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照顾
安子常摸了摸鼻子,笑眯眯地道:“啊,不劳诸郎中多此一举,本国公已经不举多年了。”一点都没有身为男人,面对这种话题的恐惧和愤怒。
“什么?!”,诸素素霎时如遭雷击,手里捧着的小金砖簌簌往下跳,砸到青砖地面上,一个个又跳起来。
安子常哈哈大笑,“后悔了吧?——可惜太晚了!”
诸素素深吸一口气,蹲下来将刚才掉到地上的小金砖一一拣起来,放到包袱皮里码好,闷闷地道:“这种话也告诉我。你不怕我告诉别人?”是因为她是郎中?跟她说这些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有胆子你就跟别人说呗。我怕什么?咱们看到时候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安子常走到桌边,看着诸素素将包袱皮两边对折,打上如意结。
诸素素嗤笑一声,“又不是我不举?我丢什么人?”
安子常斜睨着诸素素,“你男人不举,你很有面子吗?再说,刚才我可是使足了力气,帮你做脸哦!你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呢?”
诸素素的手顿了顿。她也知道,刚才安子常那样声势浩大的下聘礼,不过是为了给她挣回脸面而已。他是为了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知道,她诸素素不是没人要的。她绝对不会苏到认为自己已经以穿越女特有的魅力迷倒安子常。更何况,安子常看杜恒霜的眼神,和他看自己的眼神一比,就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谁了。
不过,谁又在乎他心里有谁呢?只要他肯对她明媒正娶,做他的原配正室,她就已经拣了大便宜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她是一定要嫁的。
担了虚名,还不让她得点实惠啊?
安子常看见诸素素的脸色一瞬间变了数变,心情顿时好得不得了,一伸手将素素身上的大氅拽了下来,重新披在自己身上,洋洋得意地坐在圈椅上,翘起了二郎腿。
诸素素白他一眼,自取了自己的大氅披上,又将包袱包好,想想还是拿不准安子常到底是什么意思,犹豫着凑过去推推他的肩膀,偷偷问道:“……是不是真的不举啊?如果是真的,你也别讳疾忌医。我是郎中,又是你未过门的媳妇,我会治病,跟我说实话,我不会笑话你的。”
安子常站了起来,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确实有毛病。——时举时不举。洞房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给我验一验……”
诸素素:“……”恨的又瞪眼,又呲牙。早知道说不过他的。——这个男人让她无从下爪。
诸素素不甘示弱,霎时甩出杀手锏,“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
“那又怎样?并不妨碍我娶你。”安子常收了笑容,淡淡地道。
哈!诸素素微笑,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管他心里有谁。自己心里反正也没他。两人正好打平了。
诸素素偏着头,将包袱背在背上,想着包袱里面黄澄澄的金砖和白莹莹的玉器,心里顿时软成一团。——也是,谁说明媒正娶就一定要两心相许呢?盲婚哑嫁的多了去了,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像霜儿和萧大哥那样的姻缘,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自己普通平凡人一个,还是随大流的好。
诸素素的大丫鬟在门口担心地问道:“大小姐,您怎样了?”
诸素素想起来杜恒霜邀请自己去柱国侯府过年,又看看自己包袱里面那些贵重的聘礼,越发不敢在这里待了,对着外面吩咐道:“你去让下人们散了,回房歇息吧。我给他们放假,从今天一直到正月十五,他们要走亲访友的,尽管自去。你去收拾东西,今晚就跟我去柱国侯府。咱们住到过完年再回来。”
那大丫鬟十分欣喜,忙笑着应了,出去吩咐。
过了一会儿回来在门口回报:“大小姐,下人们都散了。有人回房歇息,住的近的已经离开咱们的院子,去他们自己家了。您的老子娘和继父也回去了。外面只有柱国侯、柱国侯夫人和杜二小姐等着呢,让大小姐快出去。他们要走了。”
诸素素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冲到自己的衣橱边上,拿了一个大包袱皮,将自己过年准备穿的衣裳也都抱了起来。
安子常负着手过来看了看,皱眉道:“这些衣裳也要带?”
诸素素点点头,“是啊。这是我专门给过年准备的,怎样?好看吧?”
安子常的眉头越拧越紧,看诸素素忙得正欢,一时忍不住,过去将那些衣衫从她手里夺过来,扔到南窗下的长榻上,淡淡地道:“这些衣裳怎么穿得出门?你很缺银子吗?”
诸素素涨红了脸。她不缺银子,但是她缺身份地位。她现在是有银子都买不到好东西,谁让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士呢?还差一点入了贱籍……
安子常看见诸素素难堪的神情,略怔了怔,很快也明白过来,默然半晌,道:“没事,你先去柱国侯府,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几箱衣裳过去。你那些衣裳,本来就没法穿着进宫。”
诸素素恼了,毫不客气微扬着头,道:“那您就说错了。我还就穿那些衣裳进过宫,还见过万贵妃、千金公主和陛下!”
安子常笑了笑,“以前是以前,那时候你跟我没关系,我管不着你。可是现在你是我的未婚妻,你走出去,是我的脸面。若是你还穿这样的衣裳进宫,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诸素素疑惑地瞅了瞅安子常,又瞥了一眼扔到长榻上的衣衫,问道:“……真的穿不出去?”然后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的大氅,“这件是霜儿送给我的,这件应该没问题吧?”杜恒霜送给她的,是一件大红羽纱银鼠里子的大氅。
安子常点点头,“这件的皮子是上好的,做工也精致,拿银子都没处买去。”顿了顿,又道:“我家里这些皮子还有不少,明天都给柱国侯府送过去,你让霜儿给你找两个针线上人,趁过年的时候,多赶几件大毛衣裳出来吧。内里的大袄、小袄和裙子,我回去想办法。”
诸素素默然。她长这么大,连一根草棍儿都是自己挣来的。曾经她小的时候,对这个世间充满恐惧,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活下来,甚至活得更好。为此,她做过很多事,企图抱紧男人的大腿,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娘亲去贴上萧士及的爹爹萧祥生。可惜,萧祥生不是糊涂的,一眼看穿她们娘儿俩的打算,毫不客气地将她们赶得远远的。
从那时候起,诸素素才痛下决心,凡事不要再靠别人,而是要靠自己立起来。
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一个人打拼,习惯去照顾自己家里的亲人,以前是她娘亲尤倩娘,后来多了一个吴世成……
原来被别人照顾的感觉,是这样好。
诸素素有一瞬间的软弱,她定定地看着安子常,张了张嘴,想说句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
她知道自己对安子常,还没有到爱的地步,就像安子常对她一样。
两人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比友情多一点,比爱情少一点。
这样的状况,是不是正好能保证一个幸福的婚姻呢?
诸素素又开始神游物外。
安子常笑了笑,正要催诸素素赶紧走,突然左耳轻轻动了动,他听见一丝不对劲的声音。
外面万籁俱寂,安静得不同寻常。
不对劲!
安子常突然飞身跃起,大氅飘飞,一下子扇熄了屋里唯一一支红烛,同时往诸素素那边扑过去,抱着她往地上扑倒。
卧房里顿时一片漆黑。
“你——!”诸素素大惊,被安子常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她背上磕着包袱里的小金砖,顿时痛得眼泪汪汪。
还没来得及开口指责安子常失心疯,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声飕飕的羽箭声穿透窗户纸,从外面疾射而进,铮铮地扎在离他们两人的脑袋不远的地上。
诸素素吓白了脸。
安子常扫了一眼那羽箭的尾羽,是秣翎鸽剪了一半的长短,正是前朝大周皇室最爱用的羽箭样式。
是她来了?!
安子常眯了眯眼,低声道:“待在这里别动。”说着,双臂一撑,纵跃而起,如同黑夜里的一只猎豹一样,悄没声息,但又迅疾地往外奔去。
院子里的厮杀声响起来。
安子常来到外屋,一眼看见诸家小院的院墙上,正有十多个黑衣人飞身而入,手持劲弩,边跑边射。
他带来的许多手下一时没有防备,被射倒了许多个。
萧士及护着杜恒霜和杜恒雪躲在外屋屋廊的大柱子后头,不时探头出去,用手臂上的臂弩点射那些黑衣人。
他劲头奇准,基本上一箭就撂倒一个,绝对不浪费。
安子常冲了出来,那些黑衣人看见他,发一声喊,向他扑了过来。
萧士及见状,忙从柱子后面冲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先干掉了一个首当其冲的黑衣人,然后和安子常汇合在一起,两人背靠背,一起并肩御敌。
黑衣人冲得近了,不敢再发弩箭,只得拔出长刀,舞得赫赫生风,将萧士及和安子常团团围住。
萧士及和安子常却是久经战阵的老手,再说他们本身的功夫都不弱。两人眼睛又利,下手又狠,完全以威慑为目的,霎时间,诸家的小院里便横七竖八,躺下不少黑衣人。
安子常的护卫们也赶了上来,和后跳进来的黑衣人交起手来。
萧士及和安子常联手,顿时将来犯的黑衣人杀得七零八落。
诸素素在屋里躲了一会儿,但是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对劲,想着杜恒霜和杜恒雪还在外面,便从里屋冲出来,要叫她们俩进去躲一躲。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和安子常在院子里跟那些黑衣人血战,而那些黑衣人似乎越来越多,对萧士及他们玩起了车轮战。杜恒霜心里一急,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从柱子后面探出头,举起自己手臂上的臂弩,对准那些围着萧士及和安子常拼杀的黑衣人点射,又催着杜恒雪躲到屋里去。
杜恒雪急道:“姐姐,咱们一起进去!”
诸素素也冲到门口,招手道:“雪儿快进来!我带你姐姐进去!”
杜恒雪素来信服诸素素,忙点点头,自己闪身跑进屋里。
来犯的黑衣人看见屋廊下只剩下杜恒霜和诸素素两个女人,便打个呼哨,立刻从萧士及和安子常身边躲开,分成两拨,一拨往杜恒霜,一拨往诸素素那边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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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0章 前朝 (粉红450+)
随着一声呼哨,各有四五个黑衣人分别持刀扑向杜恒霜和诸素素。
萧士及和安子常这边压力顿减。
但是看清楚这些黑衣人的去向,萧士及和安子常都肝胆俱裂,不约而同飞身而起,往杜恒霜那边冲过去!
两人从后面追上,徒手各扭断两个黑衣人的脖子,随手一抛,已经将黑衣人的尸身扔到隔壁的刘家小院。
跑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已经被杜恒霜当胸一箭,射得口吐鲜血,重重地摔到地上。
诸素素站在门口,只看见萧士及和安子常从她面前掠过,随后追杀上来的,就是那四五个黑衣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诸素素眨了眨眼,就发现向她扑过来的四个黑衣人里面,有三个被安子常带来的护卫从后面追上,用刀砍翻在地,只剩下跑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高举着大刀,往自己脑袋上砍过来!
诸素素咬咬牙,颤抖着拔出银针,手臂一抬,往那黑衣人的肩井穴扎去。
同一时刻,对面的杜恒霜看见那举着大刀扑向诸素素的黑衣人,心里一沉,急忙掉转臂弩,对准那边黑衣人的后背猛地按动机关,连发三支劲弩,连珠般扎向那黑衣人的后心正中。
那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扑通一声,倒在诸素素脚边,抽搐两下,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诸素素手执银针,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全身似乎都僵硬成石头。
“素素!”杜恒霜大急,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萧士及和安子常,往诸素素那边奔过去。
“素素!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说说话!说说话啊!”杜恒霜看见诸素素木木呆呆的面容,生怕她吓得痴傻,“素素……素素……没事了……没事了……你回来啊……回来啊……”杜恒霜放缓了声音,一手握住诸素素的手,轻轻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
萧士及瞪了安子常一眼,快步来到杜恒霜身边,低声道:“素素没事的,你别太伤心了。”又问她:“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杜恒霜摇摇头,担心地看着诸素素,轻轻推了推她的身子。
诸素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眸终于有了焦距。
“霜儿?你没事吧?”诸素素看清楚是杜恒霜站在她面前,心里一紧。刚才的黑衣人实在是太凶残了,“雪儿呢?她没事吧?”诸素素四处寻找杜恒雪。
杜恒雪从屋门后面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可以进来了吗?外面的黑衣人都走了吗?”
安子常和萧士及往四周看了一眼。
“你守在这里,我出去看看……”安子常的左眉挑了挑,从地上的黑衣人手里夺过长刀,往院墙的某一个方向奋力投掷而去。
咣当!
只听院墙那边传来重物落地的东西,似乎那长刀扎在什么东西上面。
安子常飞身跃起,从院墙上跳了出去,落向那重物落地的地方。
不出他所料,地上躺着一个人,不仅身着黑衣,而且脸上还蒙着一块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晶莹透亮的大眼睛,乍一看,跟杜恒霜的眼睛有几分形似。
只是这双晶莹透亮的黑眼睛里,没有杜恒霜的坦荡和妩媚,只有刻骨的仇恨和怨毒。——形同神不同,没有人能真正错认这两双眼睛。
“是你?竟然是你?!”安子常一看见这双眼睛,惊得后退数步,靠在诸家的院墙上。
在那黑衣人的胳膊旁边,正是安子常刚刚掷出去的长刀。
“你不是死了吗?”安子常深吸几口气,终于镇定下来。
“你这么想我死,我岂能如你所愿?!”那人张口,声音嘶哑地如同砂纸在原木板上打磨一样粗糙砾人。
声音虽然粗糙,但是也听得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撑着地,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右手捂在左胳膊上,一滴滴鲜血从她捂着的地方流出来,滴落到地面上。
安子常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既然你活着,我也就不再内疚了。——你走吧,这一次,我放过你。咱们就两清了。”
那女子听了安子常的话,似乎很是吃惊,她愣愣地盯着安子常,过了好半晌,才哑声道:“原来你还会内疚?——当初,你利用我……帮你打开行宫的后门,放你进去,结果,是我引狼入室!害了我父皇!也害了我大周江山!”一念之差,国破家亡。
安子常抿了抿唇,面色越发淡然。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那女子发泄她心中积郁的不满和愤恨。
“……你说,我哪一点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以公主之尊,对你言听计从,你还有什么不满?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父皇?是我长姐对不起你娘,又不是我父皇?!”那女子说着说着,在安子常面前哭了起来。
安子常的眉头微皱。他未料到,过了这么多年,隔着两家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这个前朝大周的朝云公主,还对他余情未了……
其实说起来,朝云公主是前朝大周德祯帝年纪最小的女儿。她的长姐,便是德祯帝的长女,寡居的朝日公主,因跟安子常的父亲安国侯勾搭成奸,为了能嫁给安国侯,她和安国侯合伙,悄悄毒死安国侯的结发妻子,也就是安子常的娘亲许氏。随后德祯帝知道安国侯丧妻,便打算下旨,将自己寡居的大女儿朝日公主赐婚给安国侯。
安子常得到这个消息,又无意中发现了自己娘亲暴病身亡的真相,一怒之下,带着安国侯府的亲兵,杀到德祯帝的行宫,将行宫上上下下所有大周皇室的人都杀死了,当然也包括德祯帝寡居的长女朝日公主。而朝云公主,安子常本来还没做好决定,要拿她怎么办,结果很快就收到消息,说她在寝宫自缢身亡。
安子常便命人放了一把大火,将德祯帝的行宫全部烧毁,自然也包括朝云公主在内。
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又见到这个他以为已经死了的人。
朝云公主看见安子常无动于衷的样子,更加痛苦,她拉下自己蒙面的黑巾,露出被烧坏的左脸,对安子常恨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恨你,就有多想你……”
安子常笑了笑,淡淡地道:“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公主已经想明白了,谁知还是活在梦里。”
朝云公主一愣,“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我知道你心痛你娘亲的事,我也很抱歉,但是这件事,谁都不想的。我大姐是心急了些,但是她对你的父亲一心一意……”
“对我的父亲一心一意,就有理由来毒杀我的母亲?——朝云公主,我先还对你有一丝歉疚,现下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若是有下一次,你绝对不能活着回去了。”安子常打断朝云公主的话,转身要往院子里走。
“你给我站住!”朝云公主大喊一声,泪如雨下,“子常……子常……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安子常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朝云公主,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要再念着我了,也不要再手下留情。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你找错人了。或许有人隔着血海深仇,也能跟仇人的妹妹卿卿我我,我却是做不到。我一看见你,就想到你大姐毒杀我的娘亲。而你,你看见我,也应该想到我亲手绞杀你的父亲。对着这样杀了你全家的男人,你如何问得出喜欢不喜欢这种话?”说到最后,安子常的声音越发鄙夷。
国仇家恨都抛在一边,还念着卿卿我我。有这样的公主,大周焉愁不亡?
被自己喜欢的人鄙夷厌弃到这种程度,却是朝云公主始料不及的。
这些年来,她跟着二姐朝阳公主东躲西藏,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杀了安子常。可是真的见到他,她满脑子里却都是他……
“子常,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是,你娘是因我大姐而死,但是你想过没有,我大姐是公主,我爹是皇帝。就算我大姐不出手,我爹也会下旨赐你娘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如何能把这笔帐,算到我头上?”朝云公主分外委屈。
“哈!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原来在你心里,我娘的命,根本就不是命!”安子常愤怒至极。
朝云公主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可是……我爹是皇帝……”
是啊,在一个公主心里,她的爹爹是皇帝,他想杀谁,就杀谁。对于那些不肯乖乖把脖子伸过来给皇帝砍的人,都是公主眼里的大逆不道之徒。
安子常恰恰就是这种不肯乖乖被砍脑袋的人。
“还有你二姐朝阳公主,只因恨我,能把她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我十岁的堂弟,推出来给窦章砍了脑袋。——你们一家人,都是疯子。”安子常说完,大步走进小院。
朝云公主眼神复杂地看了一样安子常消失的方向,转身也踉踉跄跄走入夜色里。
没过多久,诸素素家所在里坊的坊正扶着帽子跑了进来,当看见小院里遍地的死尸,欲哭无泪,就快差点给安子常和萧士及跪下了,“安国公、柱国侯,这……这……让小的如何上报啊?”
“如实上报。这些人是前朝余孽,前来刺杀我和柱国侯,你就这样报上去。这些尸体,你也带走吧。——哦,那边的不要碰,那边是我的护卫,是我们安西的勇士。我要带他们回去,按照安西礼仪安葬。”安子常指了指院子里的尸体,已经被他的人分成了两部分。
已经是二更天了,外面的夜空越发寒冷刺骨。
安子常将自己的大氅再次取了下来,给诸素素披上。
诸素素皱眉,“你到底发什么疯?”
安子常笑了笑,用手抚了抚诸素素的面颊,“去柱国侯府过年吧。我明天派人给你送东西。”说着,对自己的手下一挥手,“走!”
安子常的护卫背起自己死难受伤的兄弟,跟着他大步追了出去。
萧士及护着杜恒霜的肩膀,对杜恒雪和诸素素道:“马车在外面,我们这就走吧。”
诸素素看了看小院里面的尸体,迟疑着道:“不等人收拾吗?”
“你的下人都在这里,让她们料理吧。你如今已经跟安国公定亲,在出嫁之前,你也不要回到这里了,就住在柱国侯府吧。”萧士及淡淡地道,“到底要不要嫁给他,你要仔细考虑。——今天晚上的这些刺客,都是冲着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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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1章 交底
诸素素听了一哆嗦,不过想了想,还是抚着额头道:“萧大哥,您就让我再多高兴高兴几天吧。刺客什么的烦心事,还是等我高兴过了再考虑。——我头疼得很,想歇着了。”
杜恒霜白了萧士及一眼,忙对诸素素道:“你的病好像还没好。”又叫杜恒雪过来,“雪儿,你快给素素把把脉,看看她现在身子如何。”
杜恒雪就站在诸素素旁边,闻言忙拉过她的右手腕,静静地感受她的脉搏,末了点点头,道:“姐姐,素素姐身体底子好,回去再喝点儿药,捂着被子睡几天就没事了。”
杜恒霜放了心。
萧士及就去叫了诸家的下人婆子出来,让她们把院子收拾收拾,那些前朝死士刺客的尸体,当然都被里正叫了官差过来,连夜收拾走了。
杜恒霜她们才从诸家院子里出来,一路走到里坊外头柱国侯府停车的地方。
上了车,行程就快了。
半个多时辰,他们就回到柱国侯府所在的崇康坊。
半夜三更叫醒了收门的护卫,大开里坊的大门,让他们进去。
回到柱国侯府,杜恒霜她们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萧士及看着杜恒霜睡下,才又去外院,找了萧义过来,跟他说了今天在诸家小院遇险的事儿。
萧义也是大吃一惊,忙道:“这些前朝余孽怎地如此大胆?居然已经潜到长安来了!”又问萧士及:“侯爷,您没事吧?”
萧士及皱着眉头道:“我没事。夫人和雪儿也没事,素素跟着住到我们府里来了,雪儿带她住到百草堂,你要记得给百草堂多添一个人的用度。素素只带了一个贴身大丫鬟,恐用得不省心,你给拨几个二等丫鬟,还有粗使婆子过去服侍她。她如今病着,这个年,就不要打搅她了,让她安心养病。”
萧义知道杜恒雪如今是诸素素的徒弟。师父病了,徒弟照看是天经地义的。
“侯爷放心,属下现在就去安置。不过,前朝余孽潜入长安的事儿,是不是给毅亲王也报个信儿?”萧义想着提醒萧士及。
萧士及想到明天就是腊月三十,后天初一,就是宫里头的赏春宴,长安城数得上的士族门阀,高官显爵,都是要入宫朝贺的,就道:“是要说一声,让毅亲王做个准备。”说着,又道:“给太子那边也报个信吧。”他如今不再是毅亲王的家臣,而是陛下的朝臣,再说,太子已经做出这样的姿态,处处礼让于他,他也不是满脑子愚忠的人,自然知道投桃报李。
萧义便派人去送信。
萧士及走入书房里间的密室,看着墙上的大齐堪舆图久久出神。
他知道,前朝余孽本是一直在江南一带活动,特别是江都,是他们的大本营。
江都有萧铣坐镇。萧铣本是前朝的皇亲国戚,他的姑姑,便是前朝德祯帝的皇后。他在前朝大周本来就是驻守江都的大将,坐拥十万兵马,又占据江南富庶之地,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他本是归顺了大齐,接了永昌帝的旨意,在江都严密看管着这些前朝余孽。
可以说,有萧铣在,这些前朝余孽的本事根本不够看的,他们也没有法子逃过萧铣的天罗地网,从江都一直悄无声息的跑到长安。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这些前朝余孽的人手,还真的就从江都跑到长安来了。
这说明了什么?
是萧铣一时疏忽,让他们钻了空子吗?
还是萧铣这个人,有意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到长安来探虚实了?
萧士及又想到海西王杜那兹,也就是杜恒霜的爹爹杜先诚,本来是要去江南过年的,后来临时改了主意,不去了。他是察觉到什么事情了吗?
萧士及一夜没睡,在书房里绸缪到天亮。
杜恒雪的百草堂里,诸素素和杜恒雪也没有睡。
诸素素是心里有事,又换了个地方,她夜里择席,就在床上翻来覆去。
睡在对面暖炕上的杜恒雪听见了,就起身披了大袄,过来跟她说话。
“素素姐,你怎么啦?心里有事?要不跟我说说吧。你不是说,心里有事不说出来,会憋出病的吗?”杜恒雪笑着给诸素素掖了掖被角。
诸素素笑了笑,道:“雪儿,你给我背背医书吧。我听着就能睡着了。”
杜恒雪很是听话,轻声背诵起来。
诸素素果然就在杜恒雪平缓有度的声音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诸素素和杜恒雪还在睡觉,安子常就来到百草堂看望诸素素。
诸素素忙起身,匆匆忙忙扒拉一下头发,穿着小袄就出来见安子常。
安子常在东次间坐着喝茶。
诸素素进来,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来解除婚约的吗?”
安子常有些意外,放下手里的茶杯,走到诸素素跟前,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展颜一笑,笑容晃花了诸素素的眼睛。
“经过昨天的事,你还愿意嫁给我吗?”安子常缓缓问道,“有些事,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事?”诸素素忙问道,“你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你想让你外室进门?”
安子常愕然,过了许久,才噗哧一笑,摇摇头道:“素素啊素素,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你倒是说说,我干嘛要养外室?”
诸素素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却是很无聊。
养外室,一般男子害怕家里长辈妻子不同意,才将自己看上的女子另置别居。
而安子常,既没有长辈,又没有妻子,他要是看上谁,还要养外室这么麻烦?——直接接到府里,谁敢拦着他?
诸素素笑道:“既然不是这两件事,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让我受不了?”
安子常就笑道:“看来霜儿没有对你说过我以前的事情。”
诸素素摇摇头,“霜儿不是那种背后说人是非的人。你若是以前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她会让我来问你,而不是在背后嚼舌根。”
安子常窒了窒,看着诸素素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吃醋?你明明知道我对霜儿的心意,你还能跟霜儿毫无芥蒂的做朋友?你就一点都不迁怒于她?”
诸素素嗤笑,“安国公,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也未免太看轻我们女人了。难道只有你们男子之间才有肝胆相照的友情?我们女人就只配为了男人争风吃醋?!——我告诉你,你和霜儿如果掉到河里,我肯定先救霜儿。”
安子常点点头,故意道:“我也先救霜儿。”再看看诸素素的神色如常,一派坦然,一点小性都没有,安子常在心里暗暗称道,诚心诚意拱手行礼,“是我狗眼看人低。素素确实不同一般女子,你和霜儿能做这么好的朋友,当然是有原因的。”
诸素素正色道:“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好。我是小人,真小人。而我跟霜儿情分好,也不是随口说说的,是我们两人这些年一起共历生死,培养出来的友情。”
安子常就想起当杜恒霜被人追杀,只有诸素素一个人陪在她身边的事儿,叹口气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着,又话锋一转,“不是我看轻女人,实在女人之间,为了男人反目成仇的太多了。”又想跟诸素素解释:“昨天我确实没有看到那些黑衣人也向你冲过来,如果看见,我不会去救霜儿,我一定会救你……”
诸素素没有说话,笑盈盈地看着安子常,眉目之间一派了然。
安子常头一次有些赧然。
诸素素着意欣赏了一派安子常的囧态,才笑着道:“你不喜欢我,你心里有别人,当然会下意识去先救别人,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更不会迁怒于霜儿。而昨天你也看见了,当我有难的时候,霜儿第一个来到我身边,救我出险境。甚至在很久以前,你安国公正眼也不会看我的时候,当我出了事,也只有霜儿一个人真心实意为我奔走。”
安子常听了诸素素的话,第一次为两个女人之间的友情动容,过了许久方道:“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这番话才好。你知道,大话好说,要做起来却不容易。”
诸素素不以为然,“你对霜儿的心意,跟她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我为何要迁怒于她?再说,我本就明白你昨天大张旗鼓地下聘,只是为了给我做脸而已。至于深情不渝,非卿莫娶,没这回事。”
诸素素看得很清楚,也不奢望天上能掉下馅饼砸中她。安子常能有心帮她做脸出气,她已经很高兴了。她才不会要求些有的别的,跟自己过不去。不作死就不会死。只要安子常能明媒正娶,她做他的原配正室,对她一个小小的医士来说,已经是赚翻了。
安子常对杜恒霜的心意,本来就是镜中花,水中月,诸素素还是警告安子常:“你也要记得,莫要太过份。不是我吃醋,而是你要为霜儿想一想,她是女人,名声要紧。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要管住自己的手脚,不要在人前让她下不了台。”
安子常笑道:“这还用你说?”
诸素素瞪他一眼。
安子常连连摆手,“好了好了,咱们还是说正事。——昨日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因为我杀了前朝大周的皇帝。”
诸素素:“……”。原来跟自己定亲的,还是个“乱臣贼子”……
看见诸素素瞠目结舌的样子,安子常微笑,“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又补充道:“我不仅杀了前朝大周的德祯帝,还杀了前朝的公主,对了,我还杀了我爹,我家里所有人。”
诸素素打了个寒战,迟疑着道:“你杀前朝皇帝没什么,但是你为何要杀了你全家?”
安子常的声音透着几分冷厉,“因为他们都该死。——若不是他们,我娘亲不会死。”
“他们为何要害死你的娘亲?”诸素素更加好奇。
安子常就将当时的事情,对诸素素说了一遍,末了,道:“……前朝大周的朝日公主和我爹合谋给我娘下毒,这件事,安家的那些叔伯兄弟,婶子伯娘,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看着我娘被那毒折磨得痛不欲生,却没有一个人援手,去想着给我娘请郎中。个个都在盼着我娘死了,我爹好尚公主,他们才好永享荣华富贵。”说着,斜睨诸素素一眼,“都是一群想踏着我娘的尸骨坐享荣华富贵的贱人……难道要留着他们的命恶心自己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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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2章 发威 上 (4K,粉红480,510+)
虽然在这里已经有十几年,而且也早已明白这是个上位者可以肆无忌惮草菅人命的世间,诸素素还是打了个寒战。
安子常为母报仇,无可厚非。杀了前朝昏庸的皇帝,也是大功一件。
可是因此将自己家族的亲人全部斩杀,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是个偏激孤拐的男人。
诸素素不知该如何回应,过了许久,她艰难地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能做得到,还是……尽量不要伤人性命吧。除非真的有生死大仇,比如昨晚的刺客,就连我都动手杀了一人。这是为了自保,无可厚非。但是……”
安子常嗤笑一声,“想不到你也逃不出妇人之仁。——我是大将,在战场上杀的人更多。慈不掌兵,你不明白的。”说完又叹一口气,默然不语。
诸素素又想起来,面前这个美得妖孽一般的男人,是和萧士及一样,并称“帝国双璧”的将才之一。
他对于大齐的贡献,不仅仅是杀了前朝皇帝这样简单,他带的兵,消灭了前朝大周大将阴世章所掌的主力大军。
所以他才能年纪轻轻,就受封大齐第一位国公爵。
也许,她不能用她习惯的那套法则来衡量他。
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律例。她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她只能适应这个社会,没法让这个社会来适应自己。
诸素素感慨道:“虽然有些决绝,但是像你这样快意恩仇,这个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安子常有些意外,负着手看了看她,便转了话题,道:“我给你带了一车皮子,还有一车缂丝、蜀锦和双林绢,刚刚给霜儿送过去了,让她帮着找几个针线上人给你裁衣裳。霜儿说,天竺棉布做内衫更好,我已经让人回去取了。我以为你不喜欢天竺棉布。”
天竺棉布,其实就是后世的纯棉。诸素素知道,这里还没有棉花,有的只有苎麻织成的绵布,但是上好的苎麻布,一点都不比后世的埃及棉差。
不过天竺棉布还是穿起来更舒服,因为是她熟悉的感觉。绫罗绸缎虽然看上去好看,但是贴身穿还是有些不舒服。
诸素素只在杜恒霜和毅亲王妃那里见过天竺棉布做的中衣,曾经艳羡不已。
听见安子常说他有天竺棉布,诸素素眼前一亮,也没有客气,笑着福了一福,道:“那就多谢安国公了。”
安子常笑着拱手,“客气客气。”然后又道:“明日赏春宴,你就不要去了。我会向陛下求一道赐婚的旨意。”末了又道:“如果你反悔了,明天早上辰时之前派人去京兆尹府上找我,我就不求陛下赐婚了。不然的话,你知道,陛下一旦赐婚,你想反悔都不行了。”
诸素素笑着道:“安国公太客气了,只要你不反悔,我是不会反悔的。”说着对安子常眨了眨眼,“我贪慕虚荣,既然有国公夫人做,自然是不会放手的。”
“那你要有准备,嫁给我,我府上侍妾一大堆,以后也可能有二房,或者,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只有安置外室了。”安子常似笑非笑地道。
诸素素有些不高兴了,收起笑容“喂”了一声,“安子常,你有完没完?——我就不信,你向那谁求婚的时候,也敢跟她这么说。”
安子常知道她说的是杜恒霜,跟着大笑道:“你不知道,得寸进尺乃人之常情么?你这样大度,我自然要多多要求。若是跟她求婚,我自是不敢有二心。——我要敢有二心,她能一箭把我钉在墙上做挂毯……”说得眉开眼笑,似乎被人威胁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诸素素无语,悻悻地道:“那你是看我太大度宽容了?——我跟你说,我也能整得你死去活来……”
安子常笑着摇摇头,站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我走了,过了年再来见你。”说着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杜恒雪也起身了,听说诸素素去东次间见安子常,便自己洗漱一番,去自己的小厨房亲自给姐姐杜恒霜把做的药膳热了,装在食盒里,亲自送了过去。
杜恒霜的正院里,她正带着两个孩子和萧士及一起吃早食。
杜恒雪的药膳送得正是时候。
杜恒霜招呼杜恒雪一起吃早食。
杜恒雪笑着放下食盒,道:“我那里有素素呢。姐姐、姐夫你们吃吧。”又向平哥儿、安姐儿打招呼。
平哥儿、安姐儿冲她眯眯笑,抱着自己的小碗吃得很是香甜。
今天是腊月三十,除夕。
按照大齐习俗,吃了早食之后,中午不会再吃午食,要一直等到晚上,全家大小一起吃晚食,也就是年夜饭,然后一起守岁,守到过了午夜才行。
杜恒霜就嘱咐杜恒雪,“早上多吃点,另外准备些点心垫一垫,离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还早,别饿坏了。”
杜恒雪笑着应了,等杜恒霜吃完药膳,才将碗筷收回到食盒里面,回到百草堂。
安子常已经走了,诸素素去了浴房洗漱。
杜恒雪便叫了饭菜过来,等着诸素素一起吃早食。
吃完跟她说了今日的安排。
诸素素是病人,一直强撑着,就道:“雪儿,你跟着你姐姐他们去过年,别管我。我晚上要早些睡。你记得给我弄些好吃的,我吃完好歇着。”
杜恒雪点点头,“素素姐放心,都会给你预备着。”
诸素素吃完早食,又喝了药,就回去暖炕上躺着睡觉去了。
杜恒霜那边正忙着最后一次打扫庭院,去祠堂请神主,应到正院中堂之上。
厨房里人来人往,各司其职,都在为柱国侯府的第一次年夜饭做准备。
到了掌灯时分,柱国侯府从大门、仪门、到大厅、暖阁,然后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一直到正堂,一路中门大开。甬道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得如同两条金龙一般,将整个柱国侯府从大门到正院的这一条线照得灯火通明。
柱国侯府的中堂之上,摆开了柱国侯府第一次年夜饭的席面。
最上首三张长席并列。
中间坐着一身贵气打扮的龙香叶。她是柱国侯府的老夫人,自然要坐在最高的位置。
她左面坐着萧士及,右面坐着杜恒霜。
从上首往下,每人面前一个条案,大家都跪坐在条案之后。
吃得菜肴都是摆在众人面前自己的条案上。
平哥儿和安姐儿是头一次跟爹娘一起过年,激动得不得了。
他们一左一右,坐在杜恒霜身边。
年夜饭上菜,先是六冷盘,六蜜饯,六鲜果和六干果。然后撤下去,每人面前再换上六个热气腾腾的热菜,无非是鸡鸭鱼肉,还有海参、鲍鱼、江瑶柱等发起来的海货。
萧家主子面前的菜肴,都是杜恒雪亲自掌厨,连一道小小的肉酱都做得美轮美奂,滋味鲜得让人掉眉毛。
平哥儿和安姐儿吃得非常开心。
杜恒霜只顾着给两个小的夹菜舀汤,自己都没顾上吃一口。
萧士及在对面看见,忙从自己的席面上过来,跟杜恒霜跪坐在一起,帮她照应两个孩子,对她道:“你也吃点吧。忙了一天,还空着肚子,等会儿回去又要胃痛了。”
杜恒霜忙端起羊肉党参清汤喝了一口,十分鲜美滋补,还特别补气生津。她就笑着舀了一勺汤递到萧士及嘴边,“你也喝一口。我知道你不爱喝汤,但是今儿晚上要守岁,还是多补一补,不然太伤身子了。”
一家人在上首其乐融融。
杜恒雪在下面看了十分高兴,胃口大开,还多吃了一碗饭。
萧泰及和龙淑芝坐在萧士及那边下首的席面上,看见萧士及离开自己的条案,跟杜恒霜和两个孩子坐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
萧泰及看了看龙淑芝高高隆起的肚腹,笑着轻声道:“就快生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龙淑芝笑道:“无论男女都好。”末了,又道:“其实,对咱们这样的人家,生女儿比儿子要强。若是女儿能跟大嫂一样,生得花容玉貌,就更好了。”她外祖清河崔家,就是太子妃崔真真的娘家。
萧泰及也想起了崔真真,就又跟着想起太子已经礼聘崔家三房的嫡长女崔莲莲为良娣,而崔真真是崔家大房的,她和崔莲莲,是堂姐妹的关系。
“岳母前些天过来,说崔家三房已经着急地把崔莲莲送到东宫做良娣了,东宫到现在连客都没有请。”虽然良娣不如正妃,但是也比一般的侍妾要高贵许多,也是正式上了皇家玉牒的。
龙淑芝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崔良娣十分妖娆。她一进东宫,太子就没有去过太子妃的寝宫,一直招幸崔良娣呢。”
萧泰及好笑,“其实不管太子妃还是良娣,都是崔家人,她们两人不会也争风吧?”
龙淑芝撇了撇嘴,“就算是亲姐妹,该争的男人也还是要争的。更何况那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大齐的太子殿下啊。”
龙香叶本来笑眯眯地招呼大家吃年夜饭,可是没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大儿子去跟他的媳妇孩子一桌吃饭去了,而一向最疼的二儿子,又只顾着跟他媳妇窃窃私语,再看看萧嫣然,正跟杜恒雪那外四路的亲戚相谈正欢,竟然没有一个人顾及到她的脸面。
龙香叶绷紧了脸,将筷子啪的一声,重重地放在条案上。
在她身后伺候的大丫鬟梅香忙躬身问道:“老夫人,您想吃哪一道菜?奴婢伺候您。”
龙香叶冷笑道:“我一个孤老婆子,哪配让你们这些大小姐伺候?——还不去吃你们的是正经!”
杜恒霜在旁边听见这话不像,笑着道:“婆母,您这样说,让您的儿子、女儿,还有孙子、孙女的脸往哪儿搁啊?!”
龙香叶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我还有儿子、女儿?——我还以为我是个孤老婆子呢!”
杜恒霜收了笑容,看了萧士及一眼。
萧士及叹口气,站起来,来到龙香叶的条案旁边,躬身问道:“娘,你是怎么啦?大过年的……”
龙香叶正眼也不看他,耷拉着眼皮看向中堂前方空旷的大厅,没精打采地道:“咱们家没有歌姬吗?让她们过来跳舞助兴,也是养她们一场。”
柱国侯府当然有歌姬,不过都在外院,是用来飨客的。将她们叫到内院唱歌却是不妥。
萧士及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笑着给龙香叶夹了一筷子笋干炒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娘,我来陪您吃年夜饭。”说着,将条案上各种菜夹了一筷子,堆到龙香叶的碗里。
“我说要有歌姬,你没有听见吗?”龙香叶极是不满,瞪了萧士及一眼。
萧士及收了笑容,淡淡地道:“孩子们在这里,要歌姬不妥。”算是明确拒绝龙香叶的要求。
当着众人的面,龙香叶觉得十分丢人,不由犯了孤拐左性,逼萧士及去把歌姬叫进来助兴。
萧士及不肯,龙香叶就看向杜恒霜,笑道:“霜儿啊,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就跟老大说一声,让他破个例吧。你放心,我知道歌姬就是个玩意儿,在外院飨客,上不了台面,更是不能威胁到你的地位。求求你了,就让歌姬过来唱一曲吧。”
杜恒霜默不做声,她身后的欧养娘笑着道:“老夫人,除夕供着祖宗呢,这样叫歌姬佐酒,实在是不合规矩。”
龙香叶这半年被欧养娘的“规矩”折磨得疲累不堪,此时又见欧养娘奚落她,龙香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将手里的酒杯重重一顿,恼道:“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仆妇!敢跟我犟嘴,你信不信我让我儿子将你赶出柱国侯府!——让你拿着鸡毛当令箭!”
欧养娘没有把龙香叶的威胁放在心上,但是也没有再说话,低眉顺目站在杜恒霜背后。
杜恒霜这才出声打圆场:“养娘,天也不早了,你下去吃饭吧。这里有知数伺候就可以了。”
龙香叶今日心里闷闷不乐,又喝了点儿酒,此时酒盖住脸,腾地有一下子站起来,怒道:“杜恒霜,你就执意要跟婆母作对么?你信不信我让你去跪祠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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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3章 发威 下
经过这么多回的交锋,龙香叶已经学了个乖。她现在很明白,若是私下里给杜恒霜脸子瞧,萧士及肯定是会护着杜恒霜的。自己这个做娘的,在儿子心里的地位是远远不及他的亲亲好老婆。
但是如果在人多的公众场合下杜恒霜的面子,却是无碍。
萧士及再疼他老婆,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这个老娘横眉冷对,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想通这一点之后,龙香叶就自如许多。
私下里在萧士及面前,对杜恒霜当然体贴得不得了。
如今这个柱国侯府第一次过年的年夜饭场合,她却可以大大方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她就不信,她今儿说几句狠的,萧士及还会当着一家大小的面,跟自己过不去。
让杜恒霜跪祠堂,虽然她很想这么做,但是杜恒霜肯定是不肯的,龙香叶今儿说出来,也是图个心里痛快。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对付欧养娘。
杜恒霜她动不了,但是对付欧养娘,还是绰绰有余吧?
她这个做老夫人的说一声打欧养娘的板子,萧士及难道会为了个仆妇,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自己的娘亲?!
杜家这些人当中,除了方妩娘,龙香叶尤其恨欧养娘。
眼看杜恒霜坐着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抬,龙香叶拿袖子遮了脸,带着哭意道:“我知道你是柱国侯夫人了,让你去跪祠堂,你肯定是不肯的。我虽然是婆母,可是在这个家里,也要看你的脸子吃饭。我也罢了,只要你能伺候得我的儿子舒舒服服的,我不跟你计较。但是!”
龙香叶放下袖子,瞪着站在杜恒霜后面的欧养娘,恶狠狠地道:“就算你不去跪祠堂,你身后的欧养娘却是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来人!给我把欧养娘拖下去打十板子!”龙香叶端庄地立在那里,威严地仰头吩咐道。
看来今日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萧士及的脸色一下子黑沉下来。
不过正如龙香叶所想,大庭广众之下,她作为柱国侯府的老夫人,发作一个下人仆妇,任是谁都不好主动拦着她。这话要是传出去,说柱国侯府的老夫人,连自己媳妇的一个养娘都发作不得,丢的不仅是柱国侯府的脸面,也是杜恒霜这个柱国侯夫人的脸面。
大齐立国已经有五年,从上到下,都推崇一个“孝”字。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面子情是人人都要的。
龙香叶心里十分得意,面上却还是绷着脸,威严地往中堂上扫了一眼。
下首的人鸦雀无声,都怔怔地看着上首三张席面。
杜恒霜在心里叹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对着龙香叶敛纴一礼,缓缓地道:“婆母,今日是除夕,全家团圆的大好日子,不如先把欧养娘的这顿板子记下,等过了年再打,您看行吗?”
龙香叶却在心里冷笑一声,暗道想这样忽悠过去,真是小看我龙香叶的本事。我再不济,也是你婆母,吐口唾沫砸不死你,总能砸死你的下人奴婢吧?便绷着脸摇摇头,“不成。犯了错就要受罚,若是人人推脱,这个家还成什么样子?——欧养娘,你是最懂规矩的,你说是不是?”她转头看向欧养娘,虽然极力压抑自己的心情,可是面上已经带了一丝得意的笑意。
欧养娘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从杜恒霜身后走出来,对着杜恒霜缓缓拜倒。
杜恒霜忙从条案后面快步走出来,伸手挽住欧养娘,转身对龙香叶道:“婆母,既然您今日执意要打我养娘的板子,媳妇自然没法拦着。不过婆母您也当知晓,除夕夜喊打喊杀,惊了灶王爷,咱们柱国侯府明年一年都会多是非,甚至会见血光。——婆母,您真的打算为了出您的一时之气,触咱们全家大小的霉头?别的不说,二弟妹马上就要临产了,您就不想为她积点儿福,让她顺顺利利产下孩儿?”
“你——!”龙香叶气得瞠目结舌,她不过是要打欧养娘的板子,怎地又跟一家大小明年的福气连在一起,甚至跟龙淑芝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关系了?这个杜恒霜,也太能扯了吧……跟她娘一样,牙尖嘴利……
龙香叶瞪着杜恒霜,嘴唇嗫嚅翕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恒霜微微一笑,声音越发轻柔,“我就知道,婆母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哪里会忍心看二弟妹初产不顺呢?再说,更不愿看见咱们萧家明年时运不好,是吧?”先用大话吓住龙香叶,然后给她一架梯子,好让她赶紧下台阶。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龙香叶还追着欧养娘不放,非要现在打她的板子,那明年萧家若是出点儿什么事,可就全怪她龙香叶在除夕夜动了板子见了血了。还有龙淑芝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小儿子萧泰及第一个骨肉,别的人她可以不管,这个小儿子子嗣艰难,她可是万万不能让他们心里有个疙瘩的。
龙香叶只好点点头,不情愿地道:“那行,先把她关起来,到十六再打板子。”又吩咐道:“来人!把欧养娘给我关到我那后罩房的空屋子里去。”
杜恒霜心里一沉。龙香叶住的院子的后罩房,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既没有火炕,又没有地龙。这大冬天的,晚上滴水成冰,将欧养娘锁在里面,一晚上人都冻僵了,还打什么板子?这是要她的命吧……
杜恒霜也不客气,淡淡地道:“婆母原来是要我养娘的命来着。看来灶王爷这个状,是要告定了。婆母,莫怪我不提醒您,除夕晚上惹下人命债,可是还一辈子都还不完的。”
龙香叶刚还得意洋洋,转头就被杜恒霜气得直哆嗦,怒道:“你够了啊!我什么时候要她的命了?你别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杜恒霜指了指中堂外的院子,那里还堆着皑皑的白雪,道:“婆母,您不是不知道,这腊月里的天,能冻得人揭皮吧?把欧养娘关到您后罩房的空屋子里,那里既没有火炕,也没有地龙,您把她关一晚上,明天还能见到活人?”
龙香叶瑟缩了两下,她真没想到这么多。她只是不忿被杜恒霜把话堵了回来,有意要找回场子而已。她都忘了她那后罩房里什么都没有,况且她住的屋子,火炕、地龙还有火墙,外屋四角还有四个大铜火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温暖如春,她早忘了这一茬了,只好讪讪地道:“你也别紧着给我扣帽子。我并不是那等心肠狠毒之人,那就先记下欧养娘的板子,等过了年再打吧。”说着又对身后的大丫鬟梅香道:“你可帮我记着,到时候提醒夫人,不要忘了。”
梅香忙躬身道:“老夫人放心,梅香一定过了十五就提醒夫人。”
杜恒霜微笑道:“多谢梅香姐姐。”
梅香忙还礼不迭,“夫人折杀奴婢了。”
“哪里的话。你是伺候老夫人的奴婢,在老夫人面前的脸面,比我们这些媳妇都要高一等呢。来,我今儿敬梅香姐姐一杯酒,多谢你一年上头,帮我们给老夫人尽孝心。”说着,杜恒霜出席,手拿一杯温酒,给梅香敬酒。
梅香无法,只好还礼,喝下这杯酒。
欧养娘也给杜恒霜下跪行礼。
杜恒霜忙扶了她起来,道:“养娘下去吃饭吧。今儿劳累一天,还要担惊受怕,是我的不是,我给养娘赔罪了。”说着,当着众人的面,对欧养娘行了一礼。
中堂的人见了,都知道杜恒霜是做给龙香叶看的,这不是故意跟她打擂台吗?
堂上各人面色各异。
萧泰及就起身来到龙香叶身边,笑着道:“娘,你今儿喝得太多了,看醉成什么样儿了。娘吃点儿菜吧。”说着,扶着龙香叶坐下,给她夹菜斟酒。
萧士及想了想,也在龙香叶另一边坐下,和萧泰及一起,给龙香叶劝菜敬酒。
两个儿子终于抛下他们各自的媳妇儿,过来陪自己这个做娘的,龙香叶终于心花怒放,心情顿时好转,就着萧泰及的筷子吃一筷子海参焖羊肉,又就着萧士及的手喝一杯河东乾和葡萄酒,很快两边脸上就浮起两团红晕,气色好得不得了。
萧嫣然在下首叹了口气,来到杜恒霜的桌前跪坐下来,给杜恒霜斟了一角酒,劝道:“大嫂,来,喝一杯参酒,是雪儿专门给大嫂酿造的。”
杜恒霜笑了笑,接过萧嫣然的酒杯,一饮而尽。
刚才被龙香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平哥儿和安姐儿才松了一口气,忙着把自己喜欢吃的菜夹到杜恒霜碗里。
……
柱国侯府吃着年夜饭的时候,吴世成在诸家隔壁刘家小院里,也跟刘家父女一起吃年夜饭。
看着刘家一个灶上的婆子将过年的菜摆上来,吴世成吃了一口就放下了,问道:“怎么是黍米饭?太粗了,咽不下去。可有胭脂米粥?放点儿鸭子肉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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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差距 (4K,粉红540、570+)
吴世成以前在乡间的时候,有黍米饭吃就很不错了,就算过年也不一定能吃一次。不过后来跟着诸素素,他就再没有吃过那些乡间粗食了。
诸素素的身份虽然不高,有些贵重的衣裳料子和首饰买不到,可是在吃的东西上面,她却很有能耐。
诸家平日里连下人吃的都是上好的粳米。
诸素素、吴世成和尤倩娘三个人,当然吃的就是更好的胭脂米。
这些米比一般的黍米贵得多,当然,吴世成并不知道。他在老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去过集市。从老家到长安,他就算去过东西市,也没有关注过市面上的价钱。后来他被诸素素救回来,待在诸家的时候,向来都是老实本份,平日里从毅亲王府回来,都是在诸家院子帮着下人搭把手,做些粗活。诸素素万事不用他操心的。
吃了两三年的胭脂米,让他再转回去吃当年吃过的黍米,他觉得很不适应。
刘爱巧看了刘秀才一眼,默默地低下头,拿筷子搅着碗里淡黄色的饭粒儿。
刘秀才愣了一下,指着桌子上的黍米饭道:“世成啊,你要知道,这也是上好的黍米,不是一般的黍米,要八文钱一斗,一般的黍米,只要五文钱一斗。”然后咳嗽一声,“至于胭脂米,就不是我们这等人家吃得起的。我以前在米店给人做过帐房,就算最下等的胭脂米,也要一两银子一斗,如何吃得起?”
大齐一两银子可换一千文钱,也就是说买一斗胭脂米的钱,可以买接近两百斗黍米。
这个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差距。
吴世成有些讪讪地,道:“怎会如此?我在素素家里只吃胭脂米,好像没有人说过这么贵啊……”
刘爱巧撇了撇嘴,低声道:“诸郎中当然比我们家要有钱。听说她看一个病人,就收一两银子呢。一般的穷人,她睬都不睬。街坊邻居生了病,谁找她看过?”
吴世成张了张嘴,想说素素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想到诸素素竟然把自己赶出去,跟那个不可一世的安国公跑了,又觉得格外委屈,摇摇头道:“算了。明儿我把我的俸禄都给巧儿,你们也买些好点的吃食。什么都能省,可是在吃的上面能省多少?”
说完他就愣了,因为这是诸素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吴世成也低下头,猛地扒了几口黍米饭,咬着牙咽下去,噎得眼泪汪汪,忙又去夹了几筷子炒鸡块儿,吃着总觉得鸡肉太老,咬了半天,磕得牙慌,可是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咽整的咽下去。
吃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就去舀了一碗汤。
看样子是老鸭汤。
吴世成就道:“这鸭子的肉撕成条儿,放到胭脂米粥里,特别地香。”说着喝了一口,顺便吃了一口鸭肉。嚼了半天,真是淡出鸟来,味同嚼蜡,慢慢地咽了,放下碗,笑道:“这汤忘了放盐吧?太淡了。——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做点儿小菜吧。”
刘秀才和刘爱巧都不知说什么好。大齐初立,盐巴甚至比胭脂米还贵,寻常人家做菜,基本上都不怎么放盐的。也就是像萧祥生和杜先诚他们这样的大盐商,还有京兆尹许家,以及那些士族门阀家里,才舍得放盐。
诸素素当然一定要吃盐,她银子挣得不少,当然不在话下。
刘家父女既没有银子,也没有地位,家里的盐巴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放一点点,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吴世成吃出来了。
两人眼睁睁看着吴世成离开正房,往厨房那边去。
刘爱巧就低声对刘秀才道:“爹,看来,诸家比我们想的还要有钱。”
刘秀才点点头,对刘爱巧嘱咐道:“诸素素一个女人家,又是做郎中的,其实她挣不了多少银子。诸家能过得这么好,一定大部分都是吴世成做官得来的。”
刘爱巧瞪着眼睛道:“不是都说诸素素看病人,最少要一两银子?”
刘秀才嗤了一声,拿了小竹签剔牙,耷拉着眼皮道:“听他们胡诌。郎中坐馆能得多少银钱,他们以为我不知道?——真正要挣钱啊,还是要做官。”
刘爱巧想起在诸家的时候,诸素素说过吴世成的俸禄并不多,而且大半是粮食和布帛,就疑惑着道:“爹,可是吴哥哥的俸禄,好像也不多吧?”至少是支撑不了一家三口顿顿胭脂米,餐餐放盐巴吧?
刘秀才笑得神神秘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做官的人,都不是靠俸禄吃饭的。只要你有了个官位,那银子,就跟长了脚一样,自己跑到你口袋里来了。想当初,我若是中了举,咱们家也不是今日这个样子了。”说着,十分感慨地摇摇头。
吴世成来到刘家的厨房,看着几乎空空如也的案板架子很是惊讶。他记得诸家的厨房,无论什么时候,各种食材、佐料,都是应有尽有。
诸素素虽然喜欢吃,但是不会做。这个时候,就要靠吴世成大显身手了。
诸素素总夸他的菜做得好,比诸家的厨娘做得还要好。不过现在看来,刘家这个灶上的婆子,实在不能跟诸家的厨娘比。
吴世成叹了口气。算了,已经过去了。素素总有一天,会想起他的好,会后悔的。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好好跟素素说说,让她不要这样任性。自己就算跟巧儿成了亲,也会一直跟她住在一起,不会不管她的。不管怎么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哪怕要他跟她住一辈子,他都是肯的。
他有祖训,不能卖身为奴,不然卖身抵债,还诸素素的救命之恩也就罢了。
仔细想想,也是他不好。那时候,素素说要嫁给他,他就该高高兴兴答应下来,特别是跟巧儿说清楚。最好两个人一起嫁给他就行了,就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跟素素共侍一夫,巧儿肯定是肯的。素素凡事都要做主,肯定是大的。巧儿温柔和顺,肯定是小的……
吴世成想着想着,不由翘着嘴角笑起来。
想那安国公虽然好,可是安国公会给素素做饭做菜吗?会在素素出去看诊的时候,陪着她,给她背药箱吗?会在诸家没有柴禾的时候,给她劈柴禾吗?甚至会把他所有的俸禄,都交到诸素素手里吗?——当然是不会的。
他能做的很多事,那个安国公都是不会给素素做的。
不过,吴世成也知道,诸素素一向想攀高枝。
也许,安国公确实是素素的一个好归宿?
吴世成不无怅然地想着,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却在走出厨房的时候,看见一个鸡窝搭在离厨房不远的地方。
吴世成探头过去瞧了瞧,看见里面有两只嫩嫩的小母鸡,一时兴起,过去将两只母鸡抓了过来,利落地在厨房杀了鸡,拔了毛,然后将厨房里面找到的仅有的一点盐巴倒出来,抹在一只鸡身上,再用荷叶抱着,放到灶膛里面的热灰里面捂着。另外一只鸡就斩成几块,用热水过了,略微烫熟,便拿起来装盘,再用酱油调上几碟酱料,用食盘端着,来到正房。
“你们先吃。这是我做的白切鸡,厨房还有荷叶鸡,很快就好了。”吴世成兴冲冲地道,又冲回厨房,将那只用荷叶包的鸡取出来。
拨开荷叶,一阵清香传出来。
吴世成深深地嗅了一口那香味,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鸡味儿。”说着,另装了一个大碗,端着来到正房。
一碗黄澄澄的荷叶鸡,散发着荷叶的清香,和小嫩鸡特有的芳香,那香味光闻一闻就要流口水了。
一盘子白生生的嫩鸡块儿,陪着诱人的酱料,沾着吃一口,格外鲜甜。
刘爱巧吃了两口就爱上了,冲吴世成甜甜地道:“吴哥哥,想不到你还有一手好厨艺。这鸡做得真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鸡。”
吴世成听了心里感动,忙道:“这些不值什么的。你要喜欢吃,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吴哥哥,你对我真好。”刘爱巧含情脉脉地对吴世成抛了个媚眼儿。
吴世成立马晕晕乎乎,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夹菜都夹不稳。
刘秀才却看着这两盘鸡惊疑不定,问吴世成:“深更半夜地,你从哪里弄来的鸡?”
吴世成撕下荷叶鸡的鸡腿,一只放到刘秀才碗里,一只放到自己碗里,大口张开,横咬一口,才道:“就在厨房外面的鸡窝里面啊。你们有这样嫩的小仔鸡,为什么不做了吃呢?你看那边菜里的鸡块,又硬又老,根本没法下嘴。”
刘秀才气得直哆嗦,吩咐灶上的婆子道:“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低头吃了一口荷叶鸡腿。一吃之下,真是满口余香,味道好极了,可是……这咸味儿是从哪里来的?
刘秀才瞪着吴世成,“你用了多少盐巴?”
吴世成吃得满嘴是油,含含糊糊地道:“没多少。就全身抹了一遍。按理说,荷叶鸡要抹一点点椒盐更香,但是你们家厨房没有找到花椒,所以就只抹了点盐。”
刘秀才一听就跳了起来,飞快地往厨房奔过去。他冲进厨房,在厨房的架子和案板上,果然看见家里那小半瓶盐,已经被吴世成用得干干净净,一时心疼地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晕过去。
“败家子儿……真是败家子儿……”刘秀才喃喃地念着,又踱到厨房外面,看见那灶上的婆子站在鸡窝前面发呆,就问道:“怎么啦?”
那婆子回身,有些惶恐地道:“老爷,这笼子里的鸡,都不见了。”
刘秀才皱着眉头走过来瞧了瞧,摇头道:“肯定是被吴世成刚才拿去做菜了。”说着,走回正房,虎着脸对吴世成道:“这两只鸡,是我们家特意留下来准备下蛋的小母鸡,还是新鸡,你怎么能就给做了吃了?”
吴世成十分尴尬,慢慢站起来,喃喃地道:“……素素家里鸡窝的鸡,都是养来吃的……不是下蛋的……”
刘秀才瞪了他好半天,才把一肚子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忍着心痛道:“好,鸡就算了,可是那盐巴是怎么回事?你做只鸡而已,至于要把所有的盐巴都用完吗?”顿了顿又道:“那盐巴有多贵,你知不知道?——比胭脂米还贵啊!”
吴世成打个寒战,惶恐地道:“不会把?怎会如此贵?素素家里的厨房里,盐巴都是一瓶一瓶的,敞着用。我们都经常嫌弃厨娘做的菜太咸……”
刘秀才听到这里,恨不得拿棍子敲吴世成两下,恨恨地道:“你个傻子!你一人做官,诸家全家都吃你的,喝你的,就你还给他们说好话!念念不忘‘素素’、‘素素’,我跟你说,你可别让那安国公听见,诸郎中已经跟安国公定亲了,你再这样说话,小心安国公性子上来,拿绳子绞死你都是可能的。”
吴世成不肯示弱,梗着脖子道:“他怎敢对我做这种事?我是毅亲王府的人,伤了我,王爷那里他如何交待?就算他是国公,可是能比王爷大?我们王爷现在已经是亲王了,比以前的郡王又高了一大截。
刘秀才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就道:“也说不准啊。你要知道,安国公可是连前朝的皇帝都敢绞死的人,他一旦蛮性上来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刘爱巧听见爹爹和情郎在说安国公,她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昨天晚上看见的安国公那美得如妖孽般的面容,吃吃笑道:“安国公真是生的好呢……我昨儿竟然一下子见到了两个这样好看的男子。我算是明白,他们俩为何要叫‘帝国双璧’了。果然名不虚传呢。”
吴世成听了十分刺耳,冷笑着道:“他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一个理字!——等我明天去给毅亲王拜年,顺便跟我们王爷说说这个安国公。他就是个骗子!疯子!”
刘秀才忙对刘爱巧使了个眼色。
刘爱巧捂住嘴,冲吴世成笑道:“吴哥哥别气。在我眼里,他们都越不过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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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6章 春祭 (粉红600、630+)
永昌六年正月初一的赏春宴,设在永昌帝所居的太极宫太极殿之内。
太极宫被时人称为北内,太极殿是区分内朝和外朝的大殿,也是举办各种大型宴会的地方。
赏春宴当然要在太极殿内举行。
太极殿里坐的是男人,由永昌帝在上首主持。内朝两仪殿内招待的就是女眷,坐在上首的,当然就是如今后宫掌凤印的万贵妃。
永昌帝自从原配嫡妻欧阳紫在大齐立国之前就过世之后,就宣布他永不立后,虚悬后位来表示欧阳紫地位的不可动摇。
不过再大的荣耀,也抵不过欧阳紫已经薨逝的现实。
如今的后宫,是万贵妃的天下。
没有皇后在头上压她一头,她就是内朝宫里事实上的皇后。
坐在万贵妃左面席上的,是打扮得高贵清华的太子妃崔真真。不过崔真真面色有些晦暗,似乎心情郁结。崔真真旁边坐的,是一个娇艳丰腴的美人——太子良娣崔莲莲,和崔真真同是清河崔家出身的堂姐妹。
万贵妃右面席上,第一位便是她的亲生女儿千金公主,千金公主下方,便是先皇后欧阳紫所出的唯一的嫡公主平乐公主。
再下首,才是各士族门阀、以及权贵重臣的妻女的席面。
坐在太子良娣崔莲莲下方第一个位置的,便是她的嫡亲妹妹崔盈盈。崔莲莲过了年就十九了,崔盈盈过了年十七岁。从年龄来看,若是在民间,两个人应该早就嫁人生子了。
不过大齐风俗,越是身份高贵的贵女,出嫁就越是晚,因爹娘疼爱,不忍心让娇养的女儿早早嫁人,去侍奉公婆,同时用年幼的身子去承受生育之痛。
清河崔家作为大齐士族门阀里面的第一家,崔家的女儿从来都不愁嫁。哪怕是出嫁守寡四五次的老姑太太,依然络绎不绝,有人上门求娶。
崔莲莲和崔盈盈作为清河崔家最有出息的三房的嫡女,身价更是不同凡响。看她们年纪老大还未聘嫁,就知道崔家是在奇货可居,等着拿她们的终身去为日薄西山的崔家换取最大的利益。
去年腊月的时候,太子重金礼聘崔家三房的嫡长女崔莲莲为良娣,虽然不是正妃,乃是妾室,崔家三房也允了。开始还有些不情不愿,后来在崔三郎被柱国侯夫人杜恒霜射断双臂之后,崔家三房立即将崔莲莲送入东宫,连大礼都未过。
崔莲莲自幼就跟三哥崔三郎的关系最好,眼见三哥被寒门庶族出身的柱国侯夫人杜恒霜射成残废之人,也是一腔怒火,立誓要给崔三郎报仇。
不过她大哥崔大郎警醒她,不要轻易去招惹柱国侯府的人,陛下正愁找不到借口钳制士族门阀,她不能让怒火蒙住眼睛,也不能授人以柄。再说,她现在已经太子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清河崔家,更代表东宫太子。
若是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就算能出一时之气,但是惹得陛下不快,也会影响到太子。
而太子,便是他们清河崔家押下的最大的宝。
这个宝若是不能登上皇帝的宝座,他们清河崔家可是要遭受灭门之祸。
如此叮嘱,才让崔莲莲不再轻举妄动。
她坐在太子妃崔真真身边,眼光不断瞥向坐在离她们不远的毅亲王妃慕容兰舟的席上。
慕容兰舟肚腹高高隆起,看起来很快就要生孩子了。
杜恒霜带着平哥儿和安姐儿跟毅亲王妃慕容兰舟同坐在一张长条案后面。
条案上摆满了宫里的吃食,但是除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别的菜,杜恒霜和两个孩子都吃不惯。
慕容兰舟也吃不惯。不过就算吃得惯,她也是一口也不会吃的。她临产在即,今日到宫里来,也只是走走过场。
毅亲王已经跟永昌帝求好恩旨,等万贵妃带着众女眷向春神献祭完毕,慕容兰舟就可以提前退场了。
永昌帝体谅自己的儿子毅亲王年纪老大了,还没有子嗣,知道他对慕容兰舟的这一胎格外看重,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杜恒霜知道了,悄声对慕容兰舟道:“王妃真是好运气,这可马上就要回去了。”
慕容兰舟知道杜恒霜有些发怵,便握着她的手道:“你也当好好认认这里的人。以后柱国侯就不是以前的无名小卒了,这样的场合对你来说,会是常事。你不能一味地躲避。”
杜恒霜笑着点点头,拉着慕容兰舟的手轻轻摇了摇,略带了一点撒娇地口吻道:“好久不见,王妃一见面就是说人家……”
只有在慕容兰舟面前,杜恒霜才表现得有点子小孩儿气。在她眼里,慕容兰舟就跟大姐姐一样和蔼可亲。
慕容兰舟也很疼杜恒霜,拿她当亲妹子待。慕容兰舟幼年父母早丧,跟着亲哥哥寄居在舅舅家里,也是受尽人情冷暖。
后来来到长安,因萧士及和毅亲王的关系,慕容兰舟跟杜恒霜也熟识起来。两人性子相投,很快就成为好友。
这一次进宫,萧士及本打算请慕容兰舟多多关照杜恒霜。
不过后来杜恒霜还是让萧士及别说这话。
慕容兰舟临盆在即,哪有精力去照顾别人?她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因此杜恒霜一开始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两仪殿的时候,没有想过要跟慕容兰舟坐在一起。
是慕容兰舟一力坚持,杜恒霜才带着两个孩子,从大殿最远的靠近大门的席面,来到靠近上首最近的上等席面。
杜恒霜自己虽然不介意坐在门口,可是让两个孩子也跟着吹冷风,那是万万不行的。
当看见自己的位置被远远地安排在最远的地方,杜恒霜心里已经有几分底。她斜睇望去,太子妃身后重影依旧,看上去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想起往事,真是恍同隔世。
当慕容兰舟邀请她坐到她的席面上的时候,杜恒霜略为推辞一番,就带着两个孩子过去了。
“怎么你也没有胃口?”慕容兰舟含笑问道。
杜恒霜轻声一笑,低声道:“不饿,吃两块点心就填满了。”
平哥儿和安姐儿低着头坐在杜恒霜身边,很是乖巧。
慕容兰舟快要做母亲了,一见孩子就走不动路。
安姐儿坐在慕容兰舟和杜恒霜中间的位置。
慕容兰舟就将安姐儿揽在怀里,笑着轻抚她柔嫩无暇的小脸,道:“今儿是初一,一年上头最好的日子呢。安姐儿,你说是不是?”
安姐儿乖乖地依偎在慕容兰舟怀里,奶声奶气地说了声“是”,又转身轻轻把小手搭在慕容兰舟挺起的肚腹之上,悄声问道:“王妃娘娘,你肚子里是不是有个小宝宝?”
慕容兰舟点头应是,问安姐儿,“你说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男宝宝。”安姐儿很肯定地点头,“一定是弟弟。”
慕容兰舟大喜,低头抱着安姐儿的面颊亲了亲,将手腕上一支玉质绝佳的羊脂玉镯褪了下来,给安姐儿套在小手腕里,道:“承我们安姐儿的吉言。这一次要一索得男,我一定给安姐儿向陛下讨个封号。”
杜恒霜一听大喜,忙谢了又谢。她自己出身寒门庶族,萧士及也是寒门庶族,两人是门当户对,没有谁配不上谁的问题。
可是安姐儿却不一样。她是寒门庶族,但是同时,她的爹爹是大齐唯一的柱国侯。高爵低门的身份,会让安姐儿以后的亲事很是难做,基本上都是高不成、低不就。
如果慕容兰舟真的能帮安姐儿求一个封号,哪怕是县君也是好的,至少可以抵消寒门庶族的不利影响。
万贵妃在上首看见大家都到齐了,就举着一个面盆大的青铜爵站了起来,带着众女眷一起给春神献祭,祈祷春神保佑大齐来年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众女眷都出席跪坐在两仪殿的大殿之内,跟着万贵妃念念有词,表示对春神敬畏有加。
一套仪式做下来,慕容兰舟已经气喘吁吁。
杜恒霜身子经过四五个月的调养,已经恢复大半。
看见慕容兰舟累得额头直冒汗,杜恒霜就半扶着慕容兰舟,几乎是搀着她往下跪拜。
慕容兰舟在杜恒霜耳边悄声感谢:“真是多谢你了。我本来是想护住你,结果变成你护着我了。”
杜恒霜笑着悄声道:“王妃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在这里,不是只有守望相助吗?”说着,往上首飞了个眼风。
从崔家女眷跪坐的地方,传来一道凛冽的目光,往杜恒霜这边狠狠剜了几眼。
杜恒霜只觉得背后颈项上的毫毛直竖,如临大敌一般。
杜恒霜面色一沉,抬眼径直往崔家那边看过去。
她的目光冰冷,不比刚才那股凛冽的目光差。
她这一望,居然正好和一对带着打量和权衡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杜恒霜定睛看去,正是崔家三房的嫡次女崔盈盈,刚才慕容兰舟给她指认过。
原来是她们。
杜恒霜有些不屑地低下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崔家三房的人与她为敌,不是稀奇事。
她射断崔家三房崔三郎的双臂,崔家三房的人不对她恨之入骨就有鬼了。
只要不是另外有人节外生枝,让她摸不着头脑,清河崔家的人,她还不怎么放在眼里。
对方是五姓七望最有声望的士族门阀不假,可是实力在那里摆着。除了崔三郎,清河崔家十年以内,找不出第二个能够执掌军权的人。
不能带兵,士族门阀的地位就是岌岌可危的。
这一次,萧士及也向杜恒霜说得很明白,也早警惕过她,在赏春宴上,崔家三房的女眷,肯定会给她脸子瞧,让她做好准备。
杜恒霜不怵清河崔家,当然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若是崔家再有人胆敢惹她,她不介意在崔家残疾人名单上再多添一个名字。
杜恒霜对着那躲闪不及的目光绽放出一个夺目的笑颜。
那璀璨的笑容刺痛了崔盈盈的双眸。她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视着杜恒霜。——一个寒门庶族的贱妇而已!
崔莲莲见状,轻声咳嗽一声。
崔盈盈赶紧低下头,不再看向杜恒霜。
慕容兰舟扶着腰跪在那里,对杜恒霜气喘吁吁道:“我快不行了。今年的春祭时候太长了,比往年长得不是一点半点。”地上是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竟然连地衣都没有。
杜恒霜心里一动,看向上首正背对着大家高举爵杯祭春神的几个人,有万贵妃、千金公主、平乐公主,还有太子妃、太子良娣……
杜恒霜眯着眼道:“……看来,还是有人不想王妃你顺顺利利产下孩儿。”
慕容兰舟低头笑了笑,淡淡地道:“我岂能让她们如意?!”说着,慕容兰舟往地上一歪,大声道:“……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杜恒霜明白过来,也跟着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毅亲王妃发动了!快请御医和稳婆!”
慕容兰舟抓住杜恒霜的手,大声道:“不要!我不要在这里生!这里有人要害我和孩儿,我不能让她们得逞!”
杜恒霜大吃一惊,“谁?谁会这样狼心狗肺,要害王妃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慕容兰舟痛哭流涕,抱着肚子歪在地上,连声哭喊,“王爷!我要见王爷!”
杜恒霜心里大急,该如何给毅亲王送信呢?
正忙乱间,杜恒霜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两仪殿外一个灰衣内侍的人影正飞快往太极殿那边奔跑过去,才明白过来,慕容兰舟应该早就跟毅亲王商量好了,若是不能按时脱身,就闹起来,镇住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同时有人专门去报信。
宫里面的很多事,都是可以做,却不可以说。一旦说出来,就没人敢做了。
慕容兰舟这样破釜沉舟,也是不得已。如果念着春祭之事,等那些人在上首装模作样地将春祭仪式走完全部程序,她这胎就很可能结果在这里。
衡量来去,扰乱春祭的罪名虽然不小,但是永昌帝最是护短,事关他的亲生儿子和孙子,处罚绝对不会很重,最多罚俸而已。
反正毅亲王府也不是指着毅亲王的俸禄吃饭的,不缺这点银子,他们不放在心上。
万贵妃在上首听见慕容兰舟的叫声,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见慕容兰舟和杜恒霜两个人在下面的大殿里一派张惶尖叫,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惊扰春祭,动摇国运,罪该处斩!——来人!给本宫将她们两人拖下去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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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7章 变故
万贵妃的声音尖利中带着愤怒和颤抖,听得两仪殿内众人心里都是一抖。
跪在杜恒霜和慕容兰舟身边的贵女夫人们忙不迭地从她们身旁跑开。
只有方妩娘来到杜恒霜身边,和她一起将慕容兰舟扶起来。
孤零零的三个大人站在空旷一大片的两仪殿中央,还有两个小小的孩童偎在她们身边,显得格外渺小无助。
平哥儿和安姐儿脸色吓得发白,却没有一个人哭闹。他们俩紧紧地贴着杜恒霜站着,两眼紧紧盯着站在上首的四个人。
才八岁的许言朝也是跟着方妩娘在两仪殿参加春祭。
不满十岁的孩童都是在内朝参加春祭,满了十岁的男子才去外朝太极殿,跟成年男子一起参加陛下亲自主持的春祭。
看见才三岁多的平哥儿和安姐儿静静地守在大姐杜恒霜身边,许言朝觉得眼里有些潮湿。他定了定神,缓步走过去,伸出一双手,对平哥儿和安姐儿道:“来,跟小舅舅站到旁边去。”
平哥儿和安姐儿不约而同地道:“不!我们要跟娘亲在一起!”
杜恒霜低下头,看见两个孩子倔强的面容,心里一酸,忙道:“你们跟着小舅舅站到那边去吧。放心,娘亲没事的。”
平哥儿抬起头,着急地道:“娘,她要砍你的头!——她不可以砍你的头!谁都不可以!”
小小的童音在两仪殿里回荡,听得众人又是心里一跳。
杜恒霜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她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在告诉平哥儿:没有人能杀死你娘亲……
平哥儿握了握拳头,松开拉着杜恒霜衣襟的手,走到对面拉起安姐儿的手,拽着她走到许言朝身边。
许言朝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缓缓走到大殿角落里站定,默然地看着大殿里面的情形。
春祭当然是大齐朝一年到头最重要的祭祀之一,其重要性仅次于祭天和祭祖。
惊扰春祭当然是要砍头的。
前些年就有人在春祭上引起惊哗,都被万贵妃下令处斩了。
其中有两个宫里的妃嫔,一个尚书的夫人,还有一个侍郎的嫡女。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已经无从考证,但是惊扰春祭肯定是死罪,这一点,无人可以反驳。
不过要处斩皇子亲王的正妃,还有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位柱国侯的夫人,还是太耸人听闻了。
大殿里面的贵女夫人们面面相觑。
太子良娣崔莲莲看了一眼太子妃崔真真,却见她低眉敛目,似乎对大殿里面的变故毫无反应。
崔盈盈张了张口,被崔莲莲一记眼风给堵了回去。
千金公主虽然垂着头,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站在上首捧爵祭春的四个人里,只有平乐公主一直没有转过身,仍然面朝里站着。
万贵妃扶着千金公主的手,站在千金公主和太子妃崔真真中间,一脸的义愤填膺,“我大齐得朝何等艰难,你们居然如此狼子野心,在春祭上喧哗至此!——请问你们是何居心!”
伴随着万贵妃一声声义正词严的问话,全身甲胄的羽林军手持长戬,呼啦啦从殿外急拥而入。
万贵妃见冲进来的是羽林军,愣了一下,下意识叫道:“胡总管呢?”
胡总管是内朝的内侍大总管,太极殿以北的内朝都是由他总管。不管是册封赏赐,还是贬斥赐死,都是由他料理。
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反正也是太监,根本就不管是不是要留后路。
先前那四个死在春祭上的女子,就是由他亲自带人拉下去,在太极宫的承天门处斩首的。
不过就算没有看见胡总管,有羽林军也够用了。
“给本宫将这两个惊扰春祭的恶妇拿下!”万贵妃指着大殿中央站着的三个女子对羽林军下了命令,“京兆尹夫人,请你让开些。”好歹还是给了京兆尹许绍一点面子,出言让许绍的填房夫人方妩娘离开杜恒霜和慕容兰舟。
方妩娘冷冷一笑,一步也没有动弹。
而那些冲上来的羽林军却发一声喊,在两仪殿内跑动起来,迅速围成一个圈,将杜恒霜、慕容兰舟和方妩娘围在中间,却是背对着她们三人,长戬的枪口朝外,对准了站在上首的那四个人。
万贵妃的瞳仁猛地收缩起来。
怎么回事?这些羽林军为何不将杜恒霜和慕容兰舟拿下,反而将枪口对准了她们?——难道他们想造反不成?
万贵妃眼里一丝不容人察觉的精明一闪而过,很快脸上又摆上那幅跋扈娇纵的模样儿,挥着双臂大声尖叫:“给本宫将她们三人拿下!拿下!你们听不到本宫的命令吗?还是你们想造反?想被陛下抄家灭族吗?”
一个女子在上首霍然转身,上前一步,从后面走上前台,微扬着头,眼风往两仪殿内凌厉扫过,回头对万贵妃道:“这些羽林军,是陛下交到我手下,听我调遣的。——他们进两仪殿,也是奉我的令牌!”
啪!
万贵妃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扇在她保养得白皙细腻,如同二八佳人的小脸上。
啪!
又一记,反手回抽。
万贵妃的脑袋被抽得左右晃动,两边脸颊上立时肿起五道红痕。
“啊——!”千金公主看清楚打人的是谁,也止不住尖叫起来。
那人单臂挥出,一手扼住千金公主的脖子,手指用力,恰到好处的按住千金公主脖子上的一个穴道,立刻让她窒息得晕了过去。
那人放手,千金公主软绵绵的身子顿时倒在了上首的高台上。
周围侍立的宫女内侍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没有一个人敢冲上来将倒在地上晕过去的千金公主扶起来。
太子妃崔真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刚出手打伤万贵妃,又弄晕千金公主的那人,似乎是头一次见到她。
站在她下首的太子良娣崔莲莲也微张了小嘴,对这番变故十分的出乎意料。
两仪殿下面站着的贵女夫人们,也都是呆若木鸡,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立在大殿上,看着这一幕情景出神。
两仪殿外,远远地传来一声大叫;“刀下留人!陛下有令!不得有误!”又有人在叫嚣,“封了两仪殿!不许人出入!”
似乎是在外朝太极殿内春祭的男人们赶过来了。
万贵妃回过神来,从那些乱糟糟的声音里听出了永昌帝的声音,心里一喜,再看着那出手伤人的人,清叱一声,“平乐公主!难道你想造反不成?!”
原来出手抽打万贵妃,弄晕千金公主的,正是一向默不做声,虽然是大齐唯一的嫡公主,但是一直如同影子一样不声不响的平乐公主!
传说中最是平和温顺,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平乐公主,对宫里众人对她的忽视和蔑视一向保持沉默的平乐公主,居然在这一年的春祭大典上,做出了这样出人意料的举动。
这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听了万贵妃的责问,平乐公主微微一笑,“造反?你是皇帝?还是皇后?你有这个资格问我是不是造反?!”说着,上前一步,拽住万贵妃胸前的衣襟,淡淡地道:“就凭你,也配戴九凤朝冠?你真当我齐嫣之是死人?”玉手轻扬,将万贵妃头上的赤金九凤朝冠拽了下来,随手拽下来一大片头发,揪得万贵妃头上如同秃了半边。
万贵妃疼得大叫,两只手拼命拍打平乐公主揪着她胸前衣襟的右手。
可是平乐公主的右手力气奇大,如同铁钳一样,紧紧地钳制住她。
万贵妃心里一丝恐惧油然而生。这么多年来,事事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可是什么时候,她错算了这一个变数……不声不响,如同木头一样,只能仰她们母女鼻息在内朝活着的平乐公主,什么时候已经长成这个样子?陛下什么时候把内朝的羽林军交到她手上?!
平乐公主眯了眼,面无表情地瞅着万贵妃。
那模样,跟她的娘亲欧阳紫几乎一模一样。
看见那熟悉的蔑视的眼神,万贵妃心里升起一股腾腾的怒火,她倒是不害怕了,面上越发做出娇弱的样子,嘤嘤地哭了起来,“平乐公主……你这样做,先皇后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她知道,只有提皇后欧阳紫,才能激怒平乐公主。
而人只有在盛怒的时候,才会失去常态,也才好授人以柄。
可是这个激将法,似乎对平乐公主完全不起作用。
平乐公主摇摇头,左手再一次出手如风,这一次,剥下万贵妃身上穿在外面的杏黄色的大礼服,扔到地上,“这也不是你能穿的。万小娥,你是个妾,自始至终,活到老死,你也只是个妾。——想趁我娘不在的时候过正室的瘾?这么些年,你也过够了吧!”
万贵妃里面穿着一身大红遍地金狐皮大袄,同色狐皮裙子,站在上首瑟瑟发抖。
“里面还敢穿大红?——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剥得干干净净,扔到两仪殿外面去?”平乐公主缓缓地道。——这么些年的隐忍和委屈,终于爆发出来。
万贵妃这一次没有法子了,只好两眼往上一插,跟她女儿一样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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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试探 (4K,粉红660、690+)
平乐公主看见晕过去的万贵妃,冷冷一笑,松开手。
万贵妃的身子沉沉下坠,就如同石头一样摔倒在地上。
怦的一声巨响,砸得她后脑勺鼓起一个大包,生生又疼醒过来。
说话间,内侍一声大喊从殿外传来:“陛下驾到!”
永昌帝杏黄袍飘拂,带着一群高官显爵快步来到两仪殿内。
一进门,就看见站在两仪殿中间,被羽林军团团围起来的三个女子。
正中间的女子大腹便便,正是毅亲王的王妃慕容兰舟。
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女子,则分别是柱国侯夫人杜恒霜和京兆尹夫人方妩娘。
永昌帝的脚步停了下来,威严地问道:“这是做什么?羽林军怎么到内殿来了?”说着,往上首看了一眼。
平乐公主束着手,从上首高台上慢慢走下来,对着羽林军拍了拍手。
羽林军唰地一声收回长戬,对着永昌帝齐声行礼:“陛下!”声震屋宇。
永昌帝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抬手让他们出去。
羽林军哗的一声,如同流水一样,又退出两仪殿,杀气腾腾地站在殿外的回廊底下。
毅亲王满头大汗地扑过去,挽住慕容兰舟的手问道:“你怎样?你没事吧?”说着,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
慕容兰舟拍拍他的手,冲他笑了笑。
毅亲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还是一派焦急,对站在慕容兰舟两边的杜恒霜和方妩娘点了点头,道:“多谢柱国侯夫人和许夫人照应内子。”
杜恒霜笑了笑,往旁边让了一步。
毅亲王顺势上前一步,扶住慕容兰舟的胳膊。
方妩娘也放开慕容兰舟另一边的胳膊,走到杜恒霜身边,跟她站在一起,对永昌帝行礼。
慕容兰舟扶着腰,对永昌帝微微躬身,柔顺地叫了一声,“父皇……”
永昌帝忙道:“兰舟不用多礼,你有身孕在身,朕说过多少次了,不用这些虚礼。”
慕容兰舟笑了笑,正要说话,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委屈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
众人转头,看见居然是万贵妃走过来了。
看来从永昌帝一进两仪殿,她就醒了……
被平乐公主拉脱的头发已经重新绾了个堕马髻,盖住那一片缺发的地方。身上的大红遍地金狐毛大袄显得分外刺眼。
万贵妃扑通一声跪在永昌帝跟前,满脸是泪,“陛下救救臣妾……平乐公主要杀臣妾,还要杀掉臣妾唯一的女儿……”说着,泣不成声地以额抢地。
永昌帝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万贵妃,问道:“刚才不是说你要斩杀兰舟和柱国侯夫人?怎么变成是平乐要杀你了?”又抬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平乐公主,“到底是谁要杀谁?”
平乐公主轻笑一声,道:“父皇真是说得没错。一家子大年初一就喊打喊杀,也只有我们尊贵的万贵妃娘娘才做得出来呢。”
万贵妃匍匐在永昌帝脚下,越发瑟缩。
永昌帝眯起双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平乐公主。
他忽视这个女儿有多久了?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还是在一个多月前,他偶尔发现平乐公主在御花园习剑舞,看见她翩翩的身姿,和皇后欧阳紫一般无二的眉眼,他才恍然,这个女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一时慈父之心发作,他仔细考较了平乐公主半个月,发现她真是很聪明,才识胆略不比她的两个嫡亲哥哥差,虽然长于深宫,但是一点都没有削磨她的锐气。她和她娘欧阳紫虽然生的一模一样,但是性子完全不同。
欧阳紫性烈如火,从来容不下半点不平。别人加诸在她身上的不平,她一定要立时反击回去。让她等到第二天都不行。
平乐公主却有超出常人的隐忍。她的坚韧心志,和千金公主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永昌帝虽然最疼千金公主,也不得不承认,欧阳紫的儿女,比万贵妃的儿女要有出息多了……
为了进一步试探平乐公主,他将内朝的羽林军交到她手里。
果然,平乐公主是毅亲王那一边的……
平乐公主静静地看着永昌帝。这是她的父皇,不过,自从她的娘亲去世之后,这人就不是她的爹爹了。在他眼里,第一重要的,是大齐江山,其次,是他的继承人太子殿下。再次,应该是万贵妃吧,后面还有万贵妃的女儿千金公主,然后是她二哥毅亲王齐义之。最后的最后,才是她平乐公主齐嫣之。
千金公主齐欢之,一个小妾所出的庶女,事事都在她之前,她忍了。万贵妃在内朝作威作福,大力提拔他们万家的人入朝做官,她也忍了。大哥身为太子,对她漠视到底,她也忍了。只有二哥毅亲王,还记得有个妹妹在宫里,一直派人打点照应她。从小到大,如果没有这个二哥,她的日子还要更加难过。
她除了忍,还有什么法子呢?
因为她知道,只要永昌帝继续漠视她,她就毫无胜算。她只有忍,只有等,等到永昌帝终于注意她的那一天。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她一直苦读兵书,跟着二哥送给她的师父习武学文,努力磨练自己。
在皇宫里面,只有一个主子,就是永昌帝。
这一点,她平乐公主认识到了,万贵妃很明显,也早就认识到了。
万贵妃紧紧抓住了永昌帝的心,才能在他的纵容下,做出那么多不合体统的事。
其实最聪明的女人,应该就是万贵妃吧?
之前欧阳紫在的时候,她是谨小慎微,在大妇手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柔弱女子,博得了那时候还是齐国公的齐伯世的怜惜和欢心。
等到了齐伯世做了皇帝,欧阳紫英年早逝,万贵妃被封为唯一的贵妃,独掌凤印,才真正显示了她的能耐。
她的能耐,就是她能揣摩永昌帝的心思,永昌帝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
她的跋扈和娇纵,委屈和怯弱,都是恰到好处地吻合永昌帝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她其实就是永昌帝一杆指哪儿打哪儿的枪……反正打好了,当然皆大欢喜。打得不好,一个“不跟她一般见识”,就能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很多人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对万贵妃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不敬。
“陛下……陛下……臣妾一心想着陛下江山永固,对春祭无比看重,才受不了有人故意扰乱春祭,动摇我大齐国运。——一时昏了头……”万贵妃泪如雨下,对着永昌帝哀泣。
在外人看来,万贵妃这招棋简直是糟到极点,也蠢到极点。
她没有儿子,做什么要跟身怀六甲的毅亲王妃过不去呢?如果她要算计他们,大可以嫁祸到太子头上,让他们兄弟俩自相残杀不是更合适吗?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永昌帝十分感慨。
这样明显得罪人的事她也做,一点都不怕毅亲王怀恨在心,以后自己百年了,跟她们母女过不去……
可是这也足以证明,在她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就是自己吧?她没有想过别的利益关系吧?这样纯的一颗心,冰雪聪明的一个女子,真是委屈她了……
永昌帝微笑着拍了拍万贵妃的手,以示安抚。
“好了,都是误会。你起来吧。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永昌帝温言道,双手伸出,亲自将万贵妃扶了起来。
万贵妃破涕为笑,偎在永昌帝身边。
平乐公主面色平静,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毅亲王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是过来拱手道:“父皇,兰舟有些不舒服,我们想回去传个御医诊诊脉。”
“去吧去吧。”永昌帝挥挥手,“小心照应着。”顿了顿,又道:“去传朕的步辇,送毅亲王和王妃回府。”
坐皇帝的步辇?——那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毅亲王吓得赶紧躬身,直道“不敢”。
平乐公主忙道:“父皇,让二哥和二嫂坐儿臣的步辇吧。——儿臣的步辇是女儿家用的,二嫂坐着更舒服些。”不动声色地帮毅亲王解围。
永昌帝满意地点点头,“也好。你去安排吧。”
平乐公主敛身行礼,带着毅亲王和毅亲王妃往殿外走去。
三人一路无语。
来到两仪殿外的广场上,平乐公主吩咐自己的宫女去传步辇。
那宫女躬身离去,诺大的广场上,只剩下毅亲王、毅亲王妃和平乐公主三个人。
平乐公主微笑着看向毅亲王妃,却是对着毅亲王低声说道:“……二哥,陛下怀疑你,你在宫里的人手,今日暴露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半,你也弃了吧。”
毅亲王心里一沉。果然是挖的坑,还是他非跳不可的坑。
平乐公主微笑着叹口气,“二哥,你在军中声威日盛,不仅大哥忌惮你,父皇也……”
有些话她也没法说得特别明白。
这几年来,毅亲王不仅在外面声威日盛,就连在宫里,也布下不少帮手。一句话,他的手,伸得有些太长了。
永昌帝大概是发现身边的内侍有不少都被毅亲王买通了,才一直想着要肃清身边那些属于毅亲王的人。
“今日过后,父皇大概也不会对我再委以重任了。”平乐公主有几分惋惜。那羽林军到她手里,还没捂热呢,“不过,我也趁机教训了那妖妇一顿。她同样吃了个哑巴亏。——总想着慷别人之慨,在父皇那里卖好。从今往后,我要让她每卖一次好,就吃一次亏!”平乐公主挥了挥拳头。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能够调动起来的人手,必然是毅亲王最得力的人手。
他们在内朝四处奔走送信的时候,自然都落在有心人眼里。
一个“处斩毅亲王妃”的命令,就让毅亲王在宫里的人手全军覆没。
孩子是保住了,可是毅亲王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毅亲王叹了口气,“也不一定。你只要一口咬定,是为了你二嫂就可以了。再说,父皇其实也容不得万贵妃一人独大。他抬举过好几个妃嫔,但是都不能跟万贵妃分庭抗礼。你这一次出手,又是打着娘亲的招牌,父皇应该会三思的。”总之,成败在五五之数。
平乐公主深吸一口气,“我明白。”
数个宫人抬着步辇快步走来。
毅亲王扶着慕容兰舟上了步辇,离开皇城。
平乐公主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回到两仪殿内。
永昌帝看见她回来了,对她招招手,让她过去,温言道:“你啊,也是性子太爆了,跟你母后一模一样。来,给万贵妃赔个不是,今儿的事,就揭过了。”
平乐公主嘟着嘴,两手扭着衣带,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太子妃见状,忙走过来,拦住平乐公主的肩膀,笑嘻嘻地道:“我们平乐公主早就在心里过意不去了,是不是?就是面皮薄,说不出口而已。来,儿臣代平乐公主向万母妃赔个不是吧。”
平乐公主一下子变了脸,一手将太子妃推开,跺着脚道:“你叫她母妃?!——你是不是崔真真啊!”说着,一阵风一样转过两仪殿的侧门,回自己宫里去了。
太子妃尴尬地站在那里,对着永昌帝苦笑。
永昌帝收起笑容,道:“平乐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等朕罚她。”然后对着两仪殿内的众人笑呵呵地道:“家务事!家务事!让众卿见笑了。”
底下的朝臣连忙躬身行礼。
永昌帝又招手将萧士及和杜恒霜叫了过来,看着他们怀里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笑着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双生子龙凤胎?”
杜恒霜点点头,“这是平哥儿,那是安姐儿。”
永昌帝笑着仔细瞧了瞧,不断点头,“真是两个齐整孩子。”说着,给平哥儿和安姐儿各自赏了一堆宫里的上用绫罗绸缎,还有一些古玩珍器,“拿去玩吧。今儿吓着两个孩子了。”算是委婉地向杜恒霜和萧士及道歉。
万贵妃也怯生生地道:“柱国侯夫人,今儿是本宫一时气愤,口不择言,还望柱国侯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杜恒霜也只好堆起满脸的笑容,忙恭声道:“万贵妃娘娘言重了。臣妇不敢,不敢。”
永昌帝笑着道:“好了好了,一场误会而已。今年春祭真是热闹,哈哈哈哈……”
“我大齐必定国运昌隆,绵延万世!”万贵妃笑着接口道。
两仪殿内的人应景地大笑起来,跟着祝诵。
崔大郎盯着萧士及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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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9章 美少年
永昌帝说着话,就带着万贵妃先下去了,说要去看看千金公主怎样了。
千金公主先前被平乐公主掐晕了,早就被宫女内侍抬下去了。
永昌帝和万贵妃走了,大家不能马上离开,还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到了时辰再出宫。
大主子不在了,殿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两仪殿内欢声笑语,刚才的剑拔弩张早就无影无踪。
殿内的人早就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只要没有砍下来,照样谈笑风生。
很快就三五成群地抱团儿寒暄起来。
杜恒霜是第一次参加春祭,也是第一次大年初一进宫朝贺,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十分感慨。不过现在到处都是人,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许言朝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走过来,对杜恒霜笑道:“姐姐,平哥儿和安姐儿今儿真是乖。姐姐、姐夫回去可要好好奖赏他们。”
平哥儿和安姐儿都挺了挺小胸脯,眼巴巴地看着杜恒霜,想要从她嘴里听到同样的赞扬。
杜恒霜蹲下身,一手一个拉住两个孩子的小手,轻声问道:“平哥儿、安姐儿,娘很高兴,你们都是好孩子,回去娘要好好奖赏你们。”
平哥儿和安姐儿顿时笑得很是开心。
站在杜恒霜附近的一些贵妇都是头一次见到平哥儿和安姐儿,一个个看直了眼睛。
虽说富贵人家的孩子大都生得齐整,光装着气势都要比穷家小户的孩子高一大截,可是像平哥儿和安姐儿生得这样好的孩子却是凤毛麟角。当然,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个人的样貌已经极为稀罕。而两个孩子更不得了,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却比爹娘还要高一筹,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兵部侍郎柳夫人笑嘻嘻地走过来,偏着头瞧了瞧两个孩子,又瞧了瞧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的许言朝,转头对旁边一个沉默寡言的贵妇亲热地道:“崔夫人,我成日里说,你们崔家五郎,已经是长安第一美少年了,可是今儿看见这两个小哥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您看,这位京兆尹许老爷的三公子,还有这个柱国侯的大公子,虽然年岁不大,可是那模样,啧啧,以后长大了,可不得了。”
杜恒霜听着这话不像,从地上站起来,将两个孩子拢在身边,看了说话的妇人一眼,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夫人。您女儿女婿近来可好?”
这柳夫人便是柳彩云的娘亲。杜恒霜以前的妹夫孙耀祖,便是又跟柳家结了亲的。
“哟,柱国侯夫人还记得我女儿?真是她的福气。”柳夫人捂着嘴呵呵地笑,“您的儿子生得实在是好,比吉庆班新收的那几个小戏子生得好多了。吉庆班的班主成日里说嘴,说他这一次买的几个小戏子,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以后长大了,整个大齐也找不出生得比他们更好的人。我这一次回去啊,可得好好羞羞他,让他再说嘴。——我可是见到比他买的小戏子更好看的人了!”
杜恒霜一听就火了。居然把自己的儿子和弟弟都比作是戏子!这柳夫人看来真是巴结崔家巴结得不遗余力了。
先前毅亲王妃慕容兰舟在这里的时候,给杜恒霜指认过,那沉默寡言的贵妇,就是吏部尚书崔大郎的夫人,也是清河崔家三房的主母,以前是范阳卢家二房的嫡长女。
柳夫人知道崔家三房跟柱国侯府因崔三郎的事儿,几乎是结下生死大仇,而她也因当日柱国侯大宴那日宵禁的事儿,深恨杜恒霜,因此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羞辱她和她的家人。
柳夫人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引得旁边的人纷纷看过来。
先前还没有很多人注意到许言朝和平哥儿、安姐儿三个人的样貌。
现在被柳夫人一嚷嚷,各种眼光就看了过来。
杜恒霜不慌不忙地将平哥儿和安姐儿身上挂着的帽兜给他们俩戴起来,一下子就把他们俩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柳夫人看见杜恒霜这副作态,嗤笑一声,“戴上帽子做什么?给大家伙儿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杜恒霜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吉庆班的班主?是哦,我听人说过,说吉庆班的班主曾跟人说,贵府上的女眷都是极好的,他个个都熟。而且你家姑奶奶柳彩云生了儿子,吉庆班的班主听说疼他疼得如同亲生子……”这句话极是诛心,是在暗示柳家上上下下都跟戏班子的人牵扯不清。
周围的贵妇听了这话,脸上神色各异,却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柳夫人指指点点。
谁让她刚才摆出一幅跟戏班子班主熟不拘礼的态度呢?
杜恒霜在心里冷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指责别人,却忘了还有四根手指头指向她自己呢。
“你住口!”柳夫人被周围人的笑声神色大变,指着杜恒霜的鼻子呵斥道。
萧士及的脸色阴沉下来。
杜恒霜一手抬起,抓住柳夫人伸到她面前的手,往她身后一搭,顺势凑到柳夫人耳边,轻声道:“柳夫人,你要再敢乱说一句话,休怪我不客气。你以为,你将家里的那些仆妇都杀的杀,卖的卖,你和你女儿那一晚被关进宵禁大牢里发生的事儿,就没有别人知道了吗?”
柳夫人听见杜恒霜的话,全身激灵灵打个寒战,恐惧地看着杜恒霜,“你……你……说什么?”
“你别管我说什么。赶紧向我和许夫人赔不是,把你刚才说的那些不着调儿的话给我咽回去!”杜恒霜唰地一声,将柳夫人的胳膊甩开。
柳夫人踉踉跄跄后退两步,才站稳脚跟。
崔夫人抬头看了看她,发现她已经满脸煞白,像是见鬼一样看着柱国侯夫人,不由皱了皱眉头,道:“这又是怎么啦?你说话,也当小心些。”她是跟柱国侯府不对付,可是不需要柳夫人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帮衬,瞧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哪里是帮清河崔家?那是给清河崔家招祸呢……
崔夫人不给她撑腰,柳夫人一下子就泄了气,躲躲闪闪地往杜恒霜那边睃了一眼,见她嘴角含笑,依然一动不动,定定地瞧着自己,一幅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这个……那个……”柳夫人支支吾吾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实在脸上过不去,索性闭了嘴,远远地从她们身边逃开。
杜恒霜收了笑容,冷冷地往柳夫人遁走的方向瞧了一眼,收回视线,又往那些正偷偷打量她和两个孩子的贵妇身上一一扫过,将她们的模样都记在心里。
她虽然没有杜恒雪过目不忘那样的好本事,可是也差不离。毅亲王妃慕容兰舟给她指认过一次,她就不会忘。
杜恒霜的目光如冰似雪,看得那些贵妇有些不舒服,只好各自若无其事地别过头,三三两两说起话来。
方妩娘叹口气,走过来对杜恒霜道:“别理她们。你娘我这么些年,跟她们都不对付,照样过得好好的,不比她们过得差。”
许言朝在旁边拍手笑道:“娘,姐姐可比您厉害多了。瞧刚才那么一拧一推,就让那个长舌妇落荒而逃了。”
许言朝穿着一身大红缂丝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排穗褂,银鼠滚边,系着四指宽的犀牛皮腰带,腰带正中一块毫无瑕疵的羊脂玉,显得整个人格外精神。
一拍一笑之间,又吸引了许多目光。
方妩娘嗔道:“你悠着点儿吧,再满了就溢出来了。这是头一次带你宫里头来,你就不能给我安生点儿?”
杜恒霜还没有开口说话,身后一个少年男子清朗的声音传过来,“你就是许家三郎?”
杜恒霜转头,看见一个披着一身月白绸面、白狐里子大氅的少年走过来。他身边围绕着不少跟他年岁相仿的少年男子,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迤逦而来。
那少年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鼻若悬胆,唇红齿白,黑发束在顶上,戴着一个小小的紫金冠,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美少年。
如果没有许言朝站在这里的话,这个少年确实可以称得上长安第一美少年。
可惜有许言朝站在这里,这个少年就显得脸太白,身子太瘦,眼睛大而无神,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听着有气无力。
果然美人都是需要比较的……
杜恒霜暗自腹诽着,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
那少年看了杜恒霜一眼,“你不认识我?”似乎很是意外。
杜恒霜倒是被噎了一下,暗道幸亏对方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男子,如果是个成年男子说这种话,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杜恒霜笑着反问道,对付这种不可一世的少年郎,她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那少年郎却没有再理会杜恒霜,而是看向许言朝,再一次问道:“你就是许家三郎?”
许言朝也没有理会这少年郎,而是扶着方妩娘的胳膊,笑吟吟地对杜恒霜道:“姐姐,我和娘亲先回去了。你和姐夫明天带着平哥儿和安姐儿回家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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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0章 对手 (4K5,粉红720、750+)
杜恒霜抿嘴轻笑,颔首道:“明儿一定去。”又道:“请吃年酒的帖子也给你们府上送过去了,担心跟你们请客的日子重了样,我都是让萧大总管问了又问的。”
方妩娘忙道:“我看见帖子了,日子正好。你别着急,都是这么过来的。”
几个人言笑盈盈地说起请吃年酒的家常,都没有理会旁边问话的美少年。
那少年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忽视过,一时都忘了生气,瞪着眼睛看看许言朝,又看看杜恒霜,还有方妩娘,总觉得这三人看上去都生得有些相像,却又想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身边的一个伴当忙低声道:“五郎,这是许家三郎的娘亲,和同母异父的姐姐——柱国侯夫人。”
原来那一身月白色大氅的少年郎,正是人称长安第一美少年的崔五郎,刚过了十岁,所以他跟着崔家成年男子在外朝参加永昌帝主持的春祭,刚好跟许言朝错过了。
他一向自视甚高,自认为自己的样貌不仅在长安,就算在整个大齐,也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不久之前,他知道了京兆尹府上有个许三郎。有了许三郎,他崔五郎就只能数二,不能数一了……
崔五郎就一直存了心思,要见一见这位排名在他前面的许三郎。
如今一见,如同当头一棒。
还真有生得比他好的人。
但是,就算许三郎生得比他好,可是许三郎的出身不如他。不说洛阳许家本来就比清河崔家在士族里面要差一个档次,就说许言朝本人,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嫡出,而是填房所出的半路嫡子。比庶子地位高,比原配所出的嫡子地位又要低,属于不上不下,高不成、低不就的层次。
正所谓比我美的身份不如我,身份比我高的不如我美……
崔五郎想通这一点,心情顿时好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摇摇头道:“原来洛阳许家的教养,不过如此。——难怪许老儿费尽心思,也挤不上五姓七望的门楣。有这样的儿子,他这辈子是别想了……”说完哈哈大笑,少年人声音清朗,意态洒脱,一派不羁狂放的名士之气扑面而来,看在众人眼里,倒是非常赏心悦目。
除了许家人和萧家人以外,那少年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许言朝本来不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可是现在这个少年诋毁他的父亲、他的家族,他却不能再当做没听见。
这时候还要装没听见,没人说他好教养,反而都会认为是那少年郎说中了他家的痛处,他们不敢反驳而已。
许言辉和许言邦慢慢走过来,站着许言朝两边,两人背着手,冷冷地看着那几个在他们面前放声大笑的少年。
许言辉和许言邦一样的高大,许言辉稍微有些瘦削,许言邦却是粗壮许多。
两人气势一般无二,立在许言朝身边,将对面一群嘎嘎笑着的少年郎立刻衬得如同小公鸭一样幼稚可笑。
崔五郎第一个停下笑声,眯起双眸,看了看站在许言朝身边的两个人,再一次问许言朝:“你就是许家三郎?”
许言朝往前跨了一步,站到崔五郎跟前。他虽然比崔五郎小两岁,但是个头居然跟他差不多高。他对着崔五郎的面颊挥了挥拳头,道:“若不是在宫里,我现在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崔五郎嗤笑一声,“我真没有说错。洛阳许家,上不得台面。在人前只会打打杀杀,你还会别的本事吗?”
许言朝也展颜一笑,笑容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你连打打杀杀都不会,就一张嘴,只会在那里唧唧歪歪。——不过,好教你知晓,你不仅生得不如我,学识不如我,礼仪不如我,打架不如我,就连吵架,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怎样,要不要一一比划比划?”许言朝捋了捋袖子,做出一幅“来比比看”的架式。
崔五郎冷笑,背了双手道:“就凭你?我们清河崔家,会比不上你们洛阳许家?——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哦,原来你是清河崔家的人啊。啧啧,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狗笼子没有关好,让他家的疯狗跑出来乱吠。幸亏陛下不在这里。不然这沸沸扬扬的狗吠声,实在是有辱圣听。”许言朝笑嘻嘻地作势捂住耳朵。
崔五郎自小被人称为“谪仙”,一向也以仙人的仪态要求自己,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言行举止如行云流水一样自然。可是遇到许言朝,一样被他气白了脸。
“你——!”崔五郎拂袖表示自己的不屑,“君子之争,不出恶言。你好歹也是士族门阀的大家公子,怎地说话如此粗俗?是不是因你母亲出自寒门庶族,所以你天生就改不了寒门庶族的粗俗不堪?”
此言一出,不仅许言朝,就连杜恒霜也变了脸。
他们是出身寒门庶族,但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恶言?我什么时候说了恶言?”许言朝伶俐地反驳,“还请这位清河崔家的公子说清楚。不然的话,纵然是闹到陛下那里,我也要讨个公道!”
崔五郎见许言朝居然咄咄逼人,更是不屑,扬着头道:“怎样?敢说不敢当吗?你刚才说……说……那什么狗笼子、疯狗,难道不是恶言?”
许言朝抱着胳膊,嗤笑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我骂那些乱吠的疯狗,关你什么事?难道触到你的痛处?咦,你难道不是清河崔家出身?而是疯狗出身?所以见人就咬?”
崔五郎被气得全身哆嗦起来,伸出一支胳膊,对着许言朝指了指,却没有说话。
杜恒霜跟着冷笑道:“真是好笑。五姓七望的第一家清河崔家,我算是见着了。人家骂狗,他急吼吼跳出来打抱不平,说别人‘口出恶言’。可是自己却能指着别人的鼻子骂人家的爹娘,诋毁别人一家子。——原来骂狗,就叫粗俗不堪。骂人家的爹娘,就叫士族风范。受教了!”说着,对着崔五郎还抱拳拱了拱手。
听见杜恒霜开口说话,许言辉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言邦却大大咧咧地摇摇头,粗声大气地道:“三弟,跟人罗嗦什么?忘了二哥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有疯狗咬你,你不能学狗一样咬回去,但是你可以拿大棒子把疯狗打死了事,免得它再祸害别人!”
许言朝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面容,回头对许言邦道:“二哥,疯狗的主子太厉害,我若是把疯狗打死了,它主子让我抵命怎么办?”
许言邦双眸一瞪,道:“把疯狗打死,是为民除害!那疯狗的主子胆敢闹事,咱们就找陛下评评理去!”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做声的崔夫人这时才看了许言邦一眼,暗道洛阳许家果然厉害,这许言邦看似莽撞冲动,其实粗中有细,听他刚才那句绵里藏针的话,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大大咧咧。
崔夫人又定定地看了杜恒霜一眼。
就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美艳女子,却出手狠辣,不留情面,两箭将他们清河崔家本来最有出息的武将射成了残废。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处于她那个位置,能做到的不会比她好。
一般的寒门庶族如果爬到柱国侯这样的位置,都会力求再上一层楼,踏入士族的领域,因此都拼了命要往士族上贴,千方百计要求得士族里面的大家,如五姓七望里的这些士族门阀的认可。既然有所求,当然就有弱点,他们就可以操纵这些人。
而杜恒霜和萧士及,却从来没有向士族靠拢过。
这就是所谓的“无欲则刚”吧。
无所求,他们就无从下手。
这一家子,是打定了主意要抱紧陛下的大腿了?
难道就没有法子对付这家人?
崔夫人心里一动,看了看萧士及。——他姓萧?
崔五郎被气得无从反驳,却见自家大嫂沉默地站在一旁,不为自己帮腔,忍不住叫道:“大嫂……”
崔夫人定了定神,淡然道:“五郎,向许家各位公子,还有柱国侯夫人陪不是。你刚才都说得什么话?你的名士风范都到哪里去了?”
“啊?为何要我陪不是?”崔五郎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自家大嫂吗?
崔夫人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却不容置疑,“五郎,给各位陪不是。”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崔五郎一向也只服气大哥和大嫂。
见大嫂坚持让他陪不是,崔五郎虽然红了眼圈,但还是长揖在地,“对不住各位。刚才是我崔五郎出言冒犯,还请恕罪则个。”
一直在旁边袖手旁观的许绍这时候才走过来,淡淡地道:“崔夫人有礼。”并不理会崔五郎,接着道:“时辰差不多了,前面有内侍过来说,我们已经可以走了。”说着,微微颔首,一手揽住方妩娘的肩,一手携了许言朝的手,又看了许言辉和许言邦一眼,转身就走。
萧士及弯下腰,将两个孩子一起抱起来,也对杜恒霜道:“我们也走吧。”竟是跟崔夫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带着杜恒霜和两个孩子扬长而去。
崔五郎看着他们的背影,恨恨地道:“大嫂,这些人粗俗不堪,大嫂为何让我与他们陪不是。”
崔夫人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想和你三哥一样,被人射断胳膊吗?”
崔五郎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双臂,连连摇头,“大嫂何出此言?”
崔夫人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往外走的人群,摇摇头,”走吧,回去再说。”
崔家人也聚到一起,就要离开。
崔夫人想了想,还是来到太子良娣崔莲莲跟前,低声嘱咐她:“莲莲,不要争无谓的闲气。当务之急,你要诞下太子的子嗣……”
崔莲莲面色一凛,点头道:“多谢大嫂提点。”然后又道:“盈盈的婚事,大嫂有眉目没有?”
崔夫人微微一笑,“盈盈的婚事正在相看,应该差不多了。”
崔莲莲悄声问道:“不如还是把她给毅亲王做侧妃吧?您看今日那慕容兰舟不可一世的样儿,一个没有娘家的女人,把她弄下去太容易了。”
崔夫人叹口气,用手抚了抚崔莲莲的面颊,“你还是管生孩子就好了,别的事,交给你大哥和大嫂吧。”顿了顿,又道:“你还有二哥和四哥。你三哥虽然断了胳膊,但是没有摔坏脑袋,还能给崔家出谋划策。”
崔夫人知道,崔三郎并不笨,不仅不笨,而且还很聪明,他只是和崔五郎一样,自视太高,太过目中无人,所以阴沟里翻了船,被杜恒霜这个女子杀了个措手不及而已。
断臂这件事,对崔三郎来说,影响到底是好还是坏,其实都在模棱两可之间。如果他能想得通,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结局。如果他想不通,那他们崔家,就当多养一个废人,也不是养不起。
崔莲莲虽然不甘心,可是也知道,就目前来说,她能做的,还就是生孩子。
只要她能在太子妃之前生下儿子,他们崔家三房的崛起,就指日可待了。
崔家人陆陆续续离开两仪殿,回自己家去了。
崔夫人上了车,对已经坐在车里的崔大郎问道:“兰陵萧氏的族谱,咱们家里的藏书阁有没有存一份?”
兰陵萧氏,也是有名的士族门阀。他们兴盛的时期,甚至比五姓七望更早。前朝大周德祯帝的皇后,便是兰陵萧氏出身,而现在镇守江都的萧铣,也是出身兰陵萧氏。
崔大郎笑着看了崔夫人一眼,知道她跟他想到一起去了,道:“我已经吩咐人下去查了。一旦查到,马上给我们送来。”说着,又若有所思地道:“兰陵萧氏,虽然比不上我们五姓七望,也不如关中四姓,但是比洛阳许氏还是要高上一筹。”
崔夫人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又一次跟夫君不谋而合了。
杜恒霜也在回家的车里,跟萧士及说起今天的事儿,“你说今天这事儿,到底是事先预谋的,还是临时起意?”
萧士及笑道:“我估摸着,跟你射断崔三郎的胳膊是同样的情形。”
那就是说,永昌帝对毅亲王有些想法,万贵妃只是见机行事了?
萧士及笑而不答,转了话题,“跟崔家的梁子是结下了。那崔夫人看上去是个狠角色,你不要跟她硬抗。”
“我省得。”杜恒霜点点头,将两个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孩子抱紧了。她现在出门一定随身带着臂弩,腰间悬着锦袋,里面装着小巧的弩箭。
两人低声说笑着,一路回到柱国侯府。
柱国侯府的百草堂里,诸素素已经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坐在暖炕上,跟杜恒雪说话解闷儿。
杜恒雪坐在桌前,拿着笔,对着医书描画上面的草药。
“雪儿,我跟你说,把男人当儿子养是不成的。你要知道,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过?唉,我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开始的时候,是打算完全靠男人养活,可惜运气不好,靠不成,只好完全靠自己。”诸素素说着,瞧了瞧自己的一双手,手型细长,手心却有硬茧,“我靠自己活了下来,又觉得男人嘛,只要老实可靠就行了,至于有没有本事,能不能养家活口,都无所谓,所以我养了一个男人。”
杜恒雪噗哧一笑,知道诸素素在说吴世成。
诸素素自嘲道:“没想到,对他好得无微不至,他就真把我当娘了。吃穿住用都是我的,还指着我给他娶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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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运道
诸素素说完,长长地出一口气,仰头靠在暖炕的板壁上,看向糊着雪白绵纸的细棱格红木窗棂,脸上的神色一片迷惘。
杜恒雪想起自己和孙耀祖的一段孽缘,很是明白对诸素素的心情,轻声细语地道:“素素姐,幸亏你没有嫁给他。你想想,若是你同我一样,嫁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嫁错了,岂不是更倒霉?”
诸素素看了杜恒雪一眼,见她眸光清澈,脸上淡淡笑容,一点都没有强颜欢笑的样子,点头道:“是我粗心了。在你面前提这种事,不是揭你的疮疤?难得你一点都没有生气。”
杜恒雪笑了笑,低头继续画她的药草,低声道:“素素姐以前说过,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话音刚落,杜恒霜走进来,听见杜恒雪的话,诧异道:“……你怎么也被狗咬了一口?”
诸素素:“……”
杜恒雪抬头,看见杜恒霜披着大氅,带着满身寒气走进来,忙站起来道:“姐姐快过来坐下。”又张罗给杜恒霜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
诸素素就笑道:“为什么说‘也’?难道你也被狗咬了?”
杜恒霜苦笑,“可不是?大过年的,躲都躲不开。”就把在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杜恒雪听得无比紧张,拍着胸口道:“平哥儿和安姐儿没有吓着吧?真是可怜的两个孩子,好不容易跟爹娘一起过年,还要受这份罪。”
“可不是?我真后悔带他们一起进宫。”杜恒霜很是自责,又道:“明年一定不带他们去了。”
今年也是毅亲王让他们带着两个孩子进宫一趟,好为安姐儿讨封赏打个底。
不过出了这种事,还有想到毅亲王和毅亲王妃的处境,杜恒霜也不做这个梦了。
诸素素听到杜恒霜说起平乐公主今天出乎意料的举止,很是神往,笑道:“以前还真看不出来。她可真能忍。”
杜恒雪道:“也不算忍吧。这平乐公主只是不跟他们计较而已。若是真要计较,随便把先皇后搬出来,宫里就没人敢怠慢她。”
“平乐公主自有她的打算,不与我们相干。”杜恒霜笑着说了一句,便转了话题,对杜恒雪道:“明天初二,咱们回娘家,你把要带回去的东西收拾收拾,不要明天早上手忙脚乱。”
“知道了,姐姐。你说了多少遍了。”杜恒雪嗔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在姐姐心里,你比平哥儿、安姐儿大不了多少。”杜恒霜用手指刮着脸,羞着杜恒雪。
杜恒雪不依,姐妹俩在屋里闹成一团,看得诸素素也心情大好,恨不得下炕跟她们一起大闹。
两人闹了一会儿,气喘吁吁,都坐下来对着镜子整理发髻。
杜恒霜看着镜子,想起来爹爹杜先诚。如今他是海西王了,今日好像没有进宫参加春祭。
大概是今天人太多,他担心被有心人认出来吧。
按大齐习俗,大年初二,是出嫁女拖家带口回娘家的日子。
杜恒霜和杜恒雪的娘家,应该是杜家,而不是方妩娘改嫁的京兆尹许家。
可是如今杜先诚已经改了身份,她们也不能马上就跟海西王府突然热络起来。
总要等机会,给人一个慢慢熟识的感觉。
杜恒霜叹口气,站起身道:“好了,我回去了。你们就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大冷天的,不要走来走去,肚子里灌上一肚子冷风,再压上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反而伤了肠胃。”又叫了管百草堂小厨房的管事婆子过来,细细吩咐道:“过年的年货,米、油、面、菜、肉,还有干发的海货,我都让管事给你们送来了,你们要小心伺候诸郎中和二小姐。”
那管事婆子连声应了,又送杜恒霜一行人出去。
从百草堂出来,杜恒霜看天色已晚,也到了定省的时候,就回自己院子带了两个孩子,去给龙香叶请安。
萧士及一回来,就去了外书房,跟萧义商谈外头的大事,到现在还没有回内院。
杜恒霜也不等他,自己带着孩子就去龙香叶住的慈宁院。
来到慈宁院,杜恒霜就被满院子的大红灯笼吓住了。
满眼的红光,看着像走了水。
平哥儿和安姐儿在门口被红通通的灯笼吓住了,紧紧地拽住杜恒霜的手,不敢进龙香叶的院子。
杜恒霜感觉到两个孩子手心里湿漉漉的汗珠,想了想,转身吩咐欧养娘:“养娘,你带平哥儿和安姐儿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这……”欧养娘有些犹豫,“不会让老夫人挑个错儿,为难夫人吧?”
杜恒霜笑道:“如果有心挑错,鸡蛋里面也能挑出骨头。”说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孩子还小,魂不全,不想他们被这些灯笼吓着了。晚上惊了风,又是一场大病,何必呢?何苦呢?”
欧养娘想了想,笑着点头,“也是。要挑毛病,就算带去照样要挑。”说着朝那红通通的院子努了努嘴,“夫人好好问问,大过年的,虽说红色喜庆,也没有这样点红灯笼的。——这竟不像是过年的灯笼,竟像是寺里的镇邪灯笼。”
杜恒霜噗哧一笑,“养娘越发会说嘴了。——快走吧,回去给平哥儿和安姐儿吃晚食,去浴房好好洗一洗,让他们今晚睡到我们屋里。”言毕看着欧养娘带着两个孩子,和孩子的养娘、丫鬟一起离开慈宁院的门口,回正院去了。
杜恒霜收回视线,看着这满院的大红灯笼,重重地叹口气,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迈步走进院子。
龙香叶的上房面对大门的条案上,果然摆上一个青铜小香炉,上面插着三炷香,已经烧了一半。
杜恒霜进来,被丫鬟领着进龙香叶冬日里经常待着的暖阁。
“婆母。”杜恒霜给端坐在暖炕上的龙香叶福了一福。
“回来了?”龙香叶淡淡地道,指了指自己身前的脚踏小杌子,“坐吧。”
杜恒霜无语。那小杌子,只有正常锦凳的一半高,给平哥儿和安姐儿坐还行,让大人坐,那高度就跟跪在龙香叶面前差不多。
“多谢婆母,媳妇站着就行了。”杜恒霜笑道,不肯坐在那脚踏小杌子上。
龙香叶好像也没有理会,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低头拨着手炉里面的灰,半晌不再说话。
杜恒霜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笑道:“婆母要是没有什么事,媳妇就回去了。侯爷还在外院,明日媳妇要带着妹妹回娘家……”
龙香叶打断杜恒霜的话,抬起头,看了杜恒霜一眼,“你今日去宫里,没有再给我们萧家惹祸吧?”又数落杜恒霜,“你是妇道人家,做什么学人家舞刀弄枪的?还射箭,射出毛病了吧?我听老二说,崔家三郎被你射成残废,你做事怎么不长脑子?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算是为了嫣然,你也犯不着把崔三郎伤成那个样子。冤家宜结不易解你知不知道?”
杜恒霜低眉敛目,脸上带着笑站在那里,静静地听龙香叶数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龙香叶说完,看见杜恒霜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知道她肯定没有听进去,更是恼怒,在身边的炕桌上拍了一下,道:“婆母说话,你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做给谁看?你别以为生了儿子就了不起。你若是做出带累我们萧家的事儿,我定要休了你!”
“是,婆母。”杜恒霜不卑不亢地点点头。
龙香叶更加恼怒,将手里的手炉重重往炕桌上一放,道:“我要泡脚。你去打一盆热水过来,服侍我泡脚。”
杜恒霜有些意外。好久没有看见龙香叶摆婆婆的款了,这半年可憋坏她了吧?
杜恒霜看着龙香叶屋里的丫鬟去打热水,笑着道:“婆母,您今儿是怎么啦?外面点了满院子的大红灯笼不说,又变着法儿的挫磨媳妇。请问媳妇哪里做得不对,您要出此下策?”
龙香叶被说中心事,满脸通红,梗着脖子道:“媳妇服侍婆母,天经地义,哪里是挫磨你?你不要乱说话,往我头上扣帽子。——说到底,我也是你婆母,你还能不孝不成?”
杜恒霜定定地看着龙香叶,收了笑容,淡淡地问道:“婆母,您真的要我服侍您泡脚?”
“当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龙香叶横下一条心。她知道,这内宅里面的事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若是不能将这个媳妇收拾得服服帖帖,就该自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这半年来,她被欧养娘整的还不够吗?
龙香叶实在是受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大规矩,再加上她请人算命,那算命的说,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满院点上大红灯笼,就能把侯爵府所有的福气都吸到她这边,她就不会被媳妇的运道压制了。
所以她老早就催着家里的下人去寺庙里请了数十个大红灯笼,正月初一一到,不到天黑就点起来。
杜恒霜哪里知道这些,只看见丫鬟端着一铜盆热水过来。
杜恒霜蹲下身,拿手试了试,道:“不够热,再加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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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2章 还击 (4K5,enigmayanxi和氏璧2+)
龙香叶翻了个白眼,“你想烫死我?”她才没那么笨,在她面前玩这种小伎俩,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呢!
杜恒霜露出诧异的神情,“不是要泡脚吗?难道要用凉水泡?”想了想,杜恒霜又夸龙香叶,“婆母真是厉害。以前我爹在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有种奇人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冬天用雪水沐浴,夏天在大太阳底下站桩,身子好得不得了,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能比拟的。”一边说,一边对那端着铜盆进来的丫鬟吩咐道:“把热水倒了,出去端一盆雪过来。”
恰好昨夜下过大雪,龙香叶的院子四角还堆着高高的雪堆。
那丫鬟有些迟疑。
龙香叶的大丫鬟梅香忙道:“奴婢去取雪过来。”说着,从那丫鬟手里接过铜盆,捧着往外走。
“唉!你回来!”龙香叶急匆匆地在后面叫着梅香,梅香却像没听到一样,快步走出去,随手将热水倒入中庭,然后亲自去院角撮了一铜盆白雪过来。
龙香叶看着梅香端着一铜盆雪过来,气白了脸,恼道:“你这是要冻死我!”
杜恒霜笑道:“婆母可不能这样。我说水不热,要多加热水,您说我是要烫死您。我给您用雪水泡脚,您又说要冻死您。真是好话歹话都由您一个人说了,对媳妇很不公平呢。——就算说出去让人评理,人一听就知道是恶婆婆在为难媳妇。”
“你敢说我是恶婆母?!——你也太放肆了!”龙香叶大怒拍桌,眼光往屋里一溜,却看见屋里的下人都躲躲闪闪,不敢上前。
“你们出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呢。”杜恒霜往屋里的下人面上看了一眼,吩咐道。
那些下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一点都不想掺和到婆媳斗法中去。
龙香叶看见这一幕,心里一沉,又觉得无限悲凉。人家做婆母,她也做婆母,为何就不能有个老老实实孝顺的儿媳妇,对她言听计从?——真是生儿子没用,还不如生块叉烧……
她终于认识到,婆母能够折腾媳妇,原来都是有儿子在背后给娘亲撑腰。
若是儿子不甩她,她就算是计谋百出,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婆媳之间哪有那么斗智斗勇的过招?说来说去,还是看一个人的态度,就是男人的态度。
若是儿子偏向媳妇,婆母就算是智多星,也免不了时时吃鳖。
可若是儿子装聋作哑,并不偏向媳妇,甚至故意偏向自己的老妈,那婆母不需要多聪明,也能将媳妇治的服服帖帖。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何况这个儿媳妇还是个性子刚硬的,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被这个媳妇管得服服帖帖,自己又能怎样呢?
龙香叶眯起双眸。是啦,儿子不听话,是因为有个他太偏爱的妻子。她总算明白,为何那些婆母,都看不得儿子媳妇感情好。因为儿子媳妇感情一好,就没有婆母的立足之地。
龙香叶一时悔不当初。明明知道儿子跟杜恒霜青梅竹马,情根深种,自己还想着成全他们,让他们成亲,真是脑子进水了。
她成全他们,谁来成全她?
结果怎么样?
幸福了儿子媳妇,苦了自己一辈子。
这是血泪换来的深刻教训啊。
人家夫妻俩人情深意重,自己还想着调教这个媳妇,真是痴人说梦!
龙香叶定定地看着杜恒霜,在心里慢慢盘算起来。
杜恒霜看见龙香叶这怪异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
没法子,只好先让她吃个小小的亏吧。
杜恒霜对自己的丫鬟知数吩咐道:“去找二小姐把她的护手借过来,就说我有急用。”
知数忙应了,匆匆忙忙出去。
杜恒霜就对龙香叶道:“婆母既然说要媳妇服侍泡脚,媳妇是一定要听从的。不然就是不孝。——来,扶老夫人坐下。”说着,对自己带来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婆子会意,笑嘻嘻地走过去,一人一边,架住龙香叶的胳膊,“老夫人快坐下,我们夫人可是孝顺得很,亲自以侯夫人之尊,给您泡脚呢。”说着,往下重重一墩,让龙香叶坐下。
这两个婆子力气奇大无比,将龙香叶箍得动弹不得。
“你们要干什么?!——快快放手!”龙香叶又惊又怒,瞪大眼睛看着杜恒霜,“你不要乱来!”
杜恒霜淡淡地道:“给婆母泡脚,如何叫乱来?——您就是拿到金銮殿上说,也是媳妇在理。”
两人僵持间,知数捧着护手快步走进来,“夫人,二小姐说这副护手从来没有用过,是新的。”
杜恒霜接过来,套在自己的一双手上。
这对护手外面镶着牛皮,里面是软滑无比的蜀锦,中间填着鹅绒,既结实,又暖和,是诸素素专门教给杜恒雪做的,让她冬日里整理药圃的时候戴着这个护手的套子,可以防止冻手,也可以保护手上的皮肤。
诸素素说,这个东西叫护手。
杜恒霜觉得奇奇怪怪,嫌它没有暖手筒舒服,一直没有用过。
不过今日她灵机一动,觉得这个东西恰到好处,正好可以拿来派上用场。
“来,把老夫人的鞋袜除了,我来帮老夫人用上好的白雪擦脚。”杜恒霜套上牛皮护手,在暖炕前蹲下来。
龙香叶被两个婆子按着胳膊坐在炕上,又上来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抱住她的腿,将她的鞋袜除了下来。
杜恒霜瞧了瞧,龙香叶的一双脚倒是保养的不错,小巧精致,白皙柔嫩。
“这样的脚,确实要好好保养。”杜恒雪笑着,用戴着牛皮护手的右手抓了一捧白雪,往龙香叶的脚底板擦上去。
“啊——!”龙香叶惨叫一声,被那白雪冰得差点没晕过去,也顾不得仪态体统,冲着杜恒霜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恶妇!想要我死啊!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骂骂咧咧,恨不得生寝其肉。
杜恒霜充耳不闻,耐心地抓起一捧捧白雪,往龙香叶的脚背脚底擦来擦去,直到手里的白雪化成雪水,才再换一捧雪。
龙香叶的脚底被白雪蹭到,冰凉中带着刺激,又是极痒的地方,擦拭过几捧雪,龙香叶已经又哭又笑起来,浑身打着哆嗦,一双白嫩的小脚很快就变得赤红。
杜恒霜仔仔细细拿雪擦了半个时辰,才将满盆的白雪都化为雪水。
杜恒霜松开手。
龙香叶的脚便浸到雪水里面。
刚才她被冰得狠了,此时居然不觉得太冰,只是瞪着杜恒霜,如同她的生死大仇一样。
杜恒霜站起身,将手上的牛皮护手取下来,交到身后的知数手上,对龙香叶淡淡地道:“婆母以后再想让我服侍,尽管吩咐一声,媳妇随传随到。”说着,又对着龙香叶福了一福,才带着丫鬟婆子笑盈盈地倒退着出了屋子,礼数一丝不苟,一点错处都抓不到。
龙香叶的丫鬟婆子都候在外屋。
她们起先听见龙香叶骂了两句,后来就是一直咯咯的笑,不过中间又夹杂着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哭声,总之好生奇怪。
杜恒霜从暖阁走出来,对龙香叶的丫鬟婆子吩咐道:“天冷了,要记得给老夫人屋里把炕烧得暖暖的,如果没有炭,记得去外院去领。——进去服侍吧。”说着,带着丫鬟婆子扬长而去。
丫鬟婆子们进来,看见龙香叶满脸潮红,一双脚浸在雪水里,几乎冻成冰。
大家又想笑,又怕被龙香叶看见打板子,忍得十分辛苦。
第二天,龙香叶的脚就生了严重的冻疮,可是她屋子又温暖如春。因此整个冬天她,生了冻疮的脚一直奇痒无比,整日里要忙着脱了鞋袜挠痒,也出不了门,更不见外人,又生恨杜恒霜,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山不容二虎。她们两人,必须有一个人要离开萧家。一直到了二月,杜恒雪归宗的时候,龙香叶的脚才渐渐好了,此是后话不提。
杜恒霜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萧士及已经回来了,就慢慢地将这件事说给他听。
萧士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拍拍杜恒霜的肩膀,“难为你了。不过,用雪擦脚,会不会不好?”
杜恒霜淡淡地道:“如果每天用雪擦脚,反而不会有事。如果只擦一次,大概是不成的。”
萧士及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娘亲挑起来的,很是头疼,皱着眉头道:“不如还是找二叔来吧……”
杜恒霜想了想,道:“以后再说吧。你现在是侯爷了,不能如同以前一样任性妄为。”
柱国侯的娘亲改嫁给他二叔,这件事真是可大可小。
萧士及只好罢了,闷闷地上床睡了。
两个孩子已经睡得打小呼噜。
杜恒霜上了床,看见一床的大大小小,心里又柔软起来。
就算再艰难,为了这些她爱着的人,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杜恒霜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东西,要带着孩子们,还有杜恒雪一起回京兆尹许家。
萧士及当然也要跟着过去。
诸素素听说了杜恒霜昨夜在龙香叶那里的举动,笑得前仰后合,不过还是命人给龙香叶送了一盒自己调制的蛇油冻疮膏,给龙香叶擦拭。
龙香叶却认为诸素素现在跟杜恒霜是密友,怎么会帮自己?所以不肯用诸素素送的蛇油冻疮膏,无端多吃了许多苦。
杜恒霜跟萧士及带着孩子和杜恒雪,坐了一辆大车,往京兆尹所在的里坊行去。
刚出了崇康坊,却看见一辆更大的车停在路边不远的地方。
一个老仆在车下张望。
看见他们的车过来,那老仆忙对着那辆车说了句话。
那辆大车的车帘掀开,却正是海西王杜那兹,也就是杜恒霜和杜恒雪的爹爹杜先诚,对着他们招手微笑。
杜恒霜从车窗里面看见,一时大喜,匆忙之间只带了杜恒雪下来,来到那辆大车下面,笑着道:“海西王这是要去哪里?”
杜恒雪一听,如同半空中响了个炸雷,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爹爹杜先诚。
她听杜恒霜说过,她们的爹爹并没有死,而是从佛朗斯牙回来了,还做了大齐唯一一个异姓王海西王。
可是仔细看那人的样子,脸上一部毛茸茸的八字元宝胡子,深凹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说话怪腔怪调,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是大齐人,更看不出是自己的爹爹。
杜先诚对杜恒霜笑了笑,就看向杜恒雪。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这个小女儿还很小,小到他都不记得这个女儿是什么样子了。如今看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大姑娘站在他面前,杜先诚极是感慨。
他是为了一家大小有好日子过,才孤身离开长安,远赴海外寻找乐土。
可惜,海外也不是乐土,而他留在中原的家,却差一点家破人亡。
大错已经酿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他还能亡羊补牢,为自己被忽略的家人做一点事情。
大女儿已经嫁得好人,就是小女儿遇人不淑。
杜先诚看着杜恒雪笑道:“你是雪儿?听说你在跟诸郎中学医?”
杜恒雪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大力点头,“是啊……王爷,您有空去我姐姐家坐坐,我如今住在我姐姐家里。”
“外面冷,上来说话吧。”杜先诚撂开车帘,让杜恒霜和杜恒雪两姐妹到车上说话。
杜恒雪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说着,攀着车辕上了杜先诚的大车。
杜恒雪也跟着爬上去。
萧士及站在车下,笑着扶了她们俩一把,并没有跟着去。
在车里坐定,杜恒雪压低声音,小声叫了一声,“爹……”
杜先诚听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乖女儿……”
父女三人在车里寒暄起来。
杜恒霜就道:“过了正月十六,我们要为雪儿操持归宗的事儿,爹要不要过来瞧瞧?”
杜先诚摇摇头,“杜家宗族既然来人,我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又对杜恒雪道:“先在你姐姐这里住着,等我想法子,让你住回杜家。”
杜恒雪忙道:“我都听爹爹的。”许是父女天性,她对杜先诚的孺慕之情来得十分自然。
杜恒霜看着高兴,道:“看来爹爹对雪儿自有安排,我就放心了。”
“那是自然。我杜先诚的女儿,怎会被人欺侮到那种地步?!”杜先诚说着,捶了一下座位,很是不高兴。
杜恒雪忙道:“我已经跟他们义绝了……”
杜先诚叹口气,摸了摸杜恒雪的脑袋,“雪儿心善,是个好姑娘。那孙家不是东西,你爹我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杜恒雪还想再劝,杜恒霜却笑盈盈地打断她的话,“雪儿,爹就是为我们出气的。你不要客气。”
杜恒雪怔怔地看了看杜先诚,又看了看杜恒霜,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亲爹……
萧士及在外面咳嗽一声,提醒他们不要拖得时间太长。
杜恒霜就道:“爹,我们先走了。一会儿要去许家吃饭,然后早一点回去,不然婆母又要有话说了。”
杜先诚挑了挑眉,“你说龙香叶那死婆子?她又怎么了?”
杜恒霜有些尴尬,嗔道:“爹,她好歹是及哥哥的娘亲,您这样说,让及哥哥听见,心里会不高兴的。”这么说,那就是龙香叶还是不待见杜恒霜了。
杜先诚哼了一声,沉吟半天,缓缓地道:“霜儿,既然那龙香叶看你不顺眼,你的日子想必不好过。——这样吧,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回去跟士及商议商议,看看他怎么想。”
“什么事?”杜恒霜和杜恒雪异口同声地问道。
杜先诚就微笑着道:“龙香叶这死婆子肯定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过,他们萧家,还有一个太祖母,住在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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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3章 高人
“太……太祖母?!”杜恒霜和杜恒雪面面相觑,真没想到杜先诚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龙香叶这死婆子从来没有跟士及说过这件事。”杜先诚嗤笑一声,伸直双腿,双臂往后一伸,抱着后脑勺靠到车板壁上,对杜恒霜和杜恒雪说起这件往事。
“既然是太祖母,听这辈份你们也晓得,是萧大哥和龙香叶的祖母辈。”杜先诚嘴里说的“萧大哥”,当然是萧士及的爹爹萧祥生,也是杜先诚当年在高句丽战场上结下生死之谊的好兄弟。
战场上的同袍之情,有时候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近。
杜恒霜极是好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我只知道及哥哥的祖母,在他爹爹入狱身死之后,就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从来没有听说,及哥哥的祖母还有婆母在世。”
太祖母,也就是说,这人是萧祥生的祖母,也就是龙香叶的太婆婆。对杜恒霜来说,就是她的曾太婆母了。
“这个辈份可是够高的。”杜恒雪吐了吐舌头,冲杜恒霜眨了眨眼。
杜恒霜笑着轻轻推她一把,嗔道:“顽皮。”然后看向杜先诚,笑问道:“爹,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自自然然的“爹”,叫得杜先诚险些流下眼泪。他抬起头,望着车窗外面空旷的大街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久违的泪意,细细地给杜恒霜讲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个太祖母姓杨,她其实是你公公萧祥生的继祖母,也就是说,她是士及太祖父的填房,比太祖父要小十来岁,好像今年就满五十了吧,我记得不清了。萧家和我们杜家一样,都是祖籍洛阳。萧家太祖父当年生有好几个儿子,士及的祖父是最小的儿子。这些儿子都是原配生的,这个填房杨氏嫁过来之后,并没有生儿育女。萧家太祖父去世之后,杨氏本来跟着大儿子住。可是不是她亲生的孩儿,谁愿意孝顺她?她是个烈性子的人,受不了闲气,就搬出去自住了。”杜先诚叹口气。
“她搬出来后,不久就是大乱,官府征兵,萧家的祖父辈男丁都被征入大军,除了你公公萧祥生的爹因是小儿子,可以不出征,别的都征走了,也都死在战场上。萧家就只剩下你们这一支。结果没想到过了十几年,新登基的德祯帝再次征兵,你公公他们家,还有我们杜家,所有的男丁,除了最小的以外,又一次上了战场。后来的情形,你们也都知道了。”
杜先诚说完往事,看着杜恒霜又道:“这个太祖母杨氏一直一个人带着一个老仆住在洛阳的一个尼姑庵里。你公公萧祥生当年和龙香叶成亲之后,还带着她去过洛阳,给这位太祖母磕头。就我知道的情形,你公公萧祥生当年也是每年都给这位太祖母杨氏送份例供养她的。”
杜恒霜摇头道:“从来没有听婆母提过这个人,也没有听及哥哥说过。我怀疑及哥哥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杜先诚意味深长地道:“他不知道也是很有可能的。龙香叶的婆母,也就是你公公萧祥生的娘亲,怎么会愿意跟杨氏一起住?没有杨氏,萧家就她最大,她会不会吃饱了撑的,请一尊佛回来供着?然后自己还要晨昏定省,小心伺候着?”说完看着杜恒霜笑。
杜恒霜一下子明白过来,一颗心顿时怦怦乱跳,想了又想,有些迟疑着问道:“……爹,那您知道那杨氏为人如何?”如果杨氏的人品也不好,她真没有必要前门驱虎,后门迎狼。
杜先诚想了想,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我前些日子去过一次洛阳,倒是恰好看见她。她当然认不得我,不过我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她这二十多年,就在尼姑庵没有动过,自己耕地种园子,自做自吃,是个精神健旺的老妇人。我想着给她留一笔银子,就托称是当年多亏萧家人相救。结果她坚决不肯收,说她不是萧家人,无功不受禄。”
杜恒霜深思道:“能够安贫乐道,宁愿待在尼姑庵里自力更生也不愿依附别人,又不见钱眼开,听上去确实不错。”说着,也看着杜先诚笑。
杜先诚就知道杜恒霜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对杜恒霜眨眨眼,“你先跟士及提一句。如果这小子还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就让他来找我,我来给他开开窍。”
杜恒雪看看杜恒霜,又看看杜先诚,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杜恒霜笑道:“回去我慢慢跟你说。”说着,对杜先诚道:“爹,多谢你的好主意。等成了,我接您来府里做客吃饭,顺便看看好戏。”
杜先诚大笑点头,“一定一定!”笑完又对杜恒霜和杜恒雪感慨地道:“霜儿、雪儿,以后不要叫我爹了,就在人后也不要叫。叫习惯了,迟早在人前露出马脚。”
杜恒霜和杜恒雪都有些黯然,但还是听了杜先诚的话,改口叫他“王爷”,跟他告辞而去。
杜恒霜和杜恒雪又上了萧家的大车,往京兆尹府上行去。
车上,萧士及问杜恒霜,“你们聊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杜恒霜抿嘴笑,悄悄问道:“你有个太祖母在洛阳,你知不知道?”
萧士及愕然,“太祖母?你是说,我祖父的娘亲?——啊?她还活着?她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满脸疑虑的样子,斜睨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拍拍他的手,道:“这事儿咱们回去再说。那个太祖母不是你祖父的亲生娘亲,而是他的继母。”
“哦。”萧士及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我太祖父的填房。”说完又皱起眉头,“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你太祖父的填房本来就跟她的继子们关系不好,听说从你太祖父去世后,就一个人搬到尼姑庵自做自吃。这些年又是征兵,又是战乱,还有改朝换代,你不知道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你不用自责。”杜恒霜细细地宽萧士及的心。
萧士及“嗯”了一声,却不知道杜恒霜突然提起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意思?踌躇良久,在京兆尹府前下车的时候问道:“是……海西王告诉你的?”
想来想去,只有杜先诚有可能知道这种陈年往事。
当年杜先诚和萧祥生是通家之好,两个人又同时从洛阳出来的,知根知底也不奇怪。
杜恒霜笑着看萧士及一眼,没有回答,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走进许家的大门。
方妩娘和许绍都在正房等着他们。
许家的大公子许言辉不在家。他陪着他的妻子曾氏回娘家去了。
只有二公子许言邦和三公子许言朝跟着等在家里。
许绍的两个庶女年前已经出嫁,不过嫁到很远的地方,初二是不能回门了。
杜恒霜带着两个孩子给方妩娘和许绍行礼。
方妩娘抱着平哥儿和安姐儿,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他们两人来到里屋,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都摆到炕上,满满地摆了一炕。
平哥儿和安姐儿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看见这么多礼物,欢呼一声奔过去,在炕上仔细摆弄清点那些玩具和吃食。
许言朝又带着他们出去堆雪人。
方妩娘就拉着杜恒霜说话。
杜恒雪不放心,对杜恒霜道:“娘、姐姐,我出去看着平哥儿和安姐儿。”又道:“言朝是个好闹腾的,我怕他没个分寸,惹恼平哥儿就不好了。”
杜恒霜和方妩娘都摆摆手,让她自去。
杜恒雪笑着走出去,来到院子里。
看着许言朝和平哥儿、安姐儿一起在院子里又跳又叫的滚雪球,堆雪人。
许言朝还不怀好意地提出要打雪仗。
平哥儿当然叫好,安姐儿却不肯,三个人嘀嘀咕咕不知在商议什么。
杜恒雪站在回廊底下,看着这一幕情形,不由想到那一年,自己也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堆雪人,孙耀祖就是那时候闯了进来……
往事历历在目,杜恒雪沉默下来。
许言邦缓缓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影,问道:“你冷不冷?要不要到屋里去向火?我在这里帮你看着他们就行。”
杜恒雪回头,看见是许言邦,对着他微微一笑,“我不冷。许二哥,你穿得这样少,小心着凉。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
许言邦见杜恒雪关心自己,心里一阵阵发热,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日的洒脱自如都飞到九霄云外,只顾看着杜恒雪傻笑。
杜恒雪看见许言邦这个样子,笑着轻声道:“许二哥,我还没有多谢你。”
“谢我什么?”许言邦很是意外。
“就是谢谢你那天仗义出手。”那天她先走了,后来才听说,许言邦将孙耀祖打得不成样子。
许言邦“哦”了一声,挠挠后脑勺,喃喃地道:“这没什么的。就算不是你,看见一个大男人这样欺侮女人,我也会出手的。”说完许言邦就后悔得要死,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瞧他说得都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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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4章 高攀 (Abazhuoma和氏璧+)
杜恒雪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眼波从庭院里欢快跑跳笑闹的三个孩子身上,转到一脸懊恼的许言邦身上。她偷偷抿嘴笑了笑,又收回视线,看向庭院里的白雪皑皑,轻声道:“许二哥这样说就对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显男儿本色。就算不是我,是别的女子受到这样的欺侮,许二哥也会这样做的。”
许言邦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杜恒雪这话说得怪怪的,让他听了,有股胆战心惊的感觉。
“雪儿,我……”许言邦着急地想解释。
杜恒雪立在回廊之下,身上宝蓝色缂丝灰鼠披风和同色貂鼠昭君套,在白雪的映照下,越发蓝得发紫,看得许言邦眯起双眸,耳边只听见杜恒雪软软的娇声细语,“许二哥,当初你不许我姓许,也不许我做许家的姑娘,当初我很气你,但是现在想来,你做的是对的。我本来就不是许家的姑娘,更不姓许。”说着,对许言邦还福了一福,真的是很诚心的样子。
许言邦听见杜恒雪说当初的事,本来脸色大变,还以为杜恒雪要跟他算老帐来了,结果看见杜恒雪的神情语态,都不像是作伪,似乎真的是诚心诚意感谢他,不由更加狐疑,偏头问道:“你……真的不生气了?”
杜恒雪抿嘴笑道:“以前确实是生气的,很气许二哥,还想着这辈子都不要跟你说话了。”
这话听得许言邦心里又酸又甜,还带着一丝丝麻酥酥的痒头,愣愣地看着杜恒雪,心里眼里都是她巧笑倩兮的样儿。
“许二哥你不要不好意思啊。我是说真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多亏了你,才没有让我酿成大错。”
杜恒雪心里想着,幸亏许言邦那会子不许她姓许,不然的话,她要真的姓了许,如今她亲生爹爹回来了,她却改了姓,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许言邦却在琢磨,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虽然看她的模样不似作伪,可是那些话听得怎么那么别扭?
两人在回廊上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头去。
“许二哥,听说你辞去朔北都护的职位,以后要做什么呢?”杜恒雪觉得两个人站在这里什么话都不说,实在太尴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许言邦想起刚刚坐上朔北都护位置,却转眼被杜恒霜射断双臂的崔三郎,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我不管做什么,都是好手好脚。不像有些人,伸手抢别人的东西,却被人跺了手……”说完又对杜恒雪道:“其实你不必谢我。我为你做的事,你姐姐已经加倍还给我了。”
杜恒雪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许言邦说的是什么事。
孙耀祖欺侮杜恒雪,许言邦出手,踩碎他一只卵蛋。
崔三郎软硬兼施,抢走许言邦朔北都护一职,杜恒霜出手,废掉崔三郎两只胳膊,让他再不能从军做武将。
若不是有许言邦帮助杜恒雪的事情在先,杜恒霜也不会做得那么绝。
所以两下比较起来,还是许言邦占的便宜大。
毕竟孙耀祖跟崔三郎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一个是寒门庶族里面的小官,一个是最显赫的士族门阀里面的精英。
许言邦就算把孙耀祖杀了,也比不上杜恒霜废掉崔三郎两只胳膊所承担的风险和责任更大。
杜恒雪沉吟良久,道:“清河崔家势大,许二哥还是要跟许大人说说,有机会要帮帮我姐姐、姐夫。”
“这你放心,不用你说,我爹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刚我爹还把你姐夫叫到他书房去了,两人正说话呢。”许言邦笑着道。
京兆尹许绍的书房里,许绍确实正在跟萧士及说话。
“士及,你们萧家祖籍是哪里?”许绍和萧士及分别跪坐在一张四足夔纹小条案两边,条案上放着茶具和茶壶,还有一只燃着银霜炭的红泥小火炉。
茶水沸腾,冒起鱼眼泡。
许绍忙拎起茶壶,给萧士及冲茶汤。
萧士及端起小茶盅,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轻抿一口,夸一声“好茶”,然后道:“我们家祖籍洛阳,许大人曾经是洛阳大司马,怎么都不记得了?”
许绍笑了笑,“当年萧家祖上南渡,你们家这一支没有搬走吗?”
这是什么话?
萧士及放下茶盅,正襟危坐,看着许绍道:“许大人,我们家是寒门庶族,跟几百年前南渡的士族萧家没有瓜葛的。”
许绍像是没有听见萧士及的话,自顾自拎了小茶壶,给萧士及的茶盅里续了一杯水,也不看他,低头笑道:“数百前,为避胡人入侵,当时的淮阴县令萧整带着家族渡江南迁,寓居兰陵郡,从此被称为兰陵萧氏,乃是过江南渡的四大侨姓之一。”
数百年前渡江南迁的四大士族门阀,便是王、谢、袁、萧四大家族。
其中萧氏在江南还曾经立国做皇帝,建立南齐和南梁,数代为帝,显赫一时。
就算到了前朝大周,兰陵萧氏也出过皇后,便是大周最后一个皇帝德祯帝的皇后。皇后的侄子萧铣,如今手握重兵,镇守江陵。
细细数起来,都是萧氏一门的显贵。
萧士及听了半天,笑着道:“姓萧的人多,并不是每一个姓萧的,都是兰陵萧氏的族人。许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们洛阳萧家的族谱。我记得我爹说过,我们祖上本来就是从南方迁到北方,跟兰陵萧氏从北方迁到南方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许绍听了呵呵笑,道:“总是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个是没错的。”
好吧,如果追溯到这么远,也算是吧。但是这个“五百年前是一家”,就跟“普天之下皆兄弟”这种豪言壮语一样,听听就行了,你要当真,别人都会当你是傻子。
萧士及知道许绍从来不会跟人废话。他绕这么大圈子,把沸沸扬扬几百年的兰陵萧氏都拎出来说,肯定是有用意的,就径直问道:“许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您今日提起兰陵萧氏,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绍顿了顿,抬起头,看向萧士及,问道:“我问你,若是兰陵萧氏表示,你是他们的族人,可以把你们萧家纳入兰陵萧氏的嫡系传承族谱,你会怎么做?”
萧士及一听就呆住了。
这个世上不晓得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往士族门阀里钻,千方百计也要跟士族扯上关系,别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就算五千年前有可能是一家,都是能够拿来成天挂在嘴上,甚至更有甚者,写进自家的族谱的。
能跟兰陵萧氏这样的士族扯上关系,不说兰陵萧氏主动接纳萧士及一门,就算不主动,自己主动凑上去联宗做亲戚的人都数不清。
许绍真不觉得萧士及能拒绝得了这样的提议。
看着萧士及目瞪口呆的样子,许绍莞尔,问道:“怎样?是不是欣喜若狂?”
萧士及回过神来,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觉得喉咙里面口干舌燥,忙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又主动去拎小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再一次喝下去,才觉得好多了,抹了抹嘴,对许绍道:“许大人,这件事太蹊跷了。”
这时轮到许绍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萧士及居然是这般反应。
别说那些出身寒门庶族的人个个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士族里面钻,就说他自己,作为洛阳许氏的族长,如果家族能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如果兰陵萧氏真的要接纳萧士及一门进族谱,则萧士及就攀上了兰陵萧氏这棵大树,他在朝堂里面,就不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而兰陵萧氏有了萧士及,更是如虎添翼,可以直接跟清河崔氏抗衡。
没想到萧士及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事太蹊跷”。
在这样重大的利益面前,他还能保持冷静的头脑,这份资质,当真是不容人小觑。
许绍既感慨,又忌惮,看着萧士及俊美无俦的面容,他的双眸幽深晦暗,完全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兰陵萧氏,在士族门阀里面何等尊贵。如果你能成为兰陵萧氏的族人,别说是我们许家这样的人家,就算是清河崔家,也不敢再小觑于你。你们全家大小,都能得到更好的保障,你还说什么蹊跷?这件事对你们家族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许绍笑着将这件事的好处给萧士及一一说清楚。
被兰陵萧氏接纳,就意味着萧士及这一门萧姓,也正式踏入士族门阀的行列。而他圣眷又浓,本事高强,很快就会被陛下再度委以重任,借助这两股东风,他们萧家一定能成为显赫世家,光宗耀祖。
萧士及却总有些不放心。他跟兰陵萧氏从来没有瓜葛,既没有恩,也没有仇,对方为什么要给他占这样一个天大的便宜?
他是商户出身,萧祥生以前老念叨着的一句话,就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而萧士及从军多年,也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见的那样美好。
就像那一年,他带着一队士兵出去探路。走到大漠深处,看见一个地方开着火红的花,花旁有一个极清澈的小池塘,是一个有水源的地方,在大漠极为难得。
当时他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那些渴疯了的士兵狂奔过去,要去那有花的池塘边喝水。
结果他们刚一跑到,就一个个陷进流沙当中,被沙子活活憋死。
而突厥人马队也从对面的山坳里转出来,对着他们冲杀过来。
原来那好看的花,和清澈的池塘,都是突厥人埋下的陷阱。
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是毒性大。
比如色彩斑斓的蛇和蘑菇,都是最毒的。
萧士及就是这样看待如兰陵萧氏这件事。
看上去很美好,太美好了,简直不像是真的,让他忍不住去想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算计。
“我跟兰陵萧氏一点交情都没有,他们为什么会做这种看上去只对我有利的事情?”萧士及淡淡问道,要是他亲爹是兰陵萧氏的族长,他可能还会相信这件事。可惜他爹早死了。
当他爹冤死在牢里的时候,兰陵萧氏在哪里?
萧士及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对许绍道:“如果是兰陵萧氏托许大人做说客,许大人可以转告他们,萧某福薄,消受不起兰陵萧氏的好意。还请他们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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