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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1章 宝玉二托晴雯

    夜色仍未消褪。

    银蝶摸黑点上灯烛,这才招呼焦顺起身,半跪半坐的给他套好了裤子鞋袜。

    焦顺踩实了下地,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动静,便走到窗前推开半扇向外观瞧,果然是下雨了。

    “呀~爷快关上吧!”

    银蝶刚取了外套,回头见状忙上前把窗户掩了,嘴里埋怨道:“明儿就是八月节,您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我又不是宝玉。”

    焦顺随口回了一句,乍着膀子让银蝶披衣,不经意间扫向烛台旁的佛龛,却见供桌上除了果盘香烛,还摆着个厚厚的坐枕。

    烛火映照下,那枕头上鹅黄色的桃型浅坑里,正泛着异样的水光。

    啧~

    这玩意儿算不算求子用的法器?

    银蝶给焦顺穿好了外套,抬眼见他打量那坐枕,便嬉笑道:“除了这,还有搭腿用的山字架呢,足有两尺多高——太太嫌那玩意儿倒吊的慌,就没让摆上。”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是讲究母凭子贵的世道,搞些助孕的东西出来不足为奇。

    只是这东西却是从庙里淘来的,据说栖霞庵的大师们还专门给开了光。

    出家人整日里钻研这些玩意儿……

    怪道那古书话本里,和尚尼姑都是风月老手呢。

    整理好仪容,焦顺自梳妆镜前起身,又自顾自摘了蓑衣斗笠,接过银蝶手上的,正要推门迈入风雨中,忽又回身问:“我带着雨具走了,你们主仆两个怎么离开?”

    “爷只管放心去吧。”

    银蝶指着里间道:“太太有件带兜帽的披风,若是雨一直不停,我披上它去取了伞来就是。”

    焦顺这才推门而出,顺着院外偏僻的甬道,绕至西北角门处转入了大观园内。

    雨幕中四下昏惨惨一片,但远处仍能望到几处光亮,显是工人们正加班加点的冒雨修筑——好在明天就放假了,不然焦顺也没法儿与平儿相约老地方。

    焦顺为此专门绕路去那洞中转了转,见里面并没有渗水,这才放心的离开。

    这一耽搁,天色倒渐渐亮了起来。

    等从荣国府后门绕至家门口,远远就见那内子墙下站着四五个人,当中一人头上罩着纸伞,身上披着蓑衣斗笠,里面还裹着皮料子防风雨的大氅,细瞧却正是大病初愈的贾宝玉。

    两下里袭人秋纹、麝月碧痕,都是一脸的忧愁忐忑欲言又止。

    冷不丁瞧见焦顺从后门处走来,袭人也顾不得多想,忙迎上去道:“焦大爷这是打哪儿来?倒也巧了,快帮着劝一劝宝玉吧!他近两日才刚好些,这下雨天再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我昨儿在东府里吃酒,就睡在那边儿了。”

    焦顺边随口敷衍着,边越过她看向宝玉,却见这痴公子正呆愣愣的望着自家院门,一副魂不附体的架势,压根就没有发现有人到了跟前。

    遂冲宝玉一扬下巴,问袭人道:“这又是怎么了?”

    “嗐!”

    袭人满脸苦涩:“还不就是为了晴雯,您也知道,那原是他的心头肉,今儿四更天起来就念念叨叨的,闹着非要过来,来了却也不让叫门,就在外面傻呆呆的站着!”

    不等话音落下,秋纹又在一旁插嘴道:“也不是头一回了!越是雨雪大风天的,二爷就越是要作妖……”

    袭人搡了她一把,她这才连忙收了言语,眼中脸上却仍是是幽怨不减。

    晴雯旧日里仗着宝玉宠爱,可没少与秋纹等人争风吃醋,真要论起来,除了贾宝玉之外,满院子真盼着晴雯回去的,只怕是半个都没有。

    焦顺听袭人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在暗示自己主动把晴雯还回去。

    可他焦爵爷收用过的雏儿,那肯再拱手送人?

    当下只做不知,径自走到贾宝玉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拱手笑道:“多日不见,宝兄弟总算是大好了。”

    贾宝玉这才如梦初醒,慌不迭还了一礼,讪讪道:“怎么还惊动焦大哥了,我、我也没见你们家开门啊?”

    说着,他又忍不住去看焦家的大门,满眼的期盼之色。

    “我是刚从外面回来。”

    焦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宝兄弟这回来,莫不是要给晴雯收尸的?”

    “收、收收收尸?!”

    贾宝玉登时吓的面无人色,若非一旁麝月及时扶住,险些就瘫倒在地,他挣扎着抬起胳膊,指着贾家道:“她她她……”

    “她如今倒还好,估摸着这时候也该起来做事了。”

    听了这话,贾宝玉颤抖的手登时僵在半空,张大了嘴一脸愕然的望着焦顺。

    “二爷?二爷!”

    袭人这时也忙绕到了贾宝玉身边,一面连声呼唤着,一面埋怨焦顺道:“焦大爷不帮着排解也还罢了,却怎么偏要戏弄他?!他是最爱较真儿的一个,就没事儿还要多想呢,听了您这几句话,只怕他回去又要钻牛角尖了!!”

    贾宝玉这时也堪堪缓过劲来,推开麝月苦笑道:“焦大哥莫要玩笑,小弟、咳咳,小……咳咳!”

    “这怎么又咳上了!快、快扶二爷回去把早上的汤药喝了!”

    袭人愈发的慌了,说话就要拉着贾宝玉回家静养。

    “且慢!”

    焦顺却将他们拦了下来,正色道:“袭人姑娘说宝兄弟想得多,我却怕他想的少了——晴雯是个什么脾气心性,宝兄弟难道还不知道?”

    “若知道因为自己一时赌气,竟就误了再续前缘的机会,你猜她会如何反应?实话不瞒你们,太太那日找我讨人的事儿,我压根就没敢跟她说,否则指不定早就打横往外抬人了!”

    “谁知我好容易瞒下来,宝兄弟就不管不顾就找上来了,难道非要把她给逼死了,宝兄弟才会甘心?!”

    “我、我……”

    贾宝玉神色数变,口中支吾半晌,终于挤出一句:“我绝不嫌她!”

    “哈!”

    焦顺嗤笑一声:“先前她险些被赶出去,直恨不能一头撞死自证清白,我也是看宝兄弟的面子,才将她讨到母亲身边伺候。”

    “后来你要讨她回去,我也别无二话,只等着你家里应允就把人送走,谁成想左等右等,只等来一句‘此生负了她’,因此才激的她含恨报复,趁我酒醉自荐枕席。”

    “这一桩桩一件件,何曾有我焦某人的不是?!”

    “偏我先前登门探视,竟就连宝兄弟的面见不着,倒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似的!”

    “如今巴巴找上门来,一句‘我不嫌她’就又要生事,却不知政老爷和二太太要是再给否了,她往后还活不活?!再有,我开过脸的女子,宝兄弟就这么肆意处置,我焦某人的颜面又置于何地?!”

    “还是说,在宝兄弟眼中,焦顺依旧不过是个应声听吩咐的奴才?!合该任凭宝公子随意摆布?!”

    “我、我……咳咳!”

    听焦顺这连珠炮似的一通质问,宝玉愈发慌了手脚,连咳带喘的说不出话来。

    袭人一边忙慌急的给他捶背,一边忙道:“焦大爷误会了,我们二爷不是这个意思!”

    “最好不是这个意思!”

    焦顺道:“宝兄弟若真为了她好,往后就干脆丢开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日后抬个姨娘得了体面,届时你们旧主仆再见面,不说是佳话,起码也算是一桩故事。”

    袭人听了这话,忍不住侧头看向宝玉,显是颇为认同焦顺的想法。

    贾宝玉变换着脸色又咳了几声,好半晌才挣脱了袭人几个的扶持,郑重的站直了身子,冲焦顺深施一礼道:“小弟受教了,以后、咳!以后晴雯就拜托焦大哥了。”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先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忙又补了句:“这回是真的,往后我再不过问半句!”

第242章 荐师爷来旺请缨、欲还债司棋激将

    宝玉虽说是没下回了,但真有下回焦顺也并不奇怪,毕竟这位宝二爷就是黏黏糊糊反反复复的性子,保不齐那天脑袋一抽,就又起了妄念。

    所以焦顺也不过是姑妄听之罢了。

    目送这男男女女打着伞渐行渐远,他这才转回了家中。

    进了门,自又是好一番热闹。

    等褪去蓑衣斗笠,焦顺正吩咐香菱去厨房里传饭,不想外面又有人高声叫门。

    不多时把门的仆妇前来禀报,说是贾芸领人挑了两篓虾蟹来,如今已经送到厨房里去了。

    贾芸来了?

    “让芸哥儿进来说话吧。”

    焦顺吩咐一声,转身坐到了主位上。

    外面贾芸早脱去雨具候着呢,听里面传唤,立刻挑帘子走了进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就满面堆笑道:“大人,我原不该这么早登门打扰,可又怕这些海货放久了不新鲜,只好冒昧前来。”

    “坐下说话。”

    焦顺指了指下首的官帽椅,等贾芸笑着落座之后,又道:“你我之间闹这些虚礼做什么,还劳你专门冒雨走这一遭。”

    听他说的亲近,贾芸忙顺杆爬的改了称呼:“正因叔叔不是外人,我才专门差人去津门淘换这些海货,谁成想所托非人,原定是昨儿下午送来,不曾想拖到了今天早上——小侄也是最近忙的狠了,没那闲工夫跟他理论,不然这会儿只怕还吵吵着呢!”

    他嘴里说的是吵架,重点却在那句‘忙的狠了’上,一时为了表功,二来么……

    “这新官上任,又赶上张家出了岔子,也确实是多亏了有你。”焦顺也是明眼人,当即瞧出了他表功的心思,不由笑道:“等秋后另聘了师爷,你也同他领一样的薪俸常例,只当是我给你酬功了。”

    贾芸听这了这话,急忙起身拱手:“叔叔说笑了,小侄才疏学浅,怎敢与前辈尊长同例?”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却不知,叔叔心下是否已有顶替张师爷的人选?”

    “嗯?”

    焦顺正要示意他坐回去,听出这话里有话,不由奇道:“莫非你准备举荐一二?”

    “举荐谈不上。”

    贾芸脸上愈发谦卑,微微弯着腰道:“只是小侄近来听闻,政老爷身边那几位清客经这一回历练,倒起了涉足官场的心思,叔叔若择优聘上一位做师爷,岂不妥当?”

    啧~

    感情是来做说客的。

    先前焦顺在杂工所上任的时候,各处都不看好他的前程,觉得焦顺不过是一个凭运气上位的奴才秧子,又早早的犯了众怒,必然难以在工部久留,故此当时想寻个正经师爷都难。

    但现下焦顺非但已经在工部站稳了脚,还仗着圣眷和功绩升任了司务厅主事,这一来前程境遇大不一样,他的师爷自然也便成了肥缺。

    就不知是贾政身边那位清客动了心思。

    但甭管是哪个,焦顺也不打算顺其心意,当下摇头道:“都是政老爷使惯了的人,我那好去挖他的墙角?”

    给了这软钉子之后,他不等贾芸再说什么,便又扬声吩咐道:“给芸哥儿添副筷子——你来的巧了,咱们一起简单用些,再去衙门不迟。”

    “不不不!”

    贾芸那还看不出这是要堵自己的嘴,当下连忙摆手道:“小侄来时已经用过了,不敢打搅叔叔用饭,且先行告退了。”

    “也罢,有什么等到了衙门再说——我送送你。”

    “叔叔留步,小侄可生受不得!”

    却说这只言片语打发走了贾芸,转脸就又有人挑帘子走了进来。

    焦顺一开始还以为是灶上来人,不想进门的却是自家老子。

    “爹。”

    焦顺忙笑着招呼道:“如今又不用上差事,您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多少年的习惯了,一时那改的过来。”

    来旺摆摆手,鸠占鹊巢的坐到了主位上,又示意儿子在下首落座,这才问道:“方才是廊上五嫂家的芸哥儿吧?他这一大早的来做什么?难道是衙门里……”

    “送了两篓虾蟹来,顺带他也受人请托,打算举荐政老爷身边的清客给我做师爷。”

    “你答应了?”

    “自然没有。”

    焦顺摇头:“这芸哥儿近来颇有长进,我肯定是要大用的,既用了他,再弄个政老爷的清客做师爷,往后若私下里勾连起来,只怕就不好辖制了。”

    来旺闻言,不以为意的笑道:“这有什么,寻个亲近领衔,压住他们不就成了?”

    “我倒是想呢,可上哪儿寻个能压制……”

    焦顺说到半截,突然收住了话头,疑惑的望向了自家老子:“爹,您老莫不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要举荐?”

    他本以为是有人请托到了自家老子头上,谁知来旺反手一指自己:“我是毛遂自荐。”

    “您?!”

    “怎么?”

    来旺把脸一板:“你老子就算做不得文书,帮着管一管钱粮账目总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又笑道:“老话管这叫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见他不像是在玩笑,焦顺不由认真起来:“您老的能力自然没的说,可当爹的给儿子做师爷,若传出去……”

    “怕什么!”

    来旺胸有成竹的道:“你如今姓焦,我姓来,只让几个知情的守口如瓶,谁知道咱们是父子?”

    “那咱们在衙门里怎么称呼?”

    “我称呼你的字,你尊我一声先生,也便是了。”

    这对答如流的,显然是早就打好了草稿。

    焦顺仔细一琢磨,自家老子真要肯屈尊,倒也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且往后有亲爹坐镇幕中,自不惧再有人暗中勾连。

    尤其看这架势,自家老子也是盘算好了才主动请缨的。

    于是他便拍板道:“您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做儿子的还能有二话?等过了八月节,您老就上任工部!”

    …………

    且不提焦顺如何冒着雨赶奔衙门。

    却说经过这些日子的旁敲侧击,司棋也终于弄明白贾母寿辰当日,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得知贾迎春‘知难而退’,选择坐视父母算计焦顺不说,甚至都不敢差遣自己和绣橘去通风报信,反把这事儿推给了不相干的林姑娘——为此甚至连林姑娘也给得罪了!

    司棋一时又气又恼,整晚都没能合眼。

    到天明红肿着一双杏目,也不去伺候迎春起身,只默默翻出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包袱,又自顾自从各处翻检了些玩物、饰品出来,一股脑都归拢成了堆儿。

    因她这抄家也似的折腾,并不曾避开旁人耳目,绣橘服侍贾迎春洗漱完,便忍不住凑上来好奇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大包袱小包袱的,莫非打算请假回家里住两日?”

    “哼~”

    司棋冷哼一声,瞪着里间道:“你打量这些东西,有几件是我的!”

    绣橘纳闷的低头翻看了一番,却发现里面不少东西都十分眼熟,大多都是二姑娘的东西,甚至于其中一些本就是属于她的器物。

    而这些东西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这大半年来焦顺陆续所赠!

    再摸摸那小包袱,硬邦邦、哗啦啦的作响。

    “这,这是存在姐姐那儿的银子?”

    绣橘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当初因迎春害怕坏了名声、沾了因果,焦顺给的银子都是由司棋收着。

    如今这连银子带东西都苛敛在一处……

    “姐姐,您这是打算?”

    “自是要退给焦大爷!”

    司棋毫不避讳的扬声道:“托了他的福,咱们好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谁知升米恩斗米仇,竟就……既不想再沾惹山干系,人家的东西银子总要退回去才好!”

    顿了顿,她又咬牙补了句:“若依着我,先前咱们花用的也都该还回去才是,哪怕是吃糠咽菜也要把这窟窿添上,否则又怎好心安理得的挺直腰板,说什么自此再无瓜葛?!”

    “姐姐!”

    绣橘吓的忙去捂她的嘴,又回头慌张的望着东间。

    可过了良久,东间里依旧毫无反应。

    绣橘先是送了口气,继而却忍不住蹑手蹑脚凑到了东间门前,把帘子揭开条细缝往里张望,就只见贾迎春稳稳靠墙坐着,手捧那本《太上感应经》念念有词。

    绣橘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对着司棋摇了摇头,也不知究竟是在‘否定’什么。

    司棋嗤鼻一声,粗手粗脚的用包袱皮把那些东西全都卷了,稀里哗啦的又闹出好大动静。

    然而东间里依旧是不见反应。

    于是她一咬牙,跺脚道:“我这就把东西给焦家送去!”

    说着,迈步就走。

    刚跨过门槛,突听身后有人叫道:“且慢!”

    司棋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还以为终于激起了贾迎春的斗志,转身道:“姑娘可算是……邢姑娘?!”

    然而喊住她的却并不是贾迎春,而是寄居在西间的邢岫烟。

    “姐姐先不要着急。”

    邢岫烟无视司棋异样的神情,上前轻声劝道:“事情说不定还要转圜的余地,姐姐若急吼吼把东西送回去,岂不引得焦大人误会?”

    “转圜的余地?”

    司棋狐疑又警惕的问道:“却不知从何处转圜?”

    她一直将邢岫烟当成是敌人,自不肯轻信她的言语。

    不过……

    想到先前也正是邢岫烟冒着风险,把这事儿告知了二姑娘,司棋的敌意却也是不自觉的降低了大半。

    就见邢岫烟正色道:“我听说姑母近来正准备向焦大人借些银子救急,既是为了救急,也或许就要应承些什么。”

    顿了顿,她又提醒:“不过姐姐最好也还是设法见一见焦大人,一来免得先前那事儿留下嫌隙,二来也表一表二姐姐的情义。”

    司棋先是看着她愣怔半晌,然后目光又转向了东间,最后幽幽一叹道:“原来一直都是我在枉做小人。”

    说着,将手上的东西丢给了一旁的绣橘,有气无力道:“罢罢罢,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了——说不定真要断了来往,对那焦顺反是一桩好事!”

    说完,再不管旁人如何反应,两眼发直的回了厢房。

    绣橘看着司棋的背影欲言又止,转回头又苦着脸看向邢岫烟,举着手里的包袱道:“邢姑娘,你看这……”

    “先收起来吧。”

    邢岫烟交代一声,也挑帘子进到了东间。

    望着正诵读《太上感应经》的贾迎春,无奈道:“姐姐总也该……”

    说到半截,忽然发现那经书上的文字,早都被眼泪打的模糊一片。

第243章 熹宗旧事、巡查蒙学

    因临近中秋,焦顺冒雨赶到衙门之后,一面差人去催缴各司的呈文,一面召集司务厅上下人等,先发了衙门的成例,又赏下厅里的体己。

    衙门的成例也还罢了,都是定数。

    厅里的体己因焦顺不曾克扣,又专门寻了薛家的铺子采买,故此虽不曾多花银子,东西倒比往年多了近半,品质也略有提升。

    故此一时各官吏书办都是喜气洋洋。

    又搭着秋雨绵绵,无甚公务上门搅扰,自免不得三三两两成群,议论些朝政野闻、市井趣谈。

    焦顺原也想着‘与民同乐’,但因先前扳倒韩升余威犹在,几个司务在他面前都是诚惶诚恐噤若寒蝉,硬要拉着谈笑,估计也只会坏了节前的喜庆。

    故此他自在值房里,翻看对照往年的文书常例,以便尽快熟悉司务厅政务。

    不想才刚翻了几页故纸,转任八品司务的刘长有就匆匆寻了过来,先紧张兮兮的反锁了房门,又指着北面悄声道:“禁中之事,大人可曾听闻?”

    “禁中之事?”

    焦顺放下手中文书,狐疑道:“禁中出了什么事,竟还传到咱们工部来了?”

    “说是、说是陛下抱恙,不能理事。”

    “陛下病重?”

    “倒没说病重,只说是病了……”

    焦顺闻言不由两眼一翻,见他这么神神叨叨的,还以为隆源帝命不久矣呢。

    当下不以为意的道:“人吃五谷,孰能无病?禁中自有太医院照管,还轮不到咱们工部操心。”

    说着,又要拿起文书翻看。

    刘长有巴巴的来传消息,见焦顺并不在意,不由得有些气馁,欲要就此告退,却又心有不甘。

    思量再三,还是再次开口道:“这中秋抱恙,毕竟不是吉兆——卑职还听人风言风语,说什么明时熹宗旧事。”

    古人最重兆头,中秋虽比不得年底开春,可这年中突然抱恙,往往也会视为不祥之兆。

    不过这熹宗旧事又是什么意思?

    见焦顺一头雾水,刘长有颇有些无语,但想到这位焦大人虽聪慧干练,出身却比自己还要低些,对这些典故不大熟悉也很正常。

    于是忙又解释道:“这明熹宗,就是那位传闻中木匠皇帝,因他自造的小船沉了,落水感染风寒,遂英年……”

    这话毕竟犯了忌讳,虽是和焦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长有却也不敢说的太过仔细。

    啧~

    焦顺这才恍然,心下震惊于这些碎嘴子们胆大包天的同时,也不禁生出些忧心来。

    这隆源皇帝不会真就命不久矣了吧?

    若真如此,旁人倒也还罢了,他焦某人只怕是头一个倒霉的。

    甭管是患了眼疾的太上皇复辟,还是另立新君,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先皇超拔的‘幸进异类’,只怕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届时少了皇帝遮拦,只怕……

    但焦顺面上丝毫不显慌张,反冷笑道:“什么旧事新事的,不过是因为陛下一心超拔匠人,动了这些酸丁的好处罢了!这也亏得是本朝仁厚,要生在厂卫横行的大明,只怕他们抄家灭门就在当日!”

    顿了顿,又吩咐道:“你领芸哥儿去各处巡视一番,让他们都检点些——别人风言风语我不管,司务厅里却容不得这般妄言!”

    刘长有领命去了。

    焦顺却无心再翻什么旧日公文,随手抛在一旁,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怔怔出神。

    “大人、大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大呼小叫的闯了进来,反手指着外面道:“苏侍郎突然起意要巡视左安门蒙学,如今已经在衙门口摆好了依仗,只等着您前去汇合!”

    焦顺一愣,随即霍然起身,急往外奔。

    后面栓柱忙取了雨具追上前,踮着脚把斗笠往焦顺头上扣。

    焦顺劈手夺过,又匆匆将蓑衣围好,见栓柱不曾携带自身的雨具,便留他在衙门里候着,自去寻了车夫转出角门,与苏侍郎的队伍汇合。

    等到了衙门口,焦顺原本想上前与苏侍郎搭话,不想却被随行的吏员挡了假,只催促立刻启程上路,除此勿要多言。

    离开司务厅时,焦顺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如今见了苏侍郎不同以往的态度,心下更是明镜仿佛——这必是因为自己与军械司夺权引起的!

    倒不是说苏侍郎偏向军械司。

    苏侍郎素来注重实务勇于任事,却最烦这些窝里反的内斗,看重焦顺,也是觉得他实心任事,可如今焦顺成功上位之后,就放着正经的新政不去理会,日日与军械司争执不休,自然便犯了苏侍郎的忌讳。

    这节前不打招呼,突然要去视察左安门蒙学,又摆出这般态度,显然是想敲打敲打焦顺。

    但焦顺却并不慌张,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别处还不好说,这左安门蒙学却被他视作根本,即便是忙着与军械司斗法,也不曾忽视蒙学里的风吹草动。

    故此苏侍郎选择左安门蒙学当突破口,反倒是正中了焦顺的下怀。

    路上无话。

    车队赶到左安门蒙学,苏侍郎也不让人通禀迎接,自顾自下了车,等焦顺过来汇齐之后,便冷着脸微微一扬下巴:“前面带路。”

    焦顺见状,也不多话,只默默在前引路。

    因蒙学里也要放假过节,又搭上恰逢秋雨绵绵,各处师生都是人心浮动,那山长更是压根就没来学校。

    故此这沿着教舍一路行来,倒听了不少放纵笑闹,撞见几个追逐打闹的顽童。

    反倒是临近工读生们的教室,静悄悄的全无声息。

    但这并不是说,工读生就比蒙学童子更遵守课堂纪,事实上焦顺领着苏侍郎到了那教室里,就见里面空荡荡,压根没有半个人影。

    这一来,苏侍郎脸上便有些阴沉,随行的吏员更有几个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但焦顺却并不慌张,坦然对苏侍郎道:“这工读生不比寻常学子,有些课业在教室里多有不便,故此下官专门差人又整理了几间实验室,兴许是在那里教学也说不定。”

    苏侍郎横了他一眼,简短的吐出两个字:“引路。”

    焦顺便又引着他转到了后面一处屋舍前。

    就见门前上书‘格物致知’四个大字,屋内也不见桌椅板凳文房四宝,只当中有一圆形的小高台,上面摆着台不知用处的机器,里外拆的散乱零碎,露出锈迹斑斑的内部结构。

    此时十几个工读生正聚在高台四周,围观一名匠师打磨零件。

    这匠师身上尽是污渍,两手穿花蝴蝶似的反复演示,嘴里却是惜墨如金,偶尔开口也是笨嘴拙舌不得要领。

    苏侍郎隔门窥视了半晌,直到屋里有人发现这群官老爷,诚惶诚恐的迎出来时,他这才向焦顺提出了疑问:“传授技艺,自然以实物演示为佳,然这些塾……这些匠师既是要授业解惑,总该选些口舌便给的才是。”

    焦顺无奈道:“大人有所不知,工匠里手艺好又擅言辞的,几乎全都是各工坊的头面管事,纵然年老体弱,也多半已经攒够了家底,如何肯来做什么匠师?”

    “倒也不是没有例外的,但……”

    焦顺说着,苦笑摇头:“先前就有个匠师仗着口舌便给,从不肯用实物演示,只把朝廷发的助学金全都纳入囊中,结果头一次考评就得了末位。”

    “其实他教的也不算太差,中上水平总还是有的,但工读生们恼他贪婪吝啬,隐去名姓暗中投票时,还是大多给了差评。”

    “结果他被唬的失了方寸,竟拿出教学补助贿赂相熟的学生,结果又被人揭发出来,还不等第二次考评就丢了差事。”

    “不过下官也已经盘算好了,只等这头一批工读生肄业,就从里面选些口舌便给技艺精熟的做匠师、助教。”

    苏侍郎早知道焦顺搞出的这一套末尾淘汰制,原本觉得有违尊师重道之礼,但又想着工读生和匠师毕竟不是正经士人学子,也就没有多做置评。

    如今听说已有匠师因此丢了差事,苏侍郎一时倒起了兴致,先向焦顺追问了其中细节,又寻了几个匠师、工读生旁敲侧击,打探他们对此事的看法,以及后续的影响。

    问完之后,他沉默了许久,这才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他虽看出了这末尾淘汰制的好处,但碍于各方掣肘,却无法将其推广开来,故此只能感叹。

    焦顺大致猜出他心下所想,却也并没有点破的意思。

    此后他又领着苏侍郎,在工读生的陈列室、宿舍等处巡视了一遍,最后更在苏侍郎的要求下,在食堂里与工读生们共用了午餐。

    这领导不搞特殊化自然为了体现亲民的态度,可问题是焦顺以前来的时候,总会带上匠师们和十来个表现出挑的工读生,去附近酒楼胡吃海塞一通。

    众人眼见这回又来了大领导,还以为席面肯定要升上一两个档次呢。

    结果……

    就这?

    虽然不敢明着表现出来,但不少人都大失所望。

    但苏侍郎亲民归亲民,注意力却不曾放在这些人身上,将饭菜挨个品尝了一遍,微微颔首,随即放下了筷子,正色道:“那实验室、陈列室布置的都极好,也难为你短短数月间,从无到有的整治出这般气象,不错、不错……”

    顿了顿,又道:“等过完中秋,联合研制火枪的事情,也抓紧了办吧。”

    焦顺闻言登时大喜,这话虽说的不甚清楚,但却是隐有要支持自己主导项目的意思。

    而有了苏侍郎的首肯,这事也就再无波折了!

第244章 前奏【上】

    【鼓捣了半天八月十五,发现八月十四还得再写写……】

    临近中午。

    三间倒座小厅内。

    刚处置完家务的王熙凤,自软塌上起身来回踱了几圈,略略舒活了筋骨,便又向一旁侍立的平儿问道:“太太那边儿可曾有什么动静?”

    谁知平儿竟全无反应,依旧垂首站在床前,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平儿、平儿?!”

    直到凤姐儿又提高音量叫了两声,平儿这才晃过神来,忙陪笑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王熙凤狐疑的打量着她,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一天天的丢了魂儿似的?”

    还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明天晚上的洞中之约。

    但这事儿肯定不能明说,于是平儿略有些慌乱的遮掩道:“这先是老太太过寿,紧接着又到了八月节,我跟着奶奶里里外外忙的狠了,一时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当真?”

    王熙凤依旧不曾释疑,蹙眉道:“你该不会又帮着二爷,瞒了我什么吧?”

    “奶奶这可真是冤死我了!”

    见她想岔了,平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忙不迭叫屈道:“二爷跟咱们闹别扭,又不是近来才有的事儿,偏怎么就能怪到了我头上?何况二爷是在外面耍,便有什么也传不到我耳朵里,更别说是帮他瞒着您了!”

    都说钱是英雄胆。

    贾琏虽远称不上英雄,但自打得了监修别院的肥缺,这胆气却也是一日胜似一日。

    又因多姑娘的事情,不敢再吃窝边草了,便时常借着工程的名头,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

    这一来王熙凤就有些难办了。

    家里的事情她有百般手段,外面却是鞭长莫及——可总不能硬拦着贾琏不让他出门交际吧?

    尤其元春晋封贵妃之后,各处世交新朋时常登门邀约,于情于理也没有全部拒绝的道理。

    寻常女子遇到这等事情,还能向公婆哭诉一番。

    但贾赦和邢氏……

    只怕不添乱就是好的!

    至于贾母那边儿,说得轻了,老太太只会和稀泥;说的重了,又怕严查起来,会牵连出夫妻二人贪墨工程款的事儿。

    这左右为难之下,王熙凤心下自是窝了一肚子的火,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方才疑心平儿捣鬼,不过就是迁怒罢了。

    经平儿这一分辩,再想到贾琏夜不归宿对平儿也没半点好处,王熙凤也便揭过这茬不提,重又问道:“太太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上午我听说宝玉的病情有所反复,太太多半是去了……”

    “我是问咱们太太!”

    平儿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大太太邢夫人,于是仔细回想了一番,禀报道:“应该是在家吧?自打老爷被关进佛堂里,太太也就极少出门,只隔三差五去佛堂里探视一番。”

    “隔三差五?”

    王熙凤只听说邢氏会去佛堂里探视贾赦,却不知道频率竟这么低,闻言不由诧异道:“这倒奇了,她竟没有日日登门探望?”

    平儿想到大太太一贯的行事作风,心下也有些纳闷,遂提议道:“那边儿是林之孝家的照管,要不找了她来……”

    王熙凤微微颔首,平儿遂差小丫头去二门鹿顶内传话。

    不多时,林之孝的妻子刘氏就匆匆赶了过来,进门先大礼参拜口称干娘,那喜庆亲热的架势,直惹得王熙凤咯咯娇笑不已。

    等刘氏起身,平儿就在一旁问道:“听说佛堂那边儿是姐姐照管?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怎得太太竟也不能时常探视?”

    “这……”

    刘氏略一迟疑,想到自己也有求于凤姐儿,于是便也没有隐瞒:“老太太虽规定了时辰,却没说不让天天探视,至于大太太没有时常探视——听说大老爷每回见面就逼着太太筹钱还债,约莫是筹不够银子,不好去见大老爷吧。”

    “又欠了债?”

    王熙凤眉头一皱,暗道这夫妻两个当真是不消停,随即又纳闷道:“我和二爷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

    上回欠了债,贾赦可是头一个就找上了贾琏,上演了父慈子孝的戏码。

    “好像是大老爷怕惊动了老太太,来个罪上加罪,特意吩咐不要惊动家里。”

    “哼~”

    王熙凤闻言不由嗤鼻一声,心道大老爷这分明就是掩耳盗铃,府里处处透风,哪有藏得住的秘密?

    她却哪里知道,贾赦要隐瞒的并非欠债本身,而是担心府里知道他借了忠顺王的银子——如今这满朝文武,谁敢和忠顺王扯上干系?

    “知道了。”

    问明究竟之后,她冲刘氏摆了摆手:“你下去忙你的吧。”

    “这……”

    刘氏却欲言又止起来。

    “怎么,还有别的事儿?”

    “是我那丫头。”

    刘氏搓着手讪笑道:“晴雯如今转到焦家也有好几个月了,宝二爷屋里大丫鬟的名额始终空着,您看、您看是不是……”

    “我说呢,这一进来就给我磕头。”

    王熙凤恍然大悟,捏着帕子拿乔的问:“你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原叫红玉,因碍了宝二爷的名讳,如今改叫小红了。”

    “小红,我记下了。”

    王熙凤又道:“宝兄弟如今还没大好,这事儿也记不得,且等几日得空,我和宝兄弟商量商量——当然,也得看你那姑娘调教的如何,若入不了宝兄弟的眼,可就怪不得我了。”

    “多谢干娘抬举、多谢干娘抬举!”

    刘氏大喜,忙又跪下磕了个头谢恩。

    临出门,又特意塞给平儿二十两体己,这才满怀憧憬的去了。

    平儿回到屋里,却见王熙凤又在屋里来回踱步,脸上神色忽明忽暗。

    “奶奶这是怎么了?若林家的事情难办,方才何必……”

    “不是那事儿!”

    王熙凤打断了平儿的话,咬牙道:“我道先前太太为何问起来旺夫妇的身契,老太太又为何突然发落老爷——却原来竟是打算从顺哥儿头上敲一笔银子还债!”

    说着,狠狠一跺脚骂道:“这两个顾头不顾腚的,为了些许银子竟就不惜和顺哥儿反目成仇,也亏得老太太明察秋毫,否则只怕连我也要被卷进去了!”

    先前她其实也曾起过勒索焦顺的心思,不过眼下时过境迁,焦顺非但被皇帝看重,更得了王子腾抬举,情况自又大不相同了。

    平儿诧异道:“不会吧?我听说太太近来常把顺哥儿喊去,有意要撮合他与表姑娘结缘——若是刚结了仇,又怎么敢……”

    “也兴许顺哥儿还被蒙在鼓里呢!”

    王熙凤冷笑连连:“太太也是刚找我讨要身契,事情就被老太太拦下了,他未必就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什么结缘不见结缘的,只怕是要卖侄女、卖女儿呢!”

    顿了顿,又道:“这样,你明儿找个机会悄悄提点顺哥儿几句,省得他被太太哄了去,落个鸡飞蛋打!”

    这却是正中平儿下怀。

    她正愁明儿找不着借口脱身呢,结果王熙凤就给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而不自觉送出助攻的王熙凤,很快就又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吩咐道:“你让人知会二爷和二姑娘,让他们去东跨院里凑齐,就说是有要紧事!”

    平儿隐约猜到了什么,也没再多话,便让人分头知会贾琏和贾迎春兄妹。

    王熙凤则是直接坐着轿子,转到了东跨院里。

    没多会儿贾迎春就领着司棋赶了过来,姑嫂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着,又等了将近两刻钟,才见贾琏姗姗来迟。

    见到王熙凤之后,贾琏一边用帕子擦着汗,一边没口子的抱怨道:“我这正给那些泥腿子发工钱呢,你急吼吼的喊了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自是正经事!”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明儿就是八月节了,老爷还在佛堂里关着呢,旁人也还罢了,咱们做儿子、媳妇的,难道还能一直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说着,手掐兰花指了指里面:“等会儿进去见了太太,你就说要带头请老祖宗开恩,好歹放老爷出来过节。”

    贾琏原本也不是想不到这一节,只是打心里不想放贾赦出来,所以下意识排斥了这些念头。

    如今听王熙凤点破,他这才惊觉不妥。

    于是一拍脑门道:“是了、是了,错非是你提醒的及时,咱们险些就失了孝道——走走走,咱们请太太出面牵头,再好生求一求老太太!”

    王熙凤说是让他挑头出面,他却想也不想的推到邢氏头上,可见除了在老婆面前逐渐挺直腰板,旁的事情上依旧没什么担当。

    而有兄嫂打头,后面贾迎春自是无可无不可,随波逐流的跟了进去。

    只是她却不曾留意,身旁司棋咬牙攥拳,似是做出了某种决断。

第245章 前奏【中】

    邢氏最近的确是在躲着贾赦,除了银子还未到手之外,更多的却是因为筹银子的‘过程’。

    而昨晚上银子到手之后,她倒愈发犯起愁来了,生怕贾赦追问起来龙去脉。

    可借到银子的事儿,总得去知会贾赦一声。

    况且到底该怎么还债,也还需要贾赦提点。

    却说邢氏正坐在屋里给自己鼓劲儿呢,冷不丁就得了禀报,说是贾琏、王熙凤、贾迎春联袂而来。

    这三人凑一起可不常见!

    当即就把邢氏唬的满头冷汗,只当是奸情暴露了。

    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了许久,才在王善保家的提醒下,想起要传她们进来说话。

    坐立不安之余,自然无心再摆太太的谱儿,不等众人上前见礼,就两腮突突乱跳的强笑道:“这、这倒奇了,你们几个来我这儿凑齐,莫莫莫……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她两手拢在袖子里乱颤,舌头更是不听使唤的乱打卷。

    莫说贾琏王熙凤两口子,便贾迎春都瞧出不对来了。

    “太太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不由奇道:“昨儿在老太太屋里还好好的,莫不是夜里受了风寒?”

    “没、没什么。”

    邢氏暗暗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道:“你们这成群结队的,到底是、是有什么事儿?”

    虽然都觉得古怪,可她毕竟是长辈,既然不肯明说,众人也不好多问。

    于是王熙凤给贾琏使了个眼色,贾琏便上前半步正色道:“回太太话,老爷被关进佛堂里也有段日子了,虽说时辰未到,可这八月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总不好让老爷独守在佛堂里吧?”

    邢氏听到这儿,千斤重担登时落了地。

    这骤然一松懈之下,倒觉得头上发晕四肢酸软,错非是本就坐在榻上,只怕就要摊在瘫软在地了。

    她倚着炕几,下意识问道:“依着你的意思?”

    显见她这时候已经彻底懵了,连这么浅显的言语都没弄明白。

    这妇人到底是怎么了?

    贾琏心下满是狐疑,嘴里却恭声道:“依着儿子的意思,咱们不妨再去求一求老太太,至少也把老爷放出来过完节再说。”

    邢氏这会儿终于才晃过神来,当下忙扶着炕几起身道:“是这么个礼儿、是这么个礼儿,咱们早该去求老太太了!走走走,趁老太太这会儿还没午睡,赶紧过去把这事儿了了!”

    王熙凤忙上前搀扶,贾琏、贾迎春紧随左右,一家四口‘众志成城’的赶奔贾母院中。

    …………

    要说这贾母虽然不待见贾赦,更恨他丢尽了荣国府的脸面,可中秋节毕竟是阖府团圆的日子,她这做母亲也不好太过苛刻,于是答应放贾赦出来两天,等到八月十七再让他回佛堂里‘祈福’。

    说实话,这事儿虽是邢氏、贾琏等人主动求来的,可听说贾赦八月十七就又要被关回佛堂里,他们心下却都是齐齐松了口气,暗暗庆幸不已。

    可见这口口声声为了你好的人,也未必就是真心盼着你好。

    期间种种且不细表。

    却说一行人折回东跨院里,贾琏、王熙凤就准备告辞离开各忙各事。

    贾迎春守着邢夫人就浑身不自在,便也打断跟兄嫂一同离开。

    谁知刚到门外就被司棋给拦下了。

    “劳姑娘稍候片刻,我有几句话想禀明太太。”

    贾迎春还想问她要禀报什么,可见司棋咬牙发狠的样子,愣是没敢开口。

    只眼睁睁看着她托请外婆王善保家的通传,独自一人进到了堂屋客厅里。

    邢氏受了先前那一场惊吓,这时候正有些精神不济,打算回里间休息休息,听说司棋有话要禀,这才强打精神留在了客厅。

    等司棋进门之后,邢氏也没抬头,揉着眉心问道:“听说你有事情要禀?”

    却听司棋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的道:“奴婢斗胆请太太示下,姑娘和焦大人之间,究竟、究竟……”

    “什么意思?”

    没等她把话说全,邢氏霍然抬头,狐疑的望着司棋:“是二姑娘让你来问的?”

    “和二姑娘无关!”

    司棋扑通跪倒在地,却挺直了脊梁道:“这些事情本轮不到奴婢过问,但焦大人就在荣国府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没个章程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处!所以奴婢才斗胆想请太太示下!”

    因王保善家夫妻的关系,邢氏实是将司棋当做了自己人,心下虽不喜这丫鬟多管闲事,但略一犹豫,还是沉声道:“我自然乐见其成——只是老爷先前说什么虎**子的,不愿意应承此事;而如今焦顺也恼了,绝口不提这桩婚事。”

    顿了顿,又道:“往后让二姑娘全当没有这事儿就是——左右我和老爷都惦念着呢,指定给她说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司棋听到这里心下又苦又恼,忍不住质疑道:“老爷既然没这意思,为何先前太太领了二姑娘去城外,硬是让姑娘家的清白之躯暴露在……”

    “大胆!”

    邢氏这下当真恼了,原本还指着让司棋安抚贾迎春一番,谁成想这小丫鬟竟如此嚣张!

    她一拍桌子起身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跟老爷如何行事,轮得到你一个丫鬟来置评?!”

    司棋这时也豁出去了,昂着头针锋相对的道:“奴婢自然没资格置评,可太太要是拿姑娘的贞洁名声,全自己的私心,那也要看老太太答不答应!”

    “好啊、好啊!”

    邢氏气的直跳脚:“你竟然还敢拿老太太来威胁我?这当真是反了、反了!”

    随即扬声呼喊道:“快来人、来人!把这刁奴给我拖出去杖打四十,然后把她给我、给我撵出府去!”

    外面应声进来几个婆子、妇人,为首的却正是王保善家的。

    见是外孙女司棋要受罚,她一张老脸吓的没了血色,忙连滚带爬的扑倒近前,连连磕头哀求道:“太太息怒、太太息怒!这丫头脾气不济,若冲撞了太太,太太打她骂她都好,您瞧我的老脸,千万别把她撵出去!否则我和她爷娘老子,只怕都没脸留在这府里了!”

    邢氏虽怒不可遏,但王善保夫妻是自己的亲信,秦翊监管的轮胎厂,又是自家最重要的进项来源之一。

    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把事情做绝,只咬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且拖出去杖打二十,然后把她关进柴房里,让这小蹄子好生反省反省!”

    王保善家的闻言松了口气,自己千恩万谢不算,又按着司棋强行服了软,这才示意左右把司棋拖出去,由自己亲自监刑。

    这行刑的妇人哪个不看王家的面子?

    自然都是高抬轻放。

    可就这样也把贾迎春吓的不轻,连因为什么都没敢问,就慌不迭逃回了家中。

    绣橘正守着那一包袱金银玩物发愁呢,眼见贾迎春面色苍白的跑回来,身边又少了司棋,心知必是出了意外。

    于是忙迎上前问道:“姑娘回来了?这又是怎么了这是?司棋姐姐呢?她没跟您一起回来?”

    她这连珠炮似的一通问,贾迎春却是坐在软塌上愣怔了许久,这才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司棋闹着要见太太,结果又不知怎么惹恼了太太,就受了一顿毒打,听说还要关进柴房里反省。”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

    绣橘闻言登时慌了,想想又问:“那姑娘您就没替司棋姐姐求个情?”

    贾迎春横了绣橘一眼,恼道:“她去之前又没跟我商量,得了这般下场也是她自找的——况且太太又被她气的大发雷霆,我何苦还要去触这霉头?”

    “这……”

    绣橘一跺脚,赌气道:“她平白怎敢得罪太太,这必是为了姑娘的事儿!姑娘不救他也还罢了,却怎么说她是自找的?”

    见贾迎春不为所动,她又咬牙道:“罢罢罢,我们都是自找的!姑娘既然不管,我自去帮她找条活路去!”

    说着,撇下迎春怒冲冲的出了远门。

    只是到了外面,绣橘却又茫然起来。

    她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平素唯司棋马首是瞻,甚少与外面有什么瓜葛,一时半刻哪有门路从邢氏手里救人?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后面忽然追出了邢岫烟。

    “绣橘姑娘。”

    邢岫烟见绣橘还没跑远,忙赶上来悄声道:“姑母既是在气头上,你去了恐怕也只会被牵连……”

    绣橘怒道:“那我总不能像二姑娘那样,对司棋姐姐不闻不问吧?!”

    “我不是这意思。”

    邢岫烟见她误会了,急忙解释:“我是说,姑娘何不找焦大人出面,姑母既然想从她手上借银子,自然要卖他的面子。”

    绣橘这才恍然大悟,忙向邢岫烟道了谢,然后自顾自寻到荣府后门,静等着焦顺散衙回家,也好拦下来央告一番。

第246章 前奏【下】

    且先不提绣橘如何在后门左近徘徊。

    却说王熙凤和平儿主仆回到家中,议论起邢氏种种异状,都觉得这其中必有猫腻。

    但她们再怎么脑洞大开,也断不想到因为贾赦、贾珍内外逼迫,邢氏竟就为了几千两银子把自己抵给了焦顺。

    只揣摩着,又是贾赦在外面做下了伤天害理的勾当。

    当然,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却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杂着处置了几桩家务事,眼见外面天色渐暗,王熙凤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等到灶上来人,询问二奶奶可要用膳时,她更是忍不住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这没良心的东西,一准儿又去外面鬼混了!”

    平儿在一旁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大节下的,备不住就有哪家世交贵戚来请,二爷不在家吃饭也正常——奶奶昨儿不还说,没了他在家,咱们反而更清净么?”

    “哼~”

    听平儿戏谑,王熙凤两只丹凤眼一瞪,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听外面来人禀报,说是贾蓉登门来访。

    因是节前,又定了在东府大花厅里设宴,王熙凤也没多想就让人将贾蓉领了进来。

    “侄儿见过婶子。”

    贾蓉进门满面堆笑的深施了一礼,目光四下了扫了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这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叔叔怎得又不在家?”

    王熙凤眉毛一挑,笑骂道:“你是来给我添堵的不成?仔细我让人把你扣下,让你媳妇在家独守空闺!”

    这‘空闺’二字刻意点出,显是话里有话。

    但贾蓉也并不在乎这个,何况有焦顺和邢氏拦着,那许氏也不曾被自家老子沾染。

    当下嘿嘿一笑,又施了一礼:“我可不敢给婶子添堵,这回来,是母亲差我过来借东西的——这几日外面风大,那大花厅又免不得进进出出的,旁人也还罢了,就怕宝叔病体初愈,受不得风寒,所以我们太太打算把帷幔换成屏风。”

    “可这一盘点,我们府上的好屏风实在不够,又不好拿那些烂货污了老太太、太太们的眼,所以差我来这边借个七八件回去,也好充一充场面。”

    “七八件?”

    王熙凤拿乔道:“我们府里头钱紧,你们家这排场倒是越来越大了!”

    她本就不痛快,贾蓉偏又触了她的霉头,自然是句句带刺儿。

    “婶子说笑了。”

    贾蓉陪笑道:“这一家子上下论起排场来,谁能比的过大老爷和琏二叔?上回我跟着二叔去……”

    说到半截,他故意收住了话头,摆出一副不慎失言的架势。

    王熙凤虽然看破了,却还是忍不住催问:“你跟他出去见着什么了?倒是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贾蓉讪讪道:“这……婶子快别问了,要让二叔知道是我卖了他,只怕非打死我不可!”

    “哈!”

    王熙凤冷笑一声,捏着帕子咬牙道:“听你这一说,他瞒着我的事情还不小呢!”

    贾蓉抬手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做声作色的继续拱火:“婶子素来疼我,我原不敢瞒着婶子,只是叔叔怪罪下来,我可受不住——唉,二叔也是的,家里有婶子这么一个,足抵得上外面千百个,何苦就……””

    说到这里,再次住了口,重又提起了正事儿:“还请婶子疼疼侄子,就把拿东西借给我把,不然我回去可没法交差呢。”

    “这大晚上的急什么,明儿我让人开了库给你送过去就是。”

    “那感情好!”

    贾蓉顿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婶子疼我,往后有什么要差遣的,婶子也都指派给我就是,侄儿便舍了这身子,也一准儿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听他这一语双关的,王熙凤也不答话,只轻轻的冲外摆了摆手,贾蓉见没便宜可占,也便告辞而去。

    他刚出门,平儿便追着啐了一口,压着嗓子冷笑:“这分明又是个贾瑞!”

    王熙凤也不屑道:“他父子俩乌龟忘八一条藤,能是什么好货?珍大哥惦记他屋里的,他自然也惦记别人屋里的。”

    若换在平时,王熙凤少不得还要骂上几句初期,但眼下却没这闲工夫。

    捻着青花瓷的茶碗,口中喃喃道:“家里一个,外面百个……哼!这分明是说,那死鬼在外面养了相好的!”

    说着,她狠狠一把将茶碗掷在地上,咬牙道:“好好好,他倒是愈发出息了!全把我当成是瞎子、聋子不成?!”

    贾琏在在外面眠花宿柳,就已经让她满腹醋火了,若真养了外室,却让她如何容得下?

    要知道这外室与娼妇不同,是能给男人传宗接代的!

    偏她又一直没能生个儿子出来……

    略一沉吟,王熙凤咬牙对平儿道:“你明儿见了顺哥儿,嘱托他在外面好生查一查——与二爷常来常往的那几位,如今也都与顺哥儿相识,他查起来应该不难!”

    …………

    却说焦顺因陪着苏侍郎在外面用了饭,回到家已是满天星斗。

    他叫开荣府后门,照例又让栓柱把捎来的酒菜送给了守门的李沧,那老沧头急忙双手捧住,咧着嘴斜肩谄媚的连声道:“这怎么好意思的,隔三差五就劳您惦念小人……”

    “我天天打你这过,总也不能短了往来。”

    焦顺笑着打趣道:“只是酒要少吃,若为了我这壶酒误了差事,回头我可不认。”

    “大人放心,别苑里那么些泥腿子,咱们哪敢马虎大意,最多吃两杯暖暖身子罢了。”

    一说一笑的功夫,马车就进了府里。

    那李沧又目送了一段,正要转身回到门房里,不想却瞧见一个丫鬟拦住了马车,几句话之后,更是麻利的爬上了车。

    那好像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吧?

    这大晚上的……

    李沧不由想起了去年的谣言。

    若搁别人身上,多半就要当做谈资了,但他看看手上的酒菜,便摇摇头,全当是没瞧见一般回了门房。

    这拦住马车的,自然正是绣橘。

    她上车后慌不迭把司棋的事情说了,又央告焦顺出面说情,好歹把司棋从柴房里救出来。

    焦顺听完之后不由的暗叹,这司棋忒也烈性,做事竟是全然不顾后果。

    这事儿搁在先前,只怕有些难办。

    但现在他只随口说上一声,轻而易举就能让邢氏既往不咎。

    不过这却不好让旁人瞧出来。

    于是焦顺故作为难道:“若早一日也还罢了,偏我昨儿刚把银子借出去,大太太夫妻两个又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主儿,只怕盛怒之下未必肯依。”

    “这、这可如何是好?!”

    “唉~也罢,我和你们姑娘的事情虽然没了指望,但好歹也算有些香火情,明儿我尽力试一试吧。”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绣橘这才破涕为笑,半是感叹半是埋怨的道:“我们姑娘要是您半分担当,也万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说起担当来,她忍不住又补了句:“倒是邢姑娘人美心善,关键时候也能拿出主意来。”

    她这也是被贾迎春伤透了心,这才想着帮邢岫烟牵线搭桥。

    而听了绣橘几句言语,倒真勾的焦顺起了心思。

    先前他琢磨着,邢岫烟虽然品貌俱佳,做正妻不够格,做妾又多半不肯,故此才熄了念想。

    然而现在邢氏成了自己人,凭她那对男人千依百顺,又素来不顾亲情的行事作风,哄她把侄女给自己做妾,又算得了什么难事?

    事情若真的成了,自己屋里也就有个平儿、鸳鸯一般能治家的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247章 中秋【晨】

    却说绣橘虽然到得了焦顺的允诺,但回到家中仍是吃不下睡不香。

    到了八月十五这日,她天不亮就起来恹恹的洗漱,不想刚在手上涂了皂粉,就听外面有人叫门,好奇的探头一瞧,却是平儿摸黑寻了过来。

    于是绣橘急忙净了手,迎出去打探道:“平儿姐姐怎么这时候就来了,莫不是二奶奶有什么差遣?”

    “这回不是二奶奶差遣,是二爷有吩咐。”

    平儿笑道:“大老爷今日出关,后日就又要闭关,这又赶上八月节,做子女的总该去迎一迎,问一问安才见孝道——故此特意让我来知会二姑娘还有邢姑娘一声,让她们早些去东跨院里凑齐。”

    听是这事儿,绣橘连忙应了。

    却又忍不住奇道:“姐姐单说是二爷有请,莫非二奶奶不打算跟去?”

    “这不说是为省亲的是做个预习么,今儿这场面颇大,我们奶奶怕珍大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准备早些过去,帮着巡视巡视,免得出了差池。”

    “原来是这么回事……”

    绣橘恍然,又和平儿拉呱了几句,这才在院门前目送她远去。

    两人这一番言谈虽不曾粗声大嗓,却已经惊动了堂屋里的贾迎春和邢岫烟。

    先是迎春唤了绣橘过去问话,等伺候着她穿戴整齐,外间邢岫烟也在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绣橘挑帘子出来,先把要去东跨院里凑齐的事儿说了,紧接着话锋一转,又对邢岫烟千恩万谢道:“昨儿亏得表小姐指点迷津,等司棋姐姐脱了困,我再让她好生歇一歇您!”

    “快起来、快起来!”

    邢岫烟连忙将她扶起,顺势问道:“听你这意思,焦家哥哥果然应下了?”

    “焦大爷说是尽力而为。”

    说到这里,绣橘就忍不住压着嗓子叹气道:“枉我们跟了二姑娘这么些年,不想真遇上事儿,反倒不如外人知冷知热!”

    这话邢岫烟却不好接茬,只能催促着赶紧去东跨院里凑齐,免得让表哥久等。

    于是表姐妹便带着丫鬟婆子,匆匆与贾琏、邢夫人汇合,又转到了单为贾母所建的小佛堂内。

    一家子兴师动众将贾赦迎出来,嘴里脸上都是欢欢喜喜,却并不见那个真的上前亲近。

    旁人倒还罢了,邢氏也跟着如此生分,且又透着强颜欢笑的架势,分明是事有蹊跷。

    贾赦自也瞧出些不对来,忙把邢氏叫到一旁追问:“那银子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怎么会!”

    邢氏听到银子愈发心头乱跳,强笑着道:“那银子昨儿下午我就让人送去王府了。”

    “那你这愁眉苦脸的又是为了什么?”

    “这……”

    邢氏避开贾赦的目光,又紧张吞了口唾沫,这才按照焦顺的指点答道:“老爷手书的借据,已然被那焦顺讨了去。”

    贾赦听的一头雾水,诧异道:“什么借据?我几时给他写过借……等等!”

    说到半截,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扯住邢氏的手臂,急道:“你是说我写给忠顺王的借据,被那焦顺拿去了?!”

    见邢氏点头,他登时破口大骂:“好你个蠢妇,那上面清清楚楚写了缘由,落在那刁奴手上岂不成了把柄?!若让府里知道,我曾借过忠顺王的印子钱,老太太如何肯依?!”

    “我、我……”

    邢氏起初被吓了一跳,后来见贾赦虽恼怒,但当着众人的面到底不敢把事情闹大,这才鼓足勇气分辩道:“我若不把那借据许给焦顺,他又如何肯借钱给咱们?日后他来追讨,总比被忠顺王府堵门讨债要好!”

    贾赦一想也确实是这么理儿,遂愤愤推开邢氏,冷笑道:“说的也是,便有把柄在手又如何?他一个奴才秧子,难道还敢翻了天不成?!”

    说着,将袍袖一甩,黑着脸道:“走,先跟老爷回家沐浴更衣!”

    他好容易得脱自由,自不耐烦在这佛堂久留,故此大步流星在前,反把邢氏等人甩在了后面。

    行进间,不巧正与一个双丫髻的少女撞了对脸。

    虽然那小丫头慌忙垂下头颈,避退到了路旁,却还是让贾赦瞧清了她的眉目,当即脚下一慢,等邢夫人从后面赶上拿来,便捻须Y笑道:“这是哪里的丫鬟?虽小了些,却也颇有几分稚趣。”

    邢氏一听这话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便要唤过那丫鬟细问根底,也好随了贾赦的念想。

    不想绣橘却识得这丫鬟,生怕她被贾赦缠上,忙上前提醒:“太太,那是宝玉屋里的小红。”

    听是宝玉屋里的丫鬟,邢氏登时又熄了心思,为难的看向贾赦。

    “哼~又是宝玉!”

    贾赦暗一咬牙,到底是没敢招惹贾母的心头肉,足下生风的奔着角门去了。

    那小红虽避在一旁,却也将方才对答听的清楚明白,眼见这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去了,自也不敢在此久留,也急急赶到了二门外鹿顶内的值房里。

    林之孝的妻子刘氏早在里面候着,见女儿到了,立刻屏退左右,就待道出昨日之事。

    小红却不等她开口,就抢着道:“妈妈这急着喊我来做什么?方才路上不小心撞上大老爷,可把我吓的够呛呢!”

    刘氏不知其中凶险,便也只是抬手在女儿滑若凝脂的脸上掐了一把,笑道:“我的儿,娘喊你来自然是有好事儿!昨儿我跟二奶奶说了,等过了节,就提议让你顶了晴雯的缺。”

    “当真?!”

    小红闻言大喜,却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只是还需宝玉亲自相看过才成。”

    刘氏端详着眼前虽愈发出挑的女儿,满面得意道:“不过我的儿如此出挑,哪有相不中的道理?”

    听她这么说,小红羞喜了一阵子,脸上却渐渐又起了忧愁之色,捏着袖口叹气道:“即便相中了又如何?似晴雯那般得宠,不过因为得罪了人,就被她们栽赃撵了出去,我若冷不丁顶上这缺,只怕也少不得要遭人嫉恨呢。”

    “这……”

    刘氏也收了笑容,不过转脸又宽慰女儿道:“咱家又不是那没根底的,便在太太跟前儿,我和你爹也有一两分薄面,何至于步了晴雯的后尘?”

    小红闻言苦笑:“宝二爷屋里那几个一门心思邀宠,却哪管什么根基深浅、眉眼高低?!”

    这下刘氏也有些苦恼起来,犹豫着道:“我的儿,若依着你,难道就生生放过这个难得机会不成?”

    “自也不能白白错过。”

    小红略一沉吟,便对母亲道:“这样吧,且等我这几日试上一试,若能成自然不必多说,若她们果然容不得我,咱们再做计较。”

    母女两个又仔细商议了一番,小红这才回转宝玉院里。

    话分两头。

    再说那贾赦回到家中,撇下贾琏几个在外面,自去里间命人抬来香汤沐浴。

    往日里这等差事,邢氏必是要争先的,更何况又分别了十余日之久?

    然而她偏偏就推给了两个年轻的侍妾。

    若是个底细的,只怕就要起疑了。

    但贾赦惯是个喜新厌旧的,十几年下来早对邢氏没了兴致,只是碍于正妻的名头,才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

    如今换了两个青春妖娆的服侍,他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压根懒得计较邢氏为何如此——在贾赦看来,邢氏这蠢妇只要乖乖听话就是,难道还指着贾大老爷给她排忧解难不成?

    而邢氏见他始终不曾发现什么,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隐隐有些失落。

    毕竟是十数年的夫妻,若贾赦身上什么异状,她只怕第一时间就会觉察出异样来。

    自此,那失节的忐忑不安,便又消弭了许多。

第248章 中秋【上】

    【老嗷还活着,更没有太监,只是剧情不畅犯了自闭症,明天爆更补一补。】

    因昨夜陪着亲爹干爹吃了几杯,焦顺起的平日里晚了不少。

    梳洗完毕之后,趁着香菱、玉钏往桌上布菜的当口,他便去了堂屋里给父母问安。

    来旺早已经用过饭了,这时候正在里间翻看焦顺带回来的账目、公文,时不时还要提笔在小册子上勾勾画画,那聚精会神的,竟就没发现儿子进门。

    侍立在旁的徐氏见状,放下手里的墨锭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母子二人便悄默声到了外间客厅。

    “红袖添香虽好。”

    焦顺笑嘻嘻的打趣道:“可母亲也不要太过操劳,有什么只管吩咐晴雯和五儿就是了。”

    “当我乐意守着你爹不成?”

    徐氏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那一个个病恹恹丢了魂似的——以前也还罢了,左右我和你爹也不常在家,可现如今既脱了籍,整日面对这么两个哼哈二将,实在是碍眼的紧!”

    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焦顺忙给她倒了杯茶,看看晴雯、五儿都不在,便压着嗓子道:“晴雯我已经收用过了,自不好再赶出去,那五儿母亲若是看着不喜,支两个月例钱打发她回家就是了。”

    “哪那么简单。”

    徐氏无奈道:“她爷娘老子平日也没少短了人情往来,就这么把人赶走也不大合适——况且我和你爹刚脱了籍,这就拿府里的‘老人儿’发落,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少听呢。”

    顿了顿,又微微叹了口气:“算了吧,先这么凑合着,大不了等咱们搬出去时,再另雇两个喜庆的来。”

    “都依您的。”

    见徐氏拿定了主意,焦顺也就略过这节不提,问起了正事来:“娘,您和我爹当真不去凑这热闹了?”

    “不去了。”

    徐氏摇头道:“陪着老太太和太太说话,我和你爹只怕浑身不自在;若依旧和下面人坐一处,又怕伤了你的体面,还是不去的好。”

    “那……”

    焦顺闻言就有些为难,按说这时候就该表示会早些回来,陪父母共享天伦之乐,可他却早就人约黄昏后了,又岂能随便爽约?

    徐氏见他为难,便笑着往他肩上轻轻一搡:“左右放假三日,明儿咱们一家子再好生高乐就是了——再说你爹这废寝忘食的,连八月节都不顾了,只怕更没功夫理会你,自去忙你的就是!”

    焦顺这才顺势告辞出来,回东间匆匆用完早膳,然后又独自往贾政院里行去。

    与此同时。

    贾政正在后院里考校贾兰的功课,结果发现这孙儿半年来非但大有进益,还养出一股昂扬意态,全不似宝玉、贾环那般畏畏缩缩毫无生气。

    惊喜之余,他忍不住动了心思,想着干脆把宝玉和贾环也送到学院里磨砺磨砺。

    只是这想法刚一起头,就被王夫人给拦了下来。

    就听她劝道:“老爷,宝玉这些日子身子多又不适,况且老太太片刻也离不得他,先前每天只去工部半日,还整天念叨着,若真让宝玉在学院里一住半月,只怕老太太……”

    “哼~”

    贾政不悦的截住了她的话茬:“你少拿老太太说事儿!我听说他这回病倒,是因为一个叫做什么晴雯的狐媚子——那孽障才多大?竟就起了这样的心思,足见你平日里管教不善!”

    王夫人正要分辩,却听外面禀报,说是焦顺到了。

    贾政面色稍霁,随口解释道:“我约了顺哥儿,一道去东府里过节——让他进来吧。”

    王夫人忙趁机领着李纨退到了隔壁。

    贾政见贾兰孤零零站在当中,便对他和煦的摆了摆手:“替我去催一催你叔叔们,怎么到这时候还不见过来。”

    贾兰领命出门,却不想正与焦顺撞了个正着。

    他急忙侧让开两步,躬身道:“兰儿见过焦叔叔。”

    见是贾兰,焦顺脸上登时浮起笑容,顺势从袖筒里翻出个犀角扳指来,硬塞到贾兰手上:“我听说你们在学院里,还要学习骑马射箭,前几日特意寻了这扳指——材料也还罢了,主要是内藏机关,能调节松紧粗细,最适合你们这些长身体的半大小子用。”

    说着,飒然一笑,也不等贾兰反应就挑帘子走了进去。

    贾兰目送他进门,再看看手里的犀角扳指,不由得暗道怪不得这焦家叔叔出身卑微,却能在短短时日里平步青云——也真难为他,百忙之中竟还惦记着自己的学业。

    不过……

    他身上的味道,却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

    且不提贾兰如何疑惑。

    却说焦顺进门后,刚与贾政寒暄了两句,就见贾政肃然道:“前两日我去衙门里述职,却怎么听说你又和军械司起了冲突?你虽是少年得志简在帝心,但那军械司新设,身负军国重任为朝野所瞩目,却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又何必非要……”

    “世叔放心。”

    焦顺忙拦住他的话茬,陪笑道:“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那军械司再怎么强横,却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况且不先压服这强龙,小侄在司务厅里只怕也坐不安稳。”

    “定下来了?”

    贾政闻言一愣,心下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军械司在工部的霸道,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会轻易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服软?

    半晌之后,他才想起要细问究竟。

    焦顺把前因后果说了,又提起昨儿陪着苏侍郎巡视蒙学的见闻。

    贾政这才知道他竟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筹谋此事,如今更是一举捏住了军械司的七寸,生生虎口夺食,分润了对方的权柄功劳。

    于是越发感念其人才难得、远见非凡,遂动了进一步笼络的心思。

    正琢磨着该如何笼络,冷不丁就听外面有人大呼小叫:“二兄、二兄,祸事了、祸事了!”

    贾政吓的一个机灵,霍然起身正要喝问究竟,就见保龄侯史鼐挑帘子闯将进来,满头是汗的叫道:“二兄救我、二兄救我啊!”

    听他呼救,贾政心下倒略略松了口气,敛去惊容追问道:“贤弟莫急,这大节下的赶过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唉~”

    那史鼐顿足捶胸的哭诉道:“也是小弟命里无福,原是因为家中困顿,特意托春城【王子腾】兄帮着谋个实缺,却不曾想竟就被朝廷相中,要派我去欧罗巴做什么公使!”

    却原来当初他追着王子腾去宁国府贺喜,就是为了想要谋一个外任的肥缺。

    王子腾被缠的烦了,只得答应帮他疏通疏通。

    可谁成想阴差阳错,正赶上两国议和,约定要互派常驻公使。

    本来按照朝廷的意思,是准备从中级官员里挑选精明强干的出使西夷,怎奈乌西人不识大夏官体,向来只以爵位为尊,明言至少也该委派一位侯爵出使,才能显出各自的诚意。

    然而自世宗朝滥发爵位之后,朝廷就甚少派发公候一级的爵位,如今有侯爵在身的,不是外戚之首,就是柱石重臣,怎好遣往万里重洋之外?

    正为难间,偏巧保龄侯史鼐主动钻营求官,这差事却舍他其谁?!

    于是就准备任命其为驻欧罗巴公使,然后再另派能吏为副使,暗地里总揽一应事务。

    却听史鼐继续哭诉道:“我家虽在世宗朝得了世袭罔替的殊恩,可此后几朝处处遭人排挤打压,何曾得过什么好处?!这倒好,好事轮不上我家,偏这流放几万里的祸事,就硬栽在我头上来了!”

    说着,他冲贾政深施了一礼,央告道:“还请二兄念在两家情分上,千万替我免了这一遭劫难!”

    “这……”

    贾政听到这里,下意识斜了焦顺一眼,有心让焦顺暂且退出去,可又担心焦顺多想,于是含糊道:“此等军国大事,愚兄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如何能够……”

    “表兄!”

    史鼐却是不管不顾,听贾政似有推脱的意思,立刻挺直脊梁道:“我那大侄女儿在宫中正得势,她若肯出面帮着缓频一二……”

    “胡闹!”

    贾政当即沉了脸,甩袖道:“后宫焉能干政?”

    “事涉亲人,怎算是干政?!”

    史鼐据理力争:“那乌西国远隔万里重洋,小弟若真被发配到彼处,又如何能适应的来?表兄难道就忍心让我客死他乡,做个孤魂野鬼不成?!”

    贾政登时没了言语。

    他既不能眼看着史鼐被发配海外,又断不肯让女儿为此出面干预政事,一时左右为难。

    “侯爷多虑了。”

    这时焦顺在一旁插话道:“那欧罗巴其实也并非荒蛮之地,许多地方只怕不比咱们……”

    “哼!”

    史鼐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恼怒的瞪眼道:“你一黄口小儿,怎知道乌西国的风土人情,偏在这里虚言大话的诳我?!”

    被他狠狠瞪着,焦顺却只是不卑不亢的笑道:“侯爷有所不知,当日代表工部与乌西使者洽谈商贸的正是小子,故此我对乌西国颇有些了解——近些年这乌西国大掠海外,论奢富虽不及我天朝,却也堪称四夷之最。”

    “况其国内更有许多新奇事物,颇能补我大夏之不足,当今圣上陛下最重农工百姓,若有利国利民的,侯爷只管收集了送回来,必然龙心大悦,待三五年后回京述职,只怕保龄侯府就又是一番气象了。”

    “是极是极!”

    贾政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也忙在旁边帮腔道:“顺哥儿所言极是,自从去岁西夷入寇之后,举国皆以乌西国为心腹大患,贤弟此去欧罗巴,正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好机会!”

    说着说着,倒竟起了艳羡的心思。

    史鼐听他二人都这般言语,一时倒也有些动摇,不过片刻之后,却还是板着脸拱手道:“既然兹事体大,又有这许多功劳,弟甘愿让贤!”

    这没囊气的!

    贾政大失所望,无奈道:“罢了,我且托人帮你打探打探,若有法子转圜自然最好,若不成……唉,你也早做些准备吧。”

    史鼐又缠着他闹了许久,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而史鼐前脚刚走,后脚宝玉就差人过来禀报,说是老太太已经把小一辈的都喊了去,只等着太太、老爷们到了,就直接去宁国府里过节。

    贾政原是想借着贾兰的长进,给两个儿子立一立规矩,谁成想母亲先一步把人喊了去,无奈之下也只能暗叹慈母多败儿【孙】。

    正要喊了王夫人出来,一起赶奔老太太院里。

    王氏却先一步把他请进了里间。

    “老爷。”

    一进门,王氏便急不可待的追问:“我方才隐约听史家表弟提起了元春,莫不是宫里……”

    “不是宫里。”

    贾政烦躁的摆了摆手,将史鼐的事情大致说了,无奈道:“也亏得有顺哥儿在,及时把话给岔开了,不然被他逼着去托请娘娘,只怕……”

    “万万不可!”

    王夫人急道:“自明时起,后宫便不得干政,何况如今大姐儿虽得宠,宫里毕竟也还有太后、皇后在,素日里谨小慎微都怕被人拿了把柄呢,又怎敢往这枪口上撞?!”

    “我岂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贾政宽慰道:“你放心吧,我不过先帮着打探打探,若事不可为,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见王氏不放心的还要再叮咛,他忙岔开话题道:“要说这顺哥儿当真是越发了不得了,刚升任司务厅主事才半月不到,竟就力压军械司,要牵头研发什么连珠火枪——等这事儿办成了,只怕他出掌一司也够格了!”

    王夫人也被带偏了思路,忍不住感叹道:“可说是呢,他今年也才十八,偏就里外通透又入了当今的法眼,要一直这么下去,只怕三四品的要职也有指望呢。”

    她虽然看好焦顺,却也不相信对方真能做到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这等一二品的大员,故此限定在了三四品的要职上。

    不过这也已经是大多数进士终身难以触及的高位了!

    贾政顺势道:“既然你也看好他的前程,不如干脆再进一步,与他来个亲上加亲?”

    听出贾政话的意思,王夫人微一蹙眉,迟疑道:“老爷是说三丫头?可她如今才不过十二,议亲只怕是早了些——二姑娘论年岁倒合适,却轮不到咱们做主,况且……”

    虽没有明说,但贾政也明白她是担心大哥大嫂胡来,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

    不过他原本指的也不是迎春、探春姐妹,于是摇头道:“毕竟曾做过主仆,咱们家的只怕都不合适——却不知薛家的宝丫头,近来可曾许了人家?”

    王夫人这才明白,他竟是想给宝钗做媒。

    当下变了颜色,闷声道:“咱们家不合适,宝丫头难道就合适了?那是我妹妹嫡亲的骨肉,她宝爱的什么似的,只怕未必舍得!”

    说是未必,语气却是笃定的很。

    见妻子如此作态,贾政又不能越过她做薛家的主,只好无奈叹道:“也罢,你既然另有心思,只当我没说过这话就是——只是老太太那边儿,却也未必肯遂你的愿。”

第249章 中秋【中】

    【还有一章大的或者两章小的。】

    一刻钟后,贾母院内。

    焦顺原本跟在贾政身后,准备一同进去拜见老太太的,结果刚到门口就听贾母在里面训话,虽听不清楚究竟是在呵斥些什么,但他一外人又怎会去触这霉头?

    当即脚步一缓,站在廊下目送贾政、王夫人入内。

    “焦大哥。”

    结果还不等收回目光呢,东侧廊下就转出了贾宝玉。

    而宝玉身后的偏厅里影影绰绰,似乎正有人隔窗向外窥探,料想多半应是钗黛三春诸女。

    这位宝二爷看上去愈发清减了,椭圆的脸庞几乎快要变成锥形,但瞧着精气神倒是比昨儿强了不少,看来确实是放下了心头的执念。

    却说贾宝玉凑到焦顺面前,一面忍不住往堂屋大厅里张望,一面又担心的询问道:“我听说史家表舅方才来了,还嚷什么‘祸事’来着,莫不是那府里出了什么状况?”

    如今交往久了,焦顺自然明白他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当下笑道:“宝兄弟只管放心,不过是保龄侯在仕途上遇到了些坎坷,波及不到湘云姑娘。”

    贾宝玉闻言果然松了口气,随即又觉着不妥,再怎么说也是自家表舅,怎好听说表妹没事儿,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于是忙讪讪的亡羊补牢:“既是仕途上的事情,那就不是小弟能帮上忙的了,还是留给老爷去烦恼吧”

    焦顺又是一笑,悄悄指了指里面,好奇道:“老太太是怎得了,这大过节的突然又发了无名火?”

    “这……”

    贾宝玉苦笑一声:“还不是因为大伯。”

    却原来贾赦一早回到家中,原是要洗漱更衣然后过来凑齐的,然而这厮素了将近半月,冷不丁被两个小妾一撩拨,如何还能按捺的住?

    当下胡天胡帝一场,泄去了满腔的精气神。

    如今躺在床上连动都懒得动,干脆推说自己连日为家中祈福伤了身子,只让邢氏领着贾琏几个来此侍奉左右。

    其实他不来,大家反倒乐得自在。

    但这‘祈福伤身’的说辞,却着实把老太太气的不轻。

    足在屋里训了邢氏好半天,这才下令‘摆驾’宁国府。

    贾政和王氏一左一右搀着贾母出来,李纨也引着一众莺莺燕燕赶来汇合。

    贾宝玉见状,却是想也不想的撇下焦顺,挤到林黛玉身旁小意殷勤——因为最近的事情,林妹妹也着实恼了他,如今得知史湘云无恙,他自要加紧弥补关系。

    而他这一抽身,焦顺身为外男,自然更不好跟的太紧,于是仍旧驻足廊下,想着等妇人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再尾随其后出门。

    不过焦顺现在毕竟不是当初的小透明了。

    见他独自缀在后面,原本混在队伍里的贾琏便也放慢了脚步,笑着招呼道:“顺哥儿,咱们一起……太太?”

    只是说到半截,却见大太太邢氏沉着脸折了回来,看也不看贾琏一眼,冷声道:“老爷让我交代顺哥儿几句话,你忙你的去吧。”

    贾琏也知道父亲近来正找焦顺借银子周转,唯恐被卷入这债务陷阱,当下忙不迭的躬身告退。

    等他离开之后,邢氏示意左右留在原地,这才引着焦顺到了西南一处假山后面。

    刚一避开众人视线,这妇人脸上紧绷的神态登时垮了下来,抬手轻拍着丰挺的心口,悄声道:“早上可吓死我了!得亏老爷……得亏他一味和两个骚蹄子厮混,倒没有瞧出什么蹊跷来!”

    焦顺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山石旁边的小路,嘴里嘿嘿笑道:“他便要瞧,又哪里有我瞧的仔细?”

    听这一语双关的,邢氏狐儿媚的瓜子脸上登时浮起三分绯红,那桃花眼里更是几乎漾出实质一般的春情来,略显单薄却足够水润的双唇微启,虽未言语,却又恍似发出了某种邀请。

    要说她虽也是好颜色的,但在方才那一群莺莺燕燕里,却也算不得出挑。

    可对比方才在贾琏身边的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太太嘴脸,如今这副风情就显得分外诱人了,直引得焦顺食指大动。

    错非时间、地点都不对,两个狗男女险些就要不约而同的融到一处。

    “咳~”

    焦顺担心再继续这么撩骚,一会儿出去身上会横生枝节,忙主动岔开话题道:“对了,听说你把司棋关在柴房了?回去找个由头,就尽快把她放了吧。”

    “咦?”

    邢氏闻言不由奇道:“你不是说对二姑娘没兴趣么,却怎么又……”

    “跟二姑娘无关。”

    焦顺琢磨着,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她的,于是开门见山的道:“那司棋早就是我的人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何极力想促成我与二姑娘的好事?”

    邢氏这才恍然,手掐兰花遮住半边唇瓣,娇笑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还要称她一声姐姐了?”

    焦顺眼见她那涂满豆蔻的葱指,在唇瓣上轻轻滑弄,就涌出一股想要用什么堵住那小嘴儿的冲突。

    可惜时间地点都有问题,也只能留待来日方长了。

    邢氏也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撩拨完之后,便又正色道:“对了,早上我听他那意思,即便有忠顺王的借据在,只怕也未必肯乖乖还款。”

    “无妨。”

    焦顺冷道:“我早料到如此了,之所以要那借据也不是为了逼他还账,而是让他不敢把主动把事情闹大——若是过了年他敢赖账不还,就叫他晓得我的手段!”

    说着,又笑着一挑邢氏尖俏的下巴:“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帮着敲边鼓么?”

    邢氏非但不躲,反而顺势低头想要将焦顺的指头噙在口中。

    焦顺生怕起了火,连忙抽手避开,嘴里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跟上去,别让人起了疑。”

    邢氏乖巧的应了,二人就要自假山后面转出。

    但这时焦顺忽又想起了先前的妄念,脚步一顿,脱口道:“若让你那侄女给我做妾,可使得?”

    “这……”

    邢氏也停住了脚,有些为难的道:“那丫头是个有主见的,这种事情上只怕未必肯听我的。”

    焦顺以为她是在拒绝,当下心气一泄就准备离开。

    不想邢氏紧接着又道:“你要是真想收用她,咱们不妨小小算计一番我那兄嫂,让他们欠些外债,又或是惹上什么官司……”

    嘶~

    焦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你亲哥哥!”

    怪道都说最毒妇人心,为了讨好情郎让侄女做妾就已经够无耻了,谁知她为达目的竟还主动要求算计自己的兄嫂!

    邢氏小嘴一扁,娇声道:“明明是爷要收用她,我不过是帮着想法子罢了,又不是真要将兄嫂如何。”

    焦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和人家无冤无仇,不过是贪恋人家女儿的美色,就主动陷害算计邢忠夫妻的事情,终究还是做不出来。

    当下摇头道:“算了,你只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说着,主动绕出假山,又躬身请邢氏先行。

    然而焦顺不知道,他虽暂时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邢氏却当真上了心。

    她一贯对男人曲意逢迎,先前对贾赦如此,现今傍上了焦顺,也是一心想要邀宠献媚。

    如今见焦顺表露色心,自然要千方百计的帮他达成心愿。

    至于侄女的未来幸福云云,则压根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只是……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促成此事,可究竟该如何去做,她一时却不得眉目,毕竟她本就不是个聪慧的,以往做些什么阴损勾当,也不过是被贾赦指使罢了。

    真轮到她自己想法子作妖,邢氏一时就没了主意,于是只能将这事儿记在心底,准备徐徐图之。

第250章 中秋【中二】

    却说贾宝玉紧随着林黛玉出了角门,眼见姐妹们都上了车,这才想起还有个焦顺在,当下急忙回头张望,谁知后面却不见焦顺的踪影。

    正疑惑间,林黛玉挑起车窗嗔道:“你这又瞧谁呢,在门前傻头傻脑的,仔细被外人瞧了去,又传出怪话来。”

    贾宝玉挠头讪笑:“是焦大哥,方才我光顾着妹妹,倒把他给丢在后面了。”

    听到‘焦大哥’三字,林黛玉不由得罥烟眉微蹙,樱唇似张非张欲言又止。

    只这一皱眉的功夫,宝玉登时又把焦顺抛在了九霄云外,也不命人重新摆上木阶,猴儿似的扒着车身攀了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

    林黛玉一面给他让出了空位,一面口是心非的道:“外面不是已经牵了马来?”

    “外面风大,还是车上暖和。”

    贾宝玉嘿笑着,老实不客气守着黛玉坐好,一面冲对面的莺儿挤眉弄眼,一面道:“妹妹最近对焦大哥的事儿,似乎颇为关心?”

    “哪有!”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旁边的点心盒,但想到他大病初愈,便又放了回去,只叮咛道:“过会儿她们要起哄,你只管推脱就是,可不能多吃那酒,连饭菜最好也选好克化的来。”

    “有妹妹守着我,我便不吃不喝都成!”

    贾宝玉嬉笑着,突然伏在她耳边道:“你关心焦大哥,可是为了二姐姐?”

    林黛玉吃了一惊:“你、你怎么……”

    贾宝玉见猜对了他的心思,登时得意起来,歪着身子翘起腿,半边晃荡半边瘫软的道:“我自然知道!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样瞒的了我?”

    这‘恶形恶状’的,直惹得林黛玉噗嗤一笑,忙用帕子掩了,戏谑道:“是了、是了,你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高人,往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不敢再跟你亲近了。”

    贾宝玉笑容一僵,尴尬道:“其实是茗烟告诉我的,他说……”

    说到半截,看了眼莺儿,又附耳过去继续道:“他说二姐姐身边的绣橘,时常去贾家走动,只怕是有些瓜葛。”

    听了这话,林黛玉的笑容却也敛了去,她隐约曾听人说过,焦顺和茗烟有些旧仇,茗烟暗中打探焦家的事情,如今又把这事儿捅到宝玉跟前儿,却只怕未必是怀着什么好意。

    有心提点几句,又怕宝玉偏袒茗烟,闹将起来传到外面去。

    便暂时按下这话不提,准备等节后得了空再说。

    与此同时。

    前面车上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也正说起焦顺。

    “阿弥陀佛。”

    只听薛姨妈侧着身子,冲女儿双掌合十道:“你从顺哥儿处学来的法子,果然见效的紧,自六月里各处工坊、商铺都有增益,这眼见着都快赶上你爹在世的时候了。”

    她原就生的慈眉善目,最是和气一个人了,如今满面春风口诵佛号,那白里透红的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真恍似观音大士临凡一般。

    偏双臂微拢,托的身前横岭侧峰;拧腰侧身,又在身后绷起只蜜桃来,直让男人恨不能将这临凡改作堕凡。

    薛宝钗与她是一脉相承,都是丰腴撩人的体态,只是少了妇人的熟韵,多了几分青春活泼。

    不过这只是皮相上。

    若论内里,薛宝钗的心智之成熟,反而比人到中年依旧天真烂漫的母亲,还要强出数倍不止。

    眼见母亲喜形于色,薛宝钗脸上却只是淡淡的,摇头道:“若父亲仍在,只怕这效果还强出数筹——咱们孤儿寡母的,到底不好辖制下面。”

    听女儿这般说,薛姨妈脸上的笑容也似潮水般褪去,无奈叹息道:“都怪你哥哥他……唉,我的儿,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了。”

    顿了顿,她心头忽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忍不住旁敲侧击道:“顺哥儿做买卖的本事,只怕不比你父亲差,如今又在工部掌事,若能帮咱们撑起家业……”

    说到这里,犹豫又希冀的看向女儿。

    薛宝钗心思灵通,自然明白母亲是动了什么念头,若不论出身的话,焦顺倒的确适合自家。

    但前提是不和宝玉比对!

    有出身国公府,相貌俊俏又有贵妃姐姐扶持的贾宝玉在跟前,焦顺便再怎么优秀,也只能算是备选。

    故此她只淡淡道:“母亲放心,以后让哥哥时常登门讨教,总能把这做买卖的本事学来。”

    薛姨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女儿话里的意思,不由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你们往后过的称心如意就好。”

    …………

    西边儿老太太刚一动身,宁国府里就得了消息。

    贾珍、贾蓉、贾蔷几个忙都迎到了大门口,尤氏、许氏、王熙凤也都在内仪门外恭候。

    这蓉哥儿的续弦许氏是个闷葫芦,守着两个长辈更是没有半句言语,只在一旁静听着尤氏和王熙凤卖嘴。

    而尤氏和王熙凤自天不亮巡视到现在,也早把一肚子闲话说了个七七八八,又不好在这门前干站着,于是没话找话的打趣平儿道:“素日里不见你装扮,今儿倒新鲜了,我看着竟是要压过你们奶奶呢!”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

    平儿虽知道不能漏了痕迹,可早上起来还是忍不住仔细装扮了一番,如今被尤氏当面点破,她心下不由一通肉跳,生怕二奶奶起疑,急忙道:“珍大奶奶这话说的,大过节的还不兴我们新鲜新鲜?况守在两位奶奶身边,我若再不打扮打扮,只怕连绿叶都做不得了!”

    听她暗捧王熙凤和自己才是鲜花,尤氏不由的噗嗤一笑,用帕子掩嘴道:“好个伶俐丫头,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们奶奶,就历练出一张巧嘴来。”

    王熙凤也是一笑,却忍不住打量身旁的平儿。

    就见平儿今儿穿了一身嫩黄的长裙,当中用红绦裹住纤腰,也不知怎么缠弄的,竟就比往日多了凹凸,生生自端庄中掐出一段儿妖娆。

    那脂粉也比平素涂抹的精细了不少,愈发衬的唇红齿白容光焕发。

    连那乌黑的头发,也比往日多盘了些花活儿。

    主仆两个相处多年,这般情态却是头回得见!

    王熙凤不由也心生诧异,却倒没怀疑是同焦顺如何,而是怀疑平儿与贾琏之间,又有什么暗地里的勾连。

    又想到贾琏养了外室那事儿,竟是从贾蓉嘴里知道的,事先竟半点不曾听闻,莫非是有人帮着隔绝内外……

    这一想,疑心就愈发重了。

    忍不住就将平儿扯到一旁,似笑非笑的问:“你冷不丁扮成这模样,却不是准备要抬姨娘了?且快说出个准日子来,我也好贺一贺你们哪!”

    平儿见这凤辣子又吃起了飞醋,心下反倒踏实了,暗道亏得奶奶把二爷宝贝的什么一样,只当别人也都爱的不行,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起外心。

    “奶奶可冤死我了!”

    同时她嘴里叫屈道:“昨儿您一句一句刀子也似的,我便再不长眼再不走心,也不敢这时候往二爷身边凑啊!”

    王熙凤一听这话也觉得的有理,平儿就算有心要勾连,总也不该直接往枪口上撞。

    当下收了一脸冷笑,却仍旧有些狐疑:“那你今儿这是?”

    若换成邢氏那样只会撩汉的妇人,这时候只怕想破头也没个正经借口,平儿却是心思电转,立刻低垂了眼帘涩声道:“我也是听说二爷有了外室,想着是不是年老色驰了,一早上就稀里糊涂的装扮起来了。”

    这话登时触动了王熙凤的心弦,她下意识抬手轻抚着脸颊,半晌才叹道:“他如今心野了,你就算再怎么好颜色,又如何拢得住他?”

    顿了顿,又补了句:“今儿你只陪着我,让他看得吃不得,馋死他!”

    说是馋死贾琏,实则还是怕平儿得了宠幸。

    平儿心下明镜也似的,若放在以前,只怕暗地里又要顾影自怜一番,但现如今却巴不得离贾琏远些,故此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等主仆两个折回原处,西府里的车轿也已经到了跟前。

    妯娌两个忙上前将老太太迎入后宅,一路寻至那大花厅正中央,由十几面屏风围起来的雅室里落座。

    女眷以贾母为首,男人桌上自是贾政为尊。

    去年中秋焦顺还只能在两侧仆人堆儿里厮混,如今却被贾政按坐在了右手边,仅次于贾珍、贾琏位列第四。

    虽未到午时,但贾母一声吩咐下来的,登时鼓乐齐鸣、珍馐如雨,台上出将入相咿咿呀呀,台下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待到正午,众人吃了七八成饱,外面又用银盘子托来百十个刚出炉的冰皮月饼。

    焦顺凑趣拿了一个尝鲜,却并不是常见的五仁、瑰丝、枣泥之类,薄薄的皮裹着似荤似素的馅儿,略一咀嚼竟就化作了汁水,满嘴的鲜香却半点不腻。

    他正好奇这究竟是什么馅的,想要问问身旁的贾蓉,不想外面突然就乱了营。

    紧接着就见赖大提着袍子,飞也似的奔了过来,离着还有老远便嚷道:“二老爷、二老爷!宫里有旨意,让咱们宝二爷进宫陪王伴驾呢!”

    厅内冷不丁的一静,紧接着又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各人七嘴八舌的,有恭贺有艳羡有凑热闹的,偏宝玉似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任凭旁人说什么也没半点反应。

    直到被贾蔷推搡了几下,他这才冷不丁还了魂儿,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我哪里会陪王伴驾?!真要见了皇上,我只怕、只怕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不去、我不能去!”

    见此情景,旁边桌上钗黛、探春全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关切望向这边。

    贾政却是老脸一沉,啪的一拍桌子喝骂道:“你这无知的孽障,难道竟还敢抗旨不成?!快、快给他更衣洗漱,然后速速送入宫内见驾!”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走到宝玉身前,小声叮咛道:“你此去务必小心谨慎,宁可在君前露怯,也万不敢妄言半句!”

    贾宝玉这时那还听的进去,直愣愣盯着自家老子,好半晌才在旁人的提醒下,浑浑噩噩躬身应了,又牵线木偶似的被丫鬟婆子送回了家中。

    焦顺在桌上冷眼旁观,先是纳闷皇帝不是龙体抱恙吗,却怎么这时候宣宝玉进宫见驾?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这一节。

    皇帝这时候召宝玉进宫,只怕就是为了‘辟谣’,借此粉碎外间有皇帝病重的传闻。

    当然……

    也有可能是为了欲盖弥彰。

    希望是前者吧。

    焦顺对皇帝的病情虽也颇为关切,但他可不会傻到明目张胆的去窥探这种机密。

    却说宝玉走后,厅内虽是丝竹依旧,众人却都没了亮相。

    被皇帝召入宫中过节,自然是天大的殊荣。

    然而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这殊荣不会变成灭顶之灾?

    尤其被召入宫内的,还是贾宝玉这样熊名昭著的半大孩子,真要是不过脑子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怕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故此连老太太在内,众人都是忧心忡忡。

    但内中却也不乏例外。

    譬如说王熙凤,宝玉入宫的事情虽然兹事体大,但她现下最关心的,还是贾琏到底有没有外室!

    混迹在女眷群众,时不时偷眼打量贾琏,心下却是攒了满腹的妒火。

    好容易瞧见焦顺告罪离席,似是要出去方便,她忙冲平儿使了个眼色,催促平儿赶紧跟上去,也好把事情托给焦顺去查问。

    平儿原是想晚上在赴约,但既被王熙凤催促,自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同焦顺一先一后的出了大花厅。

    等出了花厅,见外面还有不少仆役,焦顺身边也有两个逢迎的小厮,平儿就没往他跟前凑,只随便选了个相熟的招呼了两声,然后调头往僻静处行去。

    焦顺本是受不住里面气闷,所以想出来躲躲清净,这突然听到平儿的声音,又用眼角余光扫见她的去处,心下登时了然。

    仗着在宁国府里时常出入,他并没有跟在平儿后面,而是选了相反的方向,然后才七拐八绕的寻了过去。

    等到了一处转角,果见平儿正俏立在菊花丛前腼腆轻笑。

    焦顺大步流星欺到近前,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将十根葱绿指头交叠在平摊的小腹上,软绵绵的道:“奶奶让我传话,说是大老爷夫妇包藏祸心,让你不要被他们蒙骗了。”

    她一贯是个爽利人,此时却禁不住露出了小儿女的羞态来。

    “姐姐放心,我自有算计。”

    焦顺直勾勾的往她身上扫荡,那目光又似会拐弯儿一样见缝就钻。

    平儿被他瞧的不自在,羞羞的侧了身子,不想那贼眼睛又钉在了前凸后翘上,只好低垂了头颈愈发软糯的道:“奶奶还吩咐,让你帮着再外面访查访查,看二爷是不是置办了外室。”

    焦顺闻言却是一愣,暗道莫非贾琏这时候,就已经和尤二姐勾搭上了?

    可也没听尤氏说过啊?

    正纳闷呢,平儿却将纤腰一扭,口不应心的道:“话都带到了,我、我去回禀报二奶奶了。”

    “姐姐别走啊!”

    焦顺急忙拦住,嘿笑道:“我早已经打探过了,梨香院的小戏子们都在这边儿,那屋里已经落了锁,别院里也都遣散了,咱们这时候去,倒比晚上还方便些呢。”

    “你……”

    平儿听了这话,直唬的腹中心肝乱跳,急忙了掩了胸口,羞道:“你浑说什么,这大白天的,怎就敢……”

    焦顺立刻打岔:“就是青天白日,才不至认错了人呢!”

    说着,深施了一礼:“我这就去那洞里等着,姐姐一日不到,我就等上一日;若一月不到,我死在里面,那魂儿也要候着姐姐!若一年也不到,我就化作那望妻石……”

    “呸~”

    平儿羞道:“你只会哄人!”

    焦顺嘿嘿笑着,丢下句‘反正我只等着姐姐’,躬身倒退两步,转身扬长而去。

    平儿目送他远去,又咬着银牙在花坛前徘徊半晌,终究一跺脚奔着梨香院去了。

第251章 中秋【下】

    有诗云曰:

    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

    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五代·和凝《天仙子·柳色披衫金缕凤》

    晃眼间已是日头西斜。

    山石间悄默声闪出一个春风满面的蓬头妇人,她脚步虚浮的到了林边路旁,看看左右无人,正要快步离去,不想忽的喉头鼓动,忙把臻首埋入林中好一阵干呕。

    好容易止住肚肠里的翻腾,妇人回身幽怨娇羞的往那洞内剜了一眼,拿帕子掩住被蹭掉了胭脂的双唇,这才婷婷袅袅的去了。

    她走之后,那洞中先是铿铿作响,不多时又有男子昂藏而出,只余下山壁上新刻的一横一竖。

    这男子自是得偿所愿的焦顺。

    却说他施施然回到宁国府里,原编了一肚子的谎话,想要敷衍搪塞众人,谁知到了大花厅,却见里面早乱了营,压根就顾不上理会自己。

    那正当中的屏风前,贾政、贾珍、贾琏三人山字排座,正都面色阴沉的打量跪在身前的一男一女。

    那女的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看装扮应该是宁国府里的丫鬟;那男子却是个熟人,正是和焦顺有仇的茗烟!

    焦顺见状,新知必是先前的筹谋起了效果,当下悄默声的挤到贾蓉身旁,装模作样的询问缘由。

    “这小子也是背运。”

    贾蓉满脸幸灾乐祸的道:“他与我们府上的丫鬟私通,不想竟被三姨撞了正着——三姨那性子叔叔也是知道的,一嗓子就嚷的阖府皆知,闹的想押后处置都不成了!”

    原本焦顺和尤氏议定要在宁国府捉奸之后,就一直拿不定主意该由谁出面去捉——贾蓉虽乖巧听话,可他作为堂侄,即便拿住贾宝玉的身边人,只怕也不好大张旗鼓的闹起来。

    后来恰逢尤三姐想要托请媒人,这事儿便着落在了她头上。

    她不是荣宁二府的,自然不认得茗烟是谁,况且最近出入不避的,凑巧撞破奸情也合情合理。

    且又是出身小门小户见识少,不知帮着遮掩也不奇怪。

    却见贾蓉又用下巴点了点自家亲爹:“偏巧我们老爷也不知动了什么无名火,直接让下面把人拿到了这边儿。”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无名火,而是贾珍触景生情,暗恨这西府的狗奴才又偷到自家来了,故此不由分说,就让人将茗烟卍儿拿到大花厅里审问——他治不了姓焦的,难道还治不得一个茗烟?!

    说白了,茗烟这回非但遭了焦顺算计,还凭空吃了他的挂落。

    如今面对这两府三堂会审,饶是他素来胆大包天,一时也吓的抖若筛糠,还不等贾政喝问,就主动将奸情抖落了出来。

    听说这二人早有勾连,贾政的脸色越发难看,因是在宁国府里,那卍儿尤氏这府里的丫鬟,贾政便侧头询问贾珍:“珍哥儿,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贾珍急忙起身,故作慌张的道:“侄儿原以为是这府上的丫鬟小厮苟且,一时恼恨才把他们拿了来,不想……既是宝兄弟的亲信,我却不好发落。”

    “有什么不好发落的!”

    不提宝玉还罢,提起宝玉来贾政愈发恼了,这先有个什么晴雯与外男勾连,又无耻放荡的爬上了焦顺的床;如今又出了个茗烟,大节下的明目张胆与人私通,还偏就被亲戚给撞破了!

    这究竟是他屋里藏污纳垢,还是病根就出在他自己身上?!

    当下咬牙切齿道:“你家的丫鬟我且不管,这茗烟却是断然留不得了!来啊,给我拉下去重打四十,送交顺天府法办!”

    两下里早有健仆候着,当下上前拖起茗烟就往外走。

    茗烟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纵然竭力挣扎又如何能抵受的住?

    眼见就要被拖出门外,他突然扫见个人,于是忙冲那人嘶声哭喊:“二舅、二舅,救我啊二舅!”

    两下里见状,也都把视线投了过去,却不等看清那人是谁,就见对方一个健步上前,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帖子,嘴里高声喝骂道:“你这小畜生,瞒着家里做出这等丑事来,如今坏了府里的名声,又坏了老爷太太们的兴致,便死一万回也不够赎的,如何还敢呼救?!”

    众人细瞧,却正是这宁国府的大管家赖升。

    茗烟一时被打懵了,愣愣的被拖出门外,才又呼喊起来:“舅舅、舅舅,我可是您亲外甥,你怎能……”

    “呸!”

    赖升追到门前狠啐了一口:“似你这般下贱行子,就算老爷太太肯饶,我也饶不过你!”

    说着,又转回身几步抢到贾珍跟前,哭天喊地的要求贾珍将自己一体拿问。

    却说原本因宝玉入宫,这家宴就有些没滋没味儿,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众人愈发没了过节的兴致。

    故此老太太主动道了声乏,各处也便都散了。

    旁人不提。

    单说两处各有故事。

    其一是王熙凤回到家中,见平儿换了一身衣裳,竟还洗过澡的样子,不由纳闷道:“我在东府里久不见你回来,却怎么竟是跑回家洗漱更衣了?”

    却听平儿不慌不忙的答道:“早上不过打扮的光鲜些,结果就平白惹得奶奶疑我,我自要回家换了它才敢见人。”

    “那也用不了这许多时辰!”

    得了由头,王熙凤又随口抱怨一句,却不等平儿再分说,就着急催问:“你可见过顺哥儿了?他怎么说?!”

    “若不是为了找他,又怎会耽搁到这时候。”

    平儿还是强行解释了一句,这才答道:“他已应下帮咱们查问,只是近来衙门里事忙,怕还需些时日才能有个眉目。”

    “什么事忙不事忙的!”

    王熙凤登时恼了,恨道:“连我的事情他都不肯上心,可见我白养了他们家这些年!”

    说着,气咻咻来回踱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这两日再去催一催,让他尽快查清楚来报!”

    平儿原本想要帮焦顺美言几句,听了这声吩咐,却忙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

    邢氏也自顾自回到了东跨院里,却见贾赦把里里外外翻的乱七八糟,正坐在梳妆台前看账本呢。

    “老爷这是?”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问了句。

    贾赦抬头夹了她一眼,没好气骂道:“你这蠢妇怎也不知节俭些,又或是多管那姓焦的小子借些银子?如今账面上只这仨瓜俩枣,怕是连家里的耗子都要给饿死了!”

    就这五千两还是拿身子抵的呢!

    邢氏心下腹诽,面上却只能堆笑道:“等老爷从那佛堂里正经出来,各处的银子也就该送来了。”

    啪~

    贾赦把账本往梳妆台上一拍,毫不避讳的冷笑道:“老爷我在外面养了人,多了不说,一个月三五百两银子总还要给的!若短了她的,被人传扬出去,老爷我这脸面往那儿搁?你尽快再凑五百两出来,差人给她送过去!”

    邢氏闻言心下更恼。

    她倒不在意贾赦另有外室,但这当口还想着从自己身上苛敛银子,给外面的野女人送去,就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了。

    若放在以前,再怎么不忿,也只能是忍着,然后渐渐就淡忘了。

    但现在她可不是只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

    越是在贾赦这里受了委屈,就越是偏向焦顺那边。

    而贾赦见她苦着脸没了言语,倒也并不恼怒,反而阴笑着提议道:“上回你不是说,你那哥哥得了焦顺看重,替他出面打理买卖么?何不让你哥哥就中谋些好处,再分润分润。”

    邢氏下意识有些为难:“这……”

    “这什么这!”

    贾赦不容置疑的道:“他能摊上这差事,还不是仗着咱们的体面?有了好处,难道还敢撇下咱们不成?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只等着你的银子!”

    说着,起身就走。

    邢氏目送他去了厢房,心下先是发愁该如何向焦顺交代,转念一想,却忽的福灵心至。

    这不正是帮焦顺如愿以偿的好机会么!

第252章 小国舅名动京城,恶姑母计赚主仆

    却说这日傍晚宝玉回到家中,当即便也被贾母、贾政、王夫人来了个三堂会审。

    贾宝玉脸上微醺,显是在宫里喝过酒,因此面对贾政倒不似往日一般拘束,憨笑着吹嘘道:“劳祖母和老爷挂记,我在宫里一切都好,陛下和蔼可亲的紧,只问了些格物的道理——那些东西日子我在在工部听的起了茧子,自然是对答如流。”

    “后来陛下又问起蒙学的事情,我因跟着焦大哥去过几回,对那左安门蒙学也不陌生,陛下为此还专门赐下几个字呢。”

    说着,转身去外面取了个卷轴来,当着众人展开一瞧,却是‘格物致知’四字。

    贾政接在手里,直激动的两手颤颤眉心乱跳,要说宫里的赏赐他也曾得过不少,但这却是皇帝当面写给儿子的,寓意自然是大大不同。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转身对老太太道:“母亲,儿子想把陛下的墨宝,先供到祠堂里去。”

    “好好好,是该让列祖列宗早些知道!”

    他这严父都是如此模样,一贯溺爱宝玉的贾母,自然更是老怀大慰,将宝玉唤到身边抱上就不撒手,嘴里笑道:“我家宝玉果然是个有出息的,看你老子日后还骂不骂了!”

    这天大的喜事,荣国府自然没有瞒着的道理,何况皇帝本就是想借此破除谣言,即便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此后短短数日之内,贤德妃亲弟入了圣上法眼的消息,就传遍了四九城。

    而也不知是内中细节并未披露出来,还是掌管舆论风向的文臣们,不喜皇帝与人讨论匠人俗务,故此那传闻只一味盛赞贾宝玉才情过人,并未提及格物、蒙学等事。

    于是宝玉素日里流传在外的那些酸诗陈词,竟就被吹捧成了不逊唐宋。

    到后来,连青楼里的姐儿也开始传唱起了贾词。

    然则宝玉小小年纪,就算才情再高又能攒下几首正经诗词?

    为了招揽顾客,坊间少不得弄出一些伪作,虽大多不过平平,但仗着‘荣国府小国舅’的名头,照样能博个满堂彩。

    如此时日一长,竟真有两三首出彩的挂到了贾宝玉名下,由是愈发助长了他的才名。

    对于这天上掉下来的虚名,贾宝玉原本窃喜不已,谁知不几日竟就惹来好些个保媒提亲的,都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一时也不知惹出林妹妹多少眼泪。

    宝玉私下里也不知赔了多少小意殷勤,却也没能和林黛玉重归就好,直急的他悔不当初,恨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外面辟谣。

    与之相比。

    焦顺这些日子才真是有滋有味。

    衙门里,在得到高层助力之后,联合造枪的事情上了正规;再加上有亲爹出面坐镇,又少了无数案牍劳苦。

    家里自不用多说,香菱、玉钏百依百顺,连晴雯也半推半就,又被他趁机梳拢了一回。

    至于墙外。

    焦顺原想着让邢氏与李纨坦诚相见,往后也好‘精’诚团结互相掩护。

    然而李纨抵死不从,没奈何只好换成了尤氏。

    不想这一来却是歪打正着。

    邢氏本就恼怒贾珍无耻,如今见他竟也做了乌龟,登时去了心中块垒,也对焦顺愈发钦服。

    她本就是个放得开的,这一起了兴致,又存了报复贾珍的心思,自然也就忘了辈分、乱了人伦。

    连焦顺这自诩经过见过的,也被邢氏排演的小剧场给惊艳到了——可见他前世也不过就是月卡玩家级别,离氪金党还差了些层次。

    …………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七。

    这日上午邢氏正捧着账目,计算下个月的开支进项。

    节前节后,家里又欠下了近千两亏空,大多都用来采买生活必需品了,虽然对方不敢上门催债,可再不把积欠补上,人家就不肯继续赊卖了。

    不过也亏得八月节没有铺张大办,贾赦又被拘束在佛堂里没法出去挥霍,这里外一盘算,等下月用利钱补了窟窿,竟还能剩下不少盈余。

    算到这里,邢氏对贾赦的怨怼更甚。

    以前一门心思逢迎贾赦时,她倒还不觉得如何,如今拿来和焦顺对比,却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官面上的进项且不提,焦顺私下里与云贵边军的生意,也在几次投石问路之后迎来了高峰——这次非但运来了大批京城急需的高档木料,还捎带从身毒、茜香等地搜罗了上几千斤香料。

    只这一遭,就足能分润四五万两的纯利!

    甚至连带着尤氏也落了不少好处。

    反观自己这边儿……

    邢氏一时都起了潘金莲的心思!

    正咬牙呢,外边儿突然禀报说是舅爷求见。

    邢氏心下一动,忙差人把邢忠请了进来,劈头盖脸的问:“哥哥,那事儿可是有眉目了?!”

    就见邢忠从袖筒里取出一叠银票来,先战战兢兢往前递了半尺,又依依不舍的往回缩了四寸,苦着脸道:“一头是凶神恶煞的军汉,一头又连着宁国府,这银子拿的我是心惊肉跳,若真让焦大人知道了……”

    邢氏上前劈手夺过,略一点数,见是七百两银子,知道自己筹谋已经成了大半,不由得暗暗得意。

    “哥哥当我愿意让你冒险不成?”

    她强压着欣喜,正色道:“实是老爷急等着用钱,才这般催逼——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老爷的面子,这差事又怎会落在你头上?”

    邢忠虽然不明真相,但类似的话这些日子也早听烦了,于是忍不住抱怨道:“可这事儿若传出去,你侄女的终身大事……”

    “便没有这事儿,也不成了!”

    邢氏斩钉截铁的道:“他如今刚升了官,正是少年得志的时候,一门心思想要娶个大家闺秀过门,只怕是瞧不上岫烟了。”

    邢忠闻言,脸色愈发苦闷。

    邢氏却懒得宽慰他,摆摆手道:“我急着给老爷把银子送去,就不留哥哥久坐了。”

    这收了钱就直接送客的做派,愈发让邢忠暗恨不已,可碍于是寄人篱下,他也只能忍着气道:“我想去见见岫烟,这八月节都没能说上几句话,你嫂子特意让我给她带了些东西来。”

    邢氏心情正好,随口就要应下。

    但想了想,又提醒道:“这事儿就别跟她说了,她毕竟年纪小不知轻重,万一不小心传出去,岂不是自寻烦恼?”

    这却是怕事到临头再节外生枝。

    邢忠点头应了,见妹妹再没旁的言语,遂自行离开去了二姑娘院里。

    而等他走后。

    邢氏洋洋得意之余,就想尽快找焦顺表功,顺带再和焦顺商量一下,该如何把这事儿揭露出来,好逼迫邢岫烟肉偿抵债。

    只是焦顺如今还在衙门里当值,远水毕竟解不得近渴,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寻到宁国府里向尤氏炫耀。

    两人这半个月赤诚相见了几次,彼此自没什么好隐瞒的。

    屏退左右之后,邢氏就把将自己将计就计坑害哥哥,以便借机将侄女推给焦顺做妾的事情,全都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尤氏直听的咋舌不已。

    原以为自己设计拉李纨下水,就已经够荒唐卑鄙的了,却不想强中还有强中手!

    不过尤氏略一思量之后,就指出了这条毒计的瑕疵。

    逼着邢忠克扣银子的是邢氏,后面逼着邢岫烟肉偿的还是邢氏。

    真要这么弄,且不说是否会被看出破绽,和邢忠父女结下深仇大恨却是免不了的!

    若是一锤子买卖也还罢了,偏邢岫烟是要给焦顺做妾的,往后天长日久亲疏有别,邢氏这始作俑者却只怕会弄巧成拙。

    邢氏一听这话,登时惊出了冷汗,枕头风的威力她又如何不知?

    当下急忙向尤氏问计。

    尤氏便斟酌道:“若能找个你信得过,又与邢姑娘亲近的人,代替你怂恿邢姑娘托身焦家,你在从中唱几句白脸,自然便可留些余地。”

    “这……”

    听尤氏这一说,邢氏还真就想起个人来。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迎春身边的大丫鬟司棋。

    司棋既曾被焦顺收用过,应该也算是自己人了,而她自从对贾迎春死了心,又知道是邢岫烟出主意搭救,近些日子便与邢岫烟走动的颇为亲近。

    只是……

    那丫头毕竟被自己责打过,又是个执拗的性子,却怕未必肯乖乖听话。

    “这有何难?!”

    尤氏听了她的描述,不由笑道:“她既是一心想陪嫁到焦家,这事情反倒简单了。”

    于是附耳过去,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尤氏闻言大喜,当即匆匆回到东跨院里,又命人寻来司棋,开门见山的吩咐道:“你从今儿起,就专门在表小姐身边伺候吧,等明儿我把你的身契也一并转给她。”

    司棋闻言虽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如今也早对贾迎春死了心,巴不得从她身边离开。

    于是也没多想便应允了下来。

    然后回转家中,将此事告知邢岫烟。

    邢岫烟对此倒并不奇怪,因为邢忠方才虽然没有明说,但听话里话外的意思,约莫是父亲帮着姑父姑母做了些事情,所以姑姑才主动提高了自己的待遇。

    而看姑姑如此大方,直接把司棋送给自己做丫鬟,这事儿只怕还不小。

    自己的待遇提高了当然是好事,可邢岫烟心下却莫名有些忐忑,总觉得这未必是什么吉兆……

第253章 拒婚事起意渡重洋、解心结醋海又生波

    是日傍晚。

    因同柳湘莲有约,处置完衙门里的公务,焦顺就提早半个时辰出了工部。

    刚在角门前上了车,就见十几个高鼻梁深眼窝的骑士,正簇拥着一辆欧式四轮马车在千步廊街上招摇过市,直惹得两下里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栓柱侧坐在车辕上,向日葵似的转着脑袋,目送那些哥萨克骑兵消失在结交,这才咋舌道:“这乌西国的洋鬼子,打哪弄来这么些好马?”

    “那不是乌西国的,是北边罗刹国的哥萨克骑兵。”

    焦顺随口解释了一句。

    自从六月里夏乌两国达成和谈之后,这京城里的外国使臣不减反增,除了欧陆的西夷,还有不少来自南洋的土著。

    前者是随大流跑来建交做买卖的,后者则大多是为了抱大腿,希望借助夏朝的威势抵御西夷侵袭。

    罗刹国无疑是前者,但他们除了建交和做买卖之外,还正式提出希望能采购一批夏国的制式军火。

    对此,朝中争议颇大。

    大多数官员都觉得这等军国利器,断不可轻易予人——尤其这罗刹国与欧罗巴诸国不同,乃是大夏的陆上邻国。

    但也有少部分人认为,夏乌战争期间,我朝火器早已流入乌西国,三两年间必然会被其大规模仿制。

    所以不妨趁此期间换些实惠,同时再要求罗刹人只能将这些武器布置在欧罗巴境内,用来与欧陆诸国争雄,好来个祸水西引。

    而这些少数派,有不少都知道工部正在研制新枪。

    不过因为这事儿不好随意外泄,终究还是反对的意见占了上风。

    当然了,眼下这些事情和焦顺关系不大,只有采买的事情确定下来,才会由他代表工部出面洽谈具体事宜。

    一路无话。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就停在了清虚观门外。

    焦顺与柳湘莲就约在离此不远的迎客来,一是贪恋那店里的小菜爽口,二来也是例行到这清虚观里,搜罗那原著中的金麒麟,以便留作后手。

    当初因未曾细想,险些被道士们当成冤大头,买了好些个无用的麒麟回家。

    后来焦顺就学乖了,让李纨悄悄画下那金麒麟的形貌,只说是要寻找祖上遗落的信物,在清虚观里标出高价,每月来上一两次验看真伪。

    可惜至今也无甚收获。

    而这回也照样是白跑了一趟。

    好在焦顺也早习惯了,倒并没怎么失落。

    出了清虚观,便转到了迎客来。

    向店家一扫听,柳湘莲半刻钟前就已经到了,如今正在雅间里候着。

    焦顺当下点了几个特色菜,又捎上从荣国府淘换来的好酒,施施然寻到了那包间雅座。

    彼此寒暄落座,那柳湘莲也不是个磨叽的,当下开门见山的打探道:“哥哥这新官上任,百忙之中找我出来,莫不是有什么要吩咐的?素日里多承哥哥照应,但凡能帮得上忙,小弟我绝无二话!”

    焦顺其实早该约他出来。

    但一来确实公务繁忙,二来么,则是始终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从中作梗,坏了他与尤三姐的天命姻缘。

    如今刚一进门,就听他两肋插刀的表白,再想想自己那些龌龊心思,焦顺不由得心下羞惭,于是再不纠结,笑道:“我找贤弟来,自然是有好事。”

    说着,便将尤三姐的出身、巧遇、心意,都原原本本的说了。

    最后又特意强调道:“这尤姑娘虽年纪尚幼,却是个绝色美人坯子,料来一二年间就能长成,偏她又对贤弟一见倾心,这岂不正应了贤弟平生所求?”

    柳湘莲听完眉毛微蹙,迟疑道:“如此说来,她是宁国府的亲眷?可我听说那府里的风评……”

    这正是焦顺可以从中作梗的地方。

    但他如今既拿定了主意,自不会刻意褒贬尤三姐的为人。

    当下笑道:“她确实有些活泼外向,但却是个烈性的,这一两年间如果无人引导,少不得就耽误了,可只要有贤弟帮着看顾调教,必不至沾染宁国府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

    “这……”

    听焦顺这边说,柳湘莲显然是有些动心了。

    但沉吟片刻之后,他却还是摇头道:“我如今尚被朝廷通缉,况且……”

    “况且怎得?”

    “况且我有意去那欧罗巴走一遭,至少也要三四年才能回转,且山高水远的,说不准这百十斤就断送在外面了,如何还敢耽搁人家姑娘的前程?”

    “你要去欧罗巴游历?”

    焦顺闻言不由纳闷道:“当初不正是因为你一箭射落了乌西国的旗帜,才被朝廷张榜通缉的吗?这怎么又……”

    柳湘莲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在北静王府闲得发慌,便托王爷搜罗了西夷的译本解闷,这才知道那些蛮子竟也颇有些歪才,难怪当初险些打到京城来。”

    “后来我就想着,左右是被朝廷通缉,没办法在国内随意走动,何不趁此机会去欧罗巴逛逛,来个知己知彼,日后若再有战事,也能帮朝廷出一份力。”

    说着,又郑重冲焦顺一礼:“请焦大哥替我谢过这位尤姑娘的错爱,只可惜小弟无行无德,实在无福生受。”

    啧~

    难得想做回好人,不曾想竟又闹了这一出。

    焦顺又试探着劝了几句,见柳湘莲心意甚坚,满脑子都是以身许国的壮志,也只好作罢。

    此后两人再不提尤三姐的事情,只借着店家送来的特色小菜,信马由缰的聊些野趣奇闻,直到入夜之后才酒酣宴散。

    …………

    却说焦顺带着三分酒意回到家中,因见堂屋厅中灯火通明的,就准备过去给父母道一声平安,不想却正撞见晴雯从里面出来。

    晴雯因嗅到他一身的酒气,忙用手背掩了口鼻,嫌弃道:“家里有客人呢,爷快回去还一身来,小心别腌臜了人家。”

    先前焦顺借着茗烟被顺天府收监的由头,拉她到屋里吃酒,半推半就的又畅快了一晚,晴雯自此也解了些心结,虽不似在宝玉身边那般风流灵巧,但再见着焦顺时,好歹多了几分鲜活。

    焦顺倒退了半步,好奇道:“屋里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自然又是平姐姐来了。”

    晴雯说着,冲他扬了扬手里茶壶:“太太让我续一壶茶来,我赶着回屋伺候呢,就不和爷多说了。”

    说着,就待绕过焦顺,往小厨房行去。

    焦顺却又侧身将她拦了下来,笑道:“正该好生伺候着!五儿是个不中用的,太太面前你多担待些,等咱家的新宅子翻盖成了,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谁稀罕似的!”

    晴雯横了焦顺一眼,随即脸上又闪过些失落,闷头绕过焦顺径自去了。

    看来这心结还没能彻底解开,尚需日久天长的开捣才成。

    焦顺低笑一声,转身回了东厢里间,招呼香菱、玉钏帮着更衣洗漱。

    趁着香菱出去打水的当口,玉钏酸溜溜的打探道:“爷方才在外面,是跟晴雯姐姐说话呢?”

    她原本打量着晴雯是个过客,故此先前相处的也还算和睦。

    但眼见焦顺收用了晴雯,不由便觉得大受威胁。

    香菱是个不争的,那晴雯在屋里却是出了名的爱作妖,况她身段相貌都在自己之上……

    焦顺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当下将其打横抱起,往床上狠狠一丢。

    “呀!”

    玉钏骄呼一声,嘴里道:“平儿姐姐还在堂屋候着呢。”

    身子却诚实的摊开来,摆出个请君入瓮的架势。

    焦顺二话不说,上前掀开她的裙角,剥低了罗袜,将个冷飕飕的东西,拴在了她嫩白的脚踝上。

    “什么东西?”

    玉钏忙起身去看,却见竟是个缀着红玛瑙系扣的细金链子,被烛光一照,兔儿眼似的温润可心。

    她惊喜的抬头,正要问来历,却被焦顺捂住了嘴:“只你得了这独一份,切莫声张出去。”

    玉钏用力点着头,心里得意非常,便把那醋意暂时抛在了脑后。

    起身掩了脚踝,倍加柔情的伺候焦顺换了外套,又为他略略洗漱了一番。

    焦顺这才去了堂屋里见客。

    因平儿隔三差五就要来催促,连徐氏也早知道她的来意了,故此焦顺也用不着顾忌,直接对平儿道:“劳姐姐回去告诉二奶奶,琏二爷最近的确打算给一个清倌人赎身,不过因为一时还没寻到安置的所在,所以还不曾真个把人赎出来。”

    “若依着我,且请二奶奶不要着急,咱们放长线钓大鱼,总要等事情坐实了才好动手。”

第254章 二斗贾琏

    既得了焦顺的准话,平儿自不好继续久留。

    辞别徐氏出来,自挑着灯笼回到家中,进门见王熙凤正在洗脚,便默默上前替下了小丫鬟。

    王熙凤抬眼看了看平儿,冲那小丫鬟挥了挥手:“下去吧。”

    等小丫鬟躬身退出门外,平儿这才一边搓洗那白里透红的嫩菱角,一边将焦顺的言语复述给王熙凤听。

    待得知贾琏是要给什么清倌人赎身,再当成外室夫人安置起来,王熙凤登时气的肺都炸了。

    咣~

    她一脚踢翻盛满温水的铜盆,也不管那地上因此变的泥泞,赤足起身骂道:“什么清倌人浊倌人的,不过是拿些裱糊过的小娼妇,去哄骗那群臭男人罢了!亏他就被迷了心窍,金山银山的往那黑窟窿里填!”

    平儿也被溅了一身洗脚水,却顾不上收拾,急忙寻来木屐给王熙凤换上,嘴里连声劝道:“奶奶恼便恼了,何苦糟践自己的身子?!”

    “我……”

    王熙凤还要再骂,不想贾琏便醉醺醺的闯了进来,将身子倚在门框上,摇头晃脑的呼喝道:“平、平儿,快去给爷端一碗醒酒汤来!”

    王熙凤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咬牙切齿的抬手指着外面吼道:“去,给他弄二斤砒霜来,我今儿就药死他了事!”

    贾琏闻言一个激灵,倒因此清醒了不少,挺直腰板满脸不快的抱怨着:“你这又撒什么泼?难得梅翰林做东,与会的又都是当朝才俊,还不兴爷乘兴多吃几杯?!”

    “吃吃吃,吃死你才好!”

    王熙凤捏着帕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贾琏,簪花茶壶似的喝问:“我且问你,有人说你要给个小娼妇赎身,瞒着我养在外面取乐,可有此事?!”

    贾琏又是浑身一颤,连头颈的酒糟红都消去不少,干巴巴的强笑道:“你那里听来的疯话,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嘴里说着‘绝无此事’,但看他的表情神态,却分明已经坐实了王熙凤的质问。

    “好啊,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

    王熙凤眼圈一红,险些把唇瓣咬出血来,随即二话不说闷头就往外闯。

    贾琏见势不妙,忙乍着膀子将她拦了下来,颤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别拦着我!”

    王熙凤在他胸口种种一推,哭喊道:“我这就去禀明太太、老太太,说你贪了修别院的银子,全都贴给外面的烂婊【防那啥】子了!”

    说着,对着贾琏又挠又踢。

    “你疯了?!”

    贾琏大惊失色,也将王熙凤当胸一搡,厉声喝道:“你只说我,难道你自己贪的难道少了不成?!事情真要在老爷太太面前抖落开,咱们只怕都活不成了!”

    “你还敢动手?!”

    王熙凤踉跄几步,被平儿及时扶住,这才没有跌倒在泥水里,当下愈发怒不可遏:“我素日里是短了你的、还是缺了你的?先前脏的臭的全往家里弄,我都不曾说什么,如今倒好,为了个小娼妇,竟就打起老婆来了!”

    说着,将提起胸膛,将减震肉甲对准贾琏,跳脚跌宕着挑衅道:“你打、你打!我早不想活儿了,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不然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在老太太面前拼个鱼死网破!”

    “你!”

    贾琏见她撒泼,下意识抬手作势,王熙凤却反而欺的更近了。

    想起她素日里的积威,贾琏登时怯了,倒退了半步,讪笑着拱手作揖道:“好夫人、好娘子、好二奶奶,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哄那娼妇几句罢了,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怎么倒给当真了?”

    “哼~”

    见他软了,王熙凤得理不饶人又往前逼了半步,一边撮起玉指狠戳贾琏的肋条,一边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哄我?!”

    贾琏苦着脸摊手道:“天地良心,事情本就如此,不信明儿我给你找人当面作证!”

    “你那些狐朋狗友,自然都向着你说话!”

    “那究竟要如何,你才肯信我?”

    “除非……”

    王熙凤泪眼婆娑的眸子,突然就灵动起来,戳肋条的指头顺势一番,将掌心摊在贾琏面前道:“除非你把贪墨来的银子,全都放到我这里来!”

    “这……”

    贾琏脸上一僵,一百个不情愿的支吾着:“我先前开销太大,如今也没剩多少了,这迎来送往的哪里短的了银子?”

    “哼~”

    王熙凤又一翻手,再次狠戳着贾琏的心窝道:“你果然还是想把钱贴给那骚狐狸!”

    说着,猛地揪住贾琏的衣领,作势就往外拖:“走走走,咱们到老祖宗跟前把话说明白!”

    贾琏猝不及防被他扯的踉跄几步,登时吓的魂都飞了,急忙告饶道:“我依你、依你,都依你的,这总成了吧!”

    说着,忙不迭把身上的银票和金豆子银稞子,一股脑都翻出来捧到了王熙凤面前,陪笑道:“身上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我明儿再给你送来,这总成了吧?”

    连着两句‘这总成了吧’,王熙凤终于不再拉扯,虽仍是阴沉着脸,却示意平儿将那银子全都收了起来。

    贾琏见状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想到这次的损失,又只觉肉疼的紧,忍不住谈问道:“这究竟是哪个多嘴的,在你面前饶舌、上眼药?”

    “怎么?”

    王熙凤将三角丹凤眼一瞪:“你还想闭塞我的耳目?”

    贾琏顿时又怂了,山笑道:“怎么会,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王熙凤继续瞪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千万记得,再一再二没再三!若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断不饶你!”

    “不敢了、往后万万不敢了!”

    贾琏嘴里应着,又腆着脸伸手去搂王熙凤的肩膀,想要来个床头打架床尾和,看看能不能趁机再瞒下些银子。

    谁知王熙凤一溜肩膀躲了过去,指着客厅里的软塌道:“你这些日子就在外面睡,不得我的吩咐,那里都不能去!”

    说着,板起俏脸带着平儿回了里间。

    贾琏脸上的媚笑登时垮了,无声的冲屋里狠啐了一口,气鼓鼓的坐到了榻上,咬牙骂道:“要让我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老子非……”

    正说着,里间门帘一挑,吓的他急忙挤出笑容起身相迎。

    谁知来人却是抱着被子的平儿。

    贾琏的笑容登时又垮了,重重坐回软塌,看着平儿上前铺好被褥,正犹豫要不要向她打探打探,忽听里间王熙凤招呼道:“平儿,怎么去这么久?快进来守着我睡,外面脏的很,备不住就有什么花柳病呢!”

    这一语双关,登时又把贾琏气成了猪肝色。

    目送平儿回到里间后,他狠狠在被褥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齿的发誓道:“总有一天,爷要把醋坛子给砸了!”

第255章 同人不同命

    却说贾宝玉自从被皇帝召见,当面问了些格物致知的道理,便被贾政逼着在四书五经之外,兼修《天工开物》、《农政全书》、《方圆阐幽》之类的杂艺。

    前两者倒还罢了,虽然看不大明白,可好歹能死记硬背下来,但后面那本近来新出的算学论著,对宝玉而言却如同天书一般,就算把书里的公式背到滚瓜烂熟,不会解题还是不会解题。

    也亏得贾政乃至身旁的清客们,本身对这数算一道也都是七窍只通了六窍,想要考校他都无从下手,这才让宝玉暂且逃过了一劫。

    但按照朝野传闻来看,皇帝对此却十分精通,若是下回再召见时考校起数算来……

    他这假宝玉在君前露怯也还罢了,回家后老爷如何肯饶?

    “唉~”

    想到这里,贾宝玉苦着脸长叹一声,赌气把那本《方圆阐幽》丢在地上,又余怒未消的踩了两脚。

    紧接着他移步窗前,对着廊下悬挂的鸟笼一边招手一边打了两声唿哨,听那黄莺叽叽喳喳的欢快呼应,整个人登时像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爽利。

    这时听见池塘里似有噗通之声,贾宝玉便又琢磨着,干脆携了鱼竿去寻林妹妹钓鱼解闷。

    想到林妹妹,就又忍不住回想起前日有个什么侍郎托人提亲时,老爷太太那异样的神态举止。

    唉~

    贾宝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刚提起来的精气神也散去大半。

    恰在这时,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二爷,您方才是在唤我么?”

    贾宝玉闻言一愣,转身循声望去,却见个娇俏又陌生的小丫鬟,正捧着一束波斯菊冲自己轻笑。

    宝玉不由奇道:“你是从哪来的?倒吓了我一跳。”

    “我方才刚领了花回来。”

    那丫鬟举了举手中的波斯菊,笑道:“正从这廊下过呢,就听二爷隔窗打唿哨,还以为二爷是有什么吩咐——听二爷这话,倒是我误会了。”

    宝玉不错眼的盯着那俏丫鬟,继续好奇的打探:“你叫什么名字?”

    “小红。”

    “你也是我屋里的人?”

    “嗯。”

    宝玉见她点头认下,倒愈发奇怪了:“既是我屋里的人,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二爷不认识的人也多了,岂止我一个?”

    那小红俏皮的将臻首一晃,喜兴又伶俐的道:“平时用不着我在屋里伺候,能见着二爷的事情一点也不做,您又怎么会认识呢?”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秋纹、碧痕的笑闹声。

    小红立刻低垂了头颈,掩去眸子里闪烁的亮彩,轻声道:“既是我听错了,那就不打扰二爷了。”

    说着,转身往外便走。

    宝玉在她背后虚抬了抬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阻拦。

    这小红自书房里出来,见秋纹、碧痕两个正对着抱怨,这个说“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一时倒并未发现自己。

    若按素日里做派,小红就该贴墙根儿缩到角落里,设法避开二人才是,但这回她偏偏不闪不避的迎了上去,笑着招呼道:“姐姐们,放着我来吧。”

    秋纹碧痕见她是从书房里出来的,便有三分起疑,等找了一圈,发现只有宝玉独自在里面,心中更时警铃大作。

    要知道宝玉屋里身份最高的就是袭人、晴雯,余者都要略逊她们一筹,如今晴雯人走茶凉,惦记那一等丫鬟空缺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若换了一般的小丫鬟也还罢了,但这小红却是林之孝的女儿,当初会落到普通小丫鬟里纯属意外,如今得了机会,也未必就不能一举爬到众人头上!

    故此秋纹碧痕见她私下里接触宝玉,心里头如何能够不紧张?

    当下也没多想,二人就追到了院里指着小红逼问道:“你方才在里面作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

    小红坦然道:“二爷方才隔着窗户招手,我恰巧从窗户底下过,还以为二爷是让我进去,结果却是个误会,我就赶紧又退出来了。”

    秋纹闻言,兜脸就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方才叫你去催水去,你非说有差事要忙,倒叫我们去,原来竟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呢!你也不拿镜子照照,看配让二爷隔窗唤你不!”

    碧痕也在一旁冷笑:“明儿我说给她们,凡是二爷在书房里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她去便是了。”

    秋纹又咬牙切齿:“要这么说,还不如我们都散了,单让她在这屋里伺候呢!”

    正说着,袭人捧了新领的纸墨打外面回来,见二人正骡子咬架似的围攻小红,忙上前问明了缘由。

    待问明了因果之后,袭人不由笑道:“不过是闹了个误会,让小红以后注意着别再坏了规矩就是,值得你们这样呜嗷喊叫的?”

    这话明着是帮小红转圜,暗地里却也认定是小红先坏了规矩。

    随即她往院门外一努嘴:“你既然闲着,正好去前院问一问,看这月还有什么要领的没。”

    小红乖巧的答应一声,转身便匆匆出了院门,又在门外悄默声站住了脚。

    隔着门槛,依旧能听到里面秋纹碧痕在指桑骂槐,却并不见袭人开口阻止。

    于是她原本还算淡定的小脸,就彻底垮了下来,秋纹碧痕这两个竞争者也还罢了,不想袭人竟也明显对自己十分排斥。

    要知道就算小红顶了晴雯的缺,也万万越不过袭人去。

    可即便如此,袭人却还是……

    小红用帕子揩了揩眼角,闷头向二门外行去。

    这一路行来,她人离宝玉越来越远,心里头也跟着萌生了退意。

    晴雯那样受宝玉宠爱的大丫鬟,都能被排挤走,自己这一上任就把人全得罪了,即便真能得偿所愿,又如何能长久的了?

    还不如另寻别处,甚或是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哪怕是小门小户的,总也好过这般寄人篱下不得自主。

    “这可真是巧了,小红姐、小红姐!”

    正想着呢,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呼喊,抬头看去,却是跟着宝玉某个小厮,正满脸堆笑的快步迎上前来。

    自从茗烟被解送顺天府之后,这些小厮明显都乖顺多了,到跟前竟还先郑重的行了个礼,然后才笑道:“等了这半天,也没个人儿出来,好姐姐,烦请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什么廊上廊下的。”

    这时就见个身着宝蓝色文士袍,头上缀着猫眼、腰间环着玉带的英俊青年从屋里出来,气宇轩昂的道:“你见了宝叔,只说是芸儿求见就是了。”

    小红这才知道是本家的芸二爷。

    因听说这位芸哥儿非但入了焦大爷的法眼,连宝二爷也曾赞他办事踏实又知道上进,她不由死盯着狠看了几眼,心下也是不由自主的活泛起来。

    同时,她嘴里道:“依我说,二爷先请回家去罢,有什么事都等明儿再来,今晚上得空儿我先回了里面,好给您铺垫铺垫。”

    贾芸闻言不解:“这是为何?”

    小红解释道:“我们爷今儿也没睡中觉,晚饭自然吃得早,晚上他又不见外客,难道让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先家去,明儿再来才是正经。”

    说着取出帕子擦了擦脸,等掖回腰间却似是手滑了,直接让那帕子落在了地上。

    这也是戏里常见的桥段,什么帕子、锦囊的,都如同月老的哄线头一般,但凡被男人捡去就要缘定三生。

    贾芸是个激灵的,见小红落下帕子之后,又偷眼打量自己,就猜出了这俏丫鬟七八分的心思,当下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那我就不叨扰宝叔了,这几本书是我新进搜罗的,看宝叔合不合用,若是不成,我再另外想辙淘换。”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几本书,递到了小红面前。

    小红急忙接在手里,二人四目相对,小红娇羞一低头,转身便又往回走。

    贾芸目送她远去,又把那小厮打发了,看着地上的手帕,却是不由犯起难来。

    若在以前,能被这么个俏丫鬟相中,他只怕早欢天喜地的把帕子拾起来了。

    然而……

    贾芸现在却早不是那个除了姓氏煊赫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了。

    这近一年来跟在焦大爷身边,非但吃喝不愁家有余财,还在衙门里开拓了眼界见识——更重要的是,焦大爷还许诺只要自己实心办差,等到陛下抬举匠官的时候,就帮着自己弄个官身。

    若真有了官身,再娶个丫鬟做正室,显然就不合适了。

    让她做妾,她又未必肯答应。

    思来想去,贾芸最后留恋的看了眼那帕子,一咬牙也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那红彤彤的帕子在风中徒劳的卷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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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46/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作者:嗷世巅锋所写的《红楼如此多骄》为转载作品,红楼如此多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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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