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枪杆子
王哲在焦顺的陪同下,已经离开主席台许久了,但大操场上依旧三五成群的聚集着许多工读生。飬
虽然焦顺最后直面王哲的做法,让工读生们有了些底气,在过往潜移默化的引导下,大多数人都坚信焦祭酒必将带领大家,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但对焦祭酒的信任,并不影响他们对新儒试图跑来摘桃子的行为,感到极度的愤慨与警惕。
靠近主席台的地方,一个身量魁梧的工读生捏着拳头咬牙切齿:“怪道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祭酒大人呕心沥血,受了多少讥谤多少阻挠,好容易才给咱们工读生趟出条路来,结果就有无耻文人跑来摘桃子了!”
他说着,狠狠挥了挥拳头:“这事儿决不能让他们得逞,不然好处都让酸丁们抢去了,以后哪还有咱们的活路?!”
“那倒也不至于。”
话音刚落,一个惫懒的声音便懒洋洋道:“人家要的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你那芝麻绿豆大的前程,白送给人家,人家只怕都未必能瞧得上眼。”
“你……”飬
先前那魁梧青年瞪起眼睛正要发火,却听这人又道:“再说了,咱们离毕业还有一年半呢,就算要争,也轮不到咱们出面。”
说着,这人冲角落里正在角落里闲谈的驯导、助教们努了努嘴:“你瞧,先生们都还不着急呢,你在这儿干着急又有什么用?”
魁梧青年看了看那边儿,不自觉也有些泄气。
按理说新儒学派这次跑来摘桃子,影响最大的既不是焦顺这个工学祭酒,更不是还没有毕业的工读生,而恰恰正是这些有这八品、从八品官身的驯导、典籍、大匠们。
毕竟他们才是最有资格冲击荣誉职衔的。
但时下最平静的,却也正是这些人。
魁梧青年满心的怒其不争,却又顾忌对方师长的身份,不好说些什么。飬
正憋闷的黑脸发青胸膛起伏,忽又听一人冷笑道:“他们久在官场供那些文人呼来喝去,早已经磨灭了志气,如何还敢与新儒争雄?要想撑起咱们工科学子的一片天,还得是靠焦祭酒和咱们工读生!”
这话着实提气,引得魁梧青年连连点头称是。
周遭也多有附和的,直让这冷笑之人暗自得意,此人名叫徐大宝,家中世代以务工为生,在这工学当中也算是根正苗红了。
他名字虽土了些,志气却不小,心心念念的是仿效第二期头名沈骏,成为第三期八百多名学子当中无可争议的核心。
当然了,眼下距离达到这一目标还远了些,至少论成绩,他就比不过旁边的孙旺——也就是方才说话阴阳怪气那人。
孙旺是某皇商送来的家生子奴仆,自打入学就是一副睡不醒的惫懒模样,连上课时都在打瞌睡,偏次次月底考评都能拔得头魁。
也正因此,他被徐大宝视为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如今见自己的话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徐大宝便不由斜眼看向了孙旺,却见孙旺两手枕在脑后,正四十五度望天,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飬
哼~
徐大宝暗暗冷笑,心道平时考的再好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不是派不上用场?
当下,他又胸有成竹的鼓动道:“咱们虽然暂时还没资格与那些酸丁争锋,但已经有了官职的师兄们,却未必没有机会!”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虽然师兄们最多也就官居九品,但事在人为,何况上面不还有祭酒大人撑腰么?
那魁梧青年最是急躁,当下便四处追问:“方才有谁瞧见沈师兄了吗?”
若说第三期学子们最钦服的人,那无疑就是上一届的头名沈骏沈师兄了。
不过听到他的询问,众人却是纷纷摇头。飬
徐大宝也迟疑道:“最近这些天沈师兄好像一直都不在工学。”
旋即,他又振臂道:“不过没关系,这不是还有第一期的董恂董师兄吗?”
“别想了。”
孙旺这时候忽然开口:“董师兄方才就跟在王阁老和祭酒大人身边,一时半刻只怕抽不开身。”
这下连徐大宝也有些丧气了。
虽然工学内尚有李庆、牛思源这两个工读生出身的官员,但众人显然都不觉得这二人能代表老生。
就在众人犹豫要不要延期再议的时候,那孙旺忽然迈步朝着操场外走去。飬
徐大宝见状,下意识追问:“孙旺,你去做什么?”
孙旺慢条斯理的回头:“你们不是想找沈师兄吗,跟我走就是了。”
说着,再次迈步朝操场出口走去。
众人在后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直肠子的魁梧青年,头一个追了上去,众人见状忙也尾随其后。
徐大宝是最后跟上来的,沿途满心不甘的追问孙旺,究竟要去那里寻找沈师兄,但孙旺却只是笑笑不答。
就这样,众人一直跟着他出了工学的西角门,就见孙旺站定脚,冲着街对面扬了扬手,很快便有一辆马车从对面巷子里使出来,越过马路稳稳的停在了众人身前。
孙旺熟门熟路的绕道后面,扒住车厢翻身上了车,又探头冲众人招手道:“都别愣着了,赶紧上车吧。”飬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有些拘谨的爬上了马车。
虽然这辆马车算不得十分华丽,却显然不是普通工读生能负担起的,一时众人看向孙旺的眼神,都染上了三分神秘色彩。
徐大宝愈发觉得憋气,有心盘问个究竟,但又怕孙旺趁机吹嘘一番,最后落得适得其反。
于是只能在心里疑神疑鬼的想着,这厮随手就能招来一辆马车,难道说竟是那皇商的私生子不成?
不对!
这厮生的白净,必是别人养的男宠!
这么一想,徐大宝才渐渐心平气和。飬
孙旺掀开前窗探出头与车夫交代了几句,那马车便一路出了内外城,朝着偏僻处疾驰而去。
徐大宝等人虽不觉得孙旺会害了自己,但见这马车越走越偏,心里也不由有些打鼓。
正有人想再次追问此行的目的地,忽听得前面劈啪作响,好像是有人在远处炒豆子似的。
再离得近些,那声音就愈发大了。
有人好奇的掀开车窗探头张望,就见原本荒僻的道路尽头,已经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军营。
“怎么跑到兵营里来了?”
有人疑惑的嘀咕着。飬
“沈师兄怎么会在兵营里?”
又有人忍不住质疑。
但孙旺却是充耳不闻,一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直到马车被军营前的哨兵拦住,大声喝问来意,孙旺才忽的一跃而起,麻利的跳下车扬声道:“军爷不要误会,我们是来找陈师兄的!”
陈师兄?
车上众人都有些疑惑,不是说来找沈骏沈师兄的嘛,怎么又冒出个陈师兄来?
恰在此时,又听孙旺解释道:“就是陈万三陈检校。”飬
徐大宝几个这才恍然。
也不怪他们一时没想到陈万三头上,实在是这一年多里,陈万三就几乎没在工学里露过面,众人皆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徐大宝忍不住酸溜溜的嘀咕:“孙旺怎么会认识陈师兄的?”
沈骏虽是众人心中的榜样,但如论最受祭酒大人信重、手上权柄最大的前辈师兄,那绝对非陈万三莫属。
这时孙旺招呼着众人下了车。
那拦路的官兵见他们穿的皆是同样制服,便问:“你们都是工学的学生?”
孙旺赔笑道:“军爷明鉴,我们若不是工读生,又哪敢妄称陈师兄?”飬
几个守门的官兵闻言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便道:“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
说完,转身入内禀报。
期间徐大宝几次想问孙旺,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陈师兄,但当着那些丘八的面又怕露怯。
正犹豫之际,就见一个黑脸绿袍的官员快步迎了出来,扫视了众人一圈之后,狐疑道:“你们几个都是第三期的吧,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这不是压根就不认识吗?!
徐大宝等人大囧,纷纷怒视孙旺。
孙旺却是不慌不忙的拱手道:“第三期工读生孙旺,见过陈师兄——我等从工学找到这里,是有要事想与陈师兄、沈师兄商议。”飬
陈万三满面狐疑:“你怎知我和沈骏在此?”
孙旺笑了笑,答非所问道:“今日一早,王阁老亲临工学视察,还当众宣扬了一番新儒之说。”
说到这里,他适时停了下来。
陈万三板着脸盯着他端详了半晌,最终招呼道:“跟我进来吧。”
然后又特意补了一句:“一定要跟紧我,若是走岔了被当成奸细格杀勿论,可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噤若寒蝉。
唯有孙旺不以为意,依旧笑盈盈的跟了上去,还试图与陈万三攀谈。飬
陈万三原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但这一年多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且双方系出同门,本就天然存了亲近。
因此对他的问题倒也肯答个七七八八,若是涉及到机密的,便会直言不能透露。
徐大宝见状,也壮着胆子上前打探道:“陈师兄,你和沈师兄怎么会在军营里?”
陈万三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旁边的孙旺,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才解释道:“这倒也不是什么机密,第一期和第二期的师兄弟们都知道——朝廷近来不是研发了一款新枪吗?原本是放在龙禁卫中测试,结果因官兵操作不当保养不周,屡屡闹出事故来。”
“军械司为此和龙禁卫扯皮了许久,最终由各大工厂的纠察队接过了这个差事——毕竟纠察队的队长,都是由退伍军官组成的,龙禁卫这边也能有个台阶下。”
正说着,一连串的爆豆声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军营一角弥漫开来的硝烟。
明知道看不到,但众人还是下意识伸长了脖子,探头往枪声传来的方向看去。飬
孙旺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便腆着脸央告道:“陈师兄,我们也军训了这许久,却一直还没摸过枪呢,能不能……”
陈万三又看了他一眼:“先等见过沈师弟再说吧。”
顿了顿,又再三叮嘱:“到了沈师弟那里,不该碰的东西不要乱碰——沈师兄负责带人维修枪械,这新枪的构造乃是朝廷机密,断不许外人窥探。”
徐大宝等人忙都应了,孙旺却涎皮赖脸的道:“那我们下工厂实习的时候,能不能申请来沈师兄这边儿帮忙?”
陈万三再次看了他一眼,然后认真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徐大宝几个却都不禁面露喜色,听这话似乎是有门啊!
这可是军械司在祭酒大人启发下最新研制出来的连珠火枪,但凡是工科生,谁不想亲手拆开一睹为快?飬
只孙旺暗暗泄了气,盖因他早知道陈万三的脾性,说是‘不知道’,那大概就真是‘不知道’了。
众人一路穿行在军营里,很快就来到了仅有的几座砖瓦建筑前。
陈万三回头叮嘱他们在门外等候,进去不大一会儿,又独自折了回来,招呼道:“走吧,沈师弟正好去靶场那边儿了。”
听到‘靶场’二字,众人皆是面露喜色,连孙旺也不例外。
于是等再上路,连脚步都明显轻快了些。
随着枪声越来越清晰,一个诺大的靶场很快便映入了众人眼中,举目望去,就见靶场内约有两三百名纠察队员,兵器架上却足足堆放着上千支火枪!
见众师弟眼都直了,陈万三不无骄傲的指着靶场道:“按照恩师的提议,所有新式火枪在列装军队之前,都要在此接受严苛的检验,验收通过之后才会正式列装。”飬
“为此,京城里的纠察队被分成了十组,每组三天,每月一轮,全年无休,力保新式枪械能够最快最好的部署到军中!”
一番话听的徐大宝等人啧啧惊叹。
孙旺则是转着眼珠问:“这么说来,咱们工人纠察队岂不是最熟悉这新式火枪的?”
“正是如此!”
陈万三踌躇满志的一扬手:“眼下还只是熟悉射击和保养,等以后新式枪械的保密制度没那么严了,纠察队员们还要掌握基础的维修技能才成——若是遇到军工厂急需扩产的时候,咱们工人纠察队就是最可靠的后备力量!”
请假条提前告罄
本月最后一张请假条。
第710章 宫里宫外再续
是夜。
桃花巷‘苏’宅。
这阵子《霸王别姬》的创作渐入佳境,且也不再是林黛玉剃头挑子一头热——薛宝钗因每日守在舅舅灵前,家中全都交托给宝琴暂掌,这闲起来,不免也把大部分心思放在了这篇故事上。
由此,也逐渐开始沉浸其中。
现如今两人几乎天天都要通信交换意见,每每都能碰撞出新的灵感火花——虽也因此几易其稿,到如今也只确定了一篇半的章节,但林黛玉却是乐此不疲。
每每里若非紫鹃、雪雁极力劝阻,都恨不能通宵达旦徜徉在创作激情当中。
但今天晚上,素来专注的林妹妹坐在书桌前,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每每落下三五个字,便要抬头往斜下里扫上一眼。
盖因今天书房里埋首书案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右手边临时准备的方桌上,焦顺也正在提笔凝思,苦心琢磨着工程院的准入章程以及责任义务。
林黛玉初时只觉得好奇,但眼见焦顺埋首于书案间,连晚饭都是书房里简单吃的,渐渐便有些担心起来。
犹豫再三,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轻声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焦顺笔锋一顿,抬头笑道:“确实是遇见了桩麻烦事儿——不过人在官场,若不想和光同尘得过且过,就肯定会遇到不少麻烦,尤其像我这样的出身,更是免不了要被当成众矢之的,正所谓关关难过关关过,这几年下来早就已经习惯了,如今要是一段时间没人跳出来为难我,我反倒要疑神疑鬼,生怕是有大麻烦藏在后面了。”
这番话听的林黛玉沉默了。
她自小受贾宝玉影响,对官场仕途上的事儿漠不关心,所以虽然早知道焦顺与贾宝玉不同,并不仅仅只在家长里短上下功夫,而是在外面另有一番事业的,但却并未仔细琢磨过这其中的区别。
直到今日听焦顺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出了外面的艰辛,才猛然醒悟到,原来那些生活中的情趣、惊喜,全都是他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去准备的。
这么一想,那些记忆仿佛平添了分量。
“怎么了?”
焦顺见她怔怔的没了下文,遂伸了个懒腰起身笑道:“不写了、不写了,早知道会惹得你担心,我就不该把公事带回家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黛玉闻言也忙起身道:“既然是有要紧的公事,你还是来这边儿写吧,我让丫鬟们去沏一杯参茶来。”
说着,也不等焦顺答话,便上前拉住焦顺,将他摁坐在了书桌前,然后又蚂蚁搬家似的,将那些公文、草稿、连同笔墨纸砚挪了过来。
林妹妹虽是个直肠子,举止神态却是婷婷袅袅不见丝毫烟火气,尤其是挪动较重的砚台时,行如弱柳扶风、西子捧心,虽无半分媚态,却有七分风流。
焦顺忍不住将她的小手捉在掌心,嬉笑道:“那我今儿就却之不恭了——不过那参茶不喝也罢,不然我提了神儿,却怕妹妹晚上就要费神了。”
黛玉闻言急忙挣脱,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径自出了书房。
若在平时,焦顺少不得要追出去嬉闹一番,但今儿着实是有要紧事儿要忙,故此只能遗憾的提起笔来,继续在草稿上涂抹勾画。
不多时林黛玉亲自捧来一杯香茗,内里泡的却是茉莉花茶。
她将那茶水放好,先看了看砚台里的墨汁,见还有许多,便又绕到香炉前,准备把烧了大半的檀香替换掉。
没成想刚拿出香盒来,就瞧见那上面印着‘提神佳品’四个大字,林黛玉一怔,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把檀香换了,只是换完后又忍不住红着脸横了焦顺一眼。
此后林妹妹便抛下旁的,一心只在书房里陪着焦顺,时不时给他续茶、研墨。
等到夜色渐深,又命丫鬟们备好了浴桶。
这难得的温柔体贴,不免让焦顺受宠若惊,他原是怕回家写这份奏折,会惹得史湘云担心,所以才选在了林黛玉这边儿,谁成想误打误撞竟有意外收获。
…………
与此同时,储秀宫中
皇后正与吴贵妃联床夜话。
朦胧的灯光下,吴贵妃微微蜷缩着身子,侧躺在皇后身旁,在皇后那颀长身段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小小一只惹人怜爱。
“这么说……”
只见她瞪圆了美目,惊道:“皇上莫非已经不再信重那焦顺了?若不然怎么会允许王阁老去工学里掺一脚?”
皇后微微摇头:“还不至于那么严重,但皇上有意接纳王哲的新儒学派,甚至不惜让他们在工学里分一杯羹,应该是确凿无疑的事情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叹道:“也不知那焦顺会如何破局。”
“要是他破不了局呢?”
吴贵妃忧心忡忡:“会不会就此被王阁老的人给架空?我听说是要仿照国子学——国子学博士可是五品官儿,到时候三五个同品阶的合起来与他作对,谁说了算可就不一定了!”
皇后也正忧心于此。
虽然绝没有秽乱宫廷的意思,但她将那两篇密折倒背如流的同时,不免也对焦某人有些另眼看待,因此潜意识里,就不希望他被王哲摘桃子。
“姐姐、姐姐?”
正忍不住有些神游物外,肩膀就被吴贵妃搡了两下,回过神来便听她道:“你说咱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一帮他?”
两人日渐亲密之后,她终于也将‘娘娘’改成了‘姐姐’。
“帮帮他?”
皇后哑然失笑,打趣道:“伱先前不还埋怨皇帝不该让焦畅卿做繇哥儿的老师,平白惹得文臣们不快吗?如今却倒怎么替他打抱不平起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
吴贵妃不以为意的说着,见皇后依旧嘴角带笑,恼道:“姐姐明知故问,先前不知他有把柄在姐姐手上,况那电报机的事情,也证明此人确有几分歪才,便德行不堪为师,充作犬马还是合格的。”
说着,又反咬一口道:“倒是姐姐,自打得了这消息就忧心忡忡的,莫不是看奏折入了戏,竟倒把那焦畅卿当成……哎呦~!
两人互相伤害了一阵子,才嘘嘘带喘的罢手言和。
吴贵妃见气氛正好,忍不住便悄声打探道:“姐姐,你有没有发现陛下自从月初染上风寒后,精力就一天不如……”
“慎言!”
明知道寝殿内不可能隔墙有耳,皇后还是吓的做声作色:“这话你也敢胡说?若让人听了去……”
“我也只跟姐姐说一说罢了。”
吴贵妃贴上来,环住皇后的胳膊撒娇道:“我自然盼着皇上千秋万代,可真要是有个万一,咱们姐妹总也该有个提前有个准备吧。”
皇后默然。
对于皇帝的身体状况,她自然要比吴贵妃更为清楚,从三月里算起,皇帝的身体状况一直是稳中向好,然而月初偶感风寒之后,虽然很快就痊愈了,但精气神却一直没有完全恢复,甚至有逐渐恶化的迹象。
根据太医们绕来绕去的说辞,大致可以推测出今年冬天是道坎儿,能闯过去就至少还有大半年,若是闯不过去……
隆源帝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急着‘招降纳叛’,为了拉拢王哲的新儒学派,甚至不惜让渡一部分工学的权柄。
但这样做真的好吗?
皇后难以做出判断,但总觉得心下难安。
她倒不是为焦顺打抱不平,但工学毕竟是焦顺从无到有一点点儿搭建起来的,如今好容易有了些成果,却贸然引入新儒学派摘桃子,怎么想也觉得不厚道。
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她该臧否的。
于是皇后微微一叹,劝道:“早些睡吧,明儿又该你当值了。”
吴贵妃闻言皱眉哼哼了几声,满脸的嫌弃之色。
最开始皇帝病倒的时候,她还生怕自己凑不到近前,现如今却早已经厌烦了御前当值的差事,在乾清宫里像个宫女端茶倒水,还时不时要被皇帝呵斥几句,哪有在钟粹宫里众星捧月来的舒服?
说句实在的,她如今日思夜想,就盼着皇帝能早点驾崩呢!
反正他都已经半死不过了,又何必强撑着尸餐素位?!
…………
就在吴贵妃满心大不敬的同时,延禧宫中,容妃也正因为皇帝的身体状况而惶恐不已。
虽然已经夜深了,她依旧未曾睡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在寝殿内急惊风似的来回踱步,面上一会儿惊惧一会儿阴狠,时不时将银牙咬的咯咯作响。
忽然间她一个急刹,巍峨的前大灯颤了几颤,好容易才克服了地心引力,却又在她渐渐沉重的呼吸声中跌宕不已。
将视线挪到梳妆台上,容妃攥紧了拳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好一会儿,她才一步步挪到了梳妆台前,两手哆哆嗦嗦的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上了两道锁的小盒子。
因手上不稳,试了好几次才将两把铜锁一一打开。
解锁后,容妃却没有立刻打开盒子,而是将其放到大腿上,然后又深呼吸了几下勉力平复心境后,这才一点点的掀开了盖子。
然而盒子大开口,映入眼帘的却是空空如也!
容妃猛地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心都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这盒子里装的可是要命的东西,自己生怕被人瞧见,所以特意上了两道锁,却怎么突然就不翼而飞了?!
是谁干的?!
她脑中一一闪过身边的心腹,一面疑神疑鬼,一边颤巍巍的伸手进去,想要最后确认一下。
下一秒,容妃忽又面露惊喜之色,然后猛地把身子往后一仰,却只见原本‘灯下黑’的地方,正静静地躺着一小包药粉。
容妃如蒙大赦的拍了拍心口,旋即想到正是这一对儿毫无用武之地的东西,害的自己刚才差点给吓死,于是赌气又狠狠拍了两下,这才取出那药包来回端详。
这东西是一个即将出宫颐养天年的老太监,私下里送给她的,说是能拿来药老鼠,猫啊、狗啊、鸡鸭鹅的也都能药死,但大活人吃了最多也就难受几天。
一开始容妃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只觉得那老太监莫名其妙,当下呵斥了几句,压根也没拿那药包,就准备离这疯疯癫癫的老太监远些。
然而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那老太监又慢条斯理的补了一句:“说也怪了,那些小东西被药死后,便是太医也查不出是中了毒,最后只能推断是病死的。”
太医怎么可能给几只禽兽验尸?
这分明是另有所指!
容妃下意识止住脚步,回头看向那老太监,询问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老太监却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将药包递给她,就自顾自的走掉了。
容妃回到延禧宫后,拿着药包是越想越心惊胆颤,一度还试图找到那老太监追问究竟,结果却发现那老太监交给自己药包后,当天下午就出宫养老去了。
容妃虽然熊大,但毕竟不是一点脑子也没有,很快就想到这必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但具体是什么人,她一时还猜不出来。
至于是不是想借机坑害她,容妃反复推敲,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她如今的窘境人所共知,压根儿也不用别人坑害,就已经是走进了死胡同里。
那到底要不要成为别人的刀呢?
容妃想了一个多月,也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多少犹豫的余地了,一旦皇帝熬不过这个冬天,那她也将随之迎来灭顶之灾!
而这包药的效果,如果真能像那老太监说的一样,也确实能起到釜底抽薪的效果。
至于这么做的后果……
只要她能逃过这一劫,哪管什么洪水滔天?!
想到这里,容妃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药包,暗暗下定了决心,即便是被人利用,总也好过坐以待毙!
当然了,在正式找机会下手之前,必须要先设法先检验一下这药的效果,否则事后追查起来,自己岂不是要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第711章 钗黛
翌日。
迷迷湖湖间,听到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紫娟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抹着眼角又侧头听了片刻,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看看雪雁似乎并未察觉,她便小心翼翼的揭开被子下了地,趿着鞋推门进了里间。
自从那天矛盾公开化之后,每每焦顺与林黛玉在里面亲近时,她与雪雁都会哼哈二将似的守在门,以期能等到替补上位的机会。
然而两人却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莫说是紫娟了,连雪雁这个过来人也没能重温旧梦。
其实这几回下来,紫娟大致也已经想明白了,雪雁那次是赶巧了,自家姑娘当时还没下定决心要留在京城,对焦大爷依旧是以报恩的心态居多。
所以受创无法坚持的时候,才会第一时间想到让雪雁顶替上去。
可后来随着逐步放开心房,对焦大爷也是愈发的着紧,即便不像二奶奶那样霸着自家男人不肯撒手,也绝不会再轻易将其拿来分享。
而焦大爷更是个明白人,如今凭着小意殷勤好容易收拢了姑娘的身心,自然不会为了两道予取予求的配菜而节外生枝。
因此至少短时间内,她与雪雁都不太有机会替补。
所以紫娟最近已经将心态放平了,守在外面也只是抱着无功无过的念头。
当然了,若是有机会的话,她也是绝不会放过的。
就譬如说现在。
紫娟蹑手蹑脚的到了里间,见焦大爷果然不出意料的起身了,便忙凑上去默默帮他更衣。
嘴上虽无半点言语,那娇滴滴的香喷喷的身子,不住在焦顺身上挨挨蹭蹭的,却早把心思表露无疑。
焦顺对此一向是来者不拒,等穿好了衣服,随手在紫娟臀后拍了一记,笑道:“去外面把球网准备好,我一会儿陪你们姑娘活动活动筋骨。”
紫娟下意识反手护住身后,红着脸点了点头,转过身快步到了门外,却险些与睡眼惺忪的雪雁撞个正着。
雪雁一见她从里间出来,两只杏眼顿时瞪得熘圆,下意识张嘴欲喊。
“嘘~”
紫娟抢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爷已经起了,让咱们去把球网准备好,一会儿也好陪姑娘活动活动筋骨。”
雪雁被她抢了先手,又怕吵醒了林黛玉,一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的跟着她往外走。
屋内。
焦顺将林黛玉的衣裙全都放到床头,轻轻推搡着林黛玉道:“差不多该起了,今儿我先陪你活动活动,免得你又推三阻四的敷衍了事。”
林黛玉朦朦胧胧醒过来就听到这句,原本想要坐起来的身子,立刻往侧下里一翻,背对着焦顺继续装睡。
她近一年多因戒了‘情毒’,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十多年养成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快就能转变过来的。
焦顺见状,便揭开被子一角,嘿嘿Y笑道:“若不想在院子里活动,那咱们在屋里活动活动也是一样的。”
说着作势便要重新钻进被子里。
林黛玉这才急忙碎碎念着起身,将小嘴噘的足能栓个油瓶,正待去拿床头的衣服,却被焦顺抢先一步,抖落开帮她穿戴。
因是自小被服侍惯了的,林黛玉只是初时略有些扭捏,然后很快便适应了,掩着哈欠随口道:“等明儿……”
说到半截又觉不对,遂改口道:“等下回我也早些起来,伺候你穿衣洗漱。”
“哈哈……”
焦顺闻言促狭道:“你能不能早起,只怕不取决于你自己吧?”
林黛玉先是有些莫名其妙,旋即看到焦顺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明白过来,连啐了几声,又不解气的在焦顺胳膊上掐了一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下了地。
她原是想洗漱之后再运动的,却被焦顺给拦住了,一来是早上没那么多闲工夫,二来林黛玉这小体格,练不了多一会儿就要香汗淋漓了,到时候还不是要再洗一遍?
遂拉着她到了外面,借着微亮的天光打起了羽毛球。
为了能多打一会儿,焦顺最终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只说是到了衙门再买些现成的,便匆匆出了家门。
林黛玉将他送到门外,折回来将塌透了的小衣换下,正准备去客厅里用饭,就见春纤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徐大哥让问一问,今儿还要不要去薛家送信、收信?”
因薛宝钗近来都要去给舅舅守灵,所以两人之间的书信,都是托老徐一早前往薛家交接。
今儿原是投信的日子,但林黛玉想想自己昨天那屈指可数过片区的成果,便摇头道:“等一等吧,明儿等我整理好了再送过去。”
…………
紫金街薛府。
薛宝钗直等到母亲再三催促,才终于确信黛玉今天不会再来信了。
是她那里出了什么意外吗?
毕竟这阵子两人之间的交流,就从来没有断过。
薛宝钗心不在焉的上了马车,沿途路上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她如今也已经沉浸在了《霸王别姬》的故事当中;二来则是因为每每都能从林黛玉的来信当中,推敲出一些信件之外的东西。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宝钗对于林黛玉突然来信是十二万分警惕的,但后来发现她确实将身心都投入到了小说话本当中,这才渐渐放松了不少,只当林黛玉是求而不得,遂寄情于话本创作。
不过时间一久,宝钗又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林妹妹似乎曾深入梨园,当面了解过那些戏子的情况,而且貌似还不止一次这么做!
这就让薛宝钗大受震撼了。
以林黛玉爱较真儿的性格,她倒是不怀疑林黛玉敢这么做,可原本在她的想象当中,林黛玉情场失意之后,应该是饱涵着不甘与落寞,藏在京城的角落里默默舔砥情伤才对。
却怎么好像生活多姿多彩,大有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意思?
受到震撼之余,薛宝钗近几日便特意那些只言片语收集了起来,结果越是琢磨、越是联想,便越是对林黛玉如今的生活越是好奇,甚至隐隐有些艳羡。
若没有家族所累,自己是不是也能脱去桎梏,似林妹妹这般活的洒脱自在?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挥之不去。
以至于薛宝钗一度曾想过,要设法找出林黛玉的落脚处,也好亲眼见证一下林黛玉放飞后的人生。
但她终归是抛不开心中的顾虑,生怕这么做打草惊蛇,影响到十月底的婚事。
虽然她对这桩婚事的期待,早已经降到了冰点,但她更不能容忍自己在别人眼中沦为失败者。
就这么想东想西的,眼见到了王家——王子腾因有爵位在身,按制要停灵二十八天,这期间着实把人累的不轻,好在再过几日也就该发丧了。
薛宝钗提前下了马车,正准备绕到前面搀扶母亲,就听不远处有人幸灾乐祸的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皇帝当初看中他,不过是因为无人可用罢了,如今上有王阁老,下有新儒学派,那狗……那他这等幸进之臣,自然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夜壶!”
幸进之臣?
难道是再说焦大哥?
薛宝钗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新儒学派的事情她也早有耳闻,但要说焦顺会因此失去皇帝的宠幸,似乎言过其词了吧?
莫非又出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
再有,听声音说话的好像是琏二哥,他对焦大哥颇有微词的事情,宝钗其实也早有所察觉,但似这般公然落井下石,着实有些过头了。
便再怎么嫉妒焦大哥如今的成就,不甘于曾经的奴仆爬到了自己头上,琏二哥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毕竟焦大哥对荣国府不说是仁至义尽,至少也称得上精诚所至了。
如今大大小小多少事情都在仰赖他?
不说别的,凤姐姐窝赃的桉子,娘娘被幽禁的困局,若不是有他居中转圜,又怎会轻易转危为安?
甚至于,在自己几易其名的‘旺夫计划’当众,焦大哥的扶持帮衬也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
默默调低了对贾琏人品的评价,薛宝钗这才扶着薛姨妈去了灵堂里。
照例又是长辈们聚在一处,年轻人聚在一处。
薛宝钗近来其实与王熙甯走的更近,但因方才听到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所以特意和王熙凤、探春两个坐到了一处。
将事情跟两人一说,两人顿时也都上了心,王熙凤忙唤了府里的管事出面打探究竟。
昨天在工学发生事,也算是头版头条的大新闻了,打听起来自然不难。
等了解了前因后果,王熙凤先就急了,偷偷掩着小腹慌张道:“怎么会这样?他不会真就从此失宠了吧?”
薛宝钗还在斟酌,探春先一步摇头道:“事情应该还没到那一步,焦大哥走到如今也是屡经风雨,绝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她虽说的斩钉截铁,但却并没能让王熙凤就此放心,依旧迟疑道:“可……可这次是阁老直接下场,听外面说,还是皇帝在后面指使的。”
对于王熙凤如此忧心忡忡,薛宝钗倒也没有奇怪,与贾琏不同,王熙凤和焦顺的关系更近一些,且又是实际上的受益人,自然不希望焦顺就此垮台。
于是也跟着宽慰她道:“陛下之所以引入新儒,一来是为了尽快推广新政;二来也多半也是想在工学里添些制衡,免得焦大哥一家独大——毕竟自从那千里传音一出,工学里再没人能与焦大哥拮抗了。”
“如果新儒能顺利进入工学,焦大哥的权柄肯定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但要说从此没落,那大概率还是不会的——单只是千里传音这一桩功劳,就足令焦大哥在工学屹立不倒了。”
“何况他担任皇子殿下的老师,也已经有半年多了,听说殿下对其十分亲近仰赖,所以即便一时困顿,日后也必有伸张之时。”
这一番话说完,王熙凤才稍稍镇定了些,又自己给自己打气道:“也是,顺哥儿什么时候吃过哑巴亏?别看那王阁老来势汹汹,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三人又议论了一阵子,这才将话题转到了几日后的发丧上。
纷纷扰扰当中,八月二十九的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从王家告辞离开的时候,薛宝钗发现母亲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探问了几句,薛姨妈却是一味地敷衍。
宝钗见状,只好暂将疑惑压在心头,上了车原路返回紫金街。
晚上她与宝琴交接完家务,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想着趁临睡前,再问问母亲究竟是有什么心事。
结果到了薛姨妈屋里,却听说薛姨妈方才独自出门去了。
薛宝钗闻言心中便是一沉,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那间僻静的小院。
她不动声色的告辞出来,原想着按照先前的想法羊装不知,但回到家中却迟迟静不下心来。
最后一咬牙,索性又支开左右独自来到那小院门外,想着再通过蛛丝马迹确认一下,那奸夫究竟是什么人。
说也巧了,这回才到院门外,就听里面影影绰绰传出些动静来。
薛宝钗暗一咬牙,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分辨,依稀就听院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的喊些什么‘亲哥哥、好哥哥’、‘受不得、使不得’之类的Y词艳语。
只听的宝钗面红耳赤暗啐了几声。
不过也因此,她愈发笃定自己先前的判断,年岁比母亲略大,又曾打过交道的男子,除了姨夫贾政之外,也就只有忠靖侯史鼎了!
这忠靖侯着实无耻可鄙,舅舅新死未久,他就敢拉着母亲胡来。
而且还是在院子里面胡来!
薛宝钗暗咬银牙,发誓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让忠靖侯好看!
不过以宝玉的惫懒性格,若没有焦大哥从旁帮衬,又如何能撑得起国公府的家业?
倘若荣国府彻底衰败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却为难忠靖侯?
想到这里,薛宝钗对焦顺的事情倒是愈发上心了。
琢磨着明儿不妨请母亲去焦家走一遭,打探打探焦顺究竟有什么应对之道。
然而她却哪里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焦某人早已经与薛姨妈互通有无,坦荡荡再无一丝隔阂。
第712章 不一样的味道
一晃到了九月初三,王子腾发丧下葬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焦顺便从桃花巷独自赶奔太尉府。
其实原本来旺和徐氏也准备来送旧主一程的,毕竟他们是从小在王家长大的,对太尉府的感情还要超过荣国府许多。
只是前阵子他们来吊唁时,总觉得气氛不尴不尬的,尤其是见了那些旧日好友时,对方刻意讨好逢迎的样子,更是让来旺和徐氏浑身不自在。
故此回去之后就改了主意,再没提亲自送葬的事儿,只让儿子帮忙捎了份奠仪来。
和想象中的差不多,即便是发丧当日,真正赶过来的亲朋故旧依旧不多,至少焦顺赶到的时候,门前的迎宾还闲着大半。
虽然最近唱衰他的风言风语有很多,但焦顺无疑仍是这场葬礼最尊贵的客人之一,因此刚下车就有七八个人堆笑迎了上来,另有两人急急忙忙跑进府里通禀。
不多时,王仁、贾琏和贾宝玉便从里面迎了出来。
王仁满面愁容,见了焦顺更是长吁短叹。
他原本就指着贤德妃和焦顺能伸出援手,好将自己彻底从父亲的桉子里解脱出来。
结果先是从姑母口中,得知了表姐参政的真相,紧接着焦顺又陷入了失宠风波当中,他满心的期待自然全都打了水漂。
贾琏却是一脸的欢欣鼓舞,见了焦顺便打趣道:“顺哥儿,我听说初一大朝会的时候,你在乾清宫正殿无精打采浑浑噩噩,险些被人弹劾君前失仪,不知可是真的?”
焦顺两手一摊,无奈道:“小弟当日确实有些精力不济,但也不至于被说成是君前失仪吧?”
贾琏的笑容愈发遮掩不住,心中认定焦顺必是被打击的焦头烂额,所以才会在朝会上出丑。
自从王熙凤公然出轨开始,他忍气吞声了这么些日子,到如今总算是报了一箭之仇——虽然这一箭并非出自他琏二爷的手笔,可只要能看到焦顺这狗奴才吃瘪,又何必在意是不是亲自报的仇?
贾宝玉在旁边大摇其头,连道:“这官场上的事情,可真是说变就变,怪道都说伴君如伴虎呢。”
顿了顿,又真诚道:“我也帮不上哥哥什么,正好最近抄了一本愣严经,等明儿我让人送到哥哥府上,全当是替哥哥消灾祈福了。”
眼见这三人或自怨自艾、或幸灾乐祸、或满是同情,却不约而同的认为自己颓势尽显,焦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那日之所以精神不济,完全是因为前一天晚上,被薛姨妈用暗号约到家中私会所致。
薛姨妈也是听了风声,所以才急急忙忙找了他来,想要稍作抚慰。
她本就存了小意殷勤,焦顺又素是得寸进尺的主儿,于是借口说什么压力太大,哄着她去院子里狠是宣泄了一番。
后来两人又在小院里大被同眠,直交流到后半夜才睡下,偏一早依依惜别又来了个返场小段儿,这才导致大朝会全程不在状态,结果就传出了他受新儒所迫,昼夜难安憔悴不堪的传闻。
不过外面不知道的是,大朝会后皇帝还单独召见了焦顺,并向他再三保证,引入新儒学派只是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顺带让他们替工学分担火力。
至于架空、取代他这个工学祭酒云云,完全就是无稽之谈,以后工学还是要交给他来统领,皇帝才能放心的下。
焦顺听了这话还能说什么?
自然只能感激涕零,以头抢地的保证会与新儒精诚合作,为皇帝的宏图大业添砖加瓦——反正甭管彼此到底有几分真诚,这次表面上绝对称得起‘君臣相得’四字。
不过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必要跟王仁几个解释。
于是随便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便在三人的陪同下去了灵堂里上香。
原本年纪相彷,等上完了香也合该是贾琏、宝玉陪同着,但贾政因担心贾琏得意忘形,遂将焦顺留在身边东拉西扯。
又片刻,王子腾之妻也领着女儿出来答礼,就这么一照面的功夫,焦顺便发现王子腾之妻面有郁愤之色,王熙甯更是两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场。
要说父亲发丧当日落泪,本就再正常不过了,但王子腾之妻的脸上的郁愤之色,却透着蹊跷。
于是李纨和探春将这母女两个扶回里间的时候,焦顺便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两句。
“唉~”
贾政叹息一声,无奈道:“其实年初的时候,王家已经与保宁侯府互换了八字,连订婚的日子都选好了,偏偏……后来保宁侯府便一直拖着没再提这事儿,昨儿干脆打着送奠仪的名头,把二姑娘的庚帖送了回来。”
【注:王子腾将女儿嫁给保宁侯之子的事儿,在原书七十回有明确提到过{有个版本说是嫁侄女,但大多数都写的嫁女},非说王熙甯这个角色是我整活儿原创,那可就太冤枉老嗷了。】
焦顺听又是退婚的事儿,不由摇头感慨世风日下——屈指算来,才不过短短一两年间,他就亲眼见证了三起退婚。
话说……
最近也有日子没见过宝琴了。
正想些有的没的,外面王仁又将贾蓉迎了进来。
贾蓉一面保称父亲身体不适,所以只能由自己全权代表宁国府,一面又忍不住偷眼看向焦顺。
近来听说焦顺失宠的消息,他心下是又悲又喜,喜的事一旦少了焦顺在背后撑腰,芎哥儿便也不足为虑了,且继母尤氏那边儿,自己也未尝没有机会分一杯羹——自打有了儿子傍身后,尤氏是越活越滋润,原只七八分颜色,如今竟有十成风韵,也无怪贾蓉心存不轨。
但少了焦顺这个靠山,宁国府再想闷声大发财只怕就难了。
尤其自己刚下了‘重注’在他身上,如今这还没见成效呢,就先要赔个血本无归,却让人怎生高兴的起来?
所以等把吊唁的一套流程走完了,贾蓉便破急不及待的挤到了焦顺身边,努力挤出笑脸招呼道:“小侄见过叔叔,不知叔叔近来可还安好?”
焦顺早瞧出了他的心思,当下压低嗓音澹笑道:“托你的福,能吃能睡,至于吃的怎么样睡的如何,你也不用不着问我,回去问你媳妇便知究竟。”
贾蓉听他调侃自己,不觉面露尴尬。
其实要在以往,他大可来个唾面自干,反正他就是这等没皮没脸的主儿。
但问题是眼下的焦顺,似乎已经不是从前的焦顺了,再让他唾面自干,就总觉得有些亏本。
“叔叔说笑了、说笑了。”
最后他只能讪讪的回了句,然后在心底诅咒焦顺就此一蹶不振,到时候他不仅仅是尤氏,便尤二姐和尤三姐,也未必不能惦记惦记。
这么一想,他越发觉得焦顺还是彻底失势的好。
话分两头。
男人们聚在灵堂里说话,女人在偏厅里也是三五成群凑交头接耳。
却说薛宝钗原本想着,等舅舅发完了丧,再让母亲修养两日,再托她去焦家打探消息的。
但如今眼见焦顺就在前厅,却有些按捺不住,遂明里暗里怂恿探春去问个清楚明白。
探春却推说对焦顺有着绝对的信心,即便不问,也知道外面那些传言必不可信——实则却是早与焦顺联络好了,等九月初五送迎春去庙里的时候,再躺下来刨根问底不迟。
在探春这里碰了软钉子,薛宝钗又担心表现的太过关注,会引来别人的误会,只得暂且将这事儿按下不表。
便在此时,就见看到贾宝玉两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的走了进来,看到几个长辈在屋里也不知行礼。
薛宝钗见状,只当他又是被什么佛法禅理迷了心窍,有心上前劝解开导几句,偏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按理说两人合该回避才对。
于是只好把目光投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见儿子当着众人如此表现,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便沉声呵斥道:“你这孩子,便心里再怎么为你舅舅伤心,也……”
不想还没等找补好,刚坐下的贾宝玉突然又跳将起来,先是拉住离自己最近的探春,小狗似的在她身上闻了闻,然后摇着头撒开探春,又走向了宝钗。
“你、你做什么?”
薛宝钗有些窘迫的往后退了两步,却见贾宝玉两手在身前扇动了几下,然后再次摇头喃喃道:“也不是宝姐姐,那这股味道……”
“你这孩子又发什么癔症?!”
王夫人这回是彻底恼了,也顾不得再替儿子遮掩,起身怒斥道:“当着你舅母和妹妹的面,你怎么就敢……”
“我知道了!”
然而又不等她说完,贾宝玉便激动的嗷唠一嗓子,吓的众人都是一惊,却只见他钻进了拳头激动道:“是林妹妹的味道,虽然有些变化,但应该就是林妹妹的味道没错!林妹妹、林妹妹!”
他说着,便大喊大叫着冲了出去。
众人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探春抢先道:“快把二哥哥拦下,千万别让他惊扰了灵堂那边儿!”
众人如梦方醒,忙也随后追了出去。
到了外面,就见贾宝玉正疯也似的往前院跑,王夫人也顾不得体统,一面追一面喊,好容易才让人在二门夹道里截住了贾宝玉。
等众人气喘吁吁的追到近前,他满嘴仍是‘林妹妹、林妹妹’的喊着。
王夫人看看旁边薛姨妈和宝钗的表情,一咬牙上前噼手就是个耳光,骂道:“孽障!你莫名其妙发生么疯,这里哪有什么林妹妹?!”
宝玉捂着脸颊愣怔了一会儿,才弱弱道:“我、我方才的确是闻到了林妹妹的味道,虽然、虽然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应该就是林妹妹的味道!”
见他还是满嘴的‘林妹妹’,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要往他脸上招呼,却被王子腾之妻给拦了下来。
王子腾之妻哄孩子似的对宝玉道:“宝玉,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听说林姑娘已经回了苏州老家,她身上的气味儿又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府上?”
“这……”
经这一提醒,贾宝玉也总算是冷静了些,但旋即他又提出了异议:“可都这么久了,苏州那边儿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或许林妹妹压根儿就没走,又或是、又或是她的、她的……”
他说到后来牙齿打颤,眼泪夺眶而出,口中却再也吐不出只言片语。
但众人大都已经猜到,他应该是想说:又或许来的是林黛玉的魂魄。
“你这孩子,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王子腾之妻上前揽住他的手,哄道:“林姑娘肯定平安无事,你就是想的多了,才以为自己嗅到了她的气息。”
“是、是这样吗?”
贾宝玉总觉得不太对,但细一琢磨,却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哪儿嗅到了林妹妹的味道,而且这味道也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似乎又夹杂了别的什么东西或者人的味道。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过思念林妹妹,所以给弄混了?
起了这样的心思,他自然也便没有再挣扎,乖乖的跟着舅妈一起回了后院偏厅。
这一场风波终于算是落下帷幕。
但造成的影响可没那么容易消散,尤其是对薛宝钗而言。
虽然先前就已经听说了,贾宝玉在家大吵大闹要去苏州找林黛玉的事儿,但耳闻不如见面,现如今亲眼目睹贾宝玉为林黛玉痴狂奔走的模样,饶是薛宝钗颇有城府,脸上也不禁冷了下来。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贾宝玉嗅到的气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她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林黛玉其实并没有南下苏州,而是一直隐居在京城里的人。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贾宝玉确实是嗅到了她的气息?而林妹妹也确实曾通过某种方式方法,潜入到了太尉府里?!
想到这里,薛宝钗不自觉将手伸进袖袋里,那里面正放着林黛玉今天一早送来的书稿。
难道说,林黛玉之所以邀请自己写小说话本,其实是打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心思,想要先让自己放松警惕,等到关键时刻再跳出来……
不不不~
这实在不像是林妹妹的作风!
但若不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薛宝钗心下实在难安,翻来覆去琢磨了许久,她最终下定了决意,就算是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也必须要探一探林黛玉的状况了。
我的全勤又完蛋了……
最近写的十分不顺,主要是朝堂上的事儿必须要铺垫交代,偏大家又不想看这个内容,我也只能尽量在感情戏里插入事业线……
但这么搞真的容易卡文啊!!!!!!!!!
写了删、删了写,写了删、删了写、写了删、删了写……
第713章 阳谋
眼瞅着宝玉被大嫂拉进了里间,王夫人暗叹一声冤孽,正待迈步跟进去,衣角却被贾探春给扯住了。
她狐疑的回头看去,就见探春正冲自己猛使眼色,暗示自己留心薛姨妈和宝钗的情况。
王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发现眼下最该安抚的不是儿子,而是薛家这边儿。
于是忙又领着探春折回薛姨妈身边,捏着帕子满脸尴尬,支吾道:“这、你看着、唉~!宝钗,我这里先替他给你赔个不是,等一会儿他冷静清醒了,我再让他来给赔礼道歉,给你母亲磕头认错!”
说着,她甚至冲薛宝钗微一矮身。
旁人家里都是儿媳拜婆婆,偏她被这孽障带挈着,还没将儿媳妇迎娶过门,就先把脸丢了个十足,故而虽只略略伏低头颈,脸上却如同火烧似的。
薛姨妈原本气的脸色铁青,见姐姐摆出如此低姿态,忙身上将她搀扶起来,嘴上却兀自不解气的埋怨道:“不是我说,这宝玉也太……以前瞧着挺乖巧的,怎么这大了大了,倒就、倒就……唉!”
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倒就’个什么,最后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旁边宝钗表情淡漠,加倍的冲王夫人还了一礼,道:“太太莫要误会,妈妈气也是气宝玉在舅舅的葬礼上胡闹——他要是私底下把话说清楚,难道谁还能拦着他找林妹妹不成?”
这话是一点都挑不出理儿来。
但若是在平日,早在王夫人准备低头的瞬间,宝钗就该抢着递上台阶了,如今迟了非只一步,无形中也已经表露出了她的真实态度。
薛姨妈闻言也反应过来了,若是在这上面挑刺儿,倒好像是拦着不让去找林黛玉似的——宝玉方才可没说要迎娶黛玉过门,而若单只是寻她回来,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当下忙也跟着改口道:“对对对,要让他赔不是,也该先跟大嫂赔不是,这亏得没有闹到灵堂里,若不然哥哥在天之灵怕都难以安生!”
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王夫人便忙也顺坡下驴,拉着薛姨妈进去找王子腾之妻分说。
临进门,王夫人又特意给探春打了个眼色,示意她替自己先安抚安抚宝钗。
等她二人进了里间,探春立刻挽着薛宝钗到了角落里,轻叹一声道:“姐姐是个明白人,也用不着我多嘴多舌,再说咱们自小都在一处,宝二哥是什么脾性,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若要强求宝二哥忘了林姐姐,那往后只怕也就不是他了。”
顿了顿,又道:“好在以林姐姐的烈性,只怕未必肯再回荣国府——若不然,也不会直到这般时候,苏州那边儿依旧没传回消息了。”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薛宝钗听完,肃然正色道:“他要找林妹妹没问题,我甚至可以帮他去找——但他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不该当着我母亲的面,闹的这般沸反盈天!”
说着,轻轻握住傲视同侪的心尖,咬紧了银牙道:“我的心也是人生肉长的,如何经得起这般屡次三番的羞辱蹂躏?!”
探春无言以对。
小时候只觉得宝二哥什么都好,生的俊俏,待人温柔体贴,天分才情在一众同龄人中也是拔尖儿的,更能博得长辈们的一致宠爱。
那时候,她眼中的贾宝玉和同胞弟弟贾环,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所以她才会选择亲近宝玉、疏远贾环。
但随着如今眼界渐渐开阔,贾宝玉的完美形象却是一步步垮塌,有些地方甚至还不如贾环呢。
譬如说工学里官职,若是换成贾环,即便不能胜任,肯定也会尝试着去钻营一番,偏宝玉却畏之如猛虎、弃之如敝履——尤其还是在明知道荣国府衰微的情况下。
这样的人,莫说是做丈夫了,便是充作娘家的依靠都不合格——也亏得自己压根儿就没指望过他。
看宝姐姐的意思,只怕如今也早已经后悔了。
可惜这桩婚事乃是御赐,想要悔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唉~
也只能盼着宝二哥成家立业之后,能够幡然悔悟吧。
两人正相顾默然之际。
忽就见贾政身边的大管事单大良匆匆走了进来,环视了屋里一圈,冲着探春拱手询问:“敢问三姑娘,宝二爷可在这边儿?”
“在里间呢。”
探春说着,又蹙眉发问:“怎么,老爷知道了?”
单大良弓着腰讪讪一笑:“老爷让宝二爷立刻去前院见他。”
虽没有正面回答,但显然是贾政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所以差人‘锁拿’宝玉来了。
“见什么见!”
这是王夫人挑帘子从里屋出来,板着脸没好气道:“今儿是来参加舅老爷葬礼的,不是在咱们府里!就算是老子要教训儿子,也等先给舅老爷发完了丧再说!”
单大良见王夫人满脸愠怒之色,显然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哪里还敢出言顶撞?
当下忙唯唯诺诺的应了。
但他倒退着出了客厅之后,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打着贾政的名号,寻相熟之人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细细问清楚了——前院那边儿只听说宝玉又在生事,却还不知道前因后果是什么。
等打探清楚了,单大良这才匆匆回到了前院,将自己打听的结果细细禀给了贾政。
贾政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先前贾母和宝玉闹着要接黛玉回京成亲也还罢了,毕竟只是在家里闹腾,谁知现在竟然闹到太尉府来了!
贾薛两家的婚事可是御赐,这要是被人拿了话柄告到御前,可如何是好?!
他这边儿吹胡子瞪眼连骂孽畜,那边厢焦顺却也是暗暗惊诧,心道这纨绔公子果然不亏是自小吃胭脂长大的,竟能察觉到自己身上沾染的体香。
也亏得是半路被拦下了,若被他寻到灵堂里闹将起来,可就难办了。
主要也是自己大意了,平常偷腥都会设法掩盖一二,但因为林黛玉是过了明路的,便就偷懒省却了这一番功夫——看来以后还需再谨慎小心些才是。
这时他忽然扫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仔细一瞧却是薛蟠。
焦顺只当他也是听说了里面发生的事儿,故此特意来找贾政控诉的,便准备出去提点他两句,让他不要把事情闹大。
谁成想到了外面才发现,薛蟠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竟是被挠了好些血印子,连头上的发髻都有些散乱。
焦顺不禁脱口道:“你跟宝玉打……”
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以双方的体格差距,宝玉几乎就没有还手的可能性,即便勉强还手,也不可能把他搞成这副鬼样子。
于是又改口问:“你这是又跟谁打起来了?”
“还能是谁?”
薛蟠难得显出些羞臊来,但更多的却是义愤填膺,只听他咬牙道:“还不就是我家那贱人,方才竟敢当着我的面与琏二哥勾勾搭搭的!”
“那确实是过分了。”
“是吧?”
薛蟠见焦顺也认同自己的说辞,当下激动的手舞足蹈:“她要是暗里偷人也就罢了,干脆跟人跑了才好呢!偏偏要在人前当众兜搭,这岂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焦顺:“……”
这种脑回路焦顺着实有些理解不来,不过宁国府那爷俩或许会和他有共同语言。
他自己都不在乎老婆偷人,作为这便宜老子也不好越俎代庖,于是焦顺便好奇道:“说来我一直都有些纳闷,凭你的身量,难道还制不住一个妇人?”
夏金桂自到了薛家,就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的,依着薛蟠的暴脾气早该饱以老拳了,偏他竟一直忍着没有出手。
要说是心疼老婆吧,方才那话听着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
薛蟠看看左右,这才压低嗓音道:“哥哥有所不知,那婆娘是疯的——我头回打她的时候,她半夜拿匕首给我下面剃干净了,足足划开好几道血口子!疼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吓的我那里一个多月站不起来。”
“第二天我偷偷把那匕首收走,她却告诉我,陪嫁过来的还有好几把,见血封喉的毒药也不缺,要么别动她一根指头,要么就你死我活!”
这……
还真是挺吓人的。
焦顺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这回却是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尤三姐也就比夏金桂好上些,当初若不是被她给算计了,焦顺这么色胆包天的主儿,甚至都强忍着没敢收用。
但尤三姐平日只在家中,最多偶尔去庙里走走,焦顺和她打照面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而夏金桂却是薛蟠的正妻,两个人几乎是绑死在了一起。
这大概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他这里正宽慰薛蟠呢,太尉府的管事就找了来,说是吉时将近,请家属们前去瞻仰遗容,完事儿就该封棺了。
这年头京城的葬礼,大多都从下午挪到了上午,主要原因是因为坟地离城市越来越远,若仍是下午去,等到下葬的时候怕是都已经入夜了。
贾政得了消息,便率先去了灵堂。
又不多时,一众女眷连同畏畏缩缩的贾宝玉,也都赶了过来。
贾政狠狠剜了儿子一眼,丢下句‘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便打头领着王仁等亲属男丁,念念有词的绕着棺材转了一圈。
因一直在棺材里放了大量的冰块,尸体倒是还没有腐烂,且有刚刚有人整理过,说是栩栩如生也不为过。
等女眷们也瞻仰完遗容,王仁便从仆人手中接过了木锤,一边喊‘爹,您闪开些,别被钉子伤着’,一边将七枚铆钉依次砸进去。
紧接着灵堂内外又是哭声一片。
焦顺看了一阵子,见还有得哭呢,便自顾自回了偏厅里,拿出自己常用的熏香,准备遮去身上林黛玉的气息,免得再被贾宝玉拿狗鼻子闻出来。
不想刚熏了一会儿,探春忽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焦顺面不改色的收起熏香,随口道:“我母亲临出门时交代的,说是怕沾染了什么回去——毕竟湘云现在是双身子。”
探春倒没起疑,只无奈道:“凤姐姐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让我过来问问,看焦大哥你准备如何应对咄咄逼人的新儒学派。”
她终究是没拗过王熙凤,毕竟这凤辣子素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
当然了,她本身其实也十分好奇焦顺的对策,所以问的不是要不要紧,而是焦顺准备如何应对。
却听焦顺正色道:“不管是王阁老的新儒学派,还是我们工学,全都是为了朝廷出力,为了弘扬陛下的新政——大家既是同路人,我又何须准备什么应对?所求也不过就是公平、公正罢了。”
探春闻言英挺的眉毛一挑:“怎么,焦大哥信不过我?”
“怎么可能?”
焦顺看看左右无人,便将她拉进怀里,嘿笑道:“我又没骗你,对付新儒学派‘公平公正’四字足矣——甚至不仅仅是要公平,还要有对他们所偏向。”
“这是何意?”
探春仰起螓首,满脸的求知欲。
话说……
她最近是不是又发育了,这规模明显已经超过赵姨娘了。
“你想啊,儒生们最擅长的是什么?”
“皓首穷经?蛊惑人心?”
“那叫教化!”
焦顺认真更正道:“儒家最重教化,也最长于教化——既然是工程院,总不能考什么儒家经义吧?我这次准备建议朝廷从五方面进行考察。“
“其一曰:工程,即设计工程和领导施工的能力;其二曰科研,即开发新理论、新器械的能力;其三曰数算,这个就不用多解释了;其四曰:技艺,即实际的动手能力;最后一项则正是教化。”
“任何想要考工程院官职的人,都需要在这五项中选择四项,然后择优录取综合前列和单项前列。”
探春听完之后略一思索,便猜到了焦顺是想让新儒们选择教化这一项。
让儒生们去和铁匠木匠比手艺,且不说儒生们能不能赢的问题,就算真有几个不务正业的,又怎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抛下教化去选择考手艺呢?
“可这教化要怎么考?”
“自然是请考生们尽量详细的,设计一套推广工科制度的最佳方案了,到时候选取其中可行的择地试用,见效最快最好的可直接列为工科魁首——毕竟工科要想昌行于世,这教化也是重中之重。”
这下探春是彻底明白了。
焦顺这一手玩儿的是阳谋,皇帝眼下最期盼的,就是尽早尽快的推行新政、推行工业化,但想要更快更好的推行工科制度,就不可避免的要触动士人的利益。
新儒如果认真设计推行的话,与旧儒之间的冲突必会更加激烈。
甚至新儒之间也很可能因此产生分歧。
但若是把儒生最擅长的教化捧到这么高,新儒们却还是不肯认真设计推行,那就证明新儒是不可靠的,皇帝便再怎么着急,也肯定会另做考量。
第714章 打草惊蛇
天色刚刚蒙蒙亮的时候。豈
老徐从藕官手上接过厚厚的信封,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巷子,冲对面帮忙看顾的小贩道了声谢,拉起人力车便朝着城东紫金街的方向奔去。
其实单只是送信而已,也没必要拉着人力车一起去。
但老徐是个实诚人,拿了东家这么丰厚的月薪,却隔三差五才出一趟车,总感觉心里不够踏实,故此每次送信的时候,索性就拉着人力车一起上路,累是累了些,但心里却能因此轻快上不少。
虽然车上没人,但他依旧尽量保持着平稳,迎着逐渐亮起的晨曦匀速奔跑。
小半个时辰后,将人力车放在薛府角门前,老徐先拿毛巾仔细擦干净双手、额头的汗水,这才从人力车座位下的暗格里取出信来,轻车熟路的上前扣响了房门。
刚敲了两下,黑漆大门就敞开了半扇,薛府的门子边往外走,边朝着老徐摊开了手掌。
老徐也不多话,直接把那信递给了他。豈
那门子知道他是闷葫芦,当下只交代了句:“明儿一早还是这个点儿,你来取回信。”
说完,就转身回到了府里。
眼见达成了目标,老徐也不紧不慢的踏上了归路。
而也就在他掉头转向的时候,一辆人力车悄默声从不远处的胡同里闪出来,拉车的是个孔武有力的精壮汉子,车上坐着的则是个衣着朴素头戴毡帽的少年人。
“跟上……”
那少年人刚要发号施令,忽就见老徐跑出没多远,就停在了一处小摊前,他忙又改口:“退回去、快退回去,别惊动了那辆人力车。”
刚要迈开腿的车夫闻言撇了撇嘴,然后转过身将车又推回了胡同里。豈
等把车停好了,车夫探头探脑的往外张望了几眼,回头道:“小少爷,那人刚点了些吃的,估计且得等一会儿呢。”
“嗯。”
车上的毡帽少年微微颔首,顺势又往下压了压帽檐。
这少年不是别个,正是久不露面的薛蝌。
薛宝钗在葬礼上起了疑心,想要探一探林黛玉的底细,却又担心打草惊蛇,故此便将这事儿交托给了素来干练的薛蝌。
薛蝌打听清楚那送信的,每次都拉着辆人力车登门,一时却有些犯难,用马车跟踪吧,跟在后面走的慢了难免会引人怀疑;若是腿儿着跟踪,到时候对方拉着车跑起来,你要不要也跟着跑?这一跑,不是更扎眼了吗?
于是只好临时包了辆人力车——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干脆买一辆,但家中除了宝钗和莺儿之外,也没人摆弄过这玩意儿,万一出了差池岂不误事。豈
因是临时雇来的,为免透露出多余的讯息,所以薛蝌才故意摆出了一副冷淡的态度。
但那车夫却没有这自觉性,腆着脸凑到近前推销道:“您这一瞧就是识文断字儿的主儿,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来分报纸?我听说今儿报纸上可是有大新闻,只要看了就有机会当官呢!”
薛蝌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架不住这车夫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便只好摸出几个大子儿来,买了一份听都没听过的‘有戏时报’。
摊开报纸,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硕大无朋的黑体字:震惊!
再往下,稍小些副标题则是:屡试不第者即将否极泰来,踏入官场仕途、迈上人生巅峰!
薛蝌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起标题的,方才听车夫说什么看了就有机会当官,他还以为只是为了哄自己买报纸,而随口胡说的。
但看这标题,却似乎并非如此。豈
他稍稍提起些兴趣,于是继续读了下去:
本报据悉,新儒学派正在诚招各路英才,凡屡试不第的举人、秀才、乃至于童生,只要肯改头换面加入新儒学派,便可上承陛下新政之荫蔽,下启工学草创之东风,超脱于科举之苦,扶摇于庙堂之高!
朋友,你还在等什么?!
还不赶紧放下你手里的破书旧卷,来江西会馆一起共襄盛举!
五品六品七品八品,先到先得,机会多多!
薛蝌:“……”
这都什么鬼?!豈
薛蝌看完之后头一个念头就是:脑髓里没点贵恙的人,恐怕都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但等最初的荒诞感过后,再往深里细一琢磨,这篇文章又似乎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王哲王阁老就是江西人,新儒学派选在江西会馆广纳贤才,也并非是什么咄咄怪事。
而只要新儒学派能取代工学,成为皇帝的新宠,日后加官进爵似乎也在清理之中——连焦顺这个家奴出身的都能做祭酒,那些落第举人、秀才,论起来总不会比他还差吧?
不过这种事儿能做不能说,如此公开宣扬出来,只怕……
薛蝌正盯着报纸皱眉沉吟,忽听那车夫道:“小少爷,那人要走了,您坐稳了,咱们这就跟上去!”
说着,拉起人力车就冲出了胡同口。豈
薛蝌忙把那报纸叠起来贴身放好,然后扶着两下里稳住身形。
两辆人力车就这般一前一后的出了紫金街,然后眼瞅着前面的老徐就奔着西直门去了。
到了西直门外,老徐又毫不停留的拐进了一处大杂院里。
薛蝌探头往里面张望了几眼,正疑惑林黛玉怎么沦落到这般乱七八糟的地方,忽听那雇来的车夫道:“小少爷,这里面是别家的车厂,咱们可不方便进去,要不您自己……”
“且不急。”
薛蝌犹豫了一下,摆手道:“再等等,看他什么时候出来。”
他本就不敢相信,林黛玉那样的女子,会住进这样龙蛇混杂的所在,如今听说里面是车厂就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豈
既然林黛玉并不在此,那不管送信的车夫是去里面做什么的,最好都不要急着打草惊蛇。
于是人力车又远远停在了马路对面,薛蝌交代车夫盯紧车行,然后拿起报纸又开始揣摩起来。
别说,他还发现了这报纸的另一桩好处,那就是比帽檐更能挡住别人的窥探,看起来还没有大檐帽那么可疑。
沉浸在揣摩报纸背后,那些暗藏的朝堂党争倾轧之中,时间便过的飞快,直到那车夫不耐烦的嘟囔声,打断了薛蝌思路,他才发现已经足足等了将近三刻钟。
这么久还没出来,总不能再继续等下去吧?
薛蝌犹豫了一下,便吩咐车夫在此等候,自己装作是要雇车的客人,低调的走近了车厂。
刚进门十几步,就有伙计迎上来热气招呼。豈
薛蝌一边拿临时编好的词儿搪塞,一边偷眼四处打量。
等到确认车厂里并没有那老徐和那辆人力车的踪影,又发现车厂还有个后门时,他顿时顾不得再装什么客人了,摸出块散碎银子丢给那伙计,指着后门问:“先前我看到有辆不一样颜色的人力车进来,是不是又从后门走了?”
“不一样颜色的人力车?”
那伙计得了赏钱喜不自禁,忙不迭拢进袖筒里,陪笑道:“小的方才没在这儿守着——您老稍安勿躁,我这就给您打听去!”
说完,便小跑着去找旁人印证。
不多时他折回来确定道:“是有辆外来的人力车,进门说是走错了,赔了几句不是,就急急忙忙从后门借道走了。”
“当时就走了?”豈
“反正听说是没怎么停。”
大意了!
听到这里,薛蟠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漏了行迹,当下愧悔的一顿足,有些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堂姐交代——昨儿把这差事交给自己时,堂姐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宁可跟丢了,也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自己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谁成想……
主要也是没能预料到,一个送信的车夫会如此警惕——不是说那林姑娘不是无依无靠吗?她又是从哪儿找的这等人?
锤头丧气出了车厂,就见自己雇来的车夫,正拉着几个路人口沫横飞的推销报纸呢。
真不知这家报馆给了他多少好处,值得他如此卖力。豈
眼见‘东家’回来了,那车夫才悻悻的放过了那几个路人,回头冲薛蝌赔笑解释道:“让小少爷见笑了,这报纸是刚刚找上门我们车厂的,说是想先闯闯名声,头两期一分钱都不收,卖多少我们只跟车厂三七分成就行。”
闯闯名声?
一分钱都不收?
这下薛蝌越发确定这家报纸心存不轨了,不过他们也确实有眼光,能找到人力车帮着卖报纸——人力车虽然比马车便宜不少,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起的,乘客大多都小有身家,识字率相对较高,说来也算是精准投放了。
不过他眼下也没心情再琢磨这些,坐回人力车上,一路愁眉苦脸的回了紫金街。
等回到家门前,薛蝌边下车边递过去二两碎银子,吩咐道:“我这里用不到人力车了,你先去回去吧。”
那车夫顿时大喜,这说好了是包一天,车钱早就给了,如今添了赏钱不说,自己还能接着去拉活儿,岂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儿?豈
当下对着薛蝌千恩万谢。
薛蝌摆摆手,正欲返回府里,忽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哨声。
这个动静现如今京城人最熟悉不过了,转头望去,果不其然是几个公差边吹边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眼见薛蝌和车夫看向自己,为首的公差抬手指着二人道:“都给我站住别动!”
薛蝌自然不惧,但却怀疑这与那金蝉脱壳的车夫有关,正犹豫是该静观其变,还是直接亮明身份,就见那几个公差如狼似虎的扑向了马车,轻而易举从座位底下翻出一大堆报纸来。
“哼~”
为首的公差昂着头问:“谁是车夫?”豈
其实不用问,他的眼睛也已经做出了选择,毕竟薛蝌那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卖苦力的。
“差爷。”
车夫点头哈腰的陪笑道:“这是怎么了?咱可是遵纪守法的老实人,跟王法沾边的事儿,是半件也不敢……”
“少特娘跟老子贫嘴!”
为首的公差不耐烦的拍了拍报纸,瞪眼道:“这些报纸就没在通政司备案过,且上面都是些胡说八道的东西,你卖它,就是犯了王法!”
那车夫听的直愣神儿,旋即就叫起了撞天屈:“我的差爷哎,您瞧我这又不认识字儿,哪知道上面写的是真是假?再说这也是车厂发下来的,跟我没关系啊!”
“你虽然不认识字儿,可也没碍着你满世界宣扬啊!”为首的官差冷笑数声,指着不远处的混沌摊道:“那摊主就是证人!”豈
说着,又大手一挥道:“连人带车,都给我带回衙门去!”
几个手下得令立刻动起手来,又的去捉那车夫,有的去拉车。
“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收我的车?!卖报纸的又不是我一个人!”那车夫竭力挣扎喊冤,因他生的精壮,一时几个公差竟拿他不住
为首的公差见状顿时恼了,摘下腰间的胶皮棍儿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狠砸,直打的车夫哀嚎不止,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等为首公差打累了,又见这会儿的功夫,街上看热闹的人已经聚集了不少,便喘着粗气大声道:“都给我看好了,这就是妖言惑众的下场!你们谁手上有那‘有戏时报’的,最好趁早交上来,若不然触犯了王法天条可没处后悔去!”
说完,便命手下将那车夫绑起来丢到车上,连人带车拉着往顺天府衙门去了。
后面围观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已经看过那报纸的便给左右科普了一番。豈
听完后,有人便不屑道:“怪道要抓他,这当官能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你还别说,照这报纸上说的,像当官还真未必就有多难!”
先前那人说着,干脆从袖筒里摸出份报纸来,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
这篇短文荒诞离奇浅显易懂,街上倒有一多半都听明白了,只是却愈发不肯相信。
“你们懂什么?”
那人嗤笑一声,指着报纸上的文字道:“这分明是有人在像给王阁老使绊子,上面要都是假的,那还下这么大力气有个鸟用?”
众人听了这话,才有些将信将疑。豈
内中有走心的,便悄悄跑去江西会馆打探消息,再然后就有风声悄悄流传开,说那报纸上的报道乃是九真一假。
王阁老的人,确实是在江西会馆广纳贤才,且也确实曾暗示前去投效的人,只要改换门庭成为新儒,日后就能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唯一不实之处就是,人家暂时只招江西人。
这下子新儒学派顿时又被冲上了风口浪尖儿,连带着江西老表也风评被害。
第715章 打草惊蛇【续】
薛府后宅。
听薛蝌满面羞惭的,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薛宝钗也是颇为惊诧,低头沉吟道:“此事确乎有些古怪,林妹妹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何旬日间就能找来这样的帮手?”
按照这个思路一琢磨,林黛玉跑去戏班子采风的事情,似乎也平添了许多可疑之处。
“姐姐。”
薛蝌自责道:“这事儿都是我的错,明明你事前已经再三叮咛,偏我还是……”
“好了。”
薛宝钗抬抬手,不以为意的摇头道:“碰上这样的人,任谁来了怕也要打草惊蛇——说到底还是我冒失了,合该想些更稳妥的办法才是。”
又宽慰了薛蝌几句,姐弟二人这才别过。
薛宝钗回至书房,原本古井无波的鹅蛋脸上,立刻透出些许焦躁来。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就是不知道林黛玉获知此事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会不会本来无心与自己相争,因着此事,反倒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她是越想越觉得没底,毕竟林黛玉虽不似宝玉那般胡搅蛮缠,可若是一旦较起真儿来,却也容易意气用事。
“宝钗、宝钗~”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薛姨妈的声音。
宝钗连忙敛去愁眉,起身快步迎了出去,就见薛姨妈手里捏着张纸片,正从堂屋里探头往院里张望。
“妈妈,我在这儿呢。”
宝钗忙答了一声,绕过花圃迎至堂屋台阶前,笑问:“您这风风火火的,又是得着什么宝贝了?”
说着,便故作好奇的往她手上扫量。
薛姨妈却不答话,使了个眼色示意女儿跟自己进屋说话。
等到了堂屋里,就见薛姨妈将手里的纸片往保持啊眼前一递,道:“昨儿忙的昏天黑地,竟就把正事儿给忘了个干净——喏,拿着,这是你姨妈刚刚差人送过来的。”
“是什么?”
宝钗边问边接过来,拿到眼前端详,旋即诧异道:“这是车厂的干股契书?”
“对,就是跟皇上还有畅卿一起开的那家。”
薛姨妈反手用力捶了捶肩膀,直震的襟摆里宣腾腾乱颤,又满脸倦怠的道:“昨儿在你舅舅那里,她便说要把这契书交给伱收着,偏后来累的狠了,回来就忘了跟你提起这事儿。”
宝钗见状,忙将母亲按坐在椅子上,一面帮她揉肩敲背,一面道:“要找我说,其实不该收的,收了反倒显得咱们当真恼了宝玉似的。”
“还是收了吧。”
薛姨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姨妈当着我的面都哭出来了,说是手头上也只这契书还拿得出手,让咱们万勿推脱。”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这又不是给咱们家的,等下月底你出嫁时,自然还是要带过去的。”
说是这么说,但这契书既然交到了薛宝钗手上,也就意味着王夫人彻底放弃了财政大权,甚至还倒贴了大半身家——这车厂当初就是她拿体己银子建起来的。
“要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薛宝钗见母亲这么说,也就没有再提该不该收契书的事儿,只道:“当初姨妈咬牙拿银子出来,不过是因为圣意难为罢了,原想着能少赔一点都是好的,熟料焦大哥果有点石成金的本事,瞧眼下这势头,往后只怕不会比轮胎买卖进项少太多。”
“可说是呢。”
薛姨妈满脸欣慰中,又带了三分与有荣焉:“我原还担心你去了那边儿,少不得要为银子的事儿发愁,如今有这契书在,手头上可就宽裕多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道:“那轮胎生意,还不一样是畅卿帮忙弄起来的?”
“也亏是焦大哥念着旧情。”
薛宝钗感同身受的点头:“若没有轮胎生意撑着,那府里只怕早就难以为继了——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只盼着焦大哥这次能平平安安的才好。”
薛姨妈听了这话,脸上却不禁有些古怪。
焦顺念旧情不假,但念的怕也不只是‘旧’情,且对于荣国府的男主人而言,他现如今怕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当然了,好‘抱’是一早就享受了的,还是双份儿。
“妈妈?”
半晌不见母亲再开口,薛宝钗忍不住疑惑的唤了一声。
薛姨妈这才回过神来,生怕女儿追究自己方才的异状,忙那话岔开道:“说到轮胎生意,你舅母前阵子其实一直想要把轮胎铺子的干股低价转给畅卿,一来也好让他往后承情照拂一二;二来卖干股换来的银子,也可以贴补一下家用,算是一举两得了。”
“谁知后来听说畅卿有可能失势,你舅母便又改了主意,昨儿还问我,咱们家要不要把那些干股接过来呢——她也不想想,若是畅卿也似这般势利,你表哥如今只怕现还在天牢里关着呢!”
听完母亲的牢骚腹诽,宝钗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无奈道:“舅妈真是糊涂了,锦上添花哪抵得过雪中送炭?莫说焦大哥屡屡转危为安,这次也必能遇难成祥,就算真的有什么不测,她届时再找理由拖延一番,焦大哥难道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薛姨妈原本只是不耻大嫂的势利眼,如今听了女儿的剖析,却又犹豫起来。
一方面,她还是希望娘家能受焦顺照拂的,此时若趁着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去劝大嫂回头是岸亡羊补牢,应该也还来得及。
但另一方面,她对于大嫂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做法十分不满,尤其受害人还是焦顺。
最后思来想去,她还是放弃了将这番话转告给大嫂的念头,左右有自己在,真要是有什么事情能帮也就帮了,若让畅卿欠了王家的人情,往后遇到帮不了的事情,大嫂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埋怨呢。
…………
与此同时。
桃花巷苏宅。
林黛玉放下手里的勾线笔,将画稿小心翼翼吹干了,从头到尾反复端详了几遍,虽然没有找到什么明显的瑕疵,但最终还是将其放进了废稿堆里。
每每等待薛宝钗回信的时候,她除了整理旧稿之外,还在尝试为已经成文的书稿配上绣像,要说林妹妹的画工也颇了得,至少比起外面那些粗制滥造话本强了不止一筹。
但见惯了名家大作,以及惜春那颇有灵性的画技,再看自己这水准之上的作品,就总觉得差强人意,配不上自己与宝姐姐苦心创作出来的书稿。
算了~
实在不行等以后再专门请个画师吧。
放下废稿后,林黛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决定暂且休息一会儿再说。
于是便开始整理桌上的文房四宝,结果却又在镇纸下面,发现了一些怪模怪样的画作。
林黛玉微微蹙眉,扬声唤道:“紫鹃、雪雁,你们来一下!”
外面紫鹃答应一声,不多时便喊着雪燕一起到了书房里。
林黛玉指着那几张怪画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呀~”
雪雁见了,立刻抢着道:“前儿我跟大爷说,您最近在给话本画绣像,大爷就在书房里随手画了几张涂鸦,当时好像就放在桌上了。”
听是焦顺所为,林黛玉面色稍霁,摆摆手示意二人退出去后,原想着将那涂鸦收起来,却发现前面两张似是练笔之作,后面却是用那古怪的画风,画了个简短的小故事出来。
【说是关羽死后,先主刘备怒而伐吴,诸葛亮坐镇蜀中。
头一幅画画的是诸葛亮稳坐中军帐,左右赵云、马良陪侍在侧,正听一个探马报称我军大胜,已经向吴国境内挺进六百余里。
赵云马良尽皆大喜过望连声叫好。
第二幅相差仿佛,探马报称我军又胜,挺进八百里有余。
第三幅再挺进七百五十里……
赵云马良愈发欢天喜地,只诸葛亮沉吟不语,等到第四次得报时,忽然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我军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看到这里时,黛玉还以为诸葛亮是预料到了‘火烧连营’一事,不想赵云马良追问之际,那诸葛亮却道:“若此前的捷报并非谎报军情,我军目前已经深入东海,距离岸边足有五六百里之遥,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林黛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拿手背掩住樱桃小嘴儿,再看那画时便多了三分新奇与探究——虽然焦顺的画技堪称灾难,但配合上内容和这丑怪丑怪的画风,倒颇有些诙谐之趣。
尤其想到这是焦顺在与王阁老为敌时,特意画出来给自己解闷的,林黛玉便越看越是喜欢。
遂又铺开文房四宝,按照这画风重新绘制了一番。
这精修版刚刚画完,忽就听外面大呼小叫起来,林黛玉放下画笔,纳闷的走出书房,却见王嬷嬷和几个丫鬟,正围着车夫徐大哥七嘴八舌的追问着什么。
她略一迟疑,便又退回了书房里。
错非必要,她并不喜欢与外男照面,左右不管是出了什么事,紫鹃雪雁都会向她禀报,所以她只需在书房里稍安勿躁的等候即可。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紫鹃和雪雁就进了书房。
“可了不得了!”
又是雪雁抢先开口:“徐大哥说今儿回来的时候,有人在他后面跟梢呢!”
“什么?!”
林黛玉闻言吃了一惊。
“姑娘别急。”
紫鹃紧跟着补充:“徐大哥机警的很,当时就把他们引到了外城,然后找了家车行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林黛玉略略送了一口气,但心中的疑惑却并未减少分毫——她与薛宝钗建立联络已有月余,这么久了两下里一直相安无事,却怎么今儿突然就有人暗中盯梢?
雪雁见状,提议道:“姑娘,要不咱们把大爷请来拿个主意吧?”
紫鹃虽然没说话,却也是一脸认同。
“这……”
林黛玉略一思索,最后摇头道:“且先不要惊动焦大哥,我料定宝姐姐必然不会将咱们的事儿宣扬出去。”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暗中跟踪,但通过这阵子与薛宝钗的书信往来,基本能够确定薛宝钗并不希望,自己仍滞留京城的消息被别人——尤其是被荣国府知道。
于是她拿定主意道:“且先晾上几日,然后我写信把话直接挑明,再看宝姐姐如何反应。”
“这……”
紫鹃和雪雁面面相觑,姑娘素是个有主见的,但这可不是小事儿,一旦薛家把消息捅到荣国府去,主仆几个必将陷入万般尴尬的境地。
姑娘给焦大爷做外室的事儿,到底不好明言——可要是不说的话,宝二爷又惦念着要娶姑娘过门,这可如何使得?!
故此等离开书房后,两人难得的达成了共同意见,觉得这事儿必须要让焦顺知道才成。
于是两人便又结伴去寻王嬷嬷‘拿’主意。
不多时,老徐就再次拉着马车出了桃花巷,一路直奔工学而去,结果沿途路过顺天府衙门时,却被乌泱泱的人给拦住了去路。
他一面拉着车努力往前挤,一面也有些好奇这些人究竟在瞧什么热闹。
就听前排有人指指点点道:“这王阁老当真好手段,上午这些车把式才卖的报纸,中午就全都抓回来枷号示众了。”
“哼~”
他旁边那人冷笑道:“就算是把人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亏江西还是文盛之地,不曾想竟出了这么些数典忘宗叛徒!”
“就是、就是!”
又有人附和道:“他便把京城里所有的车把式都抓了,也难堵悠悠众口!”
看衣着打扮,这三人显然都是儒生。
就在他们公然声讨王阁老,顺带臧否江西人的时候,忽就听有人大喊道:“大新闻、大新闻!礼部右侍郎李彦李大人亲临江西会馆,号召江西士子要持身守正潜心向学,切不可沾染歪风邪气自轻自贱!”
只这一声,围在顺天府门前的儒生们,连带一些对朝堂有所关切的人,尽皆哗然。
礼部右侍郎李彦也是江西人,在礼部经营多年,曾数次出任科举主考官、副考官,堪称是桃李满天下,论权势虽不及王哲,却也足以对其江西党魁的地位发起挑战!
前儿大家不是都说,王阁老野心勃勃有望问鼎首辅么?
怎么才一转眼的功夫,连他们自家乡党都造反了?
再这么下去,怕是没等摘了工学的果子,他自己先就要众叛亲离了!
第716章 难与争锋
从顺天府门前的人潮中脱身出来,老徐很快便赶到了工学,并向守门的衙役出示了焦顺留下的凭证。
那些衙役验看完凭证之后,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却告诉老徐,祭酒大人眼下并不在衙门,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被内阁叫去宫里备询了。
至于需要备询的事情,自然正是焦顺一早递上去的《论工程院考评疏》。
说实话,王哲王阁老虽然自觉稳操胜券,但也并未因此轻视焦顺,反而在暗地里做足了准备,将工学上上下下的因素全都通盘考量了进去。
可他还是没能预料到,焦顺会别出机杼,直接把这场争斗扩展到了工学以外,更将原本新儒与工学之争,变成了新政与守旧势力之争!
猝不及防之下,原本定下的策略自然就用不上了。
按照他的想法,最好能将这份奏折押后再议,但内阁从来就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尤其是在创立新儒学派之后,他王哲更是成了内阁里的少数派。
因此还没等找出押后再议的理由,武英殿大学士徐辅仁便大手一挥,表示这篇文章完全可以一字不改的递到御前。
然后又故意拿话堵王哲:“连焦顺这等人亦知教化的重要,既然王阁老总说新儒也是儒,料来肯定不会在这上面输给什么工读生吧?”
王哲一时哑然。
这正是奏折里最让人为难的地方,既然是儒生,哪有不重视教化、擅长教化的?所以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新儒学派是不想接也必须要接。
但真要是吞下这一剂毒药,那日后想要进入工程院的新儒,大多都免不了要直面新旧势力相争的最前线——别说有多少人能做到了,就算是有这个实力,只怕也未必有勇气去承受这份压力。
到时候若连参加的人都寥寥无几,那新儒入主工学的事情,自然也就虎头蛇尾不了了之了。
真是好个不学有术的焦畅卿!
王哲心下喟叹不已,面上却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捋须道:“正因涉及到教化,才更应该慎之又慎,切不可操之过急。”
“哈哈……”
徐辅仁闻言哈哈一笑,反问道:“若是这么论,新儒也才成立未满半载,又何必急于设立什么工程院?”
“徐阁老,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徐某难道就不是……”
“好了!”
一直没开口的次辅贺阁老,这时放下了手里的奏折,道:“王阁老说的在理,既然涉及到教化,便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这样吧,且先将那焦畅卿请来,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让他当面解说清楚之后,再递交御前不迟。”
这话明着看似不偏不倚,甚至是在偏向王哲,实则却是封死了王哲押后再议的企图——虽然贺阁老与徐阁老也同样希望能压制削弱工学,但却更不想看到新儒做大!
他二人态度一致,王哲又被焦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也想不到太好的办法拖延,于是只得表态附议,命人去请焦顺来当面质询。
只是等到焦顺奉命入宫后,却并没有被领到文渊阁,而是直接被带到了乾清宫。
这是因为皇帝等的不耐,抢在焦顺入宫之前,就派人催促内阁尽快对焦顺的奏折做出评判。
后来得知内阁有意召见焦顺后,皇帝便干脆将三位阁臣请到了乾清宫里,准备等焦顺来了之后,直接开一场御前会议,以便将设立工程院的事儿尽早定下来。
焦顺匆匆赶到的时候,皇帝已经在吴贵妃的协助下,看完了那封奏疏,正准备询问王哲的看法,听说焦顺到了,便忙命他入内见驾。
等焦顺一进门,半歪在龙椅上的皇帝,便忍不住赞叹道:“爱卿果然不负朕望,这教化之功选的、选的好啊!”
“臣愧不敢当。”
感受着王哲审视的目光,焦顺冲着御座微微躬身,从容不迫的扬声道:“臣也是受王阁老启发,才发现了工学眼下最大的短板——臣从来就不认为,工学和儒学没办法兼容并蓄,若能凭借教化破除偏见弥合分歧,使士农工商并行不悖各展所长,方是天下、是朝廷、是万民之福!”
“好好好!”
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不出预料又引来了皇帝的击节赞叹,同时他将一只独眼转向了王哲:“焦祭酒此言,王阁老以为如何?”
王哲从焦顺脸上移开目光,侧转身形恭声道:“焦祭酒此言公忠体国,臣附议。”
打从得知皇帝准备召开御前会议,他就知道事不可为了——在内阁里还能打打机锋,可当着皇帝的面,但凡对这个问题迟疑上一秒,都是在为新儒学派挖坟掘墓。
说白了,所谓的新儒学派,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争夺圣眷以及新政的主导权,而临时拼凑出来的皇协军罢了,如果不能表现出火中取栗的勇气,那皇帝又凭什么信重新儒?
而对王哲的表态,皇帝自然也十分高兴,当下又兴致勃勃的与众人探讨起了工程院的职责义务,以及院士、工程师的品阶待遇。
但皇帝这亢奋的状态却没能持续太久,也就一刻钟的功夫,还不等探讨出什么成果来呢,他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起了哈欠,那只独眼也忽张忽合的,到最后更是不自觉淌出眼泪来。
次辅贺阁老见状,忙主动叫停了讨论会,表示设立工程院的具体细节还需内阁斟酌过后,再递交御前。
皇帝就此宣布散会,三位阁老当即躬身告退,只独留焦顺一个在乾清殿继续面圣。
在众人走后,皇帝边打哈欠边道:“爱卿的提议哪里都好,就是靠教化之功来评定院士,会不会太过耽误功夫了?”
其实官场上考评升迁,为期一年至三年属于标配,但皇帝显然等不及那么久了。
“这却也容易。”
焦顺笑道:“只需定下条规,让参评的士人从速行事即可,如此也算是给考评平添了些难度——大浪淘沙之下,依旧能够进入工程院的新儒,必是推行新政急需的英才!”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颇有种‘天下英才入我彀中’的得意,还待说些什么,却又不受控制的连打了几个哈欠。
瞧皇帝这副模样,再想想他似乎最近咳嗽的少了,焦顺就猜到皇帝多半是加大了镇痛、止咳的药量,而这两样向来又是成瘾性的重灾区,一般若无必要,御医们肯定不会开出这样的药方。
难道说……
焦顺心下有些沉重,虽然皇帝最近急功近利的做法,让他很是有些不满,但隆源帝对他毕竟有知遇之恩,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隆源帝能多活两年的。
唉~
看来必须要加大对小皇子的忽悠力度了。
…………
话分两头。
另一边三位阁老结伴出了乾清宫,路上边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拨。
前面是低声交谈的贺阁老与徐阁老,王哲则独自缀在后面沉吟不语,如今考评的事儿木已成舟,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降低这件事儿对新儒学派入主工学的影响。
而要做到这一点,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宣扬只要进入工程院,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其实他私下里早就在宣传了,只是宣传的力度没那么大,更没有那么直白罢了,现如今只要扩大宣传的力度和范围,应该能尽量多的笼络到一批人过来。
虽然这么笼络来的人难免良莠不齐,就真进了工程院,也未必会像自己设想的那样行事,但现在也只能先解决有无的问题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王哲回到文渊阁就打算临时告假回家,好尽早把这事儿铺派下去。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呢,就有内阁属吏前来奏报,说是顺天府拿获了一批妖言惑众之人,因事涉王阁老,所以顺天府那边儿特地行文过来,请示该如何处置。
听说有谣言涉及到自己,王哲便命取行文来过目。
结果一看之下登时面色大变,愤然将那行文拍在桌上,咬牙道:“好个顺天府、好个贾雨村!”
他直到此时才听说此事,自然不可能提前让顺天府拿人,但顺天府如此大张旗鼓的拿人,外面却肯定会将此事归咎在他身上!
若说这是贾雨村无心之失,那王哲是决计不信的。
当下忙命人打探此事的具体事宜,以及眼下带来的影响。
结果后续传来的消息,却是让王哲愈发恼恨。
尤其是‘只招江西乡党’的说辞,分明就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新儒当中确实是以江西人居多,但原因却不是他只招江西乡党,而是先前新儒学派号召力还不够强,肯群起响应的也就只有他那些乡党了。
这‘只招乡党’的说法分明就是倒因为果!
但问题是人们大多只看结果,谁又回去剖析这背后的成因?
王哲愤恨之余,忙又命人去知会自己的心腹党羽,准备开个碰头会,尽量弥补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至于那贾雨村,且留待日后再找他算账便是!
等到王哲返回家中,所召见的心腹党羽便纷纷登门,只是来的比想象中少了些,且见了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哲心中又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当即唤过最亲近的心腹询问究竟。
“好叫阁老知道。”
那人愁眉苦脸道:“礼部李侍郎刚刚去了会馆,号召江西学子士人守身持正、潜心向学,切不可沾染上歪风邪气。”
王哲一听这话,只觉胸中翻涌,险些当场呕出血来。
他方才还想着扩大宣传,好补上临阵退缩之人的缺额,如今倒好,直接被人来了个釜底抽薪!
江西乡党一旦内讧起来,他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余力再广纳贤才与焦顺争雄?!
届时若只有寥寥几人进入工程院,别说是抢夺工学的控制权了,不给那焦顺做嫁衣当陪衬就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恍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颓然的瘫坐在了椅子上,苦笑摇头道:“狮儿难与争锋,我到底还是小觑了他。”
第717章 ZJM
是日下午。
戴权蹑手蹑脚的从帘幕后步出,冲正躬身静候的贾元春摇了摇头,压着嗓子道:“娘娘还是照老规矩,先用朱漆封起来吧。”
贾元春闻言微微颔首,旋即拿出专用的封皮,将自己今天整理总结的政务摘要装进里面,又用朱漆红泥封好了,交由戴权代为保管。
“有劳公公了。”
最后她冲戴权微一躬身,便迈步出了乾清宫。
走出一段路之后,见左右再无旁人,她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哀婉之色。
虽然皇帝因忌讳的缘故,勒令她不可踏入帷幔后面半步,但这些天下来,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皇帝的身体正每况愈下?
想想当初在潜邸时,两人举桉齐眉夫唱妇随的恩爱;再想想年初皇帝中风后,所表现出来的冷酷绝情,她心里是五味杂陈。
“妹妹、妹妹留步!”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了吴贵妃的呼唤声。
贾元春回头看去,见她正快步从后面追赶上来,不觉有些诧异:“姐姐怎么也出来了?”
“晚上就该丽妃当值了。”
吴贵妃走到近前,不以为意的甩着帕子道:“她急着来献殷勤,我可不就只能退位让贤了?”
贾元春自然知道这话不尽不实,多半是丽妃瞧出她不耐乾清宫拘束,所以才会提前跑来换岗的。
唉~
虽然自己和皇后都曾劝谏过吴贵妃,但吴贵妃却实在不是个有城府的,有些时候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其实早都被别人给看穿了。
不过也或许正因为是这样的脾性,皇帝才更不会担心她日后擅权。
边想些有的没的,贾元春笑道:“也就是娘娘宽宏大度,若换了别人,只怕巴不得长在乾清宫才好呢。”
“害,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吴贵妃受她吹捧,愈发面有得色,有意无意的往元春胸前扫了眼,见她略略躬身含胸,不觉又添了三分满意。
又与贾元春寒暄了几句之后,她便打眼色示意宫女嬷嬷们退到一旁,然后问:“妹妹,今儿这场御前会议我有些没看懂,到底是谁输谁赢来着?”
贾元春其实早就猜到了她的来意,毕竟这吴贵妃基本将自己当成了工具人,若非有事垂询,也不会专门来找自己。
于是便将会议上众人一问一答,以及背后所蕴含的深意,掰开揉碎解释了一遍。
虽然竭力讲的浅显易懂,但吴贵妃最后还是听的有些发懵,最后揉着太阳穴发愁道:“听你意思,是那焦顺赢了?”
“还不敢说已经十成十的赢了,但眼下确实是王阁老吃了暗亏。”
“我就说嘛!”
吴贵妃见自己‘猜’对了,当下洋洋得意道:“我当时瞧王阁老面上就有些不对,原来是吃了那焦顺的哑巴亏。”
旋即又感叹道:“以往你们说他不学有术,我还不敢尽信,哪知道他连阁老都敢硬顶,甚至还能战而胜之!”
从最初开始,她对焦顺的观感可说是一变再变,到如今也终于不得不承认,焦畅卿虽然不是科班出身,论能力却未必逊色于那些进士官,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问清楚自己想问的,吴贵妃就毫不犹豫撇下了贾元春,径自回了自己的钟粹宫。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贾元春忍不住再次感叹,当初谁又能想的到,以胆小怯懦闻名的吴贵妃,竟还有如此张扬的一面?
感慨完,她也领着抱琴等人回到了景仁宫。
正要进门的时候,忽就嗅到了一股骚臭气息,那味道,似乎是什么猫狗的排泄物,但又不仅仅只是排泄物的样子,气味要更为难闻一些。
景仁宫门外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元春看看景仁宫的大门,再看看对面延禧宫的大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深究此事——以她如今的状况,本也不该再节外生枝了。
话分两头。
却说吴贵妃回到钟粹宫后,便准备沐浴更衣,然后去储秀宫里寻皇后说话,顺带也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深入分析的结果分享给皇后。
只是宫女们刚抬了浴桶来,还没等她脱衣服呢,就听宫人禀报,说是容妃来了,希望能见娘娘一面。
“嘁~”
吴贵妃嗤之以鼻,冷笑道:“她这时候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不见!”
宫人领命出去了,不多时却又折了回来,满脸为难的禀报:“娘娘,容妃听说您不肯见她,便直接跪在了宫门口,您看这……”
“跪下了?”
吴贵妃略略有些吃惊,但想到皇帝最近的身体状况,便断定容妃多半是病急乱投医,于是又不屑道:“她想跪,就让她跪着吧,我倒要看看她能跪多久!”
说着,便欲宽衣解带。
那传话的宫人忍不住提醒道:“娘娘,这要是传到皇上、或者太后娘娘那里,只怕……”
吴贵妃脱衣服的动作一僵,虽然她总是忍不住想把自己往太后的位置上套,但比起真正的太后来,她眼下显然还不够看。
再想想‘去母存子’的旧例,吴贵妃一跺脚道:“罢罢罢,那本宫就去瞧瞧她到底耍的什么把戏!”
说着,板着脸步出了寝宫。
等看到容妃虽然跪在宫门口,却仍是挺胸抬头不由又添了三分不喜——宫中心胸宽广的人多了,她偏偏就只针对容妃,难道就因为容妃的最大不成?
哼~
真正的原因是容妃目中无人,走到哪儿都不忘挺着胸脯,炫耀哪两块肥肉——至少吴贵妃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她这番心思若是被容妃知道了,估计容妃就要大喊撞天屈了,她哪里是刻意炫耀,实在是如若不努力挺起胸膛,甚至微微后仰的话,就容易被那一对儿累赘带偏重心。
“姐姐!”
眼见吴贵妃迎出来,容妃忙装出一副惶恐悔恨的模样,膝行两步仰头道:“姐姐,我知道错了,求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
可吴贵妃走得近了,却发现她明显刚刚沐浴过的样子——若是心中没有偏见,这倒可以解读成容妃十分重视这次登门请罪。
但谁让吴贵妃素来就对她有偏见呢。
当下心中冷笑,暗骂这死肥婆果然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自己面前演的凄凄惨惨,实则还有闲心在这不早不晚的时候沐浴!
“哼~”
于是吴贵妃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容妃缘何前倨后恭?”
容妃暗恨,自己那里前倨后恭了,分明是你莫名其妙发火,让我当众下不来台,如今竟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更让容妃生气的是,她最初还以为吴贵妃是在皇后那里碰了钉子,所以才迁怒自己的,谁成想这两个人的关系从此一日千里,到最近更是如胶似漆一般。
那自己当初她无故冲自己发疯,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心下腹诽不已,但容妃嘴里却是满口讨饶哀求、自承其错。
若换个心肠软的,少不得也就将事情揭过去了,吴贵妃的心眼却与她的体型相彷,听了半天忽然诘问道:“那你先说说,自己都有那里做错了?”
这让容妃如何作答?
她打心眼里就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
但现在不回答也不行,毕竟她还指望着能哄住吴贵妃,以便找到对繇皇子下手的机会呢。
于是只好道:“当初我不该怂恿娘娘去试探……”
“什么试探?!”
吴贵妃突然拔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话,怒冲冲道:“你别在我这里惺惺作态了,我急着去储秀宫,哪有空听你这些胡言乱语!”
说着,根本不给容妃辩驳的机会,便急匆匆出了钟粹宫。
等在储秀宫中见了皇后,她气休休的表示,等日后姐妹两个掌了权,必要将容妃这个厌物赶到冷宫去。
皇后一边亲自给她斟茶,一边温柔笑道:“她又怎么你了,值得妹妹生这么大的气?”
“还能怎么?”
吴贵妃恼道:“她方才拿那两道奏折的事儿威胁我来着!这妇人早晚是个祸患,姐姐若担心坏了名声,到时候就由我出面好了!”
“你啊你。”
皇后无奈摇头:“她便真是个祸患,也只能在眼下招祸,等到日后却又怕她何来?”
吴贵妃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等到自家儿子登基了,她一个过了气的老女人,难道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皇后见她哑口无言,又无奈笑问:“怎么,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
“自然还有别的事儿!”
吴贵妃忙把御前会议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又赞叹道:“今儿姐姐是没瞧见,那焦顺一番连消带打,竟让王阁老吃了哑巴亏,他这何止是不学有术而已,简直就是、就是……”
说到这里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一时卡了壳。
皇后见状掩嘴直笑,道:“妹妹总说自己没主见,偏谁说了也不信,今儿自己亲眼得见才算是信了。”
说着,又忍不住叹道:“可惜也只是有才无德罢了。”
吴贵妃对此却不怎么认同,有才无德又怎么了?那些尚书阁老们哪个不是有才又有德,还不是一个劲儿的跟皇帝唱反调?
反倒是焦顺这样有才无德的,只要以利诱之便可收为己用。
当然了,这番分析也不是吴贵妃原创的,而是上次贾元春帮着剖析出来的,所以并未涉及到那两封密折的事儿。
既然诱之以利就足够了,那再加上把柄在手,这焦顺自然可以大用、重用!
…………
与此同时。
焦顺回到工学后,因得报说是有人曾拿着自己的信物找上门来,便猜到是林黛玉那边儿有什么急事。
于是忙自己给自己批了假,匆匆赶奔桃花巷。
等进门之后,他拉着林黛玉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遍,这才如释重负的道:“妹妹没出意外就好,我才从宫里出来,就听说妹妹派人找我,生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所以就赶紧告假回来了。”
林黛玉闻言,立刻白了旁边的紫娟一眼,嗔怪道:“我不是说了,先不要惊动大爷的么?”
然后,才将老徐被人跟踪的事情说了。
焦顺听了却并不觉得奇怪,反倒自责道:“都怪我一时忙昏了头,竟忘了专门跑一趟提醒妹妹——其实昨儿在葬礼上,那宝玉也不知怎么,竟就嗅出了我身上沾染的气息,当着众人的面就闹起来。”
“什么?!”
林黛玉闻言大惊失色,她如今虽已经渐渐习惯了桃花巷的生活,但却绝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做了外室——尤其是荣国府里那一干亲朋故旧。
“放心!”
焦顺忙又补充道:“当时人多眼杂,他还没能查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给拦下了——后来我见机又用熏香遮了遮,他就更分辨不出源头了。”
“我估摸着,薛姑娘也是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才会派人跟踪老徐,试图确认你的动向吧。”
林黛玉听说事情并没有败露,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在焦顺胳膊上掐了一把,嗔怪道:“我昨儿都说要先卸了妆洗个澡的,偏你非要……”
焦顺两手一摊,无辜道:“我也没拦着啊,还打算帮妹妹搓背来着。”
“哼~”
林黛玉听他还敢提这茬,恼羞的又在他脚面上不轻不重的踩了一脚。
焦顺虽皮糙肉厚,却仍是羊装出雪雪呼痛的架势,趁机却揽住了林黛玉的纤腰,在她耳边吹气道:“吃一堑长一智,下回我必须亲自监督妹妹洗澡,免得再……嘶~”
说到半截又倒吸一口凉气,这回却不是装的,而是林黛玉狠狠咬在了他胸口上。
焦顺见她来真的,再不敢调戏,忙改颜道:“说正经的,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处置,要不要我出面……”
林黛玉摇头:“她要是想说,昨儿就该说了,如今只是派人跟踪,我也没什么好忌惮的,且先晾上几日,再修书一封质问就是了。”
说着,又然不住喟叹:“也就是宝姐姐了,若换成是我,只怕昨儿在葬礼上就要闹起来了,断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她如今也是骑虎难下罢了,毕竟是御赐的婚事,压根也容不得薛家反悔。”焦顺说着,又道:“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多问了,趁今儿回来的早,要不要一起去外面打打牙祭?”
“每日里吃的,不都是外面送来的?”
林黛玉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螓首:“我今儿身上不太舒服,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身上不太舒服?
焦顺看她神色,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要是就这么离开,却也不是他焦某人的作风,当即正色道:“我与妹妹在一起可不是贪图那些事儿!”
是夜有诗为证: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卵石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清·郑板桥·《竹石》。
第718章 十月将近
九月初八。
这天上午,林黛玉难得没有窝在书房里,而是在院内焦躁又期盼的来回踱步。
约莫辰时刚过【上午九点】,就听院门外传来了马车声,紧接着是雪雁欢快的呼喊:“姑娘、来了、来了!”
林黛玉迫不及待的迎出门外,正撞见乔装打扮的焦顺缓缓勒停了马车。
她也不和焦顺打招呼,径自绕到了车后,仰着头往车内看去。
与此同时,邢岫烟也正好推开了车门,车上车下四目相对,林妹妹便忍不住激动的唤了声‘邢姐姐’,然后又连声催着雪雁去取木梯。
这时候焦顺已经搬着木梯走了过来,原是伸手扶邢岫烟下车,却被林黛玉抢先了一步,然后挽着邢岫烟的手就往院里走。
啧~
焦顺咂咂嘴,讪讪的跟在了后面。
那天连哄带骗原本进行的十分顺利,坏就坏在了他最后没忍住,亵渎了林妹妹那绝美的容颜——不过箭在弦上,又有谁能忍得住呢?
说到底,他不过是犯了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罢了。
等进了院子,林黛玉先拉着邢岫烟在客厅里问东问西,然后又带着她去了书房里,献宝似的捧出了《霸王别姬》的草稿。
林黛玉会如此热情倒不奇怪,桃花巷的生活虽然衣食无缺,又有焦顺变着法子的哄她开心,但自小在荣国府伴着兄弟姐妹们一起长大的她,骤然独居久了,还是不免时常会感到孤独。
见她如此,焦顺便笑着对邢岫烟道:“早先还担心她见了你们不自在呢,如今既好好的,索性你也常来就是。”
邢岫烟自然没有异议,但心下却不免有些唏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没想到最终林妹妹还是成了自家老爷的人,而且还是见不得人的外室。
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林黛玉则是白了焦顺一眼,挽住邢岫烟的胳膊撒娇道:“就算你不说,姐姐也会时常过来的,对不对?”
邢岫烟笑而不答,只是宠溺的伸手轻抚她的秀发。
见她两个自顾自亲近,焦顺干脆也不碍眼了:“那你们先聊着,我去外面把烤架支起来——咱们今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说着,径自出了书房。
邢岫烟原本要跟出去帮忙,却被林黛玉给拦了下来,不由奇道:“妹妹跟老爷这是?”
林黛玉那好意思明说,当下红着脸扯开话题道:“先不提他,我这里正好有一桩事情,需要姐姐帮着参详参详。”
说着,便将自己与薛宝钗合着,以及前两天薛宝钗突然派人跟踪信使的事情说了。
其实她自己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准备等过两天就给薛宝钗修书一封,表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踏入荣国府半步,现在之所以会拿出来问邢岫烟,不过是慌乱之间胡乱找了个理由罢了。
但邢岫烟听完之后,却点出了一个核心问题:薛宝钗下个月就要嫁到荣国府去了,届时若再和林黛玉频繁通信,又如何能保证做到滴水不漏?
倘若贾宝玉又或是荣国府的什么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这边而来,林妹妹又准备如何应对?
这一下子倒把林黛玉给问住了。
说实话,她最初是抱着验证猜想的目的,所以才会主动联络薛宝钗的,后来则是完全沉迷于写书之中无法自拔,所以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至于焦顺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
瞒着荣国府的男人做点‘私事儿’,又有什么难的?
蕉太狼问号脸.jpg
却说林黛玉捧着草稿,呡着小嘴儿愣怔半晌,一时不知该如何以对。
她可没有焦顺那样的‘信心’,更不敢冒着被贾宝玉察觉到风险,如此一来,自然就只能放弃与薛宝钗合着写书了。
可单凭她自己,真能把这本书写好吗?
又或者……
她将目光投向了邢岫烟,邢姐姐论文笔或许稍逊宝姐姐,但她久在民间,经过见过的自然远较宝姐姐为多,若请她代替宝姐姐……
但犹豫再三,林黛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主要是不想让邢岫烟以为,自己是将她当做了退而求其次的代替品。
然而自此,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像是被挖去了一块似的,等送走邢岫烟后更是茶饭不思闷闷不乐,任凭焦顺怎么哄都不见效。
后来焦顺干脆让邢岫烟打着回娘家照顾母亲的名头,搬来桃花巷小住了十余日,这才让林黛玉的心情渐渐转好。
…………
另一边。
薛宝钗在度过了最初的惶恐不安之后,眼见连着数日并未见到林妹妹有什么‘反馈’,便渐渐安心下来,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失落与遗憾。
或许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没办法联系上林黛玉了,自然也更不会有机会再继续参与编撰那部《霸王别姬》了。
说来也怪,她先前虽也在这上面倾注了心血,但也并没有将这部看的太重,反倒是确认无法再继续参与之后,莫名其妙就总是想到书中的种种。
以至于在‘断更’十来天后,她创作的热情反而达到了最高,甚至睡里梦里都是小豆子与小石头的故事,且梦中的小戏子并不是男儿身,而是一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彼此两小无猜相濡以沫。
每每从梦中醒来,宝钗都会怅然若失。
就这么一晃眼,眼见已经到了九月底,朝堂上的局势在此期间也发生了相当大的转变。
首先是工程院的考核章程订立好之后,报名参加考评的新儒寥寥无几,甚至不及报考匠官的五分之一。
而在此背后,则是有数以十倍计的新儒,又默默转回了旧儒——升官发财哪个不想?但要让他们为了升官发财,用最激烈的手段直面地方士绅,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受此影响,原本看上去蒸蒸日上的新儒学派,短短半月后就只剩了一地鸡毛,连带着王哲王阁老也是声势大跌。
与之相反,此一役焦顺非但正面挫败了王阁老,重新赢得了皇帝独宠,更趁机将拔高了工科的地位,可说是大获全胜,风头一时无两。
这还不算,等到了九月二十二,皇帝忽然下诏表示要在十月份组建詹事府,以备册封储君之用。
按惯例,正三品的东宫詹事将由翰林出身的六部尚书兼任,具体花落谁家暂时还未有定论,但正四品的少詹事的归属却几乎不存在任何争议。
即便是瞎子聋子也知道,这个少詹事就是为焦顺量身定做的。
短短三年间,从七品所正一路升到了四品詹事,跨越了多少人三十年都未必跨越的距离,虽说幸臣这玩意儿升迁起来本就不讲规矩,但还是引发了各方的惊叹。
内中便有在葬礼时刚刚强硬了一回的贾琏。
荣府东跨院。
“怎么会这样?!”
贾琏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一忽儿咬牙切齿,一忽儿面露惧色。
他原以为皇帝都转而支持新儒学派了,王阁老绝无失败的道理,而那狗奴才必然成为明日黄花。
谁承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今倒好,那奴才眼见就要成为潜邸从龙之臣了,如今仗着宫里有贤德妃在还好,若是等到新皇登基,那狗奴才岂不更要无法无天?
他两个男盗女娼沆瀣一气倒罢了,若是记了仇,又或是嫌弃自己碍眼,暗中施些手段,自己只怕冤都没处喊去!
想到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自己,很可能会与某三寸丁谷树皮一个下场,贾琏心中就不寒而栗。
但要让他就这么卑躬屈膝的服软,他又实在是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作奸犯科的是那对狗男女,却怎么反而要自己向他们低头服软?!
不可能,绝不可能!
贾琏正下意识想要拂袖,忽就见秦显进来禀报,说是王夫人想请二爷明儿出面,亲自护送二姑娘去庙里清修。
“知道了。”
贾琏不耐烦的回了句,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他本就和迎春不亲近,如今知道迎春曾做过什么,就更不可能对她有好感了。
不过这事儿倒提醒了他,或许可以通过妹妹们找个台阶下——这三丫头不是年底之前,就要嫁给那焦顺了吗?自己做为大舅哥出面接洽,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就是一时想不出,等到时候见了那狗奴才,该怎么不失体面的服软。
不对!
自己这不叫服软,只是识时务者为俊……
也不对!
应该是说是卧薪尝胆以待天时。
这狗奴才爬的越高,将来指定摔的也就越惨,自己只需蛰伏起来等着看他的下场就好。
如此自我安慰之后,贾琏顿觉天宽地广,对于战略性低头服软也没那么抗拒了。
于是趁热打铁去了大观园,准备打着询问明天行程的名义,先打探一下探春与焦顺定亲的相关事宜。
途中路过竹篱花障编的月洞门时,正瞧见贾宝玉掐着朵大波斯菊,在那里念念有词:“去、不去,去、不去,去……”
贾琏停下脚步,扬声问:“宝玉,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
贾宝玉下意识把那波斯菊藏到了身后,但旋即忽又想起了什么,脱口问道:“琏二哥,你是去过苏州的,还亲自主持了林姑父的葬礼,可知道那附近有什么地方是能藏人的?”
贾琏顿时明白他方才是在做什么了,当下不耐烦的道:“你趁早死了心,别说你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即便没这事儿,家里也绝不可能让你去苏州找林妹妹的!再说了林妹妹虽好,怕也越不过宝钗去,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要是一早请老太太出面做主,林丫头又怎么会不告而别?”
说完,径自拂袖而去。
贾宝玉在原地愣怔了良久,颓然一扬手,将被扯下半边花瓣的波斯菊抛到了水里。
琏二哥说得对,若是自己一早就竭尽所能,林妹妹又怎会不告而别?
就这般,怔怔看着那波斯菊顺着水流缓缓飘下,贾宝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追上去费力的将那残花又捞了起来,珍而重之的捧着来到了桃花林中。
他左顾右盼,循着往日的记忆找到一处小小的土包前,不管不顾直接用手刨了起来,不多时,就从土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包袱。
回想着当初林黛玉葬花时的情景,再想到如今桃花依旧在,尹人却芳踪难觅,一时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恰巧彩霞与彩鸾从此经过,听到哭声十分好奇,便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等发现是宝玉跪在地上哭喊黛玉,彩鸾下意识就想上前扶起他,却被彩霞给拦了下来,悄声道:“你没事儿招惹这小祖宗作甚?他哭他的,咱们走咱们的,只当没见过就是——不然沾上了准没好事儿!”
彩鸾却存了三分怜惜,指着宝玉道:“你瞧二爷哭的多伤心,我若是林姑娘,见他如此衷情于我,只怕早就回心转意了。”
“那是因为你不是林姑娘!”
彩霞嗤之以鼻,又冷笑道:“再说了,眼下是为了林姑娘,以后还不定是为那个姑娘呢——你信不信,如果现在不告而别的是薛姑娘,他多半也会哭成这样,压根儿不管林姑娘看到了会有多伤心!”
气的脑袋疼,请假一天
唉~
闺女明明挺好的,儿子为啥这么……
自从上了一年级就天天被老师告状,说是不遵守课堂纪律,你说他不是老实孩子吧,结果还老受欺负,昨儿有个孩子把他新买的水杯给扔了,老师今天知道后训了那孩子,结果那孩子下午带着另外三个孩子,又把我儿子堵在厕所打了一顿,鼻子破了,还特么尿了裤子。
最让我生气的是,他都不敢反抗的!
而且每次受欺负都不敢反抗,就知道哭鼻子,完事儿又没心没肺……
我特么小时候也没这么怂啊?!
五年级时跟个又高又壮的打输了,放学我拆了条椅子腿把他堵在教室里继续打,最后是对方当众认怂了才算完事儿的啊?!
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坐在电脑前脑袋嗡嗡的,毛也码不出来,反正这个月已经摆烂了,再摆烂一天吧。
明天去找个练拳击、武术之类的地方给他报名去,我倒不怕孩子挨打,但怎么也要学会反抗吧?!
第719章 本子
痛陈利害之后,彩霞便强拉着踌躇不舍的彩鸾出了桃林。
眼见已经走出老远,她仍是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彩霞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先前还罢了,这半年多宝玉渐渐露出了银样镴枪头的本色,谁知还有这么些傻丫头巴巴的往他身边凑,却也不想想,有袭人和莺儿这两个鬼精灵的在,想要越过她们抬姨娘谈何容易?
正益发坚定了自己烧冷灶的心思,忽就见袭人快步从对面行来,冲二人喊道:“你们瞧见二爷没?”
彩霞听了不动声色,却架不住彩鸾心浅,先是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然后又下意识望向了身后的桃林。
这湖涂的小蹄子!
彩霞见状暗骂一声,心道你要说就大大方方的说,不想说就别一点儿声张,偏摆出这副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样子,任谁看了不知道内中必有隐情?!
为免袭人起疑多想,她忙主动找补道:“方才远远的瞧见有人进了林子里,当时没看清楚,如今听你这一说,倒还真像是宝二爷呢。”
袭人听彩霞这一说,连忙道了声谢,然后快步寻至桃林里。
进到林子里她正欲开口呼喊,却听到桃林深处隐隐传来哭喊声,不用想,也知道多半就是自家二爷没错了。
于是忙循声找了过去,果然见到贾宝玉正跪在地上,两手捧着个破布袋嚎啕大哭。
袭人见状,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长吁短叹,只能无奈的上前扶住他的胳膊道:“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方才不是睡的好好的,怎么才一错眼,你就又跑到林子里来发疯了?”
贾宝玉捧着那布袋不肯撒手,全凭袭人拉扯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泪眼汪汪的看着那一口袋花泥,悲声道:“你们别哄我了,林妹妹肯定遇到什么意外了,若不然,怎会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一点线索?”
听到又这话,袭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隔三差五倒还罢了,这一天闹上三五回的,任是谁也想不出新词儿来了。
但谁让自己就摊上这么位主人呢?
只能再度重复以前的言语道:“说多少回了,二爷怎么还是一个劲儿往坏处想?兴许是林姑娘怕咱们找见,主动藏起来了呢?那苏州虽说是不如京城大,可也住着几十万人——她要是有意回避,找起来可不就费劲儿了?”
不想贾宝玉就等着她这话呢,当下把布袋交到左手,抬起右袖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笃定道:“那就让我去苏州找她!等到了苏州,我每日里敲锣打鼓的找,她一日不露面,我就找上一日;一年不露面,我就找上一年!”
这话可把袭人吓了个够呛,当下忙道:“天爷哎,你快省省吧!如今给薛家的对月贴都下了,二爷这时候跑去苏州找林姑娘,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见宝玉梗着要使性子,她又放缓了语气道:“再说了,万一林姑娘是找了个山清水秀远离人烟的所在呢?凭你一人怎么可能找的过来?”
“这……”
宝玉顿时迟疑了,他这些日子也时常想着,与其成日里饱受相思之苦,倒不如抛开所有凡尘俗事,找个清静自在的名山大川隐居。
以己度人之下,自然觉得林黛玉也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真要是藏在个鸟不拉屎的所在,凭他一个人却怎么可能找的到?
“不如这样。”
袭人见火候到了,忙趁热打铁:“薛家在南边儿有产业有人手,等成了亲你带着二奶奶一起南下,届时自然一呼百应,再找起人来岂不便宜简单?”
贾宝玉听了,迟疑道:“宝姐姐肯么?”
“如何不肯?”
袭人其实也不知道薛宝钗肯不肯,但只要撑到宝钗过了门,那责任就不是她来扛了,因此一口咬定道:“宝姑娘最是善解人意,上回在王家的时候,若不是二爷听风就是雨的胡闹,伤了她的心,只怕她非但不会拦着,还要帮二爷一起找呢!”
贾宝玉默然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袭人见状刚松了口气,忽又听他道:“我回头琢磨了许久,那味道就是林妹妹身上的,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妹妹怎么会去舅舅家?”
见他从一个牛角尖又无缝衔接的跳到了另一个牛角尖,袭人只觉得头都大了,忙岔开话题道:“二爷,还是先回去洗一洗吧,瞧您这身上脸上全都是泥,让老爷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训了。”
且不提袭人如何扯着宝玉返回怡红院。
却说贾琏到了清堂茅舍里,还不等主动挑起话头呢,就听王夫人叮咛道:“我明着是让你去送你妹妹,实则也是想让你好生陪陪凤丫头——她一贯最喜热闹,怎生受得了庙里的清苦日子?”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不知道节制,生生就在孝期弄出这样的丑事来,若是传扬出去……”
听王夫人絮絮叨叨的数落,贾琏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的,恨不能告诉她:既然是怕丑事传出去,那干脆让王熙凤直接把那孽种打掉不就结了?!
可无奈形势比人强,他来之前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卧薪尝胆以待天时——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如今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了。
于是勉强听完了,咬牙回了句:“婶婶教训的是。”
王夫人见他面上不怎么好看,还以为是自己说的重了,于是又往回找补:“不过这毕竟也是一桩好事,若能生个儿子继承家中的香火,想必你父亲在天之灵,也绝不会怪罪的。”
怎么可能不怪罪?!
除非贾赦的在天之灵又聋又瞎,还得了脑瘫之症!
贾琏生怕再听下去,自己就彻底忍耐不住要爆发出来了,忙道:“婶婶,其实我过来,还想顺便打听一下三妹妹的婚事,如今宝玉的对月贴都已经下了,是不是也该催一催焦家了?”
“这个么……”
王夫人摇了摇头:“一来刚过孝期没多久,二来湘云也才嫁过去不到一年,要我说不妨再等等,等明年再谈婚论嫁,也就不用担心有人说闲话了。”
这话分明就和当初薛姨妈想要延期成亲时,所说的一模一样。
当初为了儿子,这些自然都不是问题。
但若只是为了庶女,荣国府的名声就显得比较重要了。
更何况她仓促间,也实在是拿不出足够的嫁妆——就算要找薛家挪借,总也得等宝钗在府里安稳下来再说吧?
贾琏听了这话,一时也无话可说,正想着另寻别的法子与焦顺握手言和,忽又听王夫人道:“等明儿你见了畅卿,不妨替我跟他解释解释,让他莫要着急。”
“嗯?!”
贾琏愕然道:“他也要去?!”
“不是他要去。”
王夫人更正道:“是宝丫头和湘云约好了要去庙里探视你妹妹,他届时自然要陪着湘云一起去——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凤丫头交代好了,倒时候她自会找理由推托,不会让她们见到迎春的。”
贾琏魂不守舍唯唯诺诺的应了。
达成了原本的目的,他本来应该高兴才对,但一想到那贼婆娘刚去庙里,焦顺后脚就跟了去,他心里就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跟王夫人道了别,他正沉着脸闷着头往外走,忽就听院门口有人脆生呼喊:“你去哪儿?这不是才刚回来吗?!”
贾琏见是彩鸾,随口问了句:“你喊谁呢?”
彩鸾回头见是琏二爷,忙躬身道:“是彩霞,她也不知有什么急事要办,才刚从外面回来又急匆匆出去了。”
贾琏也没多想,点点头就出了清堂茅舍。
另一边。
彩霞脚下生风,却是一路直奔秋爽斋而来。
等见了贾探春后,便道:“姑娘,我方才不经意间听太太跟琏二爷商量,说要把您和焦大爷的婚事推到年后再办呢。”
借着,又将王夫人那套说辞学了一遍。
探春听了不由英眉微蹙,王夫人生怕节外生枝,误了贾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她又何尝不担心这一点?
况那金玉良缘是定死了的,自己这边儿却未必牢靠。
当下拉着彩霞连声道谢,又详细解释了自己嫁到焦家后,会对亲弟弟贾环有什么安排。
等前脚将欢天喜地的彩霞送走,后脚她便也开始行动起来——延后是绝对不能延后的,但她作为姑娘家,却也不好直接站出来催婚,所以必须要找个中人从中转圜。
而这中人的人选,自然非王熙凤莫属。
不想等一路兜兜转转来到王熙凤院里,却发现除了王熙凤之外,李纨和大太太也在场。
三人正不知在传看些什么,见了探春,王熙凤立刻拍手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妹妹快来帮我们参详参详,看这买卖到底能不能做。”
买卖?
心下虽然烦躁,但探春面上丝毫不显,边笑盈盈的道:“大太太和嫂子们瞧上的买卖,还能错的了?”
边走到王熙凤身前,接过她递过来几页纸,举在眼前仔细端详。
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待看到那纸上的笔迹时,却立刻认真起来。
盖因这其实是焦顺给王熙凤的一封回信。
他在信里提出了一桩新奇的买卖,说是自从在宫里,给繇皇子弄出那寓教于乐的情景互动剧之后,剧本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外面,有那手眼通天的主儿,也学着拿来教导家中子弟,据说成果颇佳。
乃至于有些少年人也对这些东西十分感兴趣。
所以焦顺就想着,与其白白被他们盗版,还不如主动下场赚些好处。
正巧王熙凤联和李纨和大太太邢氏,一起央告他想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他索性就把这个想法提了出来。
大致就是弄个类似戏园子的地方,只不过客人来了不是看戏,而是充当戏里的主角——其中又分为雏凤组和潜龙组。
前者主要招待六至十二岁的小孩,所参与的剧本主要以寓教于乐为主。
后者则拔高难度,主打一个悬疑断桉。
前者编剧本的难度不大,后者则可以依托现成的桉件进行改编。
焦顺还特意给后者指定了一副对联: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看到这里,探春已经明白焦顺的通盘打算了,于是放下手里的信纸笑道:“这个买卖果然是稳赚不赔的——且不提有皇子授课的噱头在,单单似这般新鲜事物,年轻人少不得都要去尝试尝试。”
说着,又道:“到时候再打出这副对联,说是可以借此先演练一下断桉能力,免得走马上任后措手不及——如此一来,那些自觉有机会为官的,自然便会趋之若鹜。”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兴奋道:“对了,干脆放出风声,说是皇上也有意从中挑选精于刑名的干才,到时候那些士人们怕是要抢破头了!”
听了她这番话,邢氏和王熙凤婆媳俱都喜笑颜开,只李纨澹澹的并不十分在意。
王熙凤笑着给探春递了一杯茶水,道:“有妹妹这番话我们就放心了——到时候这买卖说不得还要你亲手操持呢!”
探春闻言心下一动,忽然叹气道:“那怕是得多等一段时日了。”
“怎么说?”
“太太有意要把我的婚事推到明年,这中间要再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听探春这话,王熙凤立刻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当下笑道:“这还不简单,明儿见了顺哥儿说一声,让他尽早来提亲就是了——咱们太太难道还敢硬拦着不让?”
那‘硬拦着’三字,她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
探春却不深究,反正她志不在此——若不然,明知道焦顺于在座众人尽皆有染,她又怎么可能还一门心思想要嫁过去?
于是大大方方的施了一礼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起来、起来,这又没外人。”
王熙凤将她扶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忽听一旁的邢氏半含羞涩半含骚情的道:“他还说要弄个本子,等到了庙里跟咱们一起演练演练,到时候就知道这其中的妙处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的,但瞧邢氏这模样就知道必是有什么的。
探春被她带挈的想入非非,不知不觉脸上也红润发烫起来。
李纨的神态也相差仿佛,只王熙凤皱着眉头两手捧腹。
彩霞啥时候去焦家了?
大佬们,不是我忘了,是你们忘了吧?
往前翻翻啊,彩霞虽然失身给了焦顺,但却觉得焦家竞争压力大,又自持捏了赵姨娘的把柄,所以选择继续烧贾环的冷灶。
这我在平儿去焦家那章,写的很清楚啊。
还有,探春在杀贾赦之前就已经猜到李纨了,杀了贾赦,邢夫人也等于过了明路。
如今四个人早彼此知根知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