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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20章 釜底抽薪

    十月初一,辰时刚过。

    薛、焦两家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牟尼院门前,首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宝钗、宝琴两姐妹,紧接着史湘云才在平儿、司棋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迈下了台阶。

    眼见两人哼哈二将也似的护着,后面又有翠缕、香菱几个伸手虚托,随时防止湘云打滑摔倒,薛宝钗不由掩嘴打趣道:“早听我们太太说,你在家比眼珠子还眼珠子,今儿我总算是见识了。”

    史湘云无奈的叹了口气,抚摸着显怀的小腹苦恼道:“我也不想的,可……唉,也就我们爷在身边的时候,还能轻松自在一些。”

    倒不是说焦顺不宝贝她,而是这些过度照顾的做法,基本都是徐氏铺排下来的,妾室丫鬟们一来不敢违拗,二来也怕出了差池担责任,自然是要加量不加价的完成任务。

    “你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

    两人正说笑间,里面李纨、探春、惜春连同妙玉一齐迎了出来,见了史湘云这阵仗,自不免也要调侃几句。

    最后还是平儿主动问起王熙凤的动向,妙玉才忙引着她们进去拜见大太太邢氏。

    等到了大雄宝殿前,邢氏也领着王熙凤来迎。

    史湘云略略见了一礼,旋即便好奇大看向王熙凤:“听说姐姐也怀上了?”

    “唉~”

    王熙凤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来的着实不是时候,我也只好跟着在庙里避一避风头了。”

    孝期怀孕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儿,史湘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宽慰。

    这时李纨从侧面挽住了王熙凤的胳膊,故意诙谐道:“她前脚揣上,你后脚也有了,足见这两个孩子是有缘的,要不干脆来个指腹为婚……哎幼~!”

    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挨了王熙凤一肘子。

    “这……”

    史湘云还真有些心动了,可又瞧王熙凤似乎并不认可的样子,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茬了。

    王熙凤又狠狠瞪了李纨一眼,自家这妯里平素里瞧着最是正经,偏时不时就要跳出来作一回妖,可见骨子里就是反叛的,怪不得头一个爬上了焦顺的床。

    不对,头一个好像是珍大嫂……

    那她也是荣国府里的头一个!

    转过头,她冲史湘云笑道:“别听她胡咧咧,自古只听说男人指腹为婚的,哪有咱们妇道人家随口定下来的道理?”

    说着又左顾右盼的岔开了话题:“对了,顺哥儿呢?是没跟你一起来?还是被我们家二爷和宝玉拦下了?”

    “凑巧赶上陛下召他进宫商量詹事府的事儿。”

    史湘云忙解释道:“约好了等从宫里出来,就直接来这边儿接我们回去的。”

    听说焦顺果然没来,在场倒有不少人暗暗失望。

    尤其是邢夫人,她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这么不凑巧?我还想试试那什么互动剧是怎么个意思呢。”

    “这好说!”

    史湘云闻言,立刻冲着后面招了招手,然后便见两个仆妇抬来个大盒子,稳稳当当放在了正当中。

    史湘云摸着那盒子笑道:“这里边装的就是那互动剧的台本,香菱、红玉已经事先演练过了,到时候让她给咱们主持就好。”

    之所以只有香菱红玉演练过,那自然是因为丫鬟里只有她们两个正经识字。

    邢夫人闻言大失所望,她原以为焦顺召集这些个知根知底的妇人,是想要玩儿些新鲜花样呢——贾赦生前就擅长搞这个,偶尔也要编些y词艳语让人演练。

    为了不被李纨、探春比下去,她还特意在裙子里裹了一身骚情装扮,但现在剧本既然是交给史湘云带来的,肯定不会有那种不正经的东西,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这里闷闷不乐,自然就忘了接茬。

    好在这时候贾琏和贾宝玉也赶了过来,又是一通寒暄之后,众人便簇拥着史湘云到了后院禅房。

    等忙而不乱的排定了座次,史湘云想起自己的来意,于是提议想要先去见一见迎春。

    旁边宝钗也随声附和。

    探春却哪敢让她们与迎春碰面?

    当下忙苦笑道:“二姐姐因骤然换了地方,方才又发作起来了,如今实在不方便见人——不信你们问妙玉师太。”

    史湘云的目光转向妙玉,就见妙玉仙风道骨的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虽没肯定,但也没否定。

    湘云正迟疑要不要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个不方便法,王熙凤又跳出来表示不如先试试那互动剧,若果然好,就尽快操持起来。

    在座众人纷纷响应,史湘云见事不可为,自然也只好作罢——但对迎春被送到庙里的原因,却是忍不住暗生疑窦。

    于是史湘云唤来红玉、香菱,由她们将为各人量身定做的台本一一发了下去,然后又找妙玉要了两间厢房,开始紧锣密鼓的布置起来。

    在此期间,众人则是各自分开熟悉自己的剧本。

    贾宝玉也不例外,但他翻了两页实在看不进去,想到先前袭人的提议,便起身出了门,打听着寻到了薛宝钗那屋。

    按规矩,即将成亲的两人这时候是不能见面的。

    但荣国府的规矩自来就不严谨,况他们两人也是自小在一处长大的,因此守门的莺儿也没拦着,直接将他放了进去,还贴心的带着丫鬟们退出了门外。

    薛宝钗放下手里的剧本,抬头看着宝玉问:“二爷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不成?”

    宝玉被她一句‘二爷’弄的浑身不自在,但又挑不出这话的毛病来——再过半个多月,她可不就得叫自己二爷了?

    略一犹豫,他还是放弃了矫正宝钗的想法,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我来找姐姐是有一事相求——等、等咱们成亲之后,你能不能陪我去苏州找林妹妹?我听说你们家在苏州也有不少产业,找起人来自然更加方便!”

    他开始还说的有些结巴,后来却是越说越亢奋。

    薛宝钗微微蹙眉,但凡是个有些城府的,都能听出自己那天在王家说的是场面话,可听宝玉这意思却明显是当真了。

    面对如此无礼的要求,她略略沉默了片刻,迎着贾宝玉满是希冀的目光反问道:“我可以陪你去找林妹妹……”

    “太好了、太好了!多谢姐姐成全、多谢姐姐成全!”

    贾宝玉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趋前两步抓住薛宝钗藕白似的皓腕,拼命的摇晃着。

    薛宝钗猝不及防被他摇的身子前倾,忙用手撑住了炕桌,前倾是止住了,胸前却好大的动静,直从领子里摇曳出大片白腻。

    贾宝玉不自觉被吸引了目光,直到宝钗拿手掩住,嗔怪的看过来,他才连忙讪讪的退回了原位。

    薛宝钗重新坐正,板着俏脸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我可以陪你去找林妹妹,也可以动用薛家在苏州的财力人脉,但怎么找、找多久、找不到怎么办,你总该有个提前拟个章程吧?”

    贾宝玉很想说找不到就继续找,找一辈子也要找,但他终究不是个完全没脑子的,知道这样做根本不现实,且宝钗也不可能会支持他这样胡来。

    但要说给自己限定一个期限,他又满心的不情不愿。

    见他如此,薛宝钗又继续施压道:“就算我没意见,但你真就忍心把姨妈姨夫,还有老太太扔在京城不管不问?”

    贾宝玉愈发动摇了,半晌嗫嚅道:“哪、那就先找一年?”

    “一年之后呢?若是还找不到怎么办?”

    “那、那就……”

    贾宝玉嘴唇动了几动,却实在说不出到时候就彻底放弃的话来。

    薛宝钗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再好生想想吧,等拿定了主意,咱们就立字为据!不过到时候,你也要答应我一些事情作为交换才行。”

    林黛玉如今就在京城隐居,去南边儿找她注定是徒劳的,如果能凭此能换来宝玉乖乖听话,配合自己的‘驯夫计划’,即便是浪费上一年时间又如何?

    贾宝玉却压根没问是什么事情,直接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此后史上第一次剧本杀正式展开,因参与者多是女子妇人,所以焦顺准备的本子主打情感互动【狗血剧情】,悬疑只起到了将故事串联起来的效果。

    这种做法果不其然对了大多数人的胃口,甚至玩的废寝忘食,直到下午还回味无穷。

    期间真正执着于查明真相的也就是探春了。

    傍晚时焦顺才终于赶到,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自然也不好做什么,于是只是和史湘云你农我农的,又抽空和王熙凤几个探讨了开剧本杀店的事情,便各自告辞离了牟尼院。

    至于迎春……

    反正都已经是盘中餐了,也不用急于一时。

    …………

    翌日。

    袭人边整理桌上乱七八糟的草稿,边忍不住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

    昨儿从庙里回来之后,宝玉就拉着她讨论南下苏州的事儿,期间也不知反复了多少回,虽然到现在也没个准主意,但却闹到后半夜才肯睡下。

    如今宝玉仍在床上呼呼大睡,但袭人却必须爬起来收拾残局。

    等大致收拾妥当,捧着已经整理好的草稿,她却又开始犯起难来。

    二爷和二奶奶成亲后就要一起南下苏州,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按理说自己应该提前禀给太太知道才对。

    但若是禀给了太太,坏了宝玉南下的大计,他会如何反应且不说,自己肯定是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到时候连宝姑娘怕也容不得自己。

    “袭人姐姐、袭人姐姐!”

    正想到这里,外面忽然有小丫头呼唤她,袭人忙放下草稿迎出去,这才知道是李纨派人来借一件冬天要用的物件。

    袭人忙领着来人去库里翻找。

    等找到那物件把人打发走,重新回到屋里,她便将那些草稿塞到了道理禅机下面——左右这事儿爆出来的时候二奶奶早就已经过门了,这板子怎么也打不到自己头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就此,她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然而袭人万万没想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突然就得了王夫人召唤。

    等再清堂茅舍见了面,又不等她躬身行礼,就将一份草稿直接丢到了她面前,冷笑道:“你就是这么伺候宝玉的?”

    袭人扫了一眼,虽认不全上面的文字,却清楚记得这是其中一份作废的草稿,当时就给吓的魂儿都飞了,心知这必是有人趁自己去库里,偷偷拿了一份呈给王夫人。

    她一面暗恨那不知名的贱蹄子,一面急忙跪下讨饶喊冤,声称这事儿是宝姑娘应允了的,所以自己一时才没敢报上来。

    “宝丫头素是个稳重的,这回怎么也陪他胡闹?!”

    王夫人顿时连宝钗也迁怒上了,起身来回转了几圈,愤然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如今没过门,都敢不问我就定下这样的大事,以后……”

    “太太息怒!”

    袭人闻言,忙膝行两步扯着王夫人的腿道:“宝姑娘也是没办法,二爷对林姑娘始终念念不忘,若是不顺着二爷些,只怕他自己偷偷跑去南边儿也说不定!”

    “他敢!”

    王夫人纵使再娇惯儿子,也容不得这样荒唐的事情,于是咬牙道:“看来必须得请老爷动一动家法了!”

    说是这么说,却又迟迟没有派人知会贾政。

    此时袭人生怕会就此丢了姨娘的位置,绞尽脑汁的提议道:“太太,以奴婢愚见,与其请老爷如此东家法,倒不如设法断了二爷的念想。”

    “怎么说?”

    “咱们大可以伪造一封林姑娘的信,说是林姑娘半路翻了船,被一位老尼姑给救了,自此大彻大悟,决意要遁入空门……”

    “不妥!”

    王夫人听到一半便断然否决:“他如今整日里痴迷那些道理禅机,若说是林丫头也出了家,他还不定要作什么妖呢!”

    袭人听了,忙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又道:“那就说是林姑娘到了苏州之后,发现咱们派人在找她,于是毅然决定离开苏州,去游历各地的名山大川——如此一来,二爷自然无处寻她!”

第721章 从天堂到地狱

    秋爽斋。

    贾探春侧坐在窗前,单手托腮远眺着外面的景色,两只素来凌厉的杏眼散漫无光,连一对儿英挺的眉毛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她会如此,自然是因为昨儿在焦顺那里碰了壁——焦某人表示史湘云如今有孕在身,怎么也该等她顺产之后再提兼祧的事情。

    这个理由无疑比王夫人的说辞更能打动人,即便贾探春一时也想不出辩驳的办法——再说了,将心比心设身处地的想,她又何尝不期望能享受史湘云现如今的待遇?

    何况普通人家遇到这样的事情,本就该延期个一年半载的。

    只是……

    唉~

    但愿这府里别再摊上什么大麻烦,但愿老太太能长命百岁!

    她正暗暗祈祷呢,忽就见自大门外走进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王夫人。

    探春心头就是一惊,王夫人有什么事情向来都是请她去清堂茅舍商量,今儿却主动登门,且还轻车简的从只带了几个心腹来——难道说自己才刚祈祷过,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心中虽然忐忑,但探春还是立刻起身迎了出去,笑着招呼道:“太太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让人传唤一声就是了——侍书、侍书,快上茶,就用昨儿焦大爷送的好茶叶!”

    说着,将王夫人迎进了客厅里。

    王夫人起初沉着脸并不开口,直到侍书送了茶来,这才轻轻一挥手道:“我有事要跟三丫头商量,你们都下去吧。”

    见她这一脸沉重的样子,探春心底愈发打鼓,正绞尽脑汁想着府里可能会沾染上什么大麻烦,就听王夫人叹气道:“唉,你这哥哥可真是要把人愁死了!”

    听了这话,贾探春反倒松了口气。

    既然是和宝二哥有关的,那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二哥哥又怎么了?”

    她故作好奇的问:“我听说最近不是好多了么?也不像从前那样,整天缠着老太太追问林姐姐的下落了。”

    “那是老爷专门教训过他!”

    王夫人说着,忍不住连拍了两下桌子:“我原也以为这孽障长了记性,谁知道他变本加厉,竟然打定主意要私自南下苏州!”

    “什么?!二哥哥要私自南下苏州?!”

    探春摆出一脸震惊之色,实则却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她平日里察言观色,其实早发现贾宝玉有此倾向了,只不过在她看来,贾宝玉暂时南下苏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省得再在京城里惹是生非了。

    但当着王夫人的面,她自然不可能这么说。

    “更可气的是,这事儿宝丫头竟也有份,还说要调用薛家在苏州的财力、人脉帮他去找!”

    王夫人越说越气,她之所以选择宝钗,就是看宝钗稳重端庄识大体,指望宝钗能镇住宝玉的毛躁脾气,可万万没想到宝钗还没过门呢,就先和宝玉串通一气的胡闹起来了!

    “这……”

    探春略一迟疑,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宝姐姐这么做,多半也是怕二哥哥留下心结,闹的夫妻两个后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这话王夫人倒是听进去了,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此:“他要是望去走一遭倒罢,问题是他打算一去五六年!这可不是要疯了么?!我和老爷倒还罢了,老太太年岁已高,倘若因此气出个好歹来,谁能担待得起?!”

    一去五六年?

    这下连探春也不好帮贾宝玉辩驳了,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他倒好,为了林姐姐竟是要直接搬去苏州了!

    “这事儿断不能成!”

    王夫人说着,期盼的看向探春道:“三丫头,我听说你临摹姐妹们的字迹,已有七八分神韵?”

    探春多聪明一人,听了这话登时恍然:“太太是想让我伪造一封林姐姐的信?!”

    “正是如此!”

    王夫人频频点头道:“我想好了,就说林丫头不想被咱们派去的人找见,所以又悄悄离开了苏州,准备游历各地的名山大川。”

    这办法倒也有几分巧妙之处。

    依稀记得当初宝琴住在潇湘馆的时候,就时常拉着林姐姐说些游历天下的事情,林姐姐也曾不止一次表现出心向往之。

    如今谎称她去游历名山大川,倒也算是前后呼应。

    只是……

    “我也不过能临摹出五六分罢了,倘若被二哥哥识破,那……”

    “你多尝试几次,尽量写的像一些就是了!”

    王夫人可若不得她退缩,当下又宽慰道:“就算真被识破了,咱们也只说是外面有人冒名投书,怎么也不会牵连到你头上的。”

    其实除了怕被识破,贾探春还担心这样做,会引发意想不到的意外——毕竟宝二哥一贯就不走寻常路。

    但想了想,她最终没有将这个担心说出来,一来王夫人催促的急,未必能听得进去;二来么,虽然一锤定音的事焦顺,但婚事延期的事儿就是王夫人首先提出来的!

    于是便没再多说什么,只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另一边。

    贾宝玉又废了大半天功夫,终于在这日晚上制定好了一份,他自认为还算满意的计划。

    南下苏州搜寻林黛玉的时长,被他暂定为两年半。

    他自然希望能更长些,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八年才好!无奈这事儿还要得到宝姐姐的首肯,若是定的久了,只怕宝姐姐不会答应。

    两年时间太短,三年怕她嫌长,两年半正合适!

    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就能去苏州找林妹妹了,贾宝玉顿觉心情大好。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儿在庙里,不经意间看到的那一抹白腻……

    林妹妹虽好,但身段上毕竟不及宝姐姐,便袭人和自己身边的丫鬟,也没有这般的,想着想着心里竟生出三分燥热七分志得意满。

    自己何德何能,能有这两位娇妻美卷相伴左右?

    想着在苏州找到林黛玉后,环肥燕瘦尽入彀中的情景,他直到沉沉睡去时嘴角还噙着笑。

    第二天早上起来,更是难得的与袭人调笑了几句,不过袭人的反应明显有些生疏,想想自己这段时间也确实冷落了她,贾宝玉便搂着她说起了小话。

    “二爷、二爷!”

    这时麝月突然飞也似的跑了进来,见两人抱在一起也不知道回避,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近前,献宝似的道:“您快瞧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

    贾宝玉纳闷的接过来,狐疑道:“一封信?谁写的?”

    “是林姑娘给你写的信!”

    “什么?!”

    贾宝玉一听此言,两手哆嗦的筛糠一般,试了几次都没能撕开信封,最后还是袭人拿裁纸刀给他挑破,他这才抽出了信纸猴急的观瞧。

    旁边袭人明知故问道:“这信是哪来的?”

    “从民信局寄来的,前院里李贵李大哥接了信,就急急忙忙给咱们送了来。”

    麝月正说着,忽就见贾宝玉面色骤变,从原本的欣喜若狂到心如死灰只用了短短一瞬间。

    “林妹妹!

    就听贾宝玉大叫一声,然后仰头便倒。

    怡红院里好一通乱,大夫请了五六个,和尚道士也找了一箩筐,如此用了六七天的功夫,贾宝玉才渐渐缓过来。

    只是自此再没有半点亮相,每日里茶不思饭不想行尸走肉一般。

    见此情景,王夫人顿时又后悔了,变着法的哄了几次也不见效,直急的以泪洗面,期间少不得将袭人这个出主意的找去,夹枪带棒的呵斥责骂。

    这天她忽然想起薛宝钗曾提到过,有个疑似林黛玉的人给自己写信讨论话本小说,便病急乱投医的跑到了薛家,希望宝钗能帮着把那人找出来,若真是林黛玉,她也咬牙认了!

    毕竟在这么继续下去,宝玉只怕就要变成废人了!

    见未来婆婆如此,薛宝钗两手一摊,无奈道:“实话不瞒姨妈,当初听宝玉说在王家嗅到了林妹妹身上的香味儿,我回来便想着打探打探,不曾想打草惊蛇,如今已经半个多月没能联络上那人了。”

    “怎么会?!”

    王夫人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相信,但细一琢磨,这事儿又合情合理,若换成自己遇到类似的事儿,肯定也要设法查证一番的。

    遂颓然坐倒,半晌又死马当活马医的道:“要不把这事儿告诉宝玉?再跟他说清楚那信是伪造的?”

    薛宝钗闻言也有几分恼了,她将这事儿告诉王夫人,就是想起到一个兜底的作用,但王夫人若主动将这事儿坦白,岂不是把她给出卖了?!

    宝玉知道后会怎么想?!

    于是难得不带笑意的反问了句:“姨妈是希望宝玉大张旗鼓,满京城的找林妹妹?我倒无所谓,怕只怕传到宫里……”

    王夫人顿时又颓了。

    这左也不成、右也不行的,她也实在是没主意了,只能抹着眼泪哽咽道:“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讨命鬼?!”

    薛宝钗待要劝说,忽见王夫人狠狠一模眼泪,咬牙道:“罢罢罢,我管不了、也不管了!去跟你母亲说一声,就说我要在这边寄宿几日!”

    她这分明是自暴自弃,决定来个眼不见心不烦,顺带再疏通疏通身心淤积之处……

第722章 徒逞口舌、洗脚婢

    桃花巷、苏宅。

    眼见外面夜色渐深,林黛玉起身道:“不等了,且把那桌上的行李挪一挪,咱们先用饭。”

    邢岫烟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天,如今终于是要回焦家了,她自身带来的行李其实没多少,但架不住林黛玉一个劲儿的往里面填补,几乎将焦顺这些日子送的稀罕物分出了一半给她。

    就这,还是邢岫烟竭力推辞的结果。

    邢岫烟笑着塞给她一块点心,道:“等我走了你爱吃什么吃什么,这会儿还是先拿点心垫补垫补吧——不然一会儿老爷来了,我却正在胡吃海塞,却成什么体统。”

    林黛玉将那点心拿到眼皮底下,翻来覆去打量了一会儿,又叹着气放回了盘子里,用没碰点心的手扯住邢岫烟的衣角道:“我就是舍不得姐姐走,那边儿既有平儿管着,姐姐又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邢岫烟笑笑不答,拿出帕子先给她擦去手上的粉末,然后才去擦自己的手。

    她虽也舍不得林妹妹,但现如今主母有孕在身,自己若是久在外面,就算湘云和徐氏都没意见,只怕下面人也要传出闲言碎语了。

    林黛玉见邢岫烟笑而不答,泄气的坐回罗汉床上,可怜巴巴的道:“那姐姐以后得空可要常来看我。”

    “你不说,我也是要来的。”

    邢岫烟也与她并排坐了,揽着她的肩头道:“你旁的都好,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其实人生在世岂有事事如意的?平时多想开些,多活动活动筋骨,缺什么要什么都跟老爷说,咱们老爷不比别个,便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也大多都能包容成全。”

    林黛玉微微颔首,顺势将螓首歪在了邢岫烟肩头。

    便在此时,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听声音就知道肯定是焦顺到了。

    邢岫烟下意识想要起身出迎,不想林黛玉非但没有把头挪开,反而两手一抱环住了她的腰肢。

    “妹妹?”

    邢岫烟低头唤了一声,林黛玉却是充耳不闻。

    没奈何,邢岫烟也只好稳坐不动。

    不多时,焦顺便自外面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邢岫烟微微躬身喊了声“老爷”,林黛玉却连头也没抬一下。

    “哈哈~”

    焦顺哈哈一笑道:“怎么瞧妹妹这样子,倒像是我要来抢亲似的?”

    说着,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送到林黛玉眼前:“你瞧这是什么?”

    林黛玉初时还不想理会,但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却不由惊呼了一声:“这、这是豹子?”

    “是云猫。”

    焦顺大马金刀的坐到了一旁,将手里的提着的笼子往炕桌上一放:“我听说妹妹喜欢猫,却又受不得猫身上脱落的毛发,便托人去寻了这云猫来——这种猫不怎么掉毛,再配上我亲手炮制的刷子,保证万无一失!”

    说着,顺手就打开了那木笼,原本正蜷缩在里面的云猫,立刻身手矫健的窜了出来,稳稳落到了地上。

    “呀~”

    林黛玉一下子跳了起来,乍着两条细白的胳膊,想要去抓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压低声音埋怨道:“你怎么直接放开了,小心别让它给跑掉!”

    “你且放宽心,看我的。”

    焦顺大咧咧的伏地身子,摊开手掌冲着那猫招了招手,小豹子似的云猫便拖着长长的尾巴凑上前,低头去舔焦顺的掌心。

    焦顺顺势摩挲着云猫的下巴,得意道:“听说这玩意儿性子野,所以我特意让人先驯养了两个月,如今驯的比普通家猫还乖巧呢。”

    驯养了两个月,再加上找猫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自己刚搬过来没多久,他就在暗地里张罗这事儿了。

    林黛玉心中感动,嘴上却不肯放软,伏低身子撸着猫道:“耽误到这么晚了,邢姐姐都还没吃饭呢。”

    “我也饿的够呛,来来来,吃饭、吃饭!”

    焦顺起身大手一挥,又对雪雁紫娟道:“这猫一般只吃生肉,可别拿乱七八糟的东西喂它——到时候我再跟酒楼交代一声,让他们专门送些新鲜好肉来。”

    邢岫烟这时也扶起了林黛玉,顺手把那猫抱起来端详了一番,见果然毛发粗短不易漂浮,这才塞到了林黛玉怀里笑道:“先抱着稀罕一会儿吧,等会儿净了手可不兴再碰了。”

    转过头,先帮焦顺沏了杯茶,又给他捏着肩膀道:“老爷既忙于公务,其实让那老徐送我回去也是一样的。”

    焦顺反手盖住她的柔荑,嘿笑打趣:“这都有人替你打抱不平了,我要是不亲自接你回去还了得?”

    顿了顿,又迎着林黛玉的白眼道:“东宫詹事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往后有了这真正的主心骨在,我也能清闲上不少。”

    邢岫烟通常不会主动打听朝堂上的事儿,但既然焦顺主动说起来,她便也凑趣的问道:“不知定的是哪位尚书?好不好打交道?”

    “不是尚书,是王哲王阁老。”

    “王阁老?”

    听到这个人选,不仅是邢岫烟蹙眉,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林黛玉也忍不住追问:“就是那个创立了新儒学派的王阁老?那往后这詹事府岂不是要……”

    “放心吧。”

    焦顺得意的一笑:“这个人选就是我向皇上推荐的——王阁老的新儒学派虽然虎头蛇尾,但他依旧是头一个响应新政的重臣,即便只是为了千金买马骨,皇上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这步棋无疑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但细思实是两全其美的妙策。

    首先,这样做可以向皇帝表示自己大公无私,绝没有排除异己一党独大的想法——至于王阁老的新儒学派中不中用,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其次,六部尚书肯和他焦某人相安无事的,也就是老上司工部尚书了,但既然少詹事出自工部,詹事自然不可能由工部尚书担任。

    那与其引入其它尚书龙争虎斗,还不如让王哲这个名义上支持新政的手下败将顶上来——且有了这次的举荐,焦顺以后拿捏起新儒学派来,也会更加便利。

    只可惜两女对朝堂上的事儿都不甚了了,让他吹嘘起来总少了三分实感。

    等吃饱喝足了,林黛玉又抱着猫将他二人送到了胡同口,姐妹两个这才依依惜别。

    一路无话。

    等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焦顺原想着找史湘云报备一声,便去西厢房平儿处安歇——邢岫烟刚回来,肯定是要休整休整的。

    不想回到后宅才听说王熙凤来了,且就暂时宿在平儿屋里。

    却原来王熙凤初到牟尼院时,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心态,以为有迎春这个鲜饵吊着,那贼汉子肯定不请自来,谁成想十天半月过去了也没个准动静。

    虽然知道焦顺大概是被詹事府的事情绊住脚了,但还是憋了一肚子的幽怨。

    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还这么不拿自己当一回事,那自己这孩子不是白怀了?

    越想越是不值,所以干脆找上门来了。

    当然了,对外给出的理由是要来商讨开店事宜。

    史湘云抱着个靠枕,无精打采的道:“因我对开店的事情不甚了解,所以凤姐姐非等着要见你一面,直到方才看我时不时打哈欠,这才去了平儿姐姐屋里。”

    说着,对晴雯道:“你去问问,若是凤姐姐还没睡下,就请她过来一趟。”

    其实以王熙凤的身份,睡在焦顺的妾室房中颇为不妥,但一来史湘云如今有孕在身,不便与她同宿;二来平儿与王熙凤的关系又不比别个,所以倒也没人对此较真儿——最有资格较真儿的贾琏,如今也没这个胆子计较。

    等晴雯去了,她又拉着邢岫烟追问起了近些天在桃花巷的事情,等听说邢岫烟带了《霸王别姬》的草稿来,顿时就来了精神,一叠声的催促邢岫烟把草稿取来。

    “你不是困了么?”

    焦顺上前搂着她道:“那草稿什么时候看不成,等明儿……”

    “那我就睡不着了!”

    史湘云猴急央告:“姐姐快去取来,等我看完了再睡不迟!”

    邢岫烟见焦顺点头,这才取出草稿给史湘云过目。

    这时晴雯折回来道:“二奶奶说怕打搅太太歇息,说要是咱们老爷不急着睡下,干脆去西厢说话就是。”

    这就更不合礼数了。

    史湘云微微蹙眉,但想到凤姐姐如今也有孕在身,便又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草稿上。

    “这……”

    焦顺装作迟疑的样子,半晌才起身道:“罢了,早些将她打发了,也省得她没完没了的纠缠。”

    说着,又叮嘱邢岫烟看管好史湘云,以免她看的兴起真就彻夜无眠。

    此后焦顺转去西厢,其情其景不可细表,非要概括,不过是一场徒逞口舌的无ji之谈罢了。

    …………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

    王阁老被焦顺举荐,得以出任詹事府詹事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朝野上下。

    大多数士人因此对王阁老的评价愈发不堪,但这并不妨碍王阁老的府门前,重又恢复车水马龙的盛景——毕竟充任东宫詹事就意味着,王阁老几乎必然会成为辅政大臣之一。

    至于焦顺么……

    他最多也就是辅政,距离大臣还差了些行市。

    宫中。

    陪读太监李忠小跑着来到宫门口,见繇皇子正两手托腮坐在门槛上发愣,便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妨跟奴婢说,奴婢一定给您办妥!”

    小家伙却是充耳未闻一般,半点反应都没有。

    李忠见状,又道:“殿下可知陛下钦点的东宫詹事是谁?就是前阵子搞出了新儒学派的王阁老!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举荐他的竟是焦顺焦大人!”

    “先前王阁老要摘工学的桃子,那可是一点都没手软,谁成想焦大人反过来竟还主动举荐他,足见公忠体国……”

    “小李子。”

    “奴婢在!”

    繇皇子打断了李忠的长篇大论,缓缓抬起头来,闷声问:“父皇的龙体,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殿下慎言!”

    李忠吓的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的道:“皇上春秋正盛,肯肯肯定能千秋万载!”

    繇皇子微微撇嘴,起身拍了拍屁股道:“我要去钟粹宫给母妃请安。”

    在他想来,宫中能对自己直言不讳的,大概也就是生身母亲吴贵妃了。

    李忠自然不可能拦着繇皇子进孝,于是忙带着他转奔钟粹宫。

    等到了钟粹宫中,早已经不耐烦的繇皇子,也没等宫女太监们通传,便小跑着进到了殿内。

    “殿下、殿下!”

    为首的女官大惊,急忙从后追赶,但追到里间门前时,却又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繇皇子则是毫不犹豫的推门闯了进去,结果就发现母亲正在屋里洗脚,一只秀气可人的嫩足踩在水盆里,另一只则高高踩在身前之人的襟怀上。

    再一细瞧,那用巍峨托住吴贵妃裸足的,却不是容妃还能是哪个?

    “容妃娘娘?”

    繇皇子很是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明白为什么是容妃再给母亲洗脚。

    容妃则是一下子涨红了脸,下意识想要起身,胸前的压力却骤然增大,她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半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只是万分尴尬的垂下了头。

    原本被人撞破这一幕,吴贵妃也有戏慌张,但见进来的是儿子,顿时又坦然起来,干脆将另一只脚也从水里提起,悬在了在容妃眼前,等容妃慌忙用毛巾给擦干净了,便又堂而皇之的又踩在了另一边巍峨上。

    这一刻,吴贵妃堪称是志得意满,却全然没有发现,容妃垂下的脸庞上尽是怨毒与阴狠。

第723章 作法驱邪【上】

    却说吴贵妃将容妃耀武扬威的本钱踩在脚下,那是满心的志得意满不可一世。

    故此压根也没有让容妃回避的意思,只转头笑问儿子:“哥儿怎么这时候来了,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繇皇子犹豫的看了看容妃,想到方才李忠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最终还是垂首道:“我是来给母妃请安的。”

    吴贵妃闻言愈发欢喜,忙示意容妃给自己套上鞋袜,然后半跪着将繇皇子抱进怀里,连夸他愈发乖巧懂事了,这大半年的学果然没有白上。

    繇皇子因心里揣着事儿,言语自然就比平日为少,只三五句便表示要去上书房听讲,规规矩矩的告辞而去。

    见他小大人似的模样,吴贵妃忍不住畅想起了儿子将来登基的情景,一时眉眼含笑的,却哪曾留意到身后的容妃,也正满含深意的盯着繇皇子消失的方向。

    洋洋自得了好一阵儿,吴贵妃这才回头,不耐烦的拂袖道:“好了,本宫一会儿还要去皇后姐姐那边儿,你且退下吧。”

    容妃口中唯唯称是,乖巧行了个万福,奴婢似的倒退着出了门,这才转身而去。

    见她如此谦卑的态度,吴贵妃心里抹了蜜似的畅快。

    以前她每每看到容妃那两团傲物,都要暗生妒忌,如今却倒能坦然面对了——便生的再怎么痴肥又如何?还不是要被自己踩在脚下?!

    其实她原本是没打算理会容妃的,但容妃每日里都要登门讨饶,任由如何羞辱也绝不反抗。

    吴贵妃骨子里又是个得寸进尺的,故此每每变本加厉的折辱于容妃,渐渐的倒竟有些沉迷其中了,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就让容妃登堂入室,到现在更是时常让其伴随左右。

    对此,吴贵妃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又觉得全当是在身边养了个洗脚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也就顺其自然了。

    而皇后那边儿虽不喜容妃当初挑唆,却也觉得嫔妃何苦为难嫔妃,容妃既然知错能改,那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唯独贾元春隐隐觉得不妥,但却也不好贸然开口提醒。

    毕竟她与容妃不睦众所共知——虽然基本都是容妃在单方面输出——先前吴贵妃冷落容妃时倒罢了,如今若再提起来,就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了。

    却说就在吴贵妃更衣洗漱完,准备去储秀宫赴茶话会的时候,王熙凤也无精打采的离开了焦家。

    昨儿虽照例很快就败下阵来,焦顺也未曾宜将剩勇追穷寇,但她如今毕竟是双身子,一晚上愣是没能缓过劲儿来,到如今还是昏昏沉沉的。

    按照本意,她原是想干脆睡个回笼觉,等到下午再回庙里布置不迟。

    无奈一早得了薛家传信,说是王夫人和薛姨妈有请,她便也只能强打精神绕至前街,去见两位姑妈。

    见礼之后,王夫人见她面上憔悴,不由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那庙里住不惯?若是如此,今儿不妨跟我一道回去,你妹妹那边儿我另行安排就是。”

    “劳太太挂念了。”

    王熙凤揉着眉心笑道:“其实许久没见平儿,昨儿拉着她聊了半晚上来着,若不是太太召见,我这会儿说不定还没起呢。”

    “原来是这样。”

    王夫人恍然:“你如今毕竟是双身子,自己不照料好自己怎么成?”

    又叮咛了几句,这才话锋一转问起了迎春的近况。

    王熙凤立刻拍着胸脯道:“太太放心,二妹妹那边儿一切都好,庙里有我盯着,那妙玉如今也知情识趣,保管不会出什么差池。”

    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跟王熙凤说了月底让她回家参与婚礼的事儿,便起身道:“瞧你这困的都没魂了,索性在你姨妈家补一觉再走——我就先行一步了。”

    王熙凤忙捧着肚子起身相送,嘴里打趣道:“有太太这话,我可就不客气了,姨妈家里哪张床睡的最舒坦,我一会儿就睡那儿!”

    “哈哈哈~”

    薛姨妈听的忍俊不禁,点指着王熙凤笑骂道:“好啊,你感情是来我们家鸠占鹊巢的。”

    接着又道:“你既困的厉害就别动弹了,我跟你妹妹们送一送就是。”

    说着,硬是把王熙凤按了回去。

    一行三人【宝钗、宝琴】,连同早就等在外面的薛蟠,众星捧月般将王夫人送上了马车,薛姨妈惦念着王熙凤,便又匆匆折回了后院。

    薛蟠和宝琴很快也各自散去了,独留薛宝钗一人暗然神伤。

    王夫人此行的来意只告诉了她一个人知道,宝钗又不想母亲担心,所以也就配合着瞒了下来。

    结果薛姨妈还以为姐姐是特意来商量婚礼事宜的,因此对荣国府的态度大加赞赏,顺带稍稍抹平了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却哪里晓得女儿暗里又添新愁?

    心烦意乱的挥退了左右,薛宝钗独自一人漫步在后宅之中,入眼所见的亭台楼阁,无不书写着薛家祖上的荣耀,却也成了她今日之枷锁。

    她多想像林黛玉那样挣脱枷锁,可又实在抛不下母亲哥哥。

    最后也只能三步一叹,徒呼奈何。

    步子不觉间,薛宝钗就走到了最角落的那间院落门外,看到上面重新落下的铁锁,她忽然又想起了最近几天一直都很在意的问题:为何每次王夫人来,都要住在这间偏僻小院里?

    诚然,王夫人是喜静不假,但这座小院同时也是母亲与忠靖侯私会的所在!

    怎么想这件事都透着蹊跷。

    难道说……

    薛宝钗下意识抬起手,摸向了那门上的铁锁,如果她记得没错,这附近就藏着一把备用的钥匙,以便母亲随时出入。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用那把钥匙,进去查探一下究竟?

    捏着那锁头,薛宝钗满心都是破门而入的冲动,若是能查出王夫人红杏出墙的证据,那王夫人日后就再也没办法在自己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长辈嘴脸了。

    但再三犹豫之后,薛宝钗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拿捏住王夫人的把柄固然重要,但若代价是母亲的名声与颜面,她宁可不要这把柄,也绝不可能去触碰母亲的禁忌。

    最终她望门兴叹良久,还是毅然转头而去。

    …………

    这日下午,补足了精神的王熙凤终于驱车回到了牟尼院。

    一进门她就命人喊上了妙玉,前去探视被软禁在某间独立禅房的贾迎春——短时间她是没办法真枪实弹上阵的,自然要尽早拉迎春下马,也好让焦顺常来常往。

    对于这小姑子,她曾经也有些同情怜悯,可就算是受了再多的委屈,那也不能拉着一大家子人同归于尽吧?

    府里的大人且先不论,似巧姐儿这样几岁大的孩子,难道也曾得罪过她不成?!

    所以如今王熙凤对于拉小姑子下水,是一丁点儿心理负担的都没有。

    等到了禅房里,见迎春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对自己和妙玉的到来视若无睹、充耳未闻,王熙凤也懒得跟她打招呼,直接吩咐看守的仆妇道:“你们找庙里要一只浴桶来,给她好生洗漱洗漱,再换一身新衣服。”

    说着,拿帕子在鼻尖上扫了扫,嫌弃道:“还有这屋里,仔细打扫打扫,通通风换换气,再点两支熏香——晚上妙玉师父要给她作法驱邪,这满屋子晦气怎么成?”

    “作法驱邪?”

    仆妇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无所适从。

    都已经守在迎春身边这么久了,这二姑娘究竟是因为什么被圈禁的,她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突然冒出个作法驱邪来,实在是有些……

    其中一个仆妇壮着胆子道:“二奶奶,临走时太太和三姑娘可是交代了,让我们片刻不离……”

    “怎么?!”

    王熙凤打断了她的话,目光不善的盯着她质问:“没有三丫头同意,我说了就不算是吧?”

    她单只提探春,那仆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好在旁边的同伴立刻帮忙开脱道:“奶奶息怒,她不是那个意思,您要作法驱邪也是为了二姑娘好,我们哪有拦着的道理?”

    其余几个也纷纷附和。

    “哼~算你们还识趣!”

    王熙凤冷哼一声,就待转身离开。

    这时候一直泥胎木塑也似的贾迎春突然问道:“怎么个驱邪法?”

    王熙凤扫了她一眼,冷笑道:“妹妹中邪已深,等闲的施法只怕无用,需用怒目金刚、降魔宝杵,方能除卫道。”

    说完,又得意的看向了妙玉:“妙玉师父,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妙玉仍是古井无波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假尼姑!

    王熙凤见状满心不屑,妙玉在焦顺面前放浪形骸自甘堕落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偏在外人面前装的仙佛转世一般。

    正待阴阳怪气几句,忽听得外面有人高声禀报,说是四姑娘贾惜春到访。

    除了李纨之外,惜春算是来的最勤快的,所以原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偏怎么是今天来的?!

    王熙凤出门看了看天色,脸上便阴晴不定起来。

    这会儿都已经临近傍晚了,若是惜春表示要留下来寄宿一晚上,却该如何是好?

第724章 作法驱邪【下】

    却说王熙凤和妙玉得报之后,刚匆匆迎到前院,就见一身缁衣的贾惜春,正领着入画彩屏往里走,脸上清汤寡水不见粉黛,头上也只用玉簪子挽了个简单的云髻。

    这模样,活脱就是妙玉的翻版。

    “二嫂子。”

    只见惜春对着王熙凤微微颔首,紧接着又对妙玉深施了一礼,口尊‘妙玉师父’。

    如此态度,王熙凤见了先就有三分不喜,但也知道这四姑娘近来特立独行惯了,便尤氏这正经嫂子都说不得,何况是自己?

    因此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问:“四妹妹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上午原就要来的。”

    惜春淡淡回道:“因那姓孙的又上门搅闹,怕出门时被他纠缠,所以才未能成行。”

    “姓孙的?”

    王熙凤一愣,旋即恍然道:“莫不是那孙绍祖?”

    “可不就是他吗。”

    惜春面露厌恶之色:“这回倒是礼数周全,足足送了两大车礼物给琏二哥,口口声声说要与二姐姐再续前缘呢。”

    王熙凤听了,忙追问:“那你琏二哥是怎么说的?”

    “听说琏二哥围着那两车俗物转了半天,最后还是给退回去了。”

    “退回去就好、退回去就好,总算他还没蠢到家!”

    王熙凤听了,这才松一口气,迎春现在就是个炸弹,将引信攥在自己人手上还提心吊胆的,又怎能容许她流落到外人手中?

    说了这几句,惜春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妙玉身上,也不管王熙凤还在场,直接道:“我近来有些修行上的事情,想要请妙玉师父解惑。”

    这丫头!

    早两年明明还是姐妹当中最乖巧、最天真烂漫的一个,如今却怎么变成如此模样?

    王熙凤心下暗暗腹诽,却也懒得与惜春多做计较,当下一甩手道:“你们说你们的去,我可不耐烦听这些道理禅机。”

    惜春巴不得如此,忙就拉着妙玉回了主持禅房。

    静怡在后面跟了两步,见妙玉悄默声使了个眼色,便又止住了脚步,转回头等着听王熙凤铺派支使。

    惜春浑然不觉,等到了主持禅房内,不等妙玉张罗,她先轻车熟路的取来茶水冲泡,又自顾自点燃三支檀香,然后才盘腿坐到了妙玉对面。

    两人默默品完了一杯茶,自我感觉心思身体都平静了,惜春这才幽幽一叹道:“其实我这回来,主要是为了二哥哥的事儿,他近来为情所苦,我却不知道如何开导他,所以特意来找师父解惑——当初师父在大观园时,他是最信服师父的。”

    说着,便将近日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妙玉静静地听着,不自觉回忆起自己当初对宝玉那朦朦胧胧的好感,再想想如今的情景,一时恍如度过了沧海桑田。

    与此同时。

    经过乔装打扮之后的焦顺,也已经驱车赶到了牟尼院左近。

    说来他最近的心态与以前大有不同。

    若搁在以前,有机会拿下迎春的元红,他肯定早急不可待了,又怎么可能连着十来天不见动作?

    这大概是拿下林妹妹的‘后遗症’了——打从穿越到此方世界,黛玉宝钗就被他定为终极目标,如今终于实现了这个终极目标,虽然不至于就此无欲无求,但多少也有些惫懒起来。

    再加上迎春是被送到嘴边的猎物,缺了些别样的刺激,无形中又让他少了三分干劲。

    唉~

    正伤春悲秋,焦顺忽就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徘徊在牟尼院前门外。

    孙绍祖?

    他怎么在这里?

    压下帽檐,尽量低调的绕至后门,一短两长的敲了几下,那紧闭的院门便吱呀一声敞开。

    焦顺牵着马车边往里走,边问来开门的静怡:“怎么是伱在这里?妙玉呢?”

    静怡慌乱的重新锁好后门,这才解释道:“四姑娘突然到访,眼下正与主持在禅房里谈论佛法呢。”

    这时王熙凤也从廊下探出头来,嗔怪道:“早让你来你来不来,这下好了吧,正与四丫头撞上了。”

    “撞上又如何,我又不是冲着妙玉来的。”

    焦顺将缰绳栓在柱子上,不以为意的问:“二姑娘那边儿怎么安排的?”

    “能怎么安排?”

    王熙凤原想着凑上来,但嗅到马身上的气味就觉得反胃,忙掩着鼻子闷声道:“已经让她沐浴更衣了,一会儿就说是作法驱邪,将那几个婆子支开,还不是由着你胡天胡地?”

    “那事后呢?她要是吵吵起来……”

    “她说什么也要有人信才成!再说了,她当初不是一心想嫁给你做兼祧么,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对于王熙凤这番说辞,焦顺是大摇其头,他本就处在不应期,怎肯因此背上不必要的风险?

    再说本就是嘴边儿上的肉,又不用急于一时。

    王熙凤见状赌气道:“那你拿药迷了她就是!”

    “你有药啊?”

    “没有!”

    焦顺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都没安排好,就这么急吼吼的喊我来?”

    “怎么?”

    焦顺懒得与她争吵,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延期,忽然就想到了前门外的孙绍祖,于是忙道:“先不说这些,我方才在前门外看见孙绍祖了,他是不是冲着二姑娘来的?”

    “他?!”

    王熙凤吃了一惊:“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说着,又将惜春的说辞复述了一遍。

    “这厮倒真是阴魂不散。”

    焦顺冷笑两声,心中忽就有了主意,遂道:“不如顺水推舟拿他做个局,顺带也添些情趣。”

    “做什么局?”

    王熙凤不明所以。

    焦顺便凑到她耳边,悄声细语了几句,王熙凤听完连啐了几声,捶着他的胸膛骂道:“你这死鬼,真是一肚子下流胚!”

    一刻钟后。

    焦顺迈步走进囚禁贾迎春的禅房,拱手道:“二妹妹,多日不见,久违了。”

    贾迎春早料到这次驱邪必有猫腻,但却没想到会见到焦顺,当下猛地从榻上起身,又惊又喜的往前迎了两步,旋即又止住脚,狐疑的问:“焦大哥这是打哪儿来?”

    “刚从衙门里来。”

    焦顺知道她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于是便道:“那日妹妹刚向我透露了消息,回去就遭了软禁,我每每心下不安,可毕竟男女有别交通不便,直到妹妹转到这庙里来,我才找到机会托请琏二嫂子帮忙,得以面见妹妹。”

    说着,趋前两步,紧张关切的端详着迎春道:“妹妹受苦了。”

    迎春被拘禁两个多月,至今才终于听到一声关怀,不由得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她抬手轻轻擦了擦,苦笑道:“劳焦大哥挂念了,多半是我命该如此吧。”

    “唉~老天何其不公!”

    焦顺说着,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就已经贴到了迎春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胡扯道:“我原也曾试探过,希望能将兼祧的对象换成妹妹,但也不知为何,二太太和政世叔都是谈之色变——再加上妹妹的婚约也还没有解除,实在是……唉~!“

    他叹息一声,缓缓伸手捉起迎春的柔荑,边磋磨边道:“不过妹妹放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关照妹妹,,即便不能让你得脱牢笼,至少衣食住行上绝不会亏待了你。”

    迎春被他捏着小手把玩,又是感动又是慌张,她是想过截胡探春不假,但眼下明摆着已经没可能了,焦大哥却还如此‘不拘小节’,着实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犹豫了片刻,就在焦顺试图更进一步的时候,她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屈身道:“多谢焦大哥的好意,我……”

    “就是这里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焦顺面色一变,转身将房门紧闭,又透过缝隙往外窥探,半晌忽然回头道:“是孙绍祖,他怎么来了?!”

    “什么?!”

    迎春面色大变,不敢相信的凑到门前,果见静仪正引着孙绍祖往这边来。

    等到了门前,那满脸络腮胡的孙绍祖笑容可掬的摸出几颗金豆子,塞给引路的静仪道:“有劳师父了,等一会儿事情若成了,我这里还有重谢!”

    静仪摆出一脸贪财的样子,又连声叮咛道:“我在外面守着,你说话可以,但别太大声,二姑娘若是不开门,你也千万别硬闯——不然引来荣国府的人,我可吃罪不起!”

    孙绍祖连道省得,静仪这才折回了院门外。

    “真的是他!”

    见此情景,迎春压着嗓子低呼一声,慌张的侧头问计于焦顺:“怎么办?”

    “放心,他不敢闯进来的。”

    焦顺说着,反手将她抱住,柔声宽慰道:“就算真闯进来,我也会保护你的。”

    迎春下意识要挣扎,就听外面孙绍祖道:“迎春妹妹,孙绍祖这厢有礼了。”

    迎春的娇躯顿时一僵,再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那孙绍祖静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回应,心下忍不住泛起了嘀咕,暗道那有头发的假尼姑,该不会是在糊弄自己,随便把自己带到个空房间前面了吧?

    不过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略略打消了这个疑虑。

    迎春虽是被软禁,但荣国府的人来此之后,还是要布置一番的,瞧那些添置的物件就能看出,这里面住的不是一般人。

    屋子应该是对的,但屋里到底有没有人呢?

    孙绍祖一面狐疑,一面又道:“二月里迎亲的时候,是我犯了糊涂,可我如今早已经悔改了!妹妹若不是不信,咱们大可在婚前约法三章!”

    说完,又侧耳倾听。

    屋内还是没什么动静传出。

    该不会真没人吧?

    孙绍祖回头看看静仪,见她正紧张左顾右盼,并没有留意自己这边的动静,便干脆起身上前,欲要推搡房门。

    “别!不、不成的,使不得!”

    这时门内陡然传出一声莺啼,直听的孙绍祖浑身一震骨软筋酥——这声音不知为何,竟就透着蚀骨销魂的气息,只是听一听就让人热血沸腾。

    孙绍祖暗暗咽了口唾沫,退回原位再次拱手道:“是我唐突了,妹妹莫怪。”

    原本他想要破镜重圆,只是希望能攀附贤德妃,但如今却没来由的对迎春多了些期盼——都道大宅门的女人死板规矩重,这二姑娘却明显是个例外,单听声音就知道必是个尤物!

    于是再说起不要钱的好话来,倒多了三分真情实感。

    此后那屋内屡有回应传出,但却已经离门远了,故此听的不甚真切,只依稀感受得那蚀骨销魂的味道愈浓,勾的人魂儿都要飞了。

    受此鼓励,孙绍祖自然动力十足,鼓起唇舌呱噪不已。

    却正是: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

    春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

    ——宋·曹豳《春暮》。

第725章 再婚前奏

    日上三竿。

    王熙凤才懒洋洋的自禅房里起身,捧着已经明显鼓起的小腹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这么清汤寡水素面朝天的,也懒怠的拾掇。

    正坐在厅里发呆,想着是凑合吃些斋菜,还是命人从外面采买些荤腥回来,忽听外面丫鬟惊喜道:“二奶奶,您快看是谁来了!”

    “是谁来了?”

    王熙凤不慌不忙的起身,刚往外走了几步,就瞥见李纨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当下又坐回了原处,嫌弃道:“我还当是什么稀罕人物,却原来是你。”

    李纨闻言,回头道:“看来你娘是不欢迎咱们,咱们还是走吧。”

    这时她身后冒出个小脑袋来,三分怯七分喜的唤了声:“娘。”

    “巧姐儿?!”

    王熙凤蹭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过去将女儿拉进怀里,紧紧搂了一会儿,又后退半步上下端详,道:“这身上怎么瞧着瘦了些?是不是你大伯母……”

    “好你个贼心烂肠的~”

    李纨一指头戳在她太阳穴上,笑骂道:“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的严严实实,你就能瞧出是瘦了还是胖了?”

    王熙凤爽朗一笑,拉着巧姐儿坐回罗汉床上,这才招呼李纨也一起落座。

    坐下后,见巧姐儿好奇的打量自己凸起的小腹,王熙凤便拉过她的小手摸了摸,问:“巧姐儿,你瞧这里面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巧姐儿歪着头想了想,认真答道:“要是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就好了。”

    王熙凤闻言哈哈大笑,捧着她的小脸狠狠亲了几下,然后又拉着她嘘寒问暖。

    李纨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直到她们母女两个叙完了别来之情,这才开口道:“我今儿除了带巧姐儿来看你之外,也是想问问你,宝玉成亲那几日方不方便回府里——再有就是,二丫头近来如何了?”

    王熙凤嗤鼻一声,哂道:“还能如何?那厮最擅长的就是哄女人,来了两回就骗的二妹妹服服帖帖,再也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顿了顿,又道:“我倒不担心二妹妹生事,怕只怕那孙绍祖贼心不死,趁着我回府的时候从中作梗。”

    “孙绍祖?”

    李纨奇道:“他找到这庙里来了?”

    “岂止是来过!”

    王熙凤冲李纨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压着嗓子将前几日的情景描述了一遍。

    李纨听焦顺刻意引孙绍祖在门外听房,忍不住也连啐了几声,数落焦顺实在荒唐——这偷人便偷人,哪有还特意把苦主骗到门前助兴的?

    王熙凤却笑着评价道:“虽荒唐了些,却也别有几分情趣。”

    瞧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李纨不由直翻白眼。

    若是贾珠仍然在世,她是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不对若是贾珠仍然在世,她压根就不会红杏出墙!

    “既如此……”

    莫名有些心虚的李纨,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当下道:“那我回去跟太太说一声,就免了你来回奔波了——不过到时候我肯定要忙一阵子,就怕冷落了巧姐儿。”

    王熙凤一听就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了,当下揽着巧姐儿道:“那就先让她在这里陪我几日。”

    巧姐儿却不乐意了:“娘,我还要吃宝三叔的喜糖呢。”

    “乖,听话。”

    王熙凤半真半假的哄道:“娘到时候给你买好的——你宝三叔那喜糖,真保不齐是什么滋味儿!”

    …………

    与此同时,怡红院。

    贾宝玉肃立在一副巨大的山川河图前,手中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大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味,实则却是在计算从苏州出来,具体有几条游历名山大川的路线。

    袭人和麝月在一旁愁眉苦脸的看着,好容易等他消停了,一边忙给他递上茶水,一边忙劝道:“二爷就省省心吧,咱们远隔万水千山,您就算出了林姑娘走的路线,又能如何?”

    贾宝玉本已经把茶水送到嘴边儿了,听到这话,立刻又重重往桌上一顿,怒冲冲道:“我不算这个,又能做什么?连和四妹妹说几句话,你们都要拦在中间,你们倒是说说,我不算这个又能做什么?!”

    见他声色俱厉,袭人和麝月都不敢接茬。

    其实宝玉也知道这是王夫人下的死命令,原怪不得袭人麝月,但一想到自己正想听惜春转述妙玉的高论,就被她们插科打诨拦了下来,心中便一阵无名火起。

    拂袖将茶杯扫到地上,他冷哼一声转头回了里间。

    袭人和麝月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是满脸的无奈,但却不敢放任贾宝玉独处,唤来小丫鬟们处理这一地狼藉,然后便亦步亦趋的跟进了里面——王夫人下了死命令,宝玉身边片刻不能离人,且至少要有两个人在场互相监督。

    等追进里间,宝玉已经倒头躺到了床上,顺手还拿了本楞严经摊开挡在脸上,隔绝了两女窥探的目光。

    袭人和麝月见状,也便没敢凑上前去,自顾自搬着绣墩到角落里默默做起了绣活儿。

    片刻后,贾宝玉似是躺的不舒服,又或是心烦意乱,忽然摇头晃脑的侧过身来,直晃的大床嘎吱吱作响。

    若再往日,听到这样的动静,袭人定是要找人来检修检修的,不过现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成亲用的洞房在前院,这怡红院也住不了几日了——事实上若不是贾宝玉死赖着不肯搬,这会儿就已经应该搬去前院了。

    然而她却哪里知道,宝玉听到那嘎吱吱的动静,整个人也僵在床板上,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确认袭人和麝月并无反应,这才暗暗松了口。

    然后他便小心翼翼的翻开了手里的楞严经,前面一半的内容十分正常,但后半本书却黏连在了一起。

    贾宝玉用指甲一点点的扣开,就见后半本经书的正中央其实是挖空了的,里面藏着件极小巧的物事。

    贾宝玉将其拿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想到这本书是妙玉托惜春转给自己的,还叮咛自己成亲之前一定要仔细翻看,他便好像是获得了莫大的鼓励,眼中的迷茫也尽数化作了决绝……

没憋出来……

    对不起——OTZ

    这个月状态实在是差。

    好在已经月底了,下个月必须振奋,起码不能再弄丢全勤了。

第726章 前夜

    “桃木枝、桃木枝缠好了没?”

    “别乱动,那是开脸的红线,不是绑东西的红绳!”

    “外面起了好大的风,明儿要还是这样,千万记得帮姑娘压好盖头——霞帔上缀的如意钱也再添半串!”

    “架梯子、快架梯子,所有灯笼绣球重新加固一遍,夜里倘若吹掉半个,仔细你们的皮!”

    婚礼前夜,薛家后宅说是沸反盈天也不为过,但薛宝钗身处在这一片嘈杂吵闹声中,却产生了莫名的隔阂,就好像肉身之外还有另一个自己,正在以局外人的视角俯视着这一切。

    所见所闻越是热闹喧嚣,就越是有一种难以融入的孤寂感。

    那种感觉说不上是冷,但却抽走了五脏六腑的温度,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缩成一团。

    这难道就是成亲的感觉?

    不!

    至少上一次还不是这样的。

    薛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想这大半年里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经历了什么,毕竟事到如今再多想也已经无济于事了,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也必须要将这条路走通!

    正这么想着,外面忽然就是一静,紧跟着是几个头面妇人尊称‘太太’声音,薛宝钗知是母亲来了,忙收拾了心绪起身出迎。

    刚到外间,就见薛姨妈头前引路,后面紧跟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却正是焦顺的母亲徐氏。

    眼见薛姨妈在前面微微侧着身子,笑容中隐隐还带了一二分讨好之意,薛宝钗心下不由暗叹世事无常——当年徐氏给自己母亲做大丫鬟时,两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时今日。

    同时她又隐隐为母亲心酸,作为曾经的主母,如今却不得不在旧日的仆人面前伏低做小,若换个心气高的,只怕根本接受不了!

    可这又能怪谁呢?

    以前还能埋怨哥哥不争气,但现如今焦顺眼见成了潜邸从龙之臣,以二十出头的年纪位列当朝四品,再要怪薛蟠不争气,似乎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古往今来,即便是幸进之臣,能做到这等地步的只怕也少之又少。

    更何况焦顺与一般的‘幸进之臣’不同,是踏踏实实做出了政绩的,无论是在工部推行勤工助学的政策,还是从零开始筹建工学,所取得的成绩都是有目共睹,就算是那些厌恶敌视他的科举之臣也没办法否认。

    现如今他以工学新政为基础,潜邸从龙为依仗,既非武夫又不是文臣,且又不涉刑名,更与大多数朝臣是敌非友,基本上不存在把持朝纲、篡权乱政的可能性,这也就意味着日后新君亲政,他被清算的可能性也是最低的。

    想到这里,薛宝钗不由心下发苦,当初自己否定焦顺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担心他根基不稳风险太大,哪成想度过了最初的千夫所指,他反倒近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早知如此……

    “宝钗。”

    这时薛姨妈已经领着徐氏到了近前,笑道:“你伯母特意过来瞧瞧你。”

    虽然徐氏比薛姨妈大了两三岁,但以前也只是让儿女称呼徐氏一声‘徐姨’,后来搬到紫金街比邻而居,却渐渐改了称呼。

    薛宝钗只当是焦家权势渐涨的缘故,倒也并没有多想,听母亲招呼,忙笑着道了个万福:“这几日真是偏劳徐伯母了,若没您帮衬着,不知还要闹出多少乱子呢。”

    “哈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徐氏摆摆手,又赞道:“也不知伱们薛家祖上是积了什么德,你这做姐姐的就不用说了,那是人见人赞,不想这宝琴姑娘管起家来也是井井有条,我说是帮忙,其实也就是跟着看看热闹罢了。”

    “她还小,可经不起您这么夸。”

    薛宝钗说着,便将二人迎进了里间。

    院子里这才又重新忙碌起来,只是声调都不自觉的降了几度,且交头接耳谈论的,也多半都从这场婚事转到了焦家近况。

    临近月底,焦顺的少詹事已经接近于明宣了,就只等着下月初一大朝会上正式任命了——至于立储仪式,则还要再多筹备上十天半月。

    若是不相干的倒罢了,但在场的众人里有一半曾在荣国府里住过,亲眼见证了焦顺从无到有的崛起之路。

    更有一些人,乃是当初薛姨妈从王家带来的老人儿,想起当初徐氏陪嫁时的情景,再看看现如今的气派,任谁不是感慨万千?

    且不提外面的种种议论。

    却说进到里间后,徐氏与宝钗又寒暄了几句,便顺手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笑道:“这镯子是今年夏天我过生日时,顺哥儿孝敬我的寿礼,我也不知有什么说道,但想来他也不敢糊弄老娘——如今权且给你做个压箱的物件,你可别嫌弃是我戴过的。”

    那镯子大部分是碧绿色的,内里却有条淡白杂质贯穿其中,这原是极大的瑕疵,但妙就妙在那淡白杂质通体盘桓在镯子里,隐隐竟是一条头尾四爪俱全的云龙模样。

    乍看不觉如何,越是细瞧越能领会其中神韵。

    “这怎么成?!”

    宝钗急忙推辞:“既是焦大哥送的寿礼,我怎么好……”

    “让你收着你就收着。”

    徐氏不容置疑的硬塞进她手里,笑道:“他在工部当官儿,能缺这些东西?我给了你,明年正好再讨个新鲜的。”

    宝钗还要推脱,她作势要恼。

    宝钗便只得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徐氏又道:“你焦大哥也专门准备了件新奇的贺礼,说是要等你们成亲之后才能给你们——对了,他还特意交代,让你别把凤冠霞帔弄脏弄皱了,到时候还要用的。”

    薛宝钗手捧着那镯子,心下五味杂陈,却是都顾不上好奇那新奇贺礼是什么了。

    …………

    “这个东西叫照相机。”

    特意布置好的黑屋子里,焦顺摆弄着一台外表精致实则笨重的机器,向好奇凑上来的贾环、贾琮、贾芸几个解释道:“提前布置好,就能把人或者物件的样子印到硬纸片上去。”

    说着,又将两张照好的相片展示给众小。

    这照相机也是最近东西方交流的结果之一,欧罗巴那边儿弄出了雏形,工部则是在此基础上,经焦顺‘画龙点睛’的指引将其进行了改进完善。

    不过毕竟是仓促研发出来的,眼下还只能在专门的暗房里拍照。

    贾环提着煤油灯,率先将相片抓到了自己手上,其余的几个只好探着头、踮着脚围在他左右观瞧,见相片上的东西果然与画作不同,更能反映出真实的情况,众小不由都是啧啧称奇。

    贾蓉在一旁笑道:“叔叔真是能人所不能,等有机会,也千万帮小侄印上几张瞧瞧。”

    他说着,心下却暗暗琢磨,若是能把焦叔叔和许氏的事情印在上面当做凭证,自己以后岂不就能高枕无忧了?

    这般想着,他便开始认真向焦顺学习起了照相技术——要拍那样的画面,总不好假手于人。

    暗房里‘其乐融融’,婚房那边儿,自老太太以下,众人也正围着多日未见的史湘云嘘寒问暖。

    史湘云东一句西一句的答了不知多少问题,最后无奈道:“你们忒也不晓事,今儿是宝二哥大喜的日子,你们总围着我做什么?”

    说着,她左顾右盼的好奇道:“宝二哥呢?方才还在,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已经回怡红院了。”

    王夫人忙道:“他这两日也没睡踏实,我怕他明一早精神不济,就让袭人带他回去早些安歇了。”

    “这么早?”

    史湘云颇有些遗憾的道:“我还想叫上兄弟姐妹们一起,请我们爷帮着拍个相片呢——你们是没瞧见,那照相机画出来的人跟活的一模一样,等以后再改进改进,四妹妹怕是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那更好。”

    惜春淡淡一笑:“省得我应酬,误了清净。”

    众人都知道她近来魔怔了,与宝玉堪称雌雄双痴,因此也都没同她计较。

    不想这时候贾母突然沉下脸来骂道:“烂了舌头的小蹄子!宝玉这阵子五迷三道的,就是你给撺掇的,从今儿起你要再敢跟他胡说八道,瞧我不把你的腿给打折了!”

    只这一声怒骂,婚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惜春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然后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王夫人和邢氏对视了一眼,忙一个赔笑引逗着老太太转移注意力,一个拉着惜春到了外间宽慰。

    史湘云方才也被吓了一跳,护着凸起的肚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凑到探春身边悄声问:“老太太这是……”

    “自从那回晕倒后就糊涂了。”

    探春无奈叹息道:“控制不住脾气,更管不住嘴,好的时候比以前还好,翻起脸来就跟老小孩似的。”

    顿了顿,又不无幽怨的道:“所以太太才会急着让二哥哥成亲。”

    史湘云默然,虽然早就听说老太太病得不轻,但方才瞧她笑盈盈的精气神十足,还当是已经大好了呢。

    如果老太太真就……

    也不知林姐姐那边儿,又会是个什么反应。

第727章 再婚【上】

    【全勤、全勤、全勤!】

    隆源六年十月二十五,宜婚嫁。

    “前五后九,杀对家赔两门。”

    焦顺嘴里吆喝着,先敛走对面贾蓉的押注,又添了些分给两旁的贾琏、贾芸,然后边洗牌边随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平时不说与赌毒不共戴天,但也是极少碰这些东西的,无奈今儿他是最尊贵的主宾,总不好表现的太不合群,所以只能勉为其难凑了一桌。

    当然了,也不是说就没有更尊贵的宾客了,比如北静王水溶昨儿就曾来过,但入夜后这些人便都陆续离开了,留下来的的人当中,他焦某人是当仁不让的占了头把交椅。

    “早着呢!”

    贾琏难得手气好,一晚上赢了足有上千两银子,正乐得多捞一些贴补家用呢,故此一叠声的催促道:“赶紧发牌,到了时辰自然有人来通报!”

    贾芸则是忙掏出怀表来扫了眼:“干爹,马上就寅正【早上四点】了。”

    焦顺闻言笑道:“我昨儿不是给老太太她们拍了张照片么,估摸着也该洗好了。”

    说着,拉过早早输光了零花钱,只能在一旁过眼瘾的贾环,拍着他的肩膀道:“让环哥儿替我顶一会儿,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他的。”

    一句话,直喜的贾环两眼放光,不等贾琏几个答应,就抓起四张牌放在中间,边抛筛子边轻车熟路的嚷道:“开牌了开牌了,十一点庄家过三,芸哥儿这是你的,这是琏二哥的、蓉哥儿的……押了押了,庄家肥的很,不吃亏空,大压大有啰!”

    焦顺见他一副老赌棍的架势,不由摇头失笑,又冲几个相熟的头面人物打了声招呼,便领着栓柱自顾自去了暗房里。

    昨儿史湘云本想召集兄弟姐妹们合照一张,后来因宝玉提前回了怡红院,便改而劝老太太和贾政、王夫人、邢夫人合照了一张。

    说是一张,其实为了保险起见足足照了二十多张。

    毕竟这玩意儿焦顺也是初学乍练,再加上显影液的配方似乎还有些问题,导致冲洗的时间过长,且还存在相当高的瑕疵比例。

    好在只要基数足够大,就一定能洗出大致满意的成品。

    焦顺在暗房里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等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接近卯时【早上五点】了。

    随手扯住一个脚步匆匆两手空空,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的仆妇问了问,得知老太太已经醒了——贾政和王夫人也都是通宵达旦的支应着——于是便没再回偏厅,径自寻到了荣禧堂内。

    贾母靠坐在罗汉床上,精神头明显不如昨儿,正絮絮叨叨的和王夫人说话,见焦顺从外面进来,立刻笑着招呼道:“顺哥儿也醒啦?昨儿云丫头睡的怎么样?”

    “我陪着琏二哥他们推了一夜牌九。”

    焦顺笑着道:“不过湘云的性子您老是最清楚不过了,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再说还有平儿从旁照顾呢。”

    “瞧我这记性。”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脑门,一旁王夫人扫见焦顺手里拿着的东西,不由好奇道:“可是那相片印出来了?”

    “印出来了,正想着请老太太过目呢。”

    焦顺说着,双手将那相片送到了老太太眼前,又随口问了句:“宝玉呢?还没起呢?”

    王夫人边侧头去看相片,边道:“按说早该起来了,两刻钟前我就让彩霞去催,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给绊住了。”

    说着,又命彩鸾去催。

    贾母戴上眼镜仔细端详了一阵子,这才啧啧称奇道:“这真是稀罕物,虽还比不得水银镜里清楚,却也比画出来的逼真十倍百倍了!”

    “水银镜是映的清楚,可却留不住以前的模样。”

    探春在一旁笑道:“赶明儿给二哥哥和宝姐姐照一张,等以后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还能让孙儿辈瞧瞧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这个好、这个好!”

    老太太闻言拍手道:“这是能留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东西,我看比什么贺礼都好,真是难为你有这个心了!”

    王夫人、邢夫人也跟着大唱赞歌,连随后赶到的贾政,也不得不违心的夸了几句。

    就在此时,一个仆妇悄默声进到了屋里,贴着墙绕至王夫人身后耳语了两声。

    王夫人听完微微蹙眉,然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拉着贾政一起到了外面院里。

    “太太、老爷!”

    刚一出门,彩霞便满头大汗的迎了上来,颤声道:“二爷、二爷他出事了!”

    “什么?!”

    王夫人和贾政都是大吃一惊,王夫人连忙追问:“出什么事了?我不是让李嬷嬷和袭人、麝月,片刻不离身的跟着他吗?怎么还会出事?!”

    彩霞道:“我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但临出门二爷突然说要如厕,然后……”

    却说贾宝玉谎称要如厕,借机避开袭人几个的视线之后,便从怀里摸出了贴身收藏的一柄小剃刀。

    这原是妙玉夹带在经书里裹挟来的,小是小了些,但却十分锋利,贾宝玉慌里慌张的揪着头发,贴着头皮就往后划拉,结果头发是掉了,头皮上也多了道血口子。

    疼的他龇牙咧嘴不说,血水淌下来还湖了一脸。

    再往后宝玉就不敢齐根儿剃了,只好薅着头发一缕缕的往下割。

    结果时间一久,他又不耐烦起来,想着左右已经剃发明志了,剃一多半和全部剃掉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干脆双掌合十,从茅厕里走了出来。

    进去时还是翩翩公子,出来却成了个瘌痢头,只这一露面,就把对面提着灯笼的乳母、丫鬟、婆子们惊了个瞠目结舌!

    贾宝玉见状还自我感觉良好,又略带得色的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四个字儿都没说全呢,对面噗通、噗通先就仰面栽倒了两个,一个是关心则乱的袭人,另一个则是宝玉的乳母李嬷嬷。

    不过李嬷嬷倒下之后,就顿足捶胸的哭喊起来,而袭人则是彻底没了动静,把麝月唬的,急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二、二爷!”

    彩霞因是赵姨娘和贾环那一挂的,所以还勉强镇定些,颤声问:“您这是、这是……”

    宝玉看麝月探完袭人的鼻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直到袭人并无大碍,立刻便又恢复了‘宝相庄严’的模样,合十道:“阿弥陀佛,以后便不再有什么宝玉了,有的只是贫僧了性。”

    “这、这这这……”

    眼见他连法号都取好了,彩霞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忽然调头就跑:“我这就去禀给太太知道!”

    然后一熘儿邪风的到了荣禧堂这边。

    听彩霞说完,王夫人也险些背过气去,贾政则是勃然大怒,连声怒骂孽子、逆子、小畜生,又吩咐取家法来,扬言要大义灭亲。

    闹出如此动静,里面自然也有所觉察。

    于是探春忙拉上焦顺一起出来询问究竟,待得知贾宝玉干的傻事,不由顿足道:“二哥哥怎么能如此胡闹,这要是传出去还了得?!”

    旋即却又宽慰王夫人和贾政:“父亲母亲且先不要着急,咱们过去瞧瞧,也或许还有补救的法子呢!”

    听到‘补救’二字,王夫人总算是不哭了,急急忙忙就要往院外走,却听贾政还在那里催促下人去拿家法,一赌气回头指着里面道:“你嚷、你使劲儿嚷,干脆把老太太也喊出来,让她老人家看着你动家法!”

    “你!”

    贾政咬牙切齿,半晌扼腕叹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慈母出败儿啊!”

    王夫人冷哼一声,却是再不理会他,径自带着探春、焦顺急往怡红院赶。

    等他们赶到怡红院的时候,就见顶着个癞痢头的贾宝玉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旁边袭人则正与素来不睦的李嬷嬷抱头痛哭。

    原本以袭人的心计城府,也不至于会如此失态,但无奈她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给宝玉做姨娘,如今却落得如此结局,一时不免万念俱空。

    王夫人看到儿子那丑怪的造型,当下捂住心窝面露痛苦之色,也亏得焦顺和探春一左一右扶住,又是捋后背又是抚前襟的,好容易才让她缓过来。

    “孽障……”

    不过即便如此,她言语间也透着病态的虚弱:“你、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阿弥陀佛~”

    贾宝玉虽见母亲情况不对,但箭在弦上也顾不得许多了,硬着头皮口诵佛号道:“贫僧……”

    “贫你个头啊!”

    焦顺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当场就飚了满手的血和碎头发。

    他嫌弃的拿帕子擦拭着,同时居高临下打量着贾宝玉的‘发型’,因是摸黑胡乱用剃刀割的,又因为怕疼没敢短根儿,故而宝玉头上是长短不一坑坑洼洼,间或还有一两缕漏网之鱼,攒起来大概够梳个金钱鼠尾的造型。

    他略一沉吟,对旁边的袭人道:“他剃下来的头发呢?快去捡长的收集起来。”

    王夫人见宝玉头上流了血,一时忘了他的所作所为有多恶劣,扑上去正心疼的察看着,听到焦顺的吩咐,忙侧头问:“怎么,你想到办法了?”

    焦顺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湖弄过去了——好在他今儿是要戴帽子出门的,等迎亲的时候粘一圈头发上去,不仔细看应该能蒙混过关。”

    王夫人一听这话,也忙催着袭人去找头发。

    其实不用她催,听说事情还能补救,袭人早撇下李嬷嬷冲向茅厕了。

    这时候宝玉却梗着脖子嚷道:“我已经是出家人了,怎好再误人终身?你们要是非逼我去,我就在薛家把帽子摘了!”

    “你这孩子!”

    王夫人气险些又犯了心脏病,掩着心窝求助的看向焦顺,但焦顺肯帮着出主意遮掩,就已经是看在这阖府女卷的情分上了,如今迎着她的目光两手一摊,却是摆出了爱莫能助的架势。

    王夫人愈发慌了,一咬牙索性病急乱投医道:“我如今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那封信其实是伪造的——你林妹妹压根没去游历天下,甚至连苏州都没去,而是一直都在京城里呢!”

    “什么?!”

    贾宝玉听了终于色变,转头看向焦顺:“这么说,林妹妹其实一直都在焦大哥府上?!”

    这还真让他歪打正着蒙对了一半。

    “怎么可能!”

    王夫人忙又解释:“我是说后一封信是伪造的,也是家里看你整日里闹着要去苏州,所以就伪造了一封信,打算让你彻底死了心,谁知道……”

    宝玉都给听迷湖了,质疑道:“那林妹妹应该是在苏州,怎么太太又说她在京城?!”

    “这……”

    王夫人也整理了一下逻辑,才又道:“其实是前两天,有个自称是什么‘苏姑娘’的人,给宝丫头去了封信,想邀她一起写话本小说——结果宝丫头一瞧那文字,可不正是你林妹妹的手笔么?!”

    “她后来特意跟我说了这事儿,我怕影响你们的婚事,就没声张——要是不信,等宝钗过了门,你自己问她就是!”

    焦顺听到这里,不由暗赞薛宝钗好算计,提前捅到王夫人这边儿,既不用担心王夫人提前揭破此事,又能避免出现意外,贾宝玉找她的后账。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薛宝钗再怎么足智多谋,怕也想不到贾宝玉会在婚礼当天闹着要剃度出家,从而逼的王夫人露了底。

    “这、这……”

    贾宝玉半信半疑:“太太这些话,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你不会是又想哄骗我吧?”

    王夫人心疼又恼恨的摸了摸他的头,苦笑道:“你都这样了,娘哪还敢骗你?等把宝钗接回来,你一问便知究竟!”

    贾宝玉有些犯难,他是鼓起了万分勇气,才剃去了这满头长发,如今却因为一个真假难辨莫须有的消息,就改变主意,实在是有些羞刀难入鞘。

    这时候探春不知从哪儿寻来了新郎官的帽子,不由分说给他扣了上去,咬牙道:“哥哥就不为我们着想,总也要想一想林姐姐——倘若她听说你剃度出家,只怕登时就要万念俱灰了!”

    这话给出了台阶,再加上焦顺也紧跟着上手,把他剃下来的那些骚毛重新粘了一圈上去,宝玉才终于半推半就的应了,在众人的簇【ya】拥【song】下,去往前院。

第728章 再婚【中】

    荣府正门外。

    由三百余人组成的迎亲队伍,已经在门前等了有一段时间,比起别家,队伍里的气氛明显有些异样——不管是队头还是队尾,都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街口张望。

    这时忽然从门内抬出一顶小轿,所有人就像是被按动了开关一般,齐刷刷的转头望了过去。

    抬轿子的轿夫见成了‘千夫所指’,忙下意识停在了台阶上。

    跟出来的林之孝忙喊道:“太太担心早上风大,让给宝二爷预备一顶轿子——宝二爷眼见就要出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不怪他们风声鹤唳,谁让上回宝玉刚一出门,就被龙禁卫的人给抓走了呢?

    当时府里恍似天都塌了,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提心吊胆诚惶诚恐,如今时隔半年多再次举行婚礼,怎能不让人心中忐忑?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太太这回亲自将宝玉送到了大门口,见宝玉有些浑浑噩噩的,只当他又在思念林黛玉,于是爱怜的伸手想要替他整理一下衣冠。

    宝玉却像是膝盖中了一箭似的,蹭一下子往后蹿出半丈远,两手护着帽子慌张道:“老太太,我、我……”

    “时候也不早了。”

    王夫人忙在一旁打圆场:“老太太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让他先把人接回来再说也不迟。”

    说着,又郑重冲焦顺一礼道:“路上就有劳畅卿了。”

    “应该的、应该的。”

    焦顺冲众人微一拱手,便同宝玉、贾琏、贾环几个下了台阶。

    贾宝玉边走边下意识的整理着帽子,忐忑不安的小声问:“焦大哥,老太太方才是不是、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焦顺侧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时候倒知道怕了?真要是被看穿了,你只说是得了癞痢,反正你那脑袋跟狗啃过似的,瞧着就像有病的样子!”

    贾宝玉赧然,眼见到了轿子前,忙不迭按住帽子弯着腰往里钻。

    “他这是又怎么了?”

    贾琏见状不由心出狐疑。

    焦顺一笑,随口道:“宝兄弟哪日要是消停下来,才真叫出事了呢。”

    贾琏深以为然的点头。

    旁边贾环则是凑上来,恋恋不舍的摸出个钱袋来递给焦顺道:“焦大哥,这是你剩下的赌本。”

    “你自己收着就是。”

    焦顺大手一挥,贾环立刻笑逐颜开,昨晚虽被贾琏赢去了大头,但这剩下的银子少说也有六七百两,他虽身在富贵之家,吃穿用度尽皆不菲,但实际到手的钱却并没有多少,如今得了这笔‘巨款’自然喜不自胜。

    于是一面急急忙忙把那钱袋收起来,一面连道:“谢谢姐夫、谢谢姐夫!”

    贾琏自己虽然已经认了怂,却瞧不得贾环这点头哈腰的架势,当下催促道:“好了、好了,赶紧上车上马,别误了宝玉的吉时!”

    他自己是坐车的,焦顺则骑了匹高头大马,随行在宝玉的轿子周遭,以备出现意外可以随时出手。

    至于贾环,他原定也是要坐车的,但见宝玉坐了轿子,他便非要逞强骑宝玉的马,上马后更是顾盼自雄趾高气昂。

    不过真正注意到他的其实也没几个人,毕竟那还未长开的身量,与旁边的焦顺比起来堪称父子之别。

    随着贾琏一声令下,前面摇旗开路的家丁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段,见前面没有闪出五百刀斧手、三千精骑兵,这才放心大胆的提起了速度。

    后面是鸣锣敲鼓的,再后面是举着金瓜、方天戟、大团扇的仪仗队,拿着喇叭、唢呐的吹鼓手,再就是伞盖、轿子、马车,整个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喧天。

    一路上且不赘述。

    却说到了紫金街薛家老宅,薛蟠薛蝌兄弟两个,早在大门外恭候多时了。

    只不过薛蟠脸上却没多少笑意,见礼时也只顾拉着焦顺说话,反而把荣国府一干正主晾在了当场。

    好在还有薛蝌从旁找补,场面上才没有太过难看。

    至于贾宝玉这个主角,则是全程都紧张的按着自己的帽子,完全没有留意到大舅哥的冷落。

    等熙熙攘攘进到府里,沿途关卡自有焦顺、贾琏、林之孝轮番应付,他更是不禁神游物外,直到见了薛姨妈当面,这才连忙上前见礼。

    薛姨妈虽对他也颇有不满,但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外甥,且又素来胸怀大度,如今见他盛装而来,也便撇下芥蒂笑脸相迎。

    只是离得近了,又瞧宝玉总是压着帽子,就瞧出他的发型颇有些异样,尤其是披散在后的头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宝玉本就忐忑,见薛姨妈打量自己头上,愈发慌了手脚,下意识又双手扶住帽子,脱口道:“我近来得了癞……”

    还不等说完,肩膀上忽就一沉,旋即耳边也传来焦顺的笑声:“宝兄弟莫不是高兴傻了,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薛家婶婶敬茶啊!”

    旁边自有李贵将茶水奉上,贾宝玉稀里糊涂敬茶改口尊称‘母亲’,才算是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等转到宝钗临时暂居的西厢时,率先迎出来的却是徐氏。

    焦顺立刻上前唤了声娘,宝玉、贾琏等几个也忙不迭见礼。

    徐氏笑着摆手道:“用不着多礼,今儿宝丫头才是主角——快里面请、里面请!”

    说着,将众人让进屋内。

    此时宝钗坐在床上,周身被凤冠霞帔裹缠的密不透风,但一眼看过去,仍是能依稀辨出大红衣袍下,那继承自薛姨妈的美好身段。

    这时原该说几句接亲的套话,但贾宝玉轻咬着嘴唇,犹豫着就想先确认一下,看王夫人先前那话是真是假。

    焦顺早得了王夫人和探春请托,一见他似有异动,连忙抢先打起岔来,三番两次下来,贾宝玉就泄了气,想着等回到家再说也不迟。

    偏这时徐氏拍手笑道:“都静一静、静一静,咱们新郎官有话要对新娘子讲呢!”

    说着,又抬手一指焦顺:“尤其是你!”

    得,这下焦顺也没招了。

    天地良心,因为拿下林黛玉后有些无欲无求,他这回是真心想要帮忙来着。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贾宝玉面对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先抬手扶住帽子,然后嗫嚅半晌,才一咬牙问:“宝姐姐,我听说有个姓苏的姑娘,来信要与你合著话本小说,不知可是真的?”

    他到底还没有傻到当众爆出林黛玉的名姓。

    但这话落在薛宝钗耳中,却也不啻于雷霆万钧,只见她娇躯微颤、攥紧了粉拳,襟摆下剧烈起伏了片刻,这才涩声道:“确有此事不假。”

    贾宝玉顿时大喜过望,几乎就要抓耳挠腮起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却是满心的莫名其妙,明明是来迎亲的,却怎么问起什么苏姑娘和话本小说来了?

    徐氏微微蹙眉,正想再追问缘由,焦顺便忙嚷道:“文龙兄弟呢,还不赶紧来背你妹妹出门上轿!”

    说着,又冲左右打了个眼色,瞧出不对来的贾琏忙也率众鼓噪起来。

    薛家的人不明所以,也都跟着欢呼雀跃起来。

    薛蟠这时才到了床前,伏低身子等着妹妹趴上来,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薛宝钗动作。

    “姐姐?”

    一旁的宝琴忙伸手却扶宝钗,却发现薛宝钗的身子正颤抖的厉害,她心中一惊,正待询问姐姐出了什么事,薛宝钗忽然重重掐了她的手腕一下,然后接力起身扑到了哥哥背上。

    喊好、欢呼声中,薛蟠便在众人簇拥下迈着大步出了西厢房,只留宝琴在后面揉着手腕,心下若有所思。

    临上轿时,薛蟠才在左右的提醒下放慢了脚步。

    按理说这就到了哭嫁的时候了,但薛蟠背上的宝钗却迟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引路的仆妇急了,凑上来道:“姑娘,您得哭出来才好上轿啊!”

    薛蟠却嚷道:“怎么没哭?!我脖子上都湿了!”

    那仆妇踮着脚去瞧,果见盖头上大把的湿痕,心中不由暗暗纳罕,只听说过干打雷不下雨的,谁成想还有哭成这样不出声的?

    可这哭嫁要的不就是动静么?

    想到这里,她为难的看向了一旁同样泪如滂沱的薛姨妈,想要请示一下究竟该如何是好。

    “新娘子这是失声痛哭!”

    焦顺急忙又在一旁道:“真情流露,岂不强过那些干嚎十倍百倍——快快送进轿子里吧!”

    薛蟠才不管旁人如何,听焦顺你这般说,便忙将妹妹送进了轿子里,又抹着眼睛道:“去了那边儿,宝玉要还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瞧我不打死他!”

    宝钗依旧没有半点声息,仿似从西厢里出来时少带了三魂六魄一般。

    薛蟠心下疑惑,可这当口也不能堵着轿子追问,于是只好挠着头起身,瞪向宝玉道:“宝玉,你往后可得好好待她!”

    宝玉全副心思都在林妹妹的消息上,闻言也只是唯唯诺诺,然后便忙不迭辞别了薛家众人,急吼吼踏上了归途。

    等到了家中,他便要屏退左右细问究竟。

    但莺儿出门前得了宝琴的提点,此时也已经瞧出了不对,因此以于礼不合的为名,坚决留在了婚房里。

    只她一个,又是熟稔惯了的,贾宝玉倒也没有强求,只等旁人退下,便迫不及待的抢到薛宝钗身前,颤声问:“宝姐姐,那、那苏姑娘当真是林妹妹的化名?!”

    这话一出,莺儿才知道先前那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面色大变,急道:“宝二爷,您、您这时候还问林姑娘是什么意思?!”

    贾宝玉那顾得上理会她?

    见宝钗没有回答,先是连声催问,继而又陡然泄了气,愤愤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什么假信真信,苏姑娘李姑娘的,你们都是在骗我、哄我!”

    说着,猛地将雁翅帽扯下狠狠掼在地上,露出狗啃过一样的瘌痢头,

    “宝二爷,你、你……”

    莺儿愈发吓的没了人色,指着贾宝玉的头顶,身子便软软的往后瘫倒。

    这时一直没有动作的薛宝钗,突然伸手扶住了莺儿,隔着盖头端详了一下宝玉头顶,嗓音暗哑的问:“什么时候剃的?”

    “早、早上……”

    听到她那沙哑的嗓音,贾宝玉莫名有些心虚,不过想到宝钗和母亲合伙欺骗自己,又赌气的梗着脖子道:“临出门的时候剃的,我本来想要出家一了百了,也不想耽误你的终身——是你们故意骗我,我才去的!”

    见他如此倒打一耙,薛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淡然的语气,却依旧难掩颤音的道:“前阵子确实有这么个人,因怀疑是林妹妹,我就想探一探她的底细,不成想……”

    吱嘎~

    就在此时,王夫人突然推门闯了进来,声色俱厉的道:“你这孽障,怎好在这时候逼问宝丫头?!还不快向宝丫头赔个不是!”

    说话间,却是紧给宝钗使眼色,想让她顺势哄一哄宝玉,至少先把今儿糊弄过去再说。

    但宝钗只是略一停顿,便又继续道:“我就想探一探她的底细,不成想却被送信的发现了,自此就断了音讯——至于这到底是不是林妹妹,我也说不好。”

    “断了音讯?!”

    贾宝玉瞪圆了眼睛,旋即使劲拂袖道:“你们又想哄我对不对?!你们骗不了我的,林妹妹若还在京城,又怎么可能联络你,却反倒不联络我?!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竟就莫名奇妙的狂笑起来。

    “宝玉,你、你……”

    王夫人还待分说两句,不想宝玉转身摔门而去,临出门只听他嘴里念叨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悟了、我悟了!”

    “宝玉、宝玉!”

    王夫人追到门前,又忍不住回头埋怨了句:“你这丫头平时聪明的很,偏怎么这时候就不知哄一哄他?!”

    说完,也不等宝钗回应,便急吼吼追了出去。

    屋内只余下莺儿和宝钗主仆。

    莺儿眼含泪光,轻唤道:“姑娘,这……”

    “先把门关上。”

    等莺儿把房门关好,薛宝钗又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主仆两个就此相顾无言。

第729章 再婚【下】

    婚房门外。

    目送贾宝玉和王夫人先后夺门而去,李纨、尤氏、探春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也是相顾无言。

    她们姑嫂三人本是跟着王夫人来的,如今王夫人追着宝玉跑了,丢下这婚房里的烂摊子却该如何是好?

    好半晌,尤氏最先开口问道:“宝玉这头上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是被狗啃过一样?!还有,什么空空色色的,他到底悟出了什么?”

    “唉~”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她的,探春无奈慨叹一声,道:“早上二哥哥躲在茅厕里自己剃掉的,说是要出家当和尚,连法号都取好了——若不是太太见机的快,拿林姐姐的事情哄着,怕是连迎亲都不肯去呢。”

    说着,又将王夫人那番说辞,简单复述了一遍。

    尤氏这才明白,刚刚宝玉那些‘疯话’究竟是由何而来,当下为宝钗打抱不平道:“平素对那些小丫鬟们,他尚且知道哄着、让着,却怎么到了自己媳妇这边儿,就如此……”

    说着,又狠狠一顿足:“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事情?这也就是宝丫头了,换成个心眼小的,在成亲当日就受了这样的羞辱,还不得去悬梁投井?!”

    李纨在一旁只是叹息。

    她毕竟是‘亲嫂子’,上面有王夫人压着,顾忌自然比尤氏多,即便身边都是知根知底的‘道’友,也依旧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不肯轻易置评。

    而尤氏这话却警醒了探春,虽然她不觉得宝钗会是那种寻短见的人,但还是扒着门缝往里边张望了几眼,见莺儿守在薛宝钗身边,才略略松了口气。

    回过头,对尤氏道:“二哥哥惯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谁又奈何得了他?眼巴前最麻烦的是,一会儿拜天地时该如何是好?”

    尤氏撇撇嘴,也学着李纨沉默了下来。

    说两句话替宝钗打抱不平可以,但要让她掺和进这些破事里,她却是万万敬谢不敏的。

    探春见状,忙又补了一句:“这毕竟是御赐的婚事,倘若是在人前露了风声痕迹,咱们府上怕是又要大祸临头了!”

    她虽有独挑大梁的勇气,但现下实在摸不准宝钗的脉,故此还是希望两位‘过来人’能与自己同进退。

    这回李纨率先有了反应,还是那个理由,尤氏是宁国府那边儿的,她却是宝玉的亲嫂子,即便不为自己考量,也要为儿子贾兰着想。

    于是轻叹一声,道:“宝钗素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也或许……咱们且先进去探一探她的心思再说吧。”

    尤氏在一旁直撇嘴,心道就算再怎么识大体,碰上宝玉这样的混账糊涂虫,只怕也没办法保持心境了吧?

    但她毕竟与李纨好的穿一条裤子,见李纨上前扣门,也只好紧跟着站到了后面。

    不多时莺儿将房门开了条缝,见外面是这姑嫂几个,忙又把门开圆了些,回头对宝钗道:“姑娘,是珠大奶奶、大奶奶、三姑娘来了。”

    盖头下却并未传出任何回应。

    探春见状冲莺儿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搡开她走了进去。

    李纨和尤氏交换了一下眼色,也忙随后跟了进去。

    三人凑到床前,见薛宝钗笔挺的坐在那里,对自己等人的到来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彼此踌躇半晌,李纨率先开口道:“少年人难免心性跳脱口无遮拦,妹妹也别太往心里去,只当他是童言无忌,等以后年岁渐长有了子嗣,自然也就收敛了。”

    这话显然没多少说服力,至少尤氏身边就有现成的反例。

    李纨见宝钗依旧毫无反应,只得又拿些老词儿来劝,但却像是对着空气输出一般,始终没有换来任何反馈。

    终于,一旁的探春忍不住了,直接坐到了薛宝钗身旁,板着俏脸道:“姐姐是明白人,我们也不求你现在就能原谅二哥哥,但这场婚事毕竟是御赐,不仅仅是两家的私事!”

    顿了顿,又撂下一句:“姐姐有什么条件,现下说出来也是最好商量的!”

    这下子,薛宝钗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她微微侧头看了眼探春,然后用沙哑的嗓音道:“我只求一件事。”

    探春大喜,忙道:“姐姐但说无妨,不管是什么条件,我们都会尽力帮姐姐去跟太太商量!”

    …………

    与此同时。

    前院荣禧堂内,也陆续有贵客登临。

    内中最为尊贵的,便是镇国府的掌舵人勇毅伯牛继宗,不过他这次亲至荣国府,贺喜倒在其次,主要是来找焦顺攀关系的。

    勋贵们一向眼皮子浅,眼见焦顺斗败了新儒学派,又成了东宫詹事府少詹事的不二人选,自然后悔当初不该急着与工学撇清关系。

    于是这个埋怨那个当初跑的太快,那个反讽最先抽走银子难道不是你?

    到最后又不约而同的跑到镇国府,找牛继宗这个名义带头大哥,商量该如何亡羊补牢。

    牛继宗虽然恼恨他们出尔反尔,但架不住众人吹捧,且自身也很是眼馋‘新政红利’,于是最后还是应下了众人的请托,打算试一试能否破镜重圆。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眼中自然便只有焦顺一人,旁边来陪客的贾政几乎就插不上嘴。

    虽然从家世门楣上来说,荣国府还是要高于焦家的,但在大多数人眼中,荣国府上上下下绑在一起,也远不如焦畅卿前途远大。

    就算加上贤德妃也不行!

    毕竟以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估计也撑不了几年了,到时候一个没有子嗣的妃子,还不是落毛凤凰不如鸡?

    再说了,四王八公谁家不是外戚?

    牛家在宫里的依仗可是太后娘娘!

    而眼瞧着牛继宗面对焦顺时一副讨好的嘴脸,对自己却是高高在上的漠视态度,贾政不由再次深深认识到了,荣国府与焦顺之间的逆转之势。

    犹记得三四年前,焦顺在自己面前还不过是个小字辈,自己先是瞧他不上,后来也只抱着提拔子侄的心态,谁成想短短几年之后,竟会是这般情景?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报,说是北静王水溶到了。

    贾政忙招呼焦顺、贾琏出迎,牛继宗却是稳坐不动——论爵位官职他自然远远不如水溶,但在勋贵当中他的威望实则还在水溶之上,虽然也没多高就是了。

    而尊卑倒挂,引来的自然是明争暗斗,只是双方没有像忠顺王和南安王那样,把争斗摆在明面上罢了。

    却说一直迎到大门口,又等候了半刻钟的功夫,才见北静王水溶的车架缓缓而来。

    水溶下了车,先是与贾政寒暄了两句,然后就把注意力放到了焦顺身上,笑道:“焦詹事当真是年轻有为,孤一向最喜才俊,若得闲,不妨多去孤府上走走。”

    瞧那如沐春风的亲切态度,谁又能想到三四年前,他甚至都不愿意在人群中多看焦顺一眼?

    不过焦顺现如今也早已经过了,会因为什么闲散王爷的突然垂青而动容的阶段了,当下只是淡淡一笑随口敷衍,愈发衬托出旁边诚惶诚恐的贾政老而无用。

    将北静王水溶迎进府里后,牛继宗还想找焦顺套关系,但焦顺却主动去了末席,寻冯紫英、卫若兰等一众小年轻闲谈。

    当年焦顺还在荣国府做小管事的时候,这些官宦子弟与他交朋友,都是存了折节下交降尊纡贵的心思,现如今见他抛下北静王、勇毅伯这些大佬,主动过来寻自己等人说话,一个个却都是受宠若惊,恨不能为其效犬马之劳。

    就在这时,王夫人忽然派人来请。

    焦顺回头看看厅中,发现也早不见贾政的踪迹了,于是又和冯紫英、卫若兰攀谈了几句,便随着那传话的仆妇往大观园赶去。

    等到了怡红院里,就见贾政正与王夫人争抢‘家法棍’,旁边贾宝玉趴在春凳上一头冷汗紧咬牙关,显然已经吃了几棍的样子。

    焦顺忙上前劈手夺过那棍子,嘴里劝道:“世叔息怒,外面那么多宾客,可都等着一睹新郎新娘子的风采呢,您要是打的宝兄弟不良于行,到了吉时还怎么拜堂成亲?”

    贾政冷不防手上一空,又听焦顺说起拜堂的事情来,不由顿足捶胸道:“这小畜生如此肆意妄为,还拜的什么堂、成的什么亲?!这个家早晚要败在他手上!”

    焦顺见他如此激动,便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以泪洗面的王夫人。

    王夫人抽噎道:“他都等不及拜堂,就找宝丫头当面追问黛玉的事儿,然后又嚷着什么悟了悟了的,跑回怡红院里催着小丫鬟们给他把头发剃光……”

    这时贾宝玉撑着春凳起身,两眼含泪梗着脖子道:“东府敬大伯不也出家做了道士?平素也不见……”

    “你这孽畜还不住口!”

    不等说完,贾政便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敬大伯是两榜进士出身,上能进孝侍奉双亲,下曾养育两子一女,临近知命之年才勘破世情入道,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说着,就要从焦顺手上抢过棍子继续施行家法。

    焦顺微微抬手避开,心下却是彻底服了宝玉,一手的王炸好牌愣是能打成这副鬼样子,若是换了他,这会儿只怕早钗黛并收了——反正以三人的状况,即便是霸王硬上弓,最终家中长辈也只会选择妥协和稀泥。

    正想些有的没的,忽见探春、李纨、尤氏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夫人想起她们是跟着自己去了婚房的,于是忙抹了把眼泪,迎上前问:“宝丫头如何了?!”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探春趋前半步道:“太太,宝姐姐是深明大义的,即便一时难以原谅二哥哥,但还是答应会去拜堂成亲走完仪式。”

    “真的?!”

    王夫人大喜,连道:“这就好、这就好!亏我方才还错怪了她,这样的好孩子,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

    贾宝玉闻言,拧着眉还想说什么,却被贾政狠狠瞪了一眼给堵了回去。

    这时又听探春继续道:“不过宝姐姐也提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王夫人下意识问了句,旋即又道:“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能把这场亲事办完,便是十条百条我也答应!”

    “宝姐姐说……”

    探春便道:“二哥哥既然情根深种,不惜为林姐姐出家,那她也不好劝阻,成亲后宁愿关起门来一个人过日子,绝不打搅二哥哥清修。”

    这话一出,王夫人和贾宝玉脸上顿时都变了颜色。

    王夫人是惊愕恼怒,贾宝玉则是大喜过望。

    盖因宝钗这话,实际上就是让贾宝玉既然要做和尚,那就干脆贯彻到底,两人虽名为夫妻,实则各过个的互不干扰。

    “这、这怎么成?!”

    王夫人捏着擦眼泪的帕子,急道:“她这是要守活寡……呸呸呸!宝玉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哪有真去做什么和尚的道理?!”

    贾宝玉闻言急道:“我……”

    “小畜生住口!”

    贾政一声怒斥,捋须沉吟半晌,咬牙道:“罢罢罢,这也是小畜生自找的,且先应下,等过了这一关再做计较!”

    听他虽做主应下了薛宝钗的要求,但却又在言语间留了些手尾,王夫人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默认了此事。

    探春暗暗松了口气,忙将捡来的帽子和假发,送到了宝玉面前,让袭人、麝月几个帮着重新装扮起来。

    贾宝玉任凭她们摆置,屁股上虽疼的厉害,心下却是一片轻快,只觉得长久以来的桎梏,终于还是被自己给挣脱了,因此巴不得早点拜完堂,好回来把头发彻底剃干净。

    而一旁焦顺将此尽收眼底,刚刚沉寂没多久的色心,便又突突突的骚动起来。

    宝钗若果真以童贞之躯守了活寡,岂不可惜的紧?

    虽然有些对不住薛姨妈和王夫人,可但凡是看过红楼梦的人——哪怕是他这样的半吊子,又有谁能拒绝得了钗黛双收的诱惑?

    至于道德伦理……

    这玩意儿与他焦某人向来就是风马牛不相提。

    再说了,这回可不是自己主动出击,完全是贾宝玉自作自受,若不然他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自己纵有一身拉良家下水的本领,也无从施展。

第730章 再婚【续】

    却说贾宝玉一想到即将投奔自由,便只顾着高兴了,连屁股上的疼都忘掉大半,眼见袭人麝月要给自己重新装扮,下意识就在春凳上坐直了身子,然后又嗷唠一嗓子跳起半尺多高。

    “二爷小心!”

    麝月忙扶住了她,素来快人一步的袭人却慢了,直到麝月提醒,才魂不守舍的去整理他头上的乱发,好容易凑了一缕小辫儿,欲用素钗定住,却莫名划到了宝玉头皮上的伤口,直疼的他龇牙咧嘴。

    “麝月,还是你来吧。”

    袭人收回了发颤的手,将那素钗递给了麝月,背过身用袖子使劲抹了抹眼睛。

    见她如此,宝玉的心情才陡然降了几度,不复方才得欢欣鼓舞,张张嘴有意向袭人许诺些什么,但又想到自己既然要遁入空门,总不能再做个花和尚、假和尚?

    欲言又止半晌,最终也只是慨叹一声,同样背过身去不再看向袭人。

    就这般,眼见到了卯正二刻【早上八点半】,重新装扮好的贾宝玉,便被焦顺和贾琏簇拥着向前院走去。

    半路上,恰就撞见了从洞房里出来的宝钗。

    眼见她被红缎带牵引着款款而来,宝玉不觉有些嗓子发紧,不自在的扶了扶帽子,然后才拱手作揖尴尬道:“宝姐姐,我、我……”

    眼见他有话要说,牵引红缎带的喜娘立刻停了下来,但她身后的宝钗却是半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旧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那喜娘还当宝钗是蒙着盖头,没能看到宝玉就在身旁,于是忙提醒道:“宝姑娘,是二爷……”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一股力道顺着缎带传过来,猝不及防之下登时脱了手。

    眼看着那缎带随着宝钗飘飘洒洒往前,贾宝玉突然就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似的,于是也没想,就赶上去将那红缎带扯住,脱口道:“姐姐留步,我……”

    不想他刚捉住这头,那头薛宝钗就撒了手,那缎带顺着风倒卷回来,啪一声打在贾宝玉脸上,贾宝玉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时,面前却早已是芳踪渺渺。

    他怅然若失的攥着那红缎带,泥胎木塑似的没了动静。

    喜娘见状在一旁抄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焦顺出面,将那红缎带讨过来,递还给了喜娘,让她赶紧去追薛宝钗。

    贾琏则是在一旁没好气的数落:“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明明是你自己把事情做绝,如今人家要跟你了断,你倒又藕断丝连起来了?”

    这话说的贾宝玉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

    他先前满心都是林妹妹,对宝姐姐不假辞色,然而如今宝姐姐轮到对他不假辞色时,他却又有些难以适应。

    焦顺则是侧目看向贾琏,心道这琏二爷近来对情感上的问题似乎见解颇深,看来经历多了果然能让人有所成长。

    等到了荣禧堂,里里外外早已是人头攒动。

    正中间端坐着贾政、王夫人,两下里是北静王、勇毅伯之类的贵宾,半当中空着一张椅子,却是给焦顺预备的。

    焦顺推辞几句,在那空位上落了座,这才有人高声呼喊着将新郎新娘引入大厅。

    在一片郎才女貌的吉祥话当中,拜天地的仪式正式开始,只是众人欢呼恭贺之余,却不禁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新郎官怎么回事?”

    旁人不敢问,勇毅伯牛继宗却没什么避讳,侧着身子好奇向一旁的焦顺探问道:“人家拜天地都是拱手作揖,他却怎么总是去扶头上的帽子?”

    焦顺笑道:“许是帽子不太合身,怕掉了吧。”

    “这还能不合身?”

    牛继宗半信半疑,小门小户置办不起行头,租用现成的衣服鞋帽,或许有不合身的可能,但荣国府是什么门第?

    宝玉身上从头到脚都是高端订制,怎么可能会出现不合身的情况?

    尤其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帽子。

    好在拜堂也没多会儿,很快通赞便高声喊出了‘共入洞房’,然后贾宝玉忙不迭抓住缎带的一头,又紧张兮兮的看向了宝钗那边儿,生怕她再次拒绝。

    好在宝钗这回倒未推辞,轻轻扯住了喜娘递过来的另一端。

    宝玉暗暗松了口气,引着宝钗从侧门出了荣禧堂,转过头欲待陪上几句不是,却听宝钗淡然道:“宝二爷若是累了,让莺儿在前面引路便是。”

    说着,又毫不犹豫的松开了那红缎子,朝着旁边的莺儿伸出了手。

    莺儿下意识抬头看向宝玉,却见宝玉也正求助的看过来,若在往日,她身为金玉良缘的铁杆支持者,就该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但现如今……

    莺儿沉着脸垂下头,默默的挽住了薛宝钗伸过来的手,主仆两个就这么与宝玉擦身而过,自始至终也没再看宝玉一眼。

    宝玉徒劳的朝她们的背影伸了伸手,最后却只能颓然的垂下胳膊。

    直到坐床时,两人才重又靠在了一处,但任凭洞房里的气氛如何热闹欢脱,宝玉感受到的依旧是莫名的孤寂,就好像近在咫尺的宝姐姐,其实已经离着自己无限远了。

    就像是……

    就像是芳踪难觅的林妹妹一样!

    贾宝玉心窝里不自觉的抽痛起来,烦躁、后悔的情绪几乎达到了顶点。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早上或许就不会那般莽撞行事了。

    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他踌躇着侧头看向身旁的薛宝钗,自己虽早知她是个美人儿,但今儿瞧着却分外的光彩夺目——哪怕仍旧蒙着盖头。

    期间种种且不细表。

    却说到了晚间,贾宝玉又被请到前院里挨桌子敬酒,因卫若兰、冯紫英几个挑头闹他,虽提前兑了水,仍是被灌的醉意朦胧。

    昏昏沉沉被送入洞房时,竟就把先前的所作所为抛到了脑后,挽着袖子兴致勃勃的拿起了秤杆,就欲上前挑下宝钗的盖头。

    然而宝钗却忽然抬手抓住了秤杆,然后自顾自的扯下盖头,冷冰冰盯着贾宝玉道:“二爷又想出尔反尔不成?”

    “我、我……”

    贾宝玉兜头被泼了盆冷水,先是慌张不已,但看宝钗那开了脸的五官愈发明艳动人,又忍不住借着酒气赔笑道:“我、我错了,我其实……其实我……”

    “二爷自重。”

    薛宝钗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贾宝玉的眼睛问:“若我今日从了二爷,二爷可敢立誓从此再不提林妹妹半句?”

    其实在问出这话之前,薛宝钗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而贾宝玉的表现也果然不出她所料,先是愣怔了一下,继而缓缓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圆桌前,颓然的摘掉了头上的帽子。

    看着那辣眼睛的瘌痢头,薛宝钗心头最后一丝希望也化为了乌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宝玉默默戴好帽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洞房。

    结果刚到客厅里,便对上了两双红肿的眼睛。

    一双属于袭人、另一双属于莺儿,袭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绝望,莺儿的目光中则是迷茫与恨意交加,似乎直到现在,也还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贾宝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下头,斗败了的鸭子似的,默默走了出去。

    “宝二爷?”

    外面守夜的丫鬟仆妇见他出来,忙都躬身见礼。

    宝玉身心俱疲的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我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但终归不敢违拗他的吩咐,于是便都躬身退出了院外。

    等左右无人之后,宝玉便靠坐在了廊下的栏杆上,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夜空发起呆来。

    “你这孩子,不在屋里守着你媳妇,在外面在做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呵斥突然打断了贾宝玉的思绪,宝玉茫然的抬头看时,却是王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前。

    “我……”

    宝玉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王夫人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恼道:“你好生跟她赔个不是,再趁机哄一哄,这夫妻两个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

    贾宝玉本来期期艾艾,听了这话却陡然起了叛逆,歪着头梗着脖子道:“太太说的简单,可您跟老爷不也是面和心不和?”

    “你!”

    王夫人没想到他竟然敢当面点破此事,一时气的胸闷气短,咬牙道:“你这孽障,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怎么你倒管起我的闲事来了?!”

    就在这当口,忽听外面又有人笑道:“这大喜的日子,你们母子两个不在屋里守着宝丫头,却在外面说什么悄悄话?”

    话音未落,就见鸳鸯扶着老太太走了进来。

    王夫人忙挤出笑容来,迎上前道:“老太太,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索性来瞧瞧新郎和新娘子。”

    老太太说着,又看向同样笑的勉强的宝玉:“往后成了家,可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胡闹了——走,咱们瞧瞧你媳妇去。”

    贾宝玉迟疑了一下,才硬着头皮扶住了老太太另一只手。

    老太太眼神不好,况且天色又暗,竟是半点没察觉到这母子两个的不对,边往里走边笑道:“等明儿你们两个陪我照一张相片,到时候多印一些,你们要想留着,就留两张做念想,其余等我入了土就烧给我,我也好……”

    “老太太,您指定能长命百岁!”

    “哈哈,要是真能长命百岁,我就等你们有了儿女,再跟他们拍一张……”

    贾母说着,忽然一愣,却是看到莺儿和袭人的情景——主要是这两人眼睛肿的实在是遮掩不住。

    “你们两个这是?”

    莺儿看看贾宝玉,一咬牙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袭人扯住衣角,抢先道:“也不知是什么香料熏的,下午就觉得发痒,现在更是肿的厉害。”

    “那就赶紧……”

    老太太本想说那就赶紧瞧医生,但转念想到这是宝玉大好的日子,于是又摆摆手道:“要是明儿还不见好,那就请个大夫瞧瞧去。”

    袭人和莺儿答应一声。

    贾母便不再看她们,边往里走边小声问一旁的王夫人,这两个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传染病吧,若是真的了,那就赶紧隔开,千万别过给宝玉和宝钗。

    王夫人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两句,进门见宝钗已经起身相迎,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在宝钗身前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虽然她更喜欢黛玉,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宝钗论身段相貌全都没得挑,且一瞧就是个好生养的。

    遂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旁的也轮不到我老太婆多嘴,只一桩……”

    数到这里,他拉过宝玉的手,送到宝钗面前:“这皮猴子,我从今往后可就交给你了。”

    宝钗看看宝玉被牵过来的手,轻咬了一下嘴唇,却并不肯抬手去迎。

    “怎么了?”

    老太太等了一会儿,又笑道:“这丫头,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往后你们可是夫唱妇随的小两口,比这更亲近的事情多着呢!”

    说着,也伸手捉住宝钗一只手,往宝玉的手心里放。

    贾宝玉下意识伸展五指,眼中也尽是期盼之色。

    然而宝钗略一迟疑,还是用力夺回了自己柔荑,顺势笑道:“老太太,咱们还是坐下说话吧,别累着您。”

    “对对对,坐下说、坐下说!”

    虽然不满意宝钗的做法,但王夫人也忙在一旁打起了圆场。

    可老太太今儿却不怎么好糊弄,当即拉下脸来,沉声问:“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又闹什么幺蛾子?”

    说着,又侧头看向宝玉:“宝玉,你是不是又惹宝丫头生气了?!”

    “这……我……”

    宝玉吞吞吐吐,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王夫人生恐他漏了马脚,忙抢到一旁扯住宝玉道:“老太太还不知道他,必是又因为林丫头的事儿。”

    贾母了然的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宝钗:“宝丫头,我知道他这样念着玉儿,你心里肯定不高兴,但你也知道他们兄妹俩自幼就在一处,情分不比别个,如今玉儿音讯全无生死不知,他若是半点都不挂念,岂不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老太太。”

    宝钗看了眼对面的贾宝玉,欲言又止。

    老太太又道:“你比他年长些,又自小就聪慧懂事,莫与他计较这些——再怎么,你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况又是皇上亲自指婚,便谁来了,也越不过你去!”

    说着,又去牵薛宝钗的手。

    但这次薛宝钗直接一缩手躲开了。

    贾母捞了个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正待再点宝钗几句,忽然就见莺儿跌跌撞撞的冲了近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愤然道:“老太太,不是我们姑娘心眼小,实在是宝二爷做的太过分了——若是不信,您让他摘了帽子一瞧就知道了!”

    “你这丫头浑说什么?!”

    王夫人急忙呵斥,又对老太太陪笑道:“您别听她胡说,这事儿回头我再……”

    “宝玉!”

    贾母却压根不听她的,指着宝玉头顶的帽子道:“摘了这帽子!”

    “这……”

    宝玉面露迟疑。

    王夫人:“老太太……”

    “摘了它!”

    老太太又是一声厉喝。

    宝玉咬了咬牙,终于缓缓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那狗啃般的瘌痢头。

    贾母一双眼睛陡然瞪圆了,然后二话不说仰头便倒。

第731章 再婚【终】

    却说贾母一见宝玉那瘌痢头,当即两眼一翻向后便倒,亏得鸳鸯一直搀着她的胳膊,虽没能完全阻住她后仰,但好歹是缓了缓,随后彩云彩霞琥珀玻璃一拥而上,几乎是把她凭空抬了起来。

    眼见这老太太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一般,王夫人和贾宝玉尽皆慌了手脚,还是薛宝钗当机立断的指挥道:“快、快把老太太抬到床上来!”

    说着,转身将那最上层的褥子左折右叠,连同上面数不清的枣子、花生、桂圆、莲子,全都一股脑的卷起来丢到了地上。

    等把丫鬟们七手八脚将老太太弄到床上,王夫人也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连声吩咐道:“彩霞,快让周管家去请大夫来!”

    宝钗紧跟着又补了一句:“让他走后门,别惊动了前面的宾客。”

    这时候贾宝玉也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猛地扑到床前,抓着老太太的手嚎啕道:“老太太、老太太,你睁睁眼啊!”

    “一边去!”

    见他这时候才知道来放马后炮,王夫人气的抬腿踹了他一脚,咬牙切齿道:“老太太就是缓过来,看见你也得再背过气去!”

    这一脚其实没什么力道,但宝玉听母亲这话,也觉得有理,于是顺势滚到了床尾,改为抱着老太太的脚哭天抹泪。

    “二爷小声些!”

    鸳鸯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就开始给老太太掐人中、揉胸口,又让彩云沏了参茶放一旁预备着。

    王夫人见状越发放心堵,边看鸳鸯尽力施救,边揉自己的太阳穴。

    薛宝钗见此,又凑到近前悄声提点道:“是不是该派人去通知老爷一声?”

    王夫人这才忙又派人去前院知会贾政。

    等铺派下去之后,她扫了眼宝钗,心下是五味杂陈,从这临危不乱就能看出自己并没有选错儿媳妇,可怎奈何这讨债鬼……

    其实刚才她是有心要迁怒宝钗的,毕竟方才揭破这事儿的是莺儿,是宝钗的陪嫁丫鬟,且又是为了给宝钗打抱不平,才会将事情抖落出来的。

    但因被儿子气的脑仁疼,一时就没顾上冲宝钗发泄。

    如今稍稍冷静之后,又见宝钗处事不惊的做派,王夫人登时又转了主意,拉着宝钗到一旁悄声道:“方才屋里都有谁瞧见了?待会儿把人都喊到外间,容我仔细交代几句,万不能让这事儿传扬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薛宝钗听她言语中隐有回护之意,心中正觉温暖,忽又听王夫人话锋一转:“本来就是小孩子使性子的事儿,偏闹的这么大,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了!”

    宝钗顿时明白了,她回护自己的同时,其实也是希望借此施压,让自己不再跟宝玉‘使性子’。

    然而经此一役,宝钗对宝玉非但已经彻底失望,甚至于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如何还肯与他重归于好?

    但若是当面拒绝的话,只凭老太太今日惊厥一事,王夫人这做婆婆的便有百般借口整治自己。

    故此宝钗索性将头一低,抹着泪委屈道:“太太当真觉得是我在使小性子?”

    “这……”

    王夫人毕竟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宝钗今儿可说是受尽了委屈,即便最后在老太太面前不肯和解,那也绝对是有情可原的。

    当即态度又软了些,拉着宝钗的手道:“唉,我知道你今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谁让咱们娘俩摊上这么个讨债鬼呢?你如今既然已经过了门,总不能一直这么闹下去吧?”

    说着,又冲贾宝玉呵斥道:“孽障,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媳妇赔个不是!”

    话音未落,贾宝玉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拿头往脚踏上连磕了三下,道:“宝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我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

    若论对女人低声下气赔不是的经验,那他贾宝玉在京城里绝对是名列前茅,此时眼泪鼻涕混成一块儿,瞧着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薛宝钗以前也曾见他对林妹妹如此,当时只感叹他用情至深,甚至不惜自降身价乱了尊卑,现如今瞧他用在自己身上,却怎么瞧怎么觉得面目可憎其心可诛。

    若宝玉是在老太太惊厥之后,才幡然悔悟的倒还罢了,问题是早在老太太赶到之前,他便已经改了主意,甚至还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跑来同自己亲近。

    而且就在刚刚不久前,自己让他立誓再不言林黛玉,他还推三阻四的不肯做出承诺,如今却又赌咒发誓说再也不会让自己生气……

    如此朝令夕改说变就变,将人生大事视同儿戏一般,却还让自己怎么去相信他?

    正犹豫该如何婉拒,又不至于彻底惹恼王夫人,忽就听外面一声爆喝:“那小畜生在哪儿呢?!”

    话音未落,贾政已经抄着鸡毛掸子冲了进来,见到宝玉正跪伏在床前,立刻抡圆了抽在他背上,骂道:“不孝的东西,你这时候才知道愧悔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

    说着,就势左左右右又来了四下,硬是凑了个闪电五连鞭。

    贾宝玉即不敢躲闪,又不敢明说自己是在跪宝姐姐,当下只能弓着背,缩头乌龟似的抱着脑袋,‘哎呦、哎呦’的痛呼连连。

    薛宝钗急忙拉着王夫人起身劝阻,心下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这般好一通鸡飞狗跳,直到两位大夫就近被接了来,贾政这才弃了鸡毛掸子,将两位大夫迎进来诊治。

    趁着两位大夫望闻问切的时候,薛宝钗抽空寻到莺儿身旁,指着外面道:“你去外面给我跪好了,没我的话不准起来!”

    这看似是责罚,实则是回护,毕竟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是等着王夫人或者贾政出面惩罚,还不定会是怎么样的局面。

    但薛宝钗私下里先罚了她,王夫人和贾政就不好在越过宝钗,直接发落了。

    莺儿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她方才见老太太气的昏过去,也吓了个六魂无主,唯恐自己要给老太太陪葬,如今见姑娘承受如此压力,还肯回护自己,只感动眼泛泪花。

    连磕了三个头,这才自去外面罚跪。

    而这会儿的功夫,两位大夫在贾政的再三催促下,也已经给出了一致诊断——今晚上很是凶险,若是早上之前能醒过来倒还罢了,若是醒不过来,怕就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

    贾政听了悲从中来,跪倒在宝玉先前曾跪过的地方,抓着贾母的胳膊连连哭喊‘母亲’。

    见他如此,自然也没人敢提议把老太太抬回去,给小两口滕地方,于是这新婚当夜,洞房里便堂而皇之的躺了个七旬老太。

    宝玉身为始作俑者,自然也只能跪在贾政身后,一会儿愣怔一会儿抽噎的,有他父子两个做表率,这红烛之下尽是悲声一片。

    …………

    转过天早上。

    尤氏从荣宁二府中间的巷道,转入许久不曾营业的单独小院当里,还不等进到屋内,就听里面儿媳许氏正大唱返场小段。

    她暗骂了声‘小浪蹄子’,然后毫不避讳的推门闯了进去。

    听到开门声,焦顺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好奇的问:“老太太死了没?”

    “没,寅正【凌晨四点】刚过就醒过来了。”

    尤氏麻利的蹬掉鞋子、褪去袜子,将凉飕飕的手脚全都怼到了儿媳妇热烘烘汗津津的身子上,冰的许氏连打了几个摆子,带挈的焦顺直呼爽利的紧。

    尤氏这才又继续道:“我去了没能见着老太太,但听说醒是醒过来了,却已经连人都已经不认清楚了,说话更是颠三倒四的,估摸着都未必能撑过这个冬天。”

    焦顺边疾风骤雨,边微微喘息着道:“那新郎官和新娘子怎么样了,可曾受了什么责罚?”

    “哼~”

    尤氏嗤鼻一声,顺势在焦顺胳膊上掐了把,酸声道:“什么新郎官儿,我看你满心惦念的都是新娘子吧?!”

    焦顺却不答话,低着头努着劲儿,好半晌才慵懒答道:“谁说的,老子现在就敢对天发誓,我这会儿绝没有惦念她。”

    尤氏又气又笑,手脚并用将他从软泥也似的许氏身上踹下去,没好气道:“你既然没惦念着人家,那我干脆就不说了!”

    “不说就不说吧。”

    焦顺四仰八叉躺好,闭着眼睛道:“左右我过一会儿也要去登门探病,到时候怎么个情况一眼便知。”

    “还说你没惦念着!”

    尤氏也跟着从许氏身上爬过去,硬是挤到中间隔开二人,然后搂着焦顺一条胳膊道:“有没有责罚不知道,但我瞧宝钗这回是彻底死心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假辞色——不过你要真是存了那贼心烂肠,那最好早些下手,迟些可就晚了。”

    “怎么?”

    焦顺一下子睁眼了眼睛:“还有呛行的?”

    “你当别人都跟你似的,爱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尤氏又掐了他一把,道:“我是说宝玉,他一贯就那毛病,漂亮姑娘越是对他不假辞色,他就越是上赶着嘘寒问暖——宝丫头没死心的时候,他拿人家当根儿草,如今宝钗死了心,他又上赶着把人家当宝贝了。”

    “听说昨晚上大太太问起缘由时,他把罪过全都揽到自己头上了——你说要是早有这份担当,林丫头还能落得一个人远走他乡的下场?”

    “这么说……”

    焦顺沉吟道:“你是怕他两个破镜重圆重修旧好?”

    “我怕什么,是你怕!”

    尤氏更正了,又道:“俗话说好女怕缠郎,何况他们又是正经夫妻,照这么下去,早早晚晚还不得……”

    “怎么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怂恿着我出手似的?”

    “我不怂恿,你难道就不出手了?”

    斗了几句嘴,焦顺眼见天光大亮,索性起身拿毛巾简单清理了一下,然后边穿衣服边嘱咐尤氏:“你去让人备一辆马车,最好是朴素些别太招摇的——不要车夫,待会我自己驾车。”

    “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尤氏也拥着被子坐起来,因懒怠的帮焦顺穿衣洗漱,便推搡着催促着让儿媳妇许氏起来伺候。

    许氏手脚酸软不说,连意识都还在发飘,但被婆婆连声催促也不敢不从,只能勉力披着衣裳下了地,说是伺候焦顺穿衣服,其实根本就是把自己挂到了焦顺身上。

    焦顺不耐烦的把她横抱起来,又抛回了床上,顺口答道:“你管呢,我让你去预备,自然有预备的道理。”

    “呸~指定又是去偷鸡摸狗!”

    尤氏啐了一声,趿着鞋下了地,自去府里安排不提。

    两刻钟后,焦顺道貌岸然的辞别了贾珍,正往外走呢,就被贾蓉涎着脸拦下,询问该如何布置暗房、又在那里才能买到照相机。

    “怎么,你对这东西当真有兴趣?”

    焦顺颇为意外,还当是引发了贾蓉摄影热情呢,遂道:“那这样吧,等回头我安排人过来,帮你把照相的那一套东西布置好,再手把手教你怎么操作。”

    “多谢叔叔、多谢叔叔!”

    贾蓉大喜,连连作揖道谢,最后不忘邀请道:“等小侄学的差不多了,还请叔叔亲来指教一番。”

    “好说、好说。”

    焦顺打着哈哈敷衍完贾蓉,便独自驾车直奔桃花巷苏宅。

    虽然薛宝钗不是一般女子,好女怕缠郎的定律在她身上多半不好用,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好容易得了机会,要是还没来得及下手,这金玉良缘就又重归旧好了,自己岂不空欢喜一场?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焦顺决定提前上个保险,

    宝玉不是已经知道,林妹妹有可能还在京城吗?那就继续加深他的印象,让他听得到、看得见【书信】,却就是够不着!

    这一来,他还能全心全意的去跪舔宝钗吗?

    到时候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只会让宝钗愈发厌烦他!

    当然了,具体该如何操作还要从长计议,今儿焦顺赶去桃花巷,是准备先拿贾母的病情做个铺垫——总要林黛玉主动与荣国府产生接触,自己才好从中作梗两头讨便宜。

第732章 双保险

    来至桃花巷。

    焦顺故意弄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然后才拍响了院门。

    不多时先是春纤从里面迎了出来,只是还没等把焦顺让进门呢,就又被雪雁扒拉到了边上。

    “我就说大爷肯定要来的。”

    雪雁欢欢喜喜的将焦顺迎进院里,又扬声呼喊道:“姑娘、姑娘,大爷来了!”

    她平素虽也活泼,但还不至于这么咋咋呼呼的。

    焦顺正觉诧异,就见林黛玉面色憔悴的从里面迎了出来,显是昨儿晚上没睡好的样子。

    雪雁见状小嘴儿一扁,旋即回头对焦顺埋怨道:“昨儿叫姑娘少编一会儿话本,姑娘偏不听。”

    眼瞧着林黛玉听了这话,目光微微不自觉的偏转到了一旁,焦顺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黛玉嘴上不说,到底还是对那‘金玉良缘’心怀芥蒂,昨儿多半是因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雪雁生怕自己不喜,所以才高声大嗓的试图提醒林黛玉,但可惜林妹妹似乎并没有领会到她的良苦用心。

    焦顺冲黛玉一笑,没等她招呼就进了里间,踢掉靴子大马金刀的盘腿坐在了罗汉床上,顺手将当中的炕桌推到了角落里,又冲着林黛玉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根儿。

    林妹妹立刻涨红了脸,嗔怪道:“这大早上的,你、你……”

    “妹妹误会了。”

    焦顺一脸无辜的摊手:“我是瞧妹妹形容憔悴,想让你躺过来歇一会儿——昨儿那婚礼办的跌宕起伏,你躺下我也好跟你细说。”

    林黛玉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便办的再好,又与我何干?”

    “我可没说半个‘好’字。”

    焦顺再次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又吩咐紫鹃去沏一壶茶来。

    林黛玉听出他话中有话,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侧着身子坐到了他身旁,小心翼翼的往他怀里倚靠。

    焦顺见状不耐,干脆直接上手摆弄,让林黛玉躺到罗汉床上,头枕着自己一条小腿。

    就这般居高临下打量着那绝美的容颜,焦顺不由啧啧称奇,别家女子若是面带憔悴素面朝天,多半要消减几分颜色,唯独黛玉越显病容越是俏丽无双。

    林黛玉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端详,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颈,伸手在焦顺腰间捅了捅,催促道:“你到底说不说?”

    “你不是不想听么?”

    焦顺打趣了一句,旋即忙伸手压住要翻身坐起的林黛玉:“急什么,我这不正要说呢嘛。”

    等林黛玉不再挣扎,他一边帮她揉着眼角眉心的穴位,一边将宝玉早上在茅厕里,把脑袋剃成瘌痢头,还自称了性和尚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

    期间还特意点明,宝玉是为了黛玉才一心出家,后来也是为了黛玉,才答应去薛家迎亲的。

    林黛玉听的面色复杂,口中却冷笑连连:“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既然恩断义绝,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说是这么说,但明显看的出林黛玉还是有所触动,毕竟那是青梅竹马的初恋,要是真能完全放下,她现如今也不会是一脸倦容了。

    接下来又听焦顺说起,因宝玉在洞房里当面追问黛玉的下落,薛宝钗心如死灰的,索性提议双方各顾各的,只维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时。

    林黛玉先是嘴角溢出些许快意,但转瞬就化作了一声叹息。

    固然金玉良缘闹到如此地步,也算是让她出了一口恶气,但想到以宝钗的城府,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定是哀莫大于心死,一时又忍不住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而等听说贾宝玉晚上夜闯洞房,又被薛宝钗赶出来时,林黛玉只觉方才那些复杂情绪都好像是喂了狗,咬牙切齿憋了好一阵子,才恨声道:“好个痴情又多情的怡红公子!”

    焦顺前面许多铺垫,正是为了引出这一句。

    有道是忠诚的不绝对,就是绝对的不忠诚,这话用在感情上尤其好使。

    真要说起来,焦顺明显也是个花心大萝卜,但因为林黛玉本就对他没有过多期待,所以反倒没有那么芥蒂了。

    这倒正应了当初焦顺那句歪理邪说:既然林妹妹是情深不寿,她没那么喜欢我,做了我的女人岂不就能延寿了?

    焦顺暂停了一下,扶着她起身就着糖蒸酥酪喝了杯奶茶,这才继续讲到了老太太出面三番两次牵线搭桥,却被薛宝钗一再婉拒的桥段。

    林黛玉听的爽利,连道了两声‘该’,冷不防又听说莺儿揭穿了真相,导致老太太当场人事不省,登时惊的坐直了身子追问:“老太太、老太太不要紧吧?!”

    说着,又要趿着鞋下地。

    黛玉如今对于贾母的观感十分复杂,一方面恼恨她暗地里的绝情,一方面却又难以忘记,这十多年来她对自己的关心爱护。

    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那甚至是林黛玉生命中唯二的支柱!

    如今听说老太太病重,过往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头,虽然她这时候不可能跑去荣国府探病,但还是下意识想要做些什么才好。

    焦顺忙拉住了她:“我是就是怕你着急,所以昨晚上一直在荣国府里等消息来着,寅时前后老太太就醒过来了,不过听说病情还不稳定,所以没让见客。”

    林黛玉略略放心,想到焦顺自来后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以为他昨儿真是在荣国府守了一夜,不由反手抱住了他的虎背熊腰,轻声道:“往后咱们再不提那宝二爷一句,可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

    有了这句承诺,焦顺也就能放心的进行‘三心二意’牵制计划了。

    “什么宝二爷?”

    焦顺捋着她满头青丝笑道:“我只认得一位了性禅师。”

    接着又正色道:“过会儿我回紫金街传消息,湘云肯定是要去荣国府探视的,到时候若能见到老太太,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不等林黛玉开口,他又道:“等晚上我再把岫烟送来,你这人一贯心思重,有个什么事情就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若没有人看管着,我可放心不下。”

    听他把什么都考量好了,林黛玉搂的越发紧,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松手道:“既然如此,那你尽快动身吧,别让湘云在家等久了。”

    焦顺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才起身下地,边叮咛紫鹃雪雁照看好她,边快步到了院门外驱车扬长而去。

    林黛玉一直送到了巷子口,等回来的时候先是想着老太太的病情发了会儿呆,然后又想起了那笑话一样的‘金玉良缘’。

    按说她对此应该感到快慰才对,但实际上却只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萦绕心头。

    那‘金玉良缘’是笑话,自己这十多年在荣国府里的点点滴滴,又何尝不是一场滑稽戏?

    …………

    话分两头。

    焦顺急匆匆回到紫金街,却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薛府,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薛姨妈。

    薛家的门丁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撒丫子进去通禀,不多时便有仆妇将他引进了内宅。

    进门就见薛姨妈面带红晕的坐在正中,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佛是在询问小冤家为何如此猴急,前脚宝钗刚走,就大张旗鼓的登门了。

    焦顺生怕她这思春的模样,被人瞧出破绽来,忙示意她屏退左右,然后将昨儿在荣国府发生的事情,删繁就简的说了。

    薛姨妈听的勃然变色,拍案道:“宝玉安敢如此?!”

    紧接着怒而起身,就要去荣国府讨个说法。

    “你且稍安勿躁!”

    焦顺忙拦下了她,提醒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兴师问罪,是帮宝钗挡下借机而来的刁难——虽然是宝玉把老太太气病了,但这毕竟是成亲当晚发生的事儿,内中又有莺儿做引子,免不得要趁机逼着她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这、这……”

    薛姨妈又气又急,忽的一顿足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劝她嫁给你的!”

    说完,又觉得不对,忙岔开话题道:“那如今我该如何应对?”

    焦顺像是没听到她方才那话一般,指点道:“你过会儿带上些名贵药材去荣国府,旁的一概不提,到晚上留下来守着宝钗,让那边儿心存顾忌就好。”

    薛姨妈也是一时口快,见焦顺没有纠缠那个话题,也便暗暗松了一口气,遂点头表示自己这就去准备药材,尽快动身去荣国府遮护宝钗。

    这正是焦顺此来的目的。

    虽然几率极低,但他也担心宝钗会承受不住压力,做出身心上的妥协。

    抱着薛姨妈宽慰了几句,最后又来了个吻别,焦顺这才告辞离开,转奔背街自宅。

    路上细细回味薛姨妈方才的‘失言’,他心下不由得蠢蠢欲动。

    但却也知道这等事万万急不得,尤其眼下宝钗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若是提前惦记上盖饭的事儿,反倒容易出错。

    收拾好色心,回到家中,焦顺又将昨儿发生的事情,同母亲、妻子一一道来。

    听说贾母病重,史湘云果不其然就要前往探视,徐氏因担心她的身子,也表示要跟着一起去。

    于是一番紧张罗,焦顺又带着她们婆媳两个快马加鞭的回了荣国府。

    这一大圈跑下来,就已经临近中午了。

    进门一打听,果然贾政早有交代,老太太现如今不见外客。

    于是焦顺就先将她们交给探春照管,自去寻贾政分说。

    然而打听着到了荣禧堂里,却发现贾政正在待客,且招待的竟还是那孙绍祖和贾雨村。

    其实昨儿孙绍祖也来了,但没进主厅,只在外面以准姑爷的名义‘招摇撞骗’,因是大喜的日子,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贾政思来想去,最终也就只当没他这个人。

    但今儿又是怎么回事?

    癞蛤蟆直接上桌了?

    焦顺满心的纳罕,正犹豫该不该进去,贾政就已经面沉似水的从里面迎了出来,听说焦顺说是史湘云想要探病,这才稍稍缓和了些,苦笑道:“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宝玉这几个丫头,正巧,凤丫头也刚从庙里回来,就让她跟凤丫头一起进去,陪着老太太说说话吧。”

    说完,忽然想到王熙凤肚子里,貌似也是焦某人的种,面色不由得就古怪起来。

    焦顺厚着脸皮装作没瞧出来,又指着里面问道:“世叔,那孙绍祖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府上还打算将二妹妹许给他不成?”

    “怎么可能!”

    贾政脸色又是一沉,咬牙道:“也不知他怎么搭上了忠顺王府,请了雨村出面说和,我自然是不肯的,但…但那毕竟是忠顺王府,也不好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忠顺王?

    这两块料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焦顺正疑惑着,贾雨村也跟着寻了过来,嘴里唤着‘存周公’,等瞧见焦顺,立刻又改口唤起了‘焦詹事’。

    “是少詹事。”

    焦顺随口更正了一下,冲里面扬了扬下巴,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那厮怎么又搭上忠顺王了?”

    贾政见他问的如此直白,还有些不知所措。

    但贾雨村却是没有显出半点芥蒂,笑着摇头道:“我也不知究竟,但料来不是乾坤一掷,就是进献了什么稀罕宝贝。”

    说着,却冲贾政告了声罪,拉着焦顺到一旁,悄声提醒道:“既然凑巧碰上了,那我就得提点老弟你几句了,忠顺王最近貌似对你颇有敌意,还说什么尾大不掉必受其害的。”

    焦顺听了不由皱眉,忠顺王对自己颇有敌意,他倒是能理解,毕竟当初自己就曾折了他的面子。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忠顺王为何会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公然的表示对自己不满。

    要知道自从确定,他即将出任东宫詹事府少詹事之后,连御史言官们都有暂避锋芒的势头,却怎么这忠顺王反倒跳出来了?

    难道是为了拉拢那些对自己深怀敌意的士人?

    可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原本就是一闲散王爷,等到新皇登基就更不可能掌握什么权利了,且又一贯行事乖张声名狼藉,想要借机养望也是绝无可能的事儿。

    所以说……

    他到底图个什么?

第732章 ‘众矢之的’

    另一边。

    贾探春陪着三分小心,将徐氏和史湘云引到了王熙凤院里——因大夫交代贾母的病情需要静养,所以那边儿只留了邢氏和李纨在旁伺候,大部队都在此处就近歇脚。

    进门的时候,王夫人正与薛姨妈隔桌对坐相顾无言。

    王夫人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薛姨妈则是憋了满肚子话,却碍于焦顺的叮咛不好开口。

    她们两个做长辈的不张嘴,两旁王熙凤、薛宝钗、惜春、尤氏、许氏等一众小辈,自然也都各怀心思沉默以对。

    屋内气氛之尴尬,几乎是肉眼可见。

    直到探春将徐氏和湘云引进来,众人紧张的情绪才陡然缓了下来,王夫人、薛姨妈几乎是同时起身相迎,眼角余光扫见对方的动作,暗里又都有些羞臊窘迫。

    因此反是王熙凤快了一步,上前挽住史湘云,又对一旁的徐氏道:“我就知道云丫头得了消息,一准儿也忍不住要过来探病的——不过婶子可要看好了她,这府上人多眼杂的,千万别给冲撞了。”

    “我难道不是在这府里长大的?”

    史湘云回了一句,又巴巴的望向王夫人道:“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王夫人先冲徐氏点了点头,然后才答道:“还是有些糊涂,认人张冠李戴的,不过早上吃了小半碗粥,瞧着精神头倒是好多了。”

    顿了顿,又道:“正好凤丫头也是刚来没多久,等会儿你们一起去瞧瞧——不过大夫有交代,不好久坐,更不可嘈杂吵闹。”

    说完,又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薛姨妈。

    “先让孩子们去吧。”

    薛姨妈淡淡道:“我不急,等老太太那边儿得空,再让宝钗带我过去也是一样的。”

    正说着,贾政便使人传话来,也是与王夫人一样的安排,让史湘云与王熙凤同去探视。

    史湘云虽急着去探病,但临出门还是将薛宝钗唤到了角落里,拉着她的手道:“姐姐比我聪明,肯定比我想的周全,我索性就不跟着裹乱了,姐姐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只管跟我言语一声就是。”

    顿了顿,又悄声道:“我把晴雯和香菱留给姐姐,姐姐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她们去做。”

    前一句听着像是套话,后一句却见了赤诚真心。

    晴雯和宝玉的爱恨纠葛谁人不知?如今身为焦家人,无需过多在意荣国府的眼色,若安排她去唱白脸,必然比别个更尖酸刻薄铁面无私。

    而香菱是出了名的天真烂漫,若有居中缓和的意思,让她出面唱红脸最是合适不过了——本来这两样差事有莺儿一人足矣,但如今她卷入了老太太的事件当中,暂时就不方便再继续出面了。

    但也因此,史湘云这边少不得要担因果、落埋怨。

    感受到湘云一片拳拳之心,薛宝钗也不由攥紧了她的手,只是感动之余,心下莫名又有些酸涩,两人同年出嫁,境遇却是天壤之别。

    尤其当初薛焦两家还曾……

    这时王熙凤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招呼道:“云丫头,咱们早些过去吧,别等一会儿老太太倦了,又不方便探视了。”

    史湘云急忙答应,又紧紧回攥了一下宝钗的柔荑,这才快步跟着王熙凤往外走。

    徐氏在里面望见,忙指着她高声吩咐:“扶好了、快扶好了!若让太太磕着碰着,我可不管谁是谁!”

    瞧她如此着紧史湘云,薛姨妈忍不住话里有话道:“瞧人家这婆媳两个处的,竟是比亲生女儿都强!”

    王夫人自然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当下伸手拉住她的袖子,苦笑道:“我又何尝希望闹成眼下这样?可小两口吵架,咱们做长辈的总不能劝分不劝和吧?”

    “那也该是让宝玉多赔不是,而不是强按着宝钗打碎了牙……”

    “妈妈!”

    不等薛姨妈把话说全,宝钗已经重又折回了屋里,淡然打断了两人的对答,招呼道:“您不是说要在这府上住几日吗,我方才和三妹妹商量了一下,先前那院子已经挪作他用了,倒是蘅芜院还空着……”

    “那里太偏了。”

    薛姨妈想起焦顺的叮嘱,当下摆手道:“我也住不了几日,且和你挤一挤就好。”

    王夫人听了欲言又止,心道单只是一个宝钗就够难弄了,如今母女两个凑到一处,想要劝小夫妻两个破镜重圆岂不更难?

    但她先前大饼画的太多,如今闹成这一地鸡毛的样子,也委实不好跟薛姨妈提条件,犹豫再三,忽然问一旁的徐氏:“方才听说畅卿也来了?他今儿难道不用去衙门?”

    徐氏解释道:“他前阵子忙着筹建詹事府,攒下好几日休沐,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多请两日假也不碍的。”

    王夫人点点头,心下暗想着若要突破薛姨妈这一关,只怕还得着落在焦畅卿身上,眼下的局面,也唯有他有本事居中串联了。

    不过该找个什么由头,让焦顺留宿在荣国府里呢?

    也就在王夫人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把焦顺留下来的当口,前院里贾宝玉也同样把主意打到了焦顺头上。

    这一天一夜,薛宝钗越是对他不假辞色冷面朝天,他就越是懊恼不舍,一门心思的想要与其重修旧好——理由也是现成的,老太太都因为这事儿气病了,自己若是不赶紧与宝姐姐和好,又怎好去见老太太?

    为此直把早年间对林妹妹那套几乎又用了个遍,但林妹妹是外冷内热,宝姐姐却是外热内冷,同样的招数用起来,不说是南辕北辙,起码也是丝毫不见效果。

    他一时老龟拉龟无处下嘴,正急的抓耳挠腮,忽听说焦顺又折回来了,心下忽然就闪过个念头:自己何不去向焦大哥请教一二?

    贾政和王夫人分居数载,贾琏和王熙凤也不遑多让,贾赦和邢夫人就更不用多说了,满打满算,他身边能称得上相敬如宾夫唱妇随的,也就是焦顺和史湘云了。

    况焦大哥非但纳了两房妾室一群通房丫鬟,还明晃晃表示要娶三妹妹做兼祧,家中却依旧能琴瑟和鸣,这手段自己若能学得一二,还怕搞不定宝姐姐?

    说不得日后林妹妹回来,也能……

    呃~

    想到林黛玉,他热切的心情不自觉凉了几度,但却并没有打消向焦顺取经的想法。

    于是鬼头鬼脑寻至荣禧堂前,想着等焦顺一出来,便趁机拜师学艺。

    却说荣禧堂内,焦顺被贾雨村拉着落了座,一左一右守着贾政推杯换盏谈天说地,独独却冷落了敬陪末席的孙绍祖。

    但孙绍祖却是半点不敢显露出不满来,对贾政他能抬出忠顺王府压人,但对上眼见虽无辅臣之名,实则却有辅臣之资的焦某人,这一招可就不管用了。

    甚至于他都不敢使出来。

    毕竟一旦被焦顺顶回去,非但折了忠顺王的面子,也会惹的焦顺不快。

    于是他索性做起了提壶的差事,只把自己当成是伺候酒局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直惦念着母亲的贾政,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而贾雨村拉皮条任务已经完成了——至于双方如何抉择,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于是便见好就收,拉着孙绍祖起身告辞离开。

    那孙绍祖恋恋不舍,临走时还拐弯抹角暗示焦顺,说自己不日必有大礼相赠。

    对此,焦顺只能‘呵呵’了事。

    他对钱一向没太多兴趣,而刨除财货,孙绍祖能拿出手的最大‘礼物’,早已经被他纳入囊中了,却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而送走这两个,贾政长舒了一口气,对焦顺道:“雨村身为一方父母官,却与忠顺王这样的人来往甚密,未来只怕不慎妥当。”

    焦顺笑道:“他也未必只押了这一注,顺天府头上的婆婆可多着呢。”

    贾政微微颔首,旋即又问起了东宫詹事府的事儿,言语间颇多艳羡,但却少了嫉妒酸楚。

    当初因为焦顺的官职超过了他,他一度还颇怀芥蒂,大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乾坤倒悬。

    但现如今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焦顺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不说未来,就只论东宫少詹事的头衔,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因此心态反倒能放平了,命人撤去酒席,又拉着焦顺边品茗边谈些陈年旧事,一时感慨万千。

    他这里谈兴正浓,外面贾宝玉却是等的心急火燎,好容易等到自家老子喝多了酒水茶水,临时告罪出去方便的时候,便也顾不得许多,直接闯了进去。

    “宝兄弟?”

    焦顺看他急吼吼的蹿将进来,还当是贾母一命呜呼了,忙起身问:“可是老太太那边儿有什么消息?”

    “焦大哥误会了。”

    宝玉一面小心翼翼的往外张望,一忙直奔主题:“我是想跟焦大哥请教一下,该如何哄宝姐姐开心,尽早解开误会,也免得阖府上下难以安生。”

    焦顺听了,先是目视宝玉那加急改造出来的大帽子,心道:你那是误会吗?

    旋即就又陷入了两难之境。

    自己都已经开始对宝钗下黑手了,那自然不可能帮着宝玉想主意;但要说给他指一条黑道吧,却又怕弄巧成拙留下后遗症。

    这左右为难的,总不能告诉他:宝姐姐心肌太大、城腹太深,你把握不住,还是让哥来吧。

    当下只好苦着脸敷衍道:“我与湘云平日相处都是发乎于心,从不曾有什么刻意为之,你突然找我讨主意……啧~!”

    他假模假势的砸吧着嘴,半晌又一摊手:“再说我也干不出那样明目张胆羞辱自家娘子的事儿啊。”

    “小弟已经知错了。”

    贾宝玉也苦着脸,连连作揖道:“如今是实在没了主意,这才希望焦大哥能给我指条明路,若是能成,定有厚报!”

    得~

    又来个封官许愿的。

    可问题是,焦顺想的就是让他成不了啊!

    正想着该如何打发了这牛皮糖,忽就见袭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张望,扫见宝玉果然在里面,便忙扬声道:“二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太太让您去陪姨太太说话呢!”

    “我、我……”

    贾宝玉听到薛姨妈就觉得头大如斗,小的他还应付不来呢,就更别说大的了。

    袭人见状,只得迈过门槛进到厅内,先冲着焦顺行了一礼,然后才又劝道:“您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好生在姨太太跟前认个错,若是姨太太点了头,奶奶那边儿不就好办了?”

    贾宝玉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忙跟焦顺告一声罪,兴冲冲的转奔妇人们聚集之所。

    袭人自后面赶了两步,见追之不及,便干脆停住了脚。

    她昨儿因宝玉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心,但瞧他这一晚上的舔狗行径,不禁又重新生出了希望,只盼着小两口能破镜重圆,自己也好顺顺当当的抬姨娘。

    不过……

    看姨太太那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想让她率先点头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居中只怕还少了个帮着说和的。

    但姨太太正在气头上,荣国府的人出面肯定是不成,最好是和两边关系都亲近,又有足够威望的人。

    这般想着,袭人也把目光转向了厅内的焦顺。

    听说姨太太近日对焦家十分热切,大有将焦家当成是替代王家的靠山之意,若是焦大爷肯出面的话,薛家多少总要给点面子。

    只是凭自己一个丫鬟,想要请动焦大爷岂非痴心妄想?

    须得先找个合适的中人……

    想到这里,袭人也便快步往妇人们聚集之所赶去,不过她的目标并非薛姨妈,而是总揽内务的贾探春——除了老爷太太之外,现如今最希望家中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的就是三姑娘了。

    偏她又是来家未过门的兼祧,请她出面做中人自然再合适不过。

    只是袭人没想到的是,她赶到院中还不等与三姑娘接上头,就冷不丁瞧见薛宝钗身旁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那人也察觉到了袭人的视线,转过头与袭人四目相对,酷肖黛玉的精致面孔上写满了嘲讽与快慰。

    晴雯?

    她怎么跑到二奶奶身边去了?!

    袭人先是一惊,继而陡然冒出个惊骇的念头来:糟了,该不会二奶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特意把晴雯这浪蹄子弄回来,充当林姑娘的代替品吧?

    那……

    那到时候谁先抬姨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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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