膊肘已经全歪到她那边去了吗?他眼里哪里还有你这个做娘的?”

    龙香叶今日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听了崔氏架桥拨火的话,更是心头火起,冷笑道:“有身孕了不起吗?白眉赤脸的,哪里来的孩子?如何去了一趟洛阳就有了?哼,她不过哄我那个棉花耳朵的儿子罢了!纵有孩子,也不知姓赵姓钱!你们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稀罕!做女人谁不会养孩子?如你们家淑芝那样,才是一点搀杂都没有!”

    这番话在龙香叶心里不知倒腾了多少个来回,一直不敢对任何人说。

    今日着实恼了,居然不知不觉在龙文平和崔氏面前说了出来。

    龙文平和崔氏目瞪口呆,看着龙香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龙香叶也猛地用手捂住嘴,似乎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

    砰!

    外面窗棂底下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有人撞倒了扫把,在静寂的屋子里,那声音听起来特别刺耳。

    “谁在外面?!”崔氏冲过去,支开窗棂,却没有看见人,只看见一只雪白的猫,从院墙上一跃而下,跑到外面去了。

    “吓死我了,原来是只猫。”崔氏用手拍着胸口,把窗棂阖上。

    她刚关好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从窗子底下爬出来,飞快地顺着回廊往院门那边跑,侧着身子穿过半开的院门,往正院那边去了。

    暖阁里面,龙文平轻声埋怨龙香叶,“我的大姐啊,这种话怎么说得出来?若是让侯爷知道,恐怕是亲娘也不认了。”说那孩子不知道姓赵姓钱,不就是说不是萧士及的种……

    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这种事吧。

    龙香叶捂着嘴,整个人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讪讪地道:“是我刚才胡说八道。”又警告龙文平和崔氏,“你们出去可别乱说。叫我知道一点风声,大家亲戚都别做了……我可是不认你们这样的亲戚的。”

    “不会……当然不会……”龙文平连忙保证。他吃饱了撑的才出去乱说。再说,去洛阳的事儿,他也知道一些,萧士及是跟着去的,怎么可能那孩子不是他的?大姐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崔氏眼神闪烁,看了看龙文平,又看了看龙香叶,总觉得这姐弟俩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忍了又忍,才打算回去问龙文平,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杜恒霜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有问题?

    呵!这可有意思了……

    龙文平和崔氏随即告辞离去。

    杨氏沐浴完毕,换了衣裳过来,跟龙香叶一起吃晚饭。

    桌上摆的是从大兴善寺带回来的斋菜,味道很是不错,可惜龙香叶心里有事,完全没有胃口。

    崔氏在回家的路上,终于把这件事问了出来。

    听完也觉得无语。

    完全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她跟龙文平想的是差不多,就是虽然萧家那次回洛阳遇到山贼,但是有萧士及和萧家亲兵相随,萧家女眷是不可能出问题的。若是萧士及没有跟着他们回去,而杜恒霜遇到山贼,那还有些意思。

    “大姐真是越发糊涂了。我听淑芝说,她这阵子经常丢三落四,刚说过的话,转身就忘了。——我看着,这是不是生病了?”崔氏试探着问龙文平。

    龙文平也有些疑惑,但是不愿意说自己的姐姐真的得了癔病,不悦地道:“我大姐好好的,哪里有病?纵然有病,也是被那厉害的儿媳妇给气病的!”

    崔氏讪讪地笑了笑,便把此事丢开不提,就等着萧泰及上门,他们好去给崔家送信,让他们派人过来跟萧泰及说话。

    柱国侯府的正院里,杜恒霜照看着两个孩子和萧士及吃晚饭,自己却没多少胃口,只是喝了一碗黍米粥,吃了两块胭脂鸭蹼,就放下不吃了,带着丫鬟去院子里遛弯。

    知数从厢房出来,对跟在杜恒霜身后的小丫鬟道::“你去吃晚饭吧,我来伺候夫人。”

    那小丫鬟屈膝谢过知数,忙忙地赶去吃晚饭。

    知数如今是柱国侯府数一数二的大丫鬟,就连外院的大管事都要对她客客气气的,她早就不做这些随身伺候的活儿了。

    杜恒霜见她把小丫鬟支走了,就知道她有话要说,笑着问道:“你这蹄子搞什么鬼?神神秘秘地,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知数的脸色很是严峻,凑上前来,对杜恒霜道:“夫人,才刚慈宁院扫院子的粗使丫鬟彩儿过来,跟奴婢说了件事儿。奴婢觉得,夫人应该亲自听一听。”

    杜恒霜心里一动,“慈宁院的?”就是龙香叶的院子。

    那个院子里,从来就没有小事。再小的事,都会是在别处掀起轩然大波的大事。

    杜恒霜对龙香叶的性子实在是太了解了。

    “那倒要听听。”杜恒霜淡淡地道,“彩儿在哪里?”

    “在奴婢房里。”知数忙在前面领路,带着杜恒霜去她住的厢房。

    知数是大丫鬟,没有跟别的丫鬟婆子一样住在后罩房,而是住了靠进垂花拱门的东厢房那边最南的一个套间。

    彩儿就在知数屋子里面等着。

    看见杜恒霜扶着知数的手走进来,彩儿忙低头行礼。

    杜恒霜在炕上坐下来,上下打量了彩儿一眼,先问道:“你几岁了?在慈宁院服侍多久了?是如何进来侯府的?”

    彩儿不敢抬头,垂眸低声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今年十二岁,是去年腊月由萧大管事专门送到慈宁院服侍的,也是萧大管事把奴婢从府外买来的。”言罢抬头看向杜恒霜,大着胆子道:“奴婢家乡遭了灾,爹娘带着奴婢逃难来到京城,不久就病死了。奴婢那时候才八岁,就成了叫花子,流浪街头,是萧大管事把奴婢买回来,教奴婢学规矩,学了好几年,才入府服侍的。”

    杜恒霜的眉头拧了起来,“你是萧义买进来的?侯爷知道吗?”

    彩儿点点头,“侯爷也知道的。”顿了顿,又补充,“去年腊月入内院的一批人,都是侯爷亲自挑选的。”

    杜恒霜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知道这些人,原来是萧士及的安排,她顿时就安心了。

    “坐吧,别站着说话。”杜恒霜指了指对面的锦杌。

    彩儿看见知数还站在杜恒霜身边,也不敢坐,笑着道:“奴婢站着舒服,夫人就让奴婢站着吧。”

    杜恒霜没有坚持,点点头,“也行。你有什么话要说?”

    彩儿就把先前在慈宁院听到的龙香叶说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十分机灵,看得出来也是受过训练的。在转述龙香叶的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原话原说。

    饶是杜恒霜有心理准备,也被龙香叶的这番话气得脸色白了一白,胃里一阵翻腾,差一点就要吐出来。

    知数忙端一杯清水过来,给杜恒霜喝下,一边在旁边给她顺气,安慰道:“夫人,糊涂人说糊涂话,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杜恒霜喝了水,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才长叹一口气,道:“真是……你说她得有多恨我啊。素素说,老夫人是用生命在恨我呢。我到底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就算不喜欢我,可是这种话说出来,丢脸的不是我一个人啊,而是她儿子,她孙子,还有整个柱国侯府,和萧家。就连她自己,也是没脸见人啊!”

    知数苦笑着摇头:“她要想得明白这些,就不会整这些幺蛾子了。”

    杜恒霜低下头,仔细思忖半晌,道:“这事不能听之任之,我得想个法子,掐灭她的念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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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83章 釜底

    “夫人想怎么做?——尽管吩咐。”知数精神一振,忙期待地看向杜恒霜。

    杜恒霜被知数的样儿逗乐了,掩袖笑道:“你当夫人我是神人啊?主意说有就有。——我也得好好想想,筹划一下。不然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知数凑趣道:“怎么会呢?夫人今儿在慈宁院那么厉害,说哭就哭,让那几个人傻了眼,活生生落在侯爷眼里,可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以前在萧士及面前做委屈状,哭着表示伤心难受的人,从来都是老夫人龙香叶。

    杜恒霜那时候连解释都不肯,哪怕自己心里再不高兴,她都会一言不发,绷着脸,然后好几天不跟萧士及说话。

    好在她跟萧士及青梅竹马,萧士及打小就知道她的性子,才没有将矛盾激化。但是未免美中不足,让龙香叶可以趁机做张做致,也让萧士及有时候会觉得她性子太硬,不能跟龙香叶好好相处。

    到底是他的亲娘,他这样想也不为过。

    再说,媳妇和娘能够和睦相处,好得跟亲生母女一样,是每个已婚男人的梦想。

    杜恒霜自己做得也有不足的地方,这些时日来,也在努力改进。

    不过今日算是超常发挥了。

    杜恒霜也有些不好意思,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掩饰着道:“今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样子,那眼泪说来就来。完了又能很快笑出来,跟平日真不一样呢。”

    知数过来跪到脚踏上,给杜恒霜轻轻捶腿,道:“夫人大概是有了身孕了,所以跟以往不一样了。诸郎中不是说过,妇人有孕之后,很容易喜怒不禁的。”

    杜恒霜笑了笑。她也不是第一次有孕,以前怀平哥儿和安姐儿的时候,她虽然也有不虞,但还是忍得住自己的情绪的。现在这一次,大概是她不想再压抑自己了。再加上有了身孕,所以更以前越发不一样了吧。

    杜恒霜想着,抬头看见彩儿还低眉敛目跪在一旁,想起一事,问道:“你过来送信,可有慈宁院的人看见?”

    彩儿想了想,道:“下人都在自己屋里,应该没有看见奴婢。只是当时奴婢心里太惊慌,躲在窗子下面推倒了一个土陶花盆。当时舅太太听见声响,曾经推开窗瞧了瞧,但是没有没有瞧见奴婢,是夫人的小白狐窜了出来,从院墙上跳下去,才让他们没有疑心到奴婢头上。”

    原来崔氏见到的那只“白猫”,是小白这只小狐狸……

    杜恒霜笑道:“小白真是调皮。这一阵子老是不见它,原来在府里四处乱窜呢。”说着,对知数道:“我先回去,等过一炷香的功夫,你再打发彩儿过来,就说侯爷要找个慈宁院的人问话,给老夫人送点儿东西过去。”

    知数应了,服侍杜恒霜先回正房。

    平哥儿和安姐儿已经吃完饭,一左一右趴在萧士及腿边,听他说故事呢。

    萧士及晚间跟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但是只要他有空,就要跟两个孩子玩乐,或者给他们念书,或者给他们讲当年他在江湖上混的时候经历的一些事。

    杜恒霜进来,看见灯光下父子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一朵微笑从心里一直绽放到眼底。她扶着门框,偏着头,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只希望这样美好温馨的时光停留得长些,再长些……

    萧士及抬头,看见杜恒霜倚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们,也禁不住笑了,抱着两个孩子站起来,道:“怎么啦?累着了?快进来坐,歇一会。”他知道杜恒霜现在每天吃完饭,就要出去在院子走一走,免得积食。

    “娘!”平哥儿和安姐儿一齐叫,伸手要她抱。

    杜恒霜走过来,逗逗两个孩子,笑道:“你们长大了,娘可抱不动你们了。”

    萧士及也故意做出难受的样子,道:“怎么?见了娘,你们就不要爹了?”

    “要的!要的!”平哥儿和安姐儿忙回手抱住萧士及的脖子,生怕他生气。

    杜恒霜噗嗤一声笑了,嗔道:“别乱说话,他们会当真的。”

    萧士及忙道:“爹是逗你们玩的。”

    平哥儿和安姐儿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在萧士及耳边道:“我们知道!”

    敢情俩孩子还逗他玩呢!

    “真是调皮!”萧士及笑骂一声,对杜恒霜道:“你先歇一歇,我去安置他们睡觉。”

    杜恒霜点点头,“那就麻烦侯爷了。”

    哄孩子睡觉,本来是母亲的责任。但是杜恒霜有孕在身,萧士及又很少在家,自然有机会就想多跟两个孩子相处相处。

    父亲对孩子的感情,是处出来的,不是天生的。

    不像母亲,从十月怀胎开始,就开始爱着肚子来的孩子。

    而父亲,要孩子生出来,才会有“我做爹了”这样的感知。

    而之后父子之间的感情,就更靠日积月累的相处,才能培养起来。

    对于男人来说,亲手带的孩子,感情更深。

    杜恒霜没有拦着萧士及,目送着他抱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欧养娘这才上来服侍,吩咐去预备热水沐浴,一边给杜恒霜卸了钗环,跟她说起这几天的事儿。

    杜恒霜就悄悄说起慈宁院的事儿,对欧养娘吩咐道:“那边要拜托养娘多看着些了。”

    欧养娘听了十分惊讶,手都停住了,从镜子里看着杜恒霜问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的。——会不会是听错了?”

    虽然欧养娘也看不上龙香叶,可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还是持怀疑态度。

    杜恒霜却知道,龙香叶被山贼掳走的事儿,一直是龙香叶心里的结,总是担心别人会知道。

    如今她这么说,肯定是想把这件事栽到杜恒霜身上呢,甚至还拿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事!

    说实话,就算龙香叶能成功栽赃,杜恒霜也不十分在乎。

    只因为这种事,一般是为了让萧士及对她离心离德,不再有感情。

    而萧士及当初是跟她一起去的洛阳,到底是谁被劫走的,萧士及亲眼所见,龙香叶想破坏杜恒霜在萧士及心里的形象,是不可能的。

    那么她想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要坏掉杜恒霜的名声?然后借名声问题,让萧士及不得不对自己处置一番?

    但是萧士及岂能不知道这事是跟龙香叶有关,到时候,肯定所剩无几的母子情分都没了。

    杜恒霜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愣怔的模样出神。

    若是她真的心狠手黑一些,就应该对龙香叶听之任之,纵容她把这个谣言造出来之后,再示弱反击,彻底败坏萧士及和龙香叶的母子之情,也好牢牢把萧士及的心笼络住,让他心里只有妻子,连亲娘的地位都没有……

    可是想来想去,杜恒霜还是不想这么做。

    不是她特别善良,而是这么做,就算能彻底败坏龙香叶和萧士及的母子之情,她杜恒霜的名声也会被败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算萧士及知道真相又如何,外面的人不知道,就是辟谣,也会有许多人故意混淆视听,硬把屎盆子扣她头上。

    这样一来,她两个已经出生的孩子,可就抬不起头做人。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更要被传为山贼的野种了!

    冲她来的阴谋诡计,她还能隐忍三分。可是谁要冲着她的孩子,对不起,她恕不奉陪!

    杜恒霜手里一紧,将手上把玩的糖白玉梳子捏成两半。

    “夫人?”欧养娘征询地问着。

    “没事,你先下去,记得多盯着慈宁院,还有太祖母那边,也要露个口风。她才是日日夜夜跟老夫人在一起的人。”杜恒霜淡淡吩咐着,让欧养娘下去了。

    欧养娘刚走,萧士及就回来了,坐到她身边笑道:“孩子大了,越发顽皮。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杜恒霜回过神来,笑道:“这才两个孩子,你招架不住了。我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你又当如何?”

    萧士及大笑着抚了抚她的肚子,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怕几个小毛孩子?!”说着,又在杜恒霜耳边道:“今儿委屈你了。你放心,我已经命人送舅老爷和舅太太回去了。以后没事,不会让他们上门的。”

    杜恒霜笑道:“总是亲戚,不好做得太绝。不过,我现在有孕,确实精神头不济,就怕怠慢他们,失礼就不好了。”

    “怎么会?他们如果还觉得怠慢,那就只能怠慢了。”萧士及不以为然地道。

    知数正好带着彩儿过来磕头,闻言笑道:“侯爷不知呢,就因为我们夫人今日没有去二爷院子里见舅太太一面,舅太太心里一直不高兴。不然也不会在老夫人那里借故给夫人脸子瞧。”

    杜恒霜忙道:“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它作甚?”又问道:“这个小丫鬟是谁,你带来做什么?”

    彩儿给杜恒霜和萧士及磕头,道:“奴婢是慈宁院伺候的彩儿。”

    萧士及一见是自己放在慈宁院的人,忙道:“可是有事?”

    彩儿就把刚才对杜恒霜说的话,又学了一遍。

    话音刚落,萧士及已经将手里的茶杯怒掷在地上,那茶叶茶水星星点点,溅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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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84章 抽薪 (4K,阿喵宝宝灵宠缘+8、9)

    萧士及勃然大怒,脸色黑沉,竟然将杯子都摔了。

    知数吓了一跳,忙和彩儿跪在一起。

    杜恒霜想了想,道:“知数,把前儿海西王府送来的蓝底红痕烟霞锦拿两匹出来,给彩儿带回去。一匹给老夫人,一匹给太祖母,就说是侯爷孝敬两位老人家的。”这是要给彩儿找个由头,让她带点儿东西回去,不让龙香叶怀疑。

    知数忙应了,和彩儿一起站起来。

    “下去吧。”杜恒霜挥挥手,打发她们出去。

    等这两人都出去了,杜恒霜才嗔道:“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你要再这样,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不告诉你了。”

    萧士及重重地叹一口气,苦笑道:“我这不是心里烦么?——你说,这种话,她如何想得出来?”

    杜恒霜没有接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萧士及面色如常了,才道:“不管老夫人是如何想的,既然她一直担心这件事,我看,不如想个法子,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也不让她再忧心了。”

    萧士及看了杜恒霜一眼,心道老夫人忧心的是什么事情,你会不知道吗?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点穿萧士及的心事。——就算是夫妻,牵扯到对方父母的事情,还是不要太心直口快。言多必失,说得太多,将来对景,总会让对方心里有个疙瘩。

    杜恒霜将心比心,也替萧士及想过。试想若是龙香叶是自己的亲娘,而萧士及一副讽刺挖苦看不起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会很不舒服。——就算萧士及没有说错,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自己就是会难过,会接受不了。

    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再不好,也是自己的亲生子女,自己打得骂得,但是容不得一个外人来教训自己的孩子。

    夫妻之间,有一个坎不能逾越,就是对方的父母。

    这跟爱不爱无关。

    不是对方爱你,就可以把自尊放到脚下给你踩。

    再真的爱,都经不起这样的践踏。

    父母的为人处事,就关系到对方的自尊。

    谁不希望自己的爹娘为人大度,通情达理?

    但是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做子女的,也不能将对方抛弃。

    这是他的包袱,既然选择跟他在一起,就要一起背这个包袱。

    所以杜恒霜没有在萧士及面前谴责龙香叶见不得人的心思,她选择解决问题,而不是去纠缠这个问题为什么会产生。

    “……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萧士及担心地看着杜恒霜。难道她想把龙香叶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龙香叶这个人,说实话,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令人放心,也才能把很多事情控制在萌芽状态。

    杜恒霜坐到萧士及身边,握了握他冰凉的手,语声轻柔,“我看,是时候了。你想个法子,把那伙山贼招安吧。”

    “招安?”萧士及看着杜恒霜,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勾了起来。

    这倒是个不动声色的好法子。

    只要把那群山贼招安,自然就能让知画走到人前。

    当大家知道他们去洛阳的路上遇到的山贼大当家的夫人,其实是杜恒霜以前被山贼掳走的丫鬟,自然就会顺理成章地想到,他们这一次遇到山贼,不仅没有大的损伤,而且可以全身而退,就是因为知画的关系。

    有了这一层关系,就算龙香叶被山贼掳走的消息传出去,也无大碍。

    大当家的夫人认识龙香叶,龙香叶怎么会吃苦头呢?

    更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想到别的地方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龙香叶浑水摸鱼,跟人说被山贼掳走的是杜恒霜,知画一站出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没法子再起波澜。

    用膝盖想也知道,有知画在,杜恒霜一根毫毛都不会有事。

    说不定,很多人还会认为,他们去洛阳的路上遇到山贼,其实是两方人策划好的,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招安张目呢!

    只要掐断了这个“山贼”的源头,以后不管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大家也只会当做是无稽之谈,或者一看就能看出来是谁居心叵测,硬是要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

    公道自在人心,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萧士及猛地抓住杜恒霜的肩膀,欣喜若狂地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这个主意太好了!”说着,竟然情不自禁地在杜恒霜脸上亲了一记。

    杜恒霜顺势依入他的怀里,低声道:“反正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把这件事揽上身,也是为陛下分忧。对了,这件事,你一定要请示陛下,从陛下那里得到密旨之后再行事,且不可自作主张。”

    萧士及微笑着点头,“我自然知道。你放心,我明儿就进宫,求见陛下,先征求陛下的同意。”

    杜恒霜这才放心。只要山贼被招安,知画走到人前,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人算不如天算,龙香叶决计想不到,知画竟然就是那伙山贼里面的大当家夫人!

    而且这样做,从源头上掐灭遭遇山贼一事的不良影响,也间接挽救了龙香叶和萧士及的母子关系。

    至少,这件事不会再被有心人闹得满城风雨了。

    两人谈笑间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儿,心情都很好,晚上歇得也很好,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萧士及就换上朝服,骑着马,带了两个亲兵,往朱雀大街行去。

    他起得早,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

    朱雀大街宽敞通达,在长安城纵贯南北,正是南来北往的一条主要干道。

    “快追!别让这小子跑了!”

    “在前面!就在前面!吃了酒不给钱,还想赖账,没那么便宜!”

    “抓住他!抓住他!”

    一阵阵的喊声从前面传来。

    萧士及抬头,看见七八个大汉正往这边奔行过来。

    再前面是一个穿着黄色衫子,戴着黑色蹼头的高挑少年,手里抱着一个包袱,低头狂奔不止,生怕被后面的人追上。

    萧士及冷眼看着这群人追过来,正要勒马往旁边让一让,却见那少年在他马前堪堪停下脚步,拽着萧士及的马头,急匆匆地道:“这位官爷,请救我一命,定有重谢!”

    他抬起头,竟是一张芙蓉柳面,唇红齿白,圆亮的瞳仁,就像是一汪白水银里泡着一丸黑水银,那股飞扬跳脱之意,直要破眶而出!

    漂亮倒是其次,关键是那股洒脱自如的气质,极是出尘。

    天底下竟有生成这样的男儿……

    萧士及有一瞬间的错愕。

    那少年见萧士及呆呆地不说话,似乎被自己的容貌震撼住了,心里微微一晒。

    他长这么大,对旁人这种惊艳的眼神早习惯了。

    可是眼前这个官爷,比自己生得还要美,至于露出这幅惊艳的样子吗?

    后面的追兵渐渐近了。

    那少年一着急,一手抓住萧士及的马鞍,一手搭在马屁股上,双腿用力在地上一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就上了萧士及的马,坐到他身后,连声道:“官爷,小人得罪了!——这些人,完全是故意敲诈勒索,不是小人故意要吃霸王餐啊!”

    那些追兵眼看就到了跟前。

    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

    追到近前,一见萧士及的服制,还有他带的亲兵,立刻就知道这是大官儿,不是他们能惹的,马上打一个呼哨,转身四下逃走,就如水滴一样,很快就融入了朱雀大街行人的汪洋大海之中。

    整个过程当中,萧士及一直一言不发,既没有呵斥那些追赶的人,也没有理会坐到他马背上的那个少年。

    等那些追兵都跑了,萧士及才右手往后一抓,揽过对方的腰身,往地上一掼,将那少年就从马背扔到地上。

    那少年刚还得意洋洋看着那些追兵远去,还没来得及谢过萧士及,就被对方从马背上扔了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哎呦!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人家借你的马背坐一坐而已,你至于要这样下狠手吗?”那少年揉着后腰站起来,一手抱住包袱,仰头冲萧士及嚷嚷,居然连声“谢”字都没有。

    萧士及虽然不图对方一个“谢”字,可是看见这等没良心的狼心狗肺,不仅不感谢他帮他解围,反而怪他下狠手把他扔下马,心里着实膈应。

    马鞭扬天一甩,往自己的马屁股上狠抽一鞭。

    那马嘶叫一声,如闪电一般往前冲去。

    “啊?这就走了?!”那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士及带着两个亲兵纵马远去,忍不住跺了跺脚道:“长安城的这些官儿,真是不知所谓!”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闲汉袖着手,笑呵呵地道:“这位小哥是第一次来长安吧?”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少年抱着手里的包袱,满脸警惕地往后退了退。

    那闲汉呲了呲牙,指着萧士及远去的背影,道:“如果不是第一次来长安,你怎会连大名鼎鼎的帝国双璧之一的战神都不认得?——再说,就算不认得‘战神’,你总认得柱国侯的服制吧?”

    “……我为什么要认得柱国侯的服制?!”那少年气鼓鼓地道,冲那闲汉瞪眼。

    “哟呵!还跟大爷我扛上了!——你难道不知道,这长安城是天子脚下,三品大官满地走,四品五品多如狗吗?!不认得这些官爷的服制,你来长安做什么?送死吗?!”那闲汉放下胳膊,满大街比划,“你看你看,那边的几个坐轿子的,就是去上朝的尚书和侍郎。还有这边,骑着马,佩着刀的,一定是兵部的。还有再前面,拿着胡饼边走边吃的,就是两个给事中。级别虽低,可是却是天子近臣,就连一品二品的大官见了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一套一套官经说出来,凸显了长安人民的政治素质。

    那少年这才信服地拱了拱手,“这位大爷,我对官儿不感兴趣,可是您这见识,却让小人心服口服。——长安果然是人杰地灵,天子脚下,连一个普通老百姓都如此见多识广,小人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那闲汉十分得意,就要拉这位少年一起去喝酒。

    少年忙道:“壮士相邀,本不该辞。可是我出来有一会儿了,若是还不回家,家人该等急了。——以后再来领教壮士的酒量!”说着拱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那闲汉看着那少年的身影融入越来越多的行人当中,渐渐失去了踪影,才哼着小曲,背着手回家去了。

    那少年快步离开朱雀大街,又拐了好几个弯,最后来到大兴善寺门前,伸手叩了叩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和尚打开门,看见是那少年,忙双手合什道:“施主可回来了,令师快要急哭了。”说着,打开门,将他放进去。

    他匆匆穿过大雄宝殿,来到寺庙后面的禅房,推开最大的一间屋子,笑嘻嘻地道:“师父,我回来了!”

    一个中年汉子转过身,看着他摇头,“你又跑出去了。出去就出去,带几个人跟着也行啊,一个人出去,你也不怕惹出祸来。”

    那少年想到今日的事,心道还真的惹出事了,不过小爷我吉人自有天相,已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一边想,一边却笑着把包袱送到那中年汉子跟前,道:“东西拿到了,师父瞧一瞧。”

    那中年汉子打开包袱。

    里面是一件上好的狐皮大氅。

    粗看跟一般的狐皮没什么两样,可是仔细看去,那大氅上的白色狐毛根根分明,毛尖居然是银白色的。就算是大白天,也如月光泻地,洒下一片银辉。

    居然是最最难得的银狐皮子做的大氅。

    “这样好的大氅,我老金活了四十多年,也只在当年萧家的老祖宗那里见过一次。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又在长安见到了。”那中年汉子老金拿手细细抚摩着银狐皮子。

    那少年笑着道:“我看这皮子确实不错。今儿万贵妃要来礼佛,我们要在佛前唱戏,到时候找机会献给她就是了。”

    老金点点头,“小月仙,今天的大戏,就等着你来唱了。你是我们戏班子的头牌,一切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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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85章 子嗣

    这容貌靓丽的少年便是春喜班的头牌小月仙。

    春喜班是从江南来长安唱佛戏的戏班子。他们在江南是家喻户晓的名班,来长安也不是无名之辈。

    除了照规矩在佛前唱三天佛戏之外,别的时候,就需要预约才能听他们唱戏,还要是一定品级的官员家眷才能约到,架子大得很。

    据说在江南,人称“江南王”的从三品云麾将军萧铣是春喜班的后台。

    前朝大周德祯帝的皇后萧皇后,就是萧铣的姑姑。大周朝,萧铣任职罗川令,本来就是在江南一带经营自己的势力。

    萧铣归顺大齐之后,被封为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同样镇守江陵。

    可以说,如今的江南,只知有萧铣,不知有大齐。其声望军威,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样的萧铣,当然让永昌帝既想笼络,又是猜忌。

    “大将军如今在风尖浪口上,我们不得不帮大将军打点一二。”那领班坐到一旁喝茶,坐姿笔挺,表情肃穆,一派军士做派,完全不像是戏班子的领班。

    小月仙笑了笑,用手在那银狐大氅上轻轻抚弄,漫不经心地道:“只要万贵妃收了这大氅,我们就万事不愁了。”

    众所周知,永昌帝的宠妃便是万贵妃,她是宫里的常青树,跟在永昌帝身边二十多年,从垂髫少女,到年近五旬,一直长盛不衰。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儿子。——不以子而固宠,才是真正的宠妃。那些年轻鲜嫩的小妃嫔、小贵人,看上去花好月好,可是完全不能跟万贵妃相比。

    “她来大兴善寺做什么?”小月仙将大氅小心翼翼地包好,好奇地问道。

    那领班抚着胡子笑,“……还不是为了皇帝?”

    “难道她还不知足?!还要更多的宠爱?!”小月仙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更是鲜活生动。

    妃子到宫外礼佛,无非是为了两件事。一个是为了自己固宠,一个是为了求子。万贵妃的年纪已经过了生子的年纪,肯定就是是为了固宠了。

    领班嗤笑一声,“宠爱还有人嫌多的?不过,”领班话锋一转,又道:“她这一次来,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宠爱。她啊,是为了皇帝的子嗣……”

    “皇帝的子嗣?”小月仙皱起眉头,撇了撇嘴,“皇帝不是有儿子吗?不仅有儿子,还有孙子、孙女。”扳着指头给领班数,“大皇子是太子,二皇子是毅亲王,三皇子是万贵妃所出,可惜早就死了。四皇子虽然病怏怏地,却也活着长了这么大。若不是多病,这四皇子也要封王出宫了。——您说,皇帝做什么还要求子?!”

    领班嗐了一声,指着小月仙的手指头道:“你也数了皇帝的这些皇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活下来的皇子,有个什么共同的地方?”

    “共同的地方?”小月仙面上有几分狐疑,低下头细细一想,恍然大悟地抬头拊掌道:“活下来的这三个皇子,都是先皇后欧阳紫所出!”

    “对了!”领班赞赏地伸出大拇指,“这些皇子,都是先皇后嫡出,没有一个皇子,是妃嫔所出。就以万贵妃的盛宠,生的皇子活到十一二岁,却也死得不明不白。你想,这件事是不是很蹊跷?”

    “有什么蹊跷的?”小月仙的眼睛瞪得更大,“都是原配嫡出不好吗?你看,大皇子封太子,下面的两个皇子跟他是嫡亲兄弟,只有襄助他的,不像别家皇子,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自家兄弟杀了个遍……”

    “呵呵,呵呵……”那领班听了小月仙的话,低声笑了一回,才道:“一母所出就能兄友弟恭?小月仙,你果然是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这里面的水很深啊。——帝王家,无父子、无兄弟,你还想怎么样?椅子只有那么一张,只能有一个人坐上去。大家都是一母所出,谁比谁差多少?这样子的情况,才要斗啊!换做是只有大皇子是先皇后嫡出,别的儿子都是妃嫔所生,除非是皇帝想换太子,否则的话,没人能跟太子争,也没人敢跟太子争!”

    小月仙皱眉思忖半晌,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就是双刃剑了。虽然一母所出更亲近,但是在皇位面前,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的。”

    “就是这个理儿。一般人家,哪怕是公卿士族之家呢,一母嫡出的兄弟肯定亲近。而且你要知道,有共同的敌人,一母所出的兄弟才能更加亲近。若是一家子只有嫡出,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这家子嫡出的兄弟照样会斗得你死我活。所以啊,女人就要聪明一些,不要便宜占尽,好处占尽。让家里多几个庶出的儿子,反而能让嫡出的儿子更能抱成团。男人嘛,哪有儿子重要?”那领班说得十分得意,“所以我的浑家就看得极明白。让我纳妾,生了几个庶子,如今都跟嫡子练手呢!”

    小月仙:“……”。

    领班见自己把小月仙给绕糊涂了,在心里暗暗好笑,伸手拿起咪壶,给自己灌了一壶茶水,又道:“刚才扯远了。你看见了皇帝活下来的皇子都是先皇后所出,这一点不假。还有一点,你看出来没有?”

    “还有什么?”小月仙放弃了思考,“领班,你就别卖关子了!”

    领班笑呵呵地道:“你再想想他们的年纪?”

    小月仙一支葱管似的手指头抵在嘴角,璀璨的双眸一眯,猛然想到一件事,道:“他们都是大齐立朝之前生的!”

    “有点意思了。”领班又给自己灌了一壶茶,咂嘴品了品,摇头晃脑地道:“长安的水不好,煮的茶比江南差远了。”

    “只是有点意思?!”小月仙怒了,站起来叉腰斥道:“快给我说!”

    领班瑟缩一下,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立得直直地,大声道:“是!”

    这时候,他居然不像是领班,而是军士。

    而小月仙居然也不像是戏班子的台柱,反而像一个高贵的公主,气势十足。

    “你做什么?!——还不赶快坐下!要是让外人瞧见,立马会有人起疑心的!”小月仙连忙做手势,让领班坐下来。

    领班一愣,摸着后脑勺笑了,“呵呵,忘了,忘了,莫怪,莫怪。”说着,坐下来,继续道:“还是说皇帝的子嗣。你刚才都说了,活下来的皇子,只有先皇后嫡出,而且都是大齐立朝之前生的。活下来的公主,只有先皇后嫡出的平乐公主,和万贵妃所出的千金公主!”

    小月仙听见领班的这番话,霎时醒悟过来,道:“大齐立国六年,宫里纳了无数的妃嫔,却一个蛋都没有下过!”

    “月仙真是聪明!”领班夸她一句,又道:“宫里六年没有婴儿的哭声,永昌帝心里不高兴,却又不许别人说。万贵妃只好为主分忧,出宫给永昌帝求子来了。”

    小月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难怪万贵妃能盛宠不衰,她能体会到这番意思,真是难得。”

    “是啊。她想来大兴善寺做一场法事,超度宫里的亡灵,为大齐求子呢。当然,也是要做给外人看的。永昌帝这些年在妃嫔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却没有一个妃嫔有孕,外面人都说皇帝不行……”领班刚一说完,就知道自己僭越了。这种话,怎么能在这位主儿面前说出来,忙闭口不提,低头喝茶。

    小月仙却也不是一般无知之人,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又道:“长安真是人杰地灵。今儿早上,我可是遇到不少好玩的事。”说着,就把路遇萧士及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极为惋惜地道:“可惜,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入兰陵萧氏的族谱,不然,还是咱们大将军的一大助力呢!”

    领班叹口气,怅然道:“是啊。咱们大将军,什么都不缺,就缺领兵大将。若是真要成事,没有如同萧士及、安子常这样的大将是不可能的。”

    小月仙心里一动,沉吟半晌,试探着问道:“领班,不如,我们去试试,说不定我们能说动那柱国侯萧士及,就能帮我们大将军笼络他了。”

    领班看了她一眼,半晌笑眯眯地道:“你想如何笼络?——权?皇帝已经给了柱国侯的爵位。利?听说他妻子家财万贯,整个长安东市,有一半是杜家的,都给了她做陪嫁。江南虽富,能把一半江南给你做陪嫁吗?名?他是大齐的帝国双璧之一,赫赫有名的战神,他还需要什么名气?”

    小月仙的脸垮下来,“照你这么说,竟是没有什么能打动他?”

    “不能以名利动之,可以以情理动之……”过了半晌,领班悄悄说了一句,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情理动之?”小月仙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半晌明白领班的意思,忍不住晕生双颊,冲他啐了一口,“你真是狗嘴里听不出来象牙!”

    “哈哈!哈哈!我就是随便说说,月仙不要放在心上。”

    两人在屋里说着话,外面已经有人过来叩门回道:“领班、小月仙,万贵妃的銮驾已经摆出来了,很快就到大兴善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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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问签 (粉红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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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领班肃然起身,对小月仙道:“快去装扮吧。万贵妃的銮驾一到寺里,戏台上就要装扮好。——这些贵人从来都只有别人等他们,没有他们等别人的道理。”

    小月仙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外面万贵妃的銮驾,后头还在宫城附近,前面却已经摆到大兴善寺门口。

    这一次来的不只有万贵妃,还有永昌帝近年来的宠妃淑妃穆夜歌,以及万贵妃所出的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一个人觉得无聊,又把她新近结交的闺中好友穆夜来一起叫了过来。

    穆夜来出身穆侯府,也是淑妃穆夜歌的庶出妹妹,正好一起过来。

    万贵妃拉着穆夜歌一起坐在贵妃銮驾里面,对她轻声道:“这个大兴善寺,香火很兴盛,据说求子最灵验。”

    穆夜歌感激地拉着万贵妃的手,低声道:“贵妃娘娘一片盛情,夜歌感激不尽。”

    万贵妃笑了笑,便换了满脸愁容,道:“不值什么。大家都是姐妹,都是为了陛下的子嗣。你知道,本宫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本宫盼你们给陛下开枝散叶,盼得比陛下还要厉害。可是也不知怎地,这几年来,宫里居然一个孩子都没有生出来。陛下心里犯愁,本宫想着要给陛下分忧解难,到佛前占一卦,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何人作祟……”

    万贵妃语笑嫣然,情辞切切,听得穆夜歌既感动,又有些心惊肉跳。

    “娘娘是说,有人作祟?”她试探着问道。

    万贵妃肃然道:“不能这么说。如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要来佛祖前问一问,看看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佛祖能解万难。陛下侍佛心诚,是一定不会被佛祖遗忘的。”

    穆夜歌心里忐忑起来,喃喃问道:“若没有人作祟,该当如何?”

    她很想生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呢,也比一直生不出来要好。宫里的女人如果没有子嗣,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眼看永昌帝春秋日盛,她要不抓紧,以后生不生得出来真是难说。

    万贵妃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还是听佛祖的,不要自己妄自揣测。”

    穆夜歌点点头,低头沉吟。

    千金公主的车驾里,穆夜来一身素衣青衫,头上只插了一支银钗,打扮得十分素淡。

    千金公主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你真的打算出家?”

    穆夜来淡然一笑,道:“也不算出家,就是在家里茹素了。”

    “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萧士及不娶你,你这辈子就做道姑了?”千金公主同情地看着她。

    千里迢迢救了萧士及,结果人家不领情不说,还把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弄得穆夜来骑虎难下,谁也嫁不了。只好在穆侯府束发脱簪,穿上了女观的衣衫。

    千金公主很是为她不平,道:“你不要太软弱了。跟那男人在一起一年,能占的便宜他肯定都占了,如今翻脸不认人,你还为他遮着掩着,何必呢?何苦呢?——你别怕,我让我母妃给你做主,指一户大户人家为妻。你看上哪个士族?跟我母妃说,她一定能帮你的!”

    穆夜来摇摇头,诚恳地道:“公主殿下的好意,夜来心领了。——不关他们的事,也不是他们乱传的。是我自己不想嫁人。再说,萧大哥没有占我便宜,真的没有!”

    穆夜来越是这样说,千金公主越发笃信萧士及肯定占了穆夜来的便宜,只是穆夜来良善懦弱,不敢为她自己讨回公道而已。

    “女子哪里有不想嫁人的?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强撑了。”千金公主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穆夜来急道:“真的不关萧大哥的事!我是心甘情愿的!”

    “啊?”千金公主悚然而惊,“你心甘情愿?还萧大哥?!他到底有什么好?给你灌了迷魂汤了?”

    穆夜来面上一红,过了许久,才喃喃地道:“是啊,他是给我灌了迷魂汤。没有跟他一起过过日子的人,是不会懂的……”

    “你跟他在一起一年,难怪……”千金公主以为自己明白穆夜来的话,同情地点点头。

    想了想,有些神往地问道:“那萧士及到底有什么好?你这样念念不忘?”

    穆夜来的眼光看向车驾外面的天空,悠悠地道:“有一种人,只要你跟他在一起过,你就永远忘不了他。哪怕沧海桑田,哪怕岁月变迁,甚至是生离死别,前世今生,你依然不能割舍。——萧大哥,就是这样的人。”

    千金公主狐疑,“真的有那么好?不过是比一般人生得俊些,我真没看出来他有哪些比别人好的地方。”

    “萧大哥确实很俊,但是他的好,跟他的样貌无关。哪怕这一辈子他是丑八怪呢,我都心甘情愿跟着他。”穆夜来吐出一口长气,无比怅惘地道:“可惜,他不是丑八怪,那些人巴着他,死都不肯放。”

    千金公主撇撇嘴,伸手在穆夜来面前晃了晃,“醒醒啦,醒醒啦,大白天地就发梦。”

    穆夜来看着千金公主不以为然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抓住她嫩白的手掌,笑着换了话题,“公主殿下,又想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千金公主甩甩头,“别说我,说你,说你的萧大哥。你老实跟我说,他到底有什么好。不然的话,我就让父皇给你赐婚,将你嫁给别人!”偷笑着威胁穆夜来。

    穆夜来窒了窒,飞快地睃了千金公主一眼,见她满脸新奇地看着自己,只好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他正好对了我的脾性。——天冷的时候,他会悄悄给你准备各种皮子回来做大氅。晚上有月光的时候,他会叫你出来喝酒,让你在月光下跳胡旋给他看……”

    说着说着,穆夜来也沉浸到回忆中,“吃饭吃少了,他会为我准备一碗夜宵。我生病的时候,就算夫人再不高兴,他也会歇在我房里,彻夜不睡地照顾我,直到我病愈……他很怕我生病……”

    千金公主前面听得还挺有趣味,越到后面,却越是惊讶,小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

    “什么?他妻子也知道你们的事?——你们在朔北的时候,他妻子不是被人关在庄子里吗?怎会知道你们在一起?!”千金公主倒是一语中的。

    因为穆夜来说的,本不是这一世的事情。

    穆夜来自知失语,忙掩饰道:“我瞎说的。我在做梦呢……”说着,用一块洁白的帕子蒙在脸上,闭目小睡起来。

    千金公主叹息着拿指头在穆夜来额头上点了点,“你啊,真的是疯魔了,都分不清什么是做梦,什么是真的了。”她把穆夜来刚才说的话,当成是她的梦了。

    穆夜来在帕子下笑了笑,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千金公主的说法。

    千金公主却像是对萧士及来了兴趣,并不放过穆夜来,开始拉着她,事无巨细地问着有关萧士及的事。

    穆夜来当然对萧士及很是了解,不过她都假托是因为她跟萧士及在朔北小镇上一起养伤一年,才知道这么多有关萧士及的事情。

    两个人一路说着萧士及,很快就到了大兴善寺门口。

    万贵妃和穆淑妃一起下了銮驾,站在山门前候着千金公主和穆夜来。

    两个人手拉着手,说说笑笑走过来,对着万贵妃和穆淑妃行礼。

    “进去吧,里面都等急了。”万贵妃笑着道,扶着内侍的手,走入山门里面。

    她们先要去佛前占卜。

    因大兴善寺今日有贵妃到访,当然要封寺,一般的老百姓,是不能进来的。

    万贵妃带着穆淑妃来到大兴善寺的大雄宝殿,认认真真磕头之后,拿了签筒过来摇签。

    呼啦啦没有两下,就掉出来一根签。

    万贵妃将签执在手里,让穆淑妃也摇一支签。

    穆淑妃满脸严肃地接过方丈递过来的另一个签筒,虔诚地摇了几下。

    很快也有一支掉出来。

    穆淑妃伸手将那支签握在手里。

    万贵妃扶着内侍起身,道:“有劳方丈解签了。”

    那方丈双手合什道:“贫僧不懂解签。我们大兴善寺解签,都是寻这位大师。”说着,带了万贵妃和穆淑妃往解签的地方走去。

    千金公主和穆夜来觉得好奇,也跟在后面,一路来到大兴善寺解签的地方。

    坐在那里的,是一个瞽目灰衣秀士,并不是僧人。看起来,有些像在大兴善寺挂单的人。

    万贵妃先将手里的签递过去。

    那秀士双手探出来,在签上摸了摸,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万贵妃见状,忙问道:“大师,到底怎样?”

    “敢问这位妇人,到底要问什么?”那秀士是个瞎子,并不认得万贵妃一行人。万贵妃也不许旁人说出她们的身份。

    万贵妃眼神闪烁着,笑道:“问子嗣。”

    那秀士眉头皱得更紧,将签文念了出来:“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下下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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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87章 解运 (粉红540+)

    居然是下下签!

    万贵妃心里一沉,“怎解?”

    那秀士瞪着一双灰白的眼睛,往万贵妃的方向转过头,道:“事多离散,难望再成。痴心未解,尚有萦情。纵能强合,终必败盟。——得此签者,跟人有夙愿,被阴人所冲,孕不成,坟宅有异。”

    “坟宅有异?!”万贵妃大吃一惊,“怎会如此?怎么可能?!”

    帝王家的坟宅,都是无数阴阳先生看过的,怎会有异?!

    “姐姐,不如让这位大师瞧一瞧我的签?”穆淑妃很是心急。

    万贵妃心烦意乱地“嗯”了一声,往旁边让了一步。

    穆淑妃将自己的签递过去,道:“也是问子嗣。”

    那瞎眼的灰衣秀士接过穆淑妃的签,摸了摸,立刻扔到地上,道:“你们俩是一家人?”

    万贵妃和穆夜歌面面相觑,“是啊,您怎么知道?”

    那灰衣秀士站起来,脸色更加灰败,摸索着墙边的扶手道:“你们俩的签,居然是一模一样的!”说着,又问道:“你们家是不是有主母多年前去世了?你们都是妾室,不是正室,是不是?”

    穆夜来好奇地走过来,将那秀士扔在地上的签捡起来瞧了瞧,果然上面写着:“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跟刚才那秀士念的万贵妃的签,一模一样。

    “你——!”千金公主勃然大怒。她最恨别人说她是庶出。

    她是公主!公主!能跟一般人家相比吗?公主哪有庶出嫡出的?!公主就是公主,都是皇帝的女儿!

    “欢之!”万贵妃威严地叫了一声千金公主的名字。

    穆夜来忙给千金公主顺气,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千金公主深吸两口气,慢慢平静下来,用凌厉的眼神瞪着那秀士,暗道不过是个算命的瞎子,也敢这样说话,真是不想活了……

    只要他敢再大放厥词,她就跟他没完!

    那秀士偏头对着万贵妃的方向,道:“你们的主母埋的地方有误,妨碍了你们家的子嗣。如果我没有算错,你们家,自从主母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孩儿出生,是也不是?!”

    万贵妃还没有说话,穆淑妃已经惊喜地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您算得可真准啊!”

    万贵妃瞪了穆淑妃一眼,对那解签的秀士问道:“如此,可有解救之法?”

    那秀士笑了笑,并不言语,背了手,脑袋转向门口的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穆淑妃摸不着头脑,看向大兴善寺的方丈。

    那方丈根本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是双手合什,低眉敛目,站在一旁默念佛号。

    “……大姐,您看,要怎么办?”穆淑妃又拽了拽万贵妃的披风。

    “这位大师,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帮您办到。”万贵妃的声音很诚恳,“就算是要给佛祖塑金身呢……”

    那秀士肃然道:“这件事说出来未免有伤阴鸷,还是不说的好。——你们走吧。”说着,将袍子往后一撂,坐了下来,脑袋别过一旁。

    万贵妃想了想,道:“大师,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大师若是能帮我们家这个忙,让我们家能再有子嗣,岂不是做了一场大功德?——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说着,又给自己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那内侍托着一个盖了红绸子的碧玉盘走过来,放到那秀士桌上,道:“小小意思,请大师笑纳。”

    那秀士用手摸索过去,往绸子底下的碧玉盘摸了摸,脸上逐渐有了笑意,道:“既然你们心诚,我不妨破一回例。——这件事,说要解,也容易。”

    “我们洗耳恭听。”万贵妃精神一振,听得十分认真。

    那秀士就道:“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去掉主母的名分,她自然不能再妨碍你们家的子嗣。”

    “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万贵妃首先叫了起来,很是害怕的样子。

    穆淑妃也忙道:“这个法子不妥,大师再说第二个法子吧。”

    那秀士叹口气,道:“你们都是好的。主母这样作恶,你们都不愿对她有一分一毫的损伤,确实难得。也罢,我就勉为其难,再说一个法子吧。”顿了顿,又道:“这个法子,是唯一的法子了。如果你们还不依从,就不要来找我。我本事有限,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解你们的危难了。”

    “大师请说,我们一定听从!”万贵妃忙道。只要不是抹去欧阳紫的名分,别的条件都好说。

    万贵妃心知肚明,永昌帝是一定不肯废去死去的欧阳紫的后位的……

    那秀士就道:“很简单。既然不能抹去她的名分,就改变她坟茔的位置。——最好从你们家祖坟里面迁出来。只要她不葬在祖坟,自然万事无碍。你们家的子嗣,也能顺利降生了。”

    “啊?这样能行?”穆淑妃惊讶地道,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万贵妃。

    这个法子,好像不比先前那个容易多少?

    万贵妃也看了看穆淑妃,低声道:“妹妹,你看如何?这大师说,是唯一的法子了。如果不听,估计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穆淑妃踌躇道:“可是,这个法子不比先前那个容易多少啊?”

    将先皇后迁出帝王陵,这跟抹去她的名分有什么差别?!

    万贵妃摇头道:“这件事,我们不能做主,回去跟老爷说一声,看老爷如何定夺吧。”

    穆淑妃点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两人带着侍从,还有千金公主、穆夜来,一起走出解签的地方,来到戏台前面的高楼上坐下来。

    眼看锣鼓铿锵,戏台上已经上演了一出好戏。

    演的是某个朝代,皇后不贤,不理宫规,被皇帝废弃,另立贤良淑德的妃嫔为后的好戏。

    看得万贵妃和穆淑妃相视而笑。

    “这戏班子有些意思。”穆淑妃掩袖凑到万贵妃跟前轻声道。

    万贵妃端坐着含笑道:“不过是戏文而已,乡野之人胡乱编撰,不能当真的。——看个热闹罢了。”说着,万贵妃起身要更衣,问穆淑妃,“你去不去?”

    穆淑妃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上的俊俏皇帝,摇头道:“娘娘自便,我就不去了。”

    万贵妃便带着自己的宫女往后堂走。

    进到后堂里面,传了官房过来坐着。

    起身洗手的时候,万贵妃看见屋里伺候的人换了一个,便看了一眼。

    那女子笑嘻嘻地道:“贵妃娘娘,这是我家大将军给贵妃娘娘送的厚礼。——还请笑纳。”说着,呈上来一个包裹。

    “你们家大将军?”万贵妃故意问道。

    “正是,我家云麾将军向万贵妃问好,希望万贵妃能帮我们将军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那女子彬彬有礼地道,一边将包袱解开。

    那件银狐大氅顿时展露在万贵妃眼前。

    昏暗的屋子里,顿时亮起一片银光。

    饶是万贵妃见过不少好东西,也被这件银狐大氅吸引得目不转睛。

    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已经情不自禁从那女子手里接过大氅。

    “我来帮娘娘披上。”那女子笑嘻嘻地道,将银狐大氅披在万贵妃肩上。

    万贵妃低头,只见自己如同裹在仙人做的霓裳里一样,顿时爱不释手。

    “这样好的东西,你们将军当面呈上,难道本宫会不收?”万贵妃斜睇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拱手道:“娘娘当然是光明磊落,光风霁月。可是我们不想给娘娘惹麻烦。若是让陛下知道我们家将军给娘娘送上这样的厚礼,一定会对娘娘猜忌三分。——贵妃娘娘,您不想失去陛下的宠爱吧?”

    万贵妃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家将军有心了。”说着,将那大氅解下来,包在自己带来的衣包里面。

    大齐贵人出门,总是会随身携带几个衣包,抱着可以随时更换的衣裳,是为了在外面的时候以防万一的。

    那女子见万贵妃果然不能抗拒这样的银狐大氅,心里一喜,又道:“贵妃娘娘真是有福气。这样的银狐大氅,就是先皇后欧阳紫,都没福气穿。”

    万贵妃看了她一眼,笑道:“还有什么话,你一道手说了吧。”

    那女子就到:“贵妃娘娘,是这样的。陛下近日宣召我们大将军来长安,但是我们大将军病卧在床,实在是起不来啊。——还望贵妃娘娘在陛下面前为我们大将军多多美言几句。”

    万贵妃沉吟道:“你们大将军病了?”她知道这人说的是镇守江陵的云麾大将军萧铣。

    永昌帝最近对萧铣越来越不满,发了圣旨召他进京。

    结果没有等来萧铣,却等来了一个说情的戏班子。

    “除了这件银狐大氅,娘娘吩咐的别的事,我们也都帮娘娘办到了。——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那女子拱手对万贵妃再次行礼。

    万贵妃淡笑着摇头,“我可没有吩咐你们做过什么事,你们可别打错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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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88章 洞察

    那女子听了万贵妃的话,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贵妃娘娘说什么是什么,我只管送东西,娘娘好生拿好就是。”

    万贵妃见这人还上道,略放下心来,缓缓地道:“本宫一向待人宽厚,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你们把兰陵萧家老祖宗的宝贝都献给本宫,本宫自当帮你们一个小忙。”

    那女子大喜,忙道:“这是我们家大将军亲口允诺,自然没有不成的。”又指着万贵妃手边的包袱道:“这东西,存放在长安萧家老宅很多年,几乎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还是我们大将军记性好,记得当年这银狐大氅本是萧家主母的陪嫁,但是后来被萧家老祖宗拿来赏给他的宠妾,生生气死萧家的主母……”

    一般人听见这番话,肯定心里膈应。

    而万贵妃却听得满心欢喜,越发将包袱抱得紧了,连连点头道:“别的不说,这世上,已经有五百年没有银狐现世了。银狐大氅,很多人听都没有听说过。本宫还是当年在齐国公府的时候,听那时候的主母欧阳紫说过一次,说她小时候,跟着家人去兰陵萧家做客,在萧家那时候的主母身上看见过一次。欧阳紫那样见多识广的人,都对这件银狐大氅念念不忘。没想到,居然让本宫捷足先登了……”

    在这女子面前,万贵妃对先皇后欧阳紫没有丝毫敬意,居然直呼其名。

    那女子却不以为忤,背着手道:“这是娘娘跟这件大氅的缘分。——好了,话都说完了,我们走了。娘娘记得帮我们大将军多说几句好话。”说完便跃上房屋的横梁。

    万贵妃看了一眼屋顶,笑了笑,抱着包袱对外面的人叫了一声,“进来伺候!”

    外面的宫女便鱼贯而入,给万贵妃梳洗更衣。

    等万贵妃收拾完毕,摆着架子来到戏台对面的高楼的时候,佛戏已经进入尾声了。

    穆淑妃很少看这种江南人的戏,被那咿咿呀呀的唱腔憋得脑仁疼。

    千金公主和穆夜来却看中那唱小生的戏子俊俏洒脱,举手投足自有一段风流,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一时佛戏唱毕,万贵妃说了一声“赏!”内侍宫女就拖着装着铜钱的大柳筐过来,大把大把地将铜钱甩到戏台上。

    只听见满台钱响,从内台冲出来一群小戏子,一边喊着“陛下圣明”、“贵妃娘娘慈心”,欢叫着满戏台捡钱。

    看得周围的人也是高高兴兴。

    从大兴善寺出来,穆淑妃的脑子才从刚才的喧嚣中清醒过来,顿时换了愁容,看着万贵妃道:“娘娘,这事可如何是好?”

    按照那算命的灰衣秀士说的话,不是要除掉欧阳紫的名份,就是要将她从皇陵中迁出来。

    说实话,在穆淑妃看来,后者跟前者根本是一个法子。

    将先皇后从皇陵中迁出来,跟废去她的后位有什么差别?

    就算永昌帝答应,太子和毅亲王可不是吃素的。

    废掉皇后的位份,动摇的其实是太子的位置,当然毅亲王和四皇子,都会跟着降一级。就是没有太子的损失大。

    这一点,就连穆淑妃都看得出来。

    万贵妃却是一脸轻松,含笑道:“这不关你我的事。我们只管礼佛,完了向陛下禀告佛祖的意思的,就够了。——至于陛下要怎么做,是陛下的事,跟我们不相干。”

    穆淑妃却没有万贵妃那么镇定。

    毕竟万贵妃年岁大了,就算把欧阳紫整倒,永昌帝能再有孩子,万贵妃也生不出来。所以她可要乐呵呵的袖手旁观,看着她们为了永昌帝争来打去。

    万贵妃心里却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镇定。

    前些年,她还心心念念要再生个儿子。

    但是过了五六年,别说是她,就连宫里那些十七八岁的贵人妃嫔都没有坐过胎,她就知道,她这辈子再生一个孩子的希望已经渺茫了。

    这么多人都没有能够怀孕,万贵妃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

    但是陛下的身子,是由太医院最好的太医看护,每日都会请平安脉,身子一有问题,他们马上就会知道。

    不仅万贵妃,就连永昌帝都明里暗里问过那些太医,问他的身子怎样,是不是有问题……

    那些太医都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陛下的身子很好,很康健。

    但是为什么没有孩子呢?

    没有太医能够回答。

    所以永昌帝最后默许万贵妃出宫为他祈福,顺便去佛寺求签,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却求得这样一个结果。

    万贵妃想一想,又得意得紧。

    一路笑着回了宫里。刚换了衣裳,宫女就回报说,陛下往这边来了。

    万贵妃连忙将外面的大衣裳宽了,只穿着一身绛紫色牡丹夹撷高腰裙,粉紫的半臂,敞着胸脯,圆润的胳膊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披帛,笑盈盈地迎到宫门口。

    “陛下。”万贵妃躬身行礼。

    永昌帝大笑着搭起她的胳膊,和她携手入殿。

    两人寒暄几句,永昌帝就问起今日占卜的结果。

    万贵妃不敢相瞒,将今日的事情实话实说。

    永昌帝一边听,面上很快沉了下来。

    “那人真的这么说?”永昌帝看着万贵妃问道。

    万贵妃点点头,“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把那解签的大师接来亲自询问。不过,”万贵妃提醒永昌帝,“那大师是个瞎子,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还请陛下悄悄地派人,不要吓着他。”

    永昌帝叹一口气,往后靠在万贵妃屋里的长榻上,没精打采地道:“算了,这种事,一个瞎子如何知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也就是你,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把这种无稽之谈也当真了。”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万贵妃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地设计,不惜跟江南的云麾大将军萧铣合作,却只换来永昌帝一句“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真是银牙咬碎,将欧阳紫食肉寝皮,都不能消她心头之恨……

    若不是欧阳紫,她万小娥怎会没有儿子送终?!

    这一瞬间,她似乎忘了,让她的儿子齐礼之去河东郡劝降,根本就是永昌帝的主意,跟先皇后欧阳紫毫无关系。

    永昌帝睁开双眼,看见万贵妃一脸错愕的样子,莞尔道:“怎么啦?难道你还真的当真了?”

    万贵妃忙着掩饰自己的心情,讪笑着道:“……臣妾向来是为陛下着想。陛下若是不当回事,臣妾自然不当回事。其实对于臣妾来说,无论怎样都无妨。可是对那些小贵人小妃嫔来说,却是影响不小。您想想,她们知道这事,该多伤心啊?”

    永昌帝微笑着阖上眼,道:“看来,这是天意。也罢,朕已经有三个嫡出的儿子,就连嫡长孙都有了,再有没有孩子,又算什么呢?——你啊,也别尽瞎忙乎。欢之年岁已经不小了,你就不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不动声色间,将万贵妃引向她最在意的事情。

    万贵妃果然被永昌帝牵着鼻子走,立时就想到让她操碎了心的千金公主齐欢之,忍不住埋怨道:“臣妾想有什么用?总得人家愿意娶,我们才能嫁吧?”说着,又嘟嘟囔囔地道:“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是我们欢儿,这婚事怎地就这么难!”

    千金公主生得还算漂亮,性子骄横,也是富贵人家小娘子通有的毛病。只是有一样不好,她前些年跟人争跳胡旋舞,摔碎了盆骨,这辈子不能生育。——这个缺点,使得她公主的身份,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世家大族的主母生不出孩子的极少。就算有,也会被“和离”,另娶能生养的主母进门。

    而世家大族养女儿,都是从小娇养,身子有专人伺候,养得金尊玉贵,身体底子自然打得极好,一般的小户人家,都比不上世家大族的女儿。

    先皇后欧阳紫自然不用说。她进了齐家门,很快就有身孕。她生了大儿子齐仁之以后,作为妾室的万小娥就可以怀孕了,可是小户人家出身的万小娥,虽然跟齐伯世在一起的机会最多,却只生了两个孩子。比不上正室欧阳紫,是一个接一个的生。若不是在怀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出了点事儿,她也许还好好地活着,生了十几个都是可能的。

    以重视子嗣著称的大齐人,注定在传宗接代上的投入,是后世的人无法想象的。

    也因此,大户人家结亲,讲究门当户对,也是因为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注定在传宗接代上,比穷家小户的闺女要来得容易。

    土地肥沃,种子才容易发芽生长。

    土地贫瘠多病,再多的种子也是夭折在摇篮中。

    千金公主若不是自己作耗,伤了盆骨,她也不会这样难嫁。

    永昌帝也知道这个原因,便委婉地劝万贵妃,“……既如此,只要找一个知情识趣,疼爱欢儿的人就好。年纪嘛,就不要找太年少的。年纪大的男人,更疼人。”

    万贵妃勃然大怒,深吸几口气,哑着嗓子道:“陛下,臣妾的女儿再不堪,也不给人做填房。”

    要年纪大,会疼人的男人,多半是年纪老大,死了老婆的男人了……

    永昌帝语窒,“那你想怎样?”

    “并嫡。事到如今,臣妾宁愿欢儿跟别的女人一起并嫡。”万贵妃斩钉截铁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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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89章 树欲静 (4K5,阿喵宝宝灵宠缘+10)

    “并嫡?”永昌帝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女儿——天之骄女,居然也沦落到要跟人“并嫡”的一天!

    “臣妾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并嫡对欢儿的情况最为合适。她虽然出身尊贵,但是不能生养,咱们虽然是天家,但是也不能强人所难,让人家绝后。所以,跟别的女人并嫡,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另一个嫡妻,可以生养,而欢儿,可以带给这家人爵位和荣耀。——如果欢儿愿意并嫡,愿意娶她的人家应该很多。这样陛下和臣妾就可以从容给欢儿挑选一户合适的人家。”万贵妃说得头头是道,似乎已经考虑很久了。

    永昌帝觑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并没有一口回绝她,而是缓缓地道:“你在这里一心为欢儿打算,她若是领情还好。若是不愿意,你还能强逼着她嫁人?”

    万贵妃怔了怔,“她为什么不愿意嫁人?——天底下的女人不都是要嫁人吗?那些说不嫁人的,其实就是嫁不出去的。”

    永昌帝笑了笑,摇摇头,“欢儿是朕的女儿,不是一般的女儿家。如果她不想嫁人,朕可以说,没有人能够逼她。——哪怕她想在娘家待一辈子,我大齐皇室,养个公主还是养得起的。”

    万贵妃瞠目结舌,“这可如何使得!——不嫁人……”

    永昌帝的眼神带着些鄙夷,还有几分疏离。再叹口气,意兴阑珊之意溢于言表,似乎跟万贵妃有着无法沟通的遗憾。

    万贵妃突然也说不下去了。

    她怎地忘了?

    她的女儿千金公主齐欢之,不是她这样小户人家出身的闺女。齐欢之,是大齐开国皇帝的女儿,她若是不想嫁人,没有人能够逼她。

    万贵妃猛地明白过来。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用自己的心态,来揣摩自己的女儿和永昌帝。可是永昌帝,已经不是前朝大周的齐国公齐伯世,他是大齐的开国皇帝。自己的女儿,也不再是齐国公的庶女,而是大齐开国皇帝的公主,是贵妃娘娘的女儿。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家,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够逼她在姻缘上做任何妥协。

    永昌帝刚才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是绝对不会逼自己的女儿的。

    万贵妃心里既苦涩,又高兴,还带着淡淡的失落和揪心的疼痛。

    永昌帝疏离的眼神,如同一把刀一样,将她的体面和恩宠血淋淋地剥了下来,让她看清那宠爱后面藏着的不堪。

    她始终不是那个能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不管她做再多的事,为他考虑再多,她永远也进不了他的世界。

    那个世界,属于他和欧阳紫,还有很多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更加痛恨欧阳紫。

    是她,她一出现,就把自己的温柔婉约衬得小家子气十足,把自己和陛下之间的默契打得粉碎。

    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懂得陛下一样。

    万贵妃怔怔地看着永昌帝越来越淡的笑容,手里的拳头越握越紧,紧得她养了很久的细长指甲深深抠进手掌心里。她只有借着那痛,才能让自己不要失声尖叫起来。

    “这些事,你问问欢儿的意思,然后再来想法子吧。”永昌帝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傲,安慰万贵妃:“你也别太在意了。嫁不嫁得出去,是普通人家应该考虑的事情,不是我大齐公主要考虑的事情。她是朕的公主,这辈子,她只要安富尊荣就行。”

    别的女人长大需要嫁人,他的公主不需要。想要男人,养几个面首在宫里,还怕别人说闲话不成?再不成,出家做女冠,照样能够开开心心一辈子。

    嫁出去伺候公婆,给男人打理家业、小妾,还要给他带来荣耀和富贵,很有意思么?

    永昌帝自己就是男人,对男人的心思再明白不过。

    不明白的,是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女人。

    永昌帝淡笑着看着她。

    万贵妃缓缓点头,如同以往一样温顺体贴,“陛下说得是。既如此,臣妾就暂时不考虑欢儿的婚事。但是平乐公主的婚事呢?说起来,平乐公主比欢儿还大三岁。欢儿今年十九岁了,平乐公主已经二十有二了。”

    “啊?嫣儿已经二十二岁了?!”永昌帝又大吃一惊,一脸急色地在宫里来回踱步,“如何这么大年岁了?朕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好像只是一夜间,那个默默无语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为一个大姑娘,不,已经是老姑娘了……

    这话问得连万贵妃都无语。

    她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让永昌帝自己去品味。

    永昌帝回过神来,讪讪地自责道:“……朕这个父皇,真是做得不称职。——这样,先把欢儿的婚事放一放,你赶紧给我挑驸马的人选,让朕好好挑一挑。我大齐唯一的嫡公主,一定要嫁得风风光光!”

    万贵妃笑着应了,拿过一盘石榴,用小银刀劈开,将里面的石榴子摘出来,一粒粒喂到永昌帝嘴里,笑着漫不经心地道:“陛下最近很忙吗?总是不见人影儿。”

    永昌帝闲适地躺在胡床上,笑着拽了一把万贵妃的披帛。

    万贵妃顺势倒入永昌帝怀里,任他搓弄。

    “还行。早上柱国侯入宫,请旨要出去办事。朕看他实在闲得发慌,就准了。——唉,我大齐堂堂柱国侯,居然要去跟鼠辈打交道,真是憋坏他了。”虽然语音遗憾,但是也有几分欣喜。

    万贵妃笑着道:“柱国侯再厉害,也得陛下用他才行。陛下不用他,他就算是有济世之才,也只能在家里闲着发霉。”

    “也不能这么说。有本事的人,总是有些脾气的。宫里没本事的弄臣那么多,谁都能逗朕开心,何必要去捉弄那些有本事的人?”永昌帝张口又吃了一颗石榴子。

    万贵妃将碟子捧过来,给永昌帝接着他吐出来的石榴子核。

    听这口气,对萧士及还是信任有加……

    万贵妃转过头,趁永昌帝看不见她正脸的时候撇了撇嘴,转身拿了石榴子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了满脸的笑容,道:“陛下圣明。这有本事的人,也不止柱国侯一个人。镇守江陵的云麾大将军,听说不比咱们帝国双璧差呢。”

    说起云麾将军萧铣,永昌帝的脸色很是难看,闷声道:“他啊,也太过分了。朕传旨宣召,他居然敢抗旨不尊!”

    万贵妃心道来了,放下手里的碟子,细声细气地道:“陛下刚才还体恤柱国侯,怎地不体恤云麾大将军?——陛下传召,他怎敢不来?但是他确实没来。这件事,会不会有些蹊跷?陛下要不要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江南瞧一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比咱们在这里瞎猜来的好,陛下您看是不是?”

    永昌帝斜睨万贵妃一眼,笑了笑,轻抚她的秀发,道:“爱妃今日怎么变聪明了?——也对,咱们在这里瞎猜,到底是寒了那些功臣的心,还是派个人去江南看看吧。”

    万贵妃趁机道:“陛下宫里的刘内侍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陛下不若派他去瞧一瞧?”刘内侍是万贵妃的人。

    永昌帝立时应了,宣了刘内侍过来,吩咐道:“你代朕去江陵看看云麾大将军,就说朕想他了,看看他何时上京。你可以和他同路回来。”

    刘内侍笑眯眯地应了,领旨出宫往江南去了。

    永昌帝也站起来道:“朕还有事,先走了。”临走又吩咐万贵妃,“嫣儿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你一定要仔细挑选,最后把名单给朕过目,朕要亲自给嫣儿挑一门好婚事。”

    万贵妃强笑着应了,送永昌帝离开她的寝宫。

    ……

    萧士及从宫里回到柱国侯府,立即对杜恒霜道:“陛下准了我的请求。我点齐人马,下午就走。”

    “这么着急?”杜恒霜很是不舍,“不能明天再走吗?”

    萧士及摸摸她的肚子,笑着道:“早去早回。我想早些把这件事解决,不然心里老是悬得慌。”

    杜恒霜知道萧士及是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当然也是为了他娘亲的心病……

    “那好,你自己要小心。这一路过去,多带些人马。那边虽然有知画,可是他们山寨也不是都听大当家的。你要见机行事,格外小心。”杜恒霜依依不舍,要亲自给萧士及收拾东西。

    萧士及忙拦住她,“你别忙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我来收拾就行。”

    杜恒霜就在旁边坐下,以手支颐,看着萧士及收拾包袱,一边道:“千万要小心,还有知画。不管能不能成功招安,你要保证不要伤了知画的性命。她肚子里也有孩子。”

    萧士及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就算不成,我也能把知画救回来的。”转身看见杜恒霜担心的脸,萧士及笑着走过去抚了抚她的面颊,温言道:“别瞎想了,肯定没事的。上一次,其实我已经跟大当家说得差不多了,只是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下山。——如今也是等不得了,希望大当家能给我个人情。”

    “人情可不好欠。”杜恒霜笑着摇头。

    “当然不会白欠的。如果他现在下山,说不定很快就有一场天大的富贵等着他。”萧士及笑了笑,没有多说。

    杜恒霜看萧士及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送他出了房门,目送他离去。

    萧士及走了之后,杜恒霜只说要养胎,在家里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龙香叶这段日子倒也安稳,只是不断撺掇萧泰及去他舅舅家,也是他岳父家一趟。

    萧泰及不知要做什么,但是看龙香叶神神秘秘的样子,还是挑了一天生意不忙的时候,亲自去了一趟。

    在龙香叶的亲兄弟龙文平家里坐了一会儿,刚喝了几口茶,外面就有人进来回话。

    龙文平便站起来道:“泰哥儿,有人要见你,跟我进来。”说着,将萧泰及带到一处厢房,自己亲自在外面守着,不让人接近。

    萧泰及走进屋里,看见一个面色苍白,俊逸有礼的男人坐在那里。

    萧泰及心里一沉。这人是崔三郎。他认得他的样子。他大嫂杜恒霜将崔三郎的胳膊射断了,为了向崔家赔礼,萧家专门订了一桌酒席,还是萧泰及带着人送过去的。

    那一天,他混在状元楼送菜的师傅里面,亲眼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将满桌酒菜一脚踹翻,很是霸气……

    “……崔大人到此,有何吩咐?”萧泰及拱手行了礼。他知道崔三郎的胳膊已经不中用了,所以并不是很怕他。

    崔三郎上下打量着萧泰及的样子,点头道:“你就是萧泰及?——坐,跟你大哥生得挺像。”

    萧泰及笑了笑,“我大哥生得比我高大强健多了,崔大人这话实是谬赞了。”

    “好了,咱们废话不说了。我今天来,是来跟你做个交易。”崔三郎懒懒地道,连客套都省了。

    萧泰及心中虽然不悦,但是并未发作出来,沉声问道:“什么交易?——我萧泰及人微言轻,连官身都不是,家里又无余财,很难让阁下占到任何便宜。”

    崔三郎看了他一眼,“你跟你大哥不是亲兄弟吗?”

    “正是。”

    “那萧家的财产,总有你一半了?”

    萧泰及失声而笑,“敢叫崔大人知晓,我们萧家,早就分家了。”

    “哦?”崔三郎似乎不知道这件事,沉吟道:“你分到多少家财?”

    “我为何要告诉你?——崔大人,您有话就说,如果是对我萧家家财感兴趣,您找错了人。去找我大哥比较合适。”

    崔三郎摸着下颌,深思地看着萧泰及,“你大哥不在长安。他去哪里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大哥又不是我儿子,他去哪里,难道要向我报备?”萧泰及对崔三郎越来越不客气,实在是被崔三郎的态度膈应到了。

    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要跟他合作的态度。

    崔三郎顿了顿,缓缓点头道歉,“是我的不是,萧兄弟莫要见怪……”

    萧泰及嗤笑一声,道:“崔大人,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有一句话——不可能。”说着,转身就往屋门走去,敲着关得紧紧的厢房门,道:“放我出去!”

    外面守着的龙文平过来开了门,笑着问道:“都谈妥了?”

    萧泰及摇头,“岳父大人,这种事,以后不要找我。——我是萧家人,不会吃里扒外!”说着,气冲冲离开了龙家。

    崔三郎静静地坐在厢房里,长长地吐一口气,道:“这条路子似乎行不通啊。”

    他早说,他们没有足够的好处来诱惑萧泰及跟他们合作,过来谈话也是做无用功而已。

    无奈他们崔家大房的老太爷极力让他一试,硬说萧泰及就是萧家的软肋。只要把握住他,就能暗中做手脚。

    崔三郎当然知道,如果有内应的话,萧家就不攻自破了。

    到时候,不仅是杜恒霜,就连萧士及,都会被他们整得死无葬身之地。

    想来想去,还是这样做更容易,所以他还是来了。

    结果萧泰及并不像崔家大房的老太爷所说的那样容易攻破。

    崔三郎嗤笑一声,觉得自己自从胳膊断了,似乎脑子也不够用了。

    回到崔家三房的宅子,崔三郎将今天见面的情况给崔家大房传了过去。

    很快这个消息就辗转传到太子妃手里。

    “萧泰及居然不肯跟我们合作。”太子妃冷笑一声,在心里暗道,想脱身?没那么容易,看看关芸莲答不答应……

    没过几天,萧泰及去外面铺子上的时候,接到一个乞丐送来的一封信。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有人知道关芸莲是怎么死的。——你想撇清,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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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90章 风不止 上

    萧泰及看见这张字条,如同见了鬼一样,疯了一样抓着送信进来的伙计狂吼:“是谁送来的?!”

    那伙计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只能一只手指着外面的大门哆嗦好久才道:“……一个乞丐。”

    萧泰及将他掀在一旁,冲到大门外面,却哪里还能看见那个送信的乞丐?

    从这以后,萧泰及就很少离开柱国侯府到铺子里去。

    杜恒霜知道了,也只当萧泰及又犯懒病,不想出去理事了,就没有在意,只是吩咐门房的人越发小心,另外让外院的大管事萧义帮着照看萧泰及的铺子。

    她自己每天到了晚上,把两个孩子哄睡之后,就一个人靠在床板壁上算着萧士及的行程,盼望他早日完成招安回府。

    萧士及自打那天带着五百军士出了长安城,就一路晓行夜宿,往洛阳方向疾驰。

    那山寨就在长安和洛阳中间的一座大山里面。

    这一天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大山附近。

    已经到了下午,前面就是那条进山的路。

    这条路修在两座大山中间。平日里过往客商都是结伴同行,而且是在大白天的时候才敢匆匆走过。

    天一黑,大家宁愿在外面扎帐篷,也不会穿过这条山道。

    萧士及他们当然没有这个顾虑。

    不说他们本来就跟山寨里面的山贼都联系好了,这一趟过去,是传达陛下的旨意,将他们由暗转明,给陛下添一助力。

    就算他们不会来招安的,以萧士及和他手下五百军士的本事,也不会在山贼手上吃亏。

    因此他们没有停留,就着下午的阳光缓缓走进两山之间的山路。

    没想到进了山坳,居然看见前面也有一批人堵在路上。

    “去看看,出什么事了。”萧士及勒住马,让自己的亲兵上前查看。

    那边的人看见一群军士骑着马走过来,纷纷让到路旁。只路中间一辆大车停在那里,几个人拽都拽不动,急得满头大汗。

    那亲兵上前问道:“喂!你们这是怎么啦?堵在路上,让别人还走不走了?”

    一个中年汉子点头哈腰地从那群人中挤出来,对那亲兵行礼道:“军爷,我们是春喜班的艺人,刚在长安兴善寺唱了佛戏,现下要往洛阳去。我们为了尽快赶到洛阳,特意抄了几条近路,才赶到这里。真不是我们不想走,是这车拔了缝儿,那边几只牲口又犯了倔牛脾气,都不肯好好走。”

    那亲兵瞧了瞧,见他们确实都是用牛拉的车。

    彼时大齐的马匹珍贵,不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用不起马拉车,都是用的牛车。

    “你们等着,我回去禀报我家大人再做定夺。”那亲兵回马来到萧士及跟前,道:“侯爷,前面说是春喜班唱戏的,要去洛阳唱佛戏。他们的车拔了缝,走不了。还有拉车的牛像是受惊了,不肯动弹。”

    萧士及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道:“既如此,你们去帮他们把车拾掇一下,那几头牛,有谁会驯牲口的?”

    他的亲兵里面有一个驱马前行,来到他面前,道:“侯爷,我们可以试一试。”

    “去吧。”萧士及坐在马上等了一会。

    他的手下修车和驯牲口的本事,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很快就将对方的车拾掇好了,牛也架上,可以前行了。

    对方大喜,忙过来道谢,问道:“请问是哪位军爷门下?跟我们说了,回去也好早晚三炷香,为军爷祈福。”

    萧士及的亲兵骄傲地道:“我们侯爷乃是陛下亲封的柱国侯!”

    “居然是柱国侯!”春喜班里一阵激动。

    一个青衣少年拨开众人,来到这边军士跟前,对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萧士及拱手道:“原来又是侯爷。——算上这次,小人已经欠了侯爷两次人情了。”

    萧士及定睛一看,觉得很是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只略略颔首,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就往自己的马上抽了一鞭,道:“走!”

    很快大路上尘埃翻起,一行人如龙行虎跃一般往山里飞奔过去。

    那青衣少年有些失望地站在道旁,默默地看着那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不甘心地咬住了下唇。

    以前被众人盯住不放的时候,他觉得烦不胜烦。

    如今被人这样视若无睹,他又觉得深深地失落。

    一个小丫鬟模样的女子挪过来,低声道:“小……少爷,班主说要赶路了。”

    那少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知道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着,气呼呼登上牛车,一路颠簸着往洛阳去了。

    ……

    萧士及来到山寨,很快就跟大当家接上头,两人早就有心,现在只不过是过了明路。

    次日大当家对着全山寨的人宣布皇帝招安的消息,竟是欢声雷动,一派兴高采烈的样子,无人不顺服。

    萧士及也很高兴。

    这一道差事,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大当家,事不宜迟,咱们马上下山,去长安接受陛下的封赏,如何?”萧士及很是心急。他想家,想得夜不能寐。

    以前也不是没有离家过,可是自从那一次他差一点和杜恒霜生离死别,他就再也受不了离家太远。

    作为一个领兵大将,他知道这种情绪很不应该,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对杜恒霜的思念。——总是要在离开她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这种难以割舍的深情。

    大当家当然也是恨不得马上就漂白了,不再做这见不得人的买卖。

    何况他的妻子知画,已经快要临产了。

    他希望在孩子出生以前接受陛下的封赏,这样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对孩子说,“你爹不是山贼,而是朝廷命官……”

    知画看出来大当家的心思,想了想,就到:“当家的,不如你和侯爷先下山,我跟着寨子里的兄弟随后就到。”

    “你能行吗?”大当家看看知画凸起的肚子,很是不放心。

    “怎么不行?山寨里的兄弟,你还不放心?”知画嗔道,又加了一句,“不放心地早就被你除去了。”

    大当家嘿嘿地笑,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也好。我先跟侯爷进城,你带着兄弟慢慢走,不要着急。——我给你把最心腹的人手都留下来。”又在知画耳边悄悄道:“若是我那边有变故,你也好跟着兄弟们赶紧逃……”

    知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再说,我信得过小姐,也信得过侯爷。他们若是想剿了你,早就可以带兵过来攻打了。用不着这样费尽周折的招安。”

    大当家点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跟着侯爷明儿就走,你收拾好了,再带着兄弟们上路。——稳婆我也给你找好了,到时候带着她一起走就可以了。”又摸着知画的肚子,依依不舍地道:“小子,可要给我逗搂住了,到了长安再出来,听见没有!”

    知画听了好笑,晚上给他收拾好东西,打了个大大的包袱。第二天,看着萧士及带着大当家下山去了。

    萧士及为了保险起见,也留下一百军士,和山贼一起,护送知画下山。

    知画足足收拾了三天,才装了十五辆大车,带着山寨里面的老老少少,和那些军士一起下山。

    彼时大齐立国已有六个年头,这附近的山贼都被官府剿得差不多了。他们是最后一批剩下的山贼。

    他们从了良,从长安到洛阳的地段就安全许多。

    一路行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很安全。

    因知画的月份已经差不多要到临产的时候了,他们这一行人走得很慢,唯恐大车一颠簸,就把大当家的宝贝儿子生在路上了。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出那条两山之间的山路。

    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四处暮霭沉沉,炊烟四起,正是要埋锅造饭的时候。

    知画正吩咐大家停下来,歇一晚,明天早上再走,就听见前面传来影影绰绰叫“救命”的声音。

    这些山贼是惯会做买卖的,一听这声音,个个支起耳朵,在眼前搭着凉棚往前看。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听起来是个妇人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有山贼!”

    山贼?

    知画带着的这群人面面相觑。——不是吧?他们不都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山贼?!

    大当家的一个心腹老十三挤到知画的车底下,嚷嚷着道:“夫人,这不可能!——这一带方圆五百里,只有我们山寨,哪里还有别的山贼?定是有人冒名顶替!”很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还有人冒充做山贼?!

    知画囧了囧,慢吞吞地吩咐道:“且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又道:“清点一下我们的人,看看有没有人跑了……”

    她也担心是有人不想被招安,所以偷偷跑了。

    老十三过去让人清点人数,很快就报了数上来,基本上一个都不少。

    知画听了,便吩咐道:“那去看看。”

    老十三精神一振,将大刀抽出来握在手里,带着几个弟兄往前冲去,就见从拐角处冲出来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妇人,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往他们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壮士救命啊!有山贼要杀我们母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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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91章 风不止 下(4K,粉红570+)

    山贼……

    山贼甲:“……”

    山贼乙:“……”

    山贼丙:“……”

    山贼丁:“……”

    大嫂您不是寒碜我们吧?

    大家伙儿都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别的山贼?

    那妇人穿着一身藏蓝色苎麻布衣衫,并没有系裙子,而是撒着宽宽的裤腿,一手一个拎着自己的孩子,大叫着冲过来,对着这些拿着刀的汉子道:“英雄救命啊……后面有山贼要追杀我们母子!”

    老十三探头一看,只见三五个蒙面黑衣人也从拐角处追了过来。

    不由大怒:奶奶个熊!老子从来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做山贼还蒙他娘的面!——这是往老子们身上泼脏水啊!

    “弟兄们!把这群冒名顶替的家伙拿下了!”老十三一声怒吼,带头挥刀冲了过去。

    后面的山贼兄弟跟着往前冲,哇哇大叫着,气势十分凶猛。

    那群追杀的黑衣人没想到居然碰到敢跟他们硬拼的人,不由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我们大王山手上不死无名之辈!”

    老十三一听更是火了。

    大王山是他们的山寨好不好!——这群奶奶个熊,还真的冒名冒上瘾了!

    “你们是大王山?!——那我们就是大王山他老子!敢冒你爷爷的名,真是不想活了!弟兄们,给老子上!”

    一群山贼顿时一拥而上。

    那些黑衣蒙面人本事虽然不小,但是人数着实太少,很快就被山贼们团团围住。

    后面萧士及留下的军士也策马奔过来,加入战团。

    那三五个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打一声唿哨,手里长刀舞作一团光影,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老十三他们是做惯劫道的,知道穷寇勿追的道理,再说,他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山贼了,自然不能手上再落下人命案子,所以在后面装模作样骂骂咧咧两句,便收手回返。

    “夫人,那群……贼被我们打跑了。”老十三对着知画坐的大车大声说道。

    他们救下的妇人带着孩子过来给知画行礼,“多谢夫人相救。小妇人感激不尽。”

    知画撂开车帘,看见是一个穿着藏蓝色大褂子,深蓝宽腿裤子的妇人,头上简简单单盘着圆髻,蜜糖一样的肤色,眉眼十分俊俏。

    “……不用谢,你们没事吧?”知画有些心虚地问道。虽然那些追杀的山贼不是他们这伙人,但是他们以前也是做这个的……

    那妇人笑着摇头,“没事的。多谢夫人搭救。”说着,从自己胸前挂着的褡裢里面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低头看了半天,手里攥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将那荷包递了过去,道:“夫人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我们穷家小户,没有别的东西,就这点碎银子,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还望夫人笑纳,赏给您的下人也行。”

    知画当然不会要她的银子,笑着摇摇头,道:“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又问他们:“你们要去哪里?怎么惹了那群……贼人?”

    那妇人面露愁容,道:“小妇人带着孩子要去长安城寻夫,不知怎地,被这几个贼人盯上了,非要我们的命不可。”说着,又对知画深施一礼,“夫人既然执意不收,还请告知夫人的名讳,小妇人回去好早晚三炷香,天天敬着夫人,让菩萨保佑夫人长命百岁。”

    知画:“……”

    想了想,还是道:“你们去长安?正好,我们也是去长安的。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反正他们一家插手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也是个整人情。

    再说,知画现在肚子里有孩子,更是看见孩子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妇人手边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大概六七岁了,一个女孩,才三四岁的样子,生得十分乖巧可爱,偎在那妇人身边,眨着大眼睛看着知画浅浅地笑。

    “夫人也是去长安?”那妇人又惊又喜。如果这夫人愿意带他们一程,当然是求之不得。说实话,她也担心刚才那些黑衣蒙面人其实没有跑远,她不敢再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走路。——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这条命送了也就送了,可是两个孩子她却是舍不得。

    “嗯,快上来吧。早点上路,到晚上就能到长安了。”知画便让身边的婆子带这妇人和两个孩子去后面的车上,跟丫鬟婆子挤一挤。

    那妇人拉着两个孩子跪下给知画磕了头,才带着孩子上了后面的车。

    许是白天的时候受了点惊吓,又或许是足月了。

    总之当天晚上的时候,知画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下一片水迹。——她破水了。

    “刘妈!刘妈!”知画赶紧叫着稳婆过来。

    稳婆过来伸手一探,忙道:“夫人,是快生了,您赶快预备着吧。”

    居然真的就要生在半路上了。

    知画欲哭无泪,只好吩咐自己的丫鬟婆子赶紧准备。

    好在当年杜恒霜生产的时候,她在旁边照顾过,知道一些基本的事项,便忍着肚子里一阵强过一阵的阵痛,吩咐丫鬟婆子下车烧水,准备各种东西,同时通知老十三,跟他说,让他多叫些人过来护卫。

    妇人生孩子,本就是一条腿跨在鬼门关里面。

    知画车上就只留下一个稳婆和一个伺候的婆子。

    很快知画的惨叫声就从车里传出来。

    那些值夜的山贼个个听得头皮发麻,还得若无其事守在四周警戒。

    而本来还在睡觉的山贼,还有那些军士,都被知画生孩子的惨叫声惊醒了,个个爬起来,尴尬地彼此对望一眼,都默默别过头去,往远一些的地方分散躲开了。

    这边营地里就只剩下知画的丫鬟婆子,还有那些走不了的老人和孩子。

    过了一会儿,知画的惨叫声不但没有降低,反而越来越惨烈,在夜空里惊醒不少夜栖的飞鸟,都呼啦啦飞上夜空。

    那妇人听着声音有些不对,从后面车上下来,来到知画的车旁边,敲着车门问道:“夫人,可要我帮忙吗?”

    车帘一掀,知画的婆子探出头来,满脸惊恐地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大出血啊……”

    那妇人一听急了,,忙道:“让我瞧瞧。”说着,伸手将婆子推开,爬上了大车。

    车子里面,知画躺在车里的长榻上,声嘶力竭地叫着,车里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那稳婆正蹲下身子,拿手往知画下面掏,一边掏一边道:“这孩子脚先出来的,要塞回去,转个方向再生。”

    那妇人看见稳婆的举动,厉声道:“如果是脚先出来,你塞回去之后,就该揉肚子了,还在下面掏什么?”

    那稳婆回头,看见是今天收留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穷妇,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地道:“你懂什么?老身我接生了数百个孩子,都是掏出来的……”说着,手里加了把劲儿。

    知画疼得快从长榻上摔下来了。

    那妇人急道:“这位夫人一看就是生头胎,怎么掏得出来?!——你当是母猪下崽子啊!”说着,弯下腰,将那稳婆的手抽出来,对旁边手足无措的婆子道:“快把她拉开!”

    那婆子支支吾吾地道:“这是我们大当家请来的稳婆……”

    那妇人肃然道:“不把她拉开,今日你们夫人就一尸两命死在这里了!”

    那婆子才悚然而惊,不由自主将稳婆拉住了,让那妇人过去帮知画生产。

    那妇人跪在知画身前,用手探了探宫口开的大小,又在她肚子上不住摩挲、上下抚动,揉了半个时辰,渐渐感受到那孩子正了过来。

    “你听我数数。憋着气,每次数到三,你就用力,可以吗?”那妇人似乎是熟手,帮着知画调好胎位,给她接生。

    她揉肚子的时候,知画确实觉得疼得好些了,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叫,便点点头,气息微弱地道:“可以。”

    那妇人又叫了一个婆子上来,吩咐道:“将你们夫人抱着坐起来,帮她用力。”然后就开始数数。

    在数到十来个“三”,边已经破晓的时候,知画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猛地收缩,再下一刻,肚子立刻轻松起来。

    “好了!——还是个大胖小子!”那妇人麻利地用知画早就准备好的白布将那孩子身上擦了擦,然后用襁褓抱起来,放到知画怀里。

    知画抱着孩子,忍不住哽咽起来。

    她的身下,那妇人还在揉着她的肚子,帮她排出胎盘。

    好在后面的胎盘排出很是顺利。

    一盆盆的热水端进来,一盆盆的血水又端出去,直忙活到日上三竿,才算是收拾好知画和孩子的东西。

    幸亏有大车,知画抱着孩子躺在车里,就开始了坐月子。

    她身子底子好,自己很快就下了奶,可以自己喂养孩子。

    因为这妇人帮她接生的关系,知画对她十分感激,便让她带着孩子坐到她的大车上来。

    那妇人执意不肯,只说怕孩子吵着她休息,只自己一个人在大车里陪着她,帮着伺候知画坐月子。

    知画自己有几个丫鬟婆子伺候,所以跟那妇人也就是说说话而已。

    抱着孩子左右无事,不睡觉、不喂奶的时候,知画就跟这妇人攀谈起来,还让那妇人把孩子带过来玩一会儿。

    那妇人也想孩子,便允了,将两个孩子都带过来坐着。

    “请问你贵姓?你夫君是做什么?”知画好奇地问道,一边让婆子给两个孩子拿点心吃。

    两个孩子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点心,虽然馋得慌,但是却很有教养,只是看着自己的娘亲,不肯伸手拿点心吃。

    那妇人心疼孩子,忍不住道:“吃一点点。”又对他们道:“先谢过这位大恩人。”

    两个孩子甜甜地对知画道:“多谢大恩人。”然后伸手拿点心吃。

    知画笑着抚了抚小女孩的头,“吃吧,不值什么的。吃完我那里还有。”

    那妇人跟知画相处一段时间,知道知画也是去长安寻她夫君的,而且自己刚给她接生,就算是坏人,也要念这一点香火情分,便跟她说起来。

    “我夫家姓卫,娘家姓左,小名叫牡丹,村里人都叫我丹娘。”丹娘说话很是爽利。

    知画笑着打趣,“果然是一朵俏丽的黑牡丹,真是难得。”其实仔细看丹娘的脸,皮肤有些粗糙,双手更是枯黄不堪,遍布老茧,明显操劳过度。

    丹娘笑了笑,道:“哪里能跟夫人比?夫人才是美若天仙。”

    知画窒了窒,忙道:“这话说出去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丹娘可不要这样说。”又问她:“你夫君在哪里做事?”

    丹娘低下头,一双手有些不安地绞着自己胸前的褡裢,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事。”

    呃……那怎么寻夫啊?长安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可不是你那里的小村镇。

    “这可麻烦了。如果你连他在哪里做事都不知道,怎么能寻到他呢?”知画皱起眉头,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丹娘用手抚了抚自己儿子的头顶心,低声道:“他离家三四年了,每年只捎些银子回来,从来没有只言片语寄回家。今年……一直没有音讯,我担心他是不是病了,所以想着带孩子来见见他。”

    知画点点头,“这样确实比较难寻。除了他的姓名,你一点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事吗?”

    丹娘踌躇半晌,并不想把全部的事情都说出来,就掩饰道:“倒是知道一点。他原是在柱国侯手下做官的。”想着用柱国侯的名头震住这夫人,她应该就不会再问下去了。

    结果知画听了十分惊喜,竟是双手一合,拊掌大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巧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啊?丹娘很是疑惑,她说错什么了?

    “你知道不?我跟柱国侯夫人十分要好。这样吧,到了长安,我就带你去柱国侯府,见一见柱国侯夫人。到时候,你只要告诉她你夫君的姓名,她应该能托侯爷帮查一查的。“知画笑着说道,很是欢喜自己能帮到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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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92章 将心

    丹娘怔了怔,心情竟是十分复杂,“真的吗?你真的认识柱国侯夫人?”狐疑地飞快睃了一眼知画,看不出这个夫人竟然跟战功赫赫的柱国侯有些关联。

    知画抿了嘴笑,“你别急。是真是假,咱们进了长安城就知道了。”

    丹娘想想也对,再说,如果这位夫人真的认识柱国侯夫人,应该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至少,她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长安城转来转去,不得其门而入了。

    要是柱国侯夫人能帮她,卫大哥不会不见她吧……

    “那丹娘就谢谢夫人了。对了,还没请教夫人高姓大名?”丹娘笑着给知画行礼问道。

    知画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反而问道:“你看上去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家出来的,怎地一个人就带着两个孩子上路呢?家里没有人送你们出来?”

    丹娘见知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我娘家爹爹本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我小时候也跟着爹爹学了几天字,后来我爹爹过世了,把我托付给邻家卫大娘照管。可惜,卫大娘后来也过世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卫大哥两个人……”

    “那你怎会给人接生呢?”知画好奇地问道。稳婆这门生意,除了医士郎中可以从师父那里学到,别的人,就都是家传的手艺。——长辈做稳婆,家里的女儿大部分也会做稳婆。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在大齐是很平常的现象。

    想要脱离自己家族的束缚,做一番别的事业,只有靠念书和从军两条路。

    丹娘说她爹爹是教书先生,就知道她娘家不可能是从事稳婆这个行业。

    三姑六婆,在大齐,本质上都是贱业。

    丹娘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卫大娘,就是我婆母,她是稳婆……我跟着她学了一点接生的手艺。平日里在村里,我除了种地,也给人接生,才能养活两个孩子。”说完抬起头,“早些年,卫大哥要念书,要学本事,都是我挣钱养家的,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当年他去朔北从军,然后又来长安做官,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是靠我种地和做稳婆挣的钱给他打点的。后来他到了柱国侯麾下做官,才有了余钱,不再需要我给钱,反而每年都给我们娘儿仨送钱回去。”

    知画留神听着,寻思,这个卫大哥,是不是就是丹娘说过的夫家姓卫的那个丈夫?

    “卫大哥就是你的丈夫?你来长安,就是来寻他的?”知画小心翼翼地问道,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不会在意的。”

    丹娘很是过意不去。知画救了她,又说要帮她寻夫,她什么都不说,也忒过份了,就点点头,“是的,卫大哥是我丈夫。卫大娘过世前给我们成了亲,我和卫大哥一起葬了卫大娘。可惜,卫大娘没有见过她的孙子孙女。”一副很是遗憾的口气。

    知画听了,对她十分钦佩。靠自己一己之力,不仅能养家糊口,还能供出一个官儿,这份能耐,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便诚心诚意地道:“丹娘,你这么有本事,柱国侯夫人一定愿意帮你的。你别急,等到了柱国侯府,一定一查就查到了。”

    “啊?这样啊……”丹娘低低叫了一声,似乎很是惊讶。

    “你别不信啊!”知画急了,“我说的是真的!”

    “不急!不急!——你看你,倒是急成这样。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你要寻夫呢。”丹娘笑嘻嘻地扶着知画躺下,“好了,别说话了,你躺下睡一会儿。等孩子醒了,你正好起来给他喂奶。”

    知画偏头,看着睡在自己枕头边上的小婴儿,心里一片平安喜乐,很快也跟着婴儿的呼吸声一起睡着了。

    一觉到了黄昏,很快就来到长安城外不远的地方。

    大当家居然派了几个人等在这里。

    一见他们的车队过来,领头的人对着老十三叫了一声。

    老十三笑嘻嘻地策马奔过来,大笑道:”六哥,在这里等着兄弟们呢?”

    那人在山寨排行老六,小的叫他六哥,大的叫他六弟,极是亲热。

    老六笑着道:“正是呢。我跟你说,大当家已经被圣上封了官,赐了房子,如今让我等在这里,将你们直接迎到新家里面去。那房子老大了,不比咱们的山寨小多少,里面也有山有水呢……”

    “啊!这么大!兄弟们真是来着了!——我跟你说,大当家真是双喜临门啊!你猜怎么着?咱们夫人在路上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咱们兄弟一起给接生的!”老十三顿时眉飞色舞地一拍大腿,口无遮拦地道。

    他们这边早就有人报信了,老六和大当家自然都知道知画已经生了孩子,他特意来接,也是为了这事儿。

    老六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可是再一听,在路上生的,还“兄弟一起给接生的”,顿时就拿手捏住老十三的嘴,立着两只眼睛骂他,“你小子嚼什么蛆!——什么一起接生的!你小子啥时候会给人接生了?大当家找来的稳婆是死人啊!?要你小子接生!再说这话,皮不揭了你的!”

    老十三扒开老六捏住他脸的手,嘿嘿笑着,“这不高兴得忘形了嘛……咱们兄弟都为大当家高兴呢……”再说,这孩子真是他们在旁边守着生出来的,情份不一样。若是大当家还要回去做山寨,以后的小当家,肯定非这小子莫属!

    “记住就好!”老六到底也没有狠骂,踹了他一脚,“带我去见夫人和小少爷。”

    “在那边。”老十三连忙颠颠儿地跟老六一起来到知画的大车前报信。

    知画刚睡醒,抱着小婴儿喂奶。

    闭着眼睛听外面的人说完话,知画虽然欣喜,可是想起丹娘的事,便对外面问道:“老六,能不能先送我们去柱国侯府?我要给柱国侯夫人请安。”

    老六等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知画马上就去柱国侯府。

    “夫人,大当家说,您刚生了孩子,陛下那边已经知道了,特意恩旨您,等您出月子了再诰封。诰封之后,柱国侯夫人会摆正式酒席请您赴宴,今儿就悄悄地先回府。”

    大齐风俗,坐月子的产妇身上不干净,去别人家做客,会给别人带来血光之灾。

    知画刚是太高兴了,一时没有想起这个问题。等老六提醒了,才醒悟过来,她自己倒没有问题,可是丹娘那边却犯了难。

    “要不,你跟我先回我家,然后我带你去柱国侯府?”知画悄悄问丹娘。

    丹娘却很犯愁。再等一个月,六月初六早过去了,那时候再去找那个狠心短命的冤家,肯定黄花菜都凉了……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踌躇着道:“还是不麻烦了吧,我身上还有银子,自己带着孩子去住店,不用打搅夫人府上了。”

    “不麻烦!不麻烦!要不是你,我和孩子都不会平平安安。你跟我回去,我让我们当家的好好谢谢你。”知画诚心诚意地道。

    丹娘摇摇头,正色道:“夫人言重了。您救了我们母子的命,我帮您是应该的,谈不上大恩大德。就算有,也跟您救我们的大恩相抵了。——您现在还不忘了我们,是您心善积德,我们要还有怨言,可成了什么人了。我爹要知道,打土里还要跳出来教训我的。”

    说得这样慎重,知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没那么严重,举手之劳,你再这样说,我倒不好意思了。”说着,暗暗寻思,大概丹娘是思夫心切,不想再在她家里耽搁一个月。

    将心比心,若是她来寻大当家,肯定也是不愿意等这么久的。

    知画眼珠子转了转,道:“要不这样吧,我命人单独送你去柱国侯府,带着我的一封信,给柱国侯夫人瞧了,自然会明白的。”

    丹娘有些惊讶。这位夫人跟柱国侯夫人的交情,真是不一般……

    知画看出来她的惊讶,轻声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如今我不能说,你去了柱国侯府,记得要规行矩步,不要给柱国侯夫人添麻烦。——柱国侯府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大得很。”

    知画就算不说这话,丹娘也是明白的。不过知画竟然亲口说了,更显她的一番心意。

    丹娘郑重点头,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知画就对外面的人道:“老六,有件事,你帮我个忙。”说着,就命自己的丫鬟下车,从后面匀了辆小车过来,让丹娘母子三人坐上去,对老六吩咐道:“悄悄地送他们去柱国侯府,跟夫人说,就说,是她远房亲戚来了,让她好歹抽空见一面。——这一封信,你帮我亲手交到夫人手里。”再三嘱咐,要亲手交到柱国侯夫人手里。

    老六连忙应了,骑着马,带着丹娘母子三人坐的车先进城。

    老六留下的人带路。知画在众人和军士的簇拥下进了长安城,径直往陛下给大当家赐的府邸那边去了。

    柱国侯府里,也有人在杜恒霜面前回报:“夫人,大当家夫人已经进城了,今儿先回他们大当家的府邸,说是在路上生了孩子,陛下恩旨,让她先坐月子,等出月子了,再进宫受封。”

    杜恒霜满心欢喜地对萧士及道:“他们平平安安地来了,我可就放心了。”说着又奇道:“居然在路上就生了,这孩子可有多迫不及待啊!”

    萧士及却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知画产子,是因为在路上受了小小的惊吓。但是杜恒霜现在也身怀六甲,暂时不想告诉她,担心她动了胎气。

    “来了就好。她要坐月子,你也略等等。等她出月子了,咱们再好好宴请她,你说怎样?”萧士及扶着杜恒霜去院子里遛弯消食。

    杜恒霜点点头,看着院子里回廊底下种着的几本姚黄魏紫,笑得比牡丹还娇艳,“这当然好。我要好好盘算请客名单,一定要请全长安城数得着的夫人小姐,比咱们柱国侯府开府大宴还要热闹!”

    那时候,她和萧士及都刚刚劫后余生不久,虽然也是花好月好,到底日子还短,办得有些仓促。

    现在却是一切妥当。妹妹杜恒雪封了县主,爹爹杜先诚虽然改名换姓,可是到底活着回来了,还封了异姓王。两个孩子聪慧健康,夫君恩爱情深,自己又身怀六甲。这样想起来,就连让她心里一直不舒服的太子妃都没有那么膈应了。

    两人依偎着站在廊前赏玩怒放的牡丹。

    知数笑着上来回报:“夫人,大当家夫人给夫人送了一封信,还有一户远房亲戚来了。夫人见还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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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93章 富贵 (engimayanxi和氏璧+)

    “远房亲戚?”杜恒霜很是惊讶,随手从知数手里接过知画送来的信函。

    萧士及从杜恒霜手里接过信,淡淡地道:“我先看看吧。”担心信里有不妥的东西。

    拆开信封,却是最普通的信函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萧士及笑了笑,将信递给杜恒霜,“你累不累,要不要明天再见你的‘远房亲戚’?”

    杜恒霜嗔了他一眼,接过信飞快地扫了一眼。

    “……寻夫?夫家姓卫?是你的手下?”杜恒霜喃喃地念着,眼角飞起,斜睨着萧士及,“这可是大当家夫人的大恩人,你看能不能帮人家一把。”

    萧士及笑道:“那你是要见一见她了?”

    “自然是要见的。”杜恒霜点点头。知画从小在她身边,服侍她尽心尽力,后来还舍命相救,就这份情意,她就非帮知画不可。再说知画从来没有求过她什么事情,这是第一次,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事情,杜恒霜下定决心,一定要妥妥地帮知画把这件事办好。她很明白知画,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

    “把人带到东次间吧。”萧士及吩咐道,一边扶着杜恒霜上了台阶,往东次间行去。

    杜恒霜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下来,对萧士及道:“你在这里不方便,先出去吧。”

    萧士及笑着道:“我就在隔壁屋里候着。有事你就叫我一声。”

    杜恒霜掩袖笑道:“我这屋里丫鬟婆子一大堆人,若是连一个妇人,两个孩子都奈何不了,她们可以都赶出去了。”

    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忙笑着连声说“夫人取笑了”。

    萧士及笑着掀了帘子,去隔壁屋里坐着看书去了。

    少顷时分,知数就带着丹娘和她的两个孩子从外院坐了青绸小骡车,晃晃悠悠来到内院二门上,再从车里下来,换上小轿,一路抬到正院院门口。

    这也是杜恒霜兴的新规矩。

    凡是不熟的客人上门,如果要进内院,都只能坐了小轿,被人抬到要去的地儿,完全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内院走动。

    抬轿的婆子,当然是萧士及专门给她寻的。据说身上都有些功夫,寻常捣乱的人不会是她们的对手。

    只有一样,这些婆子只能从二门到内院各个院子的院门之间抬轿子送客人进来,并不能近内院各主子的身。

    因萧士及听毅亲王说,内院女眷和孩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千万不能用功夫的人。因为这些人的本事太大,功夫一厉害,就成了双刃剑,能伤得了别人,也能伤得了主子。而人心难测,忠心这个东西最是虚无缥缈,一旦反水,对她们贴身伺候的主子就是致命打击。——这个险,他们冒不起。宁愿多派些人跟着伺候,也不能让有功夫的人靠得太近。

    皇室里也都是这个规矩。他们信奉的是互相制衡,而不是倚靠某些下人绝对的忠心。

    事实上,也没有绝对忠心这回事。生死关头,利益的制衡,永远比倚靠某人的心更有用处。

    在宫里,陛下的贴身内侍,妃嫔的贴身宫女,都是普通又普通的人。

    只有出去到外面的时候,才需要一些高手在暗中保护,但是也不能近这些主子的身。

    杜恒霜对柱国侯府内院的管理,一半是听欧养娘的,另一半是她和萧士及两人斟酌了办。夫妻之间凡事有商有量,并没有人自专。

    坐在东次间,杜恒霜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养胃汤,才听婆子进来回报:“夫人,知数姑娘带着人到了。”

    杜恒霜放下缠枝花纹菡萏形的小瓷碗,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吩咐道:“领进来。”

    说话间,一个丫鬟在门口打起帘子。

    知数带着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鱼贯而入。

    “夫人,人带到了。”知数将手放在腰间,屈膝行礼说道。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亲戚,不知该如何称呼,因此只是笼统地说了一下。

    杜恒霜抬头,细细打量那个女子。

    蜜糖色肌肤,眉目娟好,五官精致,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细细一瞧,便能看见脸上的风霜之色,皮子粗糙,头发发梢枯黄,身上的衣裳想是知画临时送给她的,虽是簇新的,却不怎么合身。

    不过她的气度还是有的,并没有缩手缩脚,一脸见不得人的样子。

    反而落落大方,也在含笑打量自己。

    丹娘也好奇地打量杜恒霜。

    她这一路行来,早就被侯府的阔朗富贵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真正明白了那位夫人说的“规行矩步”是什么意思。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她小心再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及至进了柱国侯夫人的正院,一溜粉白的院墙,底下堆着斑斓的虎皮石,刷了清漆的香榧色大门,旁边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门房,以及四五间屋子的倒座房,有四五个婆子坐在门房里吐沫横飞的说闲话。

    见他们进来,那几个婆子停下说话,过来打量盘问,还仔细验了那位丫鬟大姐拿出来的对牌。

    虽然赶着那位丫鬟大姐叫着“姐姐”,却并没有因此而容情。

    丹娘在心里暗暗点头,暗道这夫人一定特别严格,不然怎能把手下管得连一点点徇私都不敢?

    从正院的院门进来,又吓了一跳。

    原本她以为进了这道门,就到了柱国侯府内院的正院了。

    结果她看见的,是又一个外院、内院层叠套进的数进院子。她觑着眼往前面瞟了一眼,光数着那露出来的层层屋顶,大概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最少七进的院子。

    比外面中等人家的整所宅子都要大。

    而这个院子,只是柱国侯府后院无数院子中的一个而已。

    当然因为是正院,应该比别的院子都大一些吧?

    “走吧,咱们去见夫人。”知数瞥见丹娘的眼睛往四围溜了一圈,便笑着有意无意站到她身侧,挡住了她的眼神。

    丹娘将目光收回来,笑着福了一福,“多谢这位姐姐领路。”

    “不客气。”知数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丹娘紧紧拉着两个孩子,跟着知数上了抄手游廊,来到一个小小的垂花门前。

    知数和垂花门前站着的小丫鬟点点头,一个小丫鬟便咚咚咚咚地跑去通传。

    不远的地方也站着一个小丫鬟,她听了垂花门前小丫鬟的话,又往前传去,这样一路穿到东次间里面。

    丹娘跟着知数又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来到正院中间第四进的院子,也是杜恒霜和萧士及住的院落。在他们前面和后面,都各有三进院子。

    院子里非常宽敞洁净,中间一条五色石子铺的羊肠甬道,两旁是大块青石板铺就的场院。

    靠近院墙的地方却是绿绿的青草地。

    院子四角各摆着一口半人高千峰翠色的秘瓷大水缸,里面养着数尾锦鲤和几朵睡莲。

    左右院墙边上,各搭着一排葡萄架子,叶子青绿,葡萄也是青绿。

    丹娘并不认得葡萄,只觉得那青色的小果让人一看就觉得嘴里发酸,想要流口水。

    左面的葡萄架子里挂着一个白色秋千,架子下面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石桌,周围散放着两三个锦墩。还有一张挂了天青色轻纱细帘的碧纱橱,几乎和青绿色的葡萄架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知数看见丹娘盯着左面院墙边上的葡萄架子瞧,笑着道:“那是葡萄,现下还酸得很,到秋天就好吃了,甜滋滋地,腻得能粘掉牙。”

    丹娘笑着道:“这可是稀罕物儿,我在乡下听都没有听说过。”

    知数并没有露出倨傲,或者鄙视的表情,反而细细给她解释,“……这是近两年才从西域传来的种子。早年都是直接进贡给陛下的,一般人要去西域才能吃得着。据说不好保存,挺容易坏的。后来传了种子进来,这长安城的世家大族才开始自己栽种。不过,听去过西域的人说,这里种出来的,没有西域那边的葡萄好吃。”

    说着,知数又捂着嘴笑:“其实我觉得已经够好吃,够甜了。西域的据说还要更甜,怕不是把牙都要粘掉了。”

    丹娘跟着笑了一回,心里却有些茫然。

    这只是柱国侯府而已。她知道,柱国侯不是士族门阀,而是和她,和卫大哥一样的寒门庶族出身。

    卫大哥却是要娶士族之女为妻,并且不是一般士族,而是五姓七望里面最有名的清河崔家。

    她虽然是乡野之人,也知道五姓七望的名头。

    事实上,大齐哪有人不知道五姓七望的?

    甚至可能有人不知道大齐皇帝是谁,可是不会有人不知道五姓七望。

    知数带着一脸怔忡之色的丹娘,还有两个看得眼睛都直了的孩子往台阶上走,一边对她道:“屋后有一潭浅浅的小水池子。夫人养了几只鸳鸯,平日里坐在后廊上的抱厦里,可以看看池水,逗逗池里的鸳鸯。”

    知数随口一说,并未觉得有何奇特之处。可是丹娘的脸色居然白了一白。

    黄金为君门,璧玉为轩堂。舍后有方池,池中双鸳鸯……

    这样玉堂金马的富贵,难道不是卫大哥心心念念的功名利禄?!

    仅仅一个柱国侯府,就已经富贵到这种程度。

    那个五姓七望之首的崔家呢?

    丹娘如同梦游一样,跟着知数进了大门,然后被领着往东次间行去。

    一个穿着豆绿色绸子短襦,系着高腰裙子的侍女打起月白色门帘。

    丹娘一进屋子,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根本闻不出来是什么气味。她脚步发虚地走进来,整个人如同在云中行走,满屋里的东西在她看来,都是明晃晃耀眼的器物,看得人目眩神迷。

    门内镀金帐钩上悬着淡紫色撒花软帘,南窗下是一架三面围屏的罗汉床,围屏上绣着无数个小小的孩童,虽然小巧,却是细致清晰,每个孩童的表情动作都不一样。

    罗汉床顶上搭着烟色罩子,靠东边的围屏上立着暗金色锁子锦靠背,还有一个秋香色引枕,铺着粉彩绿锦缎大坐褥。

    罗汉床中间放着一个四足夔纹小方几,上面摆着整竹根子挖出来的痰盒。

    杜恒霜家常梳着堕马髻,只戴一对赤金碧玉凤钗,斜斜垂在鬓边。身穿湖绿织金牡丹锦缎上襦,系着杏黄缎织金折枝菊高腰裙,披着缠枝莲滚边的纱罗披帛,坐在罗汉床上,含笑看着她。

    丹娘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心里还在怦怦跳着。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美的美人,一眼看上去,只觉得活色生香,无一不引人,特别是微微一笑,便艳光四射,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好别过头去,以免被那艳光照得失了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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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94章 糟糠

    丹娘别过头,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却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张着小嘴,看着杜恒霜发呆。

    杜恒霜微微一笑,对着面前站着的母子三人指了自己跟前的锦杌道:“亲戚间好久不走动,都生疏了。我年轻,也不知道怎么称呼。”算是帮知画递贴子时候说的“远房亲戚”打个圆场,然后对知数吩咐道:“去准备一桌客饭,让他们先去吃晚饭吧。”

    丹娘忙道“不敢”,又欠身道:“奴家夫家姓卫,娘家姓左,小名牡丹,村里人都叫奴家丹娘。——夫人就叫小妇人丹娘吧。”

    她跟着知画他们一行人来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再坐车入长安,辗转来到柱国侯府,进到后院正房,已经是黄昏时分。

    杜恒霜他们已经吃过晚饭,本是在院子里消食的时候。

    丹娘心急,想问清楚自己夫君的事儿,本来不想吃饭,可是身旁两个孩子的肚子里,却传来清清楚楚咕咕噜噜的声音。——正是饿了。

    孩子最经不得饿。

    他们中午本来就没有吃饱。跟着娘颠簸奔跑一下午,此时来到这个温软美丽的地方,又听人说起吃饭,顿时都忍不住了。

    丹娘满脸通红,低头喃喃地道:“……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杜恒霜笑着站起来,“先去吃饭。吃完把孩子安置了,咱们再说话。”

    丹娘极是感激。做娘的人,都是把孩子的需要放在第一位。这位侯夫人能这样说,肯定也是有孩子的人,便屈膝跟着知数退了出去。

    杜恒霜挥挥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出去候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将知画的信拿出来细看。

    萧士及从隔壁过来,问道:“人呢?”

    杜恒霜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让知数带他们下去先吃饭,然后洗漱一番,把孩子安置好了,再来说话。”说着,放下知画的信,叹息道:“男人都一个样儿。为了功名利禄,妻儿老小都可以放在一边。还说是闺中少妇不知愁,悔教夫婿觅封侯。——说得好像都是女子的错。可是有哪个男人,是真正被妻子赶去‘觅封侯’的?还不都是他们自己想为官做宰。这好处都让他们得了,贪图名利的坏名声却还要栽到女子头上。”说着撇了撇嘴。

    她想起自己的爹爹杜先诚。虽然他不是要去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但是他将一家大小抛下,独自去往海外却是不争的事实。

    萧士及听了讪得很,坐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低头抵着她光洁细腻的额头,笑着道:“怎么啦?又在发‘闺怨’了?”——悔教夫婿觅封侯,正是王昌龄所作《闺怨》里的一句诗。

    “还有你。”杜恒霜一只青葱一样的手指头抵在萧士及胸口,“为了这个爵位,差一点把命都送了。你仔细想想,可是值不值得。”

    萧士及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里,轻轻揉了揉,笑着道:“如果失去你,自然是不值的。但是如果有你在我身边,就是值得的。”

    杜恒霜语窒,慢慢靠在他怀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没多久,知数的声音在门帘外面响起来,“夫人,卫娘子已经吃完了,想过来跟夫人说话。”

    杜恒霜“嗯”了一声,让知数进来,悄悄问道:“孩子们呢?他们住的地方,你可都安置好了?”

    知数也悄声道:“夫人放心。奴婢让人烧了水,一会子就去让两个婆子给他们沐浴。客房也收拾好了,他们就是在客院吃的饭,吃完就在那里收拾。——只卫娘子心急得很,夫人不如跟她说说话,也好安她的心。”

    杜恒霜见两个孩子已经安置好了,便点点头,“让她进来吧。”又看看萧士及,道:“侯爷在这里不碍事吧?”

    萧士及道:“知画的信上说她的夫君原是在我的麾下任职,恐怕你还是得问我。”

    杜恒霜应了,让知数把丹娘带进来。

    丹娘低着头进来,一抬头,就看见杜恒霜身边多了个穿着宝蓝色深衣的男子,生得如玉树芝兰一般,眉眼之美,居然不比他身边的夫人差多少,但是又极尽阳刚之气。

    这样的美男子,也只有他身边的夫人能配得上了。

    丹娘在心里暗暗感叹着,深深福了下去。

    她知道,这位男子,必是大名鼎鼎的柱国侯了。

    果然知数在旁边道:“卫娘子,这位是我们侯爷。——夫人,奴婢退下了。”

    杜恒霜点点头,柔声对有些拘谨的丹娘道:“卫娘子……”

    “夫人请叫我丹娘。”丹娘忙道,深深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杜恒霜顿了顿,含笑点头,“那好。丹娘,坐。”又命在外面伺候的小丫鬟给丹娘上了一杯茶。

    丹娘捧着茶杯在手,紧张的心情终于舒缓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冲杜恒霜笑了笑,道:“乡野之人,没有见过世面,让夫人、侯爷见笑了。”

    萧士及见丹娘太紧张,便站起来,道:“不如我出去一趟,你有话跟我夫人说是一样的。”

    丹娘想起来自己的夫君曾经在柱国侯手下任职,问他岂不是更方便,免得话传来传去走了样,忙站起来道:“侯爷这样说,真让丹娘无地自容了。”

    杜恒霜伸手拉了萧士及坐下,“好了,听丹娘说,你就别出声了。”

    萧士及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

    丹娘也跟着坐下,出了一会神,才放下手里的茶杯,对杜恒霜和萧士及问道:“侯爷、夫人,我的来意,想那位夫人已经在信里跟两位说过了吧?”

    杜恒霜道:“她只说你来长安寻夫,别的没有多说。”大概是怕信函落在别人手里,所以没有详说。

    丹娘点点头,“正是。小妇人从家乡出来,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就是到长安来寻他们的爹爹。”

    杜恒霜和萧士及听得十分专心,满心想着要帮丹娘一把,也好还她为知画接生的人情。

    丹娘见两人并不摆架子,听得很是用心,心里更加感激,一边琢磨,一边字斟句酌地道:“刚才说过,小妇人夫家姓卫,名星峰。他以前在朔北从军,是侯爷手下,后来跟着来长安任职。”

    萧士及先笑道:“我如今已经赋闲在家,手下已经没有职司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丹娘满脸希望地看向萧士及,道:“侯爷,以前您的手下,可有一个姓卫的正七品云骑尉没有?”

    卫星峰?这个名字听来有些熟悉……

    萧士及皱起眉头,“正七品云骑尉?姓卫?”半晌看了她一眼,道:“我以前手下倒是有个叫卫星峰的正七品云骑尉。但是……”有些不确定地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也在侧头沉思。她的记性比萧士及好多了。丹娘一说“卫星峰”这个名字,她立刻就想起来崔家三房给他们的嫡次女崔盈盈鸾台选婿,选出来的如意郎君卫星峰!

    但是……

    杜恒霜看了萧士及一眼,“……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卫星峰。侯爷,您看?”

    萧士及对杜恒霜使了个眼色,淡淡点头道:“是有个卫星峰,曾经是正七品的云骑尉。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从来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家眷。”

    啊?丹娘愣了愣,心情如在风尖浪口穿行,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既希望是自己弄错了,又觉得不会这么巧……

    丹娘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杜恒霜跟着道:“正是呢。这位卫星峰卫大人,已经被清河崔家三房选作是他们家嫡次女的乘龙快婿,如今六礼已过,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丹娘顿时脸色大变。

    这个侯爷和夫人嘴里没有家小的“卫星峰”,果然就是她的夫君卫星峰!

    “侯爷、夫人,他真的没有家眷?!”丹娘忍不住追问道。

    萧士及点点头,“是的。而且他人不错,很有本事,听说品行也很正直。能被五姓七望里面最有名望的清河崔家选中,也是他的福气。”

    能娶五姓女为妻,是多少大齐男人的梦想啊……

    丹娘听了这句话,气得几乎要晕过去。她万万没有想到卫星峰居然早就有预谋,在长安居然一早就跟人说他并无家室……

    想到这么多年来两人相依为命,那些忘不了的花前月下,两心相依,她把他当成她的天,她的地。为了他,她可以付出一切。

    独自一人在家乡养儿育女,还做着贱业稳婆,只望能多存些银子,让卫星峰可以用来打点,不要被人看不起。

    当她在乡下接到卫星峰的休书的时候,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死也不信他就这样不要他们母子了,拼了家业不要,田园荒芜,也要带着孩子上京寻夫,只为了问他一句“为什么”?!

    临到头来,这个信誓旦旦要给她最富贵日子的良人,居然早就存了抛妻弃子的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丹娘一怒之下,从自己的袖袋里拿出了卫星峰的休书,冷笑道:“若是这位卫大人从来没有成过亲,可为何要给我送一份休书?!”

    “什么?!”杜恒霜听见这话,霍地站了起来。她真没想到,卫星峰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处心积虑,抛弃原配糟糠,也要攀龙附凤!

    萧士及忙跟着站起来,扶着杜恒霜的腰肢,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要老是一惊一乍的,小心吓着孩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原来是卫星峰的原配找来了。

    丹娘在一旁,已经捂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她从来不是软弱的人,但是被心心念念的良人这样处心积虑地抛弃,她还是很有些受不了。

    杜恒霜和萧士及悄悄走出去,将这间屋子留给丹娘一个人冷静一下。

    她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未必愿意让人在旁边看着她崩溃哭泣。

    来到门口,杜恒霜悄悄吩咐知数看着里面屋的动静,可别让丹娘做傻事。

    知数点点头,留心着东次间里面的动静。

    萧士及和杜恒霜来到隔壁屋子商议。

    “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倒是有些意思。”萧士及虽然同情丹娘,但是想到崔家可能又要丢一次人,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杜恒霜也跟崔家不对付,但到底是女人,比萧士及还是多一些同情心。她的嘴角勾了勾,道:“还是先等一等吧。看看丹娘要怎么做。——如果她想把事情闹大,我们当然一力支持她。若是她不肯,我们也不能勉强她。”

    萧士及叹口气,“听你的。”又道:“那没我什么事了,我去看看平哥儿和安姐儿,再去娘和太祖母那里请安。你就不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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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95章 休书 (4K,enigmayanxi和氏璧+)

    杜恒霜应了,想起丹娘的遭遇,又对萧士及埋怨道:“你们这些人,还说是朝廷命官呢。怎地连人家家里的情形都没搞清楚,就授官职了?买个丫鬟小厮还要去官府查档子上档子呢。——真不知道你们在朔北的时候,都是如何查证这些候补官儿的身份。”

    萧士及往外迈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他面对着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回头对杜恒霜道:“霜儿你真是聪明。我可算明白我为什么会听见这事有些怪怪的感觉了。”

    “怎么啦?”杜恒霜瞪大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得萧士及心都颤了。他忙别过头,看着院子里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轻声道:“就是你刚才说的。咱们大齐的官儿授职的时候,都会让原籍的官儿调档子过来查祖宗三代,还有下三代的来历背景。”

    “啊?”杜恒霜一声惊呼,“难道这卫星峰这么厉害?!还能买通当地的县官隐瞒他的真实情况?!”

    户籍档案的卷宗都是一地的父母官县官管着的。

    “可是丹娘不是说,卫星峰的娘是稳婆么?”稳婆之子还能让县官帮他在户籍上做手脚,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能量了。杜恒霜又否认了自己先前的说法。

    大齐别的东西都好改,就是户籍不好改。

    而胆敢在户籍上做手脚的官儿,真的都是拎着脑袋干的。

    因为一旦查出,一定是掉脑袋的事儿。

    别说卫星峰,就连萧士及现在这样高的地位,也无法驱使县官给他改户籍。

    萧士及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当然没有人给他改户籍。”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而是他的户籍上,根本就没有娶妻生子这一档记录。”

    再说崔家能够查到卫星峰的家眷,也不是从户籍上查到的,而是派了人去他的家乡,四处打听才查到的。

    而授官的时候,查的户籍是从下面县里调上来的。只要查证没有作奸犯科的行为就可以了。至于家室,授官的时候还真没有很多人注意到。多半是到了要封诰命的时候,才会把家里人的情形再查证一遍。

    杜恒霜恍然大悟,惊讶地道:“这丹娘难道没有跟卫星峰成亲?!”

    或者说,两人拜了堂,但是没有去官府上档子,没有把丹娘和两个孩子登在卫家的户籍上。

    所以给卫星峰授官的时候,他的户籍上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妻子儿女的记录。

    说起来,在大齐乡间,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只有到了每十年一次查人口登记田地赋税的时候,才会有官儿将这些人家家小的情况都登记上去。

    城里面不一样,一旦成亲,马上就要去官府上档子。

    而且家里有父母亲长撑腰的女子,当然不会容得男子娶了亲,却不去将自家女儿登在男家的户籍之上。——不入户籍,从某种程度上说,等同于骗婚,是要坐牢的。

    杜恒霜了然地点点头,“想是那丹娘父母双亡,这卫星峰就乘人之危,哄她拜了天地,也算是成亲了。”

    萧士及感慨道:“其实这种事,只要男人认了,还是能承认女子的原配地位的。官府只是起个登记的作用而已。三媒六聘俱在,还敢不认帐?”律法不外人情,大齐律例还是很尊重老百姓的风俗习惯的。

    杜恒霜:“……”听丹娘说的话,两人分明是拜了个天地就在一起了。三媒六聘这种东西,在穷家小户可能么?

    如果男子不认,那女子就只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这卫星峰,还真是深谋远虑。”杜恒霜禁不住咋舌,又生气,“好像把一切都盘算好了。可是你说他既然早想攀龙附凤,又何必害了丹娘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就不能把丹娘当做妹妹,好好地嫁出去么?这样又不耽误丹娘,又不影响他寻一门好亲事。为何要这样对待一个好女子?!”

    萧士及扶着杜恒霜坐下,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有一件事。——那份休书。”

    “休书怎么啦?”杜恒霜奇道,“难道还要感谢他给一个没有名份,却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休书不成?!”

    萧士及皱着眉头道:“你也说了。丹娘也许并没有名份,就跟外室一样。但是有了这份休书,可就不一样了……”

    杜恒霜跟着狐疑道:“是啊,这可真是蹊跷。按理说,他既然一切都打点好、盘算好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给丹娘一份休书呢?”说着撇了撇嘴,“我打赌,他肯定连聘书都没有,更没有婚书,如今却给丹娘一份休书。——简直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还一次撒两遍。”

    萧士及笑道:“……其实,你记不记得,按照大齐律例,若是没有婚书,有休书的话,也是能当有过婚书论处的。”

    杜恒霜猛地明白过来,瞪着眼睛看了萧士及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难道丹娘还要谢谢他,用这样曲里拐弯的法子来证明她是他的原配正室?!”

    “这我倒不知卫星峰为何要这样做。你不妨看看那份休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看完孩子,再去慈宁堂,然后会出去一趟。你晚上自己早些睡,别等我了。”说着,萧士及转身离开屋子。

    杜恒霜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听见知数过来寻她,“夫人,卫娘子想见夫人……”

    杜恒霜扶着知数的手回到东次间,看见丹娘一双眼睛肿得如同两个桃儿一般,但是脸上的神情已经沉静许多,不像刚才如同五雷轰顶般的灰败。

    知数悄悄退了出去。

    杜恒霜递给丹娘一方帕子,“擦擦脸。”

    丹娘接过帕子醒了醒鼻子,自嘲道:“今儿真是失礼,让夫人见笑了。我这个样子,难怪卫星峰会弃若敝履。”言谈之间,已经对卫星峰直呼其名。

    大齐本就是男尊女卑,女子敬重丈夫,从来不会在人前直呼其名。

    到了丹娘这个地步,大概已经是恨卫星峰入骨了。

    杜恒霜咳嗽一声,斟酌着问道:“你们当日在乡间拜堂成亲,可有婚书聘礼?”

    丹娘带了几分冷然,道:“哪里有这种东西?那日卫大娘病入膏肓,卫星峰说,要跟我成亲冲喜。我们俩在卫大娘病床前磕头拜天地……没过几天,卫大娘就去了。”

    杜恒霜挑了挑眉,道:“那是你给你婆母送终的?”

    大齐有七出,也有三不去。

    七出,是说女子犯了“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这七种过错中的一种,就可以休弃。

    但是也有三种情况,若是符合其中的一条,那么就算犯了七出之条,也是不能休弃的。

    这“三不去”,就是“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和“前贫贱后富贵”。

    就丹娘的情况来说,不说她有没有犯七出之条,单就“三不去”而言,她条条都符合。

    第一条,有所娶无所归,就是说妻子没有娘家可以归宗的时候,不能休弃。丹娘父母双亡,本来就是在卫家长大的,自然没有娘家可以让她归宗。

    第二条,与更三年丧,是说如果妻子给公公婆婆服丧三年,就不能休弃。丹娘为她婆母卫大娘不仅送终,而且服丧,自然符合这个条件。

    第三条,前贫贱后富贵,不用说,更是符合丹娘和卫星峰的情况。

    丹娘却苦笑道:“是又如何?如果卫大娘还活着,还能管得住他。如今可是……”

    “冒昧地问一句,你能不能把那封休书给我瞧一瞧?”杜恒霜试探着问道,“我很奇怪,你的夫君,要用什么理由来休弃你。不怕你着恼,你没有婚书,他本用不着这样多此一举,给你休书。但是,按照‘七出三不去’来看,你夫君也没有任何理由休弃于你。”

    丹娘默默地将那封休书拿出来,送到杜恒霜手里,淡淡地道:“那又如何?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比不过男人的一颗名利心。”说着冷笑道:“不休了我,他如何能娶清河崔家的嫡女?!”

    杜恒霜接过那封休书,细细读了起来。

    “左氏丹娘,自少年嫁入卫氏,操持井臼,奉养亲长,抚育嫡长子山泽、嫡长女婉莹,无不尽心尽意。然夫在外余久,不得归家,家事尽于卿一人,余心惨痛难忍。今为迎娶清河崔氏女,无法一双两好,为吾长久之计,情愿立此休书,为卿相护。愿卿相离之后,高梳蝉鬓,淡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静待佳期之音。会时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少年衷肠,莫不敢忘,念之摧心断肠。万望珍重,留待有缘。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立约人:卫星峰。”后面摁着一个血红的大拇指印。

    杜恒霜看着看着,眉头蹙得越发紧。

    这哪里像一封休书?——看上去好像主要目的是要承认丹娘的原配正室身份,以及两个孩子的嫡子女的身份……

    不过,卫星峰一手行草倒是写得不错,力透纸背,以侧险取势,纵横奇倔,风韵独特。

    所谓字如其人,写字在人,人正则笔正。用笔在心,心斜则笔斜。

    这卫星峰的字,倒是看得出来是一个不肯老老实实走正道,喜欢险中求胜的人。

    杜恒霜叹口气,将休书折起来,送回到丹娘手里道:“这样说来,倒挺复杂。——你们并没有婚书,但是他给你一份休书,也算是给你两个孩儿一个身份。”不然就真的是没爹的野孩子了,凭着这份休书,丹娘至少还能回去给两个孩子上个户籍,至少是良民身份。

    按照大齐律例,私生子一律是贱籍。

    丹娘拭泪道:“我也是看了这份休书,觉得蹊跷,才执意要来长安见他一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想着,若是那崔家逼他,我带着孩子过来,也能帮他一把,看看那崔家还有没有脸逼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成亲。——结果……结果……居然是这个贱人狼心狗肺,欺我骗我!”说着,捶了胸口痛哭道:“我为了他,带着两个孩子一路辛苦,还差点被大王山的山贼给杀了!结果千辛万苦,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杜恒霜心里一动。——大王山,不就是知画的男人的山寨?遇到丹娘他们母子的时候,他们不正是奉了招安要下山来长安了么?而且,知画说是他们救了丹娘母子,怎么可能是大王山的山贼做的?!

    看了丹娘一眼,见她正是痛苦的时候,杜恒霜还是忍住了没有多问她被山贼追杀的事儿,想着有机会,跟知画好好问一问当时的情形。——谁会要丹娘他们母子的命呢?是卫星峰吗?抛妻弃子的男人常见,但是不仅抛妻弃子,还要赶尽杀绝的男人却是狠角色。如果真的是卫星峰做的,他们可得重新想想要如何对付崔家了……

    杜恒霜在一旁沉吟。

    这一次,丹娘没有哭多久,很快就擦干眼泪,对杜恒霜福身行礼道:“多谢柱国侯和夫人相助,让奴家知道这些真相。”也让她明白,她在自作多情。为一个男人做再多的事,都抵不上功名利禄。她只是一个没有娘家的穷家女子,自然不能带给卫星峰想要的东西。

    也好。你既无情我便休,不会哭哭啼啼求着要破镜重圆。

    丹娘恨恨地想着,洁白的牙齿将下唇咬得尽是血印子。

    杜恒霜忙扶起她来,同情地道:“你也别这么说。这男人这样作践你,你也不用让他好过。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这件事闹大。那崔家也不知道到底晓不晓得卫星峰的情况。若是知道还要嫁女——咱们就让他和崔家都没脸!”

    丹娘却是摇摇头,淡淡地道:“那倒不用了。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不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我们母子也不会再记得有他这个人。从此,他走他的青云路,我走我的乡间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有一样,我还要再见他一面,将他给我们的银子还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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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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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镜里,窥见后世。红罗帐中,困守鸳鸯。 奈何桥上,人来人往。弱水河畔,盘踞虎狼。 既已结同心,野花不堪剪。可叹穿越重生女,不修今生求来世。 本土原配显神通,管教你今生来世都成空! ——*——*——*——*—— PS:美女,我这里有响当当的《原配宝典》附加一百零八式驭夫之术,可以防小三上位,灭继室填房,还能斗垮红颜知己,拍飞灵魂伴侣,要么? ——*——*——*——*—— 有完结文古言系列三部曲:《烟水寒》、《重生空间守则》、《与子偕行》。正在连载VIP玄幻仙侠文《补天记》。坑品保证,欢迎跳坑。O(∩_∩)O原配宝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原配宝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原配宝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