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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

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

第1章 醉入红楼似是又非

    半梦半醒间,陈瑞就觉着头痛欲裂,他只当是宿醉的缘故,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腰上刚使出些力气,屁股就疼的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我去~

    该不会是被基佬捡尸了吧?!

    陈瑞吓的浑身一激灵,急忙睁大了双眼,不曾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古装妇人。

    这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呢?

    正愕然间,就见那妇人面露狂喜之色,跳起来嚷道:“他爹、他爹!你快来啊,顺儿醒了、顺儿醒了!”

    这一声喊,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无数散乱的讯息涌入陈瑞脑中。

    大夏隆源二年?

    荣国府家仆来顺?

    父母是王熙凤的心腹?

    这……

    自己竟然穿越到红楼梦里了?!

    若非屁股剧痛难当,陈瑞肯定以为是在做梦。

    等他重新晃过神来,眼前除了方才那妇人之外,又多了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根据那些记忆碎片推断,他们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父母:来旺与妻子徐氏。

    这时就听便宜老子厉声喝问:“你这不省心的东西,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

    昨晚自己应该是在招待客户,还点了俩乌克兰大长腿……

    不是这个!

    把不相干的抛到脑后,陈瑞努力梳理着那些记忆碎片,想要从中找到答案,然而那些记忆却都像是隔了一层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回忆了半天,也只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曾和人拼过酒。

    “有人和你拼酒?!”

    便宜老子脸上闪过喜色,忙又追问:“你可记得是谁?!”

    来顺紧皱着眉头又想了许久,却是死活想不起那人是谁,更想不起后来发生过什么。

    “你竟然不记得了?!”

    便宜老子大失所望,忍不住又呵斥道:“就知道灌黄汤,这要紧的事情倒……”

    “不光昨天的事儿,以前的事儿我也忘了好多。”

    “你、你……”

    听儿子这么说,来旺脸上的恼怒顿时就僵住了,半晌后,突然扬声吼道:“栓柱、栓柱,快去把大夫请回来!”

    旁边徐氏见状,禁不住大放悲声。

    此后半个时辰里,来家可说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直到断言他‘魂魄受损’的大夫,揣着大把诊金扬长而去,陈瑞才终于又得了片刻安宁。

    他趴在床上心下半是迷茫半是郁闷。

    迷茫来源于穿越后的无所适从。

    至于郁闷么。

    首先是后悔自己没有熟读红楼,仅只是中学时在老师的要求下,囫囵吞枣的读过白话本,断断续续的看过几集电视剧。

    这一晃十多年,书中细节早忘了个七七八八,只隐约记得几个主要人物,以及一些下里巴人感兴趣的地方。

    比如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再比如贾琏和下人的老婆偷情,还有王熙凤设计害死贪恋自己美色的亲戚。

    再就是贾宝玉梦到和秦可卿XX,贾宝玉和……

    呃~

    扯远了。

    除了后悔没能熟读红楼之外,更让他郁闷的是身份问题。

    就算不穿越成贾宝玉、贾琏,起码也给个自由之身啊!

    怎么偏偏就成了荣国府里的下人!

    虽说自家父母仗着有王熙凤撑腰,在府里颇有些权势,可说到底不还是奴才么?

    既然是穿越到红楼世界,谁不惦记着书中那几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可是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让人家正经瞧上一眼,怕是都难如登天。

    不成!

    得尽快想办法脱去奴籍!

    否则耽搁久了,错过书中那些莺莺燕燕,岂不白来这红楼世界走一遭?!

    而且赖大的儿子不就成功脱去奴籍,后来还做了官儿么?自己堂堂穿越者,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个土著?

    至于究竟该如何脱籍……

    “我不去!”

    正思量着,外间突然传来便宜父母的争吵声。

    就听徐氏恼道:“顺儿差点被她打死,这当口,你还想让我去给她卖笑?!”

    “胡说什么!二奶奶原本也想帮他开脱,都是大太太从中作梗,才……”

    “喊着往死里打的难道不是她?!要不是姑奶奶帮着说情,我顺儿、我顺儿就没了!呜呜呜……”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陈瑞对照着模糊的记忆碎片,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却原来‘来顺’昨天喝到烂醉,也不知怎么就睡在了内院东南角的一座假山上。

    后来他半夜醒来乱发酒疯,被巡夜的妇人当场拿住,又在拉扯中打落了示警铜锣,结果那铜锣从假山上滚下来,一路哐哐铛铛的震天响,顿时惹得阖府大哗。

    事情闹大之后,王熙凤原本还想袒护来顺,怎奈邢夫人从中作梗,硬说那假山离着梨香院不远,这回要是轻纵了来顺,往后保不齐就有那缺师少教的下贱坯子,敢借酒装疯闹到梨香院去。

    届时惊扰到薛姨娘、宝姑娘也还罢了,若传出去毁了人家的清誉……

    王熙凤被挤兑的下不来台,又见来顺烂醉如泥的丑态,更觉面上无光,于是一咬牙干脆命人把他拖出去毒打,摆出了要大义灭亲的架势,任谁也遮拦不住。

    最后还是薛姨妈闻讯赶到,表示来氏一门久在王家为仆,对自己是断不敢无礼的,若因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就把他给活活打死,怕倒成了自己的业障。

    如此这般,来顺才捡了条性命。

    不过这只是旁人看来罢了,其实真正的来顺早已魂飞魄散,连躯壳都被陈瑞鸠占鹊巢了。

    却说陈瑞……

    以后应该称他来顺才对。

    却说来顺把整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便宜老子为什么一直追问,自己昨天究竟和谁拼过酒。

    因为这事听着就像是被人给算计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后查明对方并非刻意陷害,也完全可以把一部分责任推到对方头上。

    只可惜他实在是记不清,与‘自己’拼酒那人究竟是谁了。

    “哥儿。”

    这时有个老妇人走了进来,满眼心疼的探问:“要不你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大夫方才交代过,要饭后才好用药的。”

    这老妇人唤作胡婆婆,是来家雇的帮佣——来家在荣国府外另有住处——她还有个孙子唤作栓柱,也在来家打杂。

    来顺眼下并不饥饿,反而是肚子里有些胀痛,于是咬牙支起上身,道:“我想先去茅厕方便方便,栓柱儿呢?让他来扶我一把。”

    “哎呦我的小祖宗!”

    胡婆婆吓了一跳,忙劝道:“都这样了还去什么茅厕?我把马桶拿来,你就在屋里……”

    “不不不,还是去茅厕吧!”

    见来顺执意如此,胡婆婆只好唤来孙子并来旺夫妇,前呼后拥的把他扶到了外面,就见这约莫是个五丈见方的小院,三间正堂两间东厢,西边是一片菜地,稀稀落落种着两畦白菜。

    大门开在东南,对应的五谷轮回之地,自然就放在了西南角。

    却说来顺坐到缀着棉绒的马桶上,好说歹说才把栓柱劝出去候着,然后一面方便,一面继续想着脱籍的事儿。

    他压根不知道想要脱籍,究竟都需要些什么条件。

    但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也不用管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只要名声大到一定程度,肯定会有脱出桎梏的机会。

    而对穿越者来说,扬名立万有什么难的?

    左右不过是做一回文抄公罢了。

    就是不知这大夏国处在什么时代背景,有没有唐诗宋词,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当真发达了!

    不过红楼梦原书里,好像就有唐诗宋词存在,所以还是抄近代的最为稳妥。

    就这般,来顺一面绞尽脑汁,想从记忆碎片中找出当下的时代背景,一面从旁边的木盒子里翻出张厕纸来。

    “北国风光……”

    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这首诗来了?

    这首诗虽然常在穿越小说里看到,可诗里所表达的意境,却和自己的身份完全不搭。

    自己要抄,最好是抄那种咏景咏物,不涉及人生理想、生活经验的。

    再就是抒发少年慕艾之情的。

    但这个不能急,起码等有点名声基础之后再抄,否则被人误会是写给荣国府的太太、小姐,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至于少年励志一类的诗词,最好是等到有人质疑自己,又或者送脸上门的时候再抄。

    来顺一边想着,一边勉力提臀,把厕纸送到……

    等等!

    他忽的一个机灵,忙把那厕纸在眼前摊开,发现这其实是张旧黄历,而上面除了标有‘乙酉年九月廿八,立冬’,以及各项适宜禁忌之外,还印着一首应景的诗。

    “北国风……这什么鬼?!”

    来顺一下子懵了,原来不是他突然想起了这首诗,而是无意间在黄历上看到的!

    可这首诗,怎会出现在红楼梦的世界里?

    惊愕之余,来顺再次掀开放厕纸的箱子,却发现里面除了旧黄历之外,下面竟还铺着几张……

    报纸?!

    【来顺出自原文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原文只说他是来旺的儿子,名字是我杜撰的,年龄也上调了两三岁。】

第2章 把‘头一次’留给二奶奶

    比起后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如今这副躯壳明显要精壮许多——能让人魂飞魄散的伤势,只休养了短短半个月,就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

    但来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大夏竟是穿越者建立的国家!

    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本朝太祖自幼便以诗才闻名乡里【全是后世耳闻能详的】,十七岁创立商号、二十六岁成为金陵首富,三十一岁正式起兵,短短四年间便横扫六合并吞八荒,遂开国改元曰:夏。

    而夏太祖登基称帝后,还发明了许多‘新鲜事物’,至今仍遗泽后世。

    不过他好大喜功的秉性,也颇遭后世文人非议。

    在位七年间,北征突古奴、高济、东桑,南平茜香、真腊,甚至还准备兴造巨舰,去南洋与红毛夷、昆仑奴们抢地盘。

    也亏得他寿数不长,还未等造出巨舰,就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这才让世宗皇帝得以拨乱反正,非但搁置了劳民伤财的出海计划,更尽数从南疆北域诸国撤回驻军,充分彰显了大夏的‘仁者之风’。

    前人功过且不评说。

    有这夏太祖珠玉在前,来顺靠文抄迅速扬名,然后再借机脱籍的设想,自然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万幸眼下林妹妹、宝姐姐都还小,另想法子徐徐图之,应该也还来得及。

    “来顺哥、来顺哥!”

    正琢磨着该如何徐徐图之,栓柱就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扬着手里厚厚一叠报纸道:“今儿新出的报纸,我都给你买来了!”

    这报纸自然也是夏太祖的手笔。

    最初由通政司主办,后来民间资本逐渐介入,到如今已是百花齐放,也是来顺在养伤期间,了解外部信息的最佳途径。

    快一些的,五日一刊。

    慢一些的,十天半月一期。

    而今天恰是十月初一,几乎所有报纸都有新刊发售,故而才凑了这厚厚一叠。

    来顺把报纸接过来,先拣出份‘虫二杂文’,轻车熟路的翻到第三版艳坛宝鉴,见上面图文并茂的,竟又解锁了新姿势,不由喜出望……

    呸!

    这一时不察,竟被原主的记忆给影响了。

    来顺收回‘批判’的目光,随手把那虫二杂文塞到枕头底下,又单独抽出了通政司主办的夏报。

    栓柱本来正踮着脚偷瞄那些图画,此时见小主人敝帚自珍,忍不住问道:“来顺哥,那上面说啥了?”

    “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

    来顺明知道他问的是虫二杂文,却故意指着夏报一本正经的解释:“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乌西人在茜香国杀了咱们的调停使者,还拒绝交出凶手……”

    读到半截,他突然发现阵亡名单上有个姓孙的护卫统领,自己模模糊糊好像有些印象——就不知是‘原主’的熟人,还是原书里的人物。

    “来顺,都收拾好了没?”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吆喝,紧接着便宜老子也走了进来。

    见儿子正捧着报纸发呆,来旺不悦道:“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拾掇拾掇,跟我去府里拜谢二奶奶。”

    拜谢王熙凤?

    谢什么?

    谢她那一顿毒打?

    四天前来顺就能下地了,本想着去附近走走,也好亲眼看看这方世界,然而却被便宜老子拦了下来,还勒令他不得擅自出门。

    当时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胡来,导致伤势出现反复。

    现下看来,却怕是刻意要把‘头一次’留给王熙凤,免得被这位二奶奶挑出毛病来——都能外出了,却不先来府里拜见,莫不是心怀怨念?!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来旺见儿子面色古怪,忙把他扯到一旁悄声警告:“要真恼了二奶奶,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红眼睛绿眉毛的,还不得把咱家给生吞活剥了?!再说二奶奶本来想要保你,都是那……”

    他原本想说,居中坏事的都是邢夫人,若非她拿薛姨妈母女作伐子,挤兑的二奶奶下不来台,儿子也不会挨那一通毒打。

    可想想儿子那脾气,若真在邢夫人面前闹将起来,下场怕也未必好过惹怒王熙凤。

    于是忙调转枪口,愤愤道:“都是那秦显家的生事!往常也有醉闯后院被捉的,却不曾闹出这么大动静——秦家和王家是姻亲,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秦显家的,正是当晚提铜锣的巡夜妇人。

    至于王家,则是指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夫妻——因秦显的哥哥娶了王善保之女,故此两家算是姻亲。

    而邢夫人与王熙凤婆媳不睦,起因就是王熙凤过门后,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和王夫人的暗中支持,大肆侵吞邢夫人的利益,排挤邢夫人的亲信。

    这其中得利最大的就是来旺夫妇,损失最重的,则正是这王善保夫妻。

    如此一来,双方自然势同水火。

    所以来旺才会怀疑,秦显家的是蓄意坑害儿子。

    不过来顺依稀记得,那秦显家的是在躲避‘自己’纠缠时,不慎跌落了铜锣,这才闹到阖府皆惊,倒并非故意针对自己。

    但他知道来旺提起秦显家的,不过是想祸水东引,免得自己记恨王熙凤罢了。

    于是也懒得多做解释,只随口敷衍道:“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在二奶奶面前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明显带着情绪。

    毕竟刚刚还在琢磨‘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呢,转脸却要对个小妇人忍气吞声,这心理落差之大,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你这孩子!”

    来旺能被王熙凤倚重,自是心思通透的主儿,一眼就看出儿子言不由衷,当下愁的来回转圈。

    好半晌,他忽然咬牙发狠道:“该说不该说的,这些日子我也说的够多了,你要还是这般态度,老子宁愿打折你两条腿——拘在家里养一辈子,也好过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顿了顿,他稍稍放缓了语气:“正好你也大了,该说一门亲事了。”

    这是打算废号,再重练个小号?

    听出其中蕴含的决然之意,来顺不由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和这便宜老子相处了半个月,虽然称不上融洽,却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极力掩饰的舐犊之情,谁承想只因为一句随口敷衍,他就生出了这般决绝的念头!

    至于么?

    来顺先是有些难以置信,可四目相对,感受着来旺那份夹杂着痛苦的决绝,却又逐渐警醒过来。

    面对一个手握生杀大权,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强势人物,便宜老子的态度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的是反而是自己。

    扪心自问,穿越之前自己在面对那些‘大人物’时,难道也是这般不以为然、态度轻蔑么?

    显然不是!

    至于‘心理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接受’云云。

    网上指点江山,现实唯唯诺诺,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每天都在经历么?

    发两条‘打工人永不为奴’的弹幕,难道就真敢拒绝加班了?

    归根到底,还是心态出了问题。

    明明已经身处此方世界,明明决定要坦然面对,骨子里却仍然自觉高人一等——穿越者的身份,夏太祖的事迹,无不助长了来顺的自命不凡。

    所以他才会沉浸在妄想中难以自拔,整天纠结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

    所以他才会小觑王熙凤,全然不把这原书中心狠手辣的二奶奶放在眼里。

    可夏太祖好歹是富二代开局,岂是他这般寄人篱下,性命操之人手的境况可比?

    还是醒醒吧!

    如果再不端正心态,怕是真要像便宜老子说的那样,稀里糊涂的丢掉性命了。

    经这一番自我剖析之后,来顺再次郑重承诺:“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在二奶奶面前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话还是那话,蕴意却是天壤之别。

    见他态度恳切,来旺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但嘴里仍是硬邦邦的:“你最好真知道轻重,否则方才那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顿了顿,又不放心的交代道:“等到了二奶奶院里,你一进门先跪下认个错,然后低下头闭上嘴,甭管二奶奶再有什么言语,都交给你娘去应付。”

    还得跪下认错?

    来顺听的眉头一皱,刚调整好的心态顿时又有些失衡。

    “低头!”

    就在这时,来旺突然伸手搭在他头顶,用力压弯了他的脖子,沉声道:“把你这不服不忿的模样给老子藏好了,千万别让二奶奶瞧见!”

第3章 艰难的脱籍之路

    因临行前那一番争吵,父子二人都没了闲谈的兴致。

    便宜老子负手在前,来顺缀在后面一路东张西望,暗暗将周遭地形与记忆碎片相互映照。

    看过原书的,都知道荣宁二府家大业大,但唯有置身其中,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一门两公究竟意味着什么。

    以荣宁二府为中心,后门外号为宁荣里,荣国府以西称作兴荣里,宁国府以东唤作长宁里。

    宁荣里多是贾家旁支,兴荣里尊荣府姻亲为首,长宁里以宁府姻亲为主。

    前门外是宁荣街,宁荣街紧邻着宁荣巷,宁荣巷再往南是奉公市,奉公市南边还有条新修的宁荣后巷。

    宁荣巷里住着积年老仆。

    新近入府的则多安置在宁荣后巷——来家便是其中之一。

    别看这名字都是‘巷’啊、‘里’啊的,其实里面巷子套巷子、胡同通胡同,各住着好几百户人家。

    林林总总加在一处,怕不有三四千人托庇于此!

    闲话少提。

    却说父子二人默默向前,出后巷、过奉公市,眼见到了某条胡同口,来旺突然指着里面道:“这巷子里有个叫茜雪的,你可还记得。”

    这话问的实在突兀,来顺看看那胡同,再看看便宜老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却听来旺继续道:“她原是宝三爷身边的大丫鬟,夏天时因一件小事恼了宝三爷,就被府里撵了出来——唉,挺好一姑娘,这辈子却怕是糟践了。”

    来顺在没犯事儿之前,也是在贾宝玉身边当差,只不过做的是比丫鬟、小厮更外围的长随。

    此时听便宜老子这般说辞,立刻猜到他是在拿茜雪的事儿敲打自己。

    只是……

    来顺倒巴不得被赶出来呢!

    一面腹诽便宜老子做奴才竟做出了优越感,一面盘算着要不要再犯些错,好让王熙凤把自己撵出荣国府。

    心下这般想着,来顺嘴里也随口反驳道:“怎么就糟践了?她既然曾在宝……”

    说到半截,他忍不住奇道:“我听别人都叫他宝二爷,怎得您和我娘要叫他三爷?”

    “二房如今得势,又惯爱拿二房小排行叫什么宝二爷、环三爷的,旁人也都凑趣跟着称呼——可咱家是琏二爷屋里的,却怎好越过琏二爷叫他二爷?”

    【因宝三爷的称呼争议有点多,插入解释一下:正经通行本里,贾琏没有亲哥哥——贾瑚是古文杂本里提到的,真实性存疑。

    本书仅按照通行本里,实际写过的人物进行排行。

    既:贾琏的二爷是家中(荣府未分家)排行,也就是排在早逝的堂兄贾珠之后;而宝玉的二爷,是自家亲兄弟排行,也排在亲哥哥贾珠之后,但没算堂兄贾琏。

    顺带夹个私货,老嗷觉得这两个二爷并立,恰恰透露出了大房二房之间的隔阂,以及各自的心态。

    大房在东院独居,却坚持用家中大排行,以示家中长幼有序,该以我大房为尊;二房持宠占据主宅,惯用二房小排行,则隐有标榜正溯在我之嫌。】

    来顺这才恍然,重回正题道:“那茜雪既然曾在宝三爷身边做大丫鬟,相貌肯定不差,寻个好人家嫁了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

    来旺眉毛一扬就待呵斥,想起儿子‘魂魄有缺’,这才耐着性子解释:“你当她被撵出来,就不归府里管了?莫说是嫁人了,她就算想操持些正经营生,都得先经府里同意才成!”

    听便宜老子一番讲解,来旺这才明白过来。

    感情茜雪虽被府里撵了出来,却并不意味着从此脱去奴籍——脱籍相当于老板主动资助员工创业,是打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又怎会当做惩罚手段?

    茜雪被撵出去之后,所受到的拘束和压迫,甚至比做丫鬟时还大上不少。

    为了维护主人的威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在其婚姻生活上设置种种障碍,属于最常见的做法,有时甚至还会故意纵容地痞无赖前去寻衅,坏人名节毁人清白。

    故此被撵出去的丫鬟,少有能够善终的。

    听完这番解释,来顺心里就凉了半截,下意识又道:“既然都这样了,她干脆逃出京城……”

    “住口!”

    来旺横眉立目的呵斥一声,又疾言厉色道:“你以为逃奴是好当的?!且不说她一个小女子能逃到哪去,就算真能逃出去,府里一张片子递到顺天府,立时就能颁下海捕文书!”

    说到这里,他瞥了儿子一眼,补充道:“二奶奶最好面子,若是你敢去做逃奴,她怕是反手就能把咱家抄了,再拿一份出来做花红悬赏!”

    说完,又自顾自迈开了腿。

    淦~

    这时候就知道要面子了?

    那晚喊着要往死里打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打的也是她王熙凤的脸?

    来顺跟在后面悻悻的腹诽着,同时默默放弃了当逃奴的念头。

    等越过宁荣巷,来到宁荣街西口,就见两侧皆是高大的粉墙黛瓦,观之极是齐整素净。

    来顺这才明白,为何是后门住亲戚,前门住奴仆——若换成亲戚住在前面,再专门砌一道高墙隔开,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自街口转向东行,约莫百十步就到了荣国府的西角门,作为正当权的管事,来旺入府自是畅通无阻。

    穿角门、过甬道、逐廊绕厅,也不知经过多少房舍、几处亭台,所遇之人无不是一团和气笑脸相迎。

    等到了二门夹道处,就见个清瘦的妇人正在垂花门前来回踱步,嘴里不住碎碎念着,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拧成了麻花。

    见她那焦躁不安的样子,来顺忙紧赶两步,扬声道:“娘,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那妇人自然正是徐氏。

    这些日子里,徐氏白天跟着王熙凤忙里忙外,晚上回到家就围着儿子嘘寒问暖,衣不解带的伺候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来顺现下唤她‘娘’时,心里完全没有一丝不适。

    至于便宜老子么……

    只能说是同性相斥了。

    却说徐氏见着儿子,忙上前扯住连声追问:“这走了一路,你身上的伤没事儿吧?!”

    不等来顺反应,她又向丈夫抱怨:“着急忙慌的作甚?就不能等孩子好些了,再让他……”

    “啰嗦什么!”

    来旺不悦道:“那些风言风语你又不是没听见,要再不让他露一面,怕阖府上下都要把他当成傻子了!”

    见妻子还想顶嘴,他忙又补了句:“你不说要给他张罗亲事么?这真要落下傻子的名头,谁还能乐意把女儿嫁过来?!

    徐氏这才罢休,揽着儿子一番嘘寒问暖后,这才表示见过王熙凤之后,还要带儿子去梨香院走一遭,届时娘俩直接从东角门离开,让丈夫不用等了。

    待来旺应了,徐氏便领着来顺进了后宅,一路寻到三间倒座的小厅前——看那两侧廊下候着不少仆妇,这里显然是王熙凤处置家务的所在。

    徐氏吩咐儿子在外面候着,然后也不用门前的丫鬟通传,径自挑帘子走了进去。

    而来顺独自站在院子当中,起初还不觉如何,渐渐心下却生出些躁动来。

    这红楼梦中最引人觊觎的女子,无疑是黛玉与宝钗,可按照他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情报,宝钗年方十三,黛玉更是仅有十岁,小小年纪实在撑不起男人的幻想。

    反倒是王熙凤,如今刚二十出头,正是桃李新熟润口生津的好时候。

    因记忆模糊,他只依稀记得对方是个含煞带俏的妇人,具体身段相貌却实在回忆不起来了。

    此时想着要去见她,那觊觎的心思便杂草似的,怎么铲也铲不干净。

    便宜老子担心自己那不服不忿的样子,被王熙凤看在眼里,可若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偷偷打量她几眼,总该不打紧吧?

    不得不说,来顺自以为已经端正了心态,其实也只是飘的没那么高了而已,所思所想,依旧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但反过来说,他要真能踏踏实实的摆正心态,把自己当成荣国府的奴才,倒不像是个穿越者了。

    不过凡事有弊就有利,他只顾着百爪挠心,渐渐倒把下跪认错的屈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恰在此时,那堂屋的门帘一掀,徐氏又面带喜色的走了出来。

    来顺心跳骤快,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就待进去拜一拜‘女菩萨’,不想徐氏却道:“二奶奶让咱们直接去梨香院。”

    直接去梨香院?

    合辙自己攒了好几天‘头一次’,却是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来顺方才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落。

    有心旁敲侧击,问一问王熙凤为什么不肯见自己,可见廊下仆妇们纷纷侧目,实在不方便交谈,于是只好闷头跟着徐氏离开了此地。

    “婶子、婶子,来旺婶儿!”

    不想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脆生呼唤。

    回头望去,却是个年轻女子追了过来,她见来顺母子驻足,嘴里也停了呼喊,纤腰漫展微步急趋,脚下虽快,仪态却不见丝毫散乱。

    徐氏见状也忙迎了上去,问:“可是奶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年轻女子来到近前,却是先大方的端详了来顺一番,这才对徐氏笑道:“来顺果是大好了,婶子前些日子茶饭不思的,倒唬的我以为他怎得了呢。”

    “也亏了你送的那些好药材!”

    徐氏说着,见儿子在一旁只是讪笑,忙提点他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你平儿姐姐。”

    原来是平儿!

    贾琏的通房丫鬟,王熙凤的头号心腹,也是原书中浓墨重彩的角色之一。

    来顺一面唯唯称谢,一面暗暗打量眼前的女子,只见她一身鹅黄长裙,颈蕴银线、腰缀流苏,纤纤皓腕上环着金镯,高高发髻上斜着玉钗,周身不说珠光宝气,却也自有一番富贵光景。

    偏她面上又清汤寡水,并不见多少脂粉点缀,只素着一张雅淡可人的瓜子脸,满满都是和煦亲切。

    都说是可远观不可亵玩,她却是让人亲近,偏又生不出半点妄念来。

    可也正因为有仆如此,倒让来顺愈发遗憾没能见到王熙凤了。

    这时就听平儿笑道:“我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值的什么谢?要谢也该谢二奶奶才是。”

    说着,略略压低了嗓音:“婶子最知道她的,惯是个护短的性子,那日一时着恼下了重手,过后也后悔的紧呢。”

    这话来顺最多只信了三成,护短或许是真的,但要说王熙凤后悔打了自己,却怕是绝无可能——否则她也不会见都不见,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不过想法归想法,来顺面上却不敢显露,忙同母亲一起连连称谢。

    闲话几句之后,平儿这才提起正事来:“奶奶让我跟婶子说一声,锅炉房那边已经挂了来顺的名儿,等初十莫忘了让他过去。”

    锅炉房?

    这荣国府已经开始用锅炉供暖了?

    “锅炉房?”

    徐氏一声轻呼,脱口抱怨道:“那地界又脏又累的,我家来顺怎受得……”

    说到半截,想起这是王熙凤的交代,忙又强行收住了话头,讪讪的往回找补:“倒不是嫌这差事辛苦,实在是顺儿如今也大了,这成日里烟熏火燎,弄得跟个灶王爷似的,就怕会耽搁了婚姻大事。”

    “婶子莫急。”

    平儿宽慰道:“这回事情闹的太大,总也要在人前做做样子,这锅炉房的差事又不是常设,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了,自然有好差事等着他呢。”

    说着,又转向来顺:“你这几个月在锅炉房好好磨磨性子,可不敢再生事了!”

    她说这话时虽带了几分严肃,眉目却依旧和蔼可亲,故而来顺也腆着脸嬉笑以对:“姐姐只管放心,我这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说大彻大悟立地成佛,怎么也得有些长进不是。”

    平儿闻言明显有些诧异,忍不住又打量了来顺一番,这才点头道:“倒是比以前机灵多了,老话儿都说福祸相依,你要真能从此改了性子,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说着,冲徐氏微一躬身:“婶子不是还要去梨香院么?二奶奶那边儿离不开人,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与徐氏道了别,她就转身原路折回。

    但走出几步后,平儿突然又回头问道:“来顺,听说那晚酒醉之前的事情,你都记不清了?”

    不等来顺反应,她又自问自答:“忘了也好,只是以后千万仔细些,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来往不得,总要心里有数才是。”

第4章 内卷的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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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平儿远去,来顺心下满是疑窦。

    之前因为记忆碎片中的一些细节,他就曾怀疑‘自己’是遭了算计。

    可这半个月以来,便宜老子和徐氏却再没有提起此事,来顺也就渐渐淡忘了,只当那晚是‘原主’酒后无德所致。

    可听平儿方才话里隐含的意思,却分明……

    “快收收心!”

    徐氏突然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呵斥道:“她可不是你能惦记的!”

    继而又道:“看来是该给你张罗门亲事了,娘其实早就帮你相中了几个,都是府里拔尖儿出挑的,只是都还不到放出来的时候,原想着再等两年的,可现在……”

    “娘!”

    听她这番絮絮叨叨,来顺当真是哭笑不得,无奈的解释道:“我没想过这个!”

    “没想过?”

    徐氏横了儿子一眼:“那昨儿早上洗的那些,又是谁的亵裤、被褥?”

    来顺:“……”

    这身子本就血气方刚,最近又见天用补药煨着,岂能不精满而自溢?

    无语半晌,他再次强调:“至少我方才没想这个。”

    不等徐氏再开口,来顺又正色道:“娘,那天晚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我真是喝醉了,自己跑到那假山上去的?”

    徐氏闻言一愣,下意识的错开了目光,有些慌张的道:“你别胡思乱想,往后顾好自己就成,天塌下来也有我和你爹顶着呢!”

    这越发坐实了来顺的怀疑。

    “娘!”

    他沉声道:“这有一就有二,我若是稀里糊涂的再被人算计了,可未必还能保住性命!”

    这话显然戳中了徐氏的要害,她又怎会不担心儿子重蹈覆辙?

    有心道出实情,可又担心儿子莽撞行事,于是就先打了个铺垫:“娘告诉你也成,可你得保证绝不胡来!”

    来顺急忙叫屈:“娘,刚平儿姐姐不也说我聪明多了?吃了这么大亏,我还能一点记性都不长?”

    徐氏一想也是,自家儿子近来虽然淡忘了许多事情,但瞧着却比以前机灵多了。

    这才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僻静角落,把这些日子查到的娓娓道来。

    今年春天的时候,来旺见儿子成日游手好闲,就托人情把他送到了贾宝玉身边当长随。

    这一来是想让他在宝玉跟前儿混个脸熟,日后也能有个进身之阶。

    二来么,管着那边儿的周瑞,以及长随头目李贵都是自己人,有他们拘束照看着,也不怕儿子会行差踏错。

    而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把伺候宝玉当做美差?

    来顺自然也不例外,当时二话没说,兴高采烈的就走马上任了。

    只是到了那边儿,他却沮丧的发现,除了贾宝玉的奶哥哥李贵之外,其余长随就只能做些打杂的粗活儿。

    真正能在宝玉跟前露脸的,是自幼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们。

    来顺对此颇为不忿,又仗着父母在府里得势,一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于是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整日削尖了脑袋往宝玉身边钻营,与那些小厮们争风吃醋。

    这一来自然犯了众怒,故此才惹出了那晚的风波。

    “这么说,我是被宝三爷身边的小厮给算计了?”

    “眼下还只是推测,我和你爹也没能查到实证——偏你又记不清了。”徐氏说到这里,郑重叮咛道:“总之,但凡是宝三爷身边的人,往后都要小心提防着!”

    “都要提防?”

    来顺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重点:“连李贵和周瑞也要提防?”

    “在人前得叫周伯伯。”

    徐氏更正了来顺的称呼,却并未反驳他的说法。

    来顺追问:“真是他们两个主使的?”

    “当然不是!”

    徐氏面露纠结之色,经儿子再三催问,这才道出一个人来:“依照你爹的推测,这事多半与茗烟脱不开干系。”

    茗烟?

    来顺对他有些印象,原书中他好像是宝玉身边最得宠的小厮,前些日子还在学堂里挑头打架来着。

    不过……

    即便再怎么得宠,不也只是个小厮么?

    怎得母亲说起他来,显得如此忌惮,便宜老子更是黑不提白不提,全没有要报复的意思?

    就因为顾忌贾宝玉?

    一个半大小子二世祖,真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来旺夫妇可是王熙凤最倚重的亲信,即便在王夫人面前也是些体面的——对宝玉虽然不敢放肆,可报复他身边小厮的勇气,总该还是有的吧?

    “宝三爷虽然不大成器,可架不住他姐姐在宫里甚是得宠,府上世袭的爵位眼见要到底了,就指望着他日后能荫个差事顶上来呢。”

    爵位到底了是什么意思?

    来顺正想细问究竟,徐氏紧跟着又补了句:“再说我跟你爹也不是忌惮宝三爷,实是那茗烟轻易招惹不得。”

    说着,她板着指头又是一番说辞。

    不算各处庄子、别院,单荣国府里的奴仆就有五六百人,都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许多人聚在一处自免不了拉帮结派、争权夺利。

    按照徐氏的说法,根据背后的靠山不同,荣国府里的下人主要可以分成三个派系:

    一系以来旺、周瑞为主,依附于王熙凤、王夫人。

    一系以王善保为主,依附于邢夫人。

    因王熙凤在府里掌权,而邢夫人虽占着婆婆的名分,可一来只是续弦,二来又缺少强力的娘家撑腰,故此前者的势力已然全面压制了后者。

    可即便是这两系人马加在一处,怕也还不及那第三派的零头。

    因为这最后一系是以赖大为首,包揽了许多积年老仆的元从系,荣国府里绝大多数管事,都可以笼统的归入这一派系。

    非止如此,就连少爷小姐们身边最亲近的小厮丫鬟,也多是出自这一系。

    又因宝玉被阖府上下视作未来寄托,他身边的位置也尤为要紧,于是赖大便专门指派了自家外甥前去服侍。

    “茗烟是赖大的外甥?”

    这下来顺终于明白,自家父母在忌惮什么了。

    据传老国公还在世时,赖家就已经是府里的体面人儿了,到了赖大、赖二这一辈儿,兄弟两个更是分别担任了荣宁二府的总管家。

    而赖大的儿子,则是一出生就脱去奴籍,完成了来顺心心念念的小目标。

    来家如今虽说得势,可与赖家比起来仍是小巫见大巫。

    故此即便来旺夫妇查出了些线索,想让人出首揭发茗烟也是千难万难——即便是同一阵营的周瑞、李贵,也绝不可能主动站出来与赖家为敌。

    偏来顺又‘损了魂魄’,记不清那晚的具体细节,真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怕是非但讨不回公道,反要吃些暗亏。

    不过……

    来家虽然惹不起赖家,却并不意味着来顺就治不了茗烟。

    如果他对原书的记忆没有出错,这茗烟似乎有个大大的把柄可抓!

第5章 梨香院

    半刻钟后。

    母子二人匆匆赶到梨香院,趁着徐氏上前同守门婆子说话,来顺独自缀在后面,满心盘算的都是如何报仇雪恨。

    虽说被坑到魂飞魄散的并不是他,但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伤的却也不是别人!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唿哨,来顺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个年轻男子正缩在墙角,冲自己挤眉弄眼。

    因为在家养伤时,对方曾来登门探望过,来顺倒是认得此人。

    他名唤何三,是周瑞的干儿子,更是‘自己’的狐朋狗党,生的虽然人模狗样,却是个五毒俱全的惫懒货色。

    这等人绝不能深交,却也不好当面得罪。

    于是来顺往前迎了几步,假作亲热的调侃着:“三哥,你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要搁在夜里,我多半以为闹贼了呢。”

    “那也比你明火执仗,闹的阖府不安生要强!”何三还了一嘴,随即满口抱怨:“你当老子愿意这样?我好心带表少爷上街耍了两回,不想他家里倒拿我当贼防着。”

    说着,他一面上下打量来顺,一面嘿笑道:“不说我了,你是刚从二奶奶那边儿过来的吧?怎么着,宝二爷那边儿的差事保住没?”

    来顺两手一摊:“那差事早丢了,说是让我去锅炉房报道。”

    “让你去锅炉房?”

    何三闻言眼前就是一亮,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徐氏正板着脸瞪他,于是讪讪的喊了声‘婶子’,一面退回墙角,一面悄声道:“下午等着我,我过去找你。”

    这厮是惦记上什么了?

    来顺有些莫名其妙,可薛姨妈已经传话说让进去,也就顾不得多想,紧随在徐氏身后进了梨香院。

    一进门,徐氏就先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赶紧上前谢恩。

    来顺对此倒并不排斥,他既然占了这具躯壳,总要担些因果,替‘原主’跪一跪恩人也是应当的。

    于是他趋前两步,对准正中那妇人大礼参拜:

    “来顺叩谢姑太太救命之恩!”

    徐氏进门前特意交代,让他称呼薛姨妈为姑太太,而不是随大流称呼姨太太——这却是为了凸显自己‘娘家人’的出身。

    “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薛姨妈见状,忙附身前倾探手虚扶,嘴里道:“我做姑娘时,你娘还在我屋里待过两年呢,替你说几句话原也是应该的,何必闹的这么生分。”

    等她又说了两声‘快起来’,来顺这才自地上起身,下意识撩眼往前一扫,却蓦的瞪圆了眼。

    因早知道薛姨妈年近四旬,比母亲徐氏还大着几岁,故而和求见王熙凤时不同,心下对其全无半点期待。

    谁曾想这一照面,映入眼帘的妇人却堪称惊艳。

    但见薛姨妈坐在罗汉床上,用蓝底白绒的长裙,裹着一身天生富养的娇怯风韵。

    那五官犹如软玉精雕,鹅卵似的脸蛋光洁细腻,仅只在眼角处缀了些细纹,却更衬的她慈眉善目岁月静好。

    按说面对这般菩萨似的妇人,来顺本不该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怎奈薛姨妈虚扶的手臂尚未收回,紧夹着双肩又微微前倾,正应了那一首‘潼关怀古’,直瞧的人心头乱撞。

    这哪像是大着徐氏几岁的?!

    慨叹过后,来顺便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摆出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

    那边厢薛姨妈招呼徐氏落座,先问了来顺的伤情,又问起他多大年纪、是否上过蒙学。

    三五句过后,薛姨妈忽然叹道:“老爷在世时还不觉如何,如今看来老话果然不假,这儿孙尽是些讨债鬼,一刻都不肯让你安生!”

    “那也得分是谁!”

    徐氏忙笑道:“表少爷生的仪表堂堂,必是个前程似锦的,您如今虽费心些,往后可就是享不尽的鸿福了。”

    薛姨妈被她说的掩口轻笑,嘴里却道:“我不被那孽障气死已是万幸,哪还敢指望什么鸿福。”

    顿了顿,又问:“这府里有个叫何三的,说是周瑞的干儿子,不知你可认得?”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来顺正纳闷间,就听徐氏回道:“这何三我虽见过几面,却不怎么熟悉——倒是来顺以前常与他厮混。”

    见薛姨妈看过来,来顺也忙道:“方才在院门外,我还撞见他了呢。”

    “这厮当真可恼!”

    听说何三就在门外徘徊,薛姨妈顿时恼了,愤愤道:“前几日他带着文龙【薛蟠字文龙】专往那腌臜处钻,我碍着周瑞的面子,只让人把他赶了出去,不想这厮竟还敢纠缠不清!”

    她不带脏字的抱怨了几句,却始终不曾提起要如何惩处何三。

    徐氏心领神会,觉着这倒是个报恩的好机会,于是就主动道:“表少爷一时贪玩儿,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闹到二太太跟前反而不美——姑奶奶要是信得过,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家来旺去办,管叫那何三离表少爷远远的!”

    薛家虽然广有家产,可现如今却是寄人篱下。

    薛姨妈是个寡居妇人,薛蟠又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许多事情自然少不得要仰仗荣国府。

    而通常代表荣国府出面的正是周瑞。

    因此非到万不得已,薛姨妈也不愿与周瑞闹僵,所以才对这何三有些投鼠忌器。

    如今听徐氏主动请缨帮忙,薛姨妈自是千肯万肯。

    只是欣喜之余,她却仍不忘嘱咐:“这何三只是个由头,说到底还是文龙自己不争气,你让来旺也莫要太过为难他。”

    徐氏拍着胸脯应了,又与她闲话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

    等母子二人出了梨香院,外面早不见何三的踪影,只那守门婆子沉着脸,嘟嘟囔囔的咒骂着什么。

    因见儿子鬓角有些汗渍,徐氏便问他可是累了,要不要去角门值房里歇一会儿。

    “我这不是累的,是热的。”

    来顺扯着衣领,随口抱怨:“刚才姑奶奶屋里点着两盆炭,这又闷又热的都快赶上夏天了。”

    徐氏笑道:“她在南边儿住惯了,最受不得冷,要不然也不会选在梨香院住。”

    来顺奇道:“这梨香院有什么特别的?”

    徐氏却不答话,引着他从附近的东角门出了荣国府,来到一条极为狭长的巷道里,指着巷底那灰扑扑的小院道:“那就是你日后要去的锅炉房。”

    这巷道位于荣宁二府之间,左右俱是国公府的高墙,出口还设有一道门禁,说是已经到了府外,其实仍是荣宁二府的私属所在。

    循着徐氏所指望去,来顺心下的疑惑顿时有了解答,感情梨香院与锅炉房就只有一墙之隔,这近水楼台的,等到冬天自然比旁处更为暖和。

    而这仔细一打量,他又发现那包着棉绒的供热管道,除了通向荣国府,还延伸到了东面的宁国府里。

    “这锅炉房也给宁国府供暖?”

    “都是两位国公爷在世时修的,亲兄弟之间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

    “那咱家……”

    “咱家也有个小炉子,只是比不上府里暖和。”

    母子两个边走边说,又花了半刻钟才走出私巷。

    “娘。”

    徐氏本想一路将儿子护送回家,来顺却在大门前唤住了她,嬉笑道:“就这几步路的功夫,您忙您的,我自己回去就成。”

    刚穿越过来,就在家里先憋了大半个月,这好容易出一趟门,岂能不在附近走走逛逛?

    尤其是那奉公市,整日听栓柱说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怎也要顺路见识一下。

    徐氏看穿他的心思,本待拒绝,可想到儿子在家闷了这许久,也着实有些可怜,于是改口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可千万别耽搁太久。”

    母子两个就此在门前别过。

    来顺独自沿着宁荣街一路往东,原是想从奉公市东口进,自西口出,然后再就近回家。

    可刚走出没多远,就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来顺起初并未在意,不曾想那马车很快又兜了回来,赶车之人‘吁’一声勒住缰绳,嬉笑着招呼:“这倒真是巧了,赶紧上车,三哥带你去开开洋荤!”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被薛姨妈视作麻烦的何三。

    来顺原本就打算跟他保持距离,刚才又听母亲答应要‘警示’他一番,就更不愿与他扯上关系了,于是忙推脱道:“还是算了吧,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哪坐的了车?”

    “上来趴着就是!”

    何三不依不饶的诱惑着:“今儿你要是不去,往后再想瞧这洋落可就难了。”

    听他又是洋荤又是洋落的,来顺也不禁好奇起来:“三哥这是要去瞧什么稀罕?”

    “你没看报纸么?”

    何三两眼一瞪,口沫横飞:“朝廷要驱逐乌西洋夷,四方馆那边儿都乱了营了,听说满街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番婆子,个顶个露着白胳膊大胸脯……”

    别说,听了他这绘声绘色的描述,来顺还真有几分心动。

    倒不是惦记什么白胳膊,主要是奉公市就在家门口,以后想去随时都能去,但出‘远门’的机会却不是天天都有。

    “哈哈哈!”

    何三见他意动,得意大笑:“我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西洋景!快上来趴好了,咱们这就出发!”

    来顺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抵受住诱惑,姿势别扭的爬上了车。

    “驾~!”

    不等他进到车厢里,何三就吆喝着甩了个鞭花,那挽马踢踢踏踏迈开步子,不多时便奔驰向前。

    来顺猝不及防,只好抓住车棚边缘,在车辕上蹲了下来。

    寒风中就听何三唱道:“本帅帐中用目睁,见一番婆街中行,黄头碧眼非凡品,匆忙之下看不清,本帅开言将你问,你是番邦什么人,家住哪州并那郡……”

    这也不知是那段京剧,被他胡改了词儿乱唱一气,开头还好,后面却净往下三路走,直引得街上人人侧目。

    来顺蹲在他身边倍感尴尬,正想着赶紧钻进车厢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忽然间就觉后臀伤口剧痛,却是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啧~”

    就听那人在车内赞道:“这又翘又大的,倒真是绝品!”

第6章 暴躁的10号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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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口骤然遭此重击,来顺仿佛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身不由己的往前扑跌,错非是正抓着车棚,险些就滚到车轮底下去了。

    等他好容易稳住身形,咬牙切齿的回头望去,就见个浓眉大眼的公子哥儿,正捻着指头混不吝的咧开大嘴。

    瞧他那架势,似是正要把指头放进去嗦两口!

    不过看清来顺的长相后,这厮立刻又把手拢回了袖子里,满脸嫌弃道:“爷只当荣国府的小厮个个出挑呢,怎也有你这样的粗汉?糟践了,当真是糟践了!”

    说着,又无限惋惜的朝来顺身后扫量,一副‘如此天地之美物,却不慎长了张脸’的慨叹模样。

    靠~

    粗有什么不好?

    老子这是豪迈风,是阳刚之美!

    来顺掩着后臀恨的咬牙切齿,若非已经猜出了这条颜狗的身份,说不得就要扑上去将他暴捶一通。

    “表少爷。”

    这时就听何三戏谑道:“我这来顺兄弟自小长在王家,自然跟咱们荣国府土生土长的有些不同。”

    顿了顿,又补了句:“他那是被打肿了,却不是天生的好腚。”

    果然是薛蟠!

    这憨货多半就是趁着薛姨妈会客,偷偷溜出来与何三鬼混。

    彼此身份悬殊,来顺也只能先把这事儿刻在心底,准备等日后寻到机会,再让这厮知道自己的厉害。

    “你就是来顺?”

    这时薛蟠又斜了来顺一眼,惫懒的半倚在车棚上,不屑道:“我还道前些日子惊动阖府上下的,能是个什么人物呢。”

    瞧他满脸‘就这、就这’的表情,来顺险些肺都气炸了,好容易挤出一丝笑容,回道:“跟表少爷比,我自然算不得什么人物。”

    来顺说这等话,本是有意要缓和气氛,可见薛蟠听完之后,愈发不拿自己当一回事的样子,他的火气反倒彻底压不住了。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家奴,更没养成逆来顺受的习惯。

    翻了翻前世今生的记忆,来顺就决定冒些风险,先打掉薛蟠的嚣张气焰,也免得再被这憨货视作猪狗,随意拿捏!

    “方才何三哥说的不错。”

    就听他道:“我与旁人不同,自小长在王家,逢年过节总要去那边儿走一遭,托二奶奶的福,倒是常能见着老爷、夫人——说起来,上回太尉老爷还曾问起表少爷呢。”

    薛蟠起初对来顺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待听到末尾时,却像是骤然通了电似的,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脸上的混不吝也换做了忐忑不安。

    “舅、舅舅问起过我?”

    他咽了唾沫,紧张的问:“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的话?”

    成了!

    作为原书中最村俗的男性角色,来顺对薛蟠印象颇深,所以依稀记得他最怕舅舅王子腾。

    如今拿来一试,果然效果非凡。

    这也多亏了来家的出身背景,若换个荣国府土生土长的,想扯这虎皮怕也没人肯信。

    迎着薛蟠不安的目光,来顺缓缓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上回倒没说什么,不过下回要再问起来,我就有的说了!”

    薛蟠愣了愣,随即一把揪住来顺的脖领子,怒形于色道:“怎得?!爷摸你一把是抬举你,你还敢在舅舅面前告爷的黑状不成?!”

    说着,抡起拳头就待砸个万朵桃花开。

    “哈哈哈!”

    不想来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薛蟠云里雾里,这才道:“表少爷误会了,我这条命都是姨太太给的,莫说只是被拍一下伤口,就算打断我两条腿,我在太尉老爷面前也只会说您的好话!”

    薛姨妈救下来顺的事儿,薛蟠自然也是知道的。

    故而听这一说,那抡起的拳头顿时僵在了半空,一面缓缓松开来顺的衣领,一面讪讪的不知该如何往回找补。

    好半晌,薛蟠忽然从袖袋里摸出几件物事,不由分说塞给了来顺,嘴里尬笑道:“也不用什么好话不好话的,等再见了舅舅,你莫提我就成!”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晓得就算来顺替自己美言,王子腾多半也不会相信。

    来顺摊手一瞧,却是几颗黄灿灿的金瓜子!

    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这些意外之财,却也引来了旁人的觊觎。

    “哎我说来顺。”

    何三一面驾车,一面用余光打量着那些金瓜子,嘴里酸溜溜的道:“你什么时候见着王太尉的,他老人家不是一直都在南边儿做官么?”

    糟了!

    听这话,来顺心下就是咯噔一声,他光顾着拿王子腾来压薛蟠,却忘了王子腾一直在南方做官。

    眼见薛蟠的眉毛又立了起来,来顺情急之下,脑中忽然闪出一段记忆碎片,却是来旺夫妇在饭桌上,讨论王子腾护送乌西国使者进京的画面。

    他也不及细想,就脱口而出:“谁说太尉一直在南边儿了,夏天的时候明明回京小住过几日!”

    之前想到拿王子腾压薛蟠,是凭借着前世对红楼一书的印象,这回却是‘原主’的记忆,主动跳出来救场了。

    而薛蟠经他一提醒,也想起夏天时,舅舅的确曾奉命回京述职,因来去匆匆又刻意低调,就连自己都是事后才得知此事的。

    这一来,反倒坐实了来顺与王家关系匪浅。

    而眼见薛蟠的面色再次缓和下来,来顺心下不由暗叫侥幸——也亏得王子腾进京后,曾通过来旺夫妇和女儿互通消息,否则这一关怕是说什么也过不去了。

    他一面提醒自己日后要更加谨慎,一面斜藐着何三,鄙夷道:“何三哥,那金瓜子又不是从你嘴里抢的,你这急赤白咧的张口就攀咬挑拨,却是怎么个意思?!”

    原本还想着能不得罪这等小人,就尽量不要得罪,谁成想这厮只因为见钱眼开,就毫不犹豫给自己使绊子。

    既然这样,还惯着他作甚?

    “呵呵……”

    何三嘿嘿一笑,半真半假的埋怨着:“我这鞍前马后的伺候了好几回,还没得着表少爷重赏呢,你小子两句轻飘飘的话……”

    啪~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薛蟠一巴掌盖在他后脑勺上,骂咧咧的呵斥道:“狗C的玩意儿,这又是挑拨又是抱怨的,难道爷还亏待你了不成?!”

    说着,又是一巴掌抽了上去。

    方才来顺那一番‘唱念做打’,让薛蟠几次火冒三丈,偏又没能发泄出来,现如今寻到由头,便一股脑倾泻到了何三身上。

    何三被打懵了,下意识的扯紧了缰绳,那挽马唏律律的暴叫一声,顺势就来了个急刹车。

    来顺依旧抓着车棚,倒还没怎得。

    薛蟠却是被惯性推得往前一扑,下巴正好磕在何三肩上。

    这下他愈发恼了,抡圆了巴掌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通乱打,嘴里骂道:“好你个狗奴才,真是反了你了!”

    “小的不是故意……哎呦!小的知……啊!小的知错了,求表少爷饶了小的吧!”

    何三一边惨叫一边求饶,怎奈薛蟠惯是个不饶人的,最后还是来顺出面劝说,薛蟠这才悻悻罢手。

    最后又啐了何三一口,他转头冲来顺笑道:“还是你知情识趣,可惜就是生的‘莽撞’了些,不然爷倒乐意跟你再亲近亲近。”

    起初见面时,来顺在薛蟠眼中远不及何三,现如今却是节节高升,非但已经大大超过了何三,甚至在薛蟠潜意识里,已经成为了需要拉拢的存在。

    不过对于他所谓的‘亲近’,来顺却是敬谢不敏。

    同时更暗暗庆幸自己生的粗豪,不像很多穿越者那样油头粉面,否则想在这红楼世界里保住后庭,怕是千难万难。

    此后来顺又婉拒了薛蟠的邀请,宁肯蹲在车辕上吹风,也不愿和这暴躁的10号颜狗同处一室。

    而经过方才那一通胖揍,何三也蔫蔫的没了言语,于是随着马车再次默默上路,来顺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路旁的店铺上。

    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

    迅速扬名的设想既然已经胎死腹中了,接下来少不得就要从‘利’字上想办法。

    如果可以迅速积累一笔巨大的财富,或许就能设法‘赎买’个自由之身了。

    【PS:何三出自后四十回,先后两次登场,一次是打架闹事;一次是赌输了钱,趁着贾母刚过世,勾结贼人去府里打劫——写他见财起意、翻脸无情,非是凭空杜撰。

    另:本书仍沿用王熙凤和王子腾是父女关系的设定。】

第7章 我大夏天下无敌啊

    【诸位,此孙二非彼孙二,别忘了《名侦探》一开局,真正的孙绍宗就已经死在茜香国了。

    而本章祭奠完,也不会再提了。】

    来顺沿途刻意关注路旁的店铺,原是想从中找出一条发财的门路,可这一路行来,除了瞧的两眼发花之外,就再没别的收获了。

    因为穿越小说里常出现的那些发明创造,在这街上早已是司空见惯人所共知。

    夏太祖真是不给后人留活路啊!

    正这般慨叹着,马车就拐入了一条斜街,街上熙熙攘攘围了许多百姓不说,影影绰绰还能扫见几个戎装军汉。

    何三放缓了车速,回头招呼道:“表少爷,四方馆街到了!”

    这四方馆乃是鸿胪寺下辖机构,专司招待外国使者的衣食住行,久而久之,列国商人也多云集于此。

    却说薛蟠一脸迷糊的探出头来,见前面被堵的水泄不通,便不悦的骂道:“这群贱胚子倒爱凑热闹,快让他们滚远些,别碍着爷瞧那西洋景!”

    呵呵~

    他倒好意思说别人爱凑热闹。

    何三倒是听话的紧,驱车赶到近处,把那鞭子抡圆了一甩,大声吆喝道:“都特娘闪开,别挡了我家公子爷的路!”

    这一嗓子倒是惹得不少人回头张望,但真正肯让出去路的却是寥寥无几。

    盖因这年头但凡是个遮奢人物,哪个出门不是前呼后拥?

    就这一辆马车两个随从,比那南城的破落户也强不了多少,还好意思高声大嗓的赶人?

    “恁娘的!”

    见此情景,何三骂骂咧咧的,正打算亮出荣国府的招牌,可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来顺,立刻改口道:“来顺,表少爷都已经吩咐了,你还不赶紧下去开路!”

    这厮!

    明明是他先使的绊子,如今反倒还记恨上了。

    来顺一边腹诽,一边慢条斯理的下了马车,不过他却并没有要去赶人的意思,实是在车辕上蹲了这一路,早颠的浑身酸痛,巴不得赶紧下地活动活动筋骨。

    舒展着四肢的同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车轮上,这明明已经装上橡胶轮胎了,行驶时怎么还是如此颠簸?

    仔细一瞧,倒真让来顺看出些蹊跷来。

    他狐疑的上前,在那轮胎上用力掐了掐,发现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是实心轮胎。

    不应该啊!

    从实心轮胎进化到充气轮胎,对别人来说可能还需要灵感迸发什么的,可对穿越者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既然都已经搞出橡胶轮胎了,为什么不干脆一步到位呢?

    “来顺、来顺,你发什么癔症呢?赶紧把这些闲人赶开,别让表少爷等急了!”

    这时何三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反围着车轮上下打量,不由得连声催促起来。

    来顺也只得把疑惑暂且压在了心底,抬头看看前面层层叠叠的人群,他沉吟片刻,忽然问何三:“有个叫孙绍宗的,你可还记得?”

    “你是说孙二?”

    何三愣了愣,脱口道:“他以前常跟孙大来咱们府上打秋风,自小与咱们都是熟惯了的。”

    说到这里,何三不由狐疑起来:“你这好端端的提他作甚?那厮打从前年高中武举,又补了龙禁卫的缺,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了。”

    在龙禁卫当官,又是原主认识的人,那就错不了了!

    来顺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瞥了何三一眼,这厮之前还口口声声质问自己,是不是没有看过报纸呢,现下想来,只怕他才是没看过的,至少是没仔细看过。

    “啰嗦什么呢?!”

    这时车帘一挑,薛蟠满脸不耐烦的探出头来,冲着何三骂道:“你这狗才,还不赶紧把车赶过去!”

    “表少爷,不是我……”

    “表少爷。”

    何三正想把黑锅扣在来顺头上,来顺却抢先道:“就算赶开这些看热闹的闲人,前面也还有官兵守着呢——您要真想看那西洋景,我倒是有个主意。”

    以薛蟠暴躁的脾气,若换成何三说这话,怕是半路就被他打断了。

    但因之前那番拿捏,他却是强忍着听来顺说完,这才急吼吼的催促:“有什么馊主意就赶紧说,别跟爷这儿打哑谜!”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车棚,站到了车辕上,伸长了脖颈往里面张望。

    “劳烦表少爷在此稍候,我要先去准备些东西才成。”

    来顺说着,辨认了一下方位,就朝街口拐角处走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这才见他匆匆回来。

    薛蟠早不耐烦到了极点,火冒三丈的跳下车,正要对来顺破口大骂,却突然发现来顺怀里正捧着一堆香烛纸钱。

    “你这是做什么?”

    惊愕之下,薛蟠倒忘了发火,只是皱眉道:“这不年不节的,你也不怕晦气!”

    “这就是我想到的办法。”

    来顺正色道:“您在车上坐稳了,且看我如何开路。”

    等薛蟠半信半疑的回到车上,他又绕到马前,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喊道:“听说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我家公子特来祭慰好友亡魂,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让一让了!”

    这一声造成的轰动,自是远在何三之上。

    眼见无数人回头望来,来顺托高了怀里的纸钱香烛,又喊道:“我家公子的好友,正是朝廷派去茜香国,又被乌西洋夷所杀的使者之一!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行个方便,让我们祭奠为国殉难的英灵!”

    原本喧嚣的街上,突然就安静了许多。

    紧接着人头耸动,不多时便闪出了一条通路。

    来顺大步向前,后面何三也忙驱车紧跟,等穿过这重重人海,就见某个充满异域风情的馆舍前,正一外一内布设着两道警戒线。

    外面那道警戒线,都是拿着刀枪的差役,目的是阻吓围观群众。

    内圈的警戒线,却是由荷枪实弹龙禁卫组成,主要是对馆舍内部进行监控。

    眼见来顺捧着纸钱香烛,引着一辆马车来到近前,那些衙役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正想上前探问,来顺已然再次扬声高呼:“我家公子是荣国府的表少爷,专为吊唁好友孙绍宗孙校尉而来!”

    话音未落,后面何三先就惊呼一声:“什么?孙二死了?!”

    幸亏他的声音不大,虽然有几个衙役听在耳中,但内圈的龙禁卫们却只听到了来顺的高呼。

    于是内圈也是一阵骚动,不多时有个挂着蓝底铜穗胸章的军官越众而出,冲着车上拱手问:“可是故紫薇舍人家的大公子?”

    薛蟠跳下车,粗疏的还了一礼,倨傲道:“正是薛某!”

    说着,就又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这厮可真是……

    来顺自己虽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对薛蟠这等精虫上脑的举动,仍是无语的紧。

    唯恐那军官生疑,他忙又搭腔道:“这位大人,我家公子与孙校尉是至交,听说朝廷要驱逐乌西国人,所以特来告慰孙校尉的在天之灵。”

    说着,往那馆舍门前一指:“我们也不进去,就在外面祷告一番,给孙校尉烧些纸钱就成。”

    那军官其实已经瞧出了异样,可方才对过‘暗号’,知道来人确系荣国府的表少爷无疑。

    而据他所知,这位还是王太尉的外甥。

    故而略一犹豫,那军官便慨然道:“我等与孙校尉俱是军中袍泽,既然薛公子是来祭奠他的,我韩帮就算担些关系又如何?!”

    这韩帮刻意通名,无外乎是想卖薛蟠个人情。

    可薛蟠满脑都是番婆子、西洋景,那顾得上细究他说了些什么,听出是放行的意思,就急吼吼往里闯。

    那军官无奈,也只能跟上去替他开路。

    一行四人到了那馆舍门前,来顺把纸钱香烛都摆在地上,又向那军官讨了火折子——这孙二既是‘原主’的熟人,又是为国捐躯而死,认真祭奠一番也是应该的。

    摆好简单的贡品,他正打算招呼薛蟠过来做做样子,可一抬头,却发现这厮正涎着脸,直愣愣的盯着二楼阳台上某个洋装妇人。

    来顺也跟着扫了一眼,却不过是中人之姿,不说旁的,单只薛姨妈就能把她甩出好几条街。

    勉强称得上特色的,也就是那金发蓝瞳了。

    唉~

    真是没见过世面!

    来顺索然无味的点燃香烛,在地上画了个带缺口的圆圈,然后搓开一叠纸钱引着了,口中念念有词:“孙二哥,这些纸钱你就收了吧,若是在地府黄泉里遇见来顺,也别忘了分他一些。”

    正念叨着,耳边突然传来几句叽里咕噜的鸟语,偏来顺还听懂了大半。

    “他们在做什么?”

    “大概是某种巫术吧?”

    “这些蒙昧的东方人!恐怕也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认清现实了!”

    来顺循声望去,却见阳台上又多了几个乌西洋夷,大概是以为夏国人听不懂他们的母语,对那高高在上的嚣张言论毫不掩饰。

    “真的要开战了?是不是仓促了些,这夏国毕竟不是茜香和真腊能比的。”

    “怎么?你难道认为英勇无畏的帝国军队,会被夏国人的灌C枪打败?”

    “哈哈,这些夏国人真是太可笑了,从来都是用嘴巴吃东西,也只有卑贱的东方人才会想到用“屁股”吃东西!”

    什么G肠枪?

    什么嘴巴、屁股的?

    来顺开始听的满头雾水,后来偷眼观察了龙禁卫士兵携带的火枪,这才恍然大悟。

    感情他们说的是装填子弹的方式。

    夏国用的火枪是后装型,而这些乌西人的火枪,显然还是原始的前装型。

    这倒并不奇怪,夏太祖搞出那么多‘发明’,自然不会忘了改进武器装备,所以夏过的火器领先于列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乌西人用着前装枪,却反而取笑夏国的后膛枪,这就有点儿搞笑了。

    偏他们还居高临下洋洋自得,甚至恨不能立刻对夏国宣战。

    夏国的敌人要都是这种货色。

    那我大夏岂不是……

第8章 贪得无厌、没皮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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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被哪番婆子激起了火气,从四方馆街出来,薛蟠就闹着要去找乐子。

    来顺起初倒也并不反对,既然已经到了古代,总该品鉴一下传统技艺——再说老让胡婆婆洗床单,他这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却不想薛蟠竟是要去什么象姑馆。

    等问清楚那地方是做什么的,来顺就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最后好说歹说,才劝得薛蟠悻悻而归。

    …………

    宁荣街,私巷口。

    目送薛蟠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来顺这刚一转头,就见何三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兄弟。”

    就听这厮没皮没脸道:“要没哥哥我,你也得不着表少爷的赏,这好处你可不能一个人独吞!”

    来顺闻言,对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二话不说抬腿就走。

    “兄弟、来顺!你别走啊!回来……”

    何三在后面追着喊了几声,渐渐也就没了动静。

    来顺只当他是放弃了,可沿着宁荣街往西刚走出百十步远,后面就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何三驾车追上来了。

    这厮是属牛皮糖的么?

    来顺暗暗加快脚步,心下拿定了主意,不管他说些什么,全都当做耳旁风。

    “你走这么快作甚?”

    何三驱车与他并行,先是抱怨了两句,见来顺理也不理,只得放软了语气道:“好好好,那金瓜子我也不争了,你小子拿些出来当本钱,咱们哥俩一道发财总可以吧?”

    见来顺仍肯不睬他,何三有些急了,看看四下无人,便压着嗓子道:“你别瞧那锅炉房的差事,在府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其实大有油水可捞!”

    “往年这油水都归了管事们,可咱们兄弟又不是那没依仗的,凭来旺叔和我干爹的名头,别说只是分润他些好处,就一股脑全抢过来又如何?!”

    呵呵~

    怪不得当初在梨香院门口,他听说自己被派去锅炉房做工时,就突然眼前一亮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且不说断人财路的事儿,岂会如此简单容易;也不提这厮想让自家冲锋在前,他好躲在后面从中渔利。

    就算真能轻松捞着好处,又能如何?

    来顺如今的目标是尽快脱离奴籍,若贪图小利被府里拿住短处,再想脱身岂非难上加难?

    况且他又不是没有赚钱的门路,甚至就连启动资金都准备好了。

    因此听完何三这番大论,来顺非但没有半点动心,反而愈发坚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想法。

    故此再度加紧脚步,从荣国府正门一掠而过。

    “哎、哎!你小子站住!”

    何三边赶车紧追,边恼道:“就那仨瓜俩仔你就满足了?!我告诉你,你特娘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等锅炉房的好处全归了别人,你怕是哭都找不着调!”

    两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那正门前的石狮子后面,却悄悄转出个妇人来,就见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深深的梨涡高高的颧骨,周身拾掇的一尘不染,偏两只杏核眼里满是疲态。

    “呸,不知死的货!”

    她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咬牙啐道:“都被罚去烧锅炉了,还想着要捞好处,那晚果然是打的轻了!”

    …………

    却说来顺好不容易摆脱了何三,也没精神再去逛什么奉公市,径自回到了位于宁荣后巷的家中。

    听到院门响动,胡婆婆立刻从东厢探出头来,见是来顺回来了,她忙招呼道:“哥儿可算是回来了,你爹在堂屋呢——你们爷俩再等一会儿,午饭这就好了。”

    这东厢的外间是厨房,里间是祖孙二人的卧室。

    “您这一说,我倒真饿了。”

    来顺冲她一笑,随即挺直了腰板走进堂屋,谁知便宜老子却不在厅中,要么是悄悄出门了,要么就是在东间卧室里。

    来顺略一犹豫,就先钻进了自己的西屋。

    进屋后他将衣领扒开,从脖子上摘下个用红绳系着的荷包,托在掌心随手一掂,就听里面叮当作响。

    这里面装的是两枚金瓜子,以及一些散碎银子和十几枚大钱——金瓜子原是三个,买香烛纸钱时化开了一枚。

    按市价,半两重的金瓜子能兑八两银子,三枚就是二十四两。

    买香烛纸钱用去不到一两三钱银子,现下还剩余二十二两七钱有余——要知道王夫人的月例银子,也不过才二十两!

    手握这笔‘巨款’,来顺顿觉踏实了许多。

    正思量着该如何拿钱生钱,就听便宜老子在外间招呼道:“顺儿,你出来一下。”

    来顺慌忙把荷包塞到枕头底下,转身正欲出门,忽又觉得不对,再次掀开枕头,才发现那虫二杂文不翼而飞了。

    这应该不是胡婆婆的手笔,她大字不识半个,压根没兴趣去翻那报纸。

    啧~

    来顺不由得面色一苦,硬着头皮去了外间,原本已经准备好要重温一回,施法材料被家长查抄后的风暴。

    可来旺一开口,说的却是:“我已经在打听过了,去年管锅炉房的,是东府的俞禄,今年该轮到咱们西府的人管事儿。”

    “我估摸着多半应该是邓好时,他本就管着府里的柴碳采买,如今再兼管一下锅炉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来顺闻言,心下顿时生出一股暖意。

    却原来,他急着去瞧那西洋景的同时,便宜老子却在默默的收集讯息。

    “爹~”

    来顺动情盯着自家老子,刚打算说几句暖心的话,不想来旺就正色警告道:“这邓好时一贯唯赖家马首是瞻——你娘跟你提过茗烟的事儿吧?既有了这一层过节,难保他不会刻意针对你。”

    好家伙~

    不过就是家仆们争权夺利罢了,这整的跟宫斗剧一样,当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来顺听的头大,忙道:“他就算想针对我,总也要找个由头吧?我到时候小心些,不给他留把柄就是。”

    “你要真能说到做到就好了!”

    来旺显然对儿子没什么信心,依旧心事重重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半晌,不耐烦的冲儿子一挥手:“行了,你先回屋歇着吧,万事有爹在呢!”

    眼见便宜老子这忧心忡忡的样子,来顺无语之余,益发想从一团乱麻的荣国府脱身。

    当然,也不能全脱。

    最好能留些手尾,等荣国府衰败的时候,也好顺势接收几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唉~

    这正妻之位到底给谁好呢?

第9章 南辕北辙

    夜草横财最禁不住嚼用。

    盖因来的轻松,去的也就容易。

    来顺手握巨款,原想着从此成就一番事业,也好尽快达成自己的小目标。

    岂料只在奉公市里逛了半日,便有六七两银子‘不翼而飞’。

    这奉公市打从建立之初,就是为了供应国公府的日常所需,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么多年下来,早养成了专供富贵闲人们消遣的商业链。

    来顺虽算不得富贵闲人,可事实经验证明,被各种剁手节熏陶出来的现代人,单在撒币这一项业务上,并不逊色于古代的纨绔子弟。

    事后盘点,除了一坛精酿米酒称得上是物有所值,余者尽是些新奇精巧,却又无甚鸟用的玩意儿。

    因鉴于此,来顺也只好默默减少了外出的次数——至少那奉公市是不敢再去了。

    当然,这几天他除了撒币之外,也不是一点正事都没干。

    通过各种旁敲侧击,他已经搞清楚了,为何这大夏国的轮胎,依旧是实心而非充气的。

    却原来夏国开国之前,这大夏境内乃至周遭千里,压根就没有橡胶树的影子。

    直到夏太祖登基之初,派人向洋夷重金求购橡胶树种,夏国人也才头一次听说此物。

    而真正亲眼目睹,则还要等到六年后,太祖在东南沿海大肆筹建橡胶园,并颁下各种优惠政策的时候。

    再然后……

    还没等橡胶树长成,夏太祖就先一命呜呼了。

    别说充气轮胎没来得及被发明出来,就连现下用的实心轮胎,都是后人慢慢摸索出来的。

    说半天……

    其实就一个意思,这买卖干得过!

    多了不敢说——毕竟仿制难度不高——凭着先发优势赚到第一桶金,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在拿定主意之后,来顺就干劲十足的开始了‘研发’工作。

    橡胶水管在大夏国,虽不似实心轮胎那样普及,却也并不难买到,按说只要将其先加热再对接,就能拼出最原始的充气轮胎雏形。

    所以来顺原本以为,气门嘴会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难关。

    可经过几次尝试之后,却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市面上现成的橡胶管,管壁普遍偏厚偏脆,加热起来相当麻烦,冷却后又极易出现局部龟裂。

    以至于先后试了几次,全都以失败告终。

    更让来顺沮丧的是,通过这些实验得到的反馈,他发现就算自己勉强成功了,制作出来的充气轮胎,恐怕也不具备实用性。

    至少在北方的冬天,不具备任何实用性!

    本来就脆的东西,再被烈烈寒风一吹,基本上就等同于定时炸弹,每一次受到外力挤压变形,都有可能会导致爆胎。

    要么,找到更有韧性的材料。

    要么,把它弄去南方凑合卖。

    可这两种解决办法,来顺那一样都做不到!

    但他又不甘心就此作罢。

    明明未来可期,又已经投入了不少精力,怎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思来想去,也只好向便宜老子寻求援助了。

    …………

    这日刚吃罢晚饭,来顺就把堂屋大门反锁了,然后将几条‘半成品’摆在了父母面前。

    “如此说来。”

    听完前因后果,来旺打量着那些卖相极差的残次品,面无表情的问:“你这几天跟魔怔了似的,整日闹的家里乌烟瘴气,就是为了弄个什么车胎出来?”

    “是充气轮胎!”

    来顺言之凿凿的道:“爹,您信我一回,这东西只要搞成了,绝对是能发财的好买卖!”

    见便宜老子不置可否,他忙补充道:“这东西非但能减轻颠簸,用来运货也能拉更多更重的东西,只要搞出来,绝对不愁卖!”

    徐氏见儿子说的口沫横飞,下意识捏紧了帕子,对丈夫道:“他爹,这事儿……”

    来旺一抬手,打断了徐氏的话,然后再次盯着儿子问道:“你的意思是,咱家把这东西弄出来,然后往外发卖?”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来顺两手一摊:“我本来想先弄个样品,再和您……”

    “糊涂!”

    来旺猛地拍案而起,老虎似的前倾着身子瞪圆了眼睛:“你当你是什么人?你当咱家是什么身份?!要说置些房产买几亩薄田,那倒没什么;即便悄悄入股几家铺子,也还说的过去——可这样惹眼的独门买卖,岂是咱家能碰的?!”

    说着,他抬手指向门外:“怕是你前脚刚把东西卖出去,后脚咱家就被人给抄了!到时候别说赚来的浮财难保,不被视作背主刁奴当场打杀,都算是咱家祖上积德了!”

    便宜老子这骤然爆发,虽打了来顺一个措手不及,但来顺身体里毕竟是个成年人的魂魄,倒还不至于被他唬的说不出话来。

    当下忍不住质疑道:“这没偷没抢,靠自己本事赚钱,怎么就……”

    说到半截,见非但是便宜老子一脸严正,连母亲徐氏也是肃穆非常,来顺便知方才那话绝非是在玩笑。

    这万恶的旧社会,这吃人的奴隶制!

    来顺一时出离的愤怒,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了血泪控诉。

    但他可没革命先烈那种觉悟,更不会想去推翻什么大山,他要是日后掌了权势,多半也只会喜气洋洋的使奴唤婢,充分彰显自己腐朽堕落的本性。

    不过那都是后话。

    至少在目前,来顺对剥削阶级还是满腔怨愤的。

    迎着父母严肃的目光,他讪讪的争辩道:“这东西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赚钱,等咱们家喝完头汤,后面肯定少不了跟风仿制的。”

    “那就更不该如此了!”

    徐氏急道:“就算能赚个几百两银子又如何?咱家又不缺……”

    “咳!”

    便宜老子干咳着横了她一眼,徐氏这才不情不愿的收住了话头。

    但听这意思,来家竟是家底颇丰,否则怎敢不把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这让来顺的挫败感更浓了。

    自家父母坐拥千贯家财,却依旧在荣国府为奴为婢,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意味着‘赎买’脱籍的成本,很可能远远高于自己的预期。

    偏偏自主创业的路,又被便宜老子给否决了。

    他一时心灰意懒,默默拿起那几条破水管,起身道:“我知道了,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过吧。”

    转身刚要回西屋,来旺却忽然一声低喝:“给我回来!”

    他诧异回头,就听便宜老子道:“我又没说这事儿做不得。”

    来顺不由愕然。

    便宜老子的态度却是愈发笃定:“如果这东西真能有诸多好处,那么只需换个做法,此事就大有可为!”

    “什么做法?”

    “把这事儿禀报给二奶奶!”

    来旺离开方桌,一面在客厅来回踱步,一面慷慨谋划道:“二奶奶自掌家以来,看似烈火油烹,实则处处漏风,落下的亏空是一年比一年多!”

    “为了维持体面,她甚至不得不拿下人的月钱去外面放贷——此时若能献上一条光明正大的财路,二奶奶必然如获至宝,然后倾尽全力去推动!”

    “北有国公府,南有王太尉,再加上薛家的财力和销路,这生意未必就做不成独门买卖!”

    “届时咱家作为发起之人,自然可以代表二奶奶参与其中,分润些长久的好处。”

    “而为父也能在府里更进一步,不说和赖大分庭抗礼,起码也不会再弱于那林之孝、吴新登!”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彻底把来顺给镇住了。

    在他心里,便宜老子就是胸无大志自甘堕落的典型,谁成想竟还有这般的格局!

    不过……

    便宜老子这番谋划,虽然既占了面子又占了里子,可却偏偏和自己脱籍的设想南辕北辙。

    别说和林之孝、吴新登并肩,就算能取代赖家又如何,还不是要靠几代人做牛做马,才搏了一个脱籍的恩典?

    这地位越高,脱身就越难!

    “顺儿,这些都是后话。”

    这时来旺停在了儿子面前,目光灼灼的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东西做出来,然后再想法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好处!”

    不等来顺回应,他又断然道:“你且安心去锅炉房报道,材料的事儿我来想法子——记得,千万不要对外人提及此事!”

    事到如今,来顺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怏怏的应了声‘是’。

    唉~

    气冷抖!

    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顺利脱籍呢?!

第10章 初到锅炉房

    转眼到了初十。

    这日一早,来顺就在家人的簇拥下出了院门。

    来旺夫妇倒还没什么,胡婆婆却把锅炉房臆想成了人间地狱,泪眼婆娑的嘱托栓柱,叫他在私巷门口片刻不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赶紧回来报信儿。

    被她这一哭,来顺就觉得自己不像是去锅炉房,而是要直奔火葬场。

    好在离开后巷,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不过栓柱的精气神,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先前几日,来顺忙着搞发明创造,倒是没怎么关注过他,现下回想起来,这小子貌似最近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再往前一刨,来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二话不说,找准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哎呦!”

    栓柱被打了个趔趄,抬头茫然的问来顺:“来顺哥,你打我作甚?”

    “虫二杂文。”

    来顺淡淡的吐出四个字,却发现栓柱仍是一脸茫然。

    难道自己错怪他了?

    想了想,来顺改口道:“那份画了好几个女人的报纸!”

    这下栓柱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讷讷的低下头不敢再看来顺。

    啧~

    他比来顺还小着几岁,如今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又生在讯息鼻塞的年代,骤然接触三版女郎这种刺激,也难怪会把持不住,以至伤神伤身。

    这一怪来顺不够谨慎,当着他的面藏东西。

    二来就该怪朝廷了,报纸办的这么奔放,也不搞个分级制度,这不是坑害祖国花朵么?

    有心警示他几句,可时间地点都不太对。

    还是回头找个机会,再专门给他普及健康常识吧。

    略过这小小的插曲不提。

    却说主仆二人到了私巷入口,栓柱抄着手寻了个背风的所在,来顺则是刷脸过了门禁,直奔巷底的锅炉房。

    走进那灰扑扑的院子,就见西墙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的闲话家常。

    这些人年纪普遍偏大,脸色更是一个比一个晦气——毕竟只有受排挤的,又或是犯了错的,才会被打发到锅炉房出苦力。

    相比之下,衣着整洁面色红润的来顺,反倒成了这锅炉房里的异类。

    在来顺观察这些人的同时,他们也都纷纷对来顺侧目以对,就凭那整齐划一的‘阴间滤镜’,普通少年人多半会被吓得踌躇不前。

    但来顺自然不怕这个。

    施施然往前凑了几步,正待主动通名报姓,却忽然发现人群后面,竟还蹲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来顺不由就是一愣。

    这老爷子怎么看也得有七十往上了,不是说古人最讲究尊老么,怎么这么大岁数还给派到锅炉房做杂役?

    “你就是顺哥儿吧?”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两个抄着手的中年汉子主动迎了上来,笑着介绍道:“他是张炳,我叫赵益,来管家平常对我们颇多照应,哥儿在这锅炉房里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张口就是。”

    怪不得便宜老子连送都懒得送,原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内应’。

    虽说来顺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在这锅炉房立足并不难,但既然有现成的帮手,他也不会矫情排斥。

    当下也笑着拱手道:“张大哥、赵大哥,以后有劳您二位多多照应了。”

    “好说、好说,顺哥儿莫太客气!”

    看张炳、赵益谄媚的态度,便宜老子应是许下了不少好处。

    三人边客套寒暄着,边往西墙下走去,恰巧就停在了那老汉不远处。

    来顺耐不住好奇,冲那老汉微微一扬下巴,压低声音问道:“这老人家是怎么回事?也是跟咱们一样,来这里卖力气的?”

    张炳瞥了那老汉一眼,幸灾乐祸的道:“那是东府的焦大,听说这老东西当初喝醉了撒泼,差点冲撞到二奶奶和宝二爷。”

    “因为这,珍大爷原想把他打发到城外庄子里养老,不想这老东西死活不肯,说什么年轻时曾发过誓,一辈子都要守着宁国府。”

    “这不,跟主子闹了好几个月,最后就落到咱们这儿来了——真不知他究竟图个什么!”

    竟是焦大!

    凡是看过红楼原书的,应该都对他印象颇深。

    舍命救主的经历,辛辣刚直的脾气,短短几段文字,便成功刻画出了一个曾经铁骨铮铮,现如今英雄迟暮的忠仆形象。

    当初来顺看书时,只是为了应付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对书中人物全然没有半分共情,也唯独看到这焦大出场时,才触动了些肺腑之情。

    如今冷不丁突然见到真人,给他带来的冲击,倒比见到薛姨妈时还大了不少。

    此情此景,真是……

    “你瞅啥?!”

    这时焦大突然缓缓起身,吹胡子瞪眼的喝问来顺:“你小子贼头贼脑的,莫不是想看你焦爷爷的笑话?!”

    来顺:“……”

    他这正哀其不幸呢,谁成想焦大就冲着他来了。

    单凭这炮仗脾气,也难怪他偌大的功劳,却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来顺虽不是贱皮子,可对这焦大毕竟存了三分敬意,故而倒也没恼,只是笑道:“我听说您老曾跟国公爷上过战场,这不是头回撞见,有些好奇么。”

    焦大闻言,又盯着来顺看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我又不是那练摊耍嘴子的,想听故事自个去茶馆,大爷这儿不伺候你!”

    说着,把脊梁骨往墙上一贴,又缓缓的蹲了回去。

    来顺再一次无语。

    “顺哥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益这时过来把来顺拉到了一旁,手指着院门口道:“瞧,铺排差事的来了!”

    循他所指,就见个二十出头的青壮男子,大模大样的走进了院子,粗声高嗓的吆喝:“都过来、都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按照便宜老子提供的情报,这人应该不是柴碳管事邓好时,而是他的跟班王柱儿。

    这等人在荣国府里,原是没什么牌面的,但在锅炉房却颇有一呼百应的派头。

    十二个锅炉房杂役,立刻就有十一个围了上去,只那焦大充耳不闻,依旧抄着手蹲在墙角。

    “哎!”

    王柱儿见状脸色就是一沉,不耐烦的催促道:“那老头,说你呢,还不赶紧过来。”

    焦大抬头瞥了他一眼,嗤鼻道:“针尖大的行货,倒敢冲你焦爷爷挺腰子!”

    这焦大还真是逮谁怼谁!

    听他骂的有趣,来顺险些笑出声来。

    “你个老东西骂谁呢?!”

    可王柱儿却是彻底恼了,撸胳膊挽袖子直奔焦大。

    那张炳赵益等人都在一旁瞧热闹,全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可来顺却有些按捺不住。

    虽说这事儿纯属焦大自找的,但他毕竟是自己读原书时,最喜欢的男性角色之一。

    尤其他都七八十岁了,真要是和王柱儿动起手来,怕是不死也没几日好活的。

    略一犹豫,来顺便闪身拦在了王柱儿面前,嘴里劝道:“柱儿哥,这就是老糊涂一个,你跟他较什么真儿?来来来,大伙儿都等着你训话呢。”

    说着,又把王柱儿拉回了人群当中。

    要换成旁人出面,王柱儿未必就肯善罢甘休,可发现挺身而出的是来顺,他也只好偃旗息鼓——给来管家的儿子一个面子,不跌份儿!

    重新回到人群正中,王柱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邓管家贵人事忙,今儿实在无暇分身,所以让我先给你们铺排差事——两天,两天之内你们必须把这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连锅炉里面都得清理干净!”

    “到时候邓管家过来验看,要是有一丁点不满意,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他瞪圆了眼环视众人,内中却独独略过了来顺。

    而这会儿功夫,又有几个杂役送来了笤帚簸箕、抹布铁锹等物,乱糟糟堆在了众人面前。

    王柱儿顺势把手一摆:“行了,都别愣着,赶紧开始干活吧。”

    等他说完,所有人却都望向了来顺。

    来顺起初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在张炳的提醒下,头一个上前抓起把扫帚,后面众人这才一哄而上,争抢清闲的活计。

    唉~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阶级。

    来顺拄着扫帚正自感慨,忽然觉察到有人在背后窥探自己,回头望去,恰与那焦大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来顺冲他笑了笑。

    焦大却冷哼一声,嗤鼻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来顺:“……”

第11章 暗流涌动【上】

    来顺虽然对焦大另眼相看,却也不至于非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此后两天当中,对他都是敬而远之。

    但与其他人的态度相比,这已经算是非常之友善了。

    因为整整两天里,不管旁人如何忙碌,焦大就那么老神在在的靠在墙下晒太阳。

    初时瞧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众人也就没太过计较,顶多是有人说两句酸话怪话。

    焦大要是对此充耳不闻,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老头偏是个嘴臭王者。

    别人说他一句,他能骂回十句,而且角度刁钻言辞阴损,从来都不带重样的。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老头好像还有被害妄想症,任是谁上去拉架、劝和,都会被他怼上几句。

    这一来二去,得罪的人就更多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邓好时来验收的时候,锅炉房十个杂役当中,倒有九个出面告发焦大怠工的——剩下那个是吵架时咬了舌头,说不清楚话了。

    面对这群情激奋,邓好时却只是轻飘飘瞥了王柱儿一眼,王柱儿立刻越众而出,扯着嗓子呵斥:“吵吵什么、吵吵什么!都给我贴墙站好了,有什么也等邓管家验看完了再说!”

    说着,他又示威似的,亮出了手里的鞭子。

    众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站到了墙根儿底下。

    不过他们还是耍了些小心思,焦大这时就在东墙下,他们却偏偏去了西墙根儿。

    如此一来,便让焦大显得格外不合群。

    不过王柱儿这两天显然也补了课,并未似当初那般针对焦大,只是沉着脸来回巡视,恍似没瞧见焦大一般。

    却说来顺混在人群中,就见邓好时漫无目的的四处转了转,然后就停在锅炉房门口,泥胎木塑似的没了动静。

    这‘验收’的也忒不走心了吧。

    亏赵益等人爬上爬下钻进钻出,废了诺大的心思,才把那两座一人多高的锅炉擦到锃明瓦亮。

    正腹诽着,就见个油头粉面男人匆匆而来。

    杂役中有出身宁国府的,立刻认出此人正是去年分管锅炉房的俞禄。

    那俞禄一进院门,就半真半假的抱怨道:“邓大哥,你可是让小弟好找!”

    邓好时也没给他好脸色,背着手冲锅炉房一扬下巴:“去里面说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锅炉房。

    依旧是俞禄抢先开口:“邓大哥,咱可是自小的交情,这眼见今年的煤都快拉来了,你还卡着去年的账不肯交接,该不是想刻意为难兄弟吧?”

    邓好时瞥了他一眼,忽的反手拍在他肚皮上。

    俞禄夸张的‘哎呦’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捂,却一把抓在个小册子上。

    他愣了愣,随即翻开那小册子飞快搜了几眼,然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这……”

    捧着那小册子,俞禄支吾道:“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小弟在我们府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张罗,这锅炉房都是下面人代管,谁知他竟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正卖力推脱,邓好时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确定要推到你小舅子头上?”

    俞禄顿时卡了壳。

    邓好时又轻飘飘的补了一句:“你确定能推到你小舅子头上?”

    俞禄越发无言以对。

    犹豫再三之后,他拢了拢袖子,然后一把攥住邓好时的右手,嘴里激动道:“哥哥,咱们自小的交情,你可千万得拉兄弟一把!”

    邓好时低头扫了一眼,脸上的冷漠就化开了大半,幽幽叹道:“罢了,谁让我这人念旧呢,那账就先别交接了。”

    头半截话听的俞禄喜笑颜开,后半截话却又让他的笑容僵了脸上。

    他瞪大了眼睛,紧攥着袖口颤声道:“哥哥,这、这可不少啦!”

    “瞧你那出息。”

    邓好时横了他一眼,哂笑道:“但凡我不挑你的错,谁还能查到你头上不成?”

    “可等明年……”

    “明年这锅炉房不是你管?”

    “这、这谁能说的准,我们府里……”

    “明年应该是你管,也必须是你管!”

    邓好时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不容置疑的道:“走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向大总管禀报呢。”

    说着,迈步向外走去。

    俞禄见状,也只能苦着脸跟在他身后。

    到了门口,邓好时脚步一顿,回头又补了句:“明年别用你小舅子了,换个好拿捏、牵扯少的。”

    不等俞禄回应,他便迈步到了院里。

    …………

    俞禄又匆匆的去了。

    邓好时背着手来到众人面前,随口交代道:“收拾的还算齐整,也算你们用心了,明儿白天不用来,等吃了晚饭再过来。”

    说完,他就转身而去。

    见他半句不提焦大的事儿,杂役们又是失望又是沮丧,不想邓好时走出十来步远,忽又回头望向众人。

    众人见状,都以为来了希望。

    但邓好时一开口,却是招呼道:“来顺,过来一下。”

    来顺先是一愣,随即忙越众而出,快步来到邓好时面前,虽见对方满脸慈祥笑意,却还是小心应对道:“邓管家,不知您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这么拘束干嘛。”

    邓好时笑容可掬的问:“这两天可还习惯?我跟你爹也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跟你邓叔说。”

    要真是十五六岁的愣头青,多半就被他给哄骗了。

    但来顺可不会忘记,邓好时之前在院子里停留了许久,却未曾对自己有半点关注。

    这前倨后恭的,必有所图!

    他心下暗暗提高了警惕,面上却装出一脸憨像,挠头道:“多劳世叔惦记了,我起初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这两天跟着大家伙一块忙活,倒也已经习惯了。”

    “那就好、那就好。”

    邓好时一脸欣慰:“我听说二奶奶把你派过来,就一直担心你适应不了,如今看来,倒是为叔小觑你了。”

    呵呵~

    真要是有这份心,还能连着两天不见踪影?

    “世叔,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来顺悄悄憋气把脸涨红,摆出一副不好意思接受夸赞,又暗喜不已的模样。

    “哈哈,跟你邓叔用不着客套。”

    邓好时笑的愈发和蔼,越过来顺肩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杂役们,这才继续道:“你也瞧见了,我在府里还一大摊子事儿呢,实在没工夫盯着这边儿,原本就琢磨着,找个合适的人代管。”

    说着,用左手拍了拍来顺的肩膀:“可巧二奶奶就把你派来了,旁的就不说了,先替你叔担担胆子,全当是在这里历练历练,往后也好接你爹的位子。”

    “这……”

    来顺还真没想到,他竟然要提拔自己做个小管事。

    但越是这样,来顺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那么容易轮到自己头上?

    更何况便宜老子曾不止一次说过,与这邓好时并无深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想到这里,来顺忙把手乱摇,诚惶诚恐的道:“这怎么使得?!锅炉房的杂役里属我最小,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头上!”

    “有什么使不得的!”

    邓好时刻意压低了嗓音,鄙夷道:“就这群酒囊饭袋,斗大的字也未必能认出一箩筐,我哪里放心把差事交给他们?顺哥儿你可是进过蒙学的,就不看你爹的颜面,这差事也非你莫属!”

    说着,他往周遭一划拉,夸张的道:“这十几号人,诺大个院子,也只有交到你手里我才能安心!”

    呵呵~

    你怎么不说这‘诺大的江山’呢?

    来顺正要再次推拒。

    邓好时突然把脸一沉:“邓叔这是信得过你,你再推三阻四的,我可要恼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过几日锅炉房开始轮班,你就正式走马上任!”

    这一番唱念做打软硬兼施,要换个没见过世面的,还真未必能把持的住。

    但来顺穿越之前,也曾在商海中厮混过几年,岂会轻易被他用话术拿住?

    当下也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重新向邓好时拱手一礼,不卑不亢的道:“世叔的好意,来顺心领了——可我是被二奶奶罚来这里的,要是不好好改过,反爬到别人头上作威作福,岂不是违背了二奶奶的本意?”

    说着,他又挤出些笑容:“我这才刚养好伤,世叔就别引逗我犯错了。”

    不出所料,这‘二奶奶’的牌面一出,邓好时顿时没了言语。

    愣怔了好一会儿,他才意兴阑珊的道:“罢罢罢,是我思量不周,那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就毫不留恋的扬长而去。

    等从私巷转入东角门,又顺着游廊到了前院,邓好时才放缓了脚步,皱眉沉吟起来。

    方才他是临时起意,想拿来顺做个挡箭牌,却不想一番软硬兼施,来顺却是油盐不进。

    起初他只当来顺是被王熙凤吓破了胆。

    可现下回想起来,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莫非……

    来旺这个被府里传成笑话的儿子,其实竟是个内秀的主儿?

    想起之前曾听人说,是茗烟设计害的来顺,邓好时心下顿时多了几分警惕。

    或许……

    该再找个机会试他一试。

    将这事儿记在心底,邓好时见左右无人,便把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摊开,盯着掌心里那根‘大黄鱼’喜笑颜开。

第12章 暗流涌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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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离着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但在邓好时走后,锅炉房的杂役们其实就可以原地解散了。

    毕竟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工。

    可除了来顺之外,十来个杂役就没一个想要早退的,因为他们都惦记着晚上那顿杂面馒头,和白菜帮子豆腐汤。

    虽在荣国府算是最下等的饭菜,可若放在外面,却不是寻常百姓顿顿都能吃上的——更何况府里还是免费供应。

    但这对来顺而言,就完全没有吸引力了。

    胡婆婆做的饭,那顿能少得了荤腥?

    平常不好搞特殊,这既然有早退的机会,他自然不愿跟众人一起傻等,于是向张炳、赵益告了声罪,就独自出了私巷。

    刚到街上,裹着旧棉袄的栓柱就迎了上来,嘴里奇道:“来顺哥,你今儿怎么这么早?”

    “早还不好?”

    来顺横了他一眼,招呼道:“走了,今儿咱们回家吃顿热乎的!”

    “哎!”

    栓柱忙脆声应了,连奔带跳的赶上来顺,献宝似的递过去一个小瓷瓶:“来顺哥,我早上帮你带的米酒,你先喝两口暖暖身子吧。”

    “少给我献殷勤!”

    来顺嘴里说着,却是毫不客气的抢在手里,拧了瓶盖确认是满的,这才仰头灌了一口。

    这东西别看是甜口的,后劲儿足着呢,自然得防着栓柱乱喝。

    一边咀嚼着甜糯的江米,他一边随口吩咐道:“少在哪儿嬉皮笑脸的,先把我让你记得那些背一遍。”

    栓柱的小脸顿时就僵了,讪讪道:“来顺哥,真要背啊?”

    “哪你是想喊出来?”

    “我背、我背!”

    就听这小子臊眉耷眼嘟囔着:“花柳病,生烂疮、流白脓,化污……”

    来顺在一旁努力板着脸,笑意却是怎么压不住。

    昨儿跟他普及健康常识,这小子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没奈何,来顺也只能使出杀手锏,骗他说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得花柳病。

    然后又编了顺口溜逼他背诵。

    经这一吓,估计这小子再看到虫二杂文时,就该有心理阴影了。

    正憋着笑,旁边的背诵声突的戛然而止,来顺转头见栓柱涨红了脸,畏畏缩缩的望着前面,这才发现街对面多了个古怪的妇人。

    说她古怪,倒不是说衣着相貌上有什么奇异之处。

    正相反,这妇人拾掇的相当干净,还颇有几分姿色。

    只是她也不往前走,却拼命低着头,把那清瘦的身子往墙上贴——这要搁在半夜,来顺就该怀疑她是要穿墙的女鬼了。

    话说回来……

    这妇人看着有些眼熟,莫非也是‘原主’认识的人?

    越过那妇人,来顺正边走边努力挖掘‘原主’的记忆,袖子却被栓柱狠狠扯了扯。

    他转头看去,只见这小子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处,颤声问:“来顺哥,她、她刚才是不是听见了?”

    应该……

    不至于吧?

    刚才离着还挺远的。

    “不成!我得跟她说道说道!”

    来顺只是略一迟疑,栓柱就急的直跺脚,转回头想找那妇人解释解释,却发现对方早飞也似的逃进了私巷里。

    “她、她跑了!”

    栓柱呆若木鸡,仿佛看到了自己‘社死’的未来。

    来顺还挺想跟他说句‘节哀’的,不过考虑到孩子脆弱的小心肝,未必还能禁得住打击。

    于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哈哈笑道:“别傻了,她就算是顺风耳,刚才也不可能听到什么的——赶紧回家,今儿我让婆婆给你加个鸡腿。”

    且不论栓柱一路上如何惴惴难安。

    却说回到家吃罢晚饭,来顺跟徐氏说了明天夜里上工的事儿,又特意提起那古怪妇人。

    徐氏便问:“那妇人生的什么模样?”

    “瘦瘦高高的,拾掇的很是干净利落……”

    “是不是眼睛很大,颧骨高高的?!”

    “对对对。”

    来顺点头道:“眼睛没看太清,但颧骨确实挺高的——娘,您认识她?”

    “你也认识她!”

    徐氏愤愤骂道:“若不是那贱蹄子从中作梗,你又怎会被打的损了魂魄?!”

    原来那妇人就是秦显的妻子杨氏。

    “原来是她啊。”

    来顺这才恍然,不过那杨氏撞见自己,为何显得如此慌张?

    难道她当初真是在刻意陷害‘自己’?

    这时徐氏又抱怨道:“都说‘女人颧骨高,杀人不用刀’,可这说的是克夫,她倒好,把刀子捅到咱家来了!”

    “不过她也甭想好过,这些日子娘可没闲着,前前后后教训她好几回,管叫她以后撞见你就绕道走!”

    呃~

    原来是这么回事。

    …………

    到了第二天,来顺自在家中养足精神,且无需多提。

    却说那秦显之妻杨氏,一早交卸了巡夜的差事,身心俱疲的回转家中。

    她家住在宁荣前巷,与来家一样也是三间堂屋,却非但没有厢房,还是兄弟二人共居一处。

    长兄秦翊夫妇占了东屋和客厅,秦显和杨氏就只有一间西屋可以容身。

    和杨氏预料的一样,此时西屋里空荡荡的,压根不见丈夫秦显的踪迹。

    打从三年前她被调去巡夜,夫妻二人就聚少离多,但那时女儿尚在家中,身边勉强也还有个藉慰。

    可打从今年开春,十岁大的女儿去了琮公子屋里做丫鬟,吃住都在府里之后,这个家就再没有一丝人气了。

    唉~

    杨氏幽幽叹息着,把清瘦却保熟的身子扔到了炕上。

    最近当真诸事不顺,原本为了能调换个好差事,不再做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夜人,她下了好大力气去巴结林之孝家的。

    可谁成想林之孝家的刚有些松动,她就莫名其妙的得罪了来家。

    现下非但处处被来旺夫妇针对,换差事的谋划也就此没了下文。

    莫非……

    自己命中注定,就只能过这种守活寡的日子?!

    杨氏默默攥紧了拳头,杏核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恨。

    啪啪啪~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用力拍门,紧接着就有个妇人粗声大嗓的叫道:“弟妹、弟妹!司棋捎了上好的点心回来,快起来尝尝!”

    听出是大嫂王氏的声音,杨氏眼底登时闪过一丝厌恶。

    王氏行事素来霸道,她们妯娌这十多年没少起冲突。

    不过自从杨氏巡夜拿住来顺,导致来顺差点被打死之后,王氏就突然变得和她亲近起来。

    这是因为王氏觉得杨氏此举,为自己娘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可在杨氏看来,若非嫂子王氏的缘故,来家又怎会一口咬定,自己是在故意坑害来顺?

    她本就满腔怨愤,如今又身心俱疲,实在懒得跟王氏演什么‘将相和’,于是婉拒道:“嫂子,我方才在府里用过饭了,那点心你们留着吃吧。”

    “婶婶。”

    却听外面换了个清脆的嗓音:“你还是起来用些吧,待会表弟也要过来呢,他那差事终于有眉目了!”

    却是司棋也跟着过来了。

    因要托她照顾自家女儿,杨氏倒不好驳侄女的面子,起身刚要开门出去,想起外甥潘又安要来,又下意识的停住了脚。

    “那我拾掇拾掇就过去。”

    隔着门回了一句,她转身到了梳妆镜前,仔细整理着仪容。

    直到一炷香之后,略施脂粉的杨氏才出了家门。

    刚到院里,就听客厅传来王氏的抱怨声:“他来作甚?你这死丫头,该不会是和他约好了,才选在今天回来的吧?!”

    王氏蛮横,秦家姑奶奶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这姑嫂二人斗了十几年,说是亲戚胜似仇人。

    连带的,王氏对外甥潘又安也是横竖看不惯。

    但潘又安不仅长的俊俏,还识文断字能说会道,故而秦翊、司棋父女对他都是另眼相看。

    其实杨氏也是如此。

    在她看来,若非是身份悬殊,自家外甥未必逊色那宝二爷半点。

    所以听说外甥要来,她才会刻意梳妆打扮了一番——要说有红杏出墙之心,那肯定是冤枉她,但多少有些‘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咳~”

    在客厅门外轻咳一声,打断了王氏的抱怨,杨氏这才笑吟吟的走了进去,对扁着嘴闷不做声的司琪道:“你娘就是在家享惯了福,都不知道咱们府里管的有多严,这一里一外,想勾连也难呢。”

    司棋与母亲王氏皆生的高大丰壮,但同样的体格,王氏展现出的是膘肥体硕,司棋却当得一句‘品貌风流’。

    她听杨氏话里话外帮自己撇清,顿时也来了精神,昂着头呛声道:“就是的,偏你老爱瞎想,我也是在路上撞见姑姑,才晓得他待会儿要来。”

    顿了顿,又瞪眼警告:“咱们可先说好了,待会儿你别再胡咧咧,不然……”

    “不然怎得?!”

    王氏叉腰怒道:“还反了你不成?!”

    母女两个正呛呛,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前问道:“舅舅在家吗?”

    话音未落,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拎着四色点心迈步走了进来,看到杨氏也在屋里,他微微一愣,忙道:“二舅母也在呢。”

    这人自然正是秦家外甥潘又安。

    司棋麻利的起身,一面熟稔的接过他手里的点心,一面娇声埋怨道:“来我家,你还带什么东西。”

    “应当的。”

    潘又安一张俊脸上尽是喜气,搓着手跟在司棋身后道:“要不是舅舅帮忙,我那差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排上。”

    “那也是你有运道!”

    司棋一面示意他落座,一面迫不及待的显摆着:“昨天傍晚,邓好时说要找个能写会算的帮衬,林管家当时点出五六个人来,结果那邓好时一眼就相中了表弟!”

    “呦~”

    王氏看不得女儿这与有荣焉的样子,故意酸道:“刚还说凑巧遇见的,你怎就知道的这么清楚?”

    “姑姑说的仔细呗!”

    司棋压根不怵母亲,随口怼了一嘴,又欢喜道:“表弟这回可不是做什么杂役小厮,一进府就是个小管事呢!对了,说让你管着哪儿来着?”

    最后一句话却是在刻意搭桥,好让潘又安能够亲口炫耀。

    可杨氏在旁听了,心下就有些泛酸,她想换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从未得到秦家半点助力。

    而外甥潘又安想进府当差,秦翊却使尽了人情,否则也不会直接报备到林之孝那里,还一步登天当上了小管事。

    正觉着没滋没味儿,忽听潘又安道:“说让我先照管一下锅炉房,其实就是个临时管事,等明年开春……”

    “怎么就临时了?!”

    司棋打断了潘又安的话,笃定道:“凭你这一身才学,进了府还怕没人赏识?!”

    “这……”

    潘又安有些窘迫,正要谦虚几句。

    杨氏却突然插口问道:“又安,你真被派去锅炉房做管事了?”

    “这还能有个假!”

    见心上人受到质疑,未等潘又安答话,司棋先就急了。

    潘又安也跟着道:“二舅母,按照府里的意思,晚上我就得过去当班了。”

    倒是王氏想起了什么,忽的一拍巴掌,惊呼道:“哎呦!来旺家那狗崽子,不就是在锅炉房做杂役吗?!”

    说着,一把扯住潘又安道:“又安,这你可不能放过他,必须给你二舅母出出恶气!”

    接着就开始数落,说来旺夫妇如何如何的针对杨氏,口口声声催着潘又安报复。

    杨氏在一旁听了,却担心会适得其反,小心翼翼的劝道:“来家现下得势,还是别招惹……”

    “怕什么!”

    王氏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唯恐天下不乱的道:“咱们秦家和潘家也不是好惹的,何况还有我娘家帮衬!”

    你娘家要有余力帮衬别人,又怎会被来家抢走大半的权势?

    杨氏腹诽着,还待再劝。

    潘又安却忽的拍案而起,信誓旦旦道:“二舅母放心,等我找个由头好好教训那来旺一顿,管叫来家再不敢招惹您!”

    他却是被王氏鼓动的上了头,想着大舅母难得求自己办事,若能借机讨她欢心,说不得自己和表姐的好事,以后就再没有阻碍了。

    而杨氏看惯了他温声细语的乖巧模样,此时骤见他豪气干云的一面,也不由得心生期待。

    于是半推半就的道:“要能如此自然最好,只是你千万小心,莫因为我的事儿影响了差事。”

    【秦显家的出自六十一回,原文如下:她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识——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

第13章 不能忍

    【4700字,二合一。】

    入夜。

    来顺等人在锅炉房凑齐之后,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才见王柱儿姗姗来迟。

    他身旁还跟着一人,却并非之前见过的邓好时,而是个极为俊俏的年轻小厮。

    “给大家伙儿说一下,这是潘又安。”王柱儿黑着脸,有气无力的介绍道:“以后锅炉房就归他管,你们有什么都跟他说,他办不了的,再去禀报邓管家。”

    那日邓好时提出要找人代管锅炉房,随后又被来顺拒绝,王柱儿只当是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曾想转天就冒出个潘又安来。

    要说他心里没有芥蒂,那绝对是在糊弄鬼。

    因此王柱儿嘴里虽然说着,以后锅炉房归潘又安管,但却并没有给潘又安开口的机会,紧跟着又道:“今儿让你们上夜,是因为要趁晚上把煤运进来……”

    正说着,潘又安就主动抢过了话茬:“宁荣街和这私巷,白天都得紧着府里的贵人们用,所以咱们只能晚上往里运煤——不止如此,还得保证绝不能把路弄脏了,否则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挂落!”

    王柱儿抢着补充道:“脏了路还是轻的,若污了贵人的鞋袜,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他得意横了潘又安一眼,却见潘又安笑吟吟,似乎一点并不在乎他的篡权。

    也是,再怎么抢着说话,这锅炉房毕竟还是潘又安说了算。

    王柱儿一时便有些泄气。

    这时就见一群库房杂役抬进几卷布来,品字型的堆在院门口。

    随即有人嚷道:“谁跟我们回去办个交接?”

    “我、我去!”

    王柱儿立刻应了,又回头对潘又安道:“后面该怎么安排,早都跟你交代清楚了,这儿我可不管了啊。”

    也不等潘又安回应,他便径自跟着库房的人去了。

    他走之后,潘又安先隐晦的扫了来顺一眼,这才随手点了两个杂役,让他们将其中一卷布在地上铺开。

    这却原来是条七尺宽、三丈长的粗布毯子,布面乌漆嘛黑的,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潘又安道:“你当中应该有人知道规矩,不过我还是再讲一遍,两人一队,每队两张毯子,等到了街口,先在煤车前面铺上毯子……”

    他一面比划着,如何用两条毯子,交替铺设‘轨道’。

    一面又郑重叮咛道:“收起后面毯子的时候,四面都要先拉起来,把掉在上面的碎渣煤灰,全赶到中间去——记住,千万不能用力拍打!”

    不得不说,这小子口舌便给、条理分明,倒的确比那王柱儿,更合适担任锅炉房的小管事。

    眼见说的差不多了,他就开始点选人手:“你们两个一队,你和他一队,那边儿两个也算一队,还有……”

    来顺初时还没察觉出异状,可渐渐地就觉着不对了。

    前后左右的人,都已经成功配对儿,这姓潘的小白脸却偏偏漏过了自己,还有靠坐在西墙下的……

    这时就见潘又安指着他道:“来顺,你和焦大一队。”

    来顺盯着他,认真的问:“你认识我?”

    “这不就认识了么。”

    潘又安嘴角一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小白脸果然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来顺一面猜测他究竟是受什么人指示,一面皱眉看向焦大。

    “瞅我作甚?”

    那焦大却是翘着脚,幸灾乐祸的道:“你焦爷爷只管看戏,倒不在乎是那个猴儿被耍。”

    啧~

    麻烦了。

    “还有一件事!”

    这时潘又安又道:“你们每卸一车煤,就向赶车的讨一枚签子,签子最少的那组,等到子时就不用吃饭了。”

    “入娘贼!”

    焦大猛地一挺腰板,却没能成功站起来,不得不又跌坐回去,在地上指着潘又安骂道:“就算珍哥儿在这,都不敢少老子一口吃喝,你算个什么……”

    潘又安却不等焦大骂出口,就大声道:“不劳者不食,以后锅炉房就这规矩,谁不服气尽管向上面反应,看我这规矩是有理还是无理!”

    说着,他又振臂高呼:“想吃饱的,跟我走!”

    然后潘又安就率先出了院门,自始至终都没看那焦大一眼。

    其余人也忙扛着毯子鱼贯而出,

    张炳、赵益缀在最后,满脸为难的看向来顺。

    这时候硬拉他二人下水,也于事无补。

    所以来顺便摆手道:“二位大哥不必担心,我这里自有计较。”

    赵益、张炳顿时如蒙大赦。

    临出门前,赵益又凑过来小声道:“那潘又安好像是秦家的外甥。”

    秦家外甥?

    想起昨天遇到的杨氏,来顺这才明白,为何素未谋面潘又安会刻意针对自己。

    等赵益、张炳各自扛着毯子追出去,这杂库小院里只余下焦大和来顺。

    焦大喘着粗气,下意识看向来顺。

    “你愁啥?”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拿腔拿调的道:“你来大爷只管看戏,倒不在乎是那个猴儿被耍。”

    焦大勃然大怒,扶着墙爬起来骂道:“你这小崽子想死是吧?!焦爷爷今儿就……”

    “老头。”

    来顺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开门见山的问:“想不想给那小白脸一些教训?”

    焦大一愣,随即撇嘴道:“怎得,就凭你,也想拿焦爷爷当枪使?”

    “是又如何?”

    来顺并不否认这一点。

    他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事儿决不能忍气吞声,否则等潘又安立了威,那些墙头草似的杂役,多半会一股脑的倒向他。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再说杂役里还有不少是宁国府的人,他们可不会在意来旺这个荣府管家。

    如果任由形势如此发展,今日之焦大,未必不是明日之来顺——届时怕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爬到他头上去了!

    所以来顺绝不能怂!

    不过鉴于他眼下还是‘戴罪之身’,必须先找个挡箭牌、替罪羊,否则只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恰巧潘又安只当焦大是个无用的累赘,临出门还拿他作伐子立威。

    可那小白脸却不明白,这看似无用的累赘,一旦用对了地方就能发挥奇效!

    话归正题。

    却说来顺承认要利用焦大后,立刻又反问道:“老头,这东西两府的主子,你都已经得罪了一大半,难道还怕再得罪个狗屁不是的小白脸?”

    “哼!”

    焦大把苍白的胡须一扬:“废话少说,有什么坏水赶紧挤出来,让你焦爷爷称量称量。”

    “不过是各取所长罢了。”

    来顺两手一摊:“我能收拾他,事后却担不起责任;您老没这力气,却不怕上面秋后算账。”

    “我还道你要怎得呢!”

    焦大一脸不屑:“老子似你这般大时,杀人都没这么墨迹过!”

    说完,他迈步向外就走。

    来顺无声的笑了笑,双臂各夹起一条毯子,健步如飞的追了上去,等反超焦大之后,他又回头笑问:“老头,要不要我背你一程。”

    “滚!”

    …………

    宁荣街西口。

    三十几辆板车次第排开,车身上插满围栏,又用帆布兜起大半车煤——因畜力不足,所以不敢装满。

    而潘又安挑着盏灯笼站在最前面,正招呼杂役们依次上前,引导马车驶入宁荣街。

    远远看着这一幕,来顺愁的直嘬牙花子。

    失策了~

    这街上也没个背人的地方,就算想打潘又安的闷棍,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你还行不行了?”

    他正发愁呢,旁边焦大却是满脸不耐,抬手指着潘又安道:“要再不弄他,焦爷爷可就不伺候了。”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再说眼下也没有认怂的余地,来顺一咬牙,低喝道:“走,弄他!”

    说着,摸黑贴墙往前凑了二十几步,发现潘又安身边只余下最后一队杂役,而且恰是张炳、赵益二人。

    来顺心下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又往前欺了十几步,突然扬声招呼道:“潘管事,我们过来了,你看该怎么安排活儿。”

    潘又安从声音认出是来顺,也没多想,就提着灯笼寻了过来。

    来到二人面前,他板着脸正要开口,却忽见来顺往自己身后一指,惊呼道:“咦,那是什么?!”

    潘又安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后面空荡荡的,并无任何异状。

    与此同时,就觉脑后风声袭来,却是来顺趁他回头,一毯子劈头盖脸的砸下,当场就把潘又安拍倒在地!

    不等潘又安挣扎,来顺又把毯子一拨,展开约有丈许见方,将他整个人罩在下面,然后用膝盖顶在他腰上,对准腰眼就是一拳!

    “啊~!!”

    潘又安登时发出了闷闷的惨叫声。

    “狗C的玩意儿!”

    这时旁边焦大也破口大骂:“叫你克扣你焦爷爷的嚼用,瞧老子今儿打不死你!”

    他一面须发皆张、声嘶力竭的骂着,一面还不忘踩灭地上的灯笼。

    这一看就是打闷棍的行家!

    来顺也不管潘又安如何惨叫,配合着焦大的怒骂又连锤了十几拳,这才收束了力道。

    抬头看向街口,就见张炳、赵益正蹲在地上,把毯子铺开了又叠上,叠上了又铺开,满满都是掩耳盗铃的既视感。

    呵呵~

    他们显然是想置身事外,可却不知道,这种选择本身就已经站队了,事后只要稍加引导,帮他们辨明敌我,应该就可以让他们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正自得意,却听焦大不满道:“这就完了?”

    来顺冲他耸耸肩,用口型道:“总不能真把他打死吧?”

    “嗤~”

    焦大鄙夷的一撇嘴,然后在来顺身边慢慢蹲下,把手伸进毯子里。

    也不知他怎么弄得,潘又安立刻发出了杀猪似的尖叫声,听起来倒比方才还要凄厉。

    “小子”

    就听焦大嘿嘿笑道:“焦爷爷如今虽然老了,可还有的是法子,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找那……那谁来着?不管了,反正你随便找人告状,看咱们爷俩谁玩儿的过谁。”

    说着,给来顺使了个眼色,示意来顺按计划行事。

    等来顺悄悄起身,退出十几步远,他这才从毯子底下抽出了右手。

    又过了片刻,潘又安才蠕动着翻身坐起——这厮脸上竟没什么伤口,却是被砸倒之后,就急忙护住了英俊的面孔。

    看到蹲在一旁的焦大,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的爬出几步,刚想站起来,却见身前多了两条长腿。

    抬头再往上看,却不是来顺还能是哪个。

    潘又安脸上闪过狰狞的怨毒,不过很快又低头掩饰了起来。

    这来顺在大街上都敢公然行凶,此时若再刺激对方,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苦头。

    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后再……

    “潘管事。”

    这时却听来顺戏谑道:“我可不收干儿子。”

    潘又安这才发现自己正跪在来顺面前,忙羞急的爬了起来,一边龇牙咧嘴的揉着伤处,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眼打量来顺。

    这就怂了?

    来顺原本还提防着他会反扑呢,不想这小白脸却连正眼打量自己都不敢。

    略一犹豫,他没有按照原计划‘撇清嫌疑’,反是上前勾住了潘又安的脖子。

    潘又安身子一颤,险些就又瘫回地上,随即鸵鸟似的把头埋在胸口,看上去活像是个被霸凌的中学生。

    不过他也的确正处在中学生的年纪,而且因自小被家里宠爱,今天还是头回出来‘自食其力’,那曾想竟遭遇这般野蛮对待!

    来之前,潘又安满脑子都是‘为了表姐,在所不惜’,现下想的却是‘留此有用之身,且待来日方长’。

    倒不是他潘某人胆小怯懦,只是君子惜命,又岂能拿瓷器去碰瓦罐?

    “潘管事。”

    就听来顺阴阳怪气的道:“你看你把老人家气的,这大半天都站起不来——你自己说,是不是该给老人家道个歉?”

    自己挨了打,还要向施暴者道歉?!

    潘又安歪头看了眼焦大,然后又一言不发的缩回了脖子。

    “你倒是说话啊!”

    来顺的胳膊骤然收紧,虽然还不至于让潘又安无法呼吸,却也让他那粉白脸颊涨得通红。

    “我、我错了,我错了!”

    潘又安吓得急忙服软,直到来顺放松了力道,他嘴里还不住的道着歉:“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见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来顺突然有些不自在——明明是这小子先主动挑衅的,这怎么整的,倒好像他成了恶人。

    不过事情总得有个收尾。

    来顺又一脸蛮霸的道:“知错就好,人家老爷子也不是那爱计较的人,这么着吧,他那份活儿就由你扛了,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

    不等潘又安回应,焦大就接过了话茬,他从地上费力的起身,盯着潘又安问:“你今年几岁?”

    “十、十五。”

    “巧了,老子今年八十有五,往后要再敢冲你焦爷爷使横,焦爷爷就拉上你,给阎王爷演一出百年好合!”

    说着,他慢腾腾转身,一步步隐入夜色中,嘴里哼哼唧唧的也不知是些什么曲调。

    直到那干巴巴的唱腔消逝在夜风中,来顺才发现自己还搂着潘又安,忙一把将他搡开。

    又催促道:“别愣着了,要耽误了老头晚上吃饭,我可未必保的住你。”

    说着,径自抓起一条毯子,向街口走去。

    潘又安怨毒的盯着来顺的背影,暗骂这厮明明和焦大狼狈为奸,竟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硬充好人。

    但骂归骂,想到焦大临走前那番话,他还是吃力的抱起了另外一条毯子,一面向来顺追去,一面在心中暗道:

    一时长短不算什么,等自己凭本事得了贵人赏识,再报仇雪恨也不为迟!

    【潘又安,出自原书七十一回,曾在大观园和司棋私会(很可能不止一次),被撞破后吓的说不出话来,事后又匆匆逃走。

    此外,还曾写过一封条理分明的情书。

    私会,证明他平常有些狗胆;情书,证明他识文断字且有些见识;逃走,证明他遇到大事就怯懦没担当。

    综上分析,这货应该属于‘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低配版。】

第14章 老实人

    子夜,锅炉房。

    统共四十二车煤,全都乱糟糟的堆在了院中央。

    东南角支起了一盏气死风灯,众杂役围着那灯光蹲成了圈,正各自捧着碗筷闷头干饭。

    因是锅炉房头回上夜,又是出力气的脏活儿,故此这顿夜宵终于见了些油腥——主食是玉米面贴饼,配菜是干豆角炒腊肉沫。

    但这并不是众人全都闷头干饭,一言不发的主要原因。

    真正导致大家沉默的,是西墙下那诡异的三人组:

    来顺居中。

    左手旁是一边扒菜,一边嘬牙窟窿的焦大;右手旁是死命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玉米饼里的潘又安。

    考虑到分派差事时,潘又安与来顺、焦大的冲突,他们三个此时凑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不合常理。

    更何况众人之前还亲眼看到,潘又安竟然代替焦大,和来顺一起卖了半晚上的苦力。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怕是谁也不信。

    故而众杂役都是一边默默用饭,一边偷眼打量西墙根下的三人,而在这其中,受关注最多的就是潘又安了。

    毕竟这小白脸出场时意气风发,现下却是灰头土脸,跟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

    前后变化如此之巨,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等犹如实质的目光,潘又安又怎会感受不到?

    他本就体格单薄,又是头一回卖力气出苦工,此时浑身上下酸痛难当,捧着饭碗的手都在不住的打颤。

    可这身体上的酸楚疼痛,比起他内心的屈辱,却又显得不值一提。

    不该是这样的!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差事,还意外的成为了小管事,两件喜事相互叠加,本该是梦幻一般的开局才对。

    然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玉米面贴饼上。

    “咳~”

    就在这时,来顺忽然干咳了一声,潘又安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躲了躲,随即觉得不妥,忙又把身子挪了回来。

    他鹌鹑似的佝偻着,一动都不敢动,心下却是狂跳不已。

    这莽夫又要做什么?

    该不会、该不会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羞辱自己吧?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如果他敢那样做的话,自己就、自己就……

    想着想着,非但是泪水滂沱,连鼻涕都止不住的往外涌。

    而原本就酸软的手脚,宛如又被剔去了骨头,颤巍巍的,几乎连木碗都捧不住了。

    “各位。”

    这时就听来顺笑道:“我这人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极少真心服过哪个,不过今儿我倒真是服气了。”

    说着,他抬头搭上了潘又安的肩膀,嘴里继续道:“咱们潘……”

    啪~

    潘又安手里的木碗,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空气仿似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来顺也愣了片刻,这才弯腰把那木碗捡起,嘴里啧啧叹道:“瞧瞧、瞧瞧,潘管事这都给累成什么样了!”

    说着,他又要去搭焦大的肩膀,老头却是不言不语的,把筷子尖儿对准了他的肋条。

    来顺只好悻悻收手,大声道:“起先派活儿的时候,因焦老头离得太远,潘管事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后来见他胡子都白了,一问岁数竟然八十五了,咱们潘管事立刻就动了恻隐之心。”

    “这要搁在我身上,最多也就是给焦老头免了差事,容他做个特例。”

    “可咱们潘管事却跟我说,既然这差事都分派好了,若单免了焦老头的活儿,对别人就不公平了!而这事儿既然是他疏忽在先,理该就由他顶上焦老头的缺!”

    说到这里,他摇头感慨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这说话办事就是跟咱不一样!”

    说罢,他起身走到人群中央,帮潘又安重又盛了些菜,连同两个玉米面贴饼,一起送到了潘又安面前,言辞恳切的道:“潘管事,我知道你是累过了劲儿,可多少总得填补些。”

    潘又安怔怔的望着他,像是在怀疑眼前出现了幻觉。

    好半晌,他突然低头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接过饭菜,打了鸡血似的窜起来,大声道:“规矩是规矩,定下了就不能乱改!但让八十老翁操持苦役,潘某又于心何忍?少不得也就只能卖卖力气了!”

    这一番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和方才那颓废模样简直是天地之别。

    来顺见状,便干脆把这‘舞台’留给潘又安,悄默声的又蹲回了原处。

    “小子。”

    刚蹲好,旁边焦大就递来了异样的目光:“你这是要收服他?”

    “想让人服气,哪那么容易。”

    来顺往墙上一靠,懒洋洋的道:“再说了,收服他有个鸟用?我只是觉着,难得遇见这么怂的货,要是轻易被别人赶走了,也怪可惜的。”

    焦大听完,又定定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骂道:“特娘的,焦爷爷年轻时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要早个二十年,老子这会儿就得啐你一脸!”

    “呵呵~”

    来顺冲他一咧嘴,认真的道:“要早上一个月,‘我’这会儿就得打你个满脸花。”

    焦大瞪大了眼,来顺却是自顾自捡起饭碗,呼噜呼噜扒了干净,然后长身而起,扬声道:“吃饱了就都散了吧,明儿一早不是还要上工么。”

    潘又安的长篇大论被打断,却也急忙附和道:“对对对,明儿还要上工呢,吃饱了就各回各家吧。”

    说是各回各家,其实这院里的杂役,倒有一多半睡的是大通铺——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也不会有人为此去矫正潘又安的说法。

    等众人三三两两的去了,只余下来顺、焦大、潘又安。

    潘又安便又恢复了那怯懦的模样,畏首畏尾的冲来顺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毕竟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想明白,来顺为何要帮自己挽回颜面。

    却听来顺道:“赵益、张炳应该是瞧见了,你最好拿些封口费出来,也免得他们传出去。”

    其实来顺早就嘱咐这二人守口如瓶了。

    不过既然是自己人,顺带帮他们讨些好处,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晓得了。”

    潘又安怯怯的应了,又忍不住嗫嚅道:“你为什么、为什么……”

    “小潘啊。”

    来顺又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语重心长的道:“哥哥这样的老实人,是最不愿意和人起冲突的,大家和和气气的难道不好吗?”

    来顺这话,潘又安哪里肯信,但嘴里还是顺着他道:“对对对,大家若能一团和气,就最好不过了。”

    “咦?”

    来顺故作惊异的看向潘又安:“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我……呃!”

    潘又安下意识的点头,却冷不防来顺骤然发力,直勒的他脸上由白到红、又由红变青,这才收束了力道。

    潘又安剧烈的喘息、咳嗽着,就听来顺又在他耳边问:“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招惹我?是欺负老实人不会发火么?”

    说着,又捏住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道:“哥哥今儿教你个乖,真要惹得老实人发了火,可未必还能收的住力气!”

    不等潘又安回应,来顺又一把将他推开,嘴里嘟囔着:“走了,回去还得抓紧时间睡一觉。”

    丢下这话,便径自扬长而去。

    潘又安惊魂未定的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畏惧惶恐之色。

    “让你日弄鬼呢?!”

    这时就听焦大骂道:“你算个捷豹的老实人!”

    “哈哈哈……”

    来顺大笑,头也不回的问:“老头,明儿晚上我请客吃酒,你来不?”

    “来!不来的是孙子!”

第15章 讹言种因果、无端逢旧怨

    【第二更,惯例求票。】

    第二天上工后。

    潘又安先带众人去了宁府的杂库,从里面搬出去年存放的筛网、水泵、独轮车等物,又特意讨了一罐膏车油。

    然后他拨了一半人负责晒煤,六分之二负责挑水——南墙下常备着八口巨缸,一则支应供暖之需,二来也可预防失火。

    余下来顺、焦大两个,却是得了用油膏保养车、泵的美差。

    对比昨夜的安排,愈发显出不同来。

    不过因为来顺刻意捧了潘又安的场,旁人只当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幕后交易,倒也并未因此小觑潘又安。

    由是,却愈发感慨‘朝中有人好办事’,恨自己没能投生在富贵的人家。

    没错~

    虽然在来顺眼里,为奴为婢难免低人一等。

    可在锅炉房的杂役们看来,来旺这等手握实权的豪门管家,已经足当得起‘富贵’二字了。

    既然有上指下派的名头,来顺也就干脆守着焦大,磨了大半日的洋工。

    别说,收获还真不小。

    起码是弄清楚了,与焦大相处的诀窍。

    这老头,你若小觑他,他便非要和你论个高低;你若礼敬他,他就认定你是别有居心。

    也唯有忘却他的年龄背景,与他做个嬉笑怒骂的损友,彼此才能‘正常’交流。

    闲话少提。

    却说到了傍晚,来顺同焦大出了私巷,原是想带他去奉公市履行诺言。

    不想焦大却对奉公市嗤之以鼻:“那实是条鬼街,干的是敲骨吸髓的勾当——咱爷们好端端的去那儿作甚?走走走,焦爷爷带你去东胡同寻个好所在!”

    来顺哈哈一笑,做‘叮当猫’状,戏谑道:“老头,你如今还用的着去什么好所在?”

    焦大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这毛都没齐的小崽子,哪里知道焦爷爷的手段?!”

    “怕也只有‘手’段了吧?”

    两人一路互相打趣拆台,自宁荣街东口拐入了长宁里——国公府的老人儿,都喜欢管这里叫‘东胡同’,就如同西边儿的兴荣里,惯被称作‘西廊下’一般。

    却说眼见二人去的远了,便自街口西南角转出个妇人来。

    这妇人细高挑的身量,尖颔窄脸儿高颧骨,一双杏核眼滴溜溜乱转,却不是秦显之妻杨氏还能是哪个。

    就听杨氏抱怨道:“怎又撞见他了,真是晦气的紧!”

    说着,又朝长宁里啐了一口,这才转身折向西行。

    眼见到了私巷左近,不曾想又与外甥潘又安走了对头。

    她这回却是欢喜的紧,忙上前探问:“又安,你这两日在锅炉房可还适应?”

    然而潘又安见到二舅母,心下却是尴尬至极。

    他昨天上午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找机会教训教训来顺,好给杨氏出一口恶气,谁成想晚上就被人家整的服服帖帖。

    甚至于,为了维持住小管事的体面,他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与来顺关系亲密的样子。

    这委屈求全的苦闷,实让人百般煎熬。

    此时听杨氏问起自己在锅炉房的情况,潘又安却误以为她是想探询,自己有没有兑现诺言。

    当下为难的头都大了。

    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否则传到大舅母耳中,怕是要愈发瞧不上自己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先设法糊弄过去。

    他看看左右无人,凑到杨氏身前悄声道:“二舅母,实话不瞒您说,昨晚我已经让那来顺吃过苦头了!”

    杨氏压根没指望,外甥会这么快就对来顺动手,骤闻此言是又喜又惊,连忙追问:“又安,你是怎么做的?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那锅炉房有个叫焦大的老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我偏把他和来顺分到一处——小侄这是公事公办,能有什么麻烦?”

    潘又安说着,又挤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二人离的如此之近,他那‘智珠在握’的浅笑,仿似能裂衣破皮一般,直钻入了杨氏心坎里。

    杨氏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漾出些春情来,放柔了嗓子,就待大赞外甥几句。

    潘又安却唯恐她再追问下去,慌不迭的道:“二舅母,我回家还要盘一下昨晚账目,就不耽搁你上夜了。”

    说着,拱手一礼,逃也似的去了。

    杨氏目送他渐行渐远,又暗赞他小小年纪就如此上进。

    再想着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先帮自己出一口恶气,杨氏怀里就跟揣了两只兔子似的,突突跳个不停。

    突然间,她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自己何不置些酒菜,前去犒劳探视又安一番,顺带也亲眼看看那来顺的窘况。

    幻想着潘又安对来顺颐指气使的情景,杨氏不觉竟有些痴了。

    …………

    话分两头。

    却说来顺跟着焦大进了长宁里,没几步路就见前面竖着个酒幌子,等走近了却不见有什么牌匾店名。

    店里面也不大,约莫摆了五六张方桌,此时正稀落落的坐着两桌客人。

    焦大也不客套,径自寻了一张方桌落座,扯着嗓子催促道:“快上酒,上好酒,再把你们这儿的拿手菜,端几盘出来尝尝!”

    来顺近来虽又花用了些,可囊中也还有十数两银子,而这小店瞧着甚是亲民,料来酒菜不会太贵,故此也就任他施为了。

    就在这时,忽然自后院转出个娇小的妇人来,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厨娘、帮佣,多半是这家酒肆的女主人。

    这小妇人虽颇有几分姿色,但来顺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也未曾多看她一眼。

    可这小妇人进店之后,那一双桃花眼却是片刻不离来顺左右。

    直到来顺觉察出异样,狐疑的转头看她时,她才慌不迭的收回目光,转身重又回了后院。

    来顺因有些纳闷,就向焦大打听那妇人的来历。

    “那是东胡同的璜大奶奶。”

    焦大浑不在意的道:“说是府里的亲戚,实则没什么牌面——哎,你小子问她作甚,莫不是有什么赃心烂肺要使?”

    说到半截,他倒起了疑心。

    “呸!”

    来顺啐了他一口,分辨道:“刚才分明是那妇人在偷偷打量老子,怎倒成了我有什么赃心烂肺要使?”

    “打量你?”

    焦大不屑撇嘴:“快把你那花花肠子切了喂狗,人家好端端的奶奶做着,又怎会看的上你这等粗汉!”

    “粗有什么不好?”

    来顺瞪眼:“怪不得你空活八十有五,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原来是坏在‘精细’上了。”

    “姥姥!”

    焦大也瞪眼,把大拇指往脑后一比:“跟我比粗?你也不去扫听扫听,老子年轻的时候绰号‘三足金乌’,说的就是你焦爷爷走起路来,像是生了三条腿一样!”

    他二人浑说一气,且先不提。

    却道那璜大奶奶刚回到后院,就被丈夫贾璜拦住,问她讨要柜上的现款。

    “我哪还顾得这个!”

    璜大奶奶急道:“你猜我方才在外面瞧见谁了?”

    贾璜横了她一眼,无所谓道:“我管你见着谁了,难道还能是西府的老太太不成?”

    “是来旺的儿子!”

    见丈夫不买账,璜大奶奶也顾不上打哑谜了,咬牙跺脚道:“听荣儿说,那日在学堂时,就这来家小子下手最黑,如今撞在我手里,我岂能轻饶了他?!”

    原来,这璜大奶奶却是金荣的姑妈,而那金荣,则正是大闹学堂的始作俑者。

    当时茗烟招呼小厮们围攻金荣,急着想表现的‘来顺’,自然也冲锋在前,他那体格远不是寻常小厮能比的,一拳足能抵别人五拳,着实令金荣记忆深刻。

    而贾璜这时也终于认真起来,见妻子跳着脚的发狠,忙扯住她劝道:“你可千万别胡来,那来旺夫妇岂是好惹的?”

    金氏闻言,眼圈登时就红了,哭天抹泪道:“先前那秦钟,因说是蓉哥儿的舅子,咱家不好轻易得罪——可现如今不过是个奴才,你竟也要瞻前顾后的!”

    说着,甩脱了丈夫的拉扯,撒泼道:“合辙我嫡亲的侄儿,还抵不得你们家一个没名没分的奴才?!”

    “你小声些、你小声些!”

    贾璜恨不能把妻子的嘴堵上,一面凑到门前窥探外面的动静,一面对妻子诉苦道:“咱们说是亲戚,可真要论起亲厚来,怎比得过琏二奶奶的陪嫁心腹?若真撕破了脸,他日日给二奶奶上眼药,咱们还活不活了?!”

    金氏听了这话,哭声立刻降了几度,嘴里却还是不服不忿的埋怨着:“主人的气要受,奴才的气也要忍,亏你素日里还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贾’来!”

    贾璜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经意间又往店内瞧了瞧,却忽的眼前一亮,脱口道:“先别哭,我有法子了!”

    【金氏出自第十回,原文如下: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经常会到宁、荣二府里去请安,又会极力奉承凤姐儿和尤氏,所以凤姐儿和尤氏也非常乐意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

    这金氏曾因侄子金荣被打,想找秦可卿讨个说法,可见着尤氏便先软了半截,又听说秦可卿因为这事气病了,就吓的什么都没敢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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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