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影斜 (4K,含12月粉红1980+)
杜恒霜扶着丫鬟在车前站定,瞪着从车底下小白狐,压低声音道:“回去,小白,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说完还飞快地往四周睃了一眼,生怕让人看见会生事端。
今日徐家是花了一番力气请的客,来的人很多,徐家大门前熙熙攘攘,都是非富即贵的长安城中贵妇和小娘子。
小白狐却置若罔闻,一双会说话的漆黑大眼睛盈盈看着杜恒霜,尖尖的小白耳朵竖起来,不时还在她眼前转动一圈,如同讨好一般,看得杜恒霜又好笑,又心软,终于还是没能拗过小白狐。
“怕了你了。我带你进去。”杜恒霜低低地笑了一声,弯腰想将小白狐抱起来。
小白狐却哧溜一声往她前面一窜,就跑到徐家围墙边上的草丛里,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翘起来在空中摆了摆,像是在跟她打招呼,然后一转眼间,那飘扬在空中的狐狸尾巴就消失了,随后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杜恒霜便看见小白从墙角的一个狗洞里钻进去,比杜恒霜还先进徐家的大门。
杜恒霜大囧,有些心虚地溜眼往四周看了看,奇怪地是,她发现好像除了她以外,没人看见小白狐。
徐家门口停了不少大车和轿子,人来人往,衣香鬓影。有认识的人正在呼朋唤友,打着招呼,还有人笑着向她这边走过来。
杜恒霜更是不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问站在自己身后的知数,“怎么回事?小白怎么跟过来了?”小白就是那小白狐的名字。
知数莫名其妙,东张西望了一把,奇道:“小白来了?在哪里?奴婢怎么没有见到?”
杜恒霜的心顿时怦怦直跳。她刚才明明在跟小白说话,还说了有一会儿的功夫,怎么知数一点都没有看见?
“知钗,你刚才扶着我下来的,你没看见车底下有什么东西?”杜恒霜记得刚才小白就是从车底下钻出来的,还把她吓了一跳……
知钗是杜恒霜新提起来的大丫鬟,平日里掌管她的钗环头面,有一双巧手,特别会别出心裁做首饰。
杜恒霜的首饰头面都是贵重无比的东西,知钗能被提拔上来管这方面的东西,足见她除了手巧以外,最突出的优点就是老实。
知钗果然老老实实摇着头,“没有,夫人,奴婢没有看见车底下有东西。”
杜恒霜眨了眨眼,又问:“那刚才我在做什么?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知钗更是奇怪,看了知数一眼,道:“夫人,您刚才扶着奴婢的手,站在这里看徐家的大门呢。——哪里有说话?那边有位夫人跟你打招呼,您都没有理她,她才讪讪地走了。”
杜恒霜一听,就知道肯定跟小白有关,它今日硬是要跟着过来,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一想到这里,杜恒霜就觉得头疼,抚着额心里狂跳不止,都有些不想进去了。
“喂,你在做什么呢?傻呆呆地……”啪地一声,诸素素拍了杜恒霜后背一下,笑盈盈地走上前来,看着这木呆呆的主仆三人,“你们怎么啦?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我在那边看了你们半天了,一直对你们招手,你们也不过来,我没法子,只好自己过来了。”
杜恒霜转身,抓住诸素素的手,像抓住救星一样问她:“刚才,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们的?”
“你们的车一来我就看见了。我来得早。早上绕道先去我的医馆坐了坐才过来。来了有一会儿,才看见你们的车,还看见你的丫鬟扶你下车,然后你们主仆三人就木木呆呆站在车前,看得我好生奇怪。”诸素素摇摇头,回头问赶车的钱伯,“钱伯,您身子可好?我上次又做了一些风湿膏药,已经让人给您家里送去了。到天冷了就敷上一帖,总比没有的好。”
钱伯大喜,忙下车给诸素素道谢,又道:“诸郎中如今贵为国公夫人,还能记得老夫的伤病,真是让老夫感激涕零。”
诸素素抿嘴笑,“您别谢我,您要谢,就谢你们夫人。我是为了她。您是霜儿的护卫,有您护着她,我才放心。”
钱伯听了十分高兴,嘿嘿笑着拱手道:“诸郎中……哦,不对,是安国公夫人,您就放心吧。老夫这条命,本来就是杜老爷救的,保护夫人,是老夫的职责所在,安国公夫人太客气了。”然后又对杜恒霜道:“夫人,您快进去吧。刚才下车我就想催您了,反正已经来了,进去坐坐再走也不迟,我就在外面等着您。”
果然,连钱伯也没有看见小白的影子。
杜恒霜心里很是怪异,但是正像钱伯说的,既然来了,现在走也太突兀了,还是进去坐一坐再说。况且小白的事,她还糊里糊涂呢……
杜恒霜想了想,拉着诸素素的手,走到刚才小白窜进去的墙边草丛边上,问诸素素,“你看,这里是怎么回事?”
诸素素探头看去,发现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钻挤过的痕迹,草丛靠墙边的地方透出些许的光亮,似乎那里有个小洞。
“好像有小动物爬过的痕迹。那边有个狗洞,也许是猫洞,看着很小,大一点儿的狗都钻不进来。”诸素素煞有其事地说道,回头看杜恒霜,“怎么啦?你看见老鼠了?”
杜恒霜心里一抖,脸上的神色有些苍白,急着拉起诸素素的手,“咱们进去吧,别在墙边晃悠了。”说着,和诸素素一起往大门行去。
今日徐府大宴宾客,特意开了正门,而不是角门,显得对今日赏菊宴非常慎重。
杜恒霜的丫鬟知数和知钗,诸素素的丫鬟银翘和甘草,各自抱着自己夫人的衣包跟了上去。
后面两府的婆子也跟着大丫鬟往前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徐府的大门口,亮了名帖,徐府二老爷徐文起的夫人汤氏忙亲自将她们迎了进去。
杜恒霜和诸素素进了徐府,径直被迎到后花园。
菊花台就建在徐府后花园的一座小丘上,是个极大的八角形亭子,白玉为栏,青木为杆,上有飞顶。半透明的飘逸轻纱从飞顶直垂而下,将八角形的菊花台遮了一半,恰好是四个侧面,影影绰绰,台下摆满各色名品菊花,姹紫嫣红,娇黄粉嫩,看得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而八角形亭子的另四个侧面,居然在顶部设有流水漕。用竹管引来的活水,又从亭子顶部淙淙而下,如同轻薄的瀑布一样,又像秋日里缠绵的雨水,盖住了菊花台的另外四个侧面。
水花四溅,腾起阵阵水雾,映着在前面空中随风飘拂,薄如蝉翼的轻纱,还有台下娇艳欲滴的菊花,如同仙境一般,看得诸素素和杜恒霜欣喜不已。
杜恒霜和诸素素拾阶而上,来到菊花台上,先就看见了已经坐在细白轻纱那边的毅亲王妃慕容兰舟。
而坐在靠近水雾那边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太子妃崔真真。
所以菊花台上的贵妇自然而然分成两拨。
一拨围在太子妃身边,一拨围在毅亲王妃身边,泾渭分明。
“霜儿、素素,你们可来了。”毅亲王妃笑着向她们招手。
诸素素和杜恒霜忙走过去行礼,然后又去向太子妃行礼。
崔真真抬眼看了看诸素素和杜恒霜,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你们俩居然成了亲戚。这真是缘分啊。”
杜恒霜笑了笑,眼睛的余光已经看见崔真真身后的重影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那生得像陈月娇的那个重影,已经很清晰了,而那个曾经想要抢夺她身体的影子,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太子妃言重了。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讲缘分的,不足为奇。”诸素素笑着点点头,又跟坐在太子妃身边的两个贵妇打招呼。
“两位卫夫人,真是稀客。”诸素素笑着跟卫星峰的两个并嫡之妻说道。
这两个人,正是千金公主齐嫣之,和崔家三房的嫡次女崔盈盈。
千金公主对诸素素还算客气,再加上她母妃万贵妃被永昌帝赐死,也连累她在永昌帝面前失宠,就没有以前鼻孔朝天的跋扈样子,对着诸素素还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崔盈盈抚着肚子站起来,对诸素素道:“诸郎中,听说你是杏林国手,我刚有身孕,能不能请你帮我保胎?”
诸素素咳嗽一声,做出矜持的样子,笑而不语。
杜恒霜跟着道:“卫二夫人好大的架子,居然让一品国公夫人伺候你生孩子,真是连宫里的穆贵妃都不敢提的念头,居然被你提出来了。”
崔盈盈一愣,忙掩袖失笑道:“是哦,瞧我这记性,诸郎中如今已经嫁人了,已经不是贱籍郎中,而是国公夫人了。我夫君位卑职小,确实没那么大脸面请得国公夫人来给我保胎。”
太子妃这边的人都很捧场地咯咯笑起来。
毕竟诸素素一个寒门庶族出身的女子,还曾经是贱籍的郎中,居然能嫁得安子常为妻,让许多世家豪门很是惊讶不已。
不过没有人如同崔盈盈一样大着胆子说出来罢了。
太子妃嗔道:“盈盈还不坐下?安国公夫人是什么人?哪里会给一般人看诊?”说着又对诸素素道:“我们太子的良娣就快生产了,太子连日来忧心忡忡,生怕出纰漏。我说了要给她找个好一点的稳婆,可是选来选去,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今儿盈盈提醒我了,我看,就安国公夫人吧,给我们太子的良娣接生,可不会辱没你的身份吧?”顿了顿,又道:“大家都知道,东宫无子。若是崔良娣能一举得男,就是大齐的皇太孙,这样的体面,可不是一般的稳婆能得的。安国公夫人,您看如何?”
说来说去,还是把诸素素当做是稳婆一流的贱籍之人。
诸素素懒得跟她生气,当然也不会去东宫接生,要是以前,她无权无势,没有过硬的靠山,遇到这种权贵人物用权势威压,她只有硬着头皮顶上。
可是现在她的身份已经变了,有了响当当的靠山,当然不需要去往别人挖好的坑里跳,闻言只是笑着道:“太子妃相邀,本不敢辞。但是妾身如今嫁了人,所谓出嫁从夫,我们公爷不发话,我不敢自专,在外面答应任何事情。所以太子妃若是真的想邀请我去给良娣接生,请先去向我们公爷求一求吧。我们公爷同意了,我一定去。”
太子妃没想到诸素素居然还玩起“出嫁从夫”了。不屑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笑着道:“没关系,我等下就给安国公下帖子。”
“如此甚好。我们公爷奉了圣旨出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希望能赶在崔良娣生产之前回来。”诸素素故意道,又问:“请问崔良娣何时会生?”
太子妃大怒,知道自己被诸素素耍了一道。
崔良娣很快就要生了,也就这两天了,诸素素居然要等安子常回来再做计较,这不是故意跟自己作对吗?
太子妃沉下脸,正要用身份压着诸素素不得不去接生,就听见杜恒霜道:“太子妃,臣妇说句不该的话。既然是崔良娣生产,太子妃就该避嫌才是,做什么还吃力不讨好地给崔良娣请稳婆?——众所周知,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里。若是稳婆不是自家人,出了什么事,太子妃怎么说得清呢?”
太子妃打的好主意,本想一石三鸟,又将崔良娣除去,再打击诸素素,顺便断去杜恒霜的一支臂膀,却被杜恒霜一番连消带打,顿时骑虎难下。
如果她再坚持,到时候崔良娣出了什么事,可就都落在她身上了。
特别是今儿人还特别多,大家都张着耳朵听着,想瞒都瞒不住。
只好马上改了主意,淡淡地道:“那是你心思歪,看人都是歪的。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说着坐了下来,也不再提让诸素素去给崔良娣接生的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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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3章 撞见 (4K,1月粉红2010、2040+)
诸素素松了一口气,和杜恒霜携手回毅亲王妃身边坐下。
徐家的二夫人汤氏刚才十分尴尬,又不好劝,谁她都得罪不起,等诸素素和杜恒霜回毅亲王妃那边了,才忙着让人上茶和点心,又道:“几位稍候,我去看看歌舞伎来了没有。大家想看什么舞,可以跟我这丫鬟说,她去传话就行了。”说着,把自己的大丫鬟留在这里,自己忙忙地去看徐家的大夫人穆氏怎么还不过来。
杜恒霜摇着团扇坐在靠近栏边的地方,笑盈盈地跟她认识的夫人小姐打招呼。
这样看了一圈过来,杜恒霜居然没有看见穆夜来,很是奇怪,忍不住跟诸素素低声道:“……徐尚书的继妻,不是穆家的小姐吗?怎么穆侯家没有来人?”
诸素素对穆侯家不熟,忙问毅亲王妃。
毅亲王妃也拿团扇掩了面,笑着道:“听说也请了穆侯家的三小姐,可能还没到吧。”说着,又似笑非笑地看了杜恒霜一眼,打趣道:“怎么啦?她不来,你还想她了?——这么亲热,怎么不跟人家做姐妹算了?”
杜恒霜很是不好意思,讪笑着道:“王妃如今也学坏了,惯会打趣人,我可说不过您。”
“哟,脸红了?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多心啊。若是不高兴,我给你赔不是。”毅亲王妃又作势要行礼。
杜恒霜忙扶住毅亲王妃的胳膊,嗔道:“王妃真是一句话都不让人,我说一句笑话都不可以。”
诸素素笑着推了推杜恒霜,“别急着说笑。看,那边上螃蟹了。赏菊怎能无蟹?我今儿可要大快朵颐,管吃管饱才行。”
说话间,徐家的丫鬟已经一行一行地端了大盘子上来,摆在各位宾客桌前。
盘子里面,是刚蒸出笼的红红的大螃蟹,张牙舞爪地躺在盘子里。每人面前也摆了一个吃蟹小八件,还有姜醋碟子,洗手的菊花面子,满满摆了一大桌。
诸素素坐到桌前夹了一个螃蟹过来,将盖儿掀了,发现是一个满黄的螃蟹,忙要献与毅亲王妃。
毅亲王妃笑着摇摇头,拦着不要,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
杜恒霜也坐过来,虽然目不斜视,可是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将菊花台上方方面面都看了进去。
“你在找什么?”诸素素一边吃着螃蟹,一边凑到杜恒霜身边轻声问道。
杜恒霜垂下眼帘,也专心剥螃蟹,浅笑着道:“没什么,我只是在奇怪,徐大夫人怎么还没有到呢?这次赏菊宴,明明是为她准备的。——正主儿不到,我们这些陪客居然都吃上了。”
毅亲王妃听了,也轻声道:“王爷很看重徐尚书,说要给他做脸,让我来赴宴。”
杜恒霜心里一动,抬起眼眸看了毅亲王妃一眼,却见她已经侧头在听她旁边的一个贵妇说笑,似乎刚才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闲聊一样。
徐家的二夫人汤氏心急如焚地往大房住的正院行去。
这大夫人也太托大了。
穆家的嫡女虽然矜贵,可也要看是哪一个穆家。
穆侯家的嫡女,如今可是贵妃。
她不过是穆家旁支的嫡女,给徐文静做填房,也不算委屈她。
汤氏的眉头皱得更紧。
穆氏嫁到徐家,也有一个多月了,为人很是温柔和顺,也不是个爱争强好胜的人。她们妯娌之间处得还算不错,至少表面功夫都做到了。
今儿是穆氏嫁到徐家的第一次大宴,摆明是为她撑腰长脸的,她怎么还躲着不去呢?
快到正院门口的时候,汤氏看见徐文静迎面走过来,忙停住脚步,笑着行礼道:“大哥,大夫人可在屋里?”
徐文静回头看了一眼,道:“怎么?她还没有去菊花台?”
汤氏摇头道:“我刚从菊花台过来,大夫人还没有去呢。”顿了顿,又道:“太子妃和毅亲王妃都到了,还有安国公夫人、柱国侯夫人,以及别的宾客也都到了,大嫂还不去,恐别人见了,又在太子妃和毅亲王妃面前说闲话就不好了。”
徐文静点头道:“弟妹说得有理。你快去请她出来吧。我刚去二弟的院子说话,这会子要出去,有些事情要办,今天的菊花宴,就请弟妹多包涵了。你大嫂她年纪小,恐有些怯上。”说着,大步流星离开内院,往外面去了。
赏菊宴是给女眷准备的,没有请男客,所以徐文静和他二弟徐文起并不需要在外院招待客人,而且今儿家里女眷众多,他们在家里也不方便,就借故避出去了。
徐二夫人汤氏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大房的正院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正院里面鸦雀无声。门前一株金灿灿的桂花树,一阵风吹过,桂花树上花落如雨,洒下满地金色花瓣。
汤氏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过来开门,很是奇怪,忍不住用手一推,院门吱呀一声开启,在静寂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响亮。
“人都到哪里去了?”汤氏有些奇怪。
她过来请大夫人,是只身一人来的。她的下人婆子都留在菊花台伺候,又是内院,没什么好担心的。
汤氏一个人走了进去。
徐家的正院大宅是一座四进的宅院,五间上房,带两间耳房。
正院的外间场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膻味儿,很淡很淡,带一点血腥的腥甜味儿,略用力闻一闻,反而就闻不到了,只有在不经意间才能闻到一点点。
汤氏吸了吸鼻子,发现那股味道又消失了,好像刚才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汤氏绕过影壁,看见正院的上房廊庑底下,三三两两倒着当值的丫鬟婆子。
“这是怎么啦?”汤氏更加疑惑,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最跟前的一个小丫鬟。
她的鼻间还有浅浅的呼吸,均匀绵长。
原来是睡着了。
汤氏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愤怒。——大白天的,大房的丫鬟婆子居然都睡着了,像什么样子?!
还是在徐家请客的时候,徐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汤氏气哼哼就往上房的台阶上走去。
进了屋子,汤氏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就听见从里屋的方向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
汤氏慢慢走到门口,将脑袋贴在门口听了听。
“……老爷……嗯……老爷……啊……”
是穆大夫人娇媚的声音。
汤氏一下子用手捂住嘴。
徐大老爷明明刚才出去了,这屋里是哪一个老爷?
汤氏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不会……是她家老爷吧……徐家的二老爷?
想到这里,汤氏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那门居然没有锁,她蹑手蹑脚走进去,穿过隔间,绕过雕花地罩,躲在地罩的落地垂帘里往内室窥探。
里面的拔步床没有拉上帘子。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赤裸着站在床前……
汤氏紧紧盯着那男人的背影,心里顿时轻松下来。——那不是她家老爷的背影。她家老爷是徐家二老爷,没有这么老。
看这背影,还有头上的发髻,倒是有些眼熟。
汤氏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往前走了一步。
没提防雕花地罩里还放着一个两尺高的青铜痰盂。她一脚绊在痰盂上,将那痰盂踢得咣当一声倒地滚了出去。
“……谁?!”那正在摆动的男人霎时停下动作,转头厉声喝问。
汤氏忙将身子往帘子里面一缩,匆匆忙忙间,她瞥见了那男人的侧脸,顿时如同见了鬼一样,比见到她自己老爷跟他大嫂私通还要害怕。——因为那分明是徐家大老爷的脸!
可是徐家大老爷明明才刚出去,还在路上跟她说了话,她亲眼看着徐家大老爷往二门上去了,怎么这里又有一个大老爷?!
汤氏的牙关忍不住咯咯作响。她费尽全部力气,才让自己不要惊叫出声。
可是那男人阴沉着脸,一步步往汤氏藏身的雕花地罩的垂帘处走了过来。
汤氏这一次顺着垂帘里面的缝隙看得清清楚楚,那真的就是徐大老爷——民部尚书徐文静!
如果这个是徐大老爷,那刚才出去的徐大老爷是谁?!
汤氏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恐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瘫坐在地上。
就在那男人掀开雕花地罩帘子的一刹那间,汤氏瞥见到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在帘子外面一闪而过,看上去像只白色的小猫大小,还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
那男人听了这个声音,脸色顿时大变,立刻缩回手,转身取了放在屏风上的衣裳,往身上一套,转过屏风,就往外面走去。
汤氏有股死里逃生之感,不敢在这里继续停留,也忙忙地从雕花地罩的帘子里走出来,紧紧盯着隔间的窗户,想看清楚那男人到底去哪里。
那窗户外面就能看见正院的场院、影壁和院门。
这个院子的人要出去,都要经过这个地方。
可是汤氏盯着窗外看了半天,都没有看见有人出去。
难道那男人还在外屋候着?
汤氏很是尴尬,磨磨蹭蹭来到隔间,偷偷往外屋瞧了瞧。
外屋居然空无一人。
刚才那个男人,竟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汤氏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一屁股歪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瞪眼看着门口。
没过多久,外面睡着的婆子丫鬟都醒了过来,很是疑惑地互相瞧了瞧,嘀嘀咕咕道:“最近不知是怎么啦,总是困得要死。大白天在外面靠着栏杆也能睡着了……”
“就是,平日里也没做什么事,怎地这么累呢?”
“你们觉得,这些天是不是有古怪?——你说困了打瞌睡是有的,可是咱们这么多人总是同时睡着,然后又同时醒过来,想想我就……呃,还是不说了,晚上回家多拜拜菩萨吧。”
“就是就是。我也觉得邪门得很……”
屋里的汤氏听见这些话,抿了抿唇,对外间叫道:“你们夫人在吗?今日是赏菊宴的正日子,你们夫人不出席可不成。”
外面的丫鬟忙走进来给汤氏行礼道:“二夫人,奴婢这就进去。”说着,在外间大声道:“夫人,奴婢进来了。”
“进来吧。给我打些热水,我要沐浴。”屋里传来穆氏懒洋洋娇滴滴的声音,声音里满是饕餮般的餍足。
汤氏撇了撇嘴,坐在外屋不说话。
那丫鬟进去了一会儿,出来笑道:“二夫人,大夫人请二夫人进去说话。”
汤氏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用了吧?恐怕大嫂不方便……”
那丫鬟陪笑道:“怎么会呢?大夫人都收拾好了,正要去沐浴,想跟二夫人嘱咐一声赏菊宴的事儿。”
汤氏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可是没法子,人家就算是填房,也是徐大老爷心坎上的人,她哪里敢跟穆氏仗腰子?
汤氏磨磨蹭蹭又走进去,来到里屋,看见穆氏坐在妆台前面,披头散发,眼角眉梢都是春意,一手把玩着一根玉如意,一手撑着头,懒懒地照着镜子。
从镜子里看见汤氏走进来,穆氏回头一笑。她是穆家女儿,闺名夜纹,跟穆贵妃和穆夜来是同一辈儿的。不过她家只是穆氏的旁支,不能跟真正的穆侯府那一支相提并论。
嫁给徐文静做填房,她开始是哭着不愿的。
她才十五岁,徐文静已经是四十五岁了,足足比她大三十岁,谁愿意一辈子陪着一个老头子渡过?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嫁。
开始的时候,她真的是很不高兴。
可是徐文静到底有些手腕,很快就把穆夜纹哄得开开心心,跟他越发如漆似胶。
才嫁了一个多月,两个人已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新婚的时候,徐文静惯能做小伏低,除了在床上有些力不从心以外,别的无懈可击。
可是最近几天,徐文静跟吃了仙药一样,竟然比年轻小伙儿还要厉害。晚上折腾她不够,发展到大白天都不放过她,中午吃午食的空当都要回来……今儿更是如此,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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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4章 黑历史 (4K,含12月粉红2070+)
汤氏看着越发鲜嫩欲滴的穆氏,想着刚才突然不知所踪的男人,眼神闪烁着试探问道:“大嫂,今儿大哥去哪儿了?”
穆氏咯咯一笑,用一根青葱般的手指绕着自己面颊旁垂下来的发丝,媚眼如丝地瞥了汤氏一眼,腻声道:“……不是刚出去了?你难道没有在外面见到他?”
汤氏心里一沉,“是刚刚才出去吗?”
“当然。他回来……有些急事……做完自然就走了。”说完又咯咯一笑,转身回头坐在妆台前,拿起一支青黑的螺子黛,给自己细细描着眉,曼声问道:“客人都来了吗?”
汤氏在心里暗暗啐了穆氏一口,袖手站在穆氏身后,勉强笑道:“大嫂,客人早就到了。太子妃、毅亲王妃、安国公夫人,还有柱国侯夫人都来。您的娘家人也都到了,在菊花台吃螃蟹呢。”
穆氏点点头,“劳烦弟妹了,你先去帮我招呼一声,我换身衣裳就到。”
汤氏站在那里,正要劝穆氏跟她一起去,却感觉到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蹭而过,可是等她低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屋里似乎有种奇怪的氛围在荡漾。
汤氏有些不寒而栗,再不想待在这里,忙道:“那我就先去,大嫂记得快来啊,不然让人家说我们徐家失礼就不好了。”
穆氏微微点头,“放心,我很快就到。”说着,已经取了一张薄薄的胭脂膏子,在嘴边抿了抿。
汤氏不敢抬头,忙忙地低着头,慌慌张张从里间出去。
守在外间的丫鬟见汤氏出来了,忙上前问道:“二夫人,我们大夫人收拾好了吗?”
“呃,你们快进去服侍,催一催你们夫人,菊花台的客人已经等急了。”汤氏匆匆忙忙说了一声,就往外走。
来到外间的廊庑底下,汤氏停下脚步,拉着一个小丫鬟的问道:“你们今儿可是怎么啦?为何大白天就在外面睡着了?昨儿可是累着了?”
那小丫鬟苦着脸道:“二夫人,这奴婢也说不上来。总之这几天都是这样,大家伙儿都说……”一边说,一边往左右看了看,才踮起脚,凑到汤氏耳边道:“……二夫人,奴婢听有几个姐姐说,这院子里有妖怪,把大家魇住了……”
汤氏想起那个刚刚消失的,跟徐文静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激灵灵打个寒战,一下子用手捂在嘴边,似乎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二夫人,您怎么啦?”那小丫鬟好奇地看着汤氏。她到底年纪小,没有那么多忌讳,偏着脑袋笑着道:“二夫人,您不会信了吧?——这种胡说八道,奴婢年纪虽小,也是不信的。”
汤氏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笑,摸了摸那小丫鬟的头,“好丫头,是个胆儿大的。”说着,连忙下了台阶,往院门口走去。
她走得那么快,好像后面有人在追她一样。她咬紧牙关,拼命克制自己往后看的欲望,一口气冲出了院门。
一出这个院子,那股让她窒息的氛围霎时间烟消云散。她压得沉沉的心陡然轻松下来。
靠在正院的大门上,汤氏大口大口喘着气。
“哟,这不是二夫人吗?如何在这里躲懒?可是我们夫人不去,二夫人就操持不下来了?”一个娇媚的声音在台阶下面响起来。
汤氏抬头,看见大老爷徐文静的妾室春杏妖媚地站在台阶下面,抬头看着她笑。
在徐文静续弦之前,他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妾室。大房的事儿,自从徐文静的原配死后,都是由这个妾室打理。
本来徐文静的年岁不小了,而且儿女都大了,徐家没有人认为徐文静还会续弦,都把春杏当了大房的夫人一样对待。
没想到徐文静的原配过世十年之后,他居然又续弦了,还娶了这样一房鲜嫩得如水葱一样的小娘子。
汤氏知道,自从穆氏进门之后,春杏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再没有以前在大房说一不二的地位。
而且穆氏年岁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身边带来的陪嫁婆子和丫鬟都是穆侯府送的,个个能干要强,将大房的内务立刻把持得铁桶一般,别人通插不下手。
穆氏刚进门的时候,春杏听说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并没把她放在心上,直到穆氏进门没几日就把徐文静收拾得服服帖帖,如同供祖宗一样供着她,春杏才明白自己真的来了个对头。
但是她明白又怎样?
穆氏不笨不傻不软弱,有强大的娘家,有徐文静的疼宠,还有身边能干的婆子丫鬟护持,在整个徐家后院,立刻就站稳脚跟。
春杏只是个妾室,家里父母双亡,跟着一个哥哥长大。她哥哥是徐文静的手下。因春杏生得有几分颜色,又倾慕权势,正好徐大老爷十年前原配过世,春杏就跟她哥哥合计,自愿进徐府给徐大老爷做妾。
这样的家世,又加上年纪大了,失宠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儿。
再说若不是穆氏自己不耐烦管事,徐家二夫人管理内院的权力早就被徐大老爷收回去给她了。
一步步地,春杏看见自己的地盘被刚进门的继妻蚕食,心里的不忿也日益增多。
汤氏明白这大房妻妾二人的不对付,也不想夹在她们中间,忙道:“我是来看看大嫂,这就回去了。”又道:“小嫂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还是回去吧。”
以前春杏打理大房的内务很是尽心尽力,徐家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声“小嫂子”。
自从穆氏进门之后,已经没有人再叫春杏“小嫂子”了。
听见汤氏这样称呼她,春杏心里一软,将手里的东西揉了揉,点点头道:“我就知道这府里上下,也只二夫人是个厚道人。没有人走茶凉。”
汤氏笑了笑,对春杏行了半礼,然后走下台阶,往菊花台那边去了。
春杏一个人站在徐家大房的正院门口,抬头看了看那黑油油的大门。似乎天光太亮,照得她睁不开眼睛。春杏用手搭成凉棚,遮在额前,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了看那院子里四角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春杏转身离去。她没有走在青石板小道上,而是走在道边的草地上。月白色裙摆在绿油油的草丛中飘行拖曳,几张碎纸片从她手边荡荡悠悠掉下来,落在了院墙根上。
一只小白狐从院墙边的小洞里钻出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春杏远去的背影出神。正是跟着杜恒霜一起来的小白。
它坐在草丛中,往春杏离去的方向吸吸气,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院墙,再吸一口气。
有一股它很熟悉的味道。
可是它又想不出是什么味道。
低下头,小白看见了草丛里散落的那几张碎纸片,不由眼前一亮,两只耷拉着的狐狸耳朵都竖了起来。
它凑过去,用黑黑亮亮的小鼻头蹭了蹭那几张碎纸片,将它们挪到一起叠起来,然后对着纸片吹了一口气。
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小纸片就飞到半空中,变成一个纸人的样子,正是跟徐大老爷徐文静一模一样!
小白咧嘴一笑,似乎在说:“终于抓到你了!”然后一跃而起,飞身向上,张开嘴,往那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纸人狠狠地咬下去,几口就将那纸人吞下肚。
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徐家下人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到就在他们身边,有一只小白狐刚刚吞下一张纸人……
徐文静离开徐府之后,一直觉得心神不宁,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这些日子,他的身子越发不好,总是气短神虚,特别是在府里的时候。
只要离开徐府,他就觉得好受些,特别是心里不再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总是沉甸甸的。
来到他这几天惯常去的茶楼,徐文静举步上楼,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从这里,他能够看见长安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这番景象让他看着心安,看着心满意足,也觉得自豪和骄傲。
因为这样的太平盛世,是他徐文静辅佐永昌帝齐伯世打来的天下!
作为元谋起事三功臣之一,他如今的地位,其实是三个人当中最差的。
他虽然有不满,但是还没有到恨之入骨的地步。
喝醉酒了骂骂自己的死对头是有的,但是背地里抱怨永昌帝,他是从来不敢的。
茶楼的茶博士拎着茶壶过来,笑着道:“徐大人来了,今儿还是照旧?”
“照旧吧。再给我上两碟点心。”徐文静笑着道。
很快茶水和点心都被伙计送了上来。
徐文静一个人端着茶杯细品那茶叶的清香,正闭目沉吟,就感觉到自己对面坐了一个人。
睁开眼睛,徐文静看见一个碧眼高鼻的胡人在自己对面的位置上刚刚落座。
那胡人头上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看着他嘻嘻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徐文静皱了皱眉,“这里是我包下的,您还是请到别处坐吧。我不与人拼桌。”
那胡人笑了笑,出口说出一串叽里咕噜的话。
徐文静一听,顿时瞪大眼睛,连面色都吓白了。
那不是大齐话,而是突厥语!
这人难道是突厥人?!
徐文静忙向左右瞧了瞧,见周围都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道:“你有什么事?你怎么来中原了?——可是你家可汗派你来的?”说得居然也是突厥语!
只是有些时日没有说过了,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疏。
那人笑了笑,改用大齐话,有些生硬地道:“徐大人原来还记得我家可汗。这就好办了。我家可汗向大人问好,同时想提醒徐大人,还有你的皇帝主子,进贡的时候到了。这些年我们没有催,你们就装忘了。这样可不好。我们突厥人……”
徐文静吓得脸色由白转红,扑上去捂住那人的嘴,压低声音用突厥话道:“你好大的胆子,用大齐话,不怕别人听见,你不能活着走出长安?!”
那人轻蔑地一笑,一手将徐文静推开,然后用手拍了拍桌子,道:“我若是怕,就不会来了。——总之今日,我先找徐大人,给你三天时间,你跟你主子商议。商议好了,就到这里来,给掌柜的留个口信,我接了口信,自然去找你。——记好了,别跟我耍花招。那东西我当然没有带来,在我我家可汗那里好好收着呢……哈哈哈哈!”说着,仰天大笑,一拍桌子站起来,用手撑着窗棂,从茶楼二楼上轻飘飘地跳了下来,落到长安城的大街上。
长安城胡人本来就多,能人异士也很多,长安城的人见多识广,见状并没有觉得惊讶,只是喝一声采,叫一声好而已。
那人落到地上,也对长安人的处变不惊暗自佩服,对着自己身旁的人微微点头,便大步离去。
他刚走,徐文静就苍白着脸从茶楼出来,佝偻着腰,似乎比刚才进茶楼的时候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离开茶楼,他在街上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出神。
过了许久,才一咬牙,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徐文静心潮澎湃,想到了当初在太州跟着当时还是前朝大周齐国公的齐伯世首举义旗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的准备其实并不充分。
大周的德祯帝当时征集重兵征高句丽,可惜以失败告终。
大周顿时群雄并起,逐鹿中原,都企图取周而代之。
齐伯世能成功,不仅是他笼络了一群善战的骄兵悍将,更重要的,是他有许多胆大能干的谋士跟在身边。
当时太州起事的时候,前朝大周已经风雨飘摇。不仅国内反贼遍地,就连国外的突厥人也来插一杆子,企图从大周抢点儿好处。
齐伯世在太州起兵,面对的就是后有突厥骑兵,前有大周良将阴世章的复杂局面。
是徐文静那时候冒死献计,搞定了突厥,解除了太州的外患,齐伯世才能腾出手来,跟前朝大周的主力军队决一死战,最后趁着安子常击杀前朝德祯帝的时机,迅速占领长安,才能登基称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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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5章 先知 (4K,12月粉红2100、2130+)
徐文静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心神恍惚,走在路上,甚至没有看见刚刚骑马经过的柱国侯萧士及跟他打招呼的声音。
萧士及勒住马,在长安街头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徐文静的背影,摇摇头,转身策马,往长安城外去了。
刚出长安城没有多久,萧士及就看见出城的大道旁边,停着一辆青绸油壁香车。
萧士及看了一眼那车,就看见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俏颜,正是穆夜来。
萧士及有些愕然,又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就要策马离去。
“柱国侯!”穆夜来出声叫道,“有件事,我想提醒柱国侯。”
萧士及没有理她,往自己的马身上抽了一鞭子,旁若无人地离去。
“……是有关你夫人的!”穆夜来顿了顿,又叫道,说完咬着下唇,从车窗里探头看去。
萧士及果然勒住马,又转头回来,来到穆夜来的香车边上,问道:“我夫人怎么啦?”
穆夜来淡淡地道:“这里不方便说,柱国侯有没有兴趣,跟我车上坐一坐?”
萧士及转身就要走,“不说算了。”
“不是我故意拿乔,实在是事关重大!——今日是徐尚书家的赏菊宴,你夫人也去了,是不是?”穆夜来又说了一声,凡是跟杜恒霜有关的事,她知道萧士及是不会真正视而不见的。
萧士及果然停了下来,半晌从马上下来,将缰绳扔给小厮,来到穆夜来的车前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如果我说,是一件可能会抄家灭族的大事,你还要在这里听吗?”穆夜来压低声音道。
幸亏这里已经是道边,行人见他们又是香车,又是高头大马,都避得远远地。他们跟前没有别人。
萧士及刚才正好看见徐文静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到那个从茶楼飘然而落的胡人,心里一动,颔首道:“那好,我就信穆三小姐一次。”
穆夜来气结,忍不住道:“信我一次?——好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样。”说着,气呼呼地放下车窗的帘子,抱着胳膊往后挪了挪。
香车前面的车帘被掀开,萧士及跳上车,高大的身形立即显得这宽敞的车里变得拥挤起来。
穆夜来深吸一口气,长话短说,“柱国侯,你要管着你夫人,不要没头苍蝇一样在外面乱碰。她想帮你是好心,但是她一个内宅妇人,什么都不懂,反而会给你添麻烦。——一动不如一静,还是不要再出去了。”说着,又道:“妇人当以贞静为主。她是原配正室,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样的身份位置,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成日在家里高卧,都没有人撼动得了她的地位,何必在外面闯了祸,还要把你拖下水。”
萧士及皱了皱眉头,“这就是你说的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耍我吧?”
穆夜来一窒,半晌才幽幽地道:“你不听我劝就算了。我就一句话,让你妻子离徐家远点儿。——徐家的好日子不多了。若是让他们缠上,你们柱国侯府也难逃一劫。就算不是抄家灭族,但是你辛苦这么多年换来的爵位和地位,都要丢得干干净净了。”
顿了顿,趁萧士及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穆夜来又道:“还有,你若是不甘心蛰伏,可以好好关心一下漠北突厥人的局势,最好能够亲自去那边看一看,更有帮助。”
“漠北?”萧士及很是怀疑。现在大家都在防着江南,穆夜来居然说漠北,是不是有些南辕北辙?
“对。漠北。漠北在先,江南其后。——你若是想建功立业,这两样要分清先后。”
居然还说到江南……
萧士及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抱起胳膊,深思地看着穆夜来,“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你怎么总能知道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儿?你到底有什么料敌于先的本事?”
穆夜来嫣然一笑,“这不是我的本事,这是听我姐姐说的。——我姐姐,穆贵妃,她很得陛下宠爱……”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是却让萧士及释然了。
如果这些话是从宫里传来的,就说得通了。
毕竟永昌帝这个人,不像一个特别圣明的皇帝。而且他跟内宫妃嫔有时候也说这些朝堂中事的,并没有内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你说,徐家的事儿,也是从陛下那里传来的?”萧士及低声问道。
穆夜来郑重点头,“正是。他们过不了今年的除夕。”
萧士及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徐文静是大齐元谋起事的三功臣之一,虽然后来的军功不算显赫,但是最早从龙的功绩在那里,是永昌帝能够登上皇位的大助力之一,而且他也很老实,现在做的民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本是个特别容易犯错误的职位,他却做得兢兢业业,很是检点,并没有贪墨,更没有犯什么事儿,永昌帝为何要拿下徐家?
徐文静既没有兵权在手,在文官中也比较孤立。毕竟大齐如今的文官,还大半是清河崔家那一派的,所谓“崔半朝”可不是白叫的。
萧士及很肯定地知道,徐文静跟清河崔家并不对付,也就是说,徐文静并没有触怒过陛下。
陛下有必要对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文官吗?
萧士及想不明白,征询地看着穆夜来。
穆夜来笑了笑,“你别问我,我也是糊涂着呢。——我姐姐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若不是徐文静千方百计娶了我们穆家女儿为继室,我姐姐才懒得关注他们家。”
萧士及想着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穆夜来和穆贵妃大概也不会很明白,就点点头道:“既如此,就看着吧。若是徐家真的获罪,我萧士及就欠穆三小姐一个人情,以后一定会还的。”
穆夜来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用了,柱国侯,你不欠我什么。我来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并不是要贪图你什么人情。——我言尽于此,你下去吧。”说着,毫不犹豫地将萧士及赶下车。
萧士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掀开车帘下去了。
牵着马站在道旁,萧士及看着穆夜来的香车离去,脑子里不断回想着穆夜来说的三件事。
一件,是徐家有可能要被抄家灭族。
第二件,是突厥会作乱。
第三件,才是江南。
而萧士及和毅亲王这些天,都把目光投向了江南,从来没有想过突厥那边会出什么事。
难道他们是努力的方向错了?
漠北的突厥人,上一次被萧士及和毅亲王打的落花流水,再不敢往大齐国土上踏上一步。
穆夜来为何说漠北的突厥人会先出事呢?
萧士及心里一紧,忙翻身上马,迅速往他往常和毅亲王打猎的地方奔过去。
他带的几个亲兵也在后面骑着马跟着他风驰电掣般往前跑。
穆夜来坐在车里,等走远了,才悄悄撂开车窗的帘子,往后看着萧士及一行人龙腾风举的彪悍背影,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刚才跟萧士及说的事儿,当然是跟宫里的穆贵妃和永昌帝完全没有关系的。
因为这些事,根本就还没有发生,她只是在告诉萧士及,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发生的事儿。
她没法说得很具体,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结果,不知道原因和过程。
比如民部尚书徐文静家,再过一阵子,就会被人告发“谋反”,被永昌帝震怒之下,下旨满门抄斩。
穆夜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上一世的时候,嫁给徐文静做继室的,并不是穆侯家旁支嫡女,而是她穆夜来的亲妹子!也就是穆侯府正经的庶女。
而徐文静谋反的事儿一爆发出来,穆侯府就跟着倒霉在陛下面前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也立不起来。而且上一世的时候,万贵妃并没有被赐死,她这个时候正跟自己的姐姐斗得不可开交。这件事爆出来,让万贵妃立即抓住把柄,将自己的姐姐,那时候还是淑妃的穆夜歌打入冷宫,后来还被赐了一杯鸩酒……
那时候,她不知厉害,只知道追着萧士及跑,并没有想过如果穆淑妃死了,穆侯府败落了,对她会有怎样的后果。
直到后来进柱国侯府做了妾,她才明白,她本来有一手好牌,生生被自己给坑了。——没有强大的娘家,她在柱国侯府的日子真是举步维艰。
若不是萧士及为了跟杜恒霜作对,故意抬举她,她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所以这一世,当穆侯决定要跟徐文静结亲的时候,穆夜来使尽浑身解数,甚至不惜设计远房堂妹,才勉强让穆侯同意不嫁穆侯家的亲生女儿,而改用家族里面远房旁支的嫡女嫁与徐文静做填房。
这样的话,就算以后徐家被抄家灭族,也不会让穆侯家一败涂地。
再说宫里面,她已经帮穆贵妃想好了对策。如果嫁给徐文静的穆氏是穆贵妃的亲妹子,穆贵妃是肯定会被牵连的。但是如果是远房堂妹就没关系了。——这个远,是灭九族都不会牵连到的“远”。
关系隔得那么远,但是穆贵妃还是对这个妹子谆谆爱护,这样的穆贵妃看在永昌帝眼里,只会觉得她厚道,不会看她不顺眼……
当然最重要的,是穆淑妃上一世唯一的对手万贵妃,已经死了。
穆淑妃上一世的那杯鸩酒,已经转到了万贵妃头上。
有了穆夜来,穆侯府和穆贵妃这一世的命运,一定会不一样的。
至于漠北的突厥人,穆夜来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徐家被满门抄斩之后,突厥人绕过北面的漠北都护府,带着全部兵马,不知道从哪里借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差一点威逼长安。
是萧士及挺身而出,临危受命,带着大军出城迎战,血战十天十夜,将入侵的突厥人杀得干干净净。
这一役,不仅重创突厥,而且让萧士及的名声响彻大齐,真正跟安国公安子常平起平坐……
等她说的这些事一一应验了,萧士及对她的印象应该有所改观吧?
穆夜来放下车窗上的帘子,靠到车板壁上,微微地翘起嘴角。
……
长安城的徐府里面,徐文静的大夫人穆氏终于姗姗来迟,登上菊花台,对众人颔首示意。
太子妃和毅亲王妃都沉了脸,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穆氏笑着问汤氏,“弟妹,帮我介绍一下吧,我很少出来见人,这些人是谁,都不认识呢。”
汤氏忙道:“这是太子妃殿下。”
穆氏过来深深躬腰行礼,“见过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容色稍霁,淡淡地道:“徐大夫人真是贵人事忙,居然让本宫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毫不犹豫地站起来道:“不过既然你现在来了,本宫的礼数也就尽到了。——你们高乐吧,本宫恕不奉陪了。”说着,带着内侍宫女扬长而去。
跟她坐在一起的千金公主和崔盈盈连忙起身,对穆氏微微颔首,道:“我们也告辞了。今儿来了一天,家里人该等急了。”也追着太子妃离去。
穆氏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她虽然是姓穆,但是跟穆侯家隔得太远了,从小在家娇生惯养,没有见过世面。到了徐家,又被徐文静捧在手心里面疼,事事都顺她的意,她还真没想过要如何讨好太子妃和毅亲王妃。
在她看来,这些人既然过来做客,就要给她面子,又不是她去人家做客……
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给她面子。
穆氏尴尬地立在台上,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
汤氏急得要死。又没有男人在这里,你哭得梨花带雨给谁看啊?!
小户人家的闺女就是上不得台面,略被宠一宠,就轻狂得不知道自己骨头有几两重。难怪老话说得好,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真是没有说错……
汤氏一边在心里埋怨穆氏,一面拉着她过来给毅亲王妃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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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6章 惊心 (5K,含12月粉红2160、2190+)
毅亲王妃端坐在那里,好好打量了穆氏一番,才微微颔首道:“徐大人有心了。”并不是跟穆氏说话,而是表示她给的是民部尚书徐文静的面子。
穆氏虽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不是傻子,太子妃和毅亲王妃的不悦,她都感觉到了,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向她们解释,自己不是有意的……自己来得晚,也是要伺候徐大人……
不过这些闺房私密话儿,她如何说得出口?
穆氏哭得更加厉害,捂着脸全身颤抖。
毅亲王妃叹息着站起来,淡淡地道:“既然徐大夫人今日身子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对着汤氏淡淡点头,回头看了杜恒霜和诸素素一眼。
杜恒霜和诸素素早就跟着她站起来了,彼此笑了笑,杜恒霜对汤氏道:“二夫人,你们大夫人哭成这样,想必身上真是不好,你就不要逼她出来待客了。我们也走了,客走主人安。可怜见的,大夫人,您别难过了,我们这就走。”说着,和诸素素一起,一左一右走到毅亲王妃身边,略退后半步,一起出去了。
太子妃和毅亲王妃两个为主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人当然没有必要留下来,再说也都对徐大夫人不满,也趁机站起来告辞而去。
菊花台上只剩下徐大夫人穆氏的娘家人。
穆氏的娘亲脸色铁青,连说三个“好”字,也带着家里人离去。
穆氏放下捂着脸的帕子,看着空荡荡的菊花台,面前被风吹动轻轻荡漾的细纱垂帘,还有身后带着清凉寒意的水幕,一排雪白的编贝小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看就是要发脾气的征兆。
汤氏更加心惊胆战,忙道:“大嫂,我房里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着,带着自己的人匆匆离去。
穆氏一个人站在高高的菊花台,在心里暗恨这些人都不给她面子再看这高台菊花,就觉得刺眼的很。
“滚滚滚!——有什么了不起!”穆氏心浮气躁,总想发泄一番,才能让心里舒服点儿。
她顺手抓起身旁桌子上装螃蟹的荷叶盘,狠狠往菊花台下的名品菊花扔出去,将那菊花砸得稀烂。
听着那稀里哗啦的声音,穆氏心里说不出的痛快,索性将桌上所有的杯碗盘盏都扔了下去。
菊花台下一片狼藉,穆氏却是说不出的高兴,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菊花台上,仰天大笑起来,如同中邪一样。
她的丫鬟婆子站在菊花台下,看着高台上状似疯癫的大夫人,个个缩着脖子,不敢上前劝她。
……
徐文静进了宫一趟,求见永昌帝。
永昌帝正好这些天心情还不错,就宣徐文静进来,特意赐坐,问他有什么事。
徐文静支支吾吾地暗示了一番,希望能单独跟皇帝陛下说说话。
永昌帝本来有些不高兴,但是徐文静貌似无意地说了两句突厥语,永昌帝一下子脸色严肃起来,将身边的人屏退,带着徐文静去了御书房。
君臣二人在御书房待了一下午,天色快黑的时候,才放徐文静出宫。
徐文静从皇宫里出来,心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一路皱着眉头回到徐府。
一进门,就听见家里大呼小叫的,下人婆子跟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
“你们成何体统!?”徐文静厉声呵斥道。
一个婆子战战兢兢地上前道:“大老爷,您可回来了,您快去菊花台看看吧,大夫人……大夫人……在那里闹得不像话,二夫人拦都拦不住。”
“是夫人?出了何事?”徐文静很有些动容,忙往二门上跑过去。
那婆子气喘吁吁跟在后头,将今天的事儿一五一十跟徐文静说了。
“……太子妃和毅亲王妃走了之后,二夫人也带着下人走了。大夫人想是面子上过不去,在菊花台上摔了一阵子东西,后来就又哭又闹,再后来,在菊花台上跳起舞来,一边跳,还一边脱衣裳……”
“什么?!”徐文静听了,太阳穴那块儿突突地跳,“你说什么?夫人在菊花台上脱衣裳?”
那婆子重重点头,跟徐文静一起往后花园的菊花台跑。
一路上急匆匆地,徐文静瞥见一只雪白的猫一样的小动物从身旁一掠而过,有些奇怪,问道:“这里怎会有猫?”
穆氏别的都好,就有一个毛病,怕猫,非常地怕。
所以她进门之后,徐文静为了让她高兴,将府里所有的猫都弄走了。
那婆子觑着眼睛瞟了一眼,也只看见一处白影一闪而过,忙道:“许是外面的野猫吧,不碍事的。”
徐文静收回目光,往菊花台疾奔而去。
到了菊花台下面,徐文静仰头就看见穆氏在菊花台上,已经脱得只剩下肚兜,露出雪白粉艳的胳膊和大腿,手臂上戴着两个赤金臂钏,手腕上各悬着一个金色铃铛,在菊花台上急速舞动着,铃声叮当,手臂婉转如绵。
徐文静目呲欲裂,瞪着菊花台上的穆氏,又恼又气。
再看看菊花台下,都是大房和二房的丫鬟婆子,还有不远处,有些花儿匠正张大嘴往这边瞧,那目光里,尽是男人都明白的那股饥渴和欲望。
徐文静恼得大叫一声,“夫人这是怎么啦?!”
二夫人汤氏听见徐文静的声音,回头看了看,正是她今天早上打过照面的徐文静,忙过来问道:“大哥,您早上不是回来了吗?”
徐文静恼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了?我那时候嘱咐你要好生帮衬夫人,你是怎么做的?别以为你是二弟的正室,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要起了歪心思,我一样能把你赶出徐家!”
汤氏一听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应该是他们真正的徐大老爷……
“大哥,不是弟妹我帮大嫂,实在是……大嫂不听弟妹我的话!”汤氏走过来劝道,朝菊花台上努努嘴,“大哥,赶紧去把大嫂弄下来吧。大嫂这样子,完全不像她自己,倒像是撞客着了,得要请个道士来收一收才好……”汤氏心有余悸地道,“才刚我派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去菊花台要把夫人带下来,可是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手一个,把我那些婆子都扔到菊花台下,有一个婆子脑门磕在石头上,已经晕死过了。喏,就在那边,她们正给止血呢。”
徐文静收了怒色,再看周围并没有男人,远处的花儿匠不足为虑,等下全部杀了也就行了……
“有劳弟妹了。还请赶快帮我去寻郎中过来。我看夫人的样子,脸色潮红,气虚声竭,好像确实不太好。”徐文静一边说,一边亲自上了菊花台,一步步往正在台上随意舞动的穆氏那边走过去。
如果穆氏不是他的妻子,他肯定会笑吟吟地看着这女人脱下所有的衣裳,在光天化日之下跳舞。
可如果这样跳舞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他就笑不出来了。
“夜纹……夜纹……是老爷回来了,你快停下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徐文静一边慢慢靠近,一边轻声对着穆氏比划,生怕吓着她。
穆氏一片悲愤,只觉得胸中有无穷无尽的愤怒无法宣泄,浑身上下燥热不已,只想凉快些,再凉快些。
回头看见徐文静,她的目中有了一丝清明,正在解肚兜的手缓了一缓。
徐文静再向前跨了一步,袍子下摆沾着的几根雪白的狐毛突然被风吹动,往前轻飘,落在穆氏赤裸的小腿上。
穆氏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清凉从小腿处慢慢注入,上升到她燥热的脑子里。
泛红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
“……老爷!”穆氏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徐大老爷徐文静,娇呼一声,便软软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好了好了,没事了……”徐文静无比心疼,回头让跟上来的丫鬟把衣裳拣起来给穆氏披上,然后将穆氏打横抱起来,回正院去了。
过了一会儿,汤氏带着请来的郎中匆匆忙忙赶到正院,让他给穆氏诊脉。
徐文静紧张地坐在一旁,问道:“内子可是有碍?”
那郎中诊了半天,摇头道:“看脉相还好,不像是有病。”看了徐文静一眼,又道:“能不能让鄙人见一见夫人的金面?诊病讲究‘望闻问切’,能观气色,能更好地帮助诊病。”
徐文静没法,只好掀开帐帘,给那郎中瞧了瞧。
那郎中看过去,只见穆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就像是睡着了,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面色一沉,道:“徐大人,您夫人只是睡着了而已。——这也要请郎中,您真是疼这位夫人。”说着,站起来拱了拱手,就告辞离去,连药方都没有开。
徐文静也是疑惑,伸手探了探穆氏的额头,还有她的胸口,都很正常,没有生病的迹象。
可是她就是不醒,怎么叫也叫不醒。
徐文静甚至让人拿了铜跋过来,在穆氏耳边使劲儿敲着,一般人都能震聋的耳朵,可还是叫不醒穆氏。
汤氏和徐二老爷都等在外头,脸上都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春杏走了进来,麻利地让下人给二老爷和二夫人上茶,又道:“二夫人、二老爷,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老爷,我也会帮着伺候夫人的。你们家里还有孩子,一直守在这里也不是事儿。”
徐二老爷和汤氏对视一眼,都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小嫂子了。”说着,和汤氏一前一后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徐二老爷免不得发牢骚,道:“大哥这哪里是娶继妻?——分明是娶回来一房祖宗!连太子妃和毅亲王妃都敢得罪,她以为自己是千金公主啊?!”
汤氏苦笑道:“你错了,人家可是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大哥,她眼里还有谁?”
徐二老爷冷笑一声,重重地捶了桌子道:“蠢货!蠢货!她以为只要服侍大哥,她就是太皇太后了不成!——这也得大哥做了太上皇,才轮到她做太皇太后!”
汤氏忙道:“老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说着,又忍不住撇了撇嘴,“当初我就说,这小门小户的小娘子,做妾做外室都使得,做正妻,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你看长安城的这些官儿,有几个的正妻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
徐二老爷倒是笑起来,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柱国侯夫人,不就是小户人家出身?”
汤氏啐了他一口,道:“放屁!——柱国侯夫人虽然生父是商人,可人家也是前朝出了名的大盐商。东萧西杜的名头,你只当是白叫的?有了那般的富贵,柱国侯夫人怎又会同娇生惯养的小户女子一样没有见过世面?再则,她生父早逝,她实际上,是洛阳大司马,如今的京兆尹许绍养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是京兆尹许绍的填房,这也是长安城的官儿当中尽人皆知的事儿。
徐二老爷点点头,笑道:“是是是!都是为夫失言了,还望夫人莫要见怪。”说着,对着汤氏长揖在地。
汤氏笑着避开,道:“老爷折杀妾身了。”
两人说笑一番,很是融洽。
汤氏见徐二老爷心情好了一些,就低声道:“老爷,有件事,我一直想跟老爷说来着。我是妇道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办,全凭老爷做主……”说着,凑到徐二老爷跟前,将今天早上见到两个“徐文静”的事儿说了一遍,包括大房里的下人仆妇这两天动不动就大白天睡过去的异样。
徐二老爷先还带笑听着,后来神情就越来越严肃。
“这事儿确实蹊跷。”徐二老爷捻着胡须,在屋里踱步,“我跟你说,大哥这阵子,也对我说,一回府,他就觉得心里沉甸甸地,很是不舒服。一出去,他就马上好了,甚是奇怪。——跟你刚才说的大房的事儿,确实有些相似之处。”说完又道:“那个跟大嫂弄……的男人,你可看见确实是大哥?”
汤氏回忆着道:“确实生得跟大哥一模一样。只是……”又把刚才徐文静对她吼的话说了一遍,道:“你听听,大哥刚才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说,他早上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出去了,这晚上才回来。”
如果徐文静根本没有回房,那跟穆氏弄那事儿的人,就不是徐文静。
但是汤氏又说跟徐文静生得一模一样……
徐二老爷知道,这种事,如果不是确实如此,汤氏犯不着说着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他知道,汤氏早就对穆氏不满。如果能有机会落井下石,说穆氏偷汉子,汤氏可是不会容手的。
汤氏没有这么说,就说明那件事,差不多是真的。
确实有一个跟徐文静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出现在徐文静不在家的时候。
徐二老爷的脸色更加严肃,站起来道:“你跟谁都别说,我去问问大哥。”说着,急匆匆往大房去了。
……
天黑的时候,萧士及也从城外打猎归来。
他一回来,就去了内院,看见杜恒霜正带三个孩子吃饭。
两个大的坐在桌旁,小的才几个月,被杜恒霜抱在怀里。
萧士及脸上紧绷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下来。
杜恒霜抬头,看见是萧士及进来了,忙笑着站起来道:“你回来了。今日玩得可好?”
萧士及点点头,道:“我去洗手,换身衣裳,回来跟你一起吃饭。”
平哥儿和安姐儿大叫:“爹爹!”
萧士及微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乖。等爹爹去换身衣裳。”说着,进屋去了。
杜恒霜想了想,将怀里的阳哥儿交给乳娘,自己跟着进了屋子,一边帮萧士及找衣服,一边问道:“你怎么啦?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萧士及在屏风后叹口气,脱下身上的深紫箭袖长袍,道:“今儿跟王爷说了点儿事,王爷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但是也没有跟我说。”很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杜恒霜听了,反笑了,道:“王爷不跟你说,是为你好,你担什么心?”
萧士及没有做声。那时候,他跟王爷提起来,说是从穆夜来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个是徐文静要倒霉了,另一个是突厥那边有异动。
本来他还想说,这两件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可是毅亲王一听,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地。
快要回家的时候,萧士及忍不住,问道:“王爷,若是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士及为您分担分担?”然后后又试探着问道:“徐文静到底是当年元谋起事的三功臣之一,如今又没有犯错,何故圣上要……铲除他?”
对于这些元老重臣,除了谋反是罪不可赦,别的事情,陛下应该都会网开一面的。
萧士及想不通,徐文静在什么地方触了永昌帝的逆鳞……
毅亲王当时拍着他的肩膀,长舒一口气道:“士及啊,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好。”说完,又郑重对他道:“士及,我只希望,在将来有一天,你要为我大齐一雪前耻……这个脓包捂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到了要挤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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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7章 善诱 (4K,12月粉红2220、2250+)
萧士及莫名其妙,不明白毅亲王说得是什么意思。
徐文静犯事跟漠北的突厥,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徐文静通敌?!
萧士及一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在屏风后面换衣裳的时候,萧士及猛然想到这个可能。
但是又觉得有问题。
通敌的话,要么戍边大将,要么是朝中重臣,徐文静两边都不靠,就算他想通敌,人家突厥也未必把他放在眼里。
徐文静有什么筹码,是值得突厥人青睐?同时被陛下忌惮的呢?
萧士及心不在焉地接过杜恒霜递过来的袍子换上,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想起穆夜来的话,问杜恒霜,“你今天是去徐尚书府上了吧?”
杜恒霜点点头,“徐尚书的赏菊宴就在今天。不过,我们没有赏成菊花。”杜恒霜想着今日在徐家的事儿,有些讥诮地笑了。
萧士及没有忽略杜恒霜唇边的笑容,赶忙问道:“怎么啦?有事吗?”
杜恒霜就把徐大夫人今日姗姗来迟的事儿说了一遍。
“……本来是为了她办的赏菊宴,但是她却能让大家等她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太子妃、毅亲王妃都在在那里坐着干等。你说,她到底有什么底气,让大家都在那里等她一个人?这份气势,简直直追当初的万贵妃。”杜恒霜撇了撇嘴,给萧士及整整胸前的衣襟。
萧士及低头,在杜恒霜面上亲啄一口,觉得面如凝脂,忍不住伸臂抱住她,按在内室的墙壁上,往她唇上亲过去。
她的唇柔软香甜,如饮佳酿,让萧士及沉醉不已。
大手不知不觉抚上杜恒霜高耸的胸前揉捏起来。
杜恒霜这才猛醒过来,将萧士及一把推开,嗔道:“大白天的,你就忍不住了?”
萧士及看着杜恒霜满脸娇嗔的样儿,抓过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笑道:“我看见你就忍不住,你说怎么办?——都怪你,生得这么好看……”
杜恒霜抿嘴笑,将手从萧士及手边抽出来,啐了他一口,“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还没个正形儿。若是让孩子们瞧见,我看你的脸往哪里搁。”
萧士及微微一笑,拉起杜恒霜的手,“我们去吃晚食。”带着她一起走出来。
外屋伺候的丫鬟婆子看见侯爷和夫人携手出来,都偷偷地笑。
侯爷和夫人感情好,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当然腰杆挺得更直。
两人来到堂前坐下。
如同以往一样,萧士及坐到平哥儿和安姐儿中间,杜恒霜将阳哥儿从乳娘怀里抱过来,坐到安姐儿旁边。
“平哥儿,吃这个。”萧士及给他夹了一只光明虾炙。是厨娘用明火一只只烤出来的,外面抹了一层薄薄的牛油,烤出来的虾呈半透明状,润泽鲜嫩,很考火候。
萧士及知道平哥儿最爱吃这个菜。
平哥儿忙道:“爹,您也吃。”伸出筷子,给萧士及也夹了一只虾炙。
安姐儿皱了皱翘翘的小鼻子,仰头对萧士及拖长声音道:“爹——,我也要。”
萧士及道:“安姐儿,上一次给你夹的虾炙,你吃了一口就吐出来了,爹爹还记着呢。”
安姐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低头猛吃一大口饭。
杜恒霜看了皱眉,道:“安姐儿,你不爱吃的东西,就不要吃。不要为了跟人争,不喜欢的也要吃。到时候吃不了又吐出来,实在是太糟蹋东西了。你要知道,外面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你过得好呢……”
萧士及现在是慈父,杜恒霜只好做严母。
安姐儿如今更怕杜恒霜,听她一说,忙连连点头,认错道:“娘,我再不这样了。”
萧士及笑着给她舀了一碗白龙羹,道:“知错就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来,这是我们安姐儿爱吃的,爹爹和娘都知道。”白龙羹是用桂鱼拆了刺,碾碎了做成的鱼丸,加了一点点剁碎的桂圆肉,合着芡粉裹成的,既香甜,又软糯,安姐儿非常爱吃。
平哥儿和安姐儿相视而笑,吃得开开心心,很快吃完晚食,高高兴兴地对萧士及道:“爹,今儿晚上还去给我们说故事吗?”
萧士及这阵子赋闲在家,杜恒霜为了不让他有太多的空闲功夫胡思乱想,便让他多去陪平哥儿和安姐儿。
只要他在家,就带着平哥儿和安姐儿去后院的山上爬山游玩,或者在后院的小河湾坐船。有时候,也带着两个孩子练习骑射,还教他们打拳。
到了晚上,他要陪两个孩子吃晚食、沐浴,然后在他们上床睡觉的时候,给他们讲些小故事,哄他们睡觉。
这样的安排,不仅让萧士及忙了起来,而且大大拉近了他跟两个孩子的距离。
对于男人来说,他们没有经历过女人十月怀胎,跟孩子的感情也不会像女人一样,从孩子生出来的那天开始,就喜爱得不得了。
男人对孩子的感情,还是要在日常相处,在他为孩子付出的心血中培养出来。
如果有亲手带大的孩子,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在心里的位置绝对是不一样的。
这种感情,跟血缘无关。
男人对于自己血亲子女的感情,没有女人想象的那么牢靠。
所以俗话说,有后妈就有后爹。
杜恒霜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有意让萧士及多跟孩子相处。
萧士及也发现自己对两个孩子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以前知道他们是自己的亲生子女,是自己的责任。
现在却在责任之外,多了一层厚厚的感情。
亲手带过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萧士及含笑应了,道:“你们先去外面玩一会儿消消食,等过一个时辰,爹去给你们沐浴,然后陪你们歇息。”
平哥儿和安姐儿欢呼一声,跑到外面的院子里玩去了。他们的养娘和丫鬟急忙跟了出去。
欧养娘也曾暗地里问过杜恒霜,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毕竟她见过的大户人家里面,男主人都是不会亲自带孩子。他们要在孩子面前维护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
杜恒霜笑着安慰欧养娘,让她放心,还反问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好?萧士及能打发时间,还能增强父子之间的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欧养娘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说不过杜恒霜,便也笑了,不再管这些。
此时欧养娘站在杜恒霜身后,欣慰地看着她跟萧士及喁喁细语,很是高兴。——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
对她来说,杜恒霜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杜恒霜就对身后的丫鬟婆子吩咐道:“你们也下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伺候了。等我们吃完了,你们再来收拾桌子就行了。”
在柱国侯府的正院,一向是这样的。
先让两个孩子吃完饭,然后杜恒霜和萧士及一起吃饭,同时伺候他们的丫鬟婆子也下去吃饭,给夫妻两人一点独处的空间。
自从萧士及赋闲在家,他们就是这样行事。
正院的丫鬟婆子对这一点当然是感激涕零。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吃饭的点儿。往常都要主子吃完了,她们才能吃,经常饿得前心贴后背。现在就好了,他们可以在正常饭点吃饭,也不用急吼吼跟抢命一样,同时也能吃到热汤热菜。
丫鬟婆子三三两两退了下去,只留下萧士及和杜恒霜在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堂上坐着吃饭。
萧士及喝了一口汤,对杜恒霜问道:“雪儿最近怎样?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居然问起了杜恒霜的妹妹杜恒雪的消息。
杜恒霜知道萧士及问杜恒雪,其实是在问海西王杜那兹,也就是杜恒霜和杜恒雪的爹爹杜先诚。
“前阵子海西王身子不好,我妹妹在专心给他治病呢。你知道,海西王早年在海上伤了身子,现在发作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症候。”杜恒霜淡笑着道,低头喝自己的桂圆燕窝粥。
萧士及有些事情想问杜先诚,闻言忙道:“海西王病了?咱们明日不如去看看王爷?”
杜恒霜也挺担心杜先诚的身体,但是又担心惹麻烦,迟疑着道:“……不好吧。咱们不适合跟海西王走得太勤。”
杜恒雪被海西王收为义女,已经够扎眼了。如果杜恒霜和萧士及还往上凑,她怕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如果杜先诚的身份一拆穿,可是欺君之罪。
“为什么?”萧士及有些不以为然,笑吟吟地道:“就不许咱们去巴结巴结王爷?何必做得这么清高呢?大家都明白的。咱们不凑上去,才会引人注意呢。”
杜恒霜想了想,还是不太情愿,“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陛下……”她四下看了看,虽然丫鬟婆子早都下去了,她还是很慎重地打量一番,才压低声音道:“陛下心眼小,容不得一点点隐瞒。况且,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就连太子殿下,现在都蛰伏起来了。去东宫拜谒的人,太子一概不见。那些人在太子跟前碰了壁,又转而见毅亲王,只望得到他们的青睐,就能一步登天。”
萧士及听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偏着头看着杜恒霜,“继续说下去。”
杜恒霜见萧士及这样郑重其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道:“这也是我的小见识。比如这后院里面,我是主持中馈的主母,但是我手下,也有欧养娘、知数、知钗,还有各个管事婆子,以及外院的萧大管事、各铺子的掌柜,这些人是帮我打理整个柱国侯府而已。如果有人把他们看得比我还重,我当然会有想头了……”
杜恒霜在那里娓娓诉说,萧士及却如同醍醐灌顶,马上想起了徐文静的事儿。
他之前钻了牛角尖,总觉得徐文静只是管民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的账目而已,手里既没有兵,又没有权,如何会被陛下忌惮到这种地步?
其实他是忘了另外一层。
就是徐文静,跟毅亲王走得很近。
更重要的是,在陛下面前,徐文静从来不掩饰他对毅亲王的欣赏和支持。
毅亲王手里有兵,徐文静手里有钱……就算那钱不是他的,但是他管着钱,就这就够了……
萧士及的心思急速转动起来。
如果陛下是因为这个原因忌惮徐文静,那倒也说得通。
因为他忌惮的其实不是徐文静,而是徐文静支持的毅亲王!——陛下居然忌惮毅亲王!
但是毅亲王为何又说徐文静的事,跟突厥人的事,其实是一回事呢?还说这是个捂了很久的脓包?
萧士及看了杜恒霜一眼,欲言又止。
杜恒霜很是奇怪,她很少见到萧士及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
“你到底是怎么啦?有话就说啊。你跟我还有顾虑吗?”杜恒霜笑着问道,伸手过去盖住萧士及拿着筷子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萧士及心头一暖,暗忖穆夜来说的那话,也未必是对的。霜儿可能是不懂这些朝堂中的事儿,但是她很聪明。若是自己事事跟她说起,然后跟她一起分析,说不定她比自己还厉害……
萧士及跟杜恒霜说话,从来没有什么顾忌,出口就道:“穆夜来说,你是个内宅妇人,什么都不懂,在外面为我奔走,反而会给我添麻烦。——我觉得她说得不对。你这么聪明,怎会给我添麻烦?再说,就算添麻烦,我也不怕。你是我妻子,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杜恒霜先还笑盈盈地听着,待听到萧士及说起穆夜来的话,她脸上的神情淡了下去。
“哦?穆三小姐说的?你什么时候见过穆三小姐了?”杜恒霜努力维持着嘴角有些僵硬的笑容,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在心里却已经把萧士及骂了个贼死……穆夜来穆夜来,你们很熟吗?都连名带姓称呼上了……
萧士及伸手夹一只虾炙吃,毫不在意地道:“就是今天啊。我出城打猎的时候,在城外碰见她了,她跟我说些她从穆贵妃那里听来的消息。”顿了顿,又道:“我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但是跟王爷提了一句,王爷居然很是慎重。”
“从穆贵妃那里听来的消息?”杜恒霜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轻柔,像是在跟平哥儿和安姐儿说话一样,循循善诱,“从穆贵妃那里听来的什么消息?——侯爷可愿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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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8章 揣摩 (4K,含12月粉红2280+)
“也不是穆贵妃亲口说的,是听穆夜来说的。她说……”萧士及像是觉察到什么,说话声戛然而止,偏头看了杜恒霜一眼,听出了杜恒霜语气有些怪怪地,虽然没有疾言厉色,可是她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知道她,在某些方面跟他一样,就是越重视的事,越会显得轻描淡写,甚至从语气神情中完全看不出来。——只有特别熟悉他们行事的人,才能体会出这样细微的差别。
“你怎么啦?”萧士及放下筷子,往杜恒霜那边挪过去,坐到她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笑着问道。
杜恒霜端坐浅笑,斜睨他一眼,“我没事啊。我就是好奇,那穆贵妃说了什么事儿,连王爷都郑重其事。”极力掩饰自己的不悦,可是她不知道她在萧士及眼里,就跟水晶一样透明。她的情绪好恶,完全瞒不过萧士及的眼睛。
萧士及暗忖自己刚才到底是哪句话说得不对,让自己的小乖乖又不高兴。
反省半天,他也想不出哪句话不对,再细细查看杜恒霜的神色,似乎也不是特别不高兴,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没有不高兴?”
“当然没有。”杜恒霜摇摇头,在心里已经把萧士及不知道痛殴多少遍了。
萧士及想了想,笑道:“穆夜来说,穆贵妃告诉她,徐文静要倒霉了,还有漠北恐有异动,然后才是江南。”说完又道:“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连我都不明白,说与你听,你更不明白,所以我先去混着没说。”
杜恒霜确实不明白这些话什么意思,但是萧士及,可不像不明白的样子。
杜恒霜眯起眼睛,不善地瞅了萧士及一眼,待触到他探究的眼神,又忙低下头,道:“我就是奇怪啊,你去城外打猎,穆三小姐本来应该去徐家赴宴,可是她没有去徐家,却专门去城外等你,给你说这个消息,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萧士及心里一动,忙道:“是有些奇怪,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是后来,我跟王爷说了之后,王爷一整天都面色凝重,我才信了她的话。”
杜恒霜忍住心底的醋意,点点头,道:“那你现在相信穆三小姐是一心为你的了?”
萧士及怔了怔,“这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当然要从当年,穆三小姐千里迢迢去漠北救你说起。”杜恒霜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思,正色道,“那时候,你怀疑她的用心,如今,你怎么一点都不怀疑,就完全相信她的话,并且说与王爷听?”
“我没有相信她的话。”萧士及着急地道,“我就是随口跟王爷这样一说。你知道的,我们打猎是打猎,也不能一整天都不说话。后来王爷重视……”顿了顿,萧士及又若有所思地道:“看来王爷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儿,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居然一转眼的功夫,他的脑子又转到琢磨毅亲王的反应上面去了。
好吧,自己刚才完全在庸人自扰。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什么穆夜来……穆贵妃……,对萧士及来说,大概就跟外院的扫地婆子一样,只是个代号一样。
他要在自己面前特别慎重地掩饰,自己才应该上点儿心。
自己也是小题大做了。用素素的话说,作来作去,就作得自己男人记住了别的女人的名字……
杜恒霜决定不再提这事儿,瞪了萧士及半晌,又忍不住笑了,别过头肩膀一抖一抖地。
“啊?你怎么哭了?”萧士及还以为杜恒霜是伤心地在哭,又回过神来,忙扳着她的肩膀想要安抚她。
可是杜恒霜回过头,萧士及看见的,是一张旖旎笑脸,肌肤胜雪,双眉如弯月,令人不可逼视。
“顽皮。”萧士及轻轻拍了杜恒霜一下,“再这样,我可不会容情了。就算你是孩子他娘,我也一样打你的屁股。”
“你敢?!”杜恒霜娇嗔着,一双手就不由自主捂住自己的后臀,身子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离萧士及远点儿。
萧士及含笑看了她一眼,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晚上我就敢。”说完抱了抱她,“今儿早点睡。——浪上人的火来,你可得给我灭……”
杜恒霜的双颊霎时红得如同天边的晚霞。
炫丽的霞光从大门处照进来,映在杜恒霜的侧脸上,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艳桃红的春意。
萧士及见了,越发火热,匆匆忙忙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平哥儿和安姐儿,等他们睡着了,我马上回来。”
看着萧士及远去的背影,杜恒霜极力平复着自己上翘的嘴角,不想让过来收拾屋子的下人看出端倪。
可是她的面色这么红,眸子这样水意盎然,就算她再掩饰,也逃不过她几个亲近侍女和管事媳妇的眼睛。
这些人偷偷交换一个眼色,笑得贼眉贼眼。
杜恒霜咳嗽一声,起身带着知钗出去了,往杨太夫人住的念晖阁请安,顺路先去被封了的慈宁院查看一番。
老夫人龙香叶疯了之后,萧士及就把慈宁院封了起来,只派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跟在里面伺候。
龙香叶疯了之后,力气奇大无比,每一次发病的时候,非得几个婆子一起上,才能制住她。
杜恒霜虽然跟龙香叶不对付,但是现在看她这个样子,也颇为可怜她。为了担心那些婆子趁他们主子不在的时候,有意怠慢龙香叶,杜恒霜身子好了之后,也经常来慈宁院看一看,也是警醒那些下人的意思。
不要打量老夫人疯了不知事,就能随便磋磨她。
来到慈宁院,杜恒霜让知钗上前敲门。
门上一块小木板被拉开,里面的婆子探头看了看外面,见是杜恒霜来了,忙对里面叫了一声,“看好老夫人,夫人来瞧老夫人了!”
这是担心龙香叶会突然犯病,伤着了杜恒霜。
以前杜恒霜来的时候,龙香叶都会被纱布将两只胳膊绑起来,捆在身子两侧。
杜恒霜等那人开了大门,往里面瞥了一眼,问道:“老夫人这几日怎么样?”一边说,一边上了台阶,往慈宁院里面走。
那婆子弓着腰陪笑道:“老夫人这几日还好,只是天热,总是嫌屋里燥得慌,总爱出来逛一圈。”
杜恒霜点点头,“你们要仔细照看老夫人,若是有不妥,要马上回报。”
那婆子应了,领着杜恒霜进了正屋。
龙香叶半垂着,身上绑着纱布,坐在靠墙的一张圈椅上,双目无神,头发花白,以前保养得如同二十多岁少妇的脸上,已经干枯,布满皱纹。
杜恒霜仔细看了看龙香叶的面容,淡淡地道:“好像比前瘦了许多,你们是怎么给老夫人喂食的?”
龙香叶人事不知,饿了都不知道说,只是饿的时候,比别的时候狂暴一些。
那几个婆子都是按着饭点给她喂食,但是她不愿意吃的话,也懒得管她。
毕竟都只是下人而已,谁会如同亲生父母一样尽心尽力?
日子一长,龙香叶自然就瘦下来,因为营养不良。
不过一般疯子也没有长胖的,倒也是常情。
看守龙香叶的几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支支吾吾,陪笑着道:“夫人,您就别管她了。这么巴心巴肺地对她,就算她好了又怎样?还不是一样挫磨夫人?——我们这些下人都看不下去呢……”
杜恒霜挑了挑眉,目光里渐渐凝聚了怒火。
明明是这些婆子消极怠工,居然还打着是为她好的旗号。
她要是今儿纵然了这些婆子,说不定明天就会传出来,她这个做媳妇的,为了报以前的仇,故意使坏,挫磨已经疯了的婆婆了……
这个名声不仅难听至极,而且也是杜恒霜自己都受不了的。
有些坏名声,她一点都不介意,比如说她狠辣,说她善妒,甚至说她嗜杀都可以,可是如果说她欺凌弱小,她自己都会气炸肺。
她生平最恨欺凌弱小之人,又怎会自己去做这种她最讨厌的人?
龙香叶以前是很跋扈,但是现在,她只是一个病人,而且是一个完全失去神智的病人。
她杜恒霜犯得着跟这样一个人置气,继续放任下人欺凌龙香叶吗?
知钗在旁边瞥见杜恒霜的脸色,知道她已经怒不可遏了,忙站出来指着那婆子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你自己故意磨洋工不干活,让老夫人瘦成这样,却把这理由扣在夫人头上!——我且问你,可是夫人让你这样做的?有还是没有?!”
那婆子一听,知道不好,这些话,就算夫人是这么想的,也是决计不会承认的。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一心想着在夫人面前上好,就忘了这一茬了?
“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办好差事,怠慢了老夫人,请夫人责罚!”那婆子扑通一声跪下,对杜恒霜行礼不迭。
杜恒霜冷笑道:“还真成了我的错了。先前侯爷是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吗?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侯爷的亲娘!你就敢这样挫磨她?!”
负责看守龙香叶的几个婆子都蹭了进来,跟着那婆子跪下,一起给杜恒霜磕头。
“行了。你们这些人,拿着侯府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份例,就是这样办差的。”知钗也冷笑道,对杜恒霜道:“夫人,还是让萧大管事来办这事吧。”
慈宁院现在是封院状态。杜恒霜也只能进来看看而已,这边的人事安排,都是直接由萧大管事做主的。
萧士及这样做,也是要把杜恒霜摘开,免得让她不好做。
可惜萧士及忘了,内院的事,无论怎么摘,杜恒霜作为柱国侯府的主母,都脱不了干系。
“行,你让人去外院跟萧大管事说一声,明儿去正院见我。”杜恒霜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几个婆子跪在屋里,愣怔好一会儿,才各自起身,不敢再偷懒耍滑,赶紧给龙香叶洗澡,又给她喂食吃饭。
……
柱国侯府的正院上房里,知数和欧养娘在外间看着丫鬟婆子收拾桌子,打扫屋子。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院子里鳞次栉比掌上灯。
已经时近深秋,天一黑就有凉意。
欧养娘问知数,“快换季了,府里头要添置的衣裳都开始准备了吗?”
柱国侯府的内院规矩是欧养娘定的。
每年四季衣裳,给府里的下人和主子都要准备。每次都是上一季赏下一季的,现在是秋天,要准备冬季的衣裳了。一般给下人,都是每次赏两套,好换洗。准备的衣裳有底衣、外裳,男的还有一件袍子,女的另外有裙子和半臂。料子都是上好的苎麻布,细致的程度不比绸缎差。
丫鬟婆子不能涂脂抹粉,凡是涂脂抹粉的,都一律赶出去。料子的颜色也都统一,春夏是以绿色为主,淡绿、老绿都行,鲜绿是不可以的。秋冬是棕褐色为主。衣裳赏下来之后,巧手的丫鬟婆子,会在袖口、领口、裤脚、鞋帮上绣绣花,这才是显功力的时候。
知数管着府里下人的衣裳鞋袜添置,欧养娘管着主子那一边。
柱国侯府的主子,只有大房萧士及、杜恒霜这边,加三个孩子。二房萧泰及、龙淑芝,和他们的嫡子,以及萧泰及的一个偏房,一个庶女。还有一个没有出嫁的妹妹萧嫣然。另外就是慈宁院那边的杨太夫人,和已经疯了的老夫人龙香叶。
和别的世家大族,动辄十几房的人口比起来,实在是人口很简单。
特别是他们大房没有小妾姨娘,就非常省事了。
知数点点头,道:“外院已经开了单子过来。我照单把数目填上去了,明儿应该就能把料子送进来吧。”
柱国侯府也有针线上人。衣裳料子是外院采买的,送进来之后,管事按照名单去量体裁衣,然后交给针线上人去缝制。
再过一个多月,应该就能全部做好了。
欧养娘放了心,道:“你记得催着些儿就行。”说完又夸萧士及,“咱们侯爷不喜欢拈花惹草,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真是咱们夫人的福气。——虽然早先因为老夫人,让夫人颇受了些委屈,但是和别家比起来,其实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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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9章 告发 (8K,12月粉红2310-2400+)
知数笑着点头,道:“正是呢。今儿跟夫人去的徐家,简直乱成那个样子,真让人想不到也是功勋世家的样子。”知数说的是今儿在民部尚书徐文静家见到的闹剧。
欧养娘知道徐家的事儿,撇了撇嘴道:“这没法子。徐家的徐大老爷第一个跳出来插手后院的事儿,徐家能好才怪。——徐大老爷早先的那个原配夫人,说不定就是被他气死的。”
知数抿了嘴笑,并不接话。
两人看着下人将堂上收拾干净,就分头行事。
知数去里间内室给杜恒霜换铺盖,准备晚上沐浴的东西,同时去浴房另一边的耳房让那茶水上的婆子准备烧热水。
欧养娘去查看各处的下人晚上当值的情况。
偌大的侯府里,顿时安静下来。
杜恒霜带着几个下人从杨太夫人住的念晖阁里出来,一个小丫鬟在前面挑着灯笼,走在侯府的抄手游廊里,往自己的正院行去。
杨太夫人那里倒是一切都好,她本来就是个知足的人,估计就算下人对她有所怠慢,她也不放在心上,况且她跟龙香叶不一样。龙香叶完全失去神智,生活不能自理,杨太夫人却是个有主意的人,而且杜恒霜也见天去她那里请安问好,下人就算看在杜恒霜面子上,也不敢对杨太夫人不敬。
只是龙香叶那边的状况,确实让杜恒霜很忧心。
杜恒霜抿着唇不做声,跟着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
正是沉默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道白影一闪,从院墙上跳下来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往杜恒霜身上扑过去。
“夫人小心!”站在杜恒霜身边的知钗忙要上前护住她。
杜恒霜已经看清是她的小白狐,笑了笑,道:“没事。”将知钗挡在一边,伸臂抱住小白狐。
“小白,你又跑哪里去了?”杜恒霜本想责罚小白,可是看它扎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好像受到莫大的惊吓,便又把话咽下去了,轻轻抚摸着它雪白的狐毛,越发走得快了些。
直到进入她正房的院子,小白的抖动才停下来,趴在杜恒霜怀里一动不动了。
“夫人,水烧好了。您要不要去沐浴?”知数迎了出来,对杜恒霜屈膝行礼。
杜恒霜点点头,“这就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白,想了想,还是抱着一起进了屋子。
杜恒霜说是要沐浴,屏退众人,只留下小白在内室屋里。
知数和知钗带着四个小丫鬟守在外间。
“小白,你今儿是不是跟我去了徐家?——看着我!不许别过头!”杜恒霜将小白放在炕桌上,自己斜坐在炕边,轻声问道。
小白的小狐狸脑袋拼命扭着,不去跟杜恒霜的眼神对视。
“哼,看你这幅样子,肯定是心虚了。你也不用回答我,反正你也不会说话。我只是警告你,这是长安,不是洛阳,你还是收敛一点儿。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一定护得住你。”杜恒霜轻轻点了一下小白的小狐狸脑袋。
小白回过头,讨好地在杜恒霜手心舔了一舔,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低声认错的样子,一双亮晶晶的大黑眼珠子看得杜恒霜心里发软。
“你啊,真拿你没办法。闯了祸就摆出这幅人畜无害的可怜样儿,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杜恒霜嘟哝着,还是警告小白,“今儿在徐家外头,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你?刚才又为何人人都能看得见你?你到底只是小狐狸啊,还是小狐狸精?!”
小白听了“小狐狸精”四个字,全身的狐毛都唰地一下立起来,在灯光下根根分明,竟不像是狐狸,反而像是刺猬,瞪着杜恒霜,它还呲牙咧嘴,露出一副凶悍样儿。
“怎么?不喜欢听这四个字?”杜恒霜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那就给我乖乖地做一只真正的狐狸,不要搞七搞八。你露出和别的普通狐狸不一样的本事,自然会有人疑心你的身份。”
杜恒霜是知道小白的来历的,而且她欠了小白娘亲一个莫大的人情,而且小白娘亲亲自托她照顾小白,杜恒霜当然不会真的让小白出事。
不过小白显然年纪还小,就跟小孩子一样,再乖的小孩子,都有贪玩调皮的时候。
杜恒霜又不忍在说它,只是悄声道:“你到底去徐家做什么?”
小白抬头看了看她,像是一只猫一样蹲坐在炕桌上,张口一吐,一个轻飘飘的小纸片从它嘴里飞出来。
杜恒霜一愣,瞥见那个小纸人的面相,竟然跟民部尚书徐文静一模一样,惊讶地张大嘴。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尖叫,那小纸人已经化作一团飞灰,消散在她眼前。
刚才的一切,好像是她的幻觉一样。
杜恒霜低下头,看着小白,发现它已经小狐狸尾巴,从炕桌上跳下来,往月洞门的门帘处走去。
“你小心点儿,这些天不要再出去了!”杜恒霜在后面叫了一声。
她看得清清楚楚,小白的脚步顿了顿,小脑袋甚至点了两下,才从门帘下端溜了出去。
萧士及正好掀开门帘进来,看见小白,笑着道:“这小家伙,好几天不见,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今儿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又去偷人家的鸡了?”
前些日子,小白不知怎地,不喜欢再吃做熟了的鸡,而是喜欢吃活鸡。
先是跑到小厨房,将那里笼养准备做鸡汤的鸡尽数咬断脖子,后来发展到跑到侯府下人住的地方偷人家家养的鸡。
后来被杜恒霜知道了,狠狠责罚过它,但是也吩咐负责照顾小白的下人,以后给它活鸡。
可是小白像是就愿意跟杜恒霜拧着干。
正经给它活鸡,它又不想吃了,还是老老实实吃回做熟的鸡。
就跟那些刚刚长成到青少年的孩子一样,总是以跟家长闹别扭为乐。
你让他往东,他就偏偏爱往西,才显得他长大了,能拿自己的主意了。
杜恒霜笑着道:“谁知道呢,总之我教训过它了,若是它还不听说,就打个笼子把它关起来。”
萧士及摇摇头,“你未必关得住它。”说完又看向杜恒霜,“你不是说要沐浴吗?已经洗完了?”
杜恒霜忙道:“我现在就去。”说着,起身往浴房行去。
萧士及看着杜恒霜进去的背影,心里一热,也跟着尾随进去。
“你怎么进来了?”杜恒霜回头,看见萧士及已经脱得只剩下一条裤子,赤裸着宽阔壮实的栗色上身,本来毕竟宽敞的浴房里突然显得狭窄。
杜恒霜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嗔道:“我让你先洗,行了吧?——这也要抢……”转身就要往浴房外面行去。
萧士及长臂一伸,将杜恒霜拦腰抱住,容不得她挣扎,将她扛在肩上,放到了浴房靠北墙的长榻上。
榻上铺着一层浅浅的褥子。
萧士及把杜恒霜放到褥子上,伸手挥落榻前的垂帘。
这长榻后面便成为一个相对隐秘的地方。
杜恒霜掩着胸襟,忙道:“你就不能等洗完回房再……”
“我等不及了,先在这里解解渴。”萧士及已经有些气息不稳,伸手过去,极快地解开她的外衫,又拽落她的长裙。
……
深深的浴房里,两人在榻上纠缠不休。
杜恒霜的眼底渐渐染上媚色,神情越发妩媚。
在萧士及面前,她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以前她觉得这样很羞耻,可是现在,她明明白白看见萧士及眼底的沉醉和激赏。
她知道他是喜欢的。
而且,她发现自己也是喜欢的……
“……小妖精……越来越像小妖精了……”萧士及盯着杜恒霜越来越娇媚的面容,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终于被自己催开了最美艳的风情。
她是我的,是我的……
萧士及心里满满都是杜恒霜,从小到大,从无知懵懂到两心相依,从淡淡情愫到刻骨铭心,每一次,每一天,都已经记在他的脑海里,藏在他内心的最深处。
“给你!都给你!再给我生个孩子!”萧士及大吼着,全数发了出来。
杜恒霜在他身下颤颤巍巍地受了,再也忍不住,眼前一暗,就这样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天光大亮,外面的日光炎炎,隔着窗纱照进来,连帐帘里面都看得一清二楚。
杜恒霜揉了揉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胸前有些难受。
身下没有那股黏糊糊的感觉,而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应该已经被人清理过了。身上甚至还有诸素素专门给她配的玫瑰膏脂的淡淡芳香。
杜恒霜撂开帘子,对着外面叫道:“来人!”
月洞门的帘子掀开,知数和知钗走了进来,笑着道:“夫人醒了?”一边过来把帐帘搭在帐钩之上。
杜恒霜怔怔地问道:“侯爷呢?”
“侯爷已经出去了,说夫人昨儿累着了,今儿要好好歇着,让我们不要打扰夫人。”知数抿嘴一笑,去给杜恒霜收拾今天要穿的衣裳。
杜恒霜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捋了捋头发,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昨儿我不知怎么就在浴房睡着了,是你们过来服侍我的吗?”
知钗笑着道:“不是。昨儿侯爷在您房里歇着,不叫进,我们是不能进来的。”
杜恒霜便知道昨夜是萧士及给她洗的澡,然后收拾干净的,心里甜滋滋地,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就算外院的萧大管事过来回话,说已经换了慈宁院的看守婆子的事儿,杜恒霜都没有昨天那样生气,反而轻言细语地道:“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以后那里的婆子,由我来管,萧大管事管着外院的事就可以了。”
萧义愣了一下,忙道:“是侯爷吩咐小人照看慈宁院的。”并不是他自己要插手柱国侯府内院的事。
杜恒霜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不是萧大管事的错。我会和侯爷说的。你放心,内院的事儿,终究是由我做主。”
萧义没有再争执,他知道对于侯爷来说,别人的话可能不听,但是夫人的话,是一定不会不听的。
过了几天,杜恒霜对萧士及说起慈宁院的事,萧士及既惊且怒,又觉得让杜恒霜无故背黑锅,很是过意不去,忙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还是让我来出面吧。”
杜恒霜又好气,又好笑,歪着头道:“瞧你这话说的,你以为你揽在你身上,大家就不会说我呢?——你要知道,不管你做得好还是坏,这内院,始终是女人的事儿。所以好也罢歹也罢,你就交给我吧。”顿了顿,又道:“老夫人变成这个样子,你我都有责任。就让我来照看慈宁院吧,也算是为你尽一份孝心。”
“霜儿……”萧士及感激地握住杜恒霜的手。这个世上,也只有霜儿能够不计较得失,不计较他的家世,不计较他难缠的娘亲,一直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身边。不管他是落魄还是得势,他身边心里也始终只有一个霜儿……
杜恒霜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说着,又转开话题,“这几天,你很忙吗?见天就往外跑。”
萧士及现在很愿意跟杜恒霜说外面朝堂上的事儿,就道:“这些天,王爷一直闷闷不乐。毅亲王妃还亲自去了徐家一趟,看望徐文静的新夫人。”
“啊?他们家又请客了?”杜恒霜惊讶地道,又要叫知数过来问话,“我怎么不知道?难道徐家没有给我们下帖子?”
萧士及忙止住她,“不是,不是请客。——是徐家的新夫人病了。”
“病了?”杜恒霜大奇,“前些天还端端地,什么病?难道不是有身孕了?”
“当然不是。”萧士及苦笑。
“你怎么知道?”杜恒霜撇嘴,“难道你也去徐家看过了?”
“你这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士及苦笑着揉揉杜恒霜葱管一般的手指,“是徐尚书的新夫人晕迷不醒,已经好几天了,什么东西都不能吃,急死徐尚书了。所以毅亲王让王妃去看一看。好歹是毅亲王这一派的人,不去不是让手下人寒心吗?”
“晕迷不醒?这是什么怪病?没有别的症候?”杜恒霜更加好奇。
“听说是没有。这长安城的名医都请遍了,都说没有生病,是睡着了。可是不能吃东西,却是大麻烦。听王妃说,如今瘦了不少,只能给她喂水喝,暂时保命而已。”
杜恒霜沉吟道:“他们有去请素素吗?”
诸素素医术高明,但是她现在贵为国公夫人,一般人根本不敢去请她诊病。
不过徐文静跟毅亲王有这样的瓜葛,诸素素又欠毅亲王的人情,她不会不去吧?
此时徐家里,诸素素已经被毅亲王妃亲自邀约而去,给徐文静的新夫人穆氏诊病。
坐在穆氏床边,诸素素一只手搭在穆氏的手腕间,给她切脉。
脉相平稳,仍然在跳动,只是比正常人缓慢一些而已。
一般人进入熟睡状态,也是这个样子。
不同的是,她的睡眠,似乎怎么也醒不过来。
诸素素沉吟着,又拨开穆氏的眼帘瞧了瞧。
瞳孔也是正常的,并没有放大扩散的现象。
这个样子……诸素素看了穆氏一眼……有些像前世的植物人现象。
可是前世的植物人,有先进的医疗设备补充营养,是可以一直活下去的。
而在这里,就只有被活生生地饿死了。
“安国公夫人,我夫人怎样了?”徐文静眼巴巴地看着诸素素,很是急切地问道。
诸素素想了想,问道:“徐尚书,如果你真的想救你的夫人,请你把你夫人发病那一天的情况,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一点都不要遗漏。因为也许你遗漏的地方,就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徐文静现在只要能救活穆氏就好,顾不得毅亲王妃在旁边,就将当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毅亲王妃听到一半,就忙道:“我出去跟徐二夫人说说话,素素好好给徐大夫人看诊。”
徐文静忙拱手送毅亲王妃出去,自己又跟诸素素说起来。
诸素素听了半天,暗自琢磨道,这听起来,倒像是中邪的样子……
在她看来,用正经的医术是很难把穆氏救回来的。
既如此,为何不试试别的法子呢?比如巫术。这里原本的医学,就是巫医同源,巫医不分的。
而且她在这里也亲眼见过许多用巫术治好病的例子。
虽然不能用她知道的知识来解释,但是她也知道,她不懂的事情,不等于就是假的。
这个世上她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最应该有海纳百川的心态,看待各种貌似不合常理的现象。
无论怎样,只要能救活穆氏的法子,就是好法子。
诸素素就暗示道:“不如,徐尚书给您夫人收收惊吧。”
收惊,就是要试试巫术的法子。
徐文静见连诸素素都这样说,便郑重考虑这个问题。况且前些天,他弟弟已经提议过一次要去请巫师做法。而他自己,这些天也总是恍惚不已,好像总是看见有人要夺走他的位置。下人中也议论纷纷,说家里有妖怪……
“有劳安国公夫人了。既然安国公夫人都这样说,那我们真的要试一试了。”徐文静送走毅亲王妃和安国公夫人之后,就连忙把自己的二弟叫过来,吩咐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去请巫师吧。在家里做做法,收收惊也是好的。”
就算是为了安定家里的人心,也要请一请巫师才好。
徐二老爷忙去筹备。
到了晚上,就请来长安城最负盛名的巫师,在家里做法。
徐文静穿着巫师给他的法袍,在夜间披发衔刀,跟着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走动。
那巫师确实有几分本事,几天之后,穆氏竟然就醒了。一醒来就说肚子饿,连喝了两碗米汤。
徐家上下当然一片欢庆,唯有一个人,气得在屋里将所有的纸人都付诸一炬。
穆氏醒了,也没有别的毛病,自然能吃能喝,很快就恢复过来,也能出来理事。
大房的内务,当然又从妾室春杏手里,交回到穆氏手里。
徐文静也很高兴,专门在家里摆酒,跟自己的二弟痛饮了一晚上。
两人喝高了,不免说了些不虞的话。
因永昌帝越发疏远徐文静,甚至连他的民部尚书都快被摘掉了,徐文静不敢抱怨直接永昌帝,直说是永昌帝如今最宠信的黄门侍郎王文林搞鬼,说到激动的时候,甚至拔出刀来,恨恨地道:“这辈子不杀王文林,我誓不为人!”
春杏正好过来想向徐文静告假,想回去看她哥哥嫂嫂,看见这一幕,眼神闪了闪,唇边带了一抹微笑,过来福礼道:“大老爷、二老爷。”
“你有什么事?”徐文静因穆氏终于醒过来,心情很好,对春杏也和颜悦色许多。再说穆氏卧病的这几天,大房都多亏了春杏忙里忙外。
春杏就说,好久没有回去看她哥哥嫂嫂了,想回去看看。
徐文静大手一挥,“去吧去吧,回去多住几天,帮我向你大哥问个好。去跟账房说一声,支五十两银子带回去吧。”虽然很大方,可是那神情,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跟穆氏进门前的状态,完全判若两人。
春杏忍着酸意和不甘,强笑着谢过徐文静,转身离去了。
第二天,春杏就包袱款款,回了她哥嫂家。
春杏的大哥只有这一个妹子,非常疼她。而且就因为春杏给徐文静做了妾,而且独宠了十年,她哥的位置才越升越高,如今已经从徐文静手下出来,转到黄门舍郎王文林门下,已经是他的得力助手。
王文林出自太原王家,当初以“论将”之道入仕,深得永昌帝赏识,如今常伴永昌帝左右,是可以直接上达天听的人物。
春杏的大哥在王文林手下做事,气势当然也大了起来。
“大哥,如今那新夫人进门,徐大老爷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我在府里,连三等丫鬟都不如。”春杏一见自己的大哥,就哭哭啼啼诉起苦来。
本来她求了神婆弄了几个纸人,打算败坏穆氏的名声,让徐大老爷彻底厌弃她,可是不知道为何,菊花台一宴之后,她所有的纸人都失效了,再也起不了作用。而穆氏倒也昏睡不醒。只要她一直不醒,春杏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但是安国公夫人来了一趟,建议徐大老爷请巫师,居然就又把穆氏给唤醒了。
春杏又急又气,却再也没有法子了,只好将一腔怨恨憋在心里,回来跟大哥哭诉。
“唉,妹妹,当初我就说,不要与人做妾。你不听,非要去,如今这个样子……”她大哥也为难。
春杏怒道:“那时候,那徐文静说他不会续弦,我才决定做妾的。若是他答应续弦,我不会做填房么?谁愿意做妾?!”归根到底,还是死男人说话不算话……
春杏的大哥叹口气,拍拍春杏的肩膀,“好了,别哭了,让哥哥好好想想,能不能帮你一把。”
“帮什么帮?哼,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们好过!——大哥你不知道,徐文静在家里请巫师做法不说,还放出狂言,说这辈子不杀王文林,他誓不为人!”
春杏的大哥倒抽一口凉气,“他真的这么说?!——王大人如何得罪他了?!”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的。”春杏恨恨地道,“大哥,你是王大人的亲信,那徐文静却说要杀王大人,他还是看我们兄妹不顺眼啊!”
春杏的大哥倒是不认为徐文静针对王文林,是因为他们兄妹俩,但是既然徐文静明明知道自己在王文林手下做事,还要“不杀王文林,誓不为人”,就明显没有把自己这个亲戚放在心上,也可以想见自己的妹子在徐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他也没必要再帮着徐文静了……
“妹妹,你既然在徐家不快活,哥哥就赎你回来吧,不要在徐家做妾了。”春杏的大哥一边说,一边已经有了计策。
“赎回?”春杏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我已经跟了徐大老爷十年。赎回的话,还有人要我吗?”春杏很是不安,她不想让哥哥嫂嫂养她一辈子。再说她也二十多岁了,在家里吃闲饭多不好意思。
“这你放心。你又没有给徐文静生孩子,回来之后,哥哥帮你找回好人家,你怕什么?那么多和离的,新寡的妇人都再嫁了,你又生得年轻漂亮,怎会嫁不出去?——这一次,咱们一定要做正室,不做小妾。”春杏的大哥心疼地安慰春杏,又让自己的妻子来劝说春杏,自己便出去找人去了。
既然徐文静不想他们兄妹好过,他们也不必再为徐家着想!
第二天,春杏的大哥安排妥当,就先去徐家找徐文静,商谈将春杏赎回的事儿。
徐文静如今只有穆氏是宝,别人都不理会。再加上穆氏一向看春杏不顺眼,多次私下里劝说,让他把春杏卖了。但是春杏不是一般的妾室,她还有一个做着小官的哥哥,而且到底跟了他十年,他还是有些不忍心就这样把她卖给陌生人。
现在春杏的大哥过来说要赎她回去,徐文静当然求之不得,甚至连身价银子都不要,就将当年春杏的卖身契换给春杏的大哥,并且和他一起,去官府将做妾的文书都销毁了。
春杏的大哥立即将春杏的卖身契烧了,才高高兴兴回家。
徐文静随后又命人将春杏在徐家十年积攒的财物都送回来了。
春杏看着自己的箱笼,心里百感交集,一时又有些心软,对她大哥道:“大哥,要不就算了吧。徐文静对我也算不错了。”
春杏的大哥冷笑道:“这就不错了?你忘了,他要杀王大人,就是要跟我们过不去!——王大人一倒,你大哥也要跟着倒霉!”
春杏这才不说话了,低头想着心事。
穆氏听说春杏不仅没被卖掉,反而被她大哥赎回去了,而且又择了好人家要出嫁,心里就跟百爪挠心一样难受。后来知道徐文静居然将春杏的东西都送回去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硬是让婆子去春杏住的屋子对账,查出来哪些公中的东西也被送走了,专门派了人,去春杏大哥家索要。如果不还,就说春杏是小偷,要去官府打官司。
春杏和她大哥眼睁睁地看着徐家的人在他们家里一顿乱抄,不仅将徐文静以前送来的东西拿回去了,甚至将他们家的东西也趁乱抢走好些。
徐家的婆子走后,春杏的大哥虎着脸指着屋里一片狼藉,道:“妹妹,你还想护着那只畜生?!”
春杏欲哭无泪,甩手道:“任凭大哥处置!”
第二天,春杏的大哥就将徐文静的事,一五一十跟王文林说了。
王文林大惊。他确实想要将徐文静挤下去,对于民部尚书这个职位,他们王家是志在必得。
既然这样,就别怪他先下手为强了。
“徐文静说要杀我,其实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陛下。他真正不满的,是陛下!——这个人,反心已起,留不得了。你写个奏章,将这件事呈报给陛下,看看陛下怎么说。”王文林给春杏的大哥嘱咐道。
春杏的大哥便连夜赶写了一道奏章,说徐文静用巫师驱妖,还有心怀不满,以杀王文林“清君侧”为借口,实是有谋反之心,呈报给永昌帝。
王文林天天陪着永昌帝,帮永昌帝清理文书,自然能保证永昌帝看见这道奏章。
永昌帝看了奏章之后,久久沉默不语。
王文林趁机加了一把柴,道:“陛下,徐文静才能谋略确在众人之上,但他亲近毅亲王,不尊陛下,而且生性猜忌阴险,忿不顾难,其丑言怪节已经显露。当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今若赦他,必遗后患。——陛下定要三思啊!”
※※※※※※※※※※※※※※※※※※※※※※※※※※※※※※
二更八千字。今天更了一万二。不过大概不是求粉红票的好时节~~~泪奔~~~如果忘了前面的情节,可以再从头看起。
……
第46章 通房 (5K,含12月粉红2430、2460+)
王文林的意思,就是徐文静有本事,有能力,而且现在有怨怼,说明他就算现在不反,以后也会反。
“陛下,您忘了?徐尚书当年本来是力主立毅亲王为太子的人,现在让他坐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您就不担心,他会一怒之下,完全倒向毅亲王那一边?”王文林跟随永昌帝这么久,对这位疑心颇重的皇帝已经很了解了。
永昌帝果然叹口气,道:“朕当初就是担心老二功劳太高,赏无可赏,才有意压制他一下,只封了郡王,免得他有了非份之想。可是后来,在漠北将突厥人赶入大漠,这样的功绩,不赏不行啊,才将他升到亲王。”
“是啊, 陛下。臣还记得,前些日子,就是在徐尚书的一力推崇下,陛下又加封毅亲王为天策上将,总管天下兵马。这……实在是太过了。就连东宫的太子殿下都没有……”王文林察言观色,见永昌帝似乎面色一沉,忙又止住话头,话锋一转,“当然,有太子在,毅亲王就算总管天下兵马也是无碍的。再说,陛下已经剥了柱国侯的军权。 毅亲王徒有兵马,没有大将,也是枉然。”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些。
永昌帝不动声色看了王文林一眼,淡淡地道:“罢了,这件事让朕好好想想。——要不这样,就以你为主,去审审徐文静吧。”说着,转身回内宫去了。
王文林先还懊恼自己刚刚太急切了,似乎让永昌帝觉察到什么。但是永昌帝转身就让王文林去审理徐文静的案子。又让他欣喜若狂。
要知道,王文林本来是牵扯到这个案子的人,因为徐文静就是针对王文林发的牢骚,王文林是应该避嫌的。
但是永昌帝似乎忘了这一茬,又指使王文林去主查此案。
这是什么节奏?——这是要整死徐文静的节奏啊……
王文林欣喜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去崔家看望自己的妹妹王芳华的时候。
王芳华在去年崔三郎被射断胳膊之前跟他订了亲,今年五月已经出嫁了。
崔三郎就是被射断了胳膊,如今虽然拉不得弓,射不得箭,但只是身体文弱一些而已,没有别的毛病。
而且清河崔家的名头。并不是别家能比。
所以王芳华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欢欢喜喜嫁了。
如今她已经怀胎三月有余,胎坐稳了,崔家才给王家报了信。
王文林才代表王家正式带着礼物来见自己的妹妹。
来到屋里,王芳华跟王文林说了几句话。崔三郎就笑着进来。对王文林拱手道:“大舅哥。真是贵人事忙啊,这些日子都不登门,教妹夫着实想念啊。”
王文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着道:“哪里哪里,陛下最近差我办了几桩事儿,我这不是刚办完,就来见你们了。”又道:“我妹妹刚刚有了身孕,还请崔三郎多多包涵。”
崔三郎忙道:“这是自然。芳华端方大度,又聪慧良善,刚坐了胎,就给我准备了两个通房,我说不要都不行。”说完哈哈大笑。
王芳华有些不好意思,道:“总是要准备的。夫君的身子要紧。”而且对于王芳华来说,她是真的不介意那些通房妾室。她很不理解,有些女子为何总是跟狼一样盯着自己夫婿的裤腰带,生怕有别人染指。
世家大族的这些小娘子,从小就是看着这些事长大的。她们家里父辈和祖辈都有小妾偏房。
同时她们也是看着这些小妾偏房由盛到衰。无论在男人面前多么受宠,可是在主母面前总是讨不到好去。
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这些宠妾的下场没一个好的。
除非能够巴结主母,伺候主母比伺候男人还要恭敬,到了年老的时候,才能过上比较体面的日子。
小妾扶正,甚至宠妾仗着男人的宠爱,跳起来打主母的脸这种行径,她们从来没有见过。
所以她们对妾室不以为然,也没有如临大敌。
对于王芳华来说,她看重的是自己原配正室的地位,还有自己的子嗣。对于夫君,她看重的是他给予的尊重和体面,当然,这些都有了,感情也是会有的。至于男男女女的那些事儿,她倒不是很在意。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夫君跟别的女人多睡了几晚上,自己就成了弃妇了……
王文林看着妹妹妹夫琴瑟和谐,甚是欣慰,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酒。
王芳华在旁边打横相陪,并没有饮酒,而是命崔三郎新收的一个通房过来伺候崔三郎和王文林吃酒。
酒过三巡,王文林的舌头有些大了,就把徐文静的事儿说了出来。
这事儿是他一手主导的,后来的结果比他想的还要好,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崔三郎听了,心里一动,忙道:“如此说来,陛下真是器重大舅哥。就连这样需要避嫌的事儿,都毫不避讳地让大舅哥主查。那徐文静知道了,肯定肠子都要悔青了……”
王文林仰天大笑,很是志得意满。
崔三郎就冲王芳华使了个眼色。
王芳华见哥哥受到陛下宠信,自然高兴,便轻声道:“若是我大哥酒上来了,还望夫君海涵。”
崔三郎忙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说着,命丫鬟将王芳华送回屋去。
只留下那个通房小如在跟前伺候。
小如有些不自在,偎到崔三郎身边,轻声对崔三郎道:“三郎,奴也下去吧。叫个小厮来佐酒,行不?”
小如是崔三郎这三个月来最宠爱的通房,生得胸高腰细。腿长足纤,花容月貌,特别是一把好嗓子,不过是说话,还是在床上,都是莺声呖呖,让男人一听就上火。
王文林刚才就看了小如好几眼,也偷着摸过她的手和屁股。
小如一直指望跟着崔三郎,生个一男半女,好抬房做姨娘的。如果让别的男人睡了。她这辈子也别想做妾了。
崔三郎看了小如一眼。倒是有些舍不得。不过王文林直勾勾的眼神又看了过来,想到崔家的事儿,崔三郎又释然了。——不过是个贱籍通房丫鬟,给大舅哥玩玩也没有什么。如果有了孩子。就给王家送过去。也算是人情。他知道。王文林是今年春天成的亲,娶得是卢家嫡女,还没有身孕……
“你说什么胡话?好好伺候我大舅子。”崔三郎板起脸。然后转头笑着对王文林道:“我出去看看那道烤乳猪怎么还没有上,去催一催。”说着,起身往外头去了,还有意把房门虚掩。
王文林见这幅架势,便知道崔三郎是有意要把这丫鬟给自己享用一番。
世家大族都有这种豢养的待客的家伎,可以给客人随便睡的。
王文林便以为这也是那种家伎,就一点都不客气地拉脱了她的裙子,按在地上,架着腿入了进去。
小如见崔三郎一走,就知道自己完了,但是她也不敢反抗崔三郎,只得任他施为,也不敢哭。
她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这些天在夫人面前无论怎样挑衅,夫人都不置一词。
那时候,另外几个通房也只是冷眼看她,没有人提醒她。只有一个人曾经提醒过她,不要挑起夫人的脾气,夫人一怒,她就生不如死了……
那时候,她真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以为,只要在床上笼络住了崔三郎,再生个孩子,她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孩子,她悚然而惊。
她已经有快一个多月没有换洗了,说不定已经有了身孕,可是让王文林这样一弄,她有苦说不出,便连忙推着在自己身上的王文林道:“大舅老爷,奴是三郎的通房……”
“啊?你怎么不早说?!”王文林一惊,下面居然守不住,在她里面一泄如注了。
小如欲哭无泪地看了看自己身下,转身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王文林很是尴尬,讪讪地坐起来,系好裤子,道:“你下去吧。”
小如哭着从地上爬起来,穿上裙子,夺门而出。
王芳华坐在自己内室里,听着自己的心腹婆子俯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回道:“夫人,那小蹄子已经脏了身子了。三爷将她给了大舅老爷,显见得也没有怎么上心。”
王芳华淡淡点头,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一个床上的玩意儿,想跟原配正室斗,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她还是心软,只是让她伺候自己的大哥。若她真的心狠手辣,早让她去外院飨客去了,还能让她哭着拿乔?
“三爷呢?”王芳华嘴角翘了翘。
“三爷去陪大舅老爷喝酒去了,还让人把小如给大舅老爷送过去。——不过,”那婆子踌躇几分,“小如跟奴婢说,她已经有了身孕……”
王芳华的目光顿时一凝,回头看着那婆子道:“不是让你们每天给那些人喝避子汤吗?”
“奴婢当然遵命了。这小如心机太深,听说,她每日都要抠喉咙,吐出大半的汤药……”那婆子结结巴巴地道,很是尴尬,也恨小如不本份,故意让她们为难。
“她又不是一个人住的,这种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跟她同屋的人呢,怎么不来报我?!”王芳华有些生气,提高了声调。
那婆子忙道:“是另一个通房小梨。要不要奴婢叫她过来问话?”
王芳华在气头上,道:“不用了,一起打发了吧。”顿了顿,又道:“小梨让外院的人转卖出去。小如送到王家,跟管事说,就放在外院飨客,不要送到内院,给嫂嫂添堵就不好了。”
“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婆子有些支支吾吾,不敢自专。毕竟小如是今天才跟大舅老爷有了那事儿,可她已经有了身孕。就说明那孩子肯定是崔三郎的。
王芳华想了想,“把三爷叫来,我就说一句话。”
崔三郎匆匆忙忙赶来,问道:“怎么啦?”
王芳华起身,对崔三郎福了一礼,道:“三郎,今儿是我大哥莽撞,我代我大哥向三郎赔不是。”又道:“三郎莫要伤心,我已经派人出去采买,再买一个比小如还要绝色的女子。给三郎做房里人。三郎觉得怎样呢?”
“是这事儿啊。”崔三郎笑着道,“夫人多虑了。我既然没有反对,这就是我的主意。小如能让大舅哥快活,是她的福气。我已经吩咐人把小如送给大舅哥了。”
王芳华放了一半的心。就又道:“不过。小如说她有了身孕……”
崔三郎面色一沉,“这么快?不是才跟大舅哥?”还以为是王文林的孩子。
王芳华啼笑皆非,道:“不是。小如说,她早就有了身孕……”将“早”字咬得重重的。
那就是崔三郎的孩子。
崔三郎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罢了。她不是一直在喝避子汤吗?如何能怀上孩子?”
“她抠着喉咙吐了避子汤了。”王芳华淡淡地道,坐下轻摇团扇,不去理会崔三郎。
“什么?”崔三郎顿时怒了,“简直是贱人!”一时恼了,也懒得再为小如打算,挥挥手道:“我不管了。你帮我把她料理了。”
王芳华笑着应了,目送崔三郎出去。
她身边的婆子低声问道:“夫人,要不要把孩子做掉?”
王芳华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头道:“不用了,如果能生下来,也是一条性命。就让她去吧。送到王家外院,让郎中给她诊脉,等生了孩子再飨客也不迟。”
小如在王家生下的孩子,当然就是王家的家生子。
崔三郎回到刚才喝酒的屋里,对王文林淡淡点头道:“小丫鬟不懂事,让大舅哥见笑了。”
王文林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不知是你的通房。”
崔三郎笑道:“不过是通房而已,难道要当祖宗供着?——没事,没事,来,喝酒。”又给王文林斟酒。
王文林见崔三郎真的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才放下心,笑道:“三郎莫要心疼,我回去给你送个绝色的丫鬟。”
“你们家的丫鬟,还是免了吧,就算是你的通房,我也不敢收……”崔三郎哈哈大笑。
王家的丫鬟是出了名的丑,王文林的通房更是五大三粗,连王文林都避之唯恐不及。
王文林跟着笑了一回。
因对崔三郎有些歉疚,跟崔三郎说话的时候,王文林就不再吞吞吐吐,而是说了很多秘闻。
崔三郎就又问起徐文静的事儿。
“你刚才说,有人告徐文静谋反,可是在我看来,证据不足啊。”崔三郎试探着问道,“你看徐文静手中无兵,虽然有些权势,但是管着钱粮而已,不算大权。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让他无权无势,为何要查他谋反的罪名呢?——依我看,随便治他一个贪墨就差不多了。”
崔三郎根本不信,自己的大舅哥在陛下面前真有那么大脸面。就因为徐文静说要杀王文林,就能引申到徐文静谋反? 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这明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
王文林见崔三郎这样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妹妹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确实很有些本事,只可惜啊……”瞥了崔三郎的胳膊一眼。
这是崔三郎的生平憾事。他狰狞地一笑,淡淡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有主意。”
王文林点点头,就道:“你说得也有理,其实吧,我估摸着,陛下就是借这个幌子,斩断那位的一个臂膀……”
“你是说,这一位?”崔三郎在桌上用酒水写了个二字。
“当然,不然你以为是哪一个?当初就是徐文静怂恿,陛下不得已,才晋封那一位为亲王,还加封天策上将,总管天下兵马。你瞧瞧,陛下一直忍到现在,才对徐文静开刀。拿下徐文静,那一位的日子也不远了……”王文林笑着道。
“陛下虽然看咱们这些士族门阀不顺眼,但更重要地,是要防备他自己的两个儿子提前抢班夺权啊。”崔三郎很是感慨。幸亏王文林跟在陛下身边,逐渐让陛下打消了要彻底除去士族门阀的念头。
他们让永昌帝相信,同时让士族和寒门庶族并立朝堂之上,互相牵制,才是正道。
如果真的彻底把士族门阀打压下去,随之而起的寒门庶族,同样会占据以前士族的位置,形成新的门阀,同样对皇权不利。
王文林几次三番在永昌帝跟前这样说,才让永昌帝逐渐接受了这种看法。
而且崔家也顺势慢慢从朝堂里面退出。
崔大郎已经上了程表,要辞去吏部尚书一职。
他们崔家,要集中力量,在暗中扶植自己的势力。
他们家的女婿卫星峰,就是他们选中的在寒门庶族中的代理人。
崔三郎听了王文林的话,还是不能说服自己。
永昌帝用“谋反”的罪名对付徐文静,肯定不是为了王文林,也不会是为了毅亲王,想来想去,肯定是另有原因。
崔三郎送走王文林,就去了崔大郎的书房,跟他说起这件事。
崔大郎也认为有蹊跷,但是让崔三郎暂时按兵不动。
没过几天,黄门侍郎王文林就以“谋反”的罪名将徐文静捉拿下狱,同时抄没徐家所有家产,所有人都关入大牢,等候处决。
崔大郎这才对崔三郎道:“是时候了,你想法去牢里见徐文静一面。到了这个时候,他一定会说出所有的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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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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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密函 (4K,含粉红30+)
崔三郎忙应了,还对崔大郎道:“大哥,王文林说,他查来查去,其实没有查到谋反的迹象。连他这个局内人都说查无实据,陛下却认定徐文静谋反,一定要整死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崔大郎半闭着眼睛,沉吟道:“你说得对,应该是有别的原因。看起来,陛下要整死他的心,比王文林都要厉害。——应该是徐文静有妨碍到陛下的地方。你去牢房,要记得好好盘问徐文静。另外,记得别让人认出你。”
崔三郎点点头,出去筹备。
过了几天,崔三郎扮成一个送饭的牢头,进了徐文静的牢房。
放下手里的食盒,崔三郎恭恭敬敬对着徐文静躬身道:“请徐大人用饭。”
徐文静有些意外地抬头,道:“从来没有牢头对我这样恭敬过,你不是牢头,你是谁?”说着,站起来走到崔三郎身边仔细查看。
崔三郎抬起头,对着徐文静笑了笑,“徐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他们以前也是认识的,虽然不熟,但是彼此的样子还是记得住。
徐文静到了这个地步,早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
他背着手,叹了口气,轻声道:“三郎有心了。这是我的命,我认命了。”说着,一撂袍子,重新回到刚才的地上盘腿坐下。
崔三郎上前一步,还是弓着腰,轻声道:“徐大人,您自己是视死如归了,可是您想过您的家人没有?他们可是无辜受累啊……”
两人在牢房里一站一坐,看上去,就像是牢头在劝徐文静吃饭一样。外面巡查的人看了一眼,就走回去了。
徐文静这才惊慌回头,问道:“你何出此言?”
“徐大人,陛下给您定的是‘谋逆’的罪行。——谋逆,可是要满门抄斩啊!如今您全家上上下下数百人口,都已经关在牢里,等候处决啊!”崔三郎的声音压得更低,脸上是一片惨痛。
徐文静的脸色顿时灰败得如同破棉絮,一下子歪倒在地上,喃喃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原本以为,他一个人死了就行了,没想到永昌帝比他想象的还要绝情……
他被抓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家里人的消息。
“我不信!”徐文静猛然回头,瞪着崔三郎。
崔三郎笑了笑,“我有必要骗您吗?——不信的话,您一会儿自己去问别人,可以直接问您的主官王文林,看他怎么说。”
话说到这份上,徐文静不信都不行了。
他垂下头,双肩不断抖动着,低声啜泣起来。
崔三郎急了,“徐大人,您不能就只哭啊?也不想个法子?”
徐文静抹了抹泪,伸手揭开食盒的盖子,一边从里面碰出一碗饭,一边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已经是阶下囚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有这样了。”
崔三郎听见这话,知道有门儿了,忙左右看了看,往前凑了一步,半蹲下来装作给徐文静整理食盒的样子,低声道:“徐大人,若是您信我们崔家,我们可以帮您保住您家人一条性命。——家产已经抄没了,但是无关紧要的家人的性命,我们崔家还是有法子的。”
徐文静就是在等着崔三郎这句话,闻言忙放下碗筷,对崔三郎道:“那就多谢三郎了。”然后又问他:“你有什么条件?”
崔三郎答应帮他,肯定不是无所求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定是有条件的。
崔三郎笑了笑,“徐大人果然爽快。我也长话短说。我想知道,陛下为什么一定要对您赶尽杀绝?”
徐文静有些意外,认真看了崔三郎一眼,“不是说我谋逆吗?——谋逆不就要赶尽杀绝?”
“徐大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说您谋逆,就连王文林都不信,全大齐,恐怕只有陛下相信,这是为什么,您能不能给我解一解惑?还有,您是太州元谋三功臣之一,当时曾经被陛下‘特恕二死’,也就是说,可以赦免两次死罪。就算您真是谋逆,也能被赦免一次。可是您这第一次‘犯死罪’,就要被处决了。这种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崔三郎的话很犀利。
徐文静闭了闭眼,沉吟半晌,道:“你们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我也不瞒您。陛下对我们崔家是怎样的,您也知道。”崔三郎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我这胳膊是怎么断的,您也一清二楚吧?柱国侯夫人一介女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射伤朝廷命官,之后只是赔了一桌酒菜了事,为什么会这样,不用我再说了吧?——若不是有那位在背后撑腰,她怎么敢?!”
听起来,崔家对永昌帝的怨怼,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徐文静微微地笑了,半垂下头,仔细斟酌着话语,道:“既然这样,我就说一句。陛下认为我‘谋逆’,不是因为长安的事儿,你应该往北想。”
“往北?”崔三郎一愣,“可否请徐大人明言?”
徐文静再次捧起碗筷,淡淡地道:“高鸟死、良弓藏,向来如此,我是自己想不开。若是你能以崔家的名义发誓保住我家人的性命,我就告诉你。”
崔三郎大喜,忙不迭地发了誓。
徐文静就低声说道:“当初,我们在太州起兵的时候,因突厥在北面虎视眈眈,为了避免腹背受敌,那时候的齐国公,也就是陛下,让我带着密信出使漠北……”又道:“前些天,有个商队带着许多布帛和粮食、金银,离开长安,往漠北去了。你要的东西,在漠北。”
随着徐文静的讲述,崔三郎越听越瞠目结舌,到最后,又恐惧,又欣喜,像是在窒息已久之后,终于看到一点希望的曙光,又像是前途更加艰险,他不知道是不是该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
从牢房里出来,崔三郎回到家,径直去了崔大郎的书房。
崔大郎正在屋里等着他。
“去密室吧。”崔三郎有些急切地道。
崔大郎点点头,带着崔三郎去了密室说话。
“大哥,徐文静告诉我,当年陛下还是前朝大周齐国公的时候,想要起兵,但是担心腹背受敌,就遣徐文静带着密函出使突厥。突厥的始毕可汗问徐文静,‘齐国公起兵,是想干什么?’徐文静就把齐伯世的密函给了始毕可汗。始毕可汗看完密函,就同意跟齐伯世合作。”
崔三郎又道:“徐文静还说,那封盖着齐国公印鉴的密函,就在突厥的始毕可汗手里。最近始毕可汗派人到长安和徐文静接头,陛下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这段黑历史,所以一定要整死徐文静。”
崔大郎恍然大悟,道:“难怪当初齐伯世突然实力大增,在所有义军中独树一帜,原来是有外力支援。”
崔三郎点点头,“从徐文静的话来看,始毕可汗立即同意和齐国公会盟,派遣大将康鞘利率领二千骑兵随徐文静而来,又献马一千匹。——没有这个助力,齐国公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大周天下。”
崔大郎听完这话,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果然天佑我崔家!陛下的这段往事,还有谁知道?”
崔三郎道:“徐文静说,只有他一人知道密函的存在,但是他出使突厥的事儿,好像有好几个人知道。”顿了顿,又道:“太子和毅亲王好像都知道。”
崔大郎捻须沉吟半晌,道:“这一次,我们依然要把大齐废立的权力握在手里,不能再让皇权倾轧我们士族。”
崔三郎拱拱手道:“大哥,到时候,萧家一定不能饶过了。杜恒霜那娘们儿,我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崔大郎看了他一眼,“只要她男人不在了,她就是砧板上的肉,你何必一直念着她?——还是想法子让卫星峰早日接替军中要职为好。”
崔三郎神色一凛,忙道:“是,大哥,是我着相了。”
两人商议好后事,从密室出来,还没有坐稳,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焦急地道:“大老爷!三老爷!东宫有急事回报!”
“怎么啦?”崔三郎走过去拉开门。
那人满脸喜色,道:“恭喜大老爷!恭喜三老爷!咱们家大小姐刚刚生了个儿子!”
说的是在东宫做良娣的崔莲莲刚刚生下孩子。
“啊?大妹终于生了?!”崔三郎欣喜若狂,回头看向崔大郎,“大哥,这孩子果然有福气!”
崔大郎一向沉稳的脸上也满是喜色,忙道:“去给大夫人报信,让她亲自带人去看莲莲。”又道:“若是可以,让大夫人留在东宫,亲自照料莲莲坐月子。”
那人忙去内院向崔大夫人报信。
崔大郎对崔三郎道:“莲莲终于生了儿子,我们可以动手了。”说着,对崔三郎叮嘱道:“你带着人,去漠北走一趟,跟始毕可汗接洽,一定要拿到密函。——我倒要看看,这密函上到底写的是什么,让陛下一定要置徐文静于死地……”
崔三郎郑重点头,“大哥放心,我一定会拿到密函的。”
“这件事,关系到我们清河崔家的存亡,你一定要小心。”崔大郎低声道,“因为事关重大,别人去,我都不放心,所以要你亲自跑一趟。你的身子还行吧?”
崔三郎傲然道:“就算我的两条腿都瘸了,我就算爬,也要从漠北找到密函爬回来!”
虽然崔三郎如此说话,崔大郎还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他们崔家笼络的能人异士还是不少,给崔三郎安排很多帮手。
崔三郎带着人手,很快就出了长安城,往漠北去了。
徐文静的家人,在崔家的暗中协助下,没有被判死刑,而是判了流放,也算是保住了性命,完成了崔三郎对徐文静的承诺。徐文静和他弟弟则都被处斩。
……
东宫良娣生的儿子洗三的时候,杜恒霜和诸素素约好了,一起去东宫凑热闹。
太子之前也有些女人,但是都没有名份。她们生的儿子、女儿,勉强算得上庶子庶女。
而崔莲莲生的儿子,是正经的良娣所生,虽然也不是嫡子,但是位置比普通的庶子还是高多了。
而且太子妃已经放话,说要把这个儿子记在自己名下。
如果成了,就是太子的嫡长子了。
永昌帝也很高兴,已经给这个孩子赐下名号和封地,甚至有立皇太孙的打算。
毕竟这个孩子的血统十分高贵,不仅有大齐皇室血脉,还有清河崔家嫡系的血脉,这可是永昌帝又看重,又忌惮的。
大家就更要去恭贺了。
东宫里面,崔莲莲这几天都闷闷不乐。
她刚生下孩子,太子妃就使人来把孩子抱走了。崔莲莲急得不行,身边的人却都只是安慰她,没人敢去太子妃那里把孩子要回来。
还是崔大夫人去了,太子妃才不情不愿地将孩子送回来。
太子开始的时候,还无所谓。不管这孩子养在谁名下,都是崔家女所生。可是当永昌帝说,有意要立这孩子为皇太孙的时候,他也有些心动了。
孩子洗三的那一天早上,太子亲自来到崔莲莲坐月子的月阁劝她,“……你还年轻,第一个生得这样快,以后还能再生。太子妃生女儿的时候,曾经难产伤了身子,很难怀上了,要不,你就把这个孩子给太子妃吧。记在她名下,就是孤的嫡长子,而且父皇还说,如果记在太子妃名下,就要封这孩子做皇太孙……”
听到这里,崔大夫人和崔莲莲都是心里一动。
别的也都罢了,但是能够直接封为皇太孙,却是好处太多了。
崔大夫人叹息着道:“这事儿虽好,可是到底是我们莲莲的亲骨肉。这做娘的,谁舍得眼睁睁地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有意要以退为进。
崔莲莲会意,也垂头不安地道:“殿下,让我多带他几天吧。——等他周岁了,再记在姐姐名下,行吗?”
太子摇摇头,“不行,不能等那么久。”
有些话,太子没有说。
他知道,时间快来不及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很快就要到仁智宫政变了。他这些天正在东宫运筹帷幄,要反将毅亲王一军,将他彻底打倒在地,再没有能力翻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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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2章 警告 (4K,含粉红60+)
太子恨不得马上就把这孩子带走,给太子妃养着。
“那……让他在我身边待到满月,行不行?”崔莲莲苦苦哀求着,很是伤心。
等一个月?太子暗忖还是等得起的,就折衷道:“你带在身边一个月,但是马上要记在太子妃名下,怎么样?”
“全凭太子做主。”崔大夫人和崔莲莲压抑着心里的高兴,故意愁眉苦脸地道。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又安抚崔莲莲几句,才起身道:“今儿洗三,孩子我先抱走了。”说着,就让跟他一起来的乳娘把孩子抱了出去。这个乳娘是太子妃那边的,并不是崔大夫人给崔莲莲准备的。
看着孩子被抱走了,崔莲莲还是有一丝不舍,恋恋地看着乳娘的背影逐渐远去,眼里又蕴满了泪水。
东宫洗三的大厅里面,已经挤满了长安城的贵妇。
杜恒霜和诸素素本来挤在最不显眼的地方,悄悄说话。
“你们家最近怎么啦?”诸素素悄声问道。
杜恒霜叹口气,拉着诸素素退到墙角的空地,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里虽然看着别处,嘴里却在跟诸素素诉苦,“……别提了。前些天陛下设天策府,封毅亲王为天策将军,总领全国兵马,我们侯爷也兴奋得不得了。可惜还没高兴几天,连天策府那边的人手都还没齐备,陛下转眼就把当初力撑此事的徐文静给看,而且抄没家产,全家流放。——这不是给了毅亲王府一记闷棍嘛?!”
诸素素倒抽一口凉气,忙道:“那萧大哥呢?毅亲王有没有给他派个好职司?”天策府总领全国兵马,这份权势,啧啧,简直是要赶超太子的节奏……
杜恒霜面上罩上一层阴霾。这是另一件她不想提的事儿。
她辗转得知,毅亲王虽然升任天策将军,正在给天策府配备人手,但是从流传出来的名单看,并没有萧士及的名字。
因为此事,萧士及将自己关在外书房,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出来。就连杜恒霜敲门,他都没有理,心情着实坏透了。
杜恒霜也很内疚。
先前因毅亲王也赋闲在家,杜恒霜就去拜访毅亲王妃,想帮萧士及一把,看看毅亲王有没有需要人手的时候。
萧士及听了杜恒霜的话,才日日出去陪毅亲王打猎玩耍。
如今人家真的要用人了,却把他排除在外。
陛下那边不用说,对柱国侯越发冷漠起来。太子自然是跟着陛下行事。
看在外人眼里,就是柱国侯巴结毅亲王不成,又得罪了陛下和太子,落了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这份屈辱和憋屈,就算是杜恒霜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萧士及本人?
杜恒霜因此对萧士及十分歉疚。
萧士及本来说过,他要做纯臣,只忠于陛下,不再是毅亲王的家将。
都是她考虑不周,才让萧士及在人前栽了这样一个跟头……
诸素素看着杜恒霜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怎么啦?敢是跟萧大哥吵架了?”
杜恒霜苦笑道:“……若是能吵架就好了。”萧士及没有吵,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外书房写字,写了满屋子的字帖,看着白茫茫地一片,很是瘆人。
“难道真的出了事?”诸素素很是惊讶,又道:“你别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惜我们家公爷不在家,不然也能帮帮你们。”
“别!”杜恒霜忙止住诸素素的话,“千万别让安国公插手。他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诸素素还想再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有个小娘子慢慢向她们这边走过来,便转了话题,笑着道:“明儿去我家玩,我家公爷……”
杜恒霜也瞥见有人来了,忙堆起一脸的笑,对诸素素道:“最近家里忙,暂时没有空。等家里忙完了,再去你家做客。”
诸素素笑得咯咯地,用团扇轻轻打了杜恒霜一下,道:“你能有什么事?趁早去我那里,明儿就去,听见没有?”
杜恒霜笑着做“受不了”的样子,“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嘛。我带三个孩子都去,到时候吵死你……”
说话间,那人已经走到她们俩跟前站定。
居然是穆夜来。
她穿着窄袖胡服,头上梳着望仙髻,插着一副蓝宝头面,麂皮小靴,底下扎着裤腿,很是英姿飒爽。
“柱国侯夫人,安国公夫人。”穆夜来彬彬有礼地给她们行礼。
杜恒霜和诸素素对视一眼,还了一礼,笑道:“穆三小姐有礼。”
穆夜来点点头,直言不讳地道:“柱国侯夫人,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不知安国公夫人能不能行个方便。”
杜恒霜没有做声。
诸素素也直言不讳地道:“不成。有话你就说吧。不管你说什么,霜儿都不会瞒着我,一定会告诉我的。”
穆夜来看了诸素素一眼,似乎在默默权衡诸素素的份量。
仔细打量面前一高一矮两个女子,虽然很多地方不一样,可是她们俩之间那种不用言说的默契,不是外人插得进来的。
“柱国侯夫人,你真的什么都不瞒安国公夫人,甚至包括柱国侯的事儿?”穆夜来故意问道。
杜恒霜轻摇团扇,含笑道:“如果是你说的有关我夫君的事儿,我当然不瞒素素。”
“这是为何?——我说的话,你不瞒着她。那别人说的话,你就瞒着她了?”穆夜来故意钻杜恒霜言语中的空子。
杜恒霜失笑,用团扇掩在面前,道:“穆三小姐,你说的关于我夫君的事儿,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为何不能让素素听见?——至于别人说的,这个范围太大,我不需要什么事情都要向你交代吧?”说着,转头看着诸素素,“素素,要不我们去外面待会儿?这里的人太多,太吵了。”
东宫的内殿虽然大,可是今儿来的人也太多了,几乎全长安城六品以上的官夫人都来道贺了。
穆夜来又被杜恒霜噎了回来,不由咬了咬下唇,定定地看着杜恒霜。
杜恒霜挽着诸素素的胳膊,潇然转身,往殿外的廊庑底下立着去了。
穆夜来讪了一会儿,又跟出来,对杜恒霜道:“柱国侯夫人,我真的有急事。”
“有急事,你该去找你爹穆侯,不该来找我。”杜恒霜毫不犹豫地道,上下打量着穆夜来的装束,“你不是做了女冠,如何又这幅打扮?”
“做女冠又不是做尼姑,可以随意的。”穆夜来轻描淡写地道,神情却颇有些急切,“柱国侯夫人,我真的有话要说,是有关柱国侯的。——我知道他这些天很难受,我又进不去你们家……”
杜恒霜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
被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这样关心自己的夫君,没有哪个女人会觉得心情舒畅。
诸素素噗嗤一笑,故意道:“他是谁?谁是他?——穆三小姐,你也忒熟不拘礼了吧?”
穆夜来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忙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涨得通红。
杜恒霜回头,正色道:“穆三小姐,请自重。我夫君跟你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
穆夜来挑了挑眉,斜睨杜恒霜一眼,笑道:“柱国侯夫人你想错了。我说的事情虽然是跟柱国侯有关,但是其实是说给你听的。”
“那你说吧,我听着呢。”杜恒霜放下团扇,垂在腰间。
穆夜来瞥了诸素素一眼,然后转头盯着杜恒霜,一字一句地道:“柱国侯夫人,请你以后不要插手柱国侯的事。”接着指着诸素素,“还有她,她是谁的夫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也不是不知道,安国公和柱国侯根本就不对付吧?你摆出一副跟安国公夫人手帕交的样子,可让别人怎么想柱国侯?让陛下怎么看柱国侯?你是想他一辈子赋闲在家,才好天天给你带孩子吧?——你想过没有,他是个男人,不是养娘!”
杜恒霜的脸色一下子失去血色。穆夜来的话,如同一记记大锤,砸在她本来就很愧疚的心上……
“我劝你还是好好做你的夫人娘子,管好内宅后院就行了。千万不要学别人做女诸葛,插手朝堂中事。你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命。你要再四处掺合,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徐家的下场,很可能就是你们柱国侯府的下场!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说着,穆夜来学着男人的样子一拱手,转身断然离去。
杜恒霜一听这话,气得脸色雪白,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手里紧紧抓着团扇,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诸素素瞠目结舌看着穆夜来的背影,过了好久才拍着胸脯,有些纳闷地道:“这年头,外面的女人都这么猖狂了吗?——当面教训别人的老婆,恨不得把别人的夫君别她裤腰带上?这是什么理儿,我可想不明白。”
杜恒霜本来就在后悔自己考虑不周,让萧士及丢了这样一个大的脸面,谁知道又被穆夜来当着诸素素的面毫不留情地挑破了她极力要掩饰的真相,一时五内俱焚,煎熬得不得了。
“你怎么啦?别吓我……”诸素素看见杜恒霜气息都不稳了,忙扶着她在殿外廊庑的坐栏上坐下来,又用团扇给她扇着风。
旁边有别的贵妇路过,看见杜恒霜面色煞白的样子,关切地问她,“柱国侯夫人这是怎么啦?”
“天太热,天太热,里面人太多,气味腌臜,熏着我们了。”诸素素心思机敏,忙打着哈哈道。
那夫人点点头,同情地道:“确实如此,我刚在殿内都觉得闷得慌,气得喘不过来。出来走动走动,才好得多了。要不你带柱国侯夫人去后面的园子走一走。我瞧太子去了半天,孩子还没抱过来呢,大概有得等。”
洗三的时候,孩子还小,有时候可能正在睡觉,有时候可能正在喂奶的,都是有可能的事儿,大家都习惯了,总不能为了让大家快点见到孩子,就不让孩子吃奶睡觉吧?
再说这个可不是一般的孩子,而是太子的嫡长子,据说陛下很快就要册封他为皇太孙的。
诸素素忙道:“那太好了。”说着扶起杜恒霜,道:“霜儿,咱们去后园走一走?”
杜恒霜茫然地点点头,跟诸素素起身,往后园去了。
东宫正殿后面的园子面积倒是不大,但是好在有一弯小小的池塘,里面的睡莲和锦鲤颇能一观。
诸素素和杜恒霜就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水说话。
两人的丫鬟婆子看见她们出来了,忙跟了过来,站在不远的地方垂手侍立。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才对诸素素低声道:“素素,让你见笑了。”
“笑什么?”诸素素忙劝道,“贱人哪里都有,你犯不着为了这事儿向我道歉。”
杜恒霜被诸素素逗得笑了一声,很快又收了笑容,对诸素素道:“素素,家里的烦难事儿,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说出来也是给你添堵而已。可是有人就是不想我好过啊,非要在你面前戳破这层纸。”
“到底是怎么啦?”诸素素这才觉得萧家是不是出了事,很是担心。
杜恒霜定了定神,就把萧士及跟毅亲王府最近的事儿说了一遍。
“啊?不会吧?毅亲王的天策府居然没有萧大哥一个席位?!”诸素素用团扇捂住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骗你做什么?这事儿连穆夜来都知道了……”杜恒霜又纳闷,“她是从哪里知道的?我知道侯爷这几天没有出门。难道是那名单已经传到她手里了?”
想到连穆夜来都看见了名单,那今日来的那些贵妇肯定都见到名单了,杜恒霜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前些日子萧士及跟毅亲王还在一起亲密打猎,从毅亲王升任天策将军之后就形同路人了。再加上力撑毅亲王的徐文静刚刚被处斩,这些事情,如果被别人联系起来,还不知道要如何想萧士及……
“我们侯爷这些天都躲在家里不见人,实在太丢脸了。如今陛下对侯爷也越发冷淡,前些日子侯爷想进宫,在宫门口还被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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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3章 刺激 (4K,粉红90、120+)
“这么严重?”诸素素也皱起眉头,然后想起刚才穆夜来的话,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刚才她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什么道理?”杜恒霜心里一沉,连忙问道。
诸素素想了想,低声道:“我们公爷确实跟你们侯爷在朝堂上是对立的关系。你也知道,他们两人都是武将,如果他们关系和睦,不仅陛下担心,就连太子和毅亲王都该睡不着了。”
杜恒霜缓缓点头。这个道理,不需要特别聪明的人也想得明白。
安子常和萧士及号称“帝国双璧”,都是军中战神。不客气地说,得一人就能得天下。如果他们联手,可以倾覆任何人的天下。
但是在一般人看来,这两人联手之后,谁来做老大,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此这也是上位者能够放心用他们,且让他们互相牵制的原因。
大家都认为,他们只可能是竞争的关系,不可能协同合作。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凡是武将,总想争个高低上下。
他们两人,是一柄双刃剑。上位者用得好,可以对敌人有双倍效果,如果用得不好,也会伤到上位者。
而对他们两人来说,维持他们之间的不和还有敌意,至少是让上位者最放心的做法。
因为杜恒霜的关系,萧士及本来就看安子常不顺眼,这一点,毅亲王知道得最清楚。
但是杜恒霜和诸素素之间的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瓦解着大家对于安子常和萧士及这种敌对关系的认知。
如果要继续保持大家对安子常和萧士及敌对关系的认识,杜恒霜和诸素素势必也要关系恶化才对。
这也是穆夜来刚才警告杜恒霜的话,警告她不要只顾着自己高兴,跟诸素素继续维持友情,却害了萧士及。
诸素素看了看杜恒霜,又别过头去,低声道:“……我们是不是给他们惹麻烦了?”
“什么麻烦?”杜恒霜的声音有些尖利,也有些激动,“你是不是也把穆夜来的话听进去了,要和我绝交?”
诸素素回头,看着杜恒霜的眼睛,看见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已经渐渐有水雾涌上来,积攒着泪意。
诸素素很是不忍心,忙道:“我当然不会听她的话,但是……”诸素素又迟疑着道:“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在这个人身安全没有法律保障的地方,诸素素已经学会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
徐家家主被斩,家产抄没的殷鉴不远,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杜恒霜却扬了扬眉,冷冷地道:“我们为什么要听那个女人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个大齐难道是她打下的?——我就不信,我夫君为大齐出生入死,陛下和毅亲王会因这些小事而为难于他!”
诸素素被杜恒霜的话说得热血沸腾起来,一把握住杜恒霜的手,道:“说得好!我们为什么要被那个贱人牵着鼻子走!”说着,诸素素灵机一动,对杜恒霜道:“为什么我们两家不能和睦相处?为什么一定要敌对?”
杜恒霜露出些许笑意,淡淡点头,“就是这个理儿。以前的事,我也不说了,多半是误会。如今,你嫁了安国公,是安国公夫人,我是柱国侯夫人,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我们的夫君,为什么不能因为我们的交情,就成为知交好友?”
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他们不应该成为朋友,但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诸素素心里一动,但是马上又皱着眉头道:“可是,你也知道。他们两人的破坏力忒强了点儿,若是让那些人知道他们俩不但不做对,反而关系好转,那些人该睡不着觉了。”
“如果他们因为手下大将关系和睦就睡不着觉,我看他们也坐不稳这江山……”杜恒霜被穆夜来刺激狠了,也发了狠,平日里从来不敢说出来的话,也脱口而出。
诸素素吓得浑身一抖,忙捂住杜恒霜的嘴,四下看了看,确信这池塘附近没有人,远处又站着自己和杜恒霜的下人,才松了一口气,嗔道:“你也忒彪悍了,这种话也能说?”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杜恒霜,“你就不怕我去告密?”
杜恒霜笑了笑,摇摇头,道:“你告什么密?你告密,把我们家弄下来,就该你们家倒霉了,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说着,重重地道:“我们两家,应该是同气连枝的关系。而且,我们要把这种关系,公诸于众。——我不要那些人再有机会拿捏我们,我要我们掌握主动。只能我们选择帮谁,而不是他们选择让谁来领军!”
“你是说,我们两家公开合作,拧成一股绳,让那些上面的人,不能再随意指使轻贱我们?”诸素素似懂非懂地问道,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杜恒霜点点头,已经从刚才的颓废中走了出来,她兴致勃勃地道:“你看,我们两家是敌对关系的时候,上面的人睡得舒坦了,可是我们两家却要不断去揣摩上面的意思,日思夜想,是我们睡不着觉。可是,如果我们两家关系好转,甚至成为知交好友,上面的人不管动哪一家,都一定要考虑另一家。——简而言之,与其让我们睡不着觉,不如让他们睡不着觉。”
最后一句话诸素素听得很明白,立刻眉开眼笑地道:“这样好,这样我喜欢。与其你喜欢,不如我喜欢。——咱们就这么做!”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只要说服了诸素素,安子常那边应该不难说服。比较困难的,是萧士及这边。
但是她也不怕,她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萧士及跟安子常不再保持敌对关系。
再说,现在太子的位置坐得未必稳,毅亲王那边也没有死心,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做什么要他们这些人兢兢战战?!
是他们要求着自己家,并不需要自己上赶着送上去。
萧士及到了这个地位,就该跟安子常联手,稳坐钓鱼台。
如果他们以前委曲求全,也没有得到什么好果子吃,索性大家吊起来卖,价高者得。
徐家殷鉴不远,他们更要懂得保存自己。
对于他们两家来说,应该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助力,而不是为了减少上位者的疑心,非要做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反而会被对方各个击破。
崔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倒台?不管陛下多忌惮他们,憎恨他们,可还是不敢像对待徐家一样,把崔家拿下。
因为崔家不是单打独斗,他们有五姓七望的士族做后盾,有“崔半朝”的官员做后盾。
杜恒霜很确信,就算崔大郎退了下去,崔家也不会从朝堂中消失。
若不是陛下和毅亲王最近都翻脸不认人,杜恒霜还想不到这一点关键所在。
原来他们依靠的陛下和毅亲王,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牢靠。
想通这一点,杜恒霜已经完全释然,甚至开起玩笑来,“看来,我还真要谢谢穆三小姐,若不是她对我下了一帖猛药,我还不会想通这一点。——该给她记一大功。”
诸素素一想起穆夜来刚才的嘴脸就嗤之以鼻,“哼,还真当她自己是萧大哥的红颜知己了。啊呸!她也配?我才是萧大哥的红颜知己好不好?!”
说得杜恒霜咯咯地笑,一点都不以为忤。
两人说说笑笑着从池塘边往东宫的内殿行去。
知数看见杜恒霜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夫人的脸色实在是坏透了,看得知数心惊胆战。
这几天,侯爷在外书房闭门不出,就连夫人也不见,她们这些下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拎着一口气。
不过看样子,夫人似乎已经有了法子了。
诸素素和杜恒霜回到东宫内殿的廊庑底下,看见穆夜来正站在那里跟人说话。
杜恒霜笑着对她点点头,“多谢穆三小姐的提醒和劝告。我们决定了,以后两家一定和睦相处,作为世交往来,成通家之好才是。”
穆夜来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杜恒雪,是不是失心疯了?!说了不能跟诸素素来往,她就是不听是不是?!
“很惊讶是吧?”诸素素故意道,和杜恒霜携手走过来,“我和柱国侯夫人是过命的交情,我们两家的夫君因我们的关系,也是能做朋友的。——穆三小姐,你就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夫君不认识你,柱国侯也不认识你,你不要老是惦记着别人的男人。”
穆夜来被诸素素说得脸都红了,伸出手臂,颤抖着指着杜恒霜道:“你……你……你这个愚不可及的蠢妇!你可知道,你要给柱国侯带来多少麻烦?!”
啪!
杜恒霜一手挡开穆夜来的手臂,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抽了穆夜来一耳光,冷冷地道:“你再拿手指着我试试。你以为你是谁?也来教训我?——我就是跟我夫君一起死,也不关你的事!请离我家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你敢打我?!”穆夜来捂着脸,有些恼羞成怒。
“你主动把脸凑过来,我不打就是看不起你。——穆三小姐,送你一句话,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老是看不起我,请问你又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能不能说来给我们大家听一听?除了追着别人的夫君以外,请问你到底还做了哪些值得称道的事?”杜恒霜看见周围的人渐渐看过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声说道。
“啊?又是穆三小姐?还追着柱国侯呢?”一个贵妇在旁边看了半天,笑嘻嘻地问道。
杜恒霜看了她一眼,认出来是曾经在毅亲王府有过一面之缘的一个将官的妻子,便对她微微颔首示意。
那人冲她挑了挑眉,又看向穆夜来,“我记得穆三小姐不是出家做女冠了吗?如何这么快又还俗了?”
穆夜来捂着脸,看着杜恒霜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毒,很快又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柱国侯夫人,你打我是没用的。——有本事,你好好管着你的夫君。自己的篱笆扎得不牢,就别怪野狗钻进去……”
杜恒霜噗地一声笑了,用团扇捂着嘴道:“哟,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自比野狗,真是……穆三小姐,你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还真没有野狗那么厉害。”
“不是野狗,那是什么?”诸素素故意跟着一唱一和。
“苍蝇蚊子呗,打不死,能恶心死你。”杜恒霜毫不留情地道。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就算苍蝇讨厌,也该看看是不是你家的蛋已经破了。——柱国侯夫人,你也太大胆了,居然在我东宫动手打人。本宫没有看见也就算了,今儿既然看见,就不得不罚你。”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大家回头,看见居然是太子妃也出来了,正扶着宫女的手,站在门边含笑看着大家。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跟着众人一起福身行礼,然后抬头道:“太子妃殿下,请问有哪一条律法说过一品侯夫人处罚无品无级者的挑衅,反而是一品侯夫人需要受罚的?”
太子妃一窒。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穆三小姐以下犯上,按律当斩,我只是给她一个耳光,已经是慈悲为怀了。——怎么,难道太子妃要出来主持公道,杀了穆三小姐为臣妇出气么?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太子妃殿下,一个耳光已经够穆三小姐受的了。”杜恒霜含笑说道。
一旁的贵妇有些不安,悄声提醒杜恒霜,“她姐姐可是贵妃娘娘……”
杜恒霜心道,盛宠多年的万贵妃我都扳倒了,还怕你没几年根基的穆贵妃?面上却是一派沉静,点点头道:“穆贵妃娘娘向来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断不会包庇她的妹子。恐怕穆三小姐进宫,还要被穆贵妃处罚一通。我是个良善人,最看不得别人受苦。我回去向穆贵妃娘娘进言,不要罚穆三小姐罚得太重,我担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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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4章 暗战 (4K,含粉红150+)
穆夜来听了杜恒霜的话,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愣愣地看着杜恒霜,简直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愚蠢和狂妄自大……
怎么办?她只懂跟聪明人打交道,遇到这种不按牌理出牌,一味蛮干的女人,她该怎么办?
想起还蒙在鼓里的萧士及,穆夜来觉得深深地悲哀。
萧大哥是那么好的男人,怎么就摊上这种不省事的女人?
两辈子,他都没有娶到合适的妻子,他为什么这么命苦?
她该拿他怎么办……
穆夜来一瞬间,产生无数复杂的情绪,想到萧士及落寞的样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不行,她不能退缩。这个可怜的男人等着她去拯救!
杜恒霜,根本就配不上萧大哥!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穆夜来放下捂着脸的手,淡淡地道:“柱国侯夫人,我劝你就不要白日做梦了。贵妃娘娘是我姐姐,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她不会为了一个欺负我的人而惩罚我。”话里话外,说杜恒霜没脑子……
杜恒霜也笑了笑,微扬了下颌,道:“看来,穆三小姐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我是朝廷诰封的柱国侯夫人,你是什么?——你斥骂羞辱我,你还有理了?如果你不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罪,我不介意让你知道知道。”说着,冷了脸,把自己的下人叫过来,吩咐道:“去找萧大管事,跟他说,拿着侯爷的帖子,去大理寺告穆三小姐以下犯上,羞辱本夫人。她羞辱我,就是羞辱朝廷。”
知数唯唯诺诺地应了,低头站在一旁,并没有转身离去。她跟着杜恒霜的时候长,知道杜恒霜什么时候是说的真话,什么时候是故意吓唬别人的……
这番话,她看得出来,明明就是吓唬穆夜来的。
可惜穆夜来不知道。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穆夜来顿时面无人色。她怔怔地看着杜恒霜,嘴唇翕合,再次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各位,包括太子妃,待会都可以给我做个见证,这位无品无级的穆家庶女,当庭辱骂本夫人,大家都是亲耳听到的。”杜恒霜看了在场的各位贵妇一眼,有人悄悄别开眼光,也有人想张嘴说话,杜恒霜跟着又道:“凡是没听到的,大概都是跟这位穆三小姐一样的心思,也是要羞辱本夫人。——也罢,本夫人反正是要敲鼓告状,敲一次鼓,多告几个,还便宜些。”
那些想为穆夜来说话的人顿时闭了嘴。
跟杜恒霜熟识的夫人都笑道:“柱国侯夫人你放心,我们都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这位穆三小姐指着夫人的鼻子骂。要我说,也是夫人脾气好,还亲手给她一个耳光。换了别人,直接拖下去一顿板子打死了事。”
穆夜来眼圈立时红了,正要说话,抬眼就瞥见从院门口走来一个人。
那高大的身形,沉稳的步伐,是经历了两世刻在她心里的印迹,穆夜来立时双腿一弯,对着杜恒霜跪下来,连连磕头道:“柱国侯夫人,是我刚才不晓事,乱说话。我也是一时心急,请柱国侯夫人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一边说,一边给杜恒霜磕头,磕得额前顿时青肿起来。
杜恒霜很是诧异,和诸素素对望一眼,不明白穆夜来怎么突然就软了下来。
“柱国侯到!”台阶下面的内侍长声宣道。
杜恒霜霎时醒悟过来。
她是背对着院门口的方向站着的,有人进来,她当然看不见。
穆夜来面对着她站着,也就是面对着院门口站着,自然能看得见有人进来。
原来是看见萧士及来了。
杜恒霜有些惊讶地回头,萧士及正好走上台阶。
“你怎么来了?”杜恒霜忍不住问道。她走的时候,还专程去外书房问了萧士及一声,跟他说自己要去东宫恭贺太子的嫡长子去了。他隔着外书房的门,跟她说他不想出来,让杜恒霜自己去。
怎会突然改了主意?
杜恒霜征询地看着萧士及,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
萧士及走过来托着她的胳膊,笑了笑,道:“是殿下请我来的。”
“啊,士及来了,快来,快来,看看孤的嫡长子。你有两个嫡子了,孤才有一个嫡子,还差一个,孤一定要努力,努力赶上你……哈哈哈哈……”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太子豪爽的笑声。
太子妃带着前来恭贺的客人一起给太子行礼。
太子抬了抬手,让大家免礼,然后就看见孤零零一个人跪在地上的穆夜来,脸上有一刹那的神情很是奇怪。
萧士及顺着太子的视线,也看到了跪在杜恒霜面前的穆夜来,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啦?”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笑了笑,“穆三小姐刚才出言羞辱我,我给她一个小小的惩罚,她害怕了,所以跪下来求我饶了她。”
太子打着哈哈道:“柱国侯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果然是杀伐决断,不输男人……哈哈哈哈。”
萧士及皱了皱眉,放开杜恒霜的胳膊,转身弯腰,伸手一托,扶着跪在地上的穆夜来起身,低声道:“穆三小姐,内子多有得罪,请别见怪。”
杜恒霜一下子呆住了。萧士及虽然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她,可是他的举动,却不啻于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在她脸上……
穆夜来简直要晕过去了。
她一点儿都没有想到,幸福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这一瞬间,她眼里再看不见别人,只看得见萧士及,看得见他关切的眼神,微蹙的浓黑的长眉,那如同前世一样的表情,隐忍的痛,说不出口的伤,隔着两世的生死,又一次呈现在她面前。
穆夜来全身都在颤抖,简直是挂在萧士及扶着她胳膊的大手上站起来的。
杜恒霜茫然地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一颗心顿时坠向无底深渊。
穆夜来锲而不舍的努力,到底还是在萧士及心里留下了痕迹吗?
萧士及背对着她,杜恒霜看不见萧士及的表情,但是看着他高高的身形,宽阔的后背,还有那股温厚的能让人放心倚靠的气势,在这一瞬间,不属于她,不再只属于她了吗?
他到底还是怪罪她了?还是和刚才诸素素一样,信了穆夜来的话?
太子往杜恒霜那边瞥一眼,正好看见杜恒霜笔直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依然秾丽鲜妍,可是他能感受到,她的笑容没有根基,就如开到秋后的荼蘼,正面临着凋零的命运。
太子的嘴角缓缓绽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士及,你过来,孤有话对你说。”太子笑着说道,又对太子妃点点头,“这里就劳你操持了。我要跟士及去说说话。”
太子妃看见萧士及对穆夜来终于露出前世的那种表情,心里又是泛酸,又是感动,还有几分得意,忍不住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的表情简直让太子妃这么多天来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还能有什么比看到当年的仇人再次被自己踩到脚下,更让人欣喜的?!
萧士及轻轻推开穆夜来的手,转身看着杜恒霜,目光沉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洗三之后,你先回去。我要和太子议事。”说着,转身跟随太子不顾而去。
杜恒霜站在长廊的这一端,看着萧士及的背影渐渐远去,发现他的步伐比平时沉重许多,沉重到,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在刀锋上一样,每一步落下,那刀都要从他身上血淋淋地撕下一块血肉……
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沉重?
杜恒霜微微蹙起了眉头。
刚才的痛彻心扉只持续了一瞬间。
她马上打起精神,并不想如同上次一样,被这悲伤和痛打倒。
她曾经那痛里迷失过整整一年。
这一次,她不会再一次迷失在那里。而且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梦中那个有着木樨树的池边了……
杜恒霜目光深幽地看着萧士及远去的背影,那目光如有形质,似乎伸出一只小手,在萧士及背后轻轻拍打。
萧士及不紧不慢地含笑跟着太子往显德殿走去,虽然没有回头,他也能感受到杜恒霜的目光。只可惜,萧士及摇摇头……
穆夜来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不仅不复刚才的面如土色,反而变得红粉菲菲,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诸素素在旁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她她……她是见鬼了吗?
刚才那个含笑扶起来穆夜来的男人是谁?!——不会他也被穿了吧啊啊啊!!!
诸素素在心里暗暗骂娘,扭头看着一动不动地杜恒霜,被她脸上的笑容惊呆了。
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得这么美,简直是惊心动魄,看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都被她脸上那股绝丽看得失了魂。
就连穆夜来这个很是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论外貌,杜恒霜如今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比她的娘亲方妩娘那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绝色都要美上三分。
可惜漂亮有什么用?美貌有什么用?
甚至连她的原配正室地位,似乎前世今生,都一样没用……
穆夜来忍不住充满感激地看了太子妃一眼。——多亏了太子妃的开导,她才找准了方向。
不过一刹那间,一丝疑惑又在穆夜来心中划过。——萧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太子妃为什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些时日里,太子妃教会了她很多事情。她本来消沉过,想放弃过,甚至不惜做了女冠。
但是太子妃悄悄派人找她,跟她说话,说服她,才让她重新鼓起勇气和信心。
她还记得,太子妃说过,杜恒霜年纪大了,又生了三个孩子,而且性子死倔,在男人面前就跟没开窍的榆木疙瘩一样,其实并不讨好。萧士及是男人,而且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本来就有弱点。太子妃还说,让她尽量在杜恒霜面前作小伏低,最好是让萧士及看到她有多跋扈……长此以往,再好的情分都没了。
“男人对自己的原配从来都不是爱情。特别是像柱国侯这样的青梅竹马,他以为他是心爱杜恒霜,其实最多不过是兄妹之义,不是男女之情。你要去争取男人的心,心到了,别的不用争就会有。”太子妃意味深长地跟她说过。
这番话,让穆夜来回味了很久,最后终于决定从大处入手。她知道萧士及的野心和抱负,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云!
她从来都是喜欢的萧士及这个人,不是他的身份地位,虽然她来的有点晚但是只要她用真心,萧士及总有一天会认识她的好……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到她毫无准备,甚至在欣喜中又有一丝苍凉。
用了两辈子的力气,只是为了这一个男人,她值得吗?
值得的,一定值得……
穆夜来暗暗给自己打气。
而杜恒霜,果然如同太子妃所说的,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终于把萧士及给惹毛了。
看着杜恒霜的面容,穆夜来大度地笑了,对着她微微躬身,“柱国侯夫人,刚才多有得罪。改日夜来去府上亲自道歉。”说着,转身对太子妃道:“太子妃殿下,夜来家中还有要事,要先回去了。还请太子妃恕罪,改日再来领罚。”说“领罚”的时候,还忍不住瞥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面色平静得很,并没有她想象中失魂落魄的样子,穆夜来微微有些失望。
太子妃会意,笑着道:“穆三小姐请自便。”说着,又看向杜恒霜,打趣道:“本宫可是要恭喜柱国侯夫人,说不定过不多久,你们柱国侯府就要添人进口了。”
杜恒霜微笑着往旁边让了一步,道:“太子妃多礼了。我还没恭喜太子妃添人进口呢。——您堂妹生的儿子,啧啧,跟您生得其实也挺像的。一般人都认不出不是您生的。”
太子妃一点都不以为忤,反而得意地大笑两声,若有所指地道:“这是自然。本宫最会养别人的孩子,养得比自己生的还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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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知晓 (5K,粉红180、210+)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是也没有人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杜恒霜身上。
她和柱国侯之间一向是长安城里面夫妻和睦的典范。听说柱国侯不仅没有妾室偏房,就连通房外室都没有,也从来不去花街柳巷流连,非常的洁身自好,一直是京城里那些官夫人让自己男人学习的榜样。
难道这最后一个榜样,也要保不住了吗?
有些人同情地看着杜恒霜,有些人却是幸灾乐祸。
杜恒霜却看着穆夜来轻快离去的背影,展颜微微一笑。
不知道搞不清状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刚才那个帮杜恒霜说过话的贵妇满脸同情地想安慰她:“柱国侯夫人,你……”
杜恒霜笑着露出个俏皮的表情,“吕夫人,您怎么啦?吞吞吐吐可不是您的长处。”
“你一点都不生气?”她紧紧盯着杜恒霜的眼睛,生怕漏掉她一丁点的表情。
杜恒霜做了个诸素素常做的动作,她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有什么可气的?男人要纳妾,咱们哪里管得住?”
“==”那夫人怔了怔,“你想得通就好。”说着,又道:“其实你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再有新人进门,也不会影响你的地位。最要紧把持好自己的家,千万别听那些小蹄子的话,一不高兴就要和离。——你要记住了,你有孩子。你和离,只能便宜了那些小贱人,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听了这话,杜恒霜完美的表情终于有一丝裂痕,她看着吕夫人,强行忍耐,才没有在声音里带了哽咽,不过还是比平时的声音要低沉,“吕夫人,我会记住您的话的。至于那位穆三小姐,其实她想进我家的门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年前就传得沸沸扬扬,我一直没有理会。看现在的样子,她一直没有断过心思。不过,”杜恒霜顿了顿,“我还是相信我夫君。——除非他亲口跟我说,他要纳妾。”
吕夫人点点头,笑容里带着了然,“都是这么过来的。唉,我们是年纪大了,也没有外面的浪蹄子生得美貌。可是柱国侯夫人你……说句不该的话,那穆三小姐,除了脸皮比你厚点儿,我真看不出她哪一点比你强。——柱国侯一定可不是她的,你放心……”说着,也觉得说服力不够强,讪讪地别过头岔开话题,跟旁边的人说起太子妃今天的打扮。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只有两种,得到的,和没有得到的。
凡是到手的女人都一样。不管是绝色貌美,还是貌似无盐,真正让他们上心的,只有没有得到的。
所以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穆夜来,你要有本事,一辈子让萧士及碰不着你,否则的话……
杜恒霜面上带着讥诮,转头看向正在洗三的太子的挂名嫡长子。
看见这一幕,最高兴的人除了太子妃,大概就是崔大夫人了。
虽然同是女人和原配正室,她不免对杜恒霜有几分兔死狐悲的香火之情。但是杜恒霜对他们崔家毁灭性打击,还是让他们一直耿耿于怀。
没想到这么快,报应就到了。
崔大夫人带着崔三郎的夫人王芳华往杜恒霜这边走了过来。
“柱国侯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柱国侯行纳妾之礼?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去吃酒。”王芳华笑着道,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
杜恒霜挑了挑眉,“就算要纳妾,请你们做什么?——请你们家的妾室还差不多。你们何苦自降身份,抬举一个妾室?她得了好处,难道分你们一半?”
王芳华讪讪地闭了嘴。她又忘了,论赌口齿,十个男人都不是杜恒霜的杜恒霜。她便往后缩了缩。
崔大夫人笑着拍拍王芳华的手臂,对杜恒霜道:“柱国侯夫人,话不能这么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进门做妾呢?是吧?呵呵……呵呵……”说完转身离去。
不远处似乎又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杜恒霜打迭起全副精神,一里一里地应付她们。
还好,看来她平日里人缘还不错。
除了太子妃和崔家人,别的人,对她还是同情居多。
杜恒霜手挥目送,很快打发几拨人,说得口干舌燥。
一旁伺候的知数和知钗脸色都不好看。
知数捧了一杯茶过来,道:“夫人,用点茶吧。”又道:“这是奴婢从家里带来的,一直温在随身的茶笼里面,连茶杯都是自己带的。”
杜恒霜就着知数的手轻抿一口,道:“把水倒了吧。很快就要结束了。”
回过头,杜恒霜看见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诸素素。
从萧士及出现开始,诸素素就没有说过话了。
诸素素紧紧抿着唇,满脸的颓丧,似乎刚才那个对别的女人和颜悦色的有妇之夫,是她男人一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安国公要纳小了……
但是安国公纳小,好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安国公府本来就有四个姨娘,听说都已经给诸素素敬了茶,正式进门了。
再多一个,也就第五个而已。
杜恒霜推了诸素素一把,笑道:“你怎么啦?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诸素素心里实有一千只草泥马呼啸飘过,可是她无法跟人分享草泥马的具体形貌,只好闷闷地道:“我原来以为,你们是神仙眷侣……”偶像幻灭的感觉真是好崩溃。
杜恒霜深深叹一口气,摇摇头,“哪有你想得那么好?我们只是俗世夫妻而已。”
说完便闭了嘴,再没有说一句话。
整个洗三的过程,她一直端庄得体的微笑着,跟人礼仪进退,甚至跟旁人说笑逗趣,做得毫无差池。
可是诸素素能感觉到,杜恒霜虽然站在那里,可是她的魂魄好像游离在外,冷冷地看着这花团锦簇的一幕。
哀莫大于心死。
她是真的死心了吗?
想起萧士及刚才的样子,诸素素就想送他一只神兽草泥马……
你丫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霜儿没脸?!
还是在霜儿刚刚打了那贱人的脸之后,你回手就帮那贱人还了一个耳光……好吧,虽然没有动手,但是感觉比动手还痛啊!!!
诸素素有些欲哭无泪,巴着杜恒霜的肩膀,闷闷地道:“借我靠一靠……”
杜恒霜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一直等着洗三结束,她才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东宫。
太子妃本来还想叫住杜恒霜说说话,可是看见太子专门派了人过来送杜恒霜出去,像是有意防着自己,只好悻悻作罢,一心去看自己刚得的儿子去了。
太子找萧士及什么事,太子妃还是能猜到一二。
而且她也提醒过太子,小心有人给他设圈套,特别是仁智宫那边……
太子应该是听进去了,她还记得,当她提到“仁智宫”三个字,太子那错愕不及的眼神和后来数次深深地凝望……
这种眼神让她有些不舒服。虽然让她不舒服的不是她的记忆,而是杜蘅的记忆。杜蘅很怵这种眼神,这种眼神,跟前世萧士及经常在她午夜梦醒的时候,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太子妃甩甩头,将那股不安抛之脑后,带着人走回自己的寝宫,吩咐人小心照看刚生的太孙。
而她生的女儿,虽然还不到两岁,但是已经被她移出去了,让养娘照看就行了,她没有功夫来管这个女儿。
杜恒霜跟着众人出了东宫,径直上了自己的大车。
诸素素巴着车辕担心地问她,“霜儿,要不要去我那里坐一坐?”
杜恒霜笑着摇摇头,“不用,我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孩子呢。”说着,就命车夫赶车回柱国侯府。
回到柱国侯府,杜恒霜如同往日一样,打理后院,安排晚食。等天黑之后,又在后院查勤,让大家小心当差,尽量让自己忙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平哥儿和安姐儿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萧士及回来。
杜恒霜摸摸他们的头,柔声道:“你们先吃吧,等爹爹回来,我让他去看你们好不好?”
平哥儿不安地道:“娘,爹爹已经好几天没有来看我们了。爹爹去哪里了?爹爹在家里吗?”
杜恒霜摇摇头,“爹爹出去了,不在家。”
“哦。”平哥儿和安姐儿对视一眼,默默低头吃饭。
杜恒霜抱着小儿子,坐在上房灯下,含笑看着两个孩子,一边让丫鬟给他们夹菜,一边听他们说着今天一天都做了些什么。
两个孩子渐渐说得高兴,刚才低迷的兴致又高昂起来,一直到去自己房间的时候,都扯着杜恒霜的裙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杜恒霜索性带着小儿子去平哥儿和安姐儿住的屋子,看着他们沐浴,然后上床。
平哥儿和安姐儿住隔壁,两间厢房挨着。
杜恒霜先去哄了安姐儿,然后才来到平哥儿的屋子。
黑暗中,平哥儿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杜恒霜,突然问道:“娘,爹爹是不是生我们的气,所以不来看我们了?”
杜恒霜不知道怎么回答,正踌躇间,身后响起萧士及醇厚的声音。
“当然不是。平哥儿是个好孩子,爹爹怎么会生平哥儿的气。”萧士及笑着走进来,带着一阵酒气。
杜恒霜眉间微蹙,站起来让到一旁,顺手拍了拍怀里的阳哥儿。
萧士及坐到平哥儿的床边上,身上摸了摸他的小脸,“让平哥儿担心了。爹爹没事了,没事了。以后还是会天天来陪平哥儿的。”
平哥儿也皱着小鼻子吸了吸,道:“爹爹,你喝酒了。”
“哦?是有点儿……呵呵……”萧士及笑了笑,给平哥儿掖了掖被角。
“……爹爹,这些天我好想你……”平哥儿嘟哝着,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
一直心心念念的爹爹终于回到他身边,他身心都放松了,睡得很快。
杜恒霜怀里的阳哥儿发出几声哼唧声。
杜恒霜忙拍了拍他。
萧士及站起来,很自然地从杜恒霜手里接过孩子,“我来抱吧。”一只手将阳哥儿护在臂弯,另一只胳膊揽住杜恒霜的肩膀,带着走出平哥儿的屋子。
杜恒霜的肩膀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顺从地走在萧士及身边。
站在回廊下,杜恒霜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萧士及看了杜恒霜一眼,“回屋去吧。站在这里做什么?”
杜恒霜伸出手,“把孩子给我。”
萧士及一愣,立即反问道:“干嘛?”
“你一身的酒气,小心熏着孩子。”杜恒霜嗔了一声,还是把孩子从萧士及怀里接过来。
萧士及呵呵笑了两声,回房沐浴。
杜恒霜去了阳哥儿住的小隔间,看着乳娘给他喂完夜奶,又擦了头脸,拿小纱布擦了嘴,才放到小摇床上。
整个过程,阳哥儿都闭着眼睛,最多发出两声满足的哼哼声,就又睡着了。
虽然也是早产儿,他现在可是长得比当初他哥哥姐姐胖多了。
看着这孩子胖嘟嘟的小脸,杜恒霜的心情略微好了一点。她俯身低下头,在阳哥儿胖胖的额头亲了一口,才起身对带孩子的乳娘、养娘,还有小丫鬟道:“晚上警醒点儿,别就记着睡。阳哥儿晚上还要吃一顿奶,记得别让他哭。”
两个乳娘忙应了,屈膝目送杜恒霜回屋里去了。
萧士及已经洗完澡,换上一身深蓝的天竺布袍子,靠坐在床上看书。
杜恒霜坐到妆台前,开始对着镜子把头上的首饰取下来。
萧士及从床上起身,来到杜恒霜身后,弯下腰,从背后揽住她的肩,看着镜子里杜恒霜的面容,低声道:“今儿难为你了。”
杜恒霜回头,嫣然一笑,“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为了你,我可是把素素都骗到了。她要知道,肯定会跟我绝交。你说,你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补偿?”萧士及将杜恒霜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我要你和安子常合作。——算是对我骗素素的补偿。”杜恒霜正色道。
“合作?”萧士及愕然。
“怎么?你不愿意?!”杜恒霜竖起柳眉,两手握成拳头。
萧士及失笑,深深吻住杜恒霜,含糊不清地道:“……我本来就在跟他合作。”
“啊?你们不是很不对付吗?!”杜恒霜几乎要惊叫出声,却被萧士及吻了下去。
两人缠绵许久,萧士及才抚着杜恒霜的面颊,低声道:“……安子常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
“你们……被安子常救到他庄子上,待了一年的事。”萧士及笑着说道。
杜恒霜一惊,整个人都要从床上跳起来了,她惊惶地看着萧士及,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自从她五岁以后,萧士及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这样内疚惊惶的表情了。
“没事,没事……你别怕,真的没事……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心里不舒服呢?——不管是谁救了你,我只会高兴都来不及。”萧士及轻轻拍着她的背,大为怜惜,忍不住又低头在她面颊亲了一下,“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我能相信你吗?”杜恒霜别过头,不想看萧士及的眼睛。
“无论生或是死,我永不负你。”萧士及抬手轻触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正过来对着自己。
杜恒霜垂下眼帘,“光说是没用的。”
“我知道。但是不说,你又不放心。”萧士及忍不住想笑,抱着杜恒霜斜斜躺下。“……醋劲儿还是这么大。”
杜恒霜恼得捶了萧士及两下,嘟哝道:“你不知道,今儿看见你去扶穆夜来的胳膊,我恨不得把你那爪子砍下来。——你洗手没有?特别是你扶她胳膊的那只手!”她嘟着嘴,惊魂甫定,“我明儿去海西王府,跟我爹哭诉一番。就算是做戏,也要我爹来治治你!”
萧士及顿时僵住了。
杜恒霜的嘴角忍不住上翘,继续说道:“你要记得,你答应和安子常联手。——其实你们合作,是合则两利的关系,我和素素也不用躲躲藏藏,非得装成是敌人……”
她今天的伤心,也不完全是装的。
或者说,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当她看见萧士及去扶穆夜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就算知道是假的,她也受不了。
那一瞬间,她真是想离开萧士及算了……
萧士及也心有余悸,紧紧抱着杜恒霜,道:“你那时候的表情把我吓坏了……我差一点就功亏一篑。”
杜恒霜也回手抱住他,喃喃地道:“都走到这一步了,功亏一篑多可惜。”
“那些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要让他们相信我是恼了你,不这样做不行啊。”萧士及叹息着帮杜恒霜整整床铺,让她睡到里面。
帐帘放了下来,床里面有一刹那的漆黑。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杜恒霜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床顶的葵花图案出神。
“……仁智宫那边都计划好了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杜恒霜轻声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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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6章 争吵 (4K,含粉红240+)
黑暗中,萧士及也睡不着,他翻了个身,面向着床外,低声道:“正在筹备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你说什么?”因萧士及翻了身,对着床的外面说话,杜恒霜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便从他背后撑起来,推着他的肩膀道:“问你话呢?听见没有?”
萧士及无奈地转过身,将杜恒霜按下,道:“你不困吗?这么晚还不睡?”
“我怎么睡得着……”杜恒霜幽幽地道,“今儿白天在东宫,你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把穆夜来扶起来?你不能只说句客气话吗?”
“还在想着白天的事儿?”萧士及有些头疼。杜恒霜什么都好,唯独有一样不好,就是性子太倔……
以前没有在一起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天天在一起,就发现跟性子倔的人过日子,真是要打起百般精神。
可是他在外面已经每时每刻都高度紧张,实在不想在家里也这样……
家,本来是他放松的地方。
也许,他把杜恒霜包括到他的计划里面来,确实是一个错误。
杜恒霜看了萧士及一眼,没有错过他脸上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别过头,杜恒霜也翻了个身,面向里躺着。
过了半晌,萧士及以为杜恒霜已经睡着了,也睡意渐浓的时候,听见杜恒霜又问他:“你说,你为什么一定挑那个时候扶起她?你知不知道,之前我刚抽了她一个耳光……”
萧士及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很是疲惫地道:“之前我要瞒着你,你又不听,非缠着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我拧不过你,把这样机密的事都告诉你了,你却一直纠缠这些横枝末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大度、宽容、善良,都到哪里去了?你从来不是这样小里小气的人。”
杜恒霜一时语塞。
是,萧士及是跟毅亲王有协议。从陛下开始对徐文静下手之时,他们就觉察到不妥。那时候离毅亲王被封天策将军,掌管天策府,才不过两三天时间。
萧士及本来是想做个忠于陛下的纯臣。
可是陛下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令人捉摸不定。
而且当太子和毅亲王争权到了白热化阶段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独善其身。
他是跟从毅亲王起家的。在这些人当中,他只信任毅亲王。
所以在徐文静被陛下正式处斩之后,他就又死心塌地站到毅亲王这一边。
毅亲王告诉他,太子那边似乎有高人相助,总是能料敌于先,已经捣毁了他们好几处重要的据点,让他们实力大损。
毅亲王觉得,应该是他们中出了内奸。
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
既然太子能在他这边安插内奸,他也要将一个很重要的钉子钉到太子那边去,重要到,只要拔除这颗钉子,太子就一定会失败……
如何让太子那一边的人相信,他萧士及已经被毅亲王放弃了,就是他们最近做的局。
毅亲王的天策府名单没有他,也是他们做好的手脚。
下一步,当然就是他名正言顺地站到太子那一边。
今天白天在东宫,正好看见穆夜来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故作姿态,他果断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再说,毅亲王告诉他,穆夜来最近跟太子妃一直秘密有来往。而且,毅亲王很清楚,穆夜来对萧士及心有所属……
这些秘密的事情,他本来是不想告诉杜恒霜的,但是杜恒霜和他一起长大,对他知之甚深,他的那些“闷闷不乐”的作态,瞒外人可以,瞒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却是不行。——特别是杜恒霜,简直对他的情绪了如指掌。
在杜恒霜的软磨硬泡下,萧士及终于不忍心,还是把整盘计划告诉了她。
他知道,杜恒霜是他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可是告诉她之后,他没想到,女人看问题的角度,跟男人太不一样了。
比如今天白天在东宫的事儿,他一心筹划的是如何让外人相信自己因为毅亲王的事彻底恼了杜恒霜,甚至不惜向别的女人示好,来羞辱杜恒霜,以表示他的愤怒和决心。
将穆夜来扶起来,完全只是一个偶然。
那个时候,就算是他再厌恶的人,哪怕是没死的陈月娇跪在杜恒霜面前,他都会去扶起她。
他这样做,不是他对穆夜来或者陈月娇有感情,而是纯粹在那个时候,那样做,是最好的最省事的法子。
他不明白杜恒霜为什么要抓住这一点不放,“……那个时候,就算是一头母猪跪在你面前,我都会去扶起她。——这样你满意了吧?我说了不会有别的女人就是不会有,你老是纠缠穆夜来有什么意思?”
杜恒霜也有些恼了,跟着翻身坐起来,清脆的声音在黑夜里听得有些尖细,“我老是纠缠穆夜来?!——萧士及,你凭良心说,如果真的不是穆夜来,真的是一头母猪,你确信你去扶起它,而不是一脚踢飞它?!你敢说你不是知道她喜欢你,你才对她特别怜惜?!”
萧士及顿时怒了,抡起拳头,就要往杜恒霜身上砸去,但是看见杜恒霜梨花带雨的面庞,又实在不忍心,生生在中途收回拳头,一拳砸在床栏上,砸得屋子大小的拔步床簌簌作响。
被杜恒霜的话气炸了肺,萧士及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又胡搅蛮缠。我哪一点对不起你?——安子常救了你,穆夜来救了我,这都是事实。你不感谢她就算了,还一直针对她。我但凡说一句安子常不好,你就要为他辩护半天。你在我面前给穆夜来上了那么多眼药,我可为穆夜来说过半句没有?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到底你是为了素素,还是你自己……”
啪!
杜恒霜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飞快地挥起来,一巴掌抽在萧士及脸上。
“你——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说过没事的!你说过你相信我的!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杜恒霜一下子崩溃了,珠泪滚滚而下,流淌得满脸都是,“你给我滚!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杜恒霜操起床上的枕头被子,往萧士及头上身上砸去。就算知道这些东西伤不了他,这样做无济于事,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只觉得痛不可仰……她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
萧士及本来能够避开,但是他硬是不动,生生受了杜恒霜一巴掌,也任凭杜恒霜将各种枕头被子往他身上扔。
说完这句话,其实他也很后悔。
他确实是不在乎杜恒霜在安子常的庄子上过了一年。况且当时诸素素跟杜恒霜在一起,杜恒霜又处在完全封闭的状态,不可能同安子常有什么瓜葛。
可是她那样咄咄逼人,那样追着他逼问穆夜来的事,他只想找个最有力的话题反击回去,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样做,会不会让她伤心。
也许他在潜意识里就知道,无论他怎么做,杜恒霜都是不会离开他的……
萧士及意识到自己这一点可耻的念头,又赶紧打住,告诫自己,这是他从小爱护长大的妻子,她于他,就是呼吸一样重要,一样自然。没有呼吸,他会死。可是他没有想过,有呼吸的时候,他却没有意识到这呼吸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杜恒霜用手捧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她这才明白,为什么白天明知萧士及在做戏,她还是难过得跟真的一样。——只因她是真的难过,不是在装,更不是在骗别人……
她以为自己能受得了,可是她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别的都能装,唯独感情不能装。她爱得多纯粹,眼里就有多纯净,多容不下砂子,哪怕是假装的砂子都不行。
她会当真的,她真的会当真的……她已经当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触动的逆鳞,她也有。
也许她的逆鳞,就是萧士及。
她的肩膀抖动着,进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泪水却从她指间落下,如同一条小河一样,很快打湿了她的中衣,又流到身上半盖着的袷纱被上,在被面上氤湿一片。
萧士及深深叹一口气,“好了好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我刚才是被你气急了,我确实跟穆夜来没有什么,但是到你嘴里,就跟我跟她有私情一样,我受不了。”说着,从床另一头的床柜里找出一方帕子,强行把杜恒霜的手掰开,给她拭泪。
“快别哭了。晚上哭狠了,明儿眼睛红肿一片,就不漂亮了。”萧士及哄着杜恒霜,“让孩子们看了多不好。”
杜恒霜本来还想还嘴,可是听见他说到孩子,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默默地任萧士及给自己拭泪。
“来,乖,睡觉吧。明儿还要早起,太子跟我说好了,明儿要一起出城一趟,过几天才会回来。你在家里,好好看着家。如果觉得闷,就去找素素说说话。”萧士及打了哈欠,抱着杜恒霜躺下就睡着了。
杜恒霜直直地躺在他怀里,虽然闭着眼睛,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耳听着萧士及细微的鼾声响起来,杜恒霜轻轻把他的胳膊掀开,一个人远远地睡到床里面。
萧士及翻个身,好像没有意识到杜恒霜已经跑远了,自顾自睡得很熟。
杜恒霜伸出一只手,在自己面前的床板上慢慢滑动着,过了良久,她发现自己在画萧士及的名字。
她赶紧缩回手,握成拳头,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挠了自己刚才那只不听话的手一下,确信挠出了血,她心里才觉得好受些。
她又翻了个身,平躺着看着帐顶的葵花图案,脑子的思绪如同奔腾地野马一样乱。
她想起了他们青梅竹马的小时候,想起了他们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的豆蔻年华,又想起了以为他们生离死别的那一段痛不欲生的日子。
仔细算来,离现在好像也只有两三年的时间。
曾经那样的情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想起萧士及跟她说的那个计划,现在看来,不可避免地,萧士及会和穆夜来有很多联系。特别是刚才还听他说,穆夜来跟太子妃过从甚密……
无论什么事,跟“太子妃”搅在一起,都不会有好事。
杜恒霜幽幽地叹口气,闭上眼睛。她累了,不想再想了。等明天,明天再说……素素说,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
第二天,萧士及一大早就起来,也没有叫醒杜恒霜,一个人起身洗漱了,叫知数进来给他收拾了包袱,说要出去几天,就骑马离开了柱国侯府。
杜恒霜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一双眼睛肿得不能见人。
“夫人,您这是怎么啦?敢是被蜂子蛰了?”知数忙着要给杜恒霜拿煮鸡子来敷眼睛。
杜恒霜笑了笑,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喉咙一出声就疼,“昨儿眼睛就不舒服……”
杜恒霜含糊其辞。
知数和欧养娘对视一眼,没有追问下去。
“平哥儿和安姐儿呢?”杜恒霜一边敷眼睛,一边问道。
知数笑着道:“他们去师傅那里了。侯爷给他们请了老师启蒙。”
居然已经上学了。
杜恒霜有一刹那的怔忡。
“你们夫人呢?都中午了,还没有起来吗?真是个懒虫,看我去闹醒她。”
从外面的院子里传来诸素素爽利的声音。
杜恒霜躺在南窗下的炕上,听见这声音就不由自主笑了,“快让她进来。”
诸素素已经跳到屋子里面,看见知数拿着一个扒了皮的煮熟鸡子在杜恒霜眼帘上滚来滚去,双掌一阖,道:“咦,这是怎么啦?”说着,走过来,从知数手里接过鸡子,便看见杜恒霜红肿的双眼。
“没事。”杜恒霜道,声音如同破锣。
诸素素吓了一跳,“你的声音怎么啦?”她昨天悬了一夜的心,今儿见了杜恒霜,发现她的心更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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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下午有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