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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90章 礼物

    第二天早上。穰

    袭人刚在院儿里倒掉了洗脸水,还没等转过身来,就见贾宝玉脚步匆匆的往外走。

    “二爷!”

    袭人连忙喊住了他,赶上去追问:“你这一大早连饭都不吃,是又有什么急事儿要办?”

    贾宝玉一甩袖子,愁眉不展的道:“掐指一算,派人去苏州找林妹妹也有小二十天了,也不知南边儿有没有消息传回来,我正打算去找老太太问问呢。”

    说着,又扼腕叹道:“只恨那电报铺的太慢,不然若能得林妹妹千里传书,便是一字千金也值了!”

    “这话可不敢胡说!”

    袭人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子道:“因今年老太太过寿的事儿,老爷太太连同三姑娘在内,都在为银子发愁呢,你这时候再说什么一字千金的,岂不是自找没趣?”穰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若真有林姑娘的消息传回来,老太太又怎么可能瞒着你?”

    贾宝玉一想也是个道理,不由愈发沮丧起来,垂着头转过身缓缓往堂屋里走,眼见就要进门,忽又改了方向,把胳膊往廊柱上一横,将半张脸埋上去,闷声道:“你说,会不会、会不会当初那个梦……”

    “二爷怎么又提起这事儿来了?”

    袭人正准备宽慰他,忽就扫见一个婆子在门外探头探脑张望。

    袭人眉头一挑,去前几步问:“婶子是有事情找我们爷,还是……”

    那婆子忙点头哈腰的进门,陪笑道:“适才有人给二爷送了一箱礼物,因见二爷正跟姑娘说话,我们就没敢贸然进来打搅。”

    说着,冲身后招了招手,便有两个健仆抬了口箱子进来。穰

    因见箱子不似等闲俗物,外面甚至还包着不少赤铜作为点缀,袭人不由奇道:“这是哪家送的?”

    “来人没说,只说是主家姓林,还说二爷见了就知道……”

    “姓林?!”

    原本还趴在柱子上的贾宝玉,听到这个‘林’字登时来了精神,圆瞪着着泪痕点点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近前,先围着转了一圈,然后奇道:“这东西怎么打开?”

    “说是有个什么卡扣。”

    那婆子说着,正要上前帮着找机关,却被贾宝玉横臂拦住,嫌弃的道:“好了、好了,东西放在这里就成,没你们的事儿了,都退下去吧。”

    等那婆子悻悻而去,贾宝玉忙将麝月碧痕等人喊了出来,众人七手八脚的在那箱子上摸索。穰

    不一会儿,碧痕便叫道:“应该是这里了!”

    说着,伸手用力一按,那箱子果然‘咔哒’一声弹开了。

    贾宝玉大喜,想也不想便掀开了箱盖,然后就看到一条血淋淋的大黑狗正蜷缩在箱子里,四肢扭曲反转,躯干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尽皆暴露在外,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脖子被砍断了五分之四,只留颈后一层皮囊相连,须肉模糊的正中间,一根乳白色喉管儿正颤巍巍的摇曳,似是在跟他打招呼。

    那死不瞑目的狗头微微翘起,向着贾宝玉张开满是血污的嘴,更像是在控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一般。

    见到此情此景,怡红院内一片尖叫之声,原本簇拥在箱子旁的丫鬟们,瞬时做了鸟兽散,只余下贾宝玉圆睁着双眼与那狗头对视。

    有新来的见此一幕,还忍不住感叹宝二爷毕竟是男儿身,这胆子就是比女人大。穰

    但熟悉他的,诸如袭人、麝月、碧痕几个见状,却都暗叫不妙,急忙又四面合围上去,这个呼喊、哪个搀扶的,却果不其然没有得到宝玉半点回应。

    毕竟经历的多了,袭人虽慌不乱,一面指挥着众人将宝玉抬进屋里,一面急命麝月碧痕去禀给老爷太太知晓。

    却说麝月得了差遣,正急吼吼往清堂茅舍赶,不想半路上正与彩云撞了个对面。

    “太太可在家……”

    “二爷可在家……”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因麝月到底是心急如焚,很快又道:“好叫姐姐知道,方才也不知什么丧尽天良的歹人,竟用箱子装着一条被虐杀的黑狗,当成礼物送了进来,二爷一时不察被吓的犯了癔症!”穰

    “竟有此事?!”

    彩云闻言也是吃惊不小,顾不得自己的差事,忙引着麝月往回走。

    到了清堂茅舍,恰逢彩霞端着茶壶出来续杯,见她二人慌里慌张的样子,不由蹙眉道:“怎么,宝玉不肯来?你难道没告诉他,是舅太太来了?”

    “不是这么一回事!”

    彩云也没空跟她多解释,直接领着麝月进到了堂屋里。

    进门就见正当中的主位旁,还有个清瘦的贵妇人正与王夫人并肩而坐。

    麝月认出那贵妇人正是王子腾王太尉的妻子,忙跟着彩云一起见礼。穰

    王夫人探头往外面张望了几眼,见确实没有儿子的踪影,不由奇道:“怎么只有麝月来了?”

    “太太,出事了!”

    麝月忙屈膝跪倒,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王夫人大惊失色,冲嫂子告一声罪,便要去怡红院里探视宝玉。

    “我与你同去、同去。”

    王子腾之妻也忙跟着站起来,摆出副关心无比的架势。

    等她二人赶到怡红院的时候,住处较近的李纨、探春早已经到了,正围在宝玉床前连声呼唤,却不闻宝玉回应半句。

    “我的儿!”穰

    王夫人抢上前仔细观瞧,却见贾宝玉仰躺在床上,两眼圆睁嘴巴大张,依旧维持着目瞪狗呆的样子。

    “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

    王夫人不由扑到他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李纨、探春见状急忙解劝,连王子腾之妻也在一旁开解,好容易王夫人才控制住情绪,恰又赶上大夫被请了来,于是三人便汇同刚刚赶到的惜春、王熙凤,将她劝到了外间等候。

    王夫人在外间落座后,稳了稳心神,忽然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茶几上,怒道:“这是什么人做的?!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袭人战战兢兢出来答道:“我方才也曾让人追查,但送箱子来的都是生面孔,且早就已经走的无影无踪……”

    “哼~!”穰

    王夫人咬牙切齿:“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

    正说着呢,贾政也闻讯赶了来,进门便追问贾宝玉的状况,待听说里面正在问诊,又冲王子腾之妻苦笑道:“让嫂夫人见笑了,这孩子全无半点乃祖遗风,竟被一具犬尸吓的如此。”

    王夫人立刻抢白:“又不只是他一个吓到了,袭人、麝月……还有许多丫鬟也都被吓到了!”

    这倒不假,但被吓丢了魂儿的却只宝玉一个。

    因有王子腾之妻在场,贾政不想与她争执,便岔开话题问起了那死狗的来历。

    等听完袭人的复述,他不由捻须道:“如此一来,要想查清楚只怕就难了。”

    王夫人听了益发不喜,再次抢白:“难查也要查,还要一查到底!”穰

    听到这话,斜下里探春便欲言又止。

    却说经名医施救,到了午后贾宝玉总算是恢复了神志,不过因为惊悸过度,还要好生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过来。

    王夫人千恩万谢送走了大夫,转回身扫见亦步亦趋的嫂子,遂无奈道:“这事儿指望我们府上只怕不易,不过嫂子放心,我过会儿便去紫金街走一遭,说什么也要托请焦畅卿出面通融通融。”

    却原来王子腾之妻今日登门,乃是因为王子腾不日便将被押送抵京——事到如今,王家也不指望王子腾能脱罪了,只想着托关系见他一面。

    如今得了承诺,王子腾之妻自然大喜,忙不迭向小姑子连连道谢。

    忆起她以往高高在上的态度,王夫人也不知是该得意,还是该叹息。

    等送走王子腾之妻,又重新折回堂屋里,王夫人连看都没看贾政一眼,便径自进到了里间。穰

    见儿子虽然醒转过来,但目光依旧透着茫然呆滞,且脸上毫无血色,王夫人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上前拉起宝玉的手,咬牙道:“我的儿,你安心在家将养,这事儿我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好给你报这一箭之仇!”

    “啊~!”

    也不知王夫人这话触动了宝玉那根神经,他忽然大叫一声,蜷缩着身子抱头哭喊道:“林妹妹、林妹妹她、她…呜呜呜……”

    怎么又是林丫头?!

    王夫人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儿子,心头对林黛玉却是愈发忌恨。

    袭人见她安抚了一会儿不见效果,顾不得尊卑,忙上前抱住宝玉的胳膊道:“二爷、二爷!你忘了,那梦里正是有条恶狼在欺辱林姑娘,如今这恶狼死无全尸,林姑娘岂不就能高枕无忧了?”

    将这话连说了两遍,贾宝玉果然停了哭嚎,喃喃道:“对对对,是那恶狼死了,对林妹妹只会有好处、只会有好处……”穰

    探春见状,趁势劝道:“太太,还是先让二哥哥好生歇息歇息吧。”

    王夫人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到了外间,结果却发现贾政已经不告而别了,当下愈发迁怒到了他头上。

    生了一会儿闷气,想起方才答应嫂子的事情,便吩咐道:“传话让人备好马车,一刻钟后我便要动身去紫金街。”

    探春答应一声,正待下去传话,临出门却又站住了脚,回头问:“太太,您见了焦大哥,是不是还要请他帮着查问此事?”

    “那是自然!”

    王夫人理所当然的道:“畅卿素来足智多谋,若是他出面追查,那恶贼定然无所遁形!”

    探春微微颔首,旋即又建议道:“那太太不妨将家里派人去苏州接林姐姐的事儿,也一并告诉焦大哥,也或许他能从中分析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穰

    “这……”

    王夫人沉吟片刻,想到自己与焦顺的关系,便泄露了贾母和宝玉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遂点头应允下来。

    探春这才放心的出去传话。

    她虽无十足把握,但心中其实早有怀疑的对象了,毕竟那人不打别人的名头,偏自称姓‘林’,若说这其中没有林黛玉的因素,那她是决计不信的。

    而打着林黛玉的名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多半又与林黛玉是敌非友。

    分析到这里,再将最近贾母和贾宝玉的所作所为作为参考项,那这个送死狗上门的歹人是谁,也便呼之欲出了。

    但若是没有平起平坐的言语做参考,却怕未必能想通这其中的关键,所以探春方才才会建议王夫人别忘了提及此事。穰

    一路无话。

    王夫人赶到焦家时,焦顺还未曾回转。

    这倒也在王夫人的预料当中,毕竟焦顺是朝廷命官,又不是宝玉那样成天在家游手好闲的主儿,这时候理应是在衙门里办公。

    然而她却那里想得到,焦顺今儿一整天都守在林黛玉身边,将九分小意殷勤放在林妹妹身上,尚留一分给了雪雁,虽是天差地别,却依旧将那刚破身的小丫鬟感动的涕泪横流。

    这且不提,却说王夫人因早有准备,故此也并未急切,只拉着史湘云闲话家常,等到入夜后见了焦顺,这才屏退左右道明了来意。

    而听完她说完事情的经过——尤其是贾母与贾宝玉那些出格言语,焦顺心下登时就有了答案。

    能做出这等事,又有强烈动机的,只怕非薛大脑袋莫属了!穰

    虽然不知道消息究竟是怎么走漏的,但多半应该是薛蟠听说了平起平坐的言语,气不过,所以才打着姓林的名义,送了这样一箱特别的‘礼物’。

    他张了张嘴,正待公布自己的猜想,但转念一琢磨,却又隐忍了下来。

    且不说自己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能确定是薛蟠所为又如何?

    两家会因此反目成仇吗?

    两家敢将此事宣扬出去吗?

    此事能够影响两家的婚事吗?

    答案显然都是否定的,毕竟是御赐的婚事,压根不是两家能轻易左右的——除非将贾母和贾宝玉那些言语宣扬出来,可王家和薛家又显然都没有这个意思。穰

    既然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那自己又何必枉做小人?

    还不如趁机再买个人情给薛姨妈呢。

    想到此处,焦顺便只装作义愤填膺的,表示一定会设法查清楚此事,半点没提薛蟠的嫌疑。

    王夫人不知就里,对他的态度倒是十分满意,眼波流转间,悄声道:“我今儿就不回去了,直接宿在薛家那边儿。”

    这不巧了么!

    焦顺也正准备去薛家卖人情呢。

    弄得好,说不得今儿又能重温姐妹情了。穰

第697章 联

    达成统一意见之后,主仆两个便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筹备当中。洓

    先是拉着焦顺问东问西,等确认他再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又开始自顾自的讨论起了故事主人公的人设。

    出身年纪、身高相貌、衣食住行、梨园规矩……

    其实焦顺对这些都有印象,只是他若事事亲力亲为,一来减弱了林黛玉的参与感,二来这书要是三五天就写完了,他又该拿什么来绊住林黛玉?

    因此才一概只推说自己也是‘人云亦云’,并不知道太多的详情。

    又说要想再问更多出来,除非是立刻将蒋玉菡从欧罗巴请回来——而这自然是不可办到的,故而林黛玉和藕官才撇下他自行讨论起来。

    见她二人——尤其是藕官,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沉浸其中,焦顺便趁机悄悄退出了书房,唤来雪雁交代两句,又趁势亲热了一会儿,这才骑着车子扬长而去。

    回到家把这事儿跟史湘云一说,史湘云也是跃跃欲试,不过焦顺可不敢让她在这时候耗费心神,好说歹说,最后拿出来旺和徐氏做由头,才好容易让她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洓

    不过也因此做出承诺,会将林黛玉所书内容同步更新到家中。

    一夜无话。

    第二天焦顺从邢岫烟上起身,洗漱用饭后匆匆赶到了衙门里,开始召集手下官吏,商量今年中秋的贴补发放事宜。

    但凡在机关单位里干过,就知道分钱和分权是最考验领导水平的。

    工学那边儿倒还简单,焦顺身为一把手,这样的事情推给下面就成——但在工部,他干的就是大总管的差事,这事儿自然是责无旁贷。

    于是这天傍晚,焦顺难得加了一个多时辰的班儿,所以也就没去桃花巷。

    等到再见到林黛玉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洓

    刚在那院门上敲了几下,雪雁、紫鹃、春纤、连同王嬷嬷,就一起慌里慌张的迎了出来。

    焦顺吓了一跳,忙问到底怎么了。

    “可了不得了!”

    王嬷嬷激动道:“姑娘这两日似是着了魔一般,也顾不上吃也顾不上睡,成天就跟藕官闷在书房里写什么话本,您说这如何使得?!”

    焦顺这才松了口气,宽慰道:“她能有个寄托,岂不好过每日里胡思乱想?妈妈放心,我这就去开导她几句,好歹别误了吃饭睡觉。”

    说着,直奔书房而去。

    虽然早有准备,但等进到书房里,看到里面乱糟糟的场景,还是让焦顺吃了一惊。洓

    但只见满地尽是废弃的稿纸,桌下、墙角、甚至就连花瓶上,都挂了张墨迹斑斑的纸片。

    林黛玉和藕官也都是蓬头垢面,尤其是藕官,脸上好几道黑也不知擦一擦洗一洗,边给林黛玉研墨,边魔怔了似的碎碎念着什么。

    焦顺回头看向雪雁,雪雁立刻悄声道:“不是我们不想收拾,是姑娘拦着不让收拾。”

    啧~

    之前虽然猜到林黛玉会投入进去,但也没想到会投入到这等地步。

    焦顺迈步走到桌前,下意识往桌上扫了一眼,满心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叠草稿,结果却发现铺在桌上的分明就是一叠白纸。

    “怎么?”洓

    他不由诧异道:“弄出这么多废稿来,连个开头都没写好?”

    林黛玉抬头横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冲着桌上的白纸运气。

    焦顺这才发现,非只是藕官成了花脸猫,连她额头上也沾染了些墨迹。

    这时藕官似乎才终于发现了焦顺,吓的连忙躬身见礼。

    焦顺指了指黛玉,又指了指桌上的白纸,问:“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总觉得不够好,所以就一直……”

    焦顺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洓

    简单来说,就是没能适应题材的变化。

    林黛玉擅长的诗词歌赋,与文字上那都是锱铢必较,或是妙手偶得、或是推敲良久,总之是要尽力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但这种做法放在长篇小说里,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也不是说完全不能用,但大体应该是先写出草稿之后,再进行删改精修,若一开始就直接把调门拔到极致,后面只怕就难以动笔了。

    当然了,若似大多数网文一般虎头蛇尾倒也不难,只是惯爱钻牛角尖的林黛玉,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所以她会卡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焦顺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却听林黛玉叹道:“我其实后来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想着先不要锱铢必较,把故事脉络写出来再说——可这开篇还是没能写出来!”洓

    焦顺奇道:“这又是为何?”

    林黛玉长出了一口气,拿起那本《傲慢与偏见》随手翻看着道:“我初读此书时,虽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却总觉得遣词用句过于平实,但正等自己动起笔来,才发现这些平实真切的东西,才是最难描绘的。”

    却原来,林妹妹意识到一味贪大求全的弊端后,也曾尝试着先将故事脉络梳理出来,但她很快就又遇到了另一个瓶颈。

    写到人物的对话表情、心理活动时,她虽未必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但总还能保持七八分的水准,可每每要切实推进故事进程时,却就总是难以如愿。

    写的详实了,她自己看着都觉得虚浮,就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一般,全没有半点真切实感。

    写的简练精致了,凭她的天资和诗词根底,倒是能写出足够的韵味来引人遐想,但要是照这个写出来,最多也就是一篇唐宋传奇的体量了。

    若没有看过《傲慢与偏见》,或许她会觉得写一篇唐宋传奇也没什么不好,但现在……洓

    她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也或许,林妹妹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年纪,本就不适合搞长篇小说吧,至少不适合单独创作。

    焦顺在心里默默想着,正琢磨该如何给她一个台阶,好让她暂且放弃写书的打算——虽然这事儿就是他焦某人怂恿的,但总不能眼瞅着林黛玉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吧?

    不过话到了嘴边,他脑中忽又灵光一闪,改口道:“若不然,再找别人帮着参详参详?”

    林黛玉秀眉微蹙,认真的考量道:“湘云只怕也不成,倒是邢姐姐,她毕竟见识多些,也或许……”

    “岫烟固然见识的多些,但却未必是最合适的人选!”焦顺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你再仔细想想,不是有个人曾写过类似的东西吗?”

    “写过类似的东西?”洓

    林黛玉先是一愣,继而直勾勾的看向了焦顺,盖因她突然想到,当初焦顺随手写下的‘日记’,倒就有几分平铺直叙又能煽情的意思。

    况且这个故事还是他提供的……

    “等等、等等!”

    见她盯着自己眼中渐渐亮起光彩,焦顺连忙再次喊停,哭笑不得的道:“我要有那本事,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再毛遂自荐——我是说当初把那些日记补完的人。”

    当初把日记补完的人?

    林黛玉俏脸一寒,旋即质问道:“你突然提起她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洓

    焦顺摊手道:“只是突然就想到了,难道你觉得不合适?”

    林黛玉沉默了,经焦顺这一提,她也发现这人的文风确实是最合适的,论才情见识更是不落人下。

    只是……

    她将身子一扭,背对着焦顺冷笑道:“那你自将这故事给她就是了,又何须我在当中多此一举?”

    “哈哈~”

    焦顺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脖颈,将下巴往香肩上一枕,嬉笑道:“妹妹的才情好比玉石翡翠,单拎出一件来便是珍宝,但若要充作头面首饰,却还需些金银铜铁勾连衬托——可再怎么衬托,也万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林黛玉本来正赌气挣扎,听他将自己比作珍宝,将那人比作金银铜铁之流,心下顿时稍霁,哼了一声,口不应心的道:“你又不会品鉴诗词,不过是随口哄我罢了。”洓

    “我不会品鉴诗词,但我会品人啊。”

    焦顺说着,便探着脑袋往她唇边凑去。

    林黛玉下意识偏了偏头,却还是被焦顺蛮横吻住了,直将她吻到心慌气短,这才罢休。

    旁边藕官瞧见这一幕,忙不迭退出门外,顺便带上了房门。

    而林黛玉喘息片刻,好容易平复了气息,却忽又蹙眉道:“即便她是最合适的,可我还在京城的事情一旦泄露……”

    “你觉得。”

    焦顺截住话茬,反问:“她会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吗?”洓

    林黛玉再次沉默了。

    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那就试试好了!”

    若焦顺不说这话,她还未必就愿意借助对方,但现如今,她却更想知道那人究竟会作何选择。

    …………

    两天后,薛府。

    “这个你舅舅也能用的上,还有这些……”

    薛姨妈泪盈盈的,将一件件与衣食住行有关的物件往箱子里填,不时还要穿插几段儿时的回忆。洓

    旁边的薛宝钗则是一直保持着沉默。

    再过两天,王子腾就要抵达京城了,依靠贾芸从中牵线搭桥,王家已经获准在码头上私会王子腾一面——当然了,这只是中下层的私相授受,并非是官面上的许可。

    届时除了王子腾妻子儿女之外,王夫人、薛姨妈以及贾宝玉都会到场。

    薛蟠原本也要去的,但是薛姨妈替他婉拒了——主要是担心这厮在王夫人面前露出破绽来。

    现下,薛姨妈就是在为探视王子腾做准备。

    但薛宝钗的注意力,却始终集中不到眼前,而是不自觉的琢磨着‘贾芸’其人其事。

    论出身,他与贾宝玉可说一天一地,但现如今抛开家世不提,只怕没人会觉得他不如贾宝玉。洓

    而造成这一切的,一是焦顺对贾芸的青睐提拔,二便是宝玉烂泥扶不上墙的脾性。

    唉~

    连对方的党羽都比不得,又如何能与其本人相提并论?

    与此同时。

    莺儿正再门外廊下打着梅花络,就见有仆妇捧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见了她,忙陪笑道:“劳姑娘帮着掌掌眼,这是方才有个人力车夫送来的,说是受咱们小姐的旧交所托。”

    “小姐的旧交?”

    莺儿放下手里的梅花络,接过来扫了一眼,又用力捏了捏,发现里面似乎是厚厚一叠信纸,便对那仆妇道:“既是如此,我过会儿转给小姐就是。”洓

    “那就有劳姑娘了——对了,那车夫说明儿还是这个点儿,要来咱们家等回信呢。”

    那仆妇补了一句,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然后莺儿便带着信进到了里间,不动声色的递给薛宝钗,又悄声道:“这必是外面收了钱的,若不然也不会这般起劲儿往里送了。”

    薛宝钗却无心听她说些什么,盖因那信封落款虽自称姓苏,但她却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林黛玉的笔迹!

    可林妹妹不是回苏州了吗?

    薛宝钗满心的狐疑,遂向母亲告了假,寻了僻静处拆开了细瞧究竟。

    然而更让她疑惑的时,信里先用七八页纸大篇幅的讲了两个戏子的悲观离合,又给出了几个极出彩的片段,然后就提议双方合作,将这个故事演绎成一个长篇话本。洓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薛宝钗这么聪明的人,一时都被信里的内容弄糊涂了,搞不清楚林黛玉究竟想做什么。

    不对!

    林妹妹做事情从来也不会藏着掖着,也或许她就真的只是想将这个故事写出来?

    凭借对林黛玉的了解做出判断之后,薛宝钗却还是难以置信。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要写什么话本?!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洓

    直到莺儿的呼唤声传入薛宝钗耳中,她这才陡然从迷茫中惊醒过来。

    低头又看了眼那封信,宝钗不自觉的用上了力气,将信纸捏的有些变形,然后猛吸了一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多年不见,还能再与苏妹妹联系上。”

    “苏妹妹?”

    莺儿莫名其妙,记忆中好像没有这么个人吧?

    但看自家姑娘方才的模样,却又明显是个极重要的友人。

    薛宝钗慢条斯理的将那信贴身收好,漫不经心的问:“那车夫说,明天要来等回信是吗?”

    在得到莺儿的确认之后,她微微颔首道:“那就好。”洓

    就在方才短短一瞬间,她做出两个决定:一个是必须想方设法,弄明白林黛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另一个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贾宝玉得知林黛玉尚在京中的消息!

第698章 防人之心、悲喜焦加

    挥退了莺儿,薛宝钗仔细反锁好房门,便又开始重新细读那信。耖

    方才只顾着辨别字迹、内容,如今再通篇细读下来,薛宝钗立刻敏锐的发现,这个故事似乎是林黛玉秉笔抄录下来的——而且多半还是抄录的口述。

    她心中又添疑惑。

    藕官和蕊官的事情,虽说当初史湘云下了封口令,但毕竟只是两个戏子出身的小丫鬟,纵使蕊官因祸得福做了通房丫鬟,下面人也并没有太过避讳。

    偏薛家又与焦家离得近走的勤,自然免不了有只言片语传入宝钗耳中。

    所以第一遍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她满心以为林黛玉是在以藕官蕊官的事情做模版。

    但如今发现林黛玉是抄录的口述,这个推断顿时站不住脚了——林黛玉虽不是当事人,但却是藕官的主人,这里面的事情断然瞒不过她,那她既然知道的清清楚楚,用自己的文字言语去描述便可,又何须抄录别人的口述?

    那这个口述的人又是谁?林黛玉又是从那里听来的?耖

    薛宝钗满腹疑惑,于是又第三次通读了这篇故事,抱着有的放矢的态度,她这次又发现了一些熟悉的痕迹,或者说是一些习惯、口癖。

    这好像是……

    焦顺?

    会是他吗?

    难道说林黛玉当初其实并未留书出走,而是在焦家的安排下隐姓埋名,藏到了京城某处?

    但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为了避开宝玉?耖

    可若不是这次留书出走事件,林黛玉被排挤出荣国府已经定局,又怎会惹出‘平起平坐’之说?

    然而要说林黛玉‘留书诈走’,就是为了达成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目的,又似乎说不太通——毕竟她又不是能掐会算,怎么可能预料到老太太和宝玉的反应?

    再说了,这也不是林黛玉一贯的脾性。

    不过话又说回来……

    薛宝钗端详着这封信,渐渐的眉头紧皱,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这果然是林黛玉设的局,那这封信的用心就很是险恶了,分明就是将自己置于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如果将此事如实转告贾家,那林黛玉必然会被迎回荣国府——这不比远在苏州鞭长莫及,一但老太太选择亲身前往,又或是派出贾政王夫人,那林黛玉几乎不可能违拗的过。

    但若是自己瞒着不报的话,一旦后面被揭露出来可就彻底被动了。耖

    虽然并不觉得林黛玉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薛宝钗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要先上个保险,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再然后……

    她又第四次细读了那故事。

    这次没能再发觉出什么新的线索,却也因此终于领略到了这故事的魅力。

    不过薛宝钗对于这个故事的代入感,明显不如林黛玉,看完之后也只是唏嘘几声,为故事里的悲欢离合而感叹,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触动。

    毕竟对她而言,眼前身后的事情才最值得在意,别人的事情终究只是别人的事情。

    若没有林黛玉的邀请,她是绝不会因此萌生出,要为这个故事著书立传的心思。耖

    但现在既然是林黛玉相邀,那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沉吟片刻,薛宝钗打开房门喊过莺儿吩咐道:“你告诉前面值守的,那车夫再来,便说我要斟酌考量几日,等三天后让他再来。”

    莺儿迎了,就要去二门传话。

    “等等!”

    薛宝钗喊住了她,又吩咐道:“等两刻钟后,你让葵官来书房一趟。”

    葵官正是分配给薛家的小戏子。

    莺儿答应一声,先去二门传了话,估量着时辰差不多了,才通知葵官去书房见宝钗。耖

    葵官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匆匆赶到书房里,就见薛宝钗正在伏案抄写着什么,便没敢冒然开口打搅,只乖乖站在一旁恭候。

    不多时,薛宝钗抄录完毕,将几张宣纸吹干了放好,然后又将那原文塞回信封里,仔细用火漆封好,锁进了书匣内。

    虽然身边的丫鬟大多不认字,更难以分辨出林黛玉的笔迹,但小心无大过,她纵使要参照故事写文章,也只会用自己抄录的这份。

    抬头看向葵官,她未语先笑:“找你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事,我先前听人说了个戏班里的故事,一时倒有些好奇,所以就想向打听一下学唱戏的事情。”

    葵官忙道:“姑娘只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一晃又是两日。耖

    这日上午,一辆没有悬挂标识的朴素马车,缓缓驶出了紫金街——车上不是别人,正是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俩。

    她们此行的目的是去城外迎接、探视王子腾,因是中下层官吏私相授受、暗箱操作,故此自然不敢大张旗鼓。

    不仅薛家如此,连贾家、王家也都是轻车简从,且直到出了东便门才汇集到了一处。

    等马车在码头附近停下之后,先是小一辈的下了车,然后宝玉搀扶王夫人,宝钗扶定薛姨妈,王熙凤则急忙转到王家的马车前,与妹妹熙甯一左一右扶住了王子腾的之妻。

    【注:再次重申,本书设定王熙凤是王子腾的女儿——原著里一直就没有明确两人到底是不是父女关系,我本人更倾向于‘是’,如有原书切实证据能证明不是,欢迎实力打脸老嗷。】

    这太尉夫人明显又清减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即将见到丈夫而太过激动,下车的时候两只手一直都在发抖,而她身边一身素色衣裙的王熙甯,也是梨花带雨愁云惨淡的样子。

    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但王熙甯相貌明显更为柔媚娇弱,行事做派也是大家闺秀那一套,与强势爽利的王熙凤大相径庭。耖

    三人彼此见礼之后,薛姨妈看看左右,不由奇道:“怎么没见仁哥儿?”

    听小姑子问起王仁,王子腾之妻面色更苦,垂泪道:“前几日也被大理寺锁拿了,说是什么涉嫌贿赂朝廷重臣。”

    薛姨妈顿时恍然。

    当初王仁满京城找门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事情没压住,他先前那些大张旗鼓的做派,便成了作茧自缚。

    因这个问题弄的气氛略显尴尬,众人一时倒都没了言语。

    此时早有打前站的奴仆来迎,因离着王子腾抵京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众人便去了某家酒楼后面独门独户的小院中暂歇。

    王子腾之妻走在前面,王夫人正欲跟进去,却忽被薛宝钗从后面叫住了。耖

    “姨妈,我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一下。”

    王夫人回头看了眼宝钗,然后便对宝玉道:“你先进去陪你舅妈说说话。”

    贾宝玉应了,便与薛姨妈先行入内。

    薛宝钗与王夫人转到厢房内,这才将信取出递了过去,悄声道:“请姨妈瞧瞧,看这封信的笔迹是否眼熟。”

    王夫人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蹙眉道:“确实有些眼熟,但究竟是什么人的字迹,我却一时分辨不出。”

    “我瞧着,倒像是林妹妹的笔迹。”

    “什么?!”耖

    王夫人吃了一惊,再次仔细端详了一番,迟疑道:“她、她也给你留书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按日子算,林黛玉早已经南下一个多月了,薛宝钗怎么可能这时候才收到留书?

    “这却不是。”

    薛宝钗摇了摇头,将自己前两天接到信的经过简单说了。

    王夫人听了,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她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只写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故事,还邀约我一起将这故事写成长篇话本。”

    故事?话本?耖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了,半晌后才在薛宝钗的提醒下,拆开信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等看完,她是愈发云里雾里,于是问宝钗:“你觉得她写这封信是什么目的?”

    “姨妈也觉得这是林妹妹?”

    然而宝钗却反问了一句,旋即又道:“若真是林妹妹,那谢天谢地,倒不用再派人去苏州寻她了,只需老太太出面走一遭,将她带回府里就是。”

    “这……”

    王夫人登时语塞,毕竟她是除了薛家之外,最不希望林黛玉回荣国府的。

    迟疑片刻,她又端详着手上的信道:“这落款写的是‘苏’,也或许是咱们想多了,若就这么贸然惊动老太太只怕不大合适。”耖

    其实她得到宝钗提醒后,再看到这个‘苏’字落款时,就立刻想到了林家祖籍‘苏州’,也因此愈发确信是林黛玉无疑。

    但要是就这么笃定的认下,又有什么理由不禀给老太太知道呢?

    要知道林黛玉又不是什么死物件,自己若是瞒着府里,她那里若突然跳出来,岂不是……

    所以王夫人断然将‘苏’字当做了疑点。

    “这……”

    薛宝钗轻蹙眉头,斟酌着道:“听说老太太最近身体不适,也确实经不起折腾——要不这样,我先虚以委蛇的试探试探,若是能确认是林妹妹本人再说,若不是……”

    “这个法子、这个法子好!”耖

    王夫人忙交代道:“你千万仔细甄别,不要操之过急打草惊蛇!”

    有了她这番说辞,薛宝钗心里便有底了。

    若是林黛玉突然跳出来自暴身份,那她也可以请王夫人作证,表示自己正在暗中探查,并非是有意欺瞒——而若是林黛玉一直不暴露身份,那也可以打着探查的名义,与其保持接触。

    等两人转去堂屋里,王子腾之妻正拉着薛姨妈忆苦思甜,两人都是泪眼婆娑的,一旁王熙凤、王熙甯也跟着抹眼泪。

    只宝玉在那里呆呆站在旁边,也不知正神游何处。

    王夫人进门后,立刻无缝衔接的插入其中,三人说了许多陈年旧事,直把眼泪都流干了,却迟迟不见王子腾抵京的消息。

    王子腾之妻渐渐不安起来,话也没那么多了,只三不五时催人去码头上眺望。耖

    但左等右等,押解的官船始终未到。

    眼见已经临近中午了,王夫人和薛姨妈也都开始焦躁起来。

    “那贾芸行事到底靠不靠谱?”

    王夫人说着,下意识看向了王熙凤。

    王熙凤忙道:“我与那芸哥儿拢共也没见过几回,不过听风评,他貌似是个老成持重的——若不然,也不会得了焦畅卿抬举。”

    “可他不是说上午必定能到吗?”

    王夫人站起身来,探头往外瞧了瞧:“这会儿只怕已经过了午正了吧?”耖

    薛姨妈摸出个怀表来扫了一眼,也跟着道:“已经午正一刻了,会不会是路上遇……”

    她说到一半被薛宝钗扯了扯衣角,忙不迭又闭上了嘴。

    王子腾之妻这时又落下泪来,哭诉道:“当初老爷去东南操练水师的时候,我就不乐意,偏他说什么舍小家顾大家,为了朝廷为了皇上执意要去,谁成想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正哭着,忽听外面脚步声急奔而来。

    众人只当是押解官船终于来了,于是忙都一齐起身向外迎去。

    不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孝服的太尉府管家,只见他脚步踉跄涕泪横流的到了门前,噗通一声跪倒径自嚎啕大哭起来。

    “你、你、你……”耖

    王子腾之妻见状,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下出溜儿,王熙凤忙伸手搀扶,同时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到是说啊!”

    就听那管家以头抢地的哭诉道:“方才朝廷遣人通报,说老爷、老爷他、他昨天在通州上吊自尽了!”

    “什么?!”

    众人大哗,王子腾之妻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王夫人和薛姨妈也险些栽倒在地。

    王熙甯当场哭成了泪人,亏得王熙凤还算镇定,指挥着贾宝玉和丫鬟,将姑嫂三人扶进堂屋里,又就近找了大夫为她们诊治。

    这里外里乱糟糟忙了一通,好容易王子腾之妻才重新清醒过来,当即哭喊着,说要去通州见丈夫最后一面。

    王熙凤好说歹说才将她劝住,改派来报讯的太尉府管家,率领王、贾、薛三家一部分仆役,先行赶奔通州去迎接王子腾的尸身。耖

    等好容易把这一切都铺派好,王熙凤又劝着众人多少吃些饭菜,免得精力不济再生出什么意外来。

    然而饭菜端上来之后,她自己反倒没了胃口,勉强给王子腾之妻夹了几筷子,就又觉得恶心反胃,忙起身掩着嘴跑到外面干呕起来。

    不过呕着呕着,她忽然转悲为喜,一把扯住了跟出来的薛宝钗,颤声道:“快,快帮我把大夫在请回来——不,还是干脆请一位擅长妇科诊脉的来!”

第699章 立日十艹卩夕口

    打发了人去通州,又在客栈勉强用完了午饭,王夫人便劝嫂子侄女先回太尉府等候——如今人既然已经没了,身后事总要提前准备准备的。鴔

    回城路上。

    “什么?你、你有了身孕?!”

    王夫人见王熙凤跟着自己上了荣国府的马车,而没有在王子腾之妻身旁照料,本就觉得有些纳闷,待得知王熙凤诊出了喜脉,登时惊了个目瞪口呆。

    半场才皱眉道:“你公公去世不足一年,如今你父亲又……你偏在此时怀孕生子,只怕要惹来不少非议!况且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儿还没彻底了结呢,这要是再……”

    吞吞吐吐半晌,她悄声提议道:“若不然买些药来……”

    “绝不!”

    王熙凤两手护着小腹,不容置疑的道:“这孩子我要定了,谁劝也没用!”鴔

    说着,她又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哽咽道:“父亲刚刚……这孩子就来了,也或许就是父亲在天有灵,我又怎忍心打掉它?”

    她不说还好,一说王夫人也觉得有些蹊跷,偏咱们哥哥刚死,侄女就突然怀上了?

    难不成真是……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王夫人也不敢再劝她堕胎了,但在守丧期间怀孕生子——而且还是公公和生父的双重丧期,这要传出去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踌躇片刻,她又问:“那你想怎么办?这事儿可不敢大张旗鼓的让人知道!”

    “我方才想过了。”

    王熙凤放下抹眼泪的帕子,认真道:“二妹妹过阵子不是就要送去庙里么?没个知根知底的守着,怕也放心不下,索性我也跟了去,一来从旁监管,二来也趁机把这孩子生下来——大不了到时候就说是从别处过继抱养来的。”鴔

    见她自己早有定策,且这法子勉强也算是两全其美,王夫人终于放心下来,但还是交代道:“这样的大事,你切不可擅自做主,总要请琏哥儿帮着参详参详再做定夺——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啊!”

    王熙凤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嘴里却道:“太太说的是,等回了王家,我便请他来过来一起参详参详。”

    虽然早就知道王熙凤和贾琏不睦,但王夫人却也并没有多想,毕竟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事情又不罕见。

    因此听王熙凤准备将贾琏请到王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这老丈人死了,做女婿的难道不该登门哭丧?

    一路再无别话。

    等到了太尉府,因王熙凤有孕在身,自不便再出面操持,偏王仁被捕入狱,府上的大管家又被派去了通州,于是王夫人便出面接管了一切,又钦点了薛宝钗从旁协助。

    虽提前未曾预备什么,但在京城只要肯出银子,又有什么是买不来的?鴔

    不到一个时辰,灵堂内外便布置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唱经棚和门前的牌楼,还需要加班加点的赶制,旁的一切齐备,只等着王子腾的尸首运回京城。

    也就在这时。

    贾政、贾琏这两代王家女婿也终于赶到了太尉府。

    贾政先向嫂夫人道了两声‘节哀’,又不解的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子腾兄素来豁达,怎么会……唉~!”

    王子腾之妻只是一味的抹眼泪,还是王夫人在一旁替她答道:“具体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得而知,总要等把人从通州接回来,才好查问清楚。”

    贾政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王子腾这么做的原因,无外乎是希望能一死百了,不要牵连家中的妻儿老小。

    鉴于他的罪名大多是擅权、包庇、纵容之类,并未触及什么不赦之罪,拼着一死保住家人的机会还是很大的。鴔

    不过……

    无论再怎么样,煊赫一时的太尉府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他这里与年长的攀谈。

    后面贾琏四处张望了一番,见灵堂里并无王熙凤的踪影,不由朝宝玉问道:“你嫂子呢?”

    “凤姐姐方才哭了一阵子,就被劝到西院里歇息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贾宝玉心里也有些纳闷,虽然王熙凤方才是哭了一阵儿没错,但舅母和二表姐分明比她哭的还要厉害,却怎么独她一人去了西院里歇息?

    贾琏听了,便寻相熟的丫鬟带路去了西院。鴔

    他如今虽然打心眼里不待见王熙凤,可这次毕竟是来岳父家奔丧,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

    原想着见了王熙凤,当众说上几句宽慰人的场面话,然后便各顾各的,哪知到了西院上房,却发现王熙凤正躺在床上睡的香甜。

    贾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自己得了消息便风风火火跑了来,谁知这死了亲爹倒睡的舒舒服服!

    他一时忘了贾赦死后,自己欢天喜地的嘴脸,当即便要唤醒王熙凤,打着孝道的名义对其大加指摘。

    不想往前两步刚要开口,就被贴身丫鬟丰儿拦下了。

    “二爷,再让二奶奶睡一会儿吧。”

    就听丰儿脆声道:“这悲一阵儿喜一阵儿的,也着实折磨人。”鴔

    见个丫鬟也敢挡横,贾琏正欲发作,但听到‘悲一阵儿喜一阵儿’的说辞,却不由诧异道:“喜从何来?”

    丰儿就等着他这句话,作势探头往外张望了两眼,忽的深施一礼:“恭喜二爷、贺喜二爷,二奶奶方才诊出了喜脉!”

    “嗯?!”

    贾琏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老子那些打胎避孕的药呢?足足好几大包,难道都是假货不成?!

    他咬着牙攥起拳头,气喘如牛的看向王熙凤依旧平摊的小腹,下意识趋前两步,虚抬起右足,恨不能直接一个窝心脚踹上去,将那孽种连同王熙凤的肠子一起踹出来!

    就在这当口,忽听门外有人大呼小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大理寺的人又来了!”鴔

    床上王熙凤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待看清楚床前咬牙切齿的贾琏,她先是下意识护住小腹,然后一骨碌爬起来,从床头柜上抄了只金簪在手,护崽母狼似的眼露凶光。

    贾琏下意识退了半步,旋即又觉得弱了气势,正想着该怎么找补回来,王熙凤便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丰儿,呵斥道:“怎么什么人都往屋里放?似这般,我要你何用?”

    丰儿一时被骂懵了,若连二爷都要拦着,那还有谁可以畅通无阻?

    贾琏脸色一黑,冷笑道:“岳父刚刚撒手人寰,亏你……”

    谁知王熙凤压根不听,边招呼丰儿帮自己梳妆打扮,边问起了适才外面在喊什么。

    丰儿一遍偷眼打量琏二爷的脸色,一面乖巧的答道:“说是什么大理寺的人又来了,或许是和太尉老爷的事情有关。”

    “大理寺的人?”鴔

    王熙凤蹙眉,正待说些什么,忽听外面有人朗声道:“琏二哥可在里面?”

    听到这个声音,夫妻二人齐齐变色,不过是一个是面露喜色,一个是怨愤欲绝。

    “你还请了他来?!”

    贾琏咬牙切齿,目光在王熙凤手上凝滞片刻,见那金簪毫不迟疑的瞄准了自己的要害,这才勉强压制住了动粗的冲动。

    “便请了又怎得?”

    王熙凤冷哼一声,旋即扬声道:“进来说话吧。”

    说着,又命丰儿暂且退了出去。鴔

    焦顺大步流星入内,见他夫妻两个似在对峙,便拱手道:“琏二哥,劳烦你跟我们走上一遭吧。”

    “去哪?”

    贾琏下意识反问,旋即又皱眉道:“你们又是哪个?”

    “是小弟我,以及大理寺的一应查案的官差。”

    焦顺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等到贾琏面色骤变,腿肚子都开始哆嗦了,这才继续解释道:“陛下骤闻太尉星陨通州,便急命大理寺彻查死因,给朝廷、给王家一个交代——恰好我今儿也在宫中授课,便得了个随行监察的名头。”

    “因是要给王家一个交代,我与大理寺的人商量后,决定请王家指派一人跟去通州,以免两下里生疑,平添麻烦。”

    说白了,皇帝原本还想借着王子腾之口,从江浙人身上狠狠咬下几块肥肉呢,骤闻王子腾突然在通州自尽,先是不信,继而不免便阴谋论起来。鴔

    寻思着会不会是江浙人唯恐被王子腾攀咬,索性直接下了狠手,派人在半路上做掉王子腾,又伪装成了自尽的模样?

    故此非但指派大理寺仔细验看,还有些放心不下的祭出了麾下第一得力干将。

    说到这里,焦顺又一拱手道:“方才我在灵堂里一提此事,政世叔和太尉夫人都觉得二哥最为合适。”

    贾琏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听焦顺说是大理寺要请他走一遭,他还以为当初藏匿林家财产的事情暴露了呢。

    他也猜到焦顺是故意吓唬自己,心中自然十分着恼,但却也实在提不起动粗的勇气——那婆娘倒罢了,焦顺两只拳头砂锅仿佛,真要动起手来还不是擎等着挨打?

    于是一咬牙一顿足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说着,便欲拂袖而去。鴔

    “还请二哥稍候。”

    焦顺却又喊住了他,目光转向王熙凤:“听说嫂子已经有了身孕,我还没恭贺道喜呢。”

    “你!”

    贾琏怒目圆睁,王熙凤却等不及迎上前与焦顺抱在了一处,踮着脚尖儿径自献吻。

    奸夫X妇、真是奸夫X妇啊!

    贾琏气的肺都要炸了,实在是看不过眼,于是狠狠一拂袖,自去外间等候了。

    约莫一刻钟后,才见焦顺边用帕子擦嘴,边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冲正对着自己怒目而向的贾琏耸了耸肩,无奈道:“我也不想如此的,可嫂子如今毕竟是双身子,且太尉大人又刚刚横死,这时候若不知道包容些,又算什么男人?”鴔

    “包容你祖宗!”

    见这狗奴才得了便宜还敢卖乖,贾琏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下顾不得许多,挥拳便朝焦顺鼻梁上砸去。

    焦顺把头往后一仰,轻松避开。

    贾琏提拳又打,他再躲。

    等到贾琏打出第三拳时,焦顺才猛然后发先至,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松松让他的拳头再无寸进,然后提起醋钵大的左拳,照着他的眼窝虚晃了一拳。

    贾琏吓的惨叫一声,蹬蹬蹬连退数步,等好容易重新站稳了脚跟,才发现焦顺只是在吓唬自己而已。

    “好了,咱们也该去灵堂里了,若不然让大理寺的人以为咱们私底下在谋划什么,岂不冤枉?”鴔

    说着,焦顺便率先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里间的房门‘碰’一声紧紧关闭,然后又传来门栓落锁的声音。

    不用问,方才那一幕肯定都落入了王熙凤眼底。

    贾琏只觉窝火至极,冲上前在那门上重重踹了一脚,这才愤愤然跟了出去。

    眼见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了灵堂里,正坐立难安的贾政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他方才骤闻王熙凤有孕,还真怕两人会当众大打出手。

    如今见两人并无异样,他忙将贾琏喊道身边交代了几句,叮嘱他当着大理寺官吏的面,切记谨言慎行,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贾琏虽委屈万分,但却又哪敢在大理寺的人面前造次?况且他琏二爷也是好面子的人,当绿帽乌龟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他怎会对外大肆宣扬?鴔

    于是只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应了,同时心底暗生悔意,若是早年间自己不是买了个候补捐官,而是认认真真经营官场的话,凭自己的出身背景,又何至于要受这般羞辱?

    但现在却已经晚了,就算自己发愤图强,也未必能越过这狗奴才——况且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驾崩,贾家的外戚身份到时候自然也就过期了。

    虽见贾琏如此‘乖巧’,贾政却依旧是放心不下,一转眼看到在王夫人身边缩头缩脑的贾宝玉,当下抬手指着他道:“宝玉,你也跟着去通州接你舅舅回来,兄弟两个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贾宝玉哪想到无妄之灾从天而降?

    但表哥王仁不在,他这个做外甥的去迎回舅舅的尸身,也在情理之中,便王夫人都不好阻拦,他又怎敢不应?

    于是只得无精打采的应了,与贾琏并做难兄难弟,跟随焦顺以及大理寺的官吏连夜赶奔通州。

第700章 惊

    是夜,临近亥正【晚上十点】。庋

    通州通判黄铁岩将焦顺等人迎入客栈内,边侧着身子在前带路,边介绍道:“犯官一行是昨日傍晚入住此地的,原本准备次日一早便启程进京,不想半夜查房时,竟发觉犯官已经在屋内悬梁自尽了。”

    “州衙是第二天辰时前后得到的通报,知州大人闻讯不敢怠慢,立刻命卑职前来保护案发现场,而自卑职赶到后,犯官所住的天字号客房,便由十六名衙役分两班倒把守,房门一直敞开未曾关,即便是有人想从窗户潜入,也绝无可能逃过看守的目光。”

    说到这里时,他已经引着焦顺并大理寺众人,沿着楼梯上到了二楼——而在此过程中,大理寺的差役们也已经开始勘探客栈前后的格局了。

    焦顺的脚步停在了天字号客房门外,边打量着依旧悬在半空的腰带,以及静静躺在床上的王子腾,边随口道:“既是半夜查房时就发现了,缘何第二日才通报州衙?”

    黄铁岩两手一摊:“负责押解的官差自称是一时慌乱所致,且犯官毕竟是当朝一品,通州又离京城不远,所以他们也没指望州衙能处置此案——所谓通报,也不过是在向京城报信的同时,顺手而为罢了。”

    按照正常程序,这时候就该派人讯问那些押解人员了。

    不过焦顺听了,却只是微微颔首,然后笑道:“当朝一品横死在通州,难得州衙上下竟能临危不乱,若换了是我,只怕就要忙中出错喽。”庋

    “大人说笑了。”

    黄铁岩忙拱手道:“卑职如今也忐忑的很,只是通州不比别处,每年总有犯官在此寻机自尽,经的多了,故此勉强能做到慌而不乱。”

    焦顺点点头,再没有别的言语。

    黄铁岩等了一会儿,见他迟迟没有下文,忍不住偷眼观瞧。

    后面大理寺的人也有些躁动——这都到案发现场了,不进门又是个什么道理?

    又过了片刻,焦顺忽然回头笑问:“诸位都愣着做什么呢?我不过随行监察,真正负责查案的还是你们大理寺。”

    那些人这才明白焦顺是等着他们先行入内。庋

    其实本来便该如此,这大理寺带队的是一位正五品寺丞,论品阶与焦顺等若,按理说该能与其分庭抗礼才对。

    只是押解王子腾的本就是大理寺官差,其人自觉是来将功赎罪亡羊补牢的,下意识便弱了三分气势——再加上随行监察的,还是焦顺这样一等一的近臣,于是不自觉便将自己当成了附其尾冀的存在。

    如今被焦顺一语点破,只觉的面皮发烫,忙干咳一声道:“焦大人既是随行监察,理应与我等一同入内才是。”

    顿了顿,又补了句:“只是切不可妄动屋内的一应摆设。”

    焦顺也不推辞,示意贾琏和贾宝玉在门外稍候,便与那寺丞一起走进了屋内。

    那寺丞进门后却没有急着勘察现场和尸身,而是先唤过随行的副手,命其将一干押解官差带到隔壁问话,然后才领着几个老吏四下搜检。

    至于尸身,则是由两名仵作轮番上前查验,一人验尸时,另一人便被背转过身避嫌,直到同伴验看记录完毕之后,这才彼此交换位置。庋

    这是大理寺勘察重案要案时的规矩,两名仵作的验尸报告会分别交上去,若是有什么冲突之处,经办官吏便可及时发现。

    而等尸首送入京城,按规矩还会另外找一名仵作进行复勘,以便三方对证确凿无疑。

    焦顺见大理寺的人各司其职,便默默站在当中,先是四下里环视了一圈,然后目光便落在了王子腾的尸身上。

    吊死的人,面相自然好不到哪去,脸色苍白铁青,眼睛舌头尽皆凸出框外,嘴角挂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即便隔着丈许远,已经能嗅到他身上的骚臭气息,应该是临死前大小便失禁的缘故。

    焦顺拿帕子遮住鼻子,心中不无唏嘘。

    他与王子腾其实没见过几面,但对其印象却十分深刻,盖因王子腾身上那股锋芒毕露昂扬向上的气质,是他在荣国府从未见过的。

    即便是在官场上,也只有少数几位身居中枢的阁老尚书可堪比拟。庋

    可谁又想到,再次见面时却已经是这般情景。

    正瞧着,忽就觉察到有人默默站到了自己身后,焦顺回头看去,却是贾宝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满面悲戚的看着床上的舅舅。

    焦顺原本还担心王子腾的死状会吓到他呢,但如今看来,倒是低估了他的胆气。

    正欲抬手在他肩头拍一拍,顺势说几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却忽听贾宝玉颤声道:“秋、秋纹……”

    焦顺伸出去的手顿时一滞,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这小子也真是个人才,看到自家舅舅的尸身,想到的竟是漂亮丫鬟。

    这时又听宝玉继续颤声道:“秋纹死后也、也是这般模样。”

    喔~庋

    这倒是错怪他了,怪道他并不十分害怕呢,原来是早已经见过类似的情景了。

    “唉~”

    这时忽又听宝玉长叹一声,整个人都变得松松垮垮起来,口中喃喃道:“纵使权势滔天又如何,终归逃不过一个土馒头。”

    这是要‘龙场悟道’不成?

    焦顺可不敢放任他继续想下去,不然万一回去之后就闹着要出家,自己怎么跟薛姨妈、王夫人交代?

    当下忙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宝兄弟,你不如先去置办两件新衣服来,预备着尸检之后更换——太尉生前煊赫,死后总也要留一份体面。”

    打发走了贾宝玉,焦顺继续留在现场监督。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带队的大理寺丞才暂时脱身出来,拿着两份尸检报告以及隔壁送来的讯问笔录,对焦顺道:“焦大人,你且来看,根据验尸的结果,犯官脖颈上有明显的吊死痕迹,眼睛舌头凸出,符合窒息而死的症状,且身上并无其它外伤,也暂时没有验出中毒的迹象。”

    紧接着,又将几份口供奉上:“几个押解的口供,大致上是差不多的,一些细节上虽有所出入,但基本上都是记忆不清,而不像是刻意编造的。”

    顿了顿,又进一步解释道:“若是提前对过口供的话,反倒不会出现这些出入。”

    焦顺边翻看边微微颔首,等看完之后,却抬头问了句:“这些断案的常识,押解的官差知不知道?”

    “这……”

    寺丞顿时哑然。

    这些常识用在普通人身上合适,用在同样老于刑名的人身上,只怕就没那么准确了。庋

    焦顺倒也没揪着这一点不放,抖了抖手上的口供和验尸报告,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要说不寻常。”

    寺丞因被他挑了毛病,此时也不敢再怠慢敷衍,低头沉吟片刻,才道:“通常自尽的官员,都会在寻死前写一封请罪折子,又或是留下几句遗言,但这次犯官身边并无类似的文字出现。”

    这确实是个疑点。

    不过焦顺反倒觉得,这样的做法才更符合王子腾的骄傲的性格。

    但他也并未指出这一点。

    皇帝揣着什么心思,他如今也还摸不准,万一是准备把这事儿闹大的话,有这个疑点在,也方便日后从中生事。庋

    接下来,大理寺的人又开始了第二次勘察、审讯。

    这一次勘察的范围更广,审讯对象也从押解人员,扩展了客栈的掌柜、伙计、客人,以及守在门外的通州官差。

    而直到此时,贾琏才不情不愿的走了进来,汇同贾宝玉一起指挥着小厮们,给王子腾擦洗了身体,更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这一晚上忙忙碌碌的,直连轴转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是告一段落。

    调查结果显示,除了极少数一些疑点之外,绝大多数的证据,都证明了王子腾确实是自尽而亡。

    除此之外,押解人员收受贿赂玩忽职守,致使王子腾有机会上吊自尽的问题,也基本上算是盖棺定论了。

    接下来就是把尸体运回京城,然后再请皇帝示下,看看需不需要再继续彻查下去——查,该奔着什么方向查;不查,又该如何定性此案。庋

    正和带队的大理寺丞商量着,要临时给王子腾寻一副棺椁,通州知州便在黄铁岩的引领下找上门来,说是已经备好了官船,随时都可以启程动身。

    虽然焦顺等人都是乘车骑马来的,但忙活了一天一夜,在官船上稍事休息,总好过路上颠簸劳苦。

    因此便谢过了知州的好意,顺便讨了副柳木棺材,将王子腾的尸身装到了船上。

    那官船不算很大,但以焦顺的身份,还是得了一间单独的客房。

    他简单洗漱了一番,和衣躺到了床上,想东想西的好容易才倦意上涌,忽听的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什么事?”

    “老爷。”庋

    守在门外的栓柱立刻回道:“大理寺的人说发现尸体有变,想请大人您过去瞧瞧。”

    尸体有变?!

    焦顺心中一凛,心道莫非王子腾真的不是自尽,而是被人暗害了性命?!

    兹事体大,他连忙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胡乱披上官服套上官靴,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整理着衣袖问:“尸体到底出了什么变化?”

    站在栓柱身后的两个官差,齐齐躬身道:“小的们也不知道,只听上面说尸体有变,让请大人速速前去查看。”

    焦顺点了点头,正欲迈步往停尸的房间行去,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向两个官差,奇怪道:“你们在大理寺做什么职司,来的路上和方才登船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那两个人明显有些慌张,但还是拱手道:“想是大人贵人事忙,所以先前未曾注意到我们两个。”庋

    “是这样吗?”

    焦顺满眼的狐疑,若是一般人,他没印象倒罢了,但这两人当中有一个鹰钩鼻,他敢确定自己沿途从未见过此人。

    而且两人的举止神态也都……

    “动手!”

    就在此时,那鹰钩鼻的官差突然爆喝一声,紧接着从袖筒里翻出一柄蓝光烁烁的匕首,朝着焦顺当胸刺来。

    猝不及防之下,焦顺虽竭力往后退避,却终究不及那鹰钩鼻动作迅猛果断,眼见那匕首就要刺到他胸口上,他忽的直挺挺往后便倒,同时一只厚底儿官靴高高抬起,踢在了那鹰钩鼻的手腕上!

    “啊!”庋

    那鹰钩鼻惨叫一声,手里的匕首直接脱手而出,哚的一声钉在了头顶的木质天花板上。

    还不等焦顺松一口气,另外一名官差又挺着匕首杀至,挥刃就往焦顺脚脖子上砍。

    焦顺急忙缩腿闪避,又被他抬脚朝着两腿间的要害踹来。

    危机当中,一个身影忽然扑上来抱住了那官差,狠命的往后拖曳。

    却是栓柱终于惊醒过来,急忙扑上来护主。

    那官差一时不备,被他抱着往后退了两步,旋即便目露凶光,反手将匕首朝后捅刺。

    就在此时,忽有恶风铺面而来,却是有什么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庋

    那假官差急忙抬手去挡,不想那东西打在手腕上,最前端的硬物却并未减速,直接狠狠抽在他脸上,打了个万朵桃花开!

    却原来是焦顺趁机解下腰带当做鞭子抽打,而那砸在假官差脸上的,则正是他腰带上的虎吞金扣。

    那假官差剧痛之下,又被额头的鲜血糊住了眼睛,只好挥着匕首乱刺,企图凭此阻止焦顺趁机进攻。

    却不想他的同伴好容易拔出天花板上的匕首,正从旁边冲出来,冷不防就被刺中了胳膊。

    那鹰钩鼻当即又惨叫一声,丢下匕首捂着胳膊慌急喊道:“解药呢?!解药呢?!”

    这话一出,焦顺先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匕首上竟还是涂了毒的!

    当下急忙挥动腰带,劈头盖脸又是一通猛抽猛打,等到船上的官差闻讯赶来的时候,两个此刻早被他抽的体无完肤。庋

    直到两人被捆成了粽子,焦顺才终于敢松懈下来,靠着墙软软坐到在地,咬牙逼问:“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满脸是血的官差冷哼一声,昂着头不肯回答。

    而另外一名鹰钩鼻的假官差,却是早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第701章 姐妹

    桃花巷。椝

    林黛玉放下毛笔,将自己刚写出来的文章通读了两遍,然后微微摇头,将其压在了右手旁的镇纸底下。

    她可不是那种‘等靠要’的性子,再说之所以给薛宝钗写信,更多的也是想印证自己对宝姐姐评判,故此并没有干等着薛宝钗回信,而是一直尝试着求新求变。

    但一个人长久养成的风格习惯,又岂是短短三五天就能改掉的?

    到如今只能说是有所长进,但距离达到令她自己满意的程度,却还差了不少。

    放好差强人意的废稿,林黛玉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到书房门外边踱步边抬眼远眺,以便缓解长久伏案所带来的不适——这还是焦顺最近千叮咛万嘱咐,她才渐渐养出来的习惯。

    看看天色,她不由长出了一口浊气。

    罢了、罢了。椝

    原想着尽量在宝姐姐来信之前,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也好与其论个长短高低,但眼下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这次即便是输给了薛宝钗,林黛玉也并不觉得沮丧,因为这次试探在她看来,其实早已经分出了优劣——除非一会儿来的不是宝姐姐的回信,而是荣国府的人马。

    在廊下来回踱步了约有一刻钟,她便准备折回书房里,再从头翻一翻那本《傲慢与偏见》,好从中找一找灵感。

    “姑娘、姑娘!”

    不想这时,忽就见雪雁大呼小叫的从院门外跑了来,约莫是跑的太急,到了近前她张着嘴叉着腰,嘘嘘带喘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黛玉蹙眉教训道:“你瞧你,如今不比从前了,怎么还是这般毛躁?”

    雪雁揉着腰好容易喘匀了气,顿足道:“姑娘,不是我毛躁,是真的出大事了!”椝

    “什么大事?”

    林黛玉反问完,忽然面色骤变,脱口问道:“难道是荣国府的人找上门来了?!”

    若是如此,岂不证明自己一直以来都错看了宝姐姐?

    若是如此,自己可就真是从头到尾输的一塌糊涂了!

    “荣国府的人?”

    雪雁闻言一呆,旋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荣国府的人眼下哪有空理会咱们,他们这会儿只怕都在王家奔丧呢!”

    “在王家奔丧?”椝

    听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林黛玉心中略安:“你是说王太尉家?莫不是他家又出什么事了?”

    “是王太尉在通州上吊自尽了!”

    “什么?那……”

    “嗐!”

    林黛玉还要再问,雪雁却急的连连摆手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焦大爷奉命去通州调查这事儿,结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刺客,听说差点就丢了性命呢!”

    “什么?!”

    林黛玉这回可是吃惊非小,当下一把扯住雪雁的腕子,颤声闻:“那、那他可曾伤到哪里?”椝

    “要是被伤到还了得?”

    雪雁后怕道:“听说刺客的兵刃上全都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莫说伤着,怕是蹭着都要脱一层皮!”

    林黛玉听了,一时手都颤了,忙仔细追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雪雁道:“我也是听徐大哥说的,说是昨儿晚上焦大爷从通州回来就进了宫,然后就传出消息,说是皇上龙颜大怒,连夜派人抓了好些个当官的!”

    “如今京城里早都传遍了,说是什么江浙的大盐枭,因为不满王太尉检举揭发他们的罪行,所以千里迢迢派人跟着王太尉到了通州,将他暗害之后又布置成了上吊自尽的模样。”

    “这事儿本来都被瞒过去了,偏皇上派了焦大爷去查,结果当场就查出了蹊跷,后来那两个刺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想要杀人灭口……”

    听她说的手舞足蹈绘声绘色,林黛玉反倒渐渐疑惑起来,她虽对官场的事儿所知不深,但却本能的觉察到这个‘故事’不大对劲。椝

    但要说具体是那里不对,她一时又难以参透。

    再说了,这时候最重要的也不是想这些,而是确认焦顺是否真的安全无恙。

    她再三追问,又破例喊了那徐大哥进来询问,结果那拉车的徐大哥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如何尚不得而知。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林黛玉垂首沉吟半晌,忽然问:“徐大哥,请你去车行雇一辆马车来。”

    那徐大哥是个老实人,听主家吩咐,问也不问一声就答应了。

    等他匆匆出了院门,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紫鹃连忙追问:“姑娘,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先去东华门外!”椝

    林黛玉斩钉截铁的道:“不是说焦大哥昨夜入宫了吗?就算遇不到人,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也好!”

    其实普通人想在东华门打探消息,基本就是痴心妄想,但林黛玉虽然不是那没见识的,却恰恰缺乏这方面的常识。

    紫鹃闻言和雪雁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是欲言又止。

    其实真要想打探消息,最方便快捷的途径就是去焦家,但林黛玉若肯去焦家,又怎会一直蜗居在桃花巷里?

    徐大哥本就是车行的人,租用马车自然是驾轻就熟。

    约莫也就小半个时辰,林黛玉便带着紫鹃雪雁两个乘车出了桃花巷,直奔东华门外。

    行到半途。椝

    雪雁才猛然想起了什么,忙从身上摸出一封厚厚的信来,递给林黛玉道:“姑娘,这是宝姑娘的回信,方才我光顾着着急,一时竟给忘了!”

    林黛玉下意识接在手里,在那封皮上注目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又将这封信递了回去:“等回去再瞧也不迟,你先收着吧。”

    雪雁疑惑的眨巴着大眼睛,这几日姑娘明明对这封信朝思暮想,如今好容易收到了,却怎么……

    是了,如今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姑娘又哪有余暇再关注什么回信?

    想通了这一节,雪雁连忙欢喜无限的将那封信收了起来——姑娘既对焦大爷如此上心,自然无需再担心她会钻牛角尖了。

    雪雁这番揣测倒不能说全错。

    林黛玉之所以无心拆阅宝钗的回信,确实有一半是因为担心焦顺,所以无暇他顾。椝

    但还有一半,却是因为在接过那封信后,她突然就从心底冒出股意兴阑珊、索然无味之感。

    这封回信,无疑印证了她一直以来对薛宝钗的评判,但哪有能如何?

    难道要凭此去挽回什么‘木石前盟’,又或者心安理得的去与宝钗‘平起平坐’?

    怎么可能!

    支撑林黛玉这么做的,不过是长久以来的执念罢了,而在这封信入手的瞬间,那份执念就已经消散了大半——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木石前盟、什么宝玉宝钗,俱往矣!

    林妹妹甚至突然觉得,自己写信试探的做法很是幼稚可笑。

    在这种种情绪的影响下,她哪还有心情去拆阅回信?椝

    一路再无别话。

    眼见到了目的地左近,赶车的徐大哥勒住缰绳,回头道:“小姐,已经到东华门了。”

    林黛玉听了,下意识将车窗挑开一条缝隙向外观瞧,却不想立刻就有几辆马车和几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也正悄悄挑开门帘往外窥探的雪雁,忍不住惊呼道:“那不是司棋姐姐么?!”

    没错,那熟悉面孔中最显眼的就是司棋了。

    而司棋既然出现在这里,也便意味着马车里的人,多半便是史湘云和邢岫烟了。

    林黛玉不自觉有些慌乱,变声变色的吩咐:“不要停在这里,快、快找个隐蔽的所在,尽量离这里远一些!”椝

    外面徐大哥答应一声,马车立刻重新启动,约莫行出百十步,转入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街道内。

    林黛玉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连雪雁也是拍着胸脯后怕不已,虽然她一直希望自家姑娘能回到焦家,但这骤然在街上撞见史大姑娘,却总觉得好像是贼人见到了苦主。

    而看姑娘的表现,显然也与自己的想法差不多。

    于是雪雁下意识道:“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先回桃花……”

    说到半截,她就醒悟到这话不该说的。

    但即便半途而止,林黛玉的脸色也已经一变再变。椝

    雪雁见了后悔不迭,她自己除了心慌气短之外,其实对方才的事情没太往心里去,但自家姑娘却显然不是这样。

    眼瞅着林黛玉紧咬着樱唇,面露挣扎纠结之色,雪雁和紫鹃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就此重又起了南下苏州的心思。

    毕竟以林黛玉的孤傲,如何受得了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人的感觉?

    两人都想开口劝说,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倘若再像方才一样说错话,岂非适得其反?

    就这般,车内的气氛可说是降到了冰点。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忽听徐大哥在车外道:“小姐,那些人好像已经走了,咱们要不要再把车赶过去?”

    “走了?!”椝

    雪雁下意识掀开门帘,追问道:“可是已经接上焦大爷了?”

    “这我就没瞧见了。”

    徐大哥其实隐约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当官的,尤其是当大官儿的,养几个外室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雪雁还待再问,忽听一人脆声道:“是我让她们先回去了。”

    雪雁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用纱巾蒙面的女子,正俏生生站在不远处。

    认出来人是谁,雪雁瞪圆了眼张大了嘴:“你、你……”

    “嘘~”椝

    女子俏皮的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虽有纱巾蒙面,却依旧掩不住她那活泼开朗的神态,却不是史湘云还能是哪个?

    这时候听到声音的林黛玉,也顾不得避讳探出头来,车上车下四目相对,史湘云嘻嘻笑道:“姐姐难道不请我上车坐坐?”

    这般说着,她已经绕到车后,冲着雪雁伸出了手。

    雪雁下意识拉住她,史湘云便就这么借力攀上了马车,然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林黛玉身边,将纱巾一摘道:“姐姐也是放心不下,所以特地来接老爷的吧。”

    林黛玉沉默着,不自觉的偏转了目光。

    雪雁见状,忙替她反问:“太太怎么过来了?”

    史湘云吐了吐舌头,笑道:“方才我在车上一直往外张望,凑巧看到这辆马车刚在刚在东华门站住脚,见我们在哪儿,便又着急忙慌的躲到了这边儿,所以猜测应该是林姐姐。”椝

    顿了顿,又单独对林黛玉道:“姐姐放心,你在这里的事儿我谁都没告诉,只说是老爷另有所安排,强行让她们把我放下了。”

    “那也不该一个人找过来啊!”

    偷眼往外打量了半晌,确认史湘云是独自找过来的紫鹃,忍不住提醒道:“万一你猜错了呢?到时候岂不就危险了?!”

    “这不是有人力车么?”

    史湘云毫不犹豫道:“若当真认错了,我喊辆人力车,再与邢姐姐她们汇合就是了。”

    紫鹃听了,是满脸的不认同。

    心道这平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当真是不知道外面的世事险恶,一身珠光宝气外加绝美的相貌,倘若被歹人盯上了,怕是都没地方后悔去!椝

    史湘云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当即抬手环住了林黛玉的腰肢,然后又把下巴搭在了她肩上,嘿笑道:“我也知道这么做要冒些风险,但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想东想西吧?”

    这话似乎没拿雪雁、紫鹃当人看,但两个丫鬟全然不曾计较这些,反而对史湘云充满了感激。

    毕竟方才自家姑娘那副挣扎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只怕是又在钻牛角尖了——若是史湘云没有及时赶到,焦大爷再不小心错过,真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

    而林黛玉闻言娇躯微颤,下意识想要转头看湘云,却又因耳鬓厮磨不自在的停了下来。

    却听史湘云又继续道:“虽然有些对不起邢姐姐和平儿姐,但若是老爷从宫里出来,却找不见他的林妹妹,我可没办法跟他交代——再说了,我也不想、更不许姐姐离开!”

    “你、你……”

    林黛玉只觉得五味杂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语不成声。椝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处在史湘云的位置上,会做出和她同样的选择吗?

    “好了。”

    这时史湘云坐直了身子,连声催促道:“咱们还是赶紧回东华门守着吧,若不然和老爷错过去了,咱们这大老远的岂不是白来一场?”

第702章 是全勤,我加了全勤!

    就在史湘云催着马车回到东华门外时。灮

    乾清宫通往东华门的甬道上,焦顺正愁眉紧锁的行走在红墙黄瓦之间。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地位逐渐稳固的缘故,他多多少少有些懈怠,而这次遇刺无疑给他敲响了警钟,也让他愈发深切体会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警惕的事情,最让焦顺警惕的,是他昨天借刺杀事件试探皇帝时,隆源帝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

    昨天遇刺之后,焦顺立刻与大理寺的人联手展开了审问,期间大理寺的人只负责问话,所有与刺客身体接触,乃至于动刑的事情,都由焦顺的亲随出面负责,以便确保那刺客不会被灭口。

    一开始那刺客嘴硬的很,但等经历了几次就地取材的水刑后,终于耐受不住,招认出了那套‘盐枭雇佣,杀人灭口’的说辞。

    焦顺却哪里肯信这些鬼话?灮

    且不提王子腾之死,暂时未曾发现太多的疑点,便真就是被他们两个暗害的,那他们得了手直接走人就是了,又何必再画蛇添足跑来刺杀自己?

    就算这两个人不知道自己皇帝的头号宠臣,但自己这次来可是奉的圣命,是标准的钦差大臣,真要是被他们得了手,朝廷必然要全力追查到底。

    他们这与其说是杀人灭口,倒不如说是来捅马蜂窝的!

    焦顺当即点出了其中的破绽,然后继续动刑继续逼问,但这回那刺客却是咬死了不肯再开口,期间甚至数次尝试自尽。

    虽然在焦顺提前防备之下并没有成功,但从这种死硬到底的态度来看,此人应该是某些人专门豢养的死士,短时间想让其开口,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果不其然,直到官船在东便门外靠岸,也没能从刺客口中问出更多的讯息。

    无奈之下,焦顺只好先让大理寺的人,暂时将其带回大理寺衙门看押,然后自去宫中向皇帝复命。灮

    而隆源帝听说焦顺险些死于刺客之手,当即勃然大怒,一面下旨勒令大理寺、顺天府调遣人力,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此案;一面又挥退了左右,咬牙切齿追问道:“爱卿,如今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在场,你心中若有怀疑的对象,不妨对朕直言——只要言之有理,朕绝不姑息!”

    显然,隆源帝也不认为刺杀焦顺的事情,是江浙官商的手笔——毕竟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且完全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而听他那阴森可怖的语气,绝对是存了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心思。

    焦顺沉吟片刻,拱手道:“臣眼下并无太多头绪,但若按照获利越多嫌疑越大的思路推断,会对臣下此毒手的,无外乎是对臣敌意深重的,以及臣死之后有机会取而代之的。”

    “这……”

    隆源帝眉头一挑:“朝堂上恨你入骨的腐儒,只怕多如过江之鲫。”

    “但同时符合这两条的却不多!”灮

    “同时符合这两条?”

    隆源帝闻言,挣扎着换了个姿势,皱眉道:“你是说工学司业陈铭举?”

    没等焦顺回答,他又摇头道:“不对,便再怎么,朕也不会放心将工部交给此人——那就是工部的……也不对!”

    他连举了两个人,都没等焦顺开口就自我否定了。

    最后干脆停了下来,直视着焦顺道:“爱卿不要再卖关子了,有话直说便是。”

    “臣以为……”

    焦顺深深一躬,郑重道:“内阁大学士王哲,或有嫌疑。”灮

    “王哲?”

    隆源帝先是一愣,继而脱口反问:“你可有证据?!”

    说完,他也觉得这话不妥,毕竟一开始说的就是自由心证。

    于是忙找补道:“王哲乃是两朝老臣,又久在内阁行走,故旧门人遍及天下,若没有切实的罪证,只怕不好动他。”

    虽是像焦顺做出了解释,但这番态度,却和先前那喊打喊杀的模样截然相反。

    焦顺当时心下就是一沉,他确实是怀疑王哲不假,但在皇帝面前主动点破,更多的却是为了试探皇帝的态度——确切的说,是皇帝对所谓‘新儒’的态度。

    最近一个多月,就在焦顺攻略林黛玉的同时,有关于‘新儒’的说法渐渐冒头,并迅速成为了众矢之的,被无数儒生声讨谴责,力度之大甚至一时盖过了焦顺和工学。灮

    毕竟异端总是比异教徒更可恨。

    尤其这异端的首倡人,还是端坐于庙堂之上的内阁学士——在许多人眼中,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工学一脉的人对此大多幸灾乐祸,巴不得新旧儒生们内讧,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少数人则寄望于能与‘新儒’合流,借机壮大工学一脉的影响力。

    唯有焦某人心下大生警惕。

    盖因这‘新儒’之说,恰恰切中了工学眼下的软肋。

    作为后世来客,焦顺自然明白工业革新需要相应的理论体系支持,否则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和千百年来口口相传那些技艺,又有什么区别?灮

    所以在创建工学之初,他就拟定了‘产学研’的路线——即,初期借助短培生促进生产,中期选择一部分天资聪慧的进行学习深造,最终达到理论研发的层次。

    然而新儒的主张,却是由儒生当中精于此道的佼佼者去进行理论研究,然后再将获得的知识成果传授给新儒或者工读生。

    即便是焦顺也不得不承认,单论理论研究方面的能力,工读生是决计比不上儒生的——毕竟儒生当中,本也不乏对科学知识感兴趣的,只不过在先前工儒势不两立的情况之下,这部分人被刻意忽略打压了。

    如今王哲站出来挑大旗,聚集一批有基础的‘新儒’,想来并非什么难事。

    一旦被他们在更高层次的‘研’上站稳了脚跟,掌握了话语权,那焦顺辛辛苦苦创建的工学,岂不就成了给他人做嫁衣裳?

    虽说有焦顺这个后世来客在,短时间还是能压制那些新儒一头的。

    但若是他焦某人不在了呢?!灮

    所以说他会怀疑王哲并非事出无因,同时也是想试探一下皇帝对‘新儒’的态度。

    而现在看来,情况很是不乐观。

    隆源帝现在是一心一意,只想着将自己的宏图大志推行下去,至于这宏图大志该如何实现、是由谁实现,他却似乎并不是太在乎。

    乃至于……

    还乐见有人分担焦顺身上的‘压力’。

    当然了,那些‘新儒’在展现出足够的价值之前,还不足以取代焦顺在皇帝眼中的地位。

    所以在否定了焦顺的指控后,隆源帝很快施展出了雷霆手段,先是让焦顺留宿宫中,紧接着又将先前被王子腾举报,却一时还未查出实证的江浙官员,统统都抄家下狱,并火速派人前往江浙搜捕刺客提到的盐枭。灮

    于是这才有了一夜间京师震动,满城都在谈论焦顺遇刺事件的盛况。

    连带的,王子腾也跟着上了热搜——别看王子腾是当朝一品,且还有着东南王的诨号,单论在京城里的影响力却是远远不及焦顺,至少在民间是这样的。

    今天上午,皇帝再度召见了焦顺,除了宽慰之外还有不少赏赐,但却再也没提王哲的事儿。

    …………

    宫墙甬道内,焦顺下意识回头看向了乾清宫的方向,不管这次的刺杀行动,究竟是不是王哲在幕后指使的,都引发了他埋在心底的躁动。

    不就是文斗不成改武斗么?

    巧了~灮

    年初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想法了!

    暗暗坚定了继续加强纠察队的信念后,焦顺大步流星的出了东华门。

    还不等把出宫的手续办完,就听宫门外传来阵阵喧哗声,他举目远眺,就见百十步外站了许多熟面孔,大多都是一期、二期的工读生。

    焦顺急忙冲他们挥手示意,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毕竟是军训出来的,纪律性自不是等闲读书人可比,看到焦顺的手势动作,宫门外很快便安静下来。

    等焦顺办完了手续,正欲走上前与工读生们攀谈一番,眼角余光却又扫见了桃花巷的车夫老徐。

    他脚下不由得一顿,同时沉重的心情也为之一轻。灮

    不用问,那马车上必是林黛玉无疑——否则老徐就该拉着人力车来接自己了。

    而林妹妹如此着紧自己,足见这一个多月的软磨硬泡颇见成果。

    他一时心情大好,在工读生们面前自也是慷慨陈词昂扬向上,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

    如此,自然收获了大批拥趸的崇拜之情。

    百余人围定他,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在他的劝说下陆续散去。

    等宫门前没什么人了,焦顺这才转向老徐的马车行去。

    在车帘被卷起的那一刻,他满脸堆笑的向内望去,不想首先对上的,却是史湘云略带戏谑的笑脸。灮

    焦顺脸上一僵,继而立刻换上了更为惊喜的表情,不由分说直接跳上马车,一边将史湘云拥入怀中,一边冲林黛玉埋怨道:“你是做姐姐的,怎么还由着她胡闹?这若是动了胎气,母亲那里可该如实交代?”

    要不说渣男不好当呢。

    这短短两句话,既展露出了对史湘云的关切,又将林黛玉置于一个较高的特殊位置,使得她不会因此觉得受了冷落。

    转瞬间就能做到如此程度,也不知耗费了焦顺多少的脑细胞。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林黛玉原本见焦顺急急忙忙将史湘云拥入怀中,心里颇有些吃味儿,但听他那看似埋怨,实则安抚的言语,心中的芥蒂顿时散了大半。

    史湘云则是依偎在他怀里,噘嘴道:“老爷说的我好像是泥捏的一样,我哪有那么娇弱——反倒是林姐姐,听说你被人行刺,便把什么避讳都忘了,险些就与咱家的车队撞个正着。”

    林黛玉听了这话,不由耳根发热,偏过头去嘟囔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灮

    话音未落,手上忽然一暖,却是焦顺适时伸出大手裹住了她的柔荑。

    “对了!”

    史湘云感觉到身上的束缚小了些,立刻挺直身子追问道:“行刺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没伤到哪里吧?”

    “哈哈……”

    焦顺夸张的展示了一下肱二头肌,得意洋洋道:“我虽不是军汉,但三五个毛贼又岂是我的对手?你们可知道我亲手拿下那两个刺客之后,头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是什么?”

    “我问他们可还有别的同党,爷要打十个!”灮

    已经过去的事儿,自然用不着再让家人跟着担心,于是焦顺一番插科打诨,又用春秋笔法说了个大概——他没提王哲的事儿,只另寻了个借口敷衍。

    史湘云和林黛玉都是一等一的才女,但对官场上的事儿却知之甚少,所以也没听出什么不对来——若是换了三姑娘探春在此,怕就没那么容易瞒哄过去了。

    就此,一车人兜兜转转先到了桃花巷内。

    史湘云兴致勃勃的参观了一圈,又翻看了林黛玉的草稿,以及薛宝钗的回信。

    别说,虽然志不在此,但薛宝钗在细节写实上,确实堪称众女当中的翘楚——探春虽也有此见识,却弱在锋芒毕露不够平实。

    林黛玉原本还有些尴尬,但见她嘻嘻哈哈与往日无异,渐渐便也放松下来。

    若不是焦顺还要回家报平安,说不得姐妹两个还要聊上多久。灮

    离开时史湘云拉着林黛玉依依惜别,又趁势提出日后有暇,便随焦顺一起过来拜访。

    林黛玉虽有三分不自在,但一来感佩于湘云的胸怀大度,二来又被她纠缠的没了脾气,只好松了口。

    而在答应让史湘云登门之后,她又特意提出也可以带邢姐姐一起登门——虽然她有些羞见故人,但既然拒绝不了史湘云,又怎好将一贯照顾自己的邢岫烟拒之门外?

    两人立下约定,这才挥手作别。

    等重新上了老徐的马车,一直都十分活泼的史湘云顿时露出疲态来,双手捧着微微凸起的小腹,蔫蔫的靠在焦顺怀里。

    焦顺爱怜的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道:“今儿真是委屈你了。”

    史湘云闭着眼睛摇头道:“本就是我自己选的——谁让我虽舍不得老爷,但却更看不得林姐姐没个好下场呢?”灮

第703章 余波

    就在焦府阖家团聚的同时。揵

    储秀宫中。

    皇后与吴贵妃各据炕几一端,皇后紧并着两腿端庄正坐,吴贵妃慵懒的斜倚在靠垫上,娇小的身形几乎整个陷了进去。

    “那焦顺莫不是习过武?若不然怎么能独斗两个刺客,而毫发无伤?我可听说了,那两个刺客手里的兵刃,可都涂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呢!”

    吴贵妃一面好奇的询问着,一面不自觉的勾动着双足,时而曼妙轻旋、时而笔直绷紧、时而画出优美弧度,就仿似正在床榻间起舞一般。

    虽是在自己的寝殿内,虽然面对的是有着共同秘密的姐妹,但皇后的坐姿依旧是无可挑剔。

    只见她轻轻摇头道:“这倒不曾听说过,只说是上过两年蒙学——或许是因为身大力不亏吧,瞧他那身量,以一敌二应该也不难。”

    说到‘身大力不亏’时,她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忙端起杏仁茶抿了一口借以掩饰。揵

    吴贵妃两眼放光的盯着皇后的嘴角,直到皇后放下茶杯,用帕子揩去嘴角的茶渍,这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离题千里的来了句:“这杏仁茶可还使得?”

    说话间,原本律动的双足悄然绞紧。

    “味道还好,就是沏的浓了些、浊了些。”

    皇后随口答了,忽然醒悟过来,嗔怪的横了吴贵妃一眼,道:“我还说妹妹来就来了,怎么还自带了茶水,却原来……下回再不能上你这恶当了!”

    吴贵妃掩嘴直笑,她近来最大的爱好,就是千方百计的将幻想照进现实。

    都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焦顺那两篇奏折虽远不如名著,却也起到了类似的效果——皇后每每下意识将自己代入其中,吴贵妃却是每每将皇后代入其中。

    两人正在笑闹之际,外面忽然有人禀报,说是贤德妃已经奉召而来。揵

    皇后闻言忙道:“快请进来。”

    说着,又起身向外间迎去。

    吴贵妃有些不情愿,但也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自从上回皇后提起‘去母存子’的典故,她在人前收敛了一些,但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已经习惯了在人前随心所欲,如今便是有心想要收敛,也万难回到从前那副谨言慎行伏低做小的模样了。

    却说两人在外面与贾元春互相见了礼,又引着她到了里间落座。

    皇后和吴贵妃依旧是各据炕几一端,而贾元春则是坐在了宫女们临时增设的椅子上,三人皆是宫里一等一的出挑人物,春兰秋菊齐聚一堂可说是各有胜场。

    皇后娘娘胜在气质脱俗端庄典雅,一颦一笑尽显皇家风范,观之如春风拂面,却又凛然不可侵犯;吴贵妃精擅舞乐,身材玲珑小巧、保养的紧致细嫩,虽是三人当中唯一生产过的妇人,望之却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女仿佛。揵

    至于贾元春,原本和皇后一样也是走的温婉端庄路线,但经历了最近的种种,绝美的五官上平添了几分淡然疏离,配上那黄金比例的高挑身段,妥妥的冷傲御姐风范。

    却说吴贵妃本来已经坐好了,余光在桌上一扫,忽然又起身殷勤的倒了杯茶水,亲自送到贤德妃面前,促狭笑道:“妹妹快尝尝,这可是皇后娘娘最爱喝的。”

    皇后在旁听了,不由又狠狠剜了她一眼。

    吴贵妃却丝毫不以为意,笑吟吟的又坐回了原位,顺手还给皇后续满了一杯,直惹的皇后两颊飞红。

    贾元春先道一声谢,又捧着那杏仁茶轻呡了一口,然后连赞‘好茶’,怪道能得皇后娘娘青睐。

    吴贵妃见此情景笑的愈发欢畅。

    贾元春也跟着笑,气氛表面上显得十分融洽,但她却总能感觉到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感。揵

    这种感觉贾元春也不是头一回体会到了。

    自从投桃报李向皇后和吴贵妃靠拢,她就发现这两人之间似有某种默契,时不时总会让她产生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当时还以为是彼此需要磨合,好适应重新建立起来的关系。

    但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任凭贾元春如何努力,都始终难以打破这层隔阂,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按说这也正常,一个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即便皇帝撒手人寰也不失太后尊位;一个诞下了太子,未来必将母凭子贵。

    与之相比,她不过是一个前途未卜的嫔妃罢了。

    但贤德妃总觉得造成双方隔阂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而是还存在着另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揵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迫切想要给未来找个依靠的贾元春,已经不止一次进行揣测,却始终寻找不到答案。

    品完了茶,皇后还想与贾元春闲谈几句坐坐铺垫,吴贵妃却不耐烦与她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我和皇后娘娘请你过来,主要是想问问,这回那焦畅卿遇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贵妃看似悠闲自得,甚至还有空和皇后开玩笑,那是建立在焦顺安然无恙的基础上,并不意味着她就对此事等闲视之。

    要知道,那可是被捏了把柄,注定要成为儿子心腹的人,这若是平白无故被人给杀了,岂不是一大损失?

    而听她直白发问,皇后也安静下来,表情认真的看向贾元春,静等着她开口解说——当注意到贤德妃身上那套素色长裙后,皇后眼中又若有所悟。

    贾元春微微一怔,全然没想到皇后和吴贵妃找自己来,竟是为了打听这事儿。揵

    旋即她小心翼翼的道:“姐姐问话,我原该知无不言,但一来此事涉及宫外,二来当时陛下屏退了左右,我也未能……”

    “我们没问你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

    吴贵妃直接打断了她的托词,不容置疑的道:“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再有就是,这样的事情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这……”

    贤德妃迟疑片刻,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是尽量坦承的到:“焦大人树敌颇多,究竟是何人所为尚难定论——但幕后之人多半就在京中无疑。”

    “你怎么知道那人在京中?”

    “盐枭派人暗害犯官或有可能,但绝不可能跑去船上刺杀钦差大人,那么基本上就可以推论出,刺客的目的多半一开始就是焦大人——而这次焦大人是偶然奉命前往通州监察,事先并无任何预兆,能及时得知这个消息,又来得及派人往通州行刺的,必然只能是身在京城的消息灵通之辈。”揵

    贾探春一番侃侃而谈,将二人的疑惑揭开,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疑惑。

    吴贵妃奇道:“既然不是因为走私的案子,那为何万岁爷一口气拿了那么些江浙的官儿?”

    “这个……”

    皇帝这么做的真正目的,贾元春心里跟明镜似的,毕竟京西铁路和铺设有线电报的成本估算,都要经她手传达给皇帝。

    但这事儿实在不好明说,于是只能含糊道:“或许是陛下另有考量吧。”

    “那……”

    “且先不提这些。”揵

    吴贵妃还待再问,皇后忽然开口道:“我听说王太尉的公子,如今仍被羁押在大理寺中?正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即便他真有涉案,总也该等料理完王太尉的身后事再论——妹妹若不便开口,等明儿我跟皇上提一提便是。”

    吴贵妃这才想起贾元春刚死了舅舅。

    贾元春其实并不想在这时候插手王家的事情,但皇后这么做也是出于好心,她不好推拒,只能起身道:“多谢娘娘成全,我替舅家拜谢娘娘的恩典。”

    说着,屈膝欲跪。

    皇后忙不迭起身去扶。

    两个推让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吴贵妃发话,才又各归各位。

    …………揵

    储秀宫中三足鼎立,文渊阁内也是一般。

    次辅贺体仁面沉似水,武英殿大学士徐辅仁横眉冷笑,东阁大学士王哲淡然自若,正互成犄角的围坐在一张方桌旁。

    “说说吧。”

    首先开口的自然是次辅贺体仁,他屈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针对这次陛下绕过内阁颁布中旨,我等该如何应对才好?”

    “有什么好说的?”

    徐辅仁斜藐着对面的王哲,哂笑道:“谁坏了规矩,自然该当谁来收拾残局——与之相比,事涉行刺钦差的大案,皇上震怒之下颁布中旨彻查,似乎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王哲对他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反倒是贺体仁微微皱眉道:“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怎好妄下论断?现下最紧要的,是陛下借此机会,有意要将宫中的电报与顺天府联通——此例一开,以后地方上修筑的电报馆,时不时也都要直达天听?若如此,又留我等何用?”揵

    徐辅仁听了这话,态度终于有所转变,但仍是盯着王哲不放。

    王哲这时才终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依我之见,现如今陛下正在盛怒当中,与其强项抗辩,不如暂且折中一下,主动请求先将京城里的机要衙门与文渊阁对接电报,然后再由内阁归纳总结报到御前——这文渊阁,不也是在宫内么?”

    “哼~”

    虽然觉得这个主意颇有可取之处,但徐辅仁还是冷笑一声,追问道:“却不知等那电报接进来,是要找工学的人来管,还是找你那些所谓的新儒来管?”

    “徐兄!”

    贺体仁轻喝一声,皱眉道:“外面人乱说也就罢了,你我难道还不知道,王大人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存续圣人之道。”

    明着是呵斥,但称呼的亲疏远近,却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揵

    徐辅仁自然能听的出来,当下又横了王哲一眼,哂道:“就怕有些人明着一套暗里一套,嘴上说什么圣人大道,实则是想取代那国贼焦顺,趁势做个顾命首辅!”

    听他说的如此直白,王哲终于面色大变,旋即拍案而起,怒道:“徐大人,王某……”

    便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贺体仁忙趁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扬声命门外的小吏进来禀事。

    那小吏进门后见了一礼,旋即绕到贺体仁身板耳语了几句。

    贺体仁听完,摆手示意那小吏退下,然后摇头道:“真乃是多事之秋,那焦畅卿遇刺的案子又有变故——顺天府的人已经查到那两名刺客,是今天一早才从南门出的京城,如今正在全力追查他们在城中的动向。”

    徐辅仁‘咦’了一声,奇道:“这贾时飞做事一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如今却怎么突然精明强干起来了?”揵

    贺体仁轻笑道:“这历任顺天府尹,又有几个不是聋哑婆婆?不过这回倒不是贾雨村奋发图强,而是督察院那边儿催的太紧。”

    “督察院?”

    王哲眉头一挑:“右都御史赵荣亨?”

    “除了他还能是谁?”

    徐辅仁嗤鼻道:“周昶如今不敢出头,可不正是他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江浙一脉的官员在朝中素来强势,先前愤然告老还乡的隋首辅,原本正是这一脉的共主。

    在隋阁老致仕后,朝中的江浙官员大致分成了两派,分别以户部右侍郎周昶【chang】和都察院右都御史赵荣亨为首。揵

    而这次涉案的官员,又大多出自周昶的派系。

    贺体仁等两人发表完意见,又继续道:“赵御史素来刚正不阿,这次打破避嫌的规矩,想来也必是要彻查到底的——这其中对朝廷是利是弊,怕还要仔细忖量忖量。”

    满嘴说的都是朝廷,但徐辅仁听了,却是立刻就面带讥讽的看向了王哲。

    王哲则是再次缓缓起身,对二人道:“不管两位怎么想,但王某可以对天发誓,此事绝对与我毫无瓜葛。”

    “哼~那自然最好不过。”

    徐辅仁皮笑肉不笑的起身拱了拱手,道:“我那里还有公务要忙,少陪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花厅。揵

    贺体仁目送他出门,又将目光转向了王哲。

    王哲无奈叹息一声,也冲他拱了拱手,大步流星的出了花厅。

    贺体仁再次目送王哲远去,等到花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后,原本挺的笔直的身形,登时佝偻的靠在了椅背上,口中喃喃念道:“顾命首辅、顾命首辅……”

明天科目三四,请假一天

    全程37天速通。

    唯一的问题是预报明天有雨……

    希望临县不要下,起码在我骑电动车的路上别下。

第704章 啦啦啦,37天速通达成

    同日上午,大理寺。邵

    因那两名刺客乃是冒充大理寺的官差行刺,大理寺这边生怕背锅,于是等到焦顺将人犯送来之后,非但对那名刺客严加看管,连这次前往通州的一干人等,也全都暂时圈禁起来核对口供。

    贾琏和贾宝玉也在其列。

    不过他二人毕竟身份特殊,昨天夜里并未急着盘问,而是先让他们歇息了一晚,等到第二天上午才开始问话,且问话的内容较之旁人要简单温和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贾琏录完口供也是一肚子的窝火,以至于签字画押时手都在打颤。

    这该死的狗奴才简直就是个灾星!

    他昨儿好端端去给老丈人哭丧,谁知道随身携带的姜片都还没用上呢,拜那狗奴才所赐,就摊上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

    要说那两个刺客也是的,这又不是荆轲刺秦王,非得拿督亢地图卷着才有机会动手,你用的哪门子匕首啊?就算上面涂了毒又怎样?还不是必须要刺着人才作数?邵

    若是直接弄两杆火枪——最好是打铁砂的散弹枪——别说那狗奴才只有些傻力气,就算是三头六臂武功盖世也一样给他打成筛子!

    到那时,自己再拖了他千疮百孔的尸首去见家中Y妇,保不齐又能来个一尸两命皆大欢喜,从此再不用受这绿帽窝囊气!

    贾琏越想越是快意,越快意就越是遗憾,正陷入这矛盾的情绪无法自拔,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呼小叫的,正对宝玉嘘寒问暖。

    呸~

    这些捧高踩低的狗奴才全都是一个样儿!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画押的毛笔往桌上狠狠一掷,撩起衣襟下摆几步抢到了门外,呵斥道:“吵什么吵?!这里也是你们大呼小叫的地方?!”

    正围着贾宝玉团团转的小厮闻言,全都噤若寒蝉的退到一旁垂手侍立,再不敢多嘴半句。邵

    贾宝玉因此得脱,忙满脸倦怠的迎上来道:“二哥,你这边儿也了了么?”

    “才刚画完押。”

    贾琏见他一脸抹不去的疲态,想起自己昨天也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便问:“怎么,你该不会是被昨天的事儿给吓到了?”

    贾宝玉讪讪点头,他就这点好,该认怂的时候从不端着:“以前只在话本里听说过,没想到还真有行刺钦差大臣的。”

    “哼~”

    贾琏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那还不是他太过招摇四处树敌的缘故——叔叔也曾做过一任钦差,代表天子巡视四方,怎没见遇到半点凶险?”

    贾宝玉点头,但心里仍是对官场畏之如虎。邵

    他原本已经做出了决定,等从苏州接回林黛玉后,好歹也好在仕途上振作一些,但现在又不自觉打起了退堂鼓——反正林妹妹和宝姐姐不一样,从来没在这上面督促过自己,自己又何必强要振作?

    须知这回自己虽未被波及,却难保下次不会遭逢池鱼之殃。

    “走了。”

    贾琏揉了揉肩膀,招呼道:“再不赶紧回去,家里还不定以为咱们怎么了呢!”

    说着,率先朝门外走去。

    贾宝玉忙亦步亦趋的跟上,下意识问:“咱们是去王家还是回府里?”

    贾琏想了想,道:“似这样的事情,家里肯定是要瞒着老太太的,还是先去王家吧,等请示过老爷太太再回府不迟。”邵

    宝玉此时心里乱糟糟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于是两人领着几个同样被讯问过的小厮,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因官船位置有限,再加上来时携带的马匹车辆也需要人驾驭,所以大多数随从都是走的陆路,无形中反倒逃过了一劫。

    刚出了大理寺正门,以周瑞为首的十数名仆从立刻迎了上来。

    贾琏见状便问:“家里已经得着消息了?”

    “昨儿晚上就得着了!”

    周瑞忙道:“老爷太太生怕二位爷出了什么差池,天没亮就把人撒出来,满世界打听了一上午,这才知道是在大理寺。”

    贾琏闻言颔首,正待命他们将马车赶过来,忽又见一群官差从左侧兜抄而来。邵

    为首的是个绿袍小吏,隔着丈许远站定脚步,拱手笑道:“二位爷请留步,咱们这里还有些事情想向二位打听。”

    贾琏眉头一皱,没好气的道:“方才不是都已经问过了吗?怎么又来!你当二爷是好消遣的不成?!”

    不等那小吏开口,旁边昭儿悄声提醒道:“二爷,这些人好像是督察院的,早上才刚审过我们第二遭!”

    “督察院的?”

    贾琏一时莫名其妙:“这事儿和你们督察院有什么相干?”

    旋即没好气道:“要问什么去找大理寺要口供,二爷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们逗咳嗽!”

    说着,也不准备再等马车过来了,冲周瑞打了个手势,便要让其头前带路。邵

    “琏二爷留步!”

    那绿袍小吏紧赶几步,横臂拦在了台阶下面,皮笑肉不笑的道:“二位爷是皇亲国戚,我们若不奉上差吩咐,如何敢造次——还请二位爷多多包涵,千万别为难我等这些小人物。”

    虽自称是小人物,此人的态度却并不见半分卑微谦逊。

    贾琏见状自然不会满意,当下把脸一沉,呵斥道:“什么上差不上差的?!真要想问个清楚,你们怎么不去问焦畅卿?!”

    说着,反手指着大理寺衙门道:“也把他拉去里面盘问盘问,再不然弄去督察院好好审审也成!”

    那小吏闻言,斜冲侧上方拱了拱手:“敢叫琏二爷知道,我等乃是奉右都御史赵荣亨大人之命,特来询问相关人等的,还请琏二爷不要叫我等为难。”

    他只自爆了家门,却并未正面回答有关于焦顺的问题,这种区别对待的做法,让贾琏愈发恼怒不已。邵

    但右都御史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乃是天下言官之首,又手握督查天下官吏的大权,莫说如今荣国府势颓,便早几年的时候,也不好轻易得罪。

    当然了,若是能梦回荣宁二公在世时,那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而眼见贾琏的态度有所松动,那小吏立刻又递出了台阶:“琏二爷放心,我等也只是按吩咐问上几句,耽误不了您多大功夫。”

    贾琏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怂了,拂袖道:““若不是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哼~!”

    他既做出了决定,贾宝玉自然也只能默默接受。

    于是兄弟二人又转到一处偏厅内接受询问,结果原本说是问上几句便罢,实则询问的却比大理寺还要详细且尖锐,直恼的贾琏险些把桌子掀了。

    贾宝玉在外人面前倒是乖巧的很,只是到后面困的如同小鸡啄米,等好容易得以脱身,刚上马车他就睡着了。邵

    贾琏则是在车上碎碎念了一路,骂大理寺占了一成,骂督察院占了两成,其余七成则被焦顺包圆了。

    王子腾的尸首虽然还没有送回来,但王家已经摆开了全套依仗,大门外牌楼起了三座,纸人纸马摆了足有上百,白缎白绫挂满各处,仿似秋日里起了一场大雪,院内奴才们的哭声更是震天动地滔滔不绝。

    除了哭声,别的可都是要花钱的。

    但王家如今连府库都被封存了,哪还有钱置办这些?

    只能一面向外举债,一面托亲戚帮衬——薛家肯定是要拿大头的,连荣国府也咬牙挤了一批银子出来,好歹是维持住了太尉府最后的体面。

    贾琏、贾宝玉的马车进了角门,自然早有人禀给了贾政、王夫人知道。

    于是在二门处便将两人截住。邵

    王夫人拉着儿子上看下看的,见他憔悴非常,当即搂在怀里心疼的直掉眼泪。

    贾政则是向贾琏询问起了事情经过。

    其实贾琏也不大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得着消息的时候,活着的刺客已经被押去盘问了,死了的也用白布蒙好妥善保存。

    因焦顺要守着那仅剩的刺客,所以他只能从栓柱嘴里获得一些‘深加工’的消息——倒不是栓柱有意欺瞒,而是年轻人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要不就是被吓蒙了,连话都说不利索,要不然就是自吹自擂夸大其词。

    栓柱显然是后者。

    若按照他描述的版本,莫说两个带着毒匕首的刺客,就是一整支乌西国铁甲舰来了,也得被焦顺【还有他】徒手干翻。

    贾琏自然不愿意替焦顺吹嘘,于是细节处就多了许多主管臆测,而这也正是他被盘问最久的缘故。邵

    如今到了叔叔面前,他正准备加倍贬低焦顺的英勇,却冷不防听人禀报,说是焦顺到访。

    然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转移到了这件事上,至于贾琏到底想说什么,也就无人在意了。

    贾琏一口气吊在半空,好悬没被憋死,站在那里咬牙攥拳面红耳赤的,直恨不能招呼左右将焦某人乱棍打出去。

    众人可不管他怎么想,齐齐往外迎了迎,在垂花门外迎入焦顺,又众星捧月般将他带到了后院花厅里说话。

    期间少不得先问起了遇刺时的种种,等听焦顺描述那千钧一发之际,自己非但差点被见血封喉的匕首伤到,还差点被刺客一脚踹的鸡飞蛋打时,王夫人、王熙凤、探春等人,皆是掩嘴惊呼后怕不已。

    别人倒罢了,贾琏看到王熙凤那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心里头酸的醋缸仿佛,暗道这婆娘原是为了报复自己,才主动屈就于那狗奴才的,但看现如今的光景,却似是已经恋奸情热了!

    好个没眼力的Y妇!邵

    那焦顺除了官职权势大一些,还有什么能比二爷我强的?

    “哼~”

    抱着这样的心思,贾琏突然开口抱怨道:“回京后你自去宫中便罢,却怎么把我和宝玉丢在了大理寺?今儿早上先是大理寺的人问话,紧接着又是督察院的人找上门,你瞧瞧都把宝玉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听他这话,焦顺忙起身作揖道:“实在是对不住了,我这里先给二哥和宝兄弟陪个不是。”

    贾宝玉忙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贾琏梗着脖子,还待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却听焦顺又道:“不过小弟急着进宫面圣,除了一己之私外,也是为了能趁机向陛下讨个恩典。”

    “恩典?”邵

    贾政疑惑道:“什么恩典?”

    焦顺冲着他一拱手道:“不瞒世叔,我已经求得陛下恩准,不日就会将王公子放回家中,以便为太尉大人守灵发丧。”

    听了这话,王夫人先就大喜过望,连忙命人去将这好消息告诉嫂子侄女。

    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已经释怀了,贾琏再想拿宝玉说事儿,自然便也掀不起多少波纹了。

    他一赌气,干脆宣称自己身体不适,直接离席而去。

    而真正身体‘不适’的王熙凤,反倒拉着探春坐挡箭牌,凑到近前与焦顺攀谈起来。

    不过没等她说上几句,探春便喧宾夺主的问:“焦大哥,大理寺本就是局中人,他们追查也就罢了,可这里面怎么还有督察院的事儿?”邵

    这花厅里林林总总不下十数人,内中虽大多数都是女子,可也有贾政、贾琏、贾宝玉、贾珍、贾蔷等男丁在场,但却只有探春留意到了这一点。

    焦顺微微一笑,道:“右都御史赵荣亨乃是江浙出身,如今皇上下旨查办了好些江浙官员,他自然是坐不住的,无论是为了保住乡党势力,还是为了积攒名声争夺隋阁老留下的魁首名分,他都不可能坐视旁观。”

    探春恍然点头,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恶补朝堂知识,可一来最近荣国府相对闭塞,二来朝堂上的关系千丝万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理清楚的,所以还需焦顺点拨,才能彻底想通其中的关节。

    旋即,她又悄声道:“听焦大哥这话,此事应该并非江浙人所为吧?”

    焦顺连连摇头:“不好说、不可说。”

    不好说的意思容易理解,至于不可说……

    探春若有所悟,正待再打探几句,王子腾的妻女已经闻讯赶了来,对着焦顺千恩万谢,又打听王仁何时能回来。邵

    她一时插不上话,只好退到了旁边。

    结果马上就又感受到了王熙凤的怨念,她不由无戏谑调侃道:“嫂子如今都已经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却还急个什么劲儿?”

啊啊啊,不知为啥卡文了!

    磨磨唧唧到现在才写了一千字不到,只好再请假一天了。

第705章 花好月圆

    拜这次行刺风波所致,焦顺不得不在家安生了几日,便早晚出入衙门也必要前呼后拥浩浩而行,等好容易得空再来桃花巷时,已经是隆源六年的八月十四了。公

    刚扣了两下铜环,雪雁便急忙忙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是焦顺,一张鹅蛋脸顿时乐出了花,边撞开房门迎将出来,边回头嚷道:“是大爷回来了、是大爷回来了!”

    见她如此情切,焦顺不由莞尔一笑,在她后尖上拍了一记道:“嚷什么,先帮爷把东西卸下来。”

    这次他是亲自赶着马车来的,大包袱小包袱的足足堆了一大车,好在因雪雁那一嗓子,紫鹃、藕官、春纤几个也全都迎了出来,齐心协力的往下搬东西。

    王嬷嬷和林黛玉是最后出来的,当看到门外只有焦顺一人,并未带上史湘云和邢岫烟时,林妹妹暗地里不由松了一口气——虽说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两人的心理准备,可这种上刑场般的觉悟,自然是越晚用上越好。

    焦顺正提了一大包东西下车,抬头就见林妹妹俏生生站在门洞里,一只素白的小手虚搭在门板上,如诗如画的眉眼五官瞧着尽是平淡,偏却又能从中感觉到由内而外的欢喜。

    他随手将那包袱丢给了雪雁,大步流星的朝着林黛玉行去。

    雪雁匆忙两手抱住,旋见大爷头也不回的奔着姑娘去了,虽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早也盼、晚也盼,每每听到些风吹草动就急急忙忙迎出来,心下还不是不免有些委屈。公

    这时焦顺忽然回过头来:“那里面是给你们添置的衣服,你和王嬷嬷一人三套,剩下的人各自两套,上面都标了名姓,别给弄混了。”

    说完,也不等雪雁回应,便涎皮赖脸的去撩拨黛玉。

    而得了这一句,雪雁顿觉得满天云彩都散了个干净,也不管焦顺有没有在听,脆生的道了声‘谢大爷赏’,然后紧紧抱着那包袱,回头对紫鹃几个道:“我先把衣服放到厢房去,等回头咱们再分派。”

    说着,就欢天喜地的跟进了院里。

    听了那‘三三两两’的说辞,春纤和藕官倒不觉得如何,紫鹃心里却着实有些气闷。

    这么多以年,她一直是林黛玉身边的头牌大丫鬟,不说丫鬟仆妇之间,便大观园的公子小姐们有什么好东西要拿来做人情,也都是先紧着她来,现下却因为那么一晚上的差距,就……

    虽然越想越堵得慌,但紫鹃也不是那等没城府的,当着众人——尤其是焦顺和林黛玉的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但暗里争宠献媚的心思却是逐渐占了上风。公

    却说另一边。

    焦顺原想着先叙一叙别来之情,不想刚起了个头,就听林黛玉道:“这两天我闲着没事儿,已经套用宝姐姐的回信,重写了个开头出来,还请焦大哥帮着斧正斧正。”

    说着,径自转到书房内,将自己不知批阅删改过多少次的《霸王别姬》第一章,递给随后跟进来的焦顺过目——想了想,又将薛宝钗的信翻了出来,以便焦顺随时对照。

    焦顺大概齐扫了一遍,发现文章的内容有九成以上采用了薛宝钗的原文,只有少数几段做过修改,大体是将原本较平的情绪,在不影响前后文的情况下整体拔高了不少。

    这一来,故事既不失通畅细致,也拥有了强烈的情感渲染,可说是集钗黛之优点为一身的佳作。

    内中许多细节,虽和焦顺记忆中的电影剧情不一样,但体现出的氛围却并无太多差池,足见两人已经把握住了故事的内核。

    焦顺正欲大赞特赞,却听林黛玉叹息一声道:“可惜不便与宝姐姐当面交流,有些地方到底还是转折的生硬了些。”公

    有吗?

    焦顺从头重又看了一遍,还是没能看出生硬在何处,但既然林黛玉都已经这么说了,若自己还是一味的称赞,岂不成了阿谀奉承之辈?

    当下微微颔首,指着其中一处严肃道:“确实如此,譬如结尾处这一段儿,倒不妨在XX死后切换视角,描写一下……”

    迫不得已,他自然只好又操起了文抄公的伟业,拿电影里一些经典桥段出来唬人。

    钗黛两个虽都是才女,通力合作也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要说短短几日编造出来的情节,就能整体超过后世的经典,却也是绝无可能的。

    林黛玉听完他那几处剖析替换,星眸中神光隐现,竟顾不得焦顺还在一旁,直接提笔在纸上勾画起来。

    焦顺见状,便默默绕到桌前为她研墨。公

    林黛玉就这么写了删、删了写,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将旧桥段替换成了新桥段,然后又从头到尾审阅了一遍,这才基本满意的站起身来。

    旋即忽然噘嘴道:“既有这样的好点子,上回我问时,你怎么还要瞒着我?”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临时想出来的。”

    焦顺恬不知耻的吹嘘着:“论文才我自然是不如你们两个,你要我凭空编造一篇文章,那我肯定是不成的,但有了这篇文章做基底,插入些曾经的见闻倒也不难。”

    说着,又道:“要我说,妹妹最大的问题就是闭门造车——若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倒罢,但这些事情你莫说经过,连见过都未见过,只凭道听途说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欠了三分实感。”

    林黛玉听了面露恍然,喃喃道:“是了是了,怪道我总觉得还不够好,凭我们这些自小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又如何能写出实实在在的东西?”

    焦顺就等她这句话呢,连忙问:“那要不要去外面采风?”公

    “采风?”

    林黛玉下意识反问:“怎么个采法?”

    “妹妹跟我来就是了!”

    焦顺说着,便喊雪雁将堂屋里的斗笠面纱取了来——那次骑着车子逛遍京城后,这斗笠面纱便被挂在了门后墙上。

    现如今再跟着焦顺外出,林黛玉自然不会觉得紧张,反而充满了跃跃欲试,接过斗笠直接扣在头上,边整理面纱系带,边问:“还是骑那辆自行车吗?”

    “我倒是想。”

    焦顺两手一摊,无奈道:“可你也知道,我前几天才遇到了刺杀,这时候再骑着车子招摇过市……”公

    林黛玉听了顿觉不妥,咬着下唇略一迟疑道:“那要不就先别出去了,去采风又不用急在一时。”

    “怕什么!”

    焦顺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便往外走。

    外面车夫老徐早已经自觉调转了车头,焦顺也懒得等他放台阶,半扶半抱的将林黛玉弄上了车,自己拿手一撑也利落的翻了上去。

    等在车上坐好了,见林黛玉依旧有些不安的样子,他又从座位底下掏出件银光烁烁的物事来,横着展示给黛玉道:“妹妹瞧这是什么。”

    “这是……”

    林黛玉仔细端详了一番,不太确定的道:“是手铳?”公

    焦顺肃然道:“确实是手铳,不过是我们工部新造出来的连发手铳,能够连续射出六枚子弹,有效杀伤距离十二丈【约40米】,中者非死即伤,可说是居家出游探亲访友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品。”

    前半段话听的林黛玉眉头微蹙,虽然明知道这是焦顺带来防身之用的,但她天性就不喜这些能伤人的凶器。

    等听到后半段时,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焦顺胳膊上捶了一拳,嗔怪道:“哪有把探亲访友和杀人越货放在一起说的?”

    “怎么没有?”

    焦顺将那左轮塞回座位底下,嬉笑道:“难道妹妹没听过曹孟德访吕伯奢的故事?”

    “那多半是后人杜撰,如何当得了真。”

    林黛玉见他已有预防,心下顿时也便轻松了不少,于是问:“你到底要带我去何处采风?”公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焦顺故弄玄虚,但其实林黛玉心下已有揣测,毕竟这《霸王别姬》的故事大多都围绕着戏班转,若要采风,自然离不开梨园。

    果不其然,马车驶出桃花巷不远,便进到了一处戏园子里。

    虽然提前猜中了,不过林黛玉对今天的采风依旧充满了期待。

    甫一下马车,便有班主领着两个相貌英挺的小生迎将上来,等瞧见还有位女眷再侧,忙又背着手示意两个小生止步。

    他倒不是怕年轻后生冲撞了贵人的眷属,而是担心贵人的眷属瞧见俊俏后生有所失态,平白惹得贵人迁怒。

    “给老爷太太请安了。”公

    班主陪着笑,独自上前拘谨的打了个千,然后便静等着焦顺示下。

    焦顺挽着林黛玉的柔荑,抬着下巴道:“我的人已经跟你们说好了吧?”

    “说好了、说好了!”

    一听这话便知道是正主无疑,那班主连忙道:“上午老爷您包场,下午我们照常做生意,但……”

    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才吞吞吐吐道:“但包场的钱照给不误。”

    包场的见多了,但包了场还让正常做生意的却是头回撞见——正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怪,若非来人一瞧就是贵人家的豪奴,他是真不想跟这样的事情沾边儿。

    “若是配合的好,爷这里还有赏呢!”公

    焦顺微微一笑,又反身从车上取下一套文房四宝来,吩咐道:“走吧,先带我们去后台逛逛。”

    好奇戏班后台的贵人不少,但这一上来就直奔后台,还拿着笔墨纸砚的,班主也是头回得见。

    再者,素来都说是唱的好看赏,哪有说配合的好有赏的?

    他心里头实在是不踏实,终于壮着胆子打探道:“不知老爷究竟有什么差遣,还望交代小的一句,小的也好照办。”

    “其实也没什么。”

    焦顺笑道:“我家夫人偶发奇想,打算写一篇以戏子为主角的白话小说,所以想问问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过的。”

    那班主听了这话,总算是了松了一口气。公

    如今市面上写白话小说的人不少,虽然女作者比较罕见,但这些贵妇人闲极无聊突发奇想,也算不得稀罕事儿。

    当下再无疑惑,只暗中派人叮嘱戏班众人,说归说闹归闹,那些太过腌臜下三滥的玩意儿,可不敢捅到贵人面前。

    于是林黛玉便在焦顺的陪同下,开始了这次的采风活动。

    起初她见满戏班都是男子,多少还有些畏怯,只能通过焦顺之口转述问题,待到渐渐适应之后便放开了,到后来更是专捡那搪塞遮掩处追问。

    而焦顺则退居幕后,负责给她研墨斟茶,以及在那些戏子们试图敷衍时,站出来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两人通力合作合作,直将一众戏子问的汗流浃背,说又不敢、不说又不甘,暗呼这比登台唱戏可累多了——当然了,在黄白之物的诱惑下,大多数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等到了下午,戏班正常营业。公

    焦顺又带着林黛玉前台后台来回游逛,将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直到入夜后返回桃花巷时,林黛玉依旧意犹未尽,后悔没带藕官这个懂行的一起来,导致有许多细节仍旧没能搞清楚。

    “且不急。”

    焦顺笑着宽慰道:“等你把这次采风的成果吃透了,咱们找个机会再来就是了——到时候另换一家,也瞧瞧不同戏班之间的区别。”

    林黛玉自是连连点头,虽然才从戏园子里出来,却已经开始畅想着下次采风的情景了。

    沿途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桃花巷。

    焦顺先一步跳下了车,林黛玉正等着摆好台阶,就被他一把扯将下来横抱在怀中。公

    林黛玉惊呼一声,下意识用手撑住焦顺的胸膛,问:“做、做什么?”

    焦顺冲着天边努了努嘴:“你瞧那月亮,明儿可就是中秋了。”

    林黛玉下意识看向天边的那轮明月,然后便想起了当初自己与焦顺的约定。

    似乎……

    已经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她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给攥住了,紧张的几乎难以呼吸,就更别说是做出选择了。

    这时忽又听焦顺笑道:“既是过中秋,今儿咱们也该好生团圆团圆才是。”公

    说完,抱着林黛玉径往堂屋闺房走去。

    林黛玉这才明白,他其实压根就没给自己留下选择的余地。

    若在一个月前,林妹妹或许会因焦顺的出尔反尔而恼怒,但现在么……

    罢了~

    她暗叹一声,撑在胸膛上的小手悄悄抓紧了焦顺的前襟——若是当初‘那人’也能这般蛮横霸道,又怎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

    两刻钟后。公

    抽空去梳妆打扮了一番的雪雁,匆匆回到林黛玉的闺房门前,却发现紫鹃正在门前垂手而立,一张瓜子脸红的彷如朱砂。

    雪雁满心的雀跃顿时消弭无踪,下意识脱口质问:“姐姐怎么在这里?!”

    紫鹃抬头看了她一眼,暗暗攥紧了衣角,颤声道:“今儿本就我是当值,倒是妹妹本不用再来的。”

    短短两句话,彼此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与觉悟,四目相对隐隐仿佛擦出了火花,一时屋内屋外皆是战云密布。

第706章 中秋【上】

    第二天天不亮。左

    小心翼翼将手腕从林黛玉颈后抽出,替代成枕头,焦顺这才悄默声的下了床,提着衣服蹑手蹑脚的推门到了外间。

    刚一出门,就见西墙下的罗汉床上,紫鹃和雪雁正隔着老远拥被而眠。

    他反手关好了门,走到罗汉床前轻咳了一声,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颤,然后都不等眼睛睁完全睁开,就急急忙忙趿着鞋站起身来。

    待看到焦顺就在时身前,她们慌忙又要见礼。

    这一看就是当丫鬟多年养成的习惯。

    “嘘~”

    焦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指着里间道:“别惊动了你们姑娘,让她再睡一会儿。”左

    说着,又将手里的衣服往前一递。

    雪雁当仁不让的接在手里,紫鹃则是默默点起烛火,然后两人便围着焦顺一通忙活,服侍他穿衣洗漱。

    这期间,紫鹃明显怏怏的兴致不怎么高,雪雁却是眉眼间隐带得意之色,仿佛刚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昨儿两人在门外对峙了许久,却一直未能听到里面有所召唤,雪雁初时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没得着,但却是曾经吃过见过的,总强过紫鹃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昨晚上,林黛玉也曾提议过让丫鬟进来侍寝,不过却被焦顺给拒绝了。

    说来虽仍未尽兴,但体验却着实不差,道理和王熙凤等同,那边儿是刁奴欺主,这边儿是后世万千人心心念念的红楼女主,都可以从最大的程度上满足男人的征服欲。

    再说了,这不正好给吉尔放个假,养精蓄锐以备来日中秋之战吗?左

    等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焦顺又去书房转了一圈,然后才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雪雁挥舞着手帕,直到马车消失在转角,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斜着旁边的紫鹃冷哼一声,二话不说自顾自的回了院里。

    紫鹃见状微微蹙眉。

    经过昨天的对峙,两个人的矛盾就此摆在了明面上,紫鹃倒不惧雪雁如何,却担心林黛玉知道自己急于献身,会生出芥蒂来。

    就这么心怀忐忑的回到堂屋里,却发现雪雁并不在客厅,且里间还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紫鹃急忙推门进了里间,果见林黛玉已经起来了,看神色似乎有些清冷,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紫鹃心中愈发打鼓,生怕雪雁已经告了自己的刁状,于是强作镇定的上前,边给黛玉整理衣袖,边试探道:“姑娘怎么起来了?焦大爷方才特意交代,说让您再睡一会儿呢。”左

    “我早就醒了。”

    林黛玉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等简单梳洗好了,便坐到梳妆台前心不在焉的挑拣着首饰。

    她确实早就已经醒了,只是头一回这般躺在焦顺臂弯里,让她总有些不自在,于是便没有惊动焦顺,只是默默地想东想西。

    而想的越多,就越是难以面对现实。

    毕竟若是倒回一年前,她是万万想不到会有今时今日的。

    倒也说不上是后悔,只是……

    偏在这时,焦顺又小心翼翼起身离开——今儿是中秋,他指定是不用去衙门当值的,那这么早离开,必是急着回家欢度春秋。左

    想到这里,林黛玉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孤寂感袭上心头,这才有了起床后的闷闷不乐。

    紫鹃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并不是自己的缘故,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边帮黛玉挑拣首饰,边提议道:“姑娘既然起来了,那我先去热一热昨天剩下的八宝粥……”

    “不急。”

    林黛玉选了支素钗插在云髻上,起身道:“我先去书房把昨天采风的结果整理一下,等忙完了再吃早饭不迟。”

    既然那股寂寥总是挥之不去,那便只能寄情于书本之间了——再与贾宝玉断绝往来之后,林黛玉本也已经习惯如此。

    只是等她来到书房,将昨天抄录下来的笔迹翻开,准备整理汇总一下,看看有那些能化用到《霸王别姬》的故事里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几排粗犷的文字:

    方才瞧你装睡装的身子都僵了,先活动活动筋骨再坐下写东西——另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就算再怎么羞怯不敢见人,也别指望我会主动避开了。左

    落款是个吐着舌头的卡通狗头。

    林黛玉的目光在那狗头上停留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面红潮又羞又喜,哪还见半点寂寥?

    书房门外。

    紫鹃和雪雁听到林黛玉的笑声,顿时都松了一口气,旋即对视了一眼,脸色又迅速垮了下来。

    …………

    焦家后院。

    就在紫鹃和雪雁暗里争风吃醋的同时,这边儿也牵出了一桩公案。左

    起因是晴雯抓到了玉钏偷吃太太的话梅,继而又在她屋里搜出些安胎用的药材、物件,便闹着要将这些赃物呈给史湘云过目。

    玉钏自然是不敢去的,先是软语央告,后见晴雯不肯放过自己,便急红了眼与她争吵起来——可毕竟是被拿住了把柄,所以很快就落了下风。

    这吵闹声一起,堂屋里香菱和红玉、西厢里银蝶都听了个真切。

    香菱急忙过来劝和,银蝶却只是外面竖着耳朵隔岸观火。

    至于林红玉,她见香菱去了也不济事,便急急忙忙去了前院厨房——盖因史湘云此时正带着邢岫烟和平儿,巡视午宴和晚宴的准备工作呢。

    其实这事儿邢岫烟和平儿早都布置妥当了,但史湘云毕竟是今年才嫁过来的新妇,该走的流程总要走一走。

    等到了厨房里,林红玉托人悄默声喊出了翠缕,将晴雯和玉钏的事情说了,又道:“我和香菱都劝不住,怕只有姐姐出面才成!”左

    翠缕实则年纪比红玉还略小些,但因是陪嫁大丫鬟,地位却是最高的。

    听说是晴雯拿住了玉钏的短处,她苦着小脸道:“这……我去了怕也不济事,倒不如先在太太跟前替玉钏分说分说,太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绝不会为了这等事而大动干戈。”

    眼见她说着,就要回厨房里禀报。

    林红玉登时急了,扯住她连声道:“姐姐莫急!要在别的时候倒罢,但这大中秋的倘若闹起来,岂不闹的太太和邢姨娘脸上无光?”

    听她说的有理,翠缕站住了脚,满脸的为难之色,显然是对脾气火爆的晴雯十分怵头。

    林红玉见状,凑到厨房里探头往里瞧了瞧,回头对翠缕道:“若不然,咱们把司棋姐姐请出来,玉钏是归她管的,且听她怎么分说。”

    翠缕一听这话如蒙大赦,忙拍手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司棋姐姐找来。”左

    说着,一溜儿小跑着进去,不多时便将司棋领了出来。

    待听完了前因后果,司棋不由柳眉倒竖,恼道:“好个不开眼的小蹄子,如何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若传扬出去,却让姨娘如何自处?!”

    说着,也不管翠缕、红玉如何,大步流星便往后宅赶。

    翠缕和红玉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回到后宅时,晴雯已经扯着玉钏出了东厢,玉钏脸上的妆都哭花了,一会儿哀求、一会儿怒斥的,看样子只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的什么。

    “做什么呢?!”

    司棋见状,当即叉着腰一声断喝。左

    晴雯原本正竭力拉扯,听她这一喝手上不自觉松了力道,反被玉钏拖着往回逆行了两步。

    她忙又加大了力道,同时转过头冷笑道:“姐姐问我?我倒正想问问你呢,你们两个平日里都在东厢,难道半点不知她做过什么?”

    早在大观园时两人便曾起过争执,当时司棋仗着身大力不亏占据了绝对上风,如今晴雯得了东厢的把柄,自然是要老账新账一起算。

    “哼~”

    司棋自然不会惧怕她这手下败将,当下道:“我若知道,还能等到今天?”

    说着,大步流星走到二人身前,扯起玉钏便往东厢里走:“在这里闹什么闹?走,跟我进去把话说清楚!”

    方才还能与晴雯斗个四六开的玉钏,在她手上却是全无防之力,小鸡仔似的被提进了东厢。左

    晴雯见状冷笑一声,也毫不犹豫的跟了进去。

    翠缕、香菱、红玉三个自也都紧随其后。

    等到了屋内,晴雯不等司棋开口便抢先道:“她偷吃太太的话梅被我抓了个正着,屋里又翻出了安胎的补药,证据确凿,姐姐还有什么好问的?”

    翠缕红玉都站在一旁不吭声,香菱犹豫了一下,却是怯生生凑到了司棋耳边,顶着晴雯不善的目光悄声道:“姐姐也知道的,她一门心思想要做姨娘,所以就变着法的想要沾一沾太太的喜气——除此之外绝没有别的意思。”

    玉钏也不傻,知道香菱必是在帮自己说话,忙也跟着争辩道:“我是私藏了些,不过都是一些断掉的参须之类的边角料,绝不敢克扣正经的补品!”

    “边角料?”

    晴雯闻言冷笑道:“你道太太用的东西都是便宜货不成?便就那几根参须,怕是卖了你也赔不起!”左

    司棋默然。

    玉钏的心思她如何不知?

    明明是家里头一个丫鬟,也是最早被老爷收用的,如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玉钏自然心有不甘,所以才急着想要抬姨娘。

    但她私自偷拿安胎的果脯、补药,也确实是罪证确凿不容狡辩……

    沉吟半晌,司棋忽然起身从西墙下的大花瓶里抽出了鸡毛掸子,然后大步流星朝晴雯走去。

    晴雯说是不惧,此时也不禁有些慌乱,退了半步梗着脖子质问:“你要做……”

    话说到一半,司棋已经将那鸡毛掸子递到了眼前。左

    “今儿毕竟是中秋,闹起来太太和姨娘都脸面无光,不如咱们先私下里惩戒一番,等过两天我再把事情禀给姨娘,让姨娘与太太分说,你看可好?”

    不等晴雯回应,她又把那鸡毛掸子往前递了递:“你觉得打多少下合适,就打多少下;觉得该打多重合适,就打多重!”

    晴雯看看那鸡毛掸子,再看看屋内众人的表情,一咬牙劈手夺将过来,恨声道:“你当我下不去手吗?!”

    说着,几步抢到了玉钏身后,抡起鸡毛掸子狠狠抽在了她脊背上。

    玉钏咬牙忍着没出声,旁边香菱却吓的低呼一声,旋见晴雯咬牙切齿又是几下,终于忍不住扑了上去,抱住晴雯哭喊道:“姐姐别打了,要打打我吧,那话梅就是我给她的!”

    翠缕和红玉也适时开口劝说,让她打几下就得了,后面该如何惩治应该留给太太定夺。

    晴雯喘着粗气沉默半晌,忽的一把将那鸡毛掸子掼到了地上,冷笑道:“好、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是好人,只我到哪里都是千人嫌万人厌的!”左

    说着,转头往外便走。

    “等等!”

    司棋却赶上去一把扯住了她,厉声道:“打都打了,怎么倒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似的?当着大家的面,咱们也别藏着掖着,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玉钏有错是不假,可要是仍在宝玉身边,你难道也会这样不管不顾的直接捅上去?!”

    “说来你到这家里也有两三年了,可你心里的怨气就从来没散过,睡里梦里都是怡红院!你说我们嫌弃你,可你摸着自己的心窝好生想想,到底是我们在排挤你,还是你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这番话说的晴雯愣怔当场,良久之后,她又迷茫的环视了众人一圈,然后低下头,失魂落魄而去。

    目送晴雯离开之后,司棋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头又狠狠瞪着玉钏道:“你今儿那也别去,就在东厢给我好生反省反省!”

    说完,却又嘱托香菱帮玉钏上药,并交代若是玉钏有什么不对,就赶紧告诉她,她也好差人去请大夫。左

    如此这般,一天云彩才算是散了。

    等到焦顺搂着史湘云回到后院时,丫鬟们个顶个都是喜气洋洋满面堆笑,就好像方才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第707章 中秋【下】

    虽是中秋,但这日一早王夫人还是带着宝玉、贾琏、贾环、李纨、王熙凤驱车赶奔王家。

    沿途她是满面倦容长吁短叹,原以为王仁被放出来后,多少总能分担一些治丧的事情,谁知他在大狱里吓破了胆,如今待在家中任事不理,就知道缠着姑姑姑父央告,希望能再走走宫中或者焦畅卿的门路,把他从这件事情里彻底摘出来。

    毕竟他如今只能算是假释,等发完丧具体如何,还要看上面怎么安排。

    贾政对此不胜其烦,这两天借口要在家主持中秋,干脆就没再来王家——但他这做妹夫的能躲,王夫人却不好躲,再说要是躲了,王家这边儿就更没人拿主意了。

    可她到底有些年纪了,如狼似虎也只在某方面,这一来二去的自然精力不济。

    无奈的叹息一声,正待闭上眼睛在车上小憩一会儿,忽听得前面闹哄哄人声鼎沸。

    她不由蹙眉看向了身旁的彩云,彩云连忙探出头去张望,片刻后回禀道:“太太,好像是顺天府的衙役在前面盘查,结果和人起了争执。”

    王夫人点了点头,就此不再理会。

    最近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从焦顺遇刺之后,皇帝盛怒之下接连下令查办江浙官员——尤其是曾在盐道海关任职的。

    天下官员有几个能经得起严查?更别说是这些担任过肥缺的官员了,因此一时人心惶惶,纷纷找门路托关系,希望能逃过或者尽早结束这次指向性严打。

    而最直接的办法,无疑就是找出行刺事件的幕后真凶,继而达到祸水东引的效果。

    所以这阵子顺天府和大理寺的门槛,都快被各级官员给踏破了,最终呈现的结果就是衙役们中秋也不能休假,被迫一条街一条街的走访排查。

    这且不提。

    却说等一行人赶到王家时,薛家母女早已经到了。

    薛蟠原也天天来,后来因见王仁落魄颓唐的样子,想到他原本趾高气昂,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便忍不住冷嘲热讽了几句,表兄弟两个险些在灵堂里动起手来,自此薛蟠便来的少了。

    王夫人这边正与薛姨妈寒暄,忽就见旁边宝钗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奇道:“怎么了?”

    宝钗也不答话,只越过王夫人看向了经棚的方向。

    王夫人会意,转头看过去,就见贾宝玉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经棚里,正双掌合十满面虔诚的,与一位身披锦斓袈裟的高僧大德谈论着什么。

    这不争气的孽障!

    王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忙让贾琏去喊他过来。

    贾环也自告奋勇的跟了去,等押着宝玉回来,便幸灾乐祸的道:“太太,刚才那位高僧还夸宝二哥有悟性呢。”

    王夫人瞪了这小坏种一眼,旋命贾琏带着他们兄弟两个去与王仁汇合,名义上是承担对外应酬的任务,实则就是想让贾琏看住这几个,免得他们生事——毕竟以王家如今的境况,也没几个会来登门吊唁。

    贾琏心事重重的头前带路,后面贾宝玉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都囔什么。

    贾环跟在后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不住又阴阳怪气道:“宝二哥当真厉害,那大和尚听说是什么寺里的主持方丈,多少没头发的还入不了他的法眼呢,偏宝二哥就得了他另眼相看。”

    贾宝玉还没开口,贾琏先回过头呵斥道:“浑说什么!这跟有头发没头发有什么干系?那些和尚不过是为了攀附富贵,随口说些好话哄人罢了,当不得真!”

    贾环一缩脖子,再不敢多话。

    贾宝玉也沉默下来,自从在运河上受了惊吓,他那一星半点奋发图强的劲头,登时就散了个七七八八,反而愈发向往出家人的与世无争清静无为。

    方才被那老和尚哄了几句,正颇有些心花怒放,只当自己真是慧根天定。

    如今经琏二哥这一提醒,他又有些拿不准了,自己到底是个有慧根的,还是顽石一块?

    若果真有慧根,自己是不是就能超脱……

    不对!

    他狠狠摇头,将即将放飞的理想重新压了回去,心道林妹妹还等着自己娶她过门呢,这当口自己怎么能出家做和尚道士?

    话说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苏州那边儿传回消息来?

    “琏兄弟、宝兄弟!”

    这时前面传来热切的招呼声,贾宝玉抬眼看去,就见王仁正小跑着迎上来,脸上满是讨好之色,全不见当初做太尉衙内时的倨傲。

    另一边。

    王夫人率众来到灵堂里,与王子腾之妻聊了些丧葬事宜,眼见她精神比自己还委顿,便留下李纨、王熙凤、薛宝钗几个小的支应着,自去偏厅与薛姨妈闲话。

    说了几句,她便话锋一转,道:“虽说有了变故,但十月二十六确实是成亲的好日子,依着我的意思,就没必要再往后推了。”

    因王子腾突然离世,两家一度考虑过把婚期延后,但看到贾宝玉方才的模样,王夫人却觉得这婚事万万不能再拖了。

    “不往后推了?”

    薛姨妈闻言迟疑道:“可这两个孝期叠在一起,若不推到明年春天,只怕会惹来非议。”

    时下死了外祖舅舅这样的外姓人,只需要守孝七七四十九天即可,只算日期,恰好与贾赦的守孝期前后脚结束,并不会妨碍到十月底的婚礼。

    但通常这样接连送走长辈的人家,都会把成亲日期推几个月,以免被人指指点点有违孝道。

    见她有些犹豫,王夫人忙找借口道:“我又何尝不想稳妥行事?只是我们家老太太近来瞧着不大好,若是今冬有什么不测,岂不又要迁延一年了?”

    “老太太身子不大好?!”

    薛姨妈吃了一惊,忙问:“老太太的身体一向不错,却怎么突然就……”

    “害~”

    王夫人不好明言是因为黛玉,只能含湖其辞:“还不是最近这些事情闹的,如今人已经有些湖涂了,时常说话不过脑子,脾气也大,连你姐夫也时常吃排头。”

    错非时间地点都不合适,薛姨妈说不得就要追问一句:你说的是哪个姐夫?

    说到姐夫……

    薛姨妈就想起先前焦顺曾断定,林黛玉肯定不会再回荣国府,既然如此,这桩婚事倒也还算说得过去,于是便也没再纠结婚期的事儿,转而和王夫人讨论起了成亲的种种细节。

    视线重新拉回灵堂内。

    王子腾之妻被劝着回屋歇息后,灵堂里剩下就都是年轻人,此时又不见外客,于是便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按照亲疏远近,王熙凤应该和妹妹凑成一堆儿才对,但她却拉着李纨远远的躲到了角落里,只留薛宝钗和王熙甯在前排闲话家常。

    在角落里的草席上盘腿坐下,李纨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熙凤:“说吧,这是又想挖了什么坑给我跳?”

    “瞧你说的!”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凭咱们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关系,我还能害你不成?”

    “呸~”

    李纨啐道:“好个没正经的浪蹄子!”

    “你正经、你最正经行了吧?!用起来也没见你嫌这嫌那……”

    “你到底有正事儿没?!”

    “有有有!”

    王熙凤这才收敛了玩笑,正色道:“我眼见是要跟着二妹妹去牟尼院养胎了,别的倒罢,只是放心不下巧姐儿,思来想去,还是托给你照料最为合适。”

    “这好说。”

    李纨想也没想便点头道:“正好兰哥儿最近功课紧,一个月都未必能回来一趟,到时候让巧姐儿搬到稻香村去,我们娘俩正好做个伴。”

    说完,她又忍不住质疑:“真要把二妹妹送去牟尼院,岂不等同是送羊入虎口一般?”

    “那又怎得?”

    王熙凤嗤鼻:“这都是她自找的,正所谓求仁得仁——怎么,你是舍不得,还是吃醋了?”

    “说正经的呢!”

    李纨白了她一眼,又发愁道:“她往后要是闹起来……”

    “那就让她闹去呗!”

    王熙凤不以为意:“老太太眼见已经湖涂了,到时二丫头在牟尼院待多久,还不是你婆婆和我婆婆说了算——哼,我家那个就不用多说了,你婆婆背后又是谁说了算,只怕还说不准呢!”

    “又胡说八道!”

    李纨其实隐隐也有揣测,但她却懒得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以前还想过跟你争一争,如今只求看顾好兰哥儿就成。”

    “有他干爹暗里照应着,你还担心个什么?”

    王熙凤说着,侧头躲开李纨抓过来的素白小手,又戏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要不要也揣一个,咱们好做个伴?”

    “呸~”

    李纨啐了一口,没好气道:“有珍大嫂跟你作伴还不够,偏还惦记着要拉我下水,也亏你方才还说自己没动歪心思呢!”

    听她说起珍大嫂来,王熙凤脸上露出些许鄙弃,不屑道:“何止是珍大嫂,我听说蓉哥儿媳妇也争着抢着要给她叔叔添个弟弟呢——最可笑的是,蓉哥儿非但没拦着,还几次三番亲自驾着马车送货上门呢。”

    她本来很是看不起无能狂怒,又不敢真个动手的贾琏,但了解了贾蓉的所作所为后,倒显得做叔叔的多少还有三份骨气了。

    只能说这荣宁二府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

    “还有这等事?!”

    李纨也是瞠目结舌,焦顺偷别人婆娘在她看来,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但这样上赶着送货上门的却还是头回听说。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

    “你啊你。”

    眼见王熙凤眉飞色舞还待描述细节,李纨哭笑不得的打断她道:“这一天到晚怎么净是琢磨这些事儿了?”

    “不然呢?”

    王熙凤摊手:“如今到手的银子飞了,家里也不用我管了,还不就只能图个痛快?”

    李纨蹙眉:“自请将银子充入国库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早递上去了。”

    王熙凤两手撑地,舒展着长腿撇嘴道:“听说江浙人被抄了家,二老爷怕的什么一样,只当这银子是烫手山芋,恨不得一早丢的远远的,都没等我哥哥放出来,就把自愿纳捐的折子递上去了。”

    “唉~”

    李纨叹息一声:“二老爷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府里莫说二十万两,只怕两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两万两?”

    王熙凤嗤鼻:“就两千两银子,都得靠举债才能拿的出来!”

    说着,她又屈指盘算道:“等到宝玉成亲,指定又是一大笔挑费,紧接着就是三丫头出嫁——她一个庶出,原也用不了多少,可如今府里事事依仗着那冤家,多少总不能太过寒碜。”

    “何况三丫头是去做兼祧,还有云丫头做比较,这就更节俭不得——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家早晚是要败落的,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在外面悄悄布置些产业,以防后患。”

    李纨正听的微微颔首,忽见她大半个身子探过来,目光灼灼的道:“不如你再拿些体己出来,咱们合着伙在外面置办些产业。”

    李纨往后一仰,没好气道:“我说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你是非把我的棺材本儿都骗干净不成?”

    “你哪有什么棺材本儿,过几年那都是人家兰哥儿的!”王熙凤说着,又挑她的软肋劝道:“你就不想着自己,总也该替兰哥儿着想吧?照这么弄下去,等到兰哥儿娶媳妇的时候,家里剩下的怕就只有欠条了!”

    李纨闻言默然,显然是有些意动。

    王熙凤忙又趁热打铁:“我又不是要亲自操持,届时让那冤家给咱们指条明路,咱们只乖乖等着分钱就是了——不说别的,连那谁都不看好的车行都能被他给盘活了,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纨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道:“那好吧,我便再信你一次。”

    王熙凤边欢喜,边忍不住撇嘴:“你这哪里是信我,分明是信他!”

    说着,又往李纨怀里掏了一把,嬉笑道:“说来我把巧姐儿交给你,也是帮你铺路搭桥呢——到时候你带孩子去瞧我,不就正好能与那冤家……”

    “呸~”

    李纨一把将她的手拍开,啐道:“少在这儿占了还便宜卖乖。”

    顿了顿,又忍不住感慨道:“如今不比以前,二丫头和妙玉都在庙里,到时候还不是僧多粥少……”

第708章 明争暗斗

    【今儿有点不在状态……】颋

    隆源六年的中秋仿佛是个分水岭。

    在中秋之前,刚刚诞生的新儒学派还只能算是星星之火,且还是在各方力压之下奄奄一息的星星之火。

    但在中秋之后,形势却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先是有几家报纸悄然转变了风向,开始竭力鼓吹新儒的必要性,并试图将那些从旧儒改换门庭的人,定性为‘继往开来的殉道先驱’,而不是什么儒生之中的叛逆。

    为了证明这一点,这些报纸甚至还特意刊载了大量科普文章,客观评价了乌西国的工业革命成果,欧罗巴各国迅猛发展攻城略地的现状,乃至于对未来工业科技的畅想。

    拜此所赐,原本还只是在官场士林中流传的新儒学说派,终于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大众面前。

    首先引来的,自然是旧儒文人铺天盖地的指摘斥责,很多旧儒势力控制之下的报纸,甚至不惜为此临时增刊,对吹捧新儒的文章逐字逐句的批判。

    而这期间最有煽动力的批判,就是‘新儒崇洋媚外’之说了——鼓吹洋夷的法子,贬低祖宗的成法,这不是崇洋媚外又是什么?颋

    也正是从这篇文章之后,无数报纸也纷纷调整输出角度,开始针对这一点进行集火。

    随着舆论进一步法发酵,民间也开始广泛讨论此事,并渐渐的将新儒与汉奸联系到了一起。

    毕竟这年头老百姓——尤其是京城里的老百姓,骨子里大多都存了天朝上国的子民自傲,看不起蛮夷那是根深蒂固的老传统了。

    就算前几年水师打输了,铁甲舰长驱直入北上天津卫又如何?

    当年鞑子还不是冲进山海关夺了大明的天下?

    可这难道就意味着鞑子的东西,比咱汉人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好?

    老虎豹子还能吃人呢,也没见谁上赶着做禽兽去!颋

    偏那些什么新儒上赶着吹捧洋夷,这不是崇洋媚外的汉奸又是什么?

    …………

    九月二十八,焦府后宅。

    将厚厚一大叠报纸放在炕桌上,焦顺闭目按压起了两眼之间的晴明穴,虽说煤油灯的亮度和稳定性都要超过一般的蜡烛,但像这样长时间阅读报纸,还是给眼睛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琢磨着近几日的得失。

    旁人不知就里,或许还会奇怪新儒为何突然如此高调,但他焦某人心里却跟明镜也似的,这必是王哲通过皇帝对行刺案的态度,窥出了新儒堂皇登场的机会——甚或是直接获得了皇帝的暗示,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但想摘他焦某人的果子哪有那么容易?颋

    估计那些焦头烂额的新儒做梦也想不到,那篇抨击新儒‘崇洋媚外’的文章,其实就是焦顺亲自定调,再由探春主笔写出来的。

    毕竟那些数据论断,有很多都是直接从大公报上摘抄下来的,即便是崇洋媚外,那也是工学一脉先崇洋媚外的。

    正常逻辑下,谁能想到有人会主动往自己脸上抹黑的?

    但焦顺偏偏就这么做了。

    大公报只是大公报,又不能代表他本人的言论。

    经历过后世舆论战洗礼的焦某人,在公开场合可从来没有吹捧过洋夷——唯一能在这方面抓住他话柄的,也就是皇帝本人了,可若是皇帝要针对他,还用得着用什么‘崇洋媚外’的理由?

    所以即便新儒反咬一口,他也有把握能置身事外。颋

    更何况新儒还未必敢这么做,毕竟文人对抄袭这种事情,历来是要比一般人更为排斥的,何况新儒摆明车马是要压工读生们一头,又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抄袭了大公报的数据、论断?

    所以在焦顺的研判当中,新儒大概率只能硬抗过这一波舆论攻势。

    谁让他们想要摘桃子呢?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嘛!

    如果王哲的新儒学派挺不过去这道坎,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勉强挺过去了,有这层‘崇洋媚外’的DeBuff在,新儒学派想要发展壮大也会备受掣肘。

    至于工学会不会受到波及……

    只能说地位低有地位低的好处,没有人会以同样的道德水平去评价文官和匠官,更没人会觉得匠官学些洋夷的手艺,就能造成什么天翻地覆的影响。颋

    所以就算是被波及,也不会似新儒这般千夫所指。

    总之,眼下焦顺要做的就是再添一把火,将新儒学派彻底绑死在这个耻辱柱上。

    该用什么法子呢?

    要不要干脆找人搞一篇针对性的街访记叙?

    貌似这年头还没有类似的撰稿方式,大多都是记叙文、议论文,最多摘录上几句知名人士或者朝廷官员的言论。

    这时平儿端了参茶进来,轻轻放在炕桌上,顺势跪坐在罗汉床头,伸手替焦顺按摩眼眶周围的穴道,同时柔声问:“老爷若是乏了,我让人去把香菱请来,让她读给老爷听?”

    “算了吧。”颋

    焦顺闭着眼睛摆摆手,然后驾轻就熟的丈量着她的心尖道:“该看的也都看过了,剩下千篇一律不看也罢——再说了,湘云最近都睡的早,万一惊动了她也不好。”

    平儿早被他揉的骨头都酥了,自是说什么应什么。

    …………

    就在焦顺琢磨着继续加油添醋的时候,荣国府内,探春也同样在翻看着报纸上的文章。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操纵舆论了,但看到新儒学派因为自己一篇文章,彻底沦为了众矢之的,三姑娘内心深处还是生出了浓浓的成就感。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即便自己不能像男人那样站在前台,也一样可以再幕后搅风搅雨!颋

    她不住翻看着那些文章,幻想着写文章的人被蒙在鼓里,只能在方寸间闷头乱撞的模样,只觉心下异常的充实畅快。

    直到夜深人静,侍书再三催促,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那些报纸,边洗漱边还不忘嘱咐,再有增刊的报纸务必尽早买回来给她过目。

    然而……

    转过天一早增刊出来的报纸,以及上面的文章,却是探春始料未及的。

    虽然九月二十九上午增刊的报纸约莫有六七家,但真正引起关注的却只有一家,那就是通政司发行的‘夏报’。

    而上面通篇累牍的,都是在为新儒站脚助威。

    探春看罢眉头紧锁,心知这必是皇帝亲自下场,否则即便是王哲不顾体面亲自下场,怕也难以让夏报为其张目。颋

    这一来,事情只怕就不好办了。

    也不知道焦大哥有没有看到这份报纸,又有没有想到应对之策。

    …………

    焦顺自然也是一早就注意到了夏报的增刊文章。

    不过他却没时间细究这背后的意义,更没时间想什么应对之策。

    因为刚拿到报纸不久他就得了通知,说是王哲王阁老准备亲临工学视察,如今已经在半路上了。

    报纸刚增刊,王哲就上赶着去工学,这是要去耀武扬威,还是另有所图?颋

    焦顺一时也揣摩不透,但既然是堂堂阁老亲临视察,他这个工学祭酒肯定是要前往陪同接待的。

    于是忙不迭从工部转奔工学。

    等赶到时,司业陈铭举早已经狐假虎威的,在大操场上集合了全校师生,只等着王哲发表重要讲话。

    焦顺见状,也便没有声张,悄悄寻了个僻静所在,静等着聆听王哲的讲话,好借以剖析出他此行的目的——至于拦着不让王哲当众宣讲,那是压根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一身朱紫贵气的王哲很快便出现在了主席台上,从陈铭举手上接过铁皮大喇叭的时候,甚至还顺势开了句玩笑,下面也适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不过这捧场的人数并不怎么多,且基本都是科举出身。

    接下来王哲先是肯定了工学从建立至今的成绩,然后很快话锋一转,表示格物致知也是儒家先贤所倡导的,因此工学本也该归于儒学之下!颋

    这话引起的震动,可比先前剧烈多了。

    下面议论的声音汇集到一处,几乎压盖过了王哲的宣讲。

    焦顺因离着远些,更是难以听到王哲后面说了些什么,他下意识往主席台靠拢,约莫行初十数步才又隐隐约约听到王哲道:“你们祭酒大人曾上书陛下,建议工学仿照国子监设立专门的荣誉虚职,我看这个提议就很好嘛,一来可以广纳贤才于工学,更好的传道受业解惑;二来也可趁机甄别出其中的专才、干才,以备朝廷不时之需。”

    啧~

    这几乎就是图穷匕见了!

    他显然是想让自己临时拼凑出来的所谓新儒,凭借理论文章上的优势,抢先占据高地。

    不过让焦顺更为警惕的是,这事儿他只跟皇帝说过,且说的是徐徐图之,等到工读生们逐渐崭露头角,需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再拿出来不迟。颋

    但现在……

    皇帝是已经把工学卖给了新儒,还是打算来个分而治之?

    不管是哪一样,皇帝为了能更快的推广工业革新,选择接纳新儒,肯定是确凿无疑的事情了。

    工读生们倒未必能琢磨的这么深,但也能大致能猜出新儒学派鸠占鹊巢的想法,于是台下愈发哗然。

    焦顺见状,遂深吸了一口气,在台下一片哗然之际,大步流星的走到主席台前,冲着上面深施一礼,扬声道:“阁老高义!”

    说着,转过身面向操场上的近千工读生。

    几乎是转瞬间,原本还人声鼎沸的操场上就变得针落可闻。颋

    不仅仅是工读生和工科训导、助教们,就连科举出身的官吏也下意识屏气凝神——当然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敬畏焦顺,但再想改正也已经晚了。

    王哲在台上看到这一幕,眼中不由闪过些许忌惮之色,他早听说焦顺在工学威望极高——尤其是在第二期工读生,一多半进入到了通政司成为预备官吏之后。

    但道听途说又怎及得上亲眼所见?

    焦顺环视众人,朗声道:“在工学设置荣誉虚职确实是我的想法,不过因为担心阻力太大,一直都没有正式提交朝廷,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说着,抬起胳膊指向了主席台上的王哲:“有王阁老在,我工学必能突破重重阻碍,做到唯才是举、做到公平公开!”

    他顺势再次冲着王哲深施一礼:“下官不日,便会将恳请朝廷设立工程院的提案呈送到内阁,届时还请王阁老不吝斧正。”

    王哲既然能当众提出这件事,这工程院提前设立,多半是没法避免了。颋

    既然如此,眼下还能争取的就是入选工程院的条件了。

    皇帝要的是能尽快推行他的雄伟大计,将新儒纳入进来是出此考量,那只要自己设立的准入标准,比新儒的标准更加符合这个大前提,那就有很大的可能争取到一定的主动权。

    而有着后世见识的人,或许在聪明才智、人情世故上比不过王哲这样的顶尖政客,但在‘创新’制度上,焦顺却自认绝不会输给对方!

    只要具体框架仍是自己搭建出来的,到时候即便不能完全阻止新儒进入工学高层,至少也能给工读生们提供一定的晋升之机。

    至于再之后是鸠占鹊巢,还是近墨者黑,那就各凭本事了。

    与此同时,王哲低头看向正对着自己行礼的焦顺,心中也大致猜测出了对方的想法。

    但王哲心底同样是胸有成竹,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搞出了新儒学派,但王哲从来不认为儒学比不上工学,之所以会工学会渐渐起势,完全是皇帝不顾体统下场拉偏架的缘故。颋

    如今他所创立的新儒正中工学缺乏‘高端人才’的软肋,即便焦顺还想要设法抗争,但在没了皇帝的偏帮之后,初出茅庐的工读生们,又怎会是儒生的对手?

    至于那些年长的匠人……

    王哲方才就已经观察过了,基本上都是暮气沉沉畏首畏尾,与自己往日所见的那些胥吏,并无多少区别,指望着他们能对抗自己精心纠结起来的新儒,那绝对是痴人说梦!

    既然稳操胜券,自己又何须与这焦顺斤斤计较,只需摆开堂堂之阵赢他便可。

    基于这样的心理,高高在上的王哲露出了高高在上的微笑,捋须颔首道:“老夫早闻焦祭酒不学有术,想要见识一二,偏焦祭酒又一早得了密折专奏之权,每每直呈宫中,并不经内阁审议,如今有此机会,老夫倒要认真领教领教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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