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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议赖大牵出‘母女情’

    返回头再说来顺。

    他辞别母亲回到轮胎小院,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自家老子回来。

    眼见到了饭点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打探打探消息,来旺才终于木着脸回到了院里。

    “爹!”

    来顺连忙迎了上去,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自家老子用眼神拦了下来。

    他心领神会的跟在来旺身后,一起来到西北角的双人卧室里,这才开口追问究竟。

    “能怎得?”

    来旺嗤鼻一声,歪倒在自己的床上,一边捶着大腿一边道:“左右不过是一哄二吓罢了,咱们这位老爷倒是个‘实诚人’,摆明了是奔着银子来的,半点都不遮掩。”

    来顺见状,忙上前帮他捏拿。

    来旺就干脆在床上躺平,舒坦的哼哼了几声,这才又叮咛道:“估计从我这儿讨不了好,就该打你的主意了——你如今也出息了,别的我倒不担心,只有一桩,可千万别犯那倔脾气,当面去顶撞老爷太太!”

    来顺一边显摆前世在洗脚城剽窃来的手艺,一边回道:“您也说我出息了,这些道理难道还能不懂?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这么忍着,怕也不是个事儿。”来顺边捏边道:“咱家本就打定主意要低调行事,这再三番五次被他找衅,府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怕是又要把咱们当成软柿子了。”

    “这应该不至于吧?”

    来旺闻言皱起了眉头,却也并未全盘认同儿子的说法,反是摇头道:“这府里说到底是老太太做主,咱们这位老爷又素来不得宠,哪边轻哪边重,明眼人应该都能拎得清。”

    顿了顿,他又瞥了儿子一眼,半是警告半是劝说道:“那毕竟是老爷太太,连二奶奶都得忍着,难道咱们还能硬顶回去不成?”

    啧~

    自家老子果然不是个好忽悠的。

    来顺略一犹豫,干脆把话又挑明了些:“硬顶肯定是不成,不过咱们也不能总这么忍着,依着我的意思,不如找个人来杀鸡儆猴!”

    “什么意思?”

    来旺一骨碌爬起来,目光灼灼盯着儿子:“你是不是早就选好要杀哪只鸡了?”

    “这……”

    来顺讪笑着,避开了这个问题,答非所问的道:“我还是觉着,当初透露消息给太太,让她跳出来搅局的,多半就是那赖大。”

    来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意识反驳道:“咱们又没证据……”

    “有些事儿,就不能讲什么证据、道理!”来顺断然道:“二奶奶需要出一口闷气,咱们也要显一显雷霆手段,免得被人当成软柿子!”

    说完之后,见自家老子仍是不大认同的样子,忙又补了一句:“再说您别忘了,那茗烟、邓好时连着两回要害我,咱们要是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难保不会有第三次。”

    顿了顿,又沉声道:“说不定连老爷也会掺和进来,到时候再想反抗可就晚了。”

    来旺听到这里,脊梁又挺直了几分,却依旧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咱们若和赖大针锋相对,他岂不是更要和老爷太太联起手来?”

    “那也好过这么窝窝囊囊又提心吊胆的!”

    来顺霍然起身,慨然道:“现在二奶奶憋着一口气,那邓好时又正巧有现成的把柄,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拿赖大的心腹立威可就难了!”

    “你说的果然是那邓好时。”

    来旺叹息一声,无奈道:“可那潘又安已经逃了,你现在再去指证他……”

    “正因为潘又安已经逃了,我这时候出来指证,才更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来顺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忙又补充道:“再者说了,只要计划得当,说不定还可以把赦老爷推到前面,这样一来就不怕他们合伙算计咱家了!”

    说着,将自己刚刚想到的法子,简单节要的叙述了一遍。

    不过来旺听后沉默半晌,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让儿子去冒险,微微摇头:“还是容我再想想吧。”

    说着,又躺回了床上。

    …………

    与此同时。

    宁荣前巷一栋二进宅子里,林之孝的妻子刘氏,也正气哼哼的歪在床头。

    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噤若寒蝉的侍立在旁,直到看见林之孝从外面进来,这才如蒙大赦的迎了上去。

    “大娘自晌午就不吃不喝的,您看……”

    林之孝抬手止住那丫鬟的倾诉,又顺势指了指外面。

    那丫鬟立刻知情识趣的退了出去。

    林之孝这才来到床前,端起托盘里尚有余温的鸡汤,劝道:“你多少吃些……”

    “我哪里吃的下?!”

    刘氏猛地坐起身来,捂着额头的湿毛巾,咬牙切齿的质问:“那赖大到底什么意思?咱家素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结果就换来这等下场?!”

    刘氏素日里也是个温吞脾气,这骤然来了个河东狮吼,倒把林之孝吓了一跳。

    他往后退了半步,把那鸡汤放回托盘里,这才连忙劝道:“你嚷什么嚷?快小声些!”

    说着,又转身到了外间,确认那小丫鬟已经走的远了,这才连关了两道门,回到妻子身边。

    “我方才去见过赖大了。”

    林之孝苦着脸道:“许是闹了误会,前些日子那锅炉房的事儿,不是闹的风言风语么?我听他那话里话外的,像是因这个怀疑上咱们了。”

    刘氏闻言呆愣了一下,随即脱口问道:“真是你做的?!”

    “怎么可能!”

    林之孝急道:“那锅炉房亏了赚了,跟咱家有什么干系?我吃饱了撑的去传这闲话?!”

    顿了顿,再次劝慰道:“既是误会,等我想法子和他说开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过去了?怎么过去?!”

    刘氏怒问:“事情都定下来了,他难道还能让玉儿从三等丫鬟,再升回一等丫鬟?!”

    “这、这怕是……”

    “那这事儿就过不去!”

    刘氏把头上的湿毛巾扯下来,狠狠掷到丈夫怀里,咬牙道:“就算你能过去,我也过不去!”

    “那你能怎得?”

    林之孝接住毛巾,摊手苦笑:“事到如今,除非是老太太或者二太太发话,否则谁能让玉儿从三等丫鬟,直接升到一等丫鬟?”

    刘氏一时无言以对,又不肯就这样服软,直憋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爹回来了?”

    过了半晌,就听外面传来略带童稚的嗓音。

    紧接着林红玉自外面推门进来,见父亲手里捧着毛巾,便上前重新沾湿了,给母亲裹回头上。

    同时笑着劝道:“娘,您就别生气了,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要我说做个三等丫鬟也挺好的。”

    “好什么好?!”

    刘氏有心再次扯下那毛巾,可终究没舍得冲女儿发火,只愁眉苦脸道:“你自小不说当个千金小姐养着,却也从来没干过什么粗活儿,这一下子成了三等丫鬟,又怎生受的了?!”

    “娘,别人受的了,我自然也行。”

    林红玉说着,又正色道:“再者说了,我听说那宝二爷心性未定,先前因个小事就撵了身边的大丫鬟,我要真顶了一等丫鬟的缺,还不得整日提心吊胆的?”

    “就是、就是!”

    林之孝听的老怀大慰,也忙插话道:“你瞧咱们玉儿这话,倒比你这当娘的还明事理呢!”

    刘氏本来也正欣慰于女儿的乖巧体贴,可听丈夫这一说,却又立刻火冒三丈,愤然道:“正因为咱家玉儿懂事,才更不该被他这般糟践!”

    顿了顿,又质疑道:“依我看,什么怀疑咱家煽风点火,他分明就是怕我玉儿,抢了他那外甥的风头!”

    “这……”

    林之孝也无法否认这种可能,却不愿再深究下去,于是又端起饭碗劝道:“你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吃什么吃?!”

    刘氏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要不是你这么窝囊,他敢这么欺负咱家?怎不见他作践那姓吴的去?!”

    “你就少说几句吧。”

    林之孝无奈道:“赖家如今掌着东西二府,我明着说是个二管家,可真要摆在台面上,又怎能跟人家相提并论?”

    “哼!”

    刘氏气的转身背对着他,闷声道:“他赖大难道还能只手遮天不成,我就不信这府里没人治得了他!”

第46章 智来顺一箭三雕、贪贾赦自愿入彀

    【5800字二合一,明天睡个懒觉。】

    转过天到了腊月十八。

    那杨氏踌躇犹豫了一晚上,终于鼓足了直面来顺的勇气。

    这日一早办好交接后,她并没有急着回宁荣巷,而是悄悄守在了轮胎小院门外,只等着来顺出门落单时,便将其拦下讹诈一番。

    说来倒也巧了。

    来家父子自住进这小院后,昼夜都在院里当值,甚少有外出的时候。

    偏偏这日上午,来顺突然得了封密信,却是倪二约他去兴荣里见面,谈一谈向贾瑞讨债的事儿。

    来顺这段日子虽没什么大开销,可兜里的银子还是降到了个位数,听说是倪二约见,自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赴约。

    而杨氏见他独自外出,忙不迭紧跟在后。

    眼见到了处僻静所在,杨氏正待紧赶几步拦住来顺,不想斜下里却有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啊!”

    杨氏被吓的险些瘫在地上,转头看时,却竟是丈夫秦显!

    “你这是怎得了?”

    秦显也被妻子的反应吓了一跳,狐疑道:“都这时辰了,你还不赶紧回家,在府里瞎转悠什么呢?”

    “没、没什么!”

    杨氏见是丈夫,先是心虚不敢正视他,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曾把身子给那来顺,有什么好心虚的?

    当下把清瘦却保熟的身子挺直了,绷着脸反问道:“我这正要回去呢,倒是你,不在仪门当值,却跑到这边作甚?”

    “这不是听说大哥回来了么!”

    秦显是个粗疏性子,听妻子反问,登时就忘了方才的异样,愁眉苦脸的抱怨道:“我这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又安的事儿呢——对了,你回去记得告诉嫂子一声,晚上也好给大哥接风洗尘。”

    先前潘又安去寻秦翊拿主意时,秦翊就已经跟着周瑞去城外了,却是直到这时才刚回来。

    杨氏一面应了,一面用眼角余光扫量,可前面却哪还有来顺的影子?

    再加上遇到了丈夫,她心里毕竟有些不踏实,于是就悻悻的回到了家中。

    …………

    再说来顺。

    他自角门出了荣国府,就见那南墙下停着二十几辆板车,上面满满当当的也不知拉了什么。

    来顺心下虽有些好奇,可毕竟急着去见倪二,也就没顾得上打听。

    于是径自顺着长街到了西街口,又转入兴荣里第三条胡同。

    就见那狭小的弄堂里,早有个粗豪的身影恭候多时。

    “哥儿来了。”

    没等来顺走近,倪二就急忙迎了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捧出个荷包来,讪讪道:“哥儿这头回交代差事,按说我该咬死了,把那银子全都追回来才是,可偏偏……”

    他摇头叹了口气:“那瑞大爷如今病的不轻,贾司塾又日日守在跟前,实在是不好威逼过甚,现如今也只讨回来十几两银子。”

    来顺当着他的面,把那荷包里的银子倒出来,略略一盘算,约莫能有十七八两的样子。

    “倪二哥辛苦了,这银子我原本就没指望要回来,如今能有十几两入账,也多亏了倪二哥尽心尽力。”

    来顺一面说着,一面捡出两块散碎银子,硬是塞回倪二手里:“总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这些算我请倪二哥吃酒了。”

    “使不得、使不得!”

    倪二急忙推脱,可来顺执意要给,最后他只好收下了那二两多银子,又拍着胸脯保证,下回来顺再有什么任务铺派,他绝对办的漂漂亮亮。

    “对了。”

    把那荷包拢进袖筒里,来顺忽然想起个事儿来,好奇的打探道:“这几天是不是有个什么道士还是和尚的,跑去给贾瑞治病,还特地留下了一面镜子,说是能救贾瑞的命?”

    “和尚道士?镜子?”

    倪二露出茫然之色,摇头道:“他家倒是请了几个大夫,可却没见有道士和尚登门,更没听说有什么能救命的镜子。”

    说着,他疑惑的反问:“哥儿,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许是我听岔了吧。”

    来顺颇有些失望,原本他还想着能在这个世界里,遇到什么陆地神仙奇珍异宝呢。

    或许是时候未到?

    又或许这个世界是无魔世界,原书中那些神神鬼鬼的,就都被自动屏蔽了?

    遗憾的辞别了倪二。

    来顺在半路上,把新得的银子和自己的积蓄合在一处,发现竟有二十五两之巨,不由得又起了‘剁手’的心思。

    想着这几日太忙,也没去探视过焦大,若他的病已经好些了,倒正好可以带他去鼎香楼兑现承诺。

    说到承诺……

    来顺就又想到了司棋身上,可惜自家老子直到现在,也不愿意和赖大起正面冲突。

    否则去鼎香楼吃完驴三件,就可以趁热乎……

    “来管事!”

    正习惯性的饱暖思那啥,把守院门的王家小厮就迎了上来,悄声道:“您小心些,府上大老爷又差了人来,这回说是要单独找您过去问话呢。”

    因都是‘娘家’自己人,王熙凤和贾赦之间的明争暗斗,自然也就没刻意瞒着他们,故此这守门小厮才会主动提醒。

    来顺听了这话,却是不惊反喜。

    向那守门小厮道一声谢,就匆匆回了轮胎小院。

    到了偏厅——正厅被用来当临时厂房了——就见自家老子正陪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说话。

    那小厮早等的满脸不耐,可又不敢冲来旺宣泄,只能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就像是屁股裂开了似的。

    眼见来顺从外面进来,那小厮立刻一跃而起,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可算是回来了,走走走,赶紧跟我去见老爷!”

    “劳烦再稍等片刻。”

    来顺冲他微微一颔首,然后就转头对自家老子道:“爹,我有话要跟您说。”

    “这怎么成?!”

    那小厮急赤白咧的道:“老爷等的久了,若是怪罪下来……”

    “我自会主动请罪,绝不会连累到你。”

    来顺随口顶了他一句,就拉着自家老子到了外面廊下。

    “爹!”

    他压低了嗓子,郑重道:“这上赶着的机会,咱们可不能再犹豫了!”

    司棋那边儿就给了三天时间,当时也没确定是当天开始算,还是今儿开始算,要从当天算起,明晚之前可就得兑现承诺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来旺虽不知道儿子藏了什么心思,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狐疑。

    不过他也没有深究,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一咬牙道:“罢了,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今儿咱们父子就搏它一搏!”

    来顺大喜。

    当下父子二人又计议了一番,然后开始分头行事。

    来旺自去寻王熙凤助阵不提。

    却说来顺跟着那小厮,先绕到了东跨院里,又来至贾赦的书房门外。

    “你在这儿候着,我去里面禀报一声!”

    那小厮说着,就躬着身子跨过了门槛。

    其实也没什么好禀报的,来顺站在外面就能清楚的看到,贾赦和邢夫人都在厅中等候。

    相对应的,那夫妇二人自然也已经看到了来顺。

    因此那小厮刚一进门,还没等开口说话呢,贾赦就不耐烦的摆手道:“磨蹭什么,赶紧让他进来就是了!”

    那小厮只得又转回头招呼来顺。

    来顺进门后躬身施了一礼,口称‘老爷、太太’。

    话音未落,贾赦就冷笑道:“怎么耽搁这么久才过来,莫非老爷我还请不动你了?”

    “老爷言重了。”

    来顺不卑不亢的道:“小的方才出府办了件差事,回来才知道您派人传我。”

    “哼~”

    贾赦哼了一声,倒没再追究这个,而是皮里阳秋道:“听说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又曾上过蒙学,想必也知道些人伦——我且问你,为何自古至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

    呦呵~

    这出了名无理搅三分的大老爷,竟还主动讲起大道理来了。

    不过来顺又怎会轻易被他难住?

    当下笑道:“究竟是为什么这样,小的也说不明白,不过既然沿用了这么些年,必然是有些道理的。”

    贾赦原本还等着他反驳,或是哑口无言呢,谁成想他竟认下了这套说辞。

    当下精神一振,正要据此要求来顺投靠自己,不要坏了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惯例。

    不想来顺又补充道:“就譬如说我们奶奶和二爷,现如今二爷奔波在外,我们奶奶照应着府里上下,这不正是男主外女主内么?”

    “呃……”

    贾赦登时被噎了个半死。

    他光想着自己是男人,王熙凤是女人,正该遵循男主外女主内的惯例,却忘了自家儿子才是王熙凤的男人。

    如今贾琏奔波在外,王熙凤守着家里,不也正应了男主外女主内的说辞么?

    贾赦一时憋的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才又冒出句:“你们这些狗奴才若是在外面闯了祸,难道还能指着你们奶奶抛头露面,亲自去衙门往外捞人?!”

    这话摆明了是在说,他贾恩侯可以亲自引入官方势力插手,而王熙凤身为内宅妇人,却没那么方便救人。

    不过……

    这翁媳斗法,贾赦却只能动用这种盘外招,显然是在府里奈何不得王熙凤。

    其实他要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老老实实帮着把这买卖撑起来,届时难道还能少得了他应得的那份?

    偏他夫妇非要狮子大张口,弄得双方互为仇雠。

    心下腹诽着,来顺嘴上继续见招拆招:“老爷放心,我爹头一天到那院里,就跟下面人定好了规矩,就算是太尉老爷派来的,也一样要安分守己。”

    顿了顿,见贾赦似乎没有听懂,又着重补充了一句:“否则就算二奶奶不张口,我爹也能把官司打到太尉老爷面前!”

    这下贾赦终于听明白了,这分明是搬出了王子腾和自己打对台!

    “大胆!”

    他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可张大嘴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来顺一番话滴水不漏,表面上完全是在顺着自己说话,毕恭毕敬的没有半点冒犯之处。

    他鼓着一张老脸,癞蛤蟆似的瞪着来顺,竟是就僵在了那里。

    好在旁边还有个邢夫人在,见丈夫一时哑口无言,忙开口提醒道:“老爷,九月里那事儿……”

    “对对对!”

    贾赦这才还魂,又拍着桌子喝道:“听说你九月里,曾醉闯内宅被守夜的拿住?这等贪杯误事的狗才,怎当得起重任?又好意思说什么安分守己?!”

    得~

    这回又找起旧账来了。

    来顺暗暗翻了个白眼,嘴里依旧恭顺的解释着:“小的起初也是惶恐得紧,曾几次想要推脱,可二奶奶执意抬举,又说是老祖宗的意思,小的也就只能加倍用心,回报老祖宗和二奶奶的赏识了。”

    这个问题,原本是贾赦准备的杀手锏,那曾想竟又被来顺轻易搪塞了过去。

    贾赦的脸色不由得愈发难看,正想着还有什么法子,可以难住眼前这滑不留手的小子,一旁的邢夫人倒恼了。

    “哼!”

    就听她冷笑道:“你倒是牙尖嘴利的紧!莫非以为得了老太太赏识,老爷就奈何不得你了?!”

    这话说的却是大失水准,直接把贾母和贾赦放在了对立面上,岂不是更令贾赦下不来台?

    再说了,若传到贾母耳中,岂不平白要吃一场挂落?

    故此没等来顺回话,贾赦就先沉着脸呵斥道:“胡说什么呢!老太太看重的人,我又怎会刻意为难?”

    说着,横了邢夫人一眼,悻悻的坐回了椅子上。

    邢夫人自知失言,忙用帕子掩了樱桃,讪讪的不敢再胡乱插口。

    看来,那日她去靶场闹事,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书房客厅里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贾赦才终于又缓缓开口道:“你们鼓捣了这几日,有什么进展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道:“尽量说的仔细些,总不能自家的买卖,老爷我连问都问不得吧?”

    不得不说,即便是公认的草包大老爷,这贾恩侯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譬如说,对敲诈勒索这种龌龊勾当,他就能尽心竭力且又花样百出!

    而他这个问题,还真就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什么都不说肯定不成,真要透露了什么,二奶奶那边儿怕又不好交代。

    思来想去,来顺突然计上心来,于是清了清嗓子,洋洋洒洒的道:“回老爷的话,这几日主要是在质地取材上下功夫,不瞒您说,小的也是这几日跟那些匠人们处久了,这才知道橡胶轮胎这东西,看着黑漆漆的不甚起眼,可里面的门道却大了去了……”

    这一番长篇大论真是滔滔不绝,从怎么种橡胶、割橡胶、储存橡胶原液,一直讲到了硫化定型,软硬质地的区别。

    这些也确实是来顺近几日,刚从薛家匠人口中听来的。

    而且对外行人而言,也算的上是细节满满。

    要说这橡胶和橡胶轮胎的关系,那自然也是密不可分。

    可说来说去,却半点没有涉及到充气轮胎的设计原理、制作方式!

    贾赦硬着头皮听了许久,才渐渐回过味来,不由得勃然大怒,铁青着脸喝道:“够了!我是让你讲一讲,那新式轮胎是怎么造出来的,跟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关系?!”

    “老爷。”

    来顺一脸无辜的答道:“您不是说让我讲的仔细些么?那新轮胎就是橡胶造出来的,我自然要从头……”

    “住口!”

    贾赦第三次拍了茶几,正待怒骂来顺一番,却有个丫鬟进来禀报,说是二奶奶过来给老爷太太请安了,如今人就在外面候着。

    “哈哈!”

    贾赦怒极而笑,咬牙道:“我道这东扯西扯的作甚,原来是等着她救场呢——可她就算能拦下一回,还能回回都拦下不成?!”

    这就是撕破脸直接威胁了。

    可来顺却依旧不为所动,毕竟他压根也没指着王熙凤回护——正如贾赦刚才所言,老太太刚赏下腰牌的人,贾赦又怎好刻意为难?

    至多也不过教训几句,难道还能把来顺当场打杀不成?

    况且王熙凤这次来,也并非为了回护他。

    听到贾赦吩咐请王熙凤进来,来顺立刻像是被触动了机关似的,深施了一礼道:“老爷莫怪,我这心里头忐忑的紧,所以才说的乱七八糟。”

    “不瞒您说,打从得了老祖宗赏下的腰牌,小的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那腰牌上面刻着忠义二字,可我……我又哪里担得起这两个字?!”

    说实话,这套词儿实在有些突兀。

    但贾赦听他话里有话,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意思?”

    却听来顺又激动道:“老爷也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锅炉房做杂役,与那逃走的潘又安也算熟悉——要说贪些小便宜,他约莫是有的,可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的事儿,又怎是他一个小管事能做到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赦听的有些发蒙,他一门心思只想插手那轮胎买卖,哪想到来顺却说起了锅炉房的贪腐问题?

    本能的觉察出有些不对,他下意识道:“说这些作甚,老爷我管什么锅炉……”

    “说下去!”

    这时却有人在门外截住了贾赦的话头,紧接着就见王熙凤领着徐氏、平儿走了近来,施施然向贾赦、邢氏行了礼数。

    甫一起身,她又义正言辞的道:“赖总管当初,就曾在老太太面前要求彻查此事,只是还没来得及派人详查,那潘又安就逃了——可我听你这意思,竟是另有别情?!”

    这捧哏来的真是恰到好处!

    来顺立刻转头躬身道:“不敢欺瞒二奶奶,小人因没有证据,原本不敢随意开口,可既得了这‘忠义’腰牌,又蒙大老爷主动垂询,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没等贾赦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主动垂询过这事儿,来顺就又笃定道:“从中作梗的,实是那邓好时邓管家,潘又安只是代人受过,被逼的走投无路,才匆匆逃走的!甚至于……”

    “甚至于怎得?”

    “甚至于潘家的亲戚,还曾怀疑过,那日逃出城去的,其实是别人假扮的潘又安,真正的潘又安,早已经被人害了性命!”

    “你说这话可有实证?”

    “没有实证,但一来他只是个临时小管事,若说有这偷天换日的本事,也太匪夷所思了些——再者,他真要是主谋,又怎会只有十几两银子存在钱庄?被贪墨的银子,少说也该有百倍于此!”

    这一番上问下答,压根也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贾赦正听的莫名其妙,就见王熙凤冲自己深施了一礼,恭声道:“这事儿既是老爷查出来的,就该由老爷出面禀报给老太太,甚或是亲自追索出那笔脏银!”

    这回贾赦可终于听明白了!

    感情他主仆二人唱这一出堂会,就是为了要引自己入局!

    贾赦当即就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忽又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问来顺:“那被贪墨的银子,当真有百倍不止?”

    这来顺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按照他制定的计划,这时候贾赦应该会坚辞拒绝,然后再由王熙凤逼宫,迫使他不得不去贾母面前走一遭。

    可谁成想这位贾恩侯,竟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来顺愣了一下,这才答道:“按照市价,被贪墨的银子确实有百倍不止!”

    贾赦沉默了片刻,又问:“真是赖总管提议严查的?”

    这回问的却是王熙凤。

    王熙凤也忙答道:“老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老祖宗!”

    “好!”

    贾赦立刻拍案而起,慨然道:“那老爷我就去查个清楚明白!”

    顿了顿,又吩咐来顺:“你现在就跟我去老太太面前走一遭,把这件事讲清楚!”

    这位大老爷……

    还真是见财眼开、贪得无厌!

第47章 泼来顺声震荣国府

    秦家因没有厢房,就在东西墙下各起了一个棚子,棚子里又设有大小两个土灶。

    那小的素日里常用,大的连通着火炕,只在冬季时才会启用,取暖做饭两不耽搁。

    平时大房二房都是各自开伙,因今儿要给大伯秦翊接风,所以只用了东墙下的灶台。

    原本应该是王氏掌勺,但等切好了菜、配好了料,她那屁股就黏在了屋里,任凭杨氏叫了几回,也不肯再挪窝半步。

    这老咬虫!

    杨氏心下暗恨不已,干脆一股脑塞了好些煤饼进去,眼瞧着火苗子呼呼往外蹿,她解气之余却又忍不住想起了潘又安。

    秦家院里堆放的煤饼,还是当初托潘又安买来的便宜货,不想煤饼还没烧完呢,他人就先‘没’了。

    “愣怔什么呢?”

    正想些有的没的,冷不防身后突然有人提醒道:“赶紧放油啊,那锅都快烧漏了!”

    杨氏一个激灵,低头见锅底果然已经红透了,忙加倍的往里倒了两勺菜籽油,又把葱姜大料放了三分之一进去。

    这才有空回头骂道:“你这遭瘟鬼,怎得进门连个动静都没有!”

    “怎么没动静了?是你自个走神没听见!”

    来人正是秦显,他探头见案板上摆着好几样荤菜,就咧着嘴笑道:“这都是大哥从庄子里带回来的吧?今儿咱们算是提前过年了!”

    “瞧你这点儿出息!”

    杨氏鄙夷的横了丈夫一眼,看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便问他:“大伯什么时候回来?”

    “怕还要过一阵子,大老爷今儿忙得很,到现在还没传他问话呢。”

    秦显一边说着,就挑帘子进了堂屋客厅,也不知说了什么吉利话,就听王氏笑的杠铃仿佛。

    跟自己在一块时,倒不见他有这巧舌头!

    杨氏心里不快,便草草把几样菜料理了,十成手艺也只用了六成,然而或许是火大油重的缘故,竟还颇有些色香味俱全的架势。

    偏端进屋里之后,秦显和王氏满嘴夸的却只是材料,半点没有提及她的手艺。

    眼见丈夫一半心思放在那些山珍海味上,一半心思用来讨好嫂子王氏。

    杨氏心下更觉堵得慌,干脆一咬银牙起身道:“我还要去府里上夜,就不等大伯回来了。”

    “呦~”

    王氏一听这话,拿腔拿调的道:“这怎么成?这一大桌子硬菜,平日里可不容易吃上,你怎么也该填补些再走啊。”

    说是这么说,她却连抬手拦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秦显看看嫂子、再看看妻子,犹豫着道:“嫂子,要不给她挑几样带上……”

    杨氏心下刚升起些暖意,就听秦显继续道:“她吃不吃都无所谓,主要是给你侄女捎些去,这眼见都快过年了,孩子在里边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她在里边好着呢,用不着你惦记!”

    杨氏当真是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挑帘子就冲出了家门。

    一路上她气的几次落泪,暗想着等自己换了肥缺,必要风风光光的搬出去,再不受王氏的鸟气!

    至于丈夫秦显……

    她咬牙切齿左思右想,却一时没想出该如何是好。

    于是只能暂时先把这梁子压在心底,等日后再与他算个总账!

    如此想着,她对‘换个肥缺’就愈发的期盼了,错非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真恨不能立刻就把来顺找来摊牌。

    但现下杨氏也只能按捺住冲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等见到来顺之后该如何行事。

    “那来顺真这么大胆?!”

    “可不是么,我听说那来顺……”

    “他怎么敢?!那可是……”

    谁知她只是心里念叨,路旁几个仆妇却把‘来顺’二字,直接挂到了嘴上。

    前几日因得了腰牌,来顺也曾被这般议论过——不过今儿这话题,显然和腰牌无关。

    杨氏略一犹豫,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上前选了个相熟的妇人,笑问道:“鲍二家的,这府里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快说来让我也听听!”

    那鲍二家的见是杨氏,就撇下同伴迎上前,故作惊奇的端详着杨氏道:“我倒正想问问你呢,那来顺孙猴子似的,怎就偏生被你给拿住了?”

    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来了?

    杨氏心下纳闷,却不愿提起这件旧事,于是岔开话题道:“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你们刚才到底在聊什么?”

    “自是在说那来顺!”

    鲍二媳妇嘴上半点不遮掩,偏东看西瞧制造紧张气氛:“你还不知道吧,他今儿竟在大老爷面前,把邓好时邓管家给告了!”

    “告了邓管家?为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锅炉房……”

    鲍二家的说到半截,忽的想起了什么,在杨氏肩头一搡,没好气道:“这事儿就是你外甥闹出来的,你倒还好意思问我呢。”

    为了锅炉房的事儿?

    杨氏心下登时回忆起了司棋那句:反正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过去!

    难道那小色鬼竟是为了她,才去告发了邓好时?!

    她心下惊涛骇浪,一时忘了言语。

    鲍二家的却又自说自话起来:“这来顺当真是年轻气盛,别的不学偏学那孙猴子,谁不知邓管家是赖总管的亲信?偏他就敢把这天给捅破,听说还去老太太面前指证了呢!”

    这时又有个年轻妇人凑上来,反驳道:“嫂子这消息怕打了些折扣,我听说赖总管早就在老太太面前,说过要彻查锅炉房的——多半是已经和邓好时闹掰了。”

    “还有这事儿?”

    鲍二家的一愣,下意识追问:“你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

    “自然是……”

    那年轻妇人刚要显摆几句,后面却有个妇人酸溜溜的道:“咱们多姑娘还用专门打听?那‘消息’都是扎着堆儿往她身上爬呢!”

    “哼~”

    多姑娘将水蛇腰一扭,斜着那妇人冷笑道:“爬就爬了,总比那些人憎狗嫌,野驴都不乐意骑的要强!”

    “你说谁呢!”

    “谁应就是谁!”

    “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贱嘴!”

    “你那窟窿又臭又烂,我倒是省得撕了!”

    眼见二人斗鸡也似的头顶头对骂,杨氏和鲍二家的几个,连忙上前把她二人分开。

    但也并不拉远,只隔着丈许远任她二人发挥。

    旁人都在起哄架秧子,杨氏却没这心情。

    悄默声脱离了战团,径自来到上夜妇人们聚齐的所在,又推说身体不适,把分派差事的活计都交给旁人。

    她自己只一门心思的,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弊影响。

    旁人不明就里,或许以为赖大和邓好时闹翻了,但那小色鬼应该已经从司棋那里,得知了整件事的真相。

    偏他明知道赖大是幕后主使,却还是把这事儿捅到了大老爷和老太太面前。

    不得不说,当真是胆大包……

    不!

    应该说是色胆包天才对!

    但即便是色胆,比起刚猜到些端倪,就抛下青梅竹马仓皇而逃的潘又安,也还是强出了十倍不止。

    这两下里一对照,杨氏倒是头回对来顺生出些好感来。

    要知道,即便是她有意要拿自己换些好处时,对来顺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甚至还一度萌生出,来顺最好能和潘又安换个皮囊的想法。

    现如今能有这等改观,简直都可以称作是奇迹了。

    不过……

    来顺刚得了老太太看重,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赖大,等到赖总管反手一击的时候,怕是连他爹来旺都要遭受池鱼之殃了。

    而这个时候,自己再主动与来家扯上干系,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

    可要就此放弃讹诈来顺的机会,杨氏却又是百般不甘——林家的路子已经断了,眼下她想要换个肥缺,也只能指望新近得宠的来家了。

    即便冒些凶险,也应该……

    可真要是因此,被赖总管视作来家的同党,就算换了肥差又怎能守得住?

    但是赖总管也未必会留意这些小事,如果自己能蒙混过关,岂不是白得了好处?

    整个晚上,杨氏如同天人交战一般,两个念头来回在脑海中拉扯,直到天亮也没个定论。

    浑浑噩噩的交卸了差事。

    杨氏再次滞留在了府内,却并没有去轮胎小院堵门,而是在二门鹿顶左近徘徊。

    这眼见过了辰时【早上九点】,她腹中咕咕乱叫,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家吃点东西,等晚上当值时,打听一下事情的后续发展,再做出最后的抉择。

    不想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一个爆炸般的新闻!

    病倒两日的刘氏【林之孝家的】突然来了府里,却没去来二门鹿顶内当值,而是径自到了二奶奶的三间倒座小厅。

    据说……

    是要认王熙凤做干娘呢!

    【原书第二十七回,林红玉得了王熙凤赏识,要认她做干女儿,林红玉却表示,自家母亲就是王熙凤的干女儿。

    上章说的母女情,其实是指这个,大家应该没想到吧?

    另:多姑娘和鲍二媳妇,都是原书中曾与贾琏偷情的妇人。

    不过前者明显更风骚,是府里有名的‘活菩萨’;后者则还有几分羞耻心,被揭穿后就羞愤自尽了。

    当然,现在应该都还没和贾琏勾搭上。】

第48章 贪狡仆命丧外书房

    王熙凤处理家务的小厅因是倒座,那屋檐下实比别处还阴冷些。

    故此自打进了腊月,等候召见的婆子丫鬟们,个顶个都是抄手缩脖,恨不能把自己攒成一团取暖。

    可今儿却例外。

    杨氏匆匆赶到院中,就见那两侧廊下仿似鹅圈一般,所有人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窥探。

    明明十个里有九个,连毛见不着一根儿,偏那脸上精彩纷呈的,倒像是个顶个都瞧见了好戏连台。

    杨氏亦是如此。

    看着廊下那些白脖子,她一面脑补出了倒座小厅里的‘历史性会面’,一面也禁不住凑到了廊下,学着旁人那般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

    等混入仆妇群里,就有遮遮掩掩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她多半是担心,二奶奶会抬举来旺家的,顶了她领班的差事,所以才会拉下脸来认二奶奶当干娘的。”

    “何止,我听说她那姑娘的事儿,也是……的手笔,所以她才急着跑来服软呢!”

    “二奶奶当真好手段!”

    “那来旺家的这回,岂不是白白被当了枪使?”

    “白白?要能给我个管家娘子做,我倒乐得天天给人做枪呢!”

    “嘻嘻,你倒是想呢,可惜下面没那行货。”

    “难道你就有不成?”

    因廊下多是些已婚的妇人,没说几句正经的,就歪到了下三路。

    杨氏正觉有些失望,忽听有人惊呼道:“快看,是来家父子!”

    她急忙转头望去,果见来顺父子匆匆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逆光而行,来顺脸上裹了些细腻柔彩,落在杨氏眼中倒比平日多了三分俊朗。

    正瞧着,又听身旁妇人议论道:“那就是来顺吧?听说他不知怎么讨了老太太欢心,竟得了一块象牙腰牌……”

    “你这都什么年间的老黄历了?他那是给府里进献了一条财路,所以才得了老太太和二奶奶的赏识!”

    “可不!我听说薛家、王家都掺了一脚呢!你们说这买卖能小的了么?”

    “年纪轻轻就有这本事,还一点不贪心的交到了府里,怪道他看不惯那邓好时呢!”

    听到这里,杨氏心下又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一直以为来顺是依仗父母权势,这才得了二奶奶青睐,哪曾想他暗地里竟做出这等大事!

    方才还只是觉得略微顺眼,此时再看来顺,却又换了一番观感。

    甚至于来顺为了司棋,出首告发邓好时的行为,在她心里的评价,也从色胆包天,变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

    意思虽相差仿佛,格调却是天壤之别!

    这时又听有人议论道:

    “听说来旺家的,前些日子还张罗着要给儿子说门亲事呢,也不知哪家姑娘有这福气。”

    “可惜就是生的粗鲁了些,若再能斯文白皙几分,那就真是良配了。”

    后面这句品评,显然顺应了荣国府普遍审美观,当下就又有几个年轻媳妇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这个说来顺眼神凶恶。

    那个嫌他鼻子略大。

    又有挑他脸型太过方正的。

    当然,也有人对这些言语嗤之以鼻:“你们当是宫里选秀呢?男人么,有本事肯顾家就好,弄个花里棒槌中看不中用的,有什么好的?”

    如果放在以前,杨氏多半也会随大流,对琏二爷、宝二爷、潘又安那样的白面小生青睐有加。

    可现在么……

    她却觉着最后这话甚是有理!

    似潘又安那样的,就算生的再斯文白皙,又怎称得上是良配?

    反是这来顺,虽生的粗豪凶恶了些,却肯为了自己女人出头的,这才称得上是有担当的好汉子。

    不知不觉间,她对来顺的定位,又从小色鬼升格到了好汉子。

    恰在此时,有人戏谑道:“嫂子,你莫非已经用过了,不然怎知中不中用?”

    廊下顿时一通哄笑。

    杨氏也掩着嘴涨红了脸,暗道司棋养了几日才缓过来,想来应是……

    一面想些有的没的,一面又偷眼去瞧那来顺,不想来顺也正因廊下的哄笑,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四目交汇,来顺实则并未瞧见杨氏。

    但杨氏却恍似被烫到了眼睛,急忙缩进了人群里,捂着噗通乱跳的胸口,连两条腿都软绵绵的合不拢了。

    心道这都躲不过他的贼眼睛,莫非是前世定下的孽缘?

    原本还想着‘婶婶侄女,怎能雌伏一处’;现如今却琢磨着,司棋生的丰壮,自己长得窈窕,倒正应了环肥燕瘦之说。

    …………

    且不提杨氏如何逐渐迪化。

    却说荣禧堂东南的小小花厅里,赖大与邓好时也正在热议,刘氏认王熙凤为母一事的影响。

    邓好时的衣冠还算整洁,可发髻散乱瞳孔充血,显然正处在无比的焦躁与慌乱之中。

    “大总管!”

    就听他咬牙切齿的道:“二奶奶得了林之孝夫妇投靠,日后谁还能钳制的住她?这当口,您可千万不能再忍气吞声下去了!”

    赖大面上依旧淡然,可心下也后悔不迭。

    那林之孝夫妇在府里有个绰号叫‘天聋地哑’,惯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

    谁曾想因为女儿落到三等丫鬟,竟就这么没皮没脸的认了王熙凤做干娘!

    若早知如此……

    “大总管!”

    邓好时见他半天没有回应,忍不住又催促道:“这都骑到咱们脸上了,您要再不……”

    “你待怎得?”

    赖大截住了邓好时的话茬,没好气道:“我早让你把那窟窿填上,你偏阳奉阴违又买来上万斤劣货,结果被大老爷拿了个正着!”

    邓好时脸上闪过些尴尬,不过马上又叫屈道:“大总管,我、我这不是想着年前,再找补找补吗?谁想到潘又安都跑了,那来顺还敢打着他的名头,来捋您的虎须!”

    “我的虎须?”

    赖大斜了邓好时一眼,冷笑道:“他可半句都没提过我。”

    “大总管,您可不能……”

    “放心吧。”

    赖大再次截住邓好时的话头,正色道:“若是二奶奶亲自来查,这事儿绝无转圜的余地,但查案的既然是大老爷,我自然能保你性命无忧。”

    邓好时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模样。

    沉默半晌,他原本佝偻的脊梁,悄默声的挺直了些,原本只敢落在赖大腿上的目光,也渐渐挪到了赖大脸上。

    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句的道:“大总管,单只是性命无忧可不够!”

    感受到他目光中前所未见的狠戾,赖大不由得瞳孔一缩,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淡然问道:“那你想如何?”

    邓好时毫不迟疑的道:“您必须得帮我保住这管家的位置!”

    他特地强调了‘必须’二字,又阴着脸冷笑道:“否则我这些年,可不是白给您当牛做马的!”

    好个狗才!

    听他这赤裸裸的威胁,赖大翻腾出一肚子狠辣,面上却只是略有些为难的样子。

    斟酌半晌,才道:“大老爷你也是知道的,真想保住你的位置,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邓好时断然道:“只要大老爷再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什么要求?”

    “严惩那血口喷人的来顺,最好连他爹来旺也一起赶出府去!”

    邓好时说着,又放软了语气笑道:“大总管,我也是为了您着想,才希望能借大老爷之手,断去二奶奶一臂!”

    赖大和他对视半晌,忽的展颜一笑,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说说吧,你能凑多少两银子,什么时候能凑齐?”

    “现银约莫有七百两,把好出手的田产卖掉,应该能凑个两千两,再就是城西有栋宅子,少说也值一千两……”

    “足够了!”

    赖大断然道:“也不用发卖,直接把地契房契拿来,就说市价五千两!”

    “那我这就去取来?”

    “我先去帮你打个前站,等你回来直接去大老爷那儿就是!”

    “好嘞!”

    邓好时提起衣角,转身飞也似的回了家。

    他先是翻箱倒柜的,找出几锭银子两根金条,以及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然后又挖出了埋在墙角的地契房契。

    把这些用粗布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仔细的揣进怀中,他这才兴冲冲的折回了府里。

    寻至东跨院外书房前,邓好时影影绰绰见里面站着赖大、贾赦二人,且他们脸上笑的春风拂面一般,心下就愈发的有了底。

    正要让守门的小厮进去通禀,两下里却忽然跳出几个彪形大汉,各持棍棒对着他劈头盖脸的乱打乱砸。

    邓好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的头破血流、骨断筋折。

    再看书房里面,贾赦、赖大笑的愈发开怀,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狂吼道:“赖大,你特娘的不得好死,我就算是做鬼……”

    还不等他把话喊完,一根碗口粗细的棒子兜头砸下,只一击便将邓好时打倒在地。

    再补上两下,就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那持棒的凶仆这才收手,蹲下来自邓好时身上搜出那粗布包裹,恭恭敬敬的送进了外书房里。

    不多时,就听里面有人吩咐道:“数目对上了,给他个痛快吧。”

第49章遇故旧前倨后恭

    来顺出首告发邓好时,最根本的动机就是要兑现诺言,其次则是想敲山震虎,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把自家当成软柿子。

    至于替二奶奶出气、立威云云,不过就是随口胡吹罢了。

    可谁成想就这么巧!

    来家对赖大、邓好时的主动发难,恰恰让怨愤难消却又无计可施的刘氏,看到了对付赖大的希望。

    否则,她又怎会抛开颜面,毅然决然的拜倒在王熙凤脚下?

    这对于王熙凤而言,真不啻于如虎添翼一般。

    故此对刘氏旁敲侧击问出缘由之后,便特地传来顺过去,赏给了他一只镀金的怀表。

    当时来顺也没顾得上细瞧,等回了轮胎小院之后,才摸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表应是贾琏汰换下来的旧物,外壳边缘的鎏金都磨去了不少,不过正面的日月星辰浮雕,以及背面的五福捧寿图,倒都还熠熠生辉。

    打开翻盖,一圈阿拉伯数字立刻映入眼帘,这倒让来顺有些意外——之前在贾赦外书房见到的座钟,上面刻的全是十二地支。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

    这约莫是因为怀表体积太小,若刻一圈时辰上去,就会显得太过拥挤紧凑。

    再说了,穿越者建立的国家,又怎会少得了阿拉伯数字的运用呢?

    “呦~这可是稀罕物,拿来给我瞧瞧!”

    却说来顺正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端详那新得的怀表,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个吊儿郎当的嗓音。

    紧接着一只肥手就越过来顺肩头,抓向了他手中的怀表。

    来顺想也不想,猛地一耸肩膀,撞偏了那肥厚的大手,随即拧身转头看向身后。

    “何、何三?”

    等看清身后那人的长相,来顺有些迟疑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也不怪他迟疑,两个多月没见,这何三硬是又胖了一大圈,尤其是那肥厚油腻的重下巴,不用开口都巍巍乱颤。

    “呦呵~”

    何三揉着小臂,咧嘴道:“连声三哥都不叫,这果然是生发了!”

    说着,他晃动肥头大耳环视了一下院内的格局,啧啧赞道:“怪道我当初说了那么些好处,你小子都不曾动心呢,感情竟憋着这么大一桩好买卖!没说的,从今往后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话音未落,他那肥胖的大手,就又向来顺肩头搭来。

    来顺也不说话,偏头冷冷盯着他那肥手,硬是用眼神把那胖乎乎的爪子,拦在了半空之中。

    这货如果早来一天,自己说不得还要给他些面子,可昨儿刚树了‘闹天宫’的人设,如今哪还用得着跟他虚以委蛇?

    何三脸上那故作亲近的笑容,也随之悬空的胖手一起僵住了。

    他腮帮子鼓动着,癞蛤蟆似的怒道:“怎得,这才刚熬出头,就给你三哥摆起架子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来顺丝毫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依旧用冷硬的语气质问:“或者说,你是跟谁一块进来的?”

    单凭这何三自己,应该是没有资格进入轮胎小院的。

    “你这……”

    “三儿、三儿!”

    何三吹胡子瞪眼的,还待和来顺理论几句,东侧花厅里就有人出声招呼。

    何三立刻笑的菊花仿佛,哈巴狗一般边往东厢跑,边问:“干爹,您老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那招呼他的人,显然正是王夫人的心腹管家周瑞。

    这倒和来顺猜的大差不差。

    似何三这样的惫懒货,肯提携他的也就是周瑞了。

    不过周瑞因奉命去城外庄子,督办年节前的进献,昨上午才风尘仆仆回京,不想今儿就来了这轮胎小院。

    看来非只是贾赦、邢夫人有心插手,就连二房的王夫人,对这桩买卖也早就虎视眈眈了!

    略一思量,来顺就收起怀表,不紧不慢的跟在何三身后进了花厅。

    正欲进门时,就听周瑞笑道:“先前你劝我派何三出去历练历练,我干脆就让他去庄子里打了个前站——这一晃两个多月下来,你这侄子倒也大有长进。”

    长进?

    只怕长的是斤两吧?

    怪不得打从去过四方馆街之后,就再没见过这厮,却原来是被自家老爹设法送去城外了——这也是正应了薛姨妈当初所请。

    又听周瑞笑道:“当初既是你说要历练他,我这索性就把人送到你这验一验成色,顺便也让他帮着打个下手。”

    这分明是要让何三进驻轮胎小院!

    王夫人那边,怎么就选了这惫懒货做代表?

    眼见自家老子就要点头应下,来顺忍不住跨过门槛,插口道:“周伯伯,何三哥能来帮忙自是好事,但就怕他受不得拘束——这院里可不都是咱们自己人,到时总不好因他坏了规矩。”

    何三原本正佝偻着身子,在周瑞、来旺面前摆出一脸恭顺。

    这冷不丁听到来顺冒出来拆台,当下气的直冲他瞪眼呲牙。

    周瑞微微一愣,随即却笑的更开怀了,招呼来顺道:“贤侄来的倒巧,我这正要让你爹唤你过来呢。”

    说着,又打趣道:“贤侄短短时日里,又是献上财路,引得老太太欢心;又是出首告发邓好时,警示阖府上下——这般泼天的本事,难道还拘束不住一个何三?”

    “什么?!”

    这话一出,来顺还没怎得,那何三却是一跳三尺高,连声惊呼道:“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连那邓好时都敢告发?这府里谁不知道他是赖总管的亲信,真要恼了大总管,你怕是死都不知……”

    “三儿,住口!”

    周瑞急忙喝止了他,又冲来旺苦笑道:“他也是担心来顺,才一时胡言乱语,老弟看我的面子,千万包涵一二。”

    专门举荐这么块料不说,竟还如此回护……

    难道这何三其实是周瑞的私生子?

    就在来顺心生狐疑的同时,那何三却也正想入非非。

    起初他听说要被派来这轮胎小院,只是想着趁机捞些小钱儿。

    可现下知道来家得罪了赖大、邓好时,却不免生出了额外的心思——倘若日后赖总管展开报复,这来家父子如何抵挡的住?

    如此一来,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能趁乱取而代之呢?

    就算轮不到自己当家做主,由干爹来接掌总不为过吧?

    如果这大买卖归了干爹把持,那好处岂不是……

    “来管家、来管家!”

    正想的美,就见个荣府的小厮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连见礼都顾不得,就急吼吼的嚷道:“那邓、邓好时邓管家……”

    “怎么了?!”

    何三刚听到邓好时三字,心下就激动不已,只当是自己期盼的机会到了,抢着追问道:“是不是邓管家打上门来了?!”

    “不!”

    那小厮连忙摇头:“是那邓好时邓管家,被大老爷乱棍打死了!”

    “什么?!”

    这回非只是何三,旁边来家父子连同周瑞,也都是大惊失色。

    当然,最受震撼的还是何三。

    他愣怔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来顺轻轻巧巧的往他肩膀上一搭,似笑非笑的问:“何三哥,方才你莫不是盼着那邓好时打上门来?”

    “怎、么可能?!”

    何三这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又小心翼翼的打探:“你是几时告发他的?”

    “昨儿上午。”

    昨天刚告发,今儿邓好时竟然就死了?!

    这……

    催命都没这么快的吧?!

    何三突然觉得肩上重逾万斤,身子不由自主的矮了半截,讪讪道:“顺……来管事,往后我还要承你多多照应,先前那什么三哥四哥的都是戏言,你可千万莫往心里去!”

第50章 懵懂人携妻献礼

    这短短两天当中,对荣国府上下造成的冲击,即使用一波三折来形容,都显得过于轻描淡写了。

    如果说来顺出首邓好时、刘氏认母王熙凤这两件事,带来的是基于现实的震惊,那邓好时殒命的过程,就显得有些过于魔幻了。

    根据大老爷贾赦宣称的官方消息:

    那邓好时是被赖大总管亲自绑了,带去大老爷面前投案的。

    他对于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随后却表示,贪来的银子都被他挥霍一空了,家中仅剩两锭五十两的元宝。

    大老爷闻言怒不可遏,下令对其严刑逼供,务求追回所有的脏银。

    却不想那邓好时受不住杖刑,竟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人死如灯灭,那脏银自是无从追寻,大老爷也只能大公无私的,将那一百两银子充入了府库。

    这套说辞……

    估计就连宁国府门口的石狮子都骗不过!

    可只要贾赦咬死了不认,怕是连老太太都奈何不得他。

    这事最终只能落个不了了之。

    所造成的最大影响,便是来顺的声望,随着邓好时的死讯再次高涨。

    或者说是凶名赫赫。

    闲话少提。

    却说等杨氏从这一连串劲爆消息当中,逐渐晃过神来时,早已经是这日午后了。

    因腹中空空、倦意上涌,她就想着先回去用些吃的,再稍事休息一番,也好应付晚上的巡夜差事。

    谁知刚从宁荣街东口转入前巷,迎面就与丈夫秦显撞了个对头。

    “你去哪儿了?!”

    秦显心急火燎的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这都找你半天了!”

    “我一直在府里。”

    杨氏强打起精神,敷衍道:“这新闻一个接一个的,还不兴我留在府里瞧瞧热闹么?”

    “你还有功夫瞧热闹?”

    秦显一跺脚:“再这么稀里糊涂的,咱家只怕就快变成新闻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扯住杨氏,催促道:“走走走,快跟我回府里一趟,去见见那来顺父子!”

    见来顺父子?!

    杨氏闻言心下就是一激灵,还当是被丈夫察觉了什么,手软脚软的被扯出足有七八步远,这才惊觉不对。

    于是忙问:“见他们作甚?”

    “自然是当面赔个不是!”

    秦显回头瞪了妻子一眼,恼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曾得罪过那来顺?要搁以前也还罢了,现如今他家水涨船高,若不尽早化解化解,岂不连累一家老小?!”

    原来是这个意思。

    杨氏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恨的咬牙切齿。

    当初只她一人受难时,丈夫对此不闻不问,现下发觉可能会被殃及池鱼,又上赶着拉自己去道歉。

    这前倨后恭的,竟是半点担当也无!

    只是他却哪里晓得,来顺想要的是什么补偿?

    这般想着,心下又不觉生出些扭曲的快意来,盯着丈夫的背影暗暗冷笑。

    秦显却哪知她在想些什么,一面催促着杨氏跟上,一面又道:“这也是大哥的意思,他还特地帮咱们讨了个由头。”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张礼单来,得意的冲妻子显摆着:“这是庄头们给来家的年货清单,咱们给他送过去,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从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城外庄子里的管事们,每年除了给主人进献节礼,对府里有头有脸的管家们,少不得也要打典一二。

    再加上负责催收节礼的周瑞,又和来旺是同盟关系,来家会收到庄头们送的年货,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杨氏下意识的接过来扫了眼,就忍不住惊呼道:“怎么这么多?!”

    “听说是把邓好时的那份,也转给了来家。”

    原来如此。

    杨氏眼热之余,又不禁畅想着等自己换了肥缺是,也能分上一杯羹。

    不过转念一想,这庄头们送东西,都是冲着府里的男管家,倒没听说专门给后宅女管家送东西的。

    她登时有些气馁,看丈夫也愈发不称心。

    秦显却依旧毫无觉察,还转过头特意叮咛道:“到时你亲自把这礼单给那来顺,尽量把身段放软些——他一个大小伙子,总不好跟你们老娘们较真儿。”

    ‘老娘们’的称呼,让杨氏脸色就是一沉,语带双关的反问:“我这身段放多软合适?他要是来硬的怎么办?!”

    “那你就受着!”

    秦显不耐烦的一甩手:“他能把你怎得?就算说几句不中听的,难道还能少块肉不成?!”

    “你让我受着,那我就受着呗。”

    杨氏闷头回应着,心下又补了句:只要你不后悔就成!

    一路再无别话。

    夫妻二人寻到那轮胎小院,秦显陪着笑请王家小厮通传了,许久之后才见那来顺独自迎了出来。

    他见外面竟是杨氏、秦显夫妇,先是眉头一皱,但继而想到了司棋,又略略舒展开,不咸不淡的问:“你们找我和我爹有事吗?”

    “有事儿、有事儿!”

    秦显一面点头哈腰,一面给妻子打眼色。

    杨氏有些怯怯的往前迎了两步,背对着丈夫略略躬身,将那礼单双手奉上,口中含情带颤的道:“这是庄子里送来的年货请单,还请来管事验看。”

    说到‘验看’时,她前倾着身子,翘首望向来顺,形成了一个极佳的角度。

    但凡低头打量,便能映目满襟。

    来顺本就是个‘老实人’,见她摆出如此有诚意的姿势,自然免不了要来个一览无遗。

    不过碍于秦显就在旁边,他也只是一触即收,顺势就接过了那礼单。

    正要看看上面都有什么,又听那杨氏嗲声道:“先前多有得罪之处,如今奴已知错了,还望来管事日后多多照应。”

    这话有些别扭,甜腻的腔调更是令人心生异样。

    不过来顺这时想起的,却是自己最初的计划——当时他原本想和这杨氏做个交易,好借杨氏之手查出茗烟的阴私。

    可这杨氏却迟迟没有给自己回应。

    现如今她摆出这等姿态,是不是意味着那件事也有的商量了?

    不过这等事总不好光明正大的商量,来顺也就没有急于一时,只是淡淡点头道:“那事儿本就不是你的错,以后也不用再提了。”

    说着,对秦显微微颔首:“要是没别的事儿,我院里还有些公务要忙,少陪了。”

    “来管事尽管自便、尽管自便。”

    秦显满面堆笑,直到目送来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收敛了媚态,招呼妻子打道回府。

    行出一段距离,他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酸道:“你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听的我直起鸡皮疙瘩!”

    杨氏坦然反问:“你不是说让我尽量放软些么?”

    “我是让你放软,又没让你放浪!”

    秦显说着,又嘿嘿笑了起来,挤眉弄眼的道:“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吃你那几句一撩,怕是晚上非跑马……”

    说到半截,他忽然严肃了起来,挺胸抬头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扬声召唤到:“司棋,你不在家里养病,到府里来做什么?”

    却原来对面转出一个高大丰壮的身影,正是秦显的侄女秦司棋。

    杨氏瞧见司棋,心下就忍不住冷笑:谁说那来顺没见过女人,他见识过的女人,不就在你眼前么?

    司棋挎着个小包袱,先往前行了几步,又对杨氏点点头,这才答话道:“我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今儿先和二姑娘说一声,等明儿就该回来当值了。”

    秦显不疑有他,便又摆出叔叔的架子,劝司棋看开些,别再介怀潘又安的事儿。

    “叔叔放心。”

    司棋认真道:“我只当世上没这么个人,再也不会为他伤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叔侄两个就此别过。

    秦显很快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可杨氏却总觉着,司棋这回来府里,绝不似她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第51章 断旧缘司棋设祭、热心肠路人惊情

    【上章的彩蛋终于过审了,没看到的可以返回去瞧瞧。】

    沿着私巷一路向北,眼见离着巷底不远,隆隆的轰鸣声就传入耳中。

    算起来,来顺也有日子没去过锅炉房了,听到这熟悉的动静,还真有那么一丝丝的怀念。

    但他这次到私巷,可不是为了要怀旧。

    远远瞥了眼锅炉房小院,他便转入了荣国府的私巷角门。

    就在刚刚不久前,来顺突然接到了秦司棋的传信,信里旁的没说,就只约他去后院假山一会,且特意标明了过期不候。

    其实对于到底赴不赴约,来顺也曾有过迟疑。

    虽说他已经兑现了承诺,按理说司棋不太可能对他不利。

    但事情不是还有个万一么?

    万一她自觉‘大仇得报’,心里再无牵挂,只想拉着自己一起共赴黄泉呢?

    抱着这种担心与警惕,来顺一咬牙一跺脚,还是乖乖跑来了——没法子,他对贴着‘限量、限定’标签的东西,抵抗力总是意外的薄弱。

    类似的标签,还有‘东欧混血’、‘参演过影视剧’、‘精通莞式服务’、‘网上能查到重点学籍’等等。

    闲话少提。

    来顺在角门处登了记,绕过梨香院,径自到了那假山脚下。

    没错,正是当初‘来顺’与杨氏相遇的地方,也是整个故事的开端起点。

    但来顺却是头回来到此地。

    这片假山并不大,约莫也就两丈方圆、七八尺高,山顶又有一小小的六角亭,瞧着也就能挤下四五人的样子。

    因离着后花园不远,左近又实在没什么景致,这山顶凉亭素来冷清的紧,也就只有把守私巷角门的婆子,偶尔会在上面偷闲小聚。

    其实此地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后宅,也还隔着两道门户,错非薛家母女住进了梨香院,巡夜人怕是压根就不会经过此地。

    从这个角度来看,薛姨妈出面救人,倒也正应了前后因果。

    一番打量之后,来顺暗暗记下两条奔逃的路径,这才壮着胆子沿石阶上到了山顶。

    司棋果然早就在凉亭里候着了!

    她见来顺前来赴约,二话不说拎着个小包裹起身道:“既然来了,那就开始吧。”

    开始?

    这就要开始了?!

    来顺下意识的扯了扯衣领,又回头向山下望去。

    这假山才七八尺高,换算成公制也就两米半出头,且又四面透风不带半点遮掩。

    这青天白日的,但凡有人从山脚下经过,恐怕就会察觉到山顶的异状。

    甚至于,附近若有人登高望远,也能来个一览无余!

    来顺转回头,苦着脸道:“你要是不想兑现诺……”

    说到半截,却见司棋蹲在亭子边缘,从那包裹里取出了香烛、纸钱,以及一双新做的千层底布鞋。

    “咳~”

    来顺知道是回错了意,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凑上去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司棋横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么,他定是被人给害死了——如今大仇得报,自该告祭一番!”

    抛开潘又安还活着的前提,这番言语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不过……

    “为什么偏要选在这里?”

    “当初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山顶上。”

    原来如此。

    来顺解去心头疑惑,就见司棋先用烛台掘了个小坑,又把两只布鞋放进去,拢出个小小的衣冠冢。

    然后她摆开香烛、纸钱,又取了火折子试图点火,却三番两次被山风吹灭。

    来顺忙上前帮着挡住了风口,又把司棋那算不得小巧,却胜在白皙修长的柔荑,捧在了掌心里。

    司棋动作一僵,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来顺,可想到两人已经发生的关系,以及将要发生的关系,又低头默默的引着了火折子。

    她准备的纸钱并不多,但来顺还是主动讨了些,口中念念有词的送进了火堆里。

    司棋见他庄严肃穆,并非是敷衍了事,心下便情不自禁的生出些暖意来,也头回对来顺产生了一丝认同感。

    不过她要是能听清楚,来顺嘴里悼念的人究竟是谁,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小小一包纸钱,很快都化作了袅袅青烟。

    司棋把那香烛收敛起来,起身后又冷不丁吐出一句:“今儿我除了来告祭他,也是为了要兑现承诺。”

    来顺闻言登时来了精神,一面拍打着手中沾染的碎纸屑,一面卖乖道:“其实也不用急于……”

    “过期不候!”

    司棋冷冷的吐出四个字。

    来顺立刻改口:“那就今儿了!”

    顿了顿,他又搓手道:“要不还去我家?”

    “不!”

    司棋却是断然拒绝,指着脚下道:“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来顺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皱眉道:“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你若没胆子,那就算了。”

    司棋再次截住了他的话茬,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要下山。

    眼瞧着她那高大丰壮的身子,不紧不慢的逐渐隐没在石阶上,来顺心下那是出离的愤恨。

    这小蹄子分明就是在耍自己!

    想到自己绞尽脑汁,好容易才在期限内完成了诺言,却换来如此回报。

    来顺咬牙切齿的,就待喊住司棋。

    司棋却忽然回头,淡然的补了句:“这假山背后有个山洞,来不来?”

    “来!”

    …………

    与此同时。

    私巷角门里又转出两条身影,却是香菱和宝钗的丫鬟莺儿。

    她二人各自捧着一堆红绳璎珞,说说笑笑的走向梨香院。

    “莺儿,你先前不是还剩下许多么,怎么又托人买了这一大堆?”

    “前儿宝二爷屋里的袭人过来,央着要学打络子,我就把剩下的给她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香菱点点头,正要转入梨香院内,却忽的瞥见院后升起了一道青烟。

    “呀!”

    她惊呼一声,急道:“你看那烟,别不是走水了吧?”

    莺儿也抬头扫了眼,因就笑道:“就你想的多,那底下是座假山,怎么可能烧的起来?再说了,真要走了水,也不该是这样淡淡的烟气。”

    香菱却兀自放心不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卡了壳。

    半晌,她把怀里的红绳璎珞,一股脑推给了莺儿,边往外跑边道:“我还是过去瞧瞧吧,万一是刚起火呢?!”

    “香菱、香菱!”

    莺儿在后面追着喊了两声,见她飞也似的消失在墙角,气的跺脚道:“这冒失鬼,等回来瞧我怎么收拾你!”

    说是这么说,可她到底放心不下。

    匆匆回到西厢房里,把那红绳璎珞归置好,就又急忙寻到了院外。

    刚转过墙角,就见香菱正扶着墙一步步的往回挪,脸上涨得通红,眉间胭脂记更仿似是要滴出血来。

    “你这是怎得了?!”

    莺儿忙上前搀住了她,连声催问道:“是摔着了,还是磕着哪儿了?”

    香菱只是摇头,红涨的脸上满是异样。

    莺儿下意识的往假山那边瞧了瞧,发现那一缕青烟早都散了个干净,山顶凉亭里更是空空如也。

    “到底怎么了?”

    她若有所思的问:“莫不是瞧见了……”

    “没什么!”

    香菱突然激动起来,反手攥住了莺儿的皓腕,连声道:“我就是、就是跑的急了,一时岔了气!”

    莺儿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见香菱羞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了,也就没再逼问,反哄着她道:“没事就好,我扶你回去歇一歇。”

    【原书第二十四回曾提到: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络子。

    然而在第三十四、五回,却又通过《黄金莺巧结梅花络》的剧情,表明莺儿才是丫鬟里的编织高手。

    袭人也因此怂恿宝玉,去找莺儿帮着打络子。

    我据此设定两人有‘师徒’关系。

    如此一来,后面莺儿忙不过来,找袭人过去帮忙;以及袭人搞不定的复杂样式,请莺儿出手襄助,也显得合情合理。

    PS:群里发起‘出场人物’投票的用意,大家应该明白了吧?袭人以一票之差惜败,只能延后登场了。】

第52章 话家常牵出来家事、错认情误点鸳鸯谱

    梨香院、西厢。

    莺儿左手毛笔右手剪刀,小心翼翼的修去一根岔毛,又对准光亮处旋了几圈,见没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才将那紫檀狼毫挂回了笔架上。

    看看桌上已经收拾齐整的文房四宝,她满意的伸展着纤腰,回头却见香菱正捧着块抹布发呆。

    那巴掌大的小脸上阴晴难定,直似开了杂货铺一般。

    这丫头方才到底瞧见什么了?

    莺儿心下好奇,正打算旁敲侧击几句,就听外面突然嘈杂起来。

    她挑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忙招呼香菱道:“快别在那儿发痴了,太太回来了,我去知会姑娘一声。”

    香菱却是又过了片刻之后,才茫然的抬起了头来。

    不过看到薛宝钗从里间出来,又在莺儿的服侍下,开始披挂外套、斗篷,她也忙打起精神上前帮衬。

    等给薛宝钗收拾齐整了,她二人也胡乱裹了件棉斗篷,这才匆匆赶奔堂屋。

    等到了堂屋,一进门那热浪就蒸的人浑身燥热,两人又忙帮宝钗卸去刚刚披挂上的衣物。

    等宝钗重新轻装上阵,绕过门前的大屏风,进到色彩明艳的厅中时,那薛姨妈也刚脱去一身累赘,只缚着件夏天都不敢穿出门的黑丝缀珠长裙,正满脸熨帖的倚在罗汉床上。

    见女儿打从外面进来,她便笑道:“还是咱们屋里暖和,在你姨妈那边儿待的久些,我这脚心都发凉了,也亏她能生受得,竟还特意停了地龙。”

    “姨母惯在北地,自是早就习惯了。”

    因那罗汉床背靠着暖气片,宝钗望而生畏,却不敢凑得太近,于是命莺儿搬了绣敦来,斜对着母亲坐在下首。

    然后才又笑着劝道:“倒是母亲,虽则这暖气称了您的意,却也千万记得保重自己,一是常补水,免得躁气伤身;二是出入时,必要把身子裹紧些——我瞧这天道,怕是要下雪呢。”

    “知道了、知道了。”

    薛姨妈笑着应了,将那娇养的身子恣意的弯折了,把两只裹在素绫里的肉足,紧贴在温热的靠背上,十根趾头俏皮的来回摩挲着。

    她端详了一下女儿的脸色,笑道:“当初大夫都说你是热毒之症,可如今有了这暖气,那病竟再未再犯过,说来倒也真是奇了。”

    “母亲有所不知。”

    宝钗摇头道:“这热毒之症怕的是干燥,却不是闷热,现今我常命人在暖气旁放一盆清水,由着那热雾蒸腾,自然不用担心屋内太过干燥。”

    “既有这法子,怎么在南边不见你用?”

    “南边本就不似北方干燥,再说没这暖气时常烘烤,屋里若多了水雾,反而会湿冷的紧,倒没法住人了。”

    “原来如此。”

    薛姨妈点了点头,因就笑道:“便只这一桩好处,往后你也该在京城里寻个好人家……”

    “妈妈!”

    薛宝钗急忙拦住她的话头,娇嗔着岔开了话题:“女儿如今还小呢——对了,您今儿跟姨母聊了些什么,怎这么晚才回来?”

    “这不是周瑞回来了么。”

    薛姨妈边说边在颈间轻抚,指头擦过丝裙领子,无意间就撩出片片白腻:“你姨母派他去那院里瞧了瞧,回来也是极力推崇这桩买卖呢。”

    说着,她抿嘴一笑:“不想当日随口救下一条性命,倒能有这样的缘法——阿弥陀佛,果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念到佛号时,顿时又肃穆了几分。

    不过随即,薛姨妈却又忍不住感叹道:“只可惜我当年出嫁时,徐氏刚刚定下了亲事,若往后错开一两年,说不得他夫妇就陪嫁到咱家……”

    “母亲。”

    薛宝钗再次截住她的话头,笑着劝道:“您不是常说凡事不可强求么?”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再说了,那来顺若在咱家,怕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为何?”

    “从逼死那邓好时一事来看,他有些锋芒太过了,哥哥怕是未必驾驭的来——况且自来只有仆依主,哪有主人靠着仆人过日子,却又能长久的道理?”

    “这倒也是。”

    薛姨妈颔首称是,转而却又替来顺担忧起来,踌躇道:“那孩子毕竟和我有些缘法,不如我寻个机会劝劝他,往后莫再这般行事。”

    “劝一劝倒也不是不成。”

    见她又起了慈悲心肠,宝钗忙道:“可咱们毕竟是寄人篱下,却不好多管这府上的闲事。”

    顿了顿,又宽慰薛姨妈道:“再说了,他自有姨母和凤姐姐照应着,原也用不着咱们替他操心。”

    薛姨妈一想也是,自己这点儿算计,又怎么及得上姐姐和侄女?

    不过她还是暗暗记住了此事,想着等什么时候再见了徐氏又或者那来顺,就随口提点他们两句。

    这母女二人在厅内闲话。

    莺儿却是不错眼的盯着香菱,生怕她闹出什么笑话来。

    因为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香菱脸上又涨的通红如血,身子更是摇摇欲坠的,竟是连腿都软了!

    却原来香菱之前匆匆一瞥,只认出了体貌特征明显的司棋,却并未确定来顺的身份。

    此时听太太姑娘三番五次提起他来,这才渐渐对上了号。

    而她也大致想明白,那二人为何会凑成一对儿了。

    司棋的表弟潘又安蒙冤潜逃,多亏来顺仗义执言,才恢复了清白名誉。

    司棋姐姐必是有感于来顺的正直无私,这才与他在……

    不对!

    就算是两情相悦,也终究是太出格了!

    甚至即便是成亲之后,那等事情也……

    想着之前看到的场景,香菱脸上愈发火辣。

    她自小被人贩子拐去,养到十三岁时,又被薛蟠和另外一个姓冯的公子同时相中。

    后来薛蟠仗势打死了那冯公子,将她强买了回来,原本是想着立刻收入房中的。

    可因为惹出了人命官司,让薛姨妈及时得了消息,才暂把香菱养在了宝钗身边。

    故此香菱如今尚且未通人事,这骤然见到那干柴烈火青天白日的勾当,自是受了莫大的冲击。

    她正拼命压抑着,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忽听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嬉闹。

    紧接着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外面开始下雪了。

    下雪了?

    香菱闻言就是一怔,暗想着那寒冬腊月又下起了雪,他们那般……

    难道就不怕受风着凉么?

第53章 鱼与熊掌

    补诗云曰:

    铁牛耕破洞中天,桃花片片出深源。

    秦人一去无消息,千古峰峦色转鲜。

    ——宋·释嗣宗《颂古二十六首》

    倒让香菱猜中了,来顺在不可描述的半个时辰后,大汗淋漓的自那山洞里出来,又被漫天风雪一激,当晚就病倒了。

    不过他毕竟有一副好身板,那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腊月二十二还歪在床上高烧不退呢,等到二十四这日一早,就又成了龙精虎猛的一条好汉。

    赶上这两日府里要祭灶,头天备下关东糖等物,这日上午又开始‘扫房’,就连轮胎小院也不例外。

    见自家老子忙里忙外的,来顺原想着帮衬一把,不料却母亲徐氏拦了下来。

    “你这刚好些,莫再受了风!”

    徐氏说着,又叮咛道:“等晌午祭完了灶王爷,你就去后院大花厅——今儿府里订了封箱堂会,全本的《龙凤呈祥》,要从下午一直唱到半夜呢。”

    听是安排自己去看戏,来顺当下就苦了脸,曾饱受各种影视剧轰炸的他,哪里欣赏的来传统京剧?

    “娘,我也不爱瞧那咿咿呀呀的,去凑这热闹干嘛?”

    “谁让你瞧戏了!”

    徐氏怒其不争的剜了儿子一眼,略略放低了嗓音道:“晚上各房的大丫鬟多半都在,你悄悄相看相看,若有趁意的就告诉娘。”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过听这意思,宝钗应该也在其中!

    来顺顿觉精神一震,刚想细问去那大花厅瞧戏的规矩、格局,又听徐氏犹豫道:“也别就认准一个相看,多相看几个,咱们再捡着品貌都好的来。”

    来顺无语半晌,又嬉笑道:“娘,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氏却不知道这话还有下文,当下板起脸来呵斥道:“你要是个小孩子,老娘还用操心这个?!”

    跟着,她把帕子一甩,不容分说的道:“就这么定了,等陪着大老爷、二老爷祭完灶王爷,你就去那大花厅里候着,挨个给我瞧仔细了!”

    “那要是小姐、奶奶进出,我也瞧……”

    “你这小兔崽子,又要作死不成?!”

    徐氏作势欲打。

    来顺急忙向后躲闪,顺势岔开话题道:“对了娘,先前不是说让我从王家找吗?这怎么……”

    徐氏本就是虚晃一枪,听儿子问起‘正经’,便收了势头叹气道:“咱们奶奶原想着自个把持这桩买卖,因就不愿意咱们和府里牵扯的太深,可现如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再加上二太太又让周瑞横插一杠,奶奶就担心王家占去太多便宜,引得府里议论,所以又特地嘱咐咱们,就在这府里选一家合适的老户联姻。”

    啧~

    这变来变去的!

    在国公府做豪奴纵有千般好处,单只这一桩‘身不由己’的缺点,就足够来顺坚定脱籍的信念了。

    说起来……

    他最近还真就找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

    通过这七八日实际测试,已经充分证明了批量生产充气轮胎的可行性,但成本却比来顺预估的要高一些。

    为了控制成本,最初考量的运送原材料入京,然后进行再加工的设想,肯定是不成了。

    初步意向,是把工厂设在南方,而且是最南方的两广地区,甚或是琼州府【海南岛】境内。

    前者便于运输和管理,后者则因孤悬海外,有着人工和税赋上的‘优势’。

    当然,这些和来顺关系不大。

    真正的问题在于,筹建的时候也还罢了,等到工厂正式开始运转时,必然要安排一个稳妥之人前去坐镇。

    现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自家老子来旺。

    不过王熙凤对来旺多有依仗,未必舍得放他远赴万里。

    接下来就轮到来顺了,他现下虽然威望不足年龄也尚幼,可那工厂从筹备到建成,再加上收购相关的一些作坊,少说也要大半年光景。

    这期间他自可从容布局,赢得王熙凤更多的信任。

    等成功南下做了监工,天高海阔大权在握,想要脱身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只是……

    这一来,就得放弃荣国府里的莺莺燕燕了。

    这却让他如何割舍得下?

    好容易来到红楼梦的世界里,却放弃了三十六……

    呃~

    却放弃那三十五钗不睬,岂不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还有自己这一身雄厚的本钱?!

    唉~

    这鱼与熊掌,如何才能兼得呢?

    …………

    就在来顺苦恼鱼与熊掌的时候。

    秦家小院西屋,杨氏正用竹竿绑了笤帚,仰着头踮着脚清扫屋顶的灰尘。

    眼见四角转遍了,她放平了手里的加长笤帚,却是不自觉的发起呆来。

    打从那日之后,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今天正是‘出手’的最好机会!

    下午大花厅里唱封箱堂会,府里有闲的管事,多半都会去捧场。

    而来顺一个半大小子,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热闹。

    届时只要等到入夜,她就可以伺机而动。

    可现下却有一桩事情,让杨氏颇为苦恼。

    根据太祖爷留下的子孙歌,这正赶上最凶险的日子,若偷鸡时连鸡卵也捎了回来,岂不是……

    若指望及时避免,那毛头小子却又怎能把持的住?

    再说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他,他到时若不肯听从,又如之奈何?

    正自烦恼不已,忽听门外秦显大呼小叫起来。

    推门一瞧,却原来是他从府里提回来两只鸡,正咧着嘴冲王氏显摆呢。

    他难得如此顾家,杨氏心下不由得一软,暗想着要不还是往后推推,也免得真弄出什么来。

    这时秦显也瞧见了妻子,把手里的鸡一扬,得意道:“瞧瞧,大哥让送回来的,说是中午让大嫂炖了祭灶王爷!”

    杨氏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也顾不得王氏就在一旁,径自喝问道:“既是大哥让捎回来的东西,你显摆个什么劲儿?!”

    秦显一愣,讪讪的瞥了眼王氏,嗫嚅道:“这、这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作甚?”

    瞧他这没囊气的样子,杨氏怎还不知道,他是又惦记着想蹭大房的肉吃?

    当下银牙一咬,转头回到了西屋,一脚把那笤帚踢到了南墙上。

    爱怎得怎得!

    就今儿了!

第54章 心计妇错认糊涂情、懵懂汉喜获工具女

    【4500,二合一】

    午时。

    荣国府大厨房内。

    灶王爷的画像被擦的锃亮,两侧也换上了新的对联。

    上书:上天言好事。

    下书:回宫降吉祥。

    横批:东厨司命主。

    “给灶王爷奉饴~!”

    随着三管家吴新登的吆喝,足有半人高的一盘关东糖,被抬到了临时搭建的供桌上。

    “给灶王爷的仙马上料~!”

    这回是小半缸精心筛选的豆子。

    随后又有各色贡品陆续奉上,直到那诺大的供桌上再也摆不开了,吴新登这才念念有词的祷告起来。

    “嘴上有饴,不出恶言,马备精料、早去早还!今日善男信女,特设……”

    来顺因排在后面,就听清了个开头,后面吴新登语速渐快,连哼带唱的就听不大真切了。

    初时他混在众多小管事当中,看着前面那肃穆庄重的架势,倒也颇有些新奇之感。

    毕竟后世日常生活中,这么有仪式感的封建迷信活动,几乎已经见不到了。

    不过……

    新奇感这东西,最禁不住蹉跎。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顺也渐渐烦躁起来,再看前面就不是什么仪式感了,而是吃饱了撑的瞎扯淡。

    好容易等到贾赦、贾政带头上香,又送【烧】灶王爷上了天,趁着众管事们纷纷上前拍马屁的功夫,他悄默声拿了些糕点,然后就脚底抹油离开了厨房。

    “来管事、来管事!”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后面有人招呼,来顺回头扫量,却是灶上一个厨娘追了出来。

    来顺暗叫倒霉,把那糕点递了过去,讪笑道:“我就是怕误了开戏,想先垫补一下。”

    “误会了、误会了!”

    那厨娘忙把手摆的拨浪鼓仿佛,又笑着递上一包肉干,道:“我是看您拿的都是小零碎,不管饱不顶饿的,这怎么能成?”

    原来不是追讨点心,而是来献殷勤的。

    来顺接过那肉干,见都是清洗过的上等牦牛肉,便笑问:“不知嫂子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柳。”

    “原来是柳嫂子,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来顺说着,冲她扬了扬手里的肉干,径自转头去了。

    那柳嫂子美滋滋的目送来顺远去,转身正要折回厨房,院门外却有人探头探脑的呼唤:“娘、娘!”

    柳嫂子止住脚步,回头看时,却是个相貌极精致的少女。

    “五儿?”

    她吃了一惊,忙用围裙擦着手迎了上去,小声道:“你这时候跑来做什么?也不怕受了风!”

    那柳五儿娇怯道:“爹说让我把肉干拿回去,也好祭一祭灶王爷。”

    “祭什么灶王爷,我看他是想祭自己的五脏庙!”

    柳嫂子愤愤的抱怨着,又叮咛女儿道:“你赶紧回去,千万别再乱跑了——等过些日子养好了病,娘再给你谋一桩好差事!”

    “嗯。”

    柳五儿乖巧的应了,却又问那肉干的事儿。

    柳嫂子因就不悦道:“你就说我拿去养汉子了——回去让他少灌几杯猫尿!”

    …………

    却说来顺拎着那点心、肉干,一路寻到了西北角的大花厅。

    这地界和梨香院正好遥遥相对,不过因没有女眷入住,故此算不得正经后宅。

    那大花厅瞧着有些年头了,不过仍是十分气派,光门就有三扇之多。

    左右角门略小些,中间那大门则足以让车、轿进出。

    因他来的早了,里面还未置备齐整,更无半个看客到场,戏台上空荡荡的,台下也只有十几个小厮在忙碌。

    来顺因是从右门进去的,便打算就近落座,不料刚选定一张靠近大门的桌子,就有个小厮满面堆笑的凑了上来。

    “来管事,这边儿是女宾席,怕不太方便。”

    来顺一愣,随即就想明白了,这格局应该是按照男左女右分配的。

    至于当中那一大片,被半透明彩纱围住的地方,自然是老爷太太们的座位。

    于是来顺又在那小厮诚惶诚恐的引导下,转到了左侧席上落座。

    那小厮约莫是怕来顺记恨,不知从哪儿讨来一壶茶水,大半盘瓜子花生,恭恭敬敬的摆在了来顺面前,又道:“来管事,还缺什么您尽管吩咐小的。”

    “我就是先来占个地儿,你忙你的去吧。”

    来顺随手挥退那小厮,又把点心肉干摊开在瓜子盘里,就着茶水倒也吃的有滋有味。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有客人陆续赶至。

    其中倒有一多半是年轻的小丫鬟、小厮,但他们却不敢直接落座,而是挤在角落里叽叽渣渣的,一副兴奋到无法自拔的样子。

    这倒有几分追星族的架势。

    看来今儿要登场的,还是颇有名气的角儿。

    又过了片刻,徐氏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儿子早在里面候着,她满意之余,又忙吩咐来顺道:“先去边上候着,老太太过会儿就要到了!”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显然是提醒儿子千万瞧仔细些。

    来顺自然是要好生瞧一瞧的,不过却不是瞧什么丫鬟,而是向要一睹宝钗真容。

    于是他把最后的牛肉干,一股脑塞进嘴里,又抓了两把瓜子花生,这才施施然寻了个靠墙的站位。

    于此同时,徐氏却是风风火火的到了后台,约莫是要和戏班班主,商量什么时候登场亮相之类的。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就见那紧闭的大门左右分开,露出一顶肩舆小轿和足足五六十个女子!

    来顺急忙瞪圆了眼睛,在人群中央搜寻疑似宝钗的少女。

    然而……

    这一大堆人簇拥着那轿子,呼呼啦啦涌入厅中,两下里又有打头阵的丫鬟、婆子上前接应。

    这里外里一围,莫说是宝钗了,连王夫人生的什么模样,来顺都没能看清楚。

    等他想退而求其次,找几个外围的丫鬟过过眼瘾时,那大部队早已经钻入了轻纱帐中。

    只剩下几个中年妇人和十来个没长开的小丫鬟,进进出出的来回忙活着。

    再接下来,就是男丁们陆续入场了。

    这还有什么可瞧的?

    来顺这心气儿一泄,等那大戏正式开幕后,就更看不进去了。

    错非还想着向母亲交差,说不得就要溜之大吉。

    又强捱了半个时辰,徐氏这才得空唤他出去问话。

    因母亲问的仔细,来顺却连看都没看清楚,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于是只好坦承,刚才那一下子进来许多人,让他看花了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娘,这法子怕是不成,还是等过完年再慢慢踅摸吧”

    来顺说着,就待溜之大吉。

    却不想被徐氏一把扯住,勒令道:“那你就等到晚上,约莫二更之后【晚上九点】,各院里就该陆续散去了,到时候你再仔细瞧瞧!”

    来顺苦了脸:“这……”

    “这什么这?就这么定了!”

    徐氏说着,又警告他道:“等二奶奶回家安歇了,我可是要来查岗的!”

    得~

    什么也甭说了,继续在这儿捱着吧。

    伺候一个多时辰里,来顺就干了两件事:嗑瓜子、认人头。

    可他认的却不是什么丫鬟,而是一直心心念念的仇人茗烟。

    不得不说,这小子比起自己这副皮囊来,可是要俊俏太多了。

    比起潘又安或许差了点,但却自带一股灵动气质,且大咧咧混不吝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亲近。

    估计‘原主’就是被这表象给骗了,所以才会傻乎乎的中招。

    当然,来顺也并不艳羡他的长相,毕竟生的粗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仔细认清楚茗烟的长相后,眼见已是初更过半,来顺又被台上的高腔、台下的喝彩,吵的有些昏头涨脑。

    于是就琢磨着,先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等到二更时再回来也不迟——希望宝钗也是零散着离开,而不是继续紧随大部队行动。

    因前几日下的雪还未化完,外面的空气堪称提神醒脑。

    在那门口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活动着筋骨,因时不时又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偏僻角落。

    “别过来!”

    冷不防前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嗓音。

    来顺睁大了眼睛循声望去,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正守在一处灌木丛前。

    这是……

    还没等来顺想清楚,那小丫鬟喝止自己是为了什么,那灌木丛里一阵晃动,闪出个颇为狼狈的小妇人来。

    仔细一打量,竟还是个熟人——东胡同里的璜大奶奶,因来顺之前常去她那馆子打牙祭,故此又撞见过她两三回,说了那么十来句话。

    那璜大奶奶见是来顺,面上颇有些尴尬,捏着帕子犹豫再三,才上前微微一礼道:“原来是来管事,你可有日子没去我们那儿了。”

    来顺这时也猜到,她多半是因为女厕前排队的人太多,所以才选择了露天解决。

    他自然不会戳穿这等尴尬事,也笑着还了一礼,道:“这忙了几天,又病了几日,年前怕是未必有时间去了,不过年后您要是收到什么山珍海味,可得千万给我留一些。”

    “那自然没的说!”

    璜大奶奶见他并未揭穿自己方才的行径,脸上顿时就挂了笑模样,满口应着,又指了指不远处大花厅:“我还得去尤大嫂那儿支应着,等过完年去我们店里,再让我们当家的亲自招待你。”

    “好说,您请便就是。”

    来顺也忙伸手一让,不过这话说出去,就觉着有些不太对头。

    好在璜大奶奶也没多想,提着裙角快步回到了大花厅里。

    来顺目送她和那小丫鬟的身影消失门后,忍不住就想起了头回去东胡同酒肆的情形。

    那时候因璜大奶奶屡次瞩目自己,自己还以为是遇见‘识货’的了。

    如今看来,倒是自作多情了。

    也对,凭自己这凶巴巴的相貌,哪会有女人一见面,就对自己心心念念呢?

    自失的一笑,来顺转过头刚想继续瞎逛,谁成想面前竟无声无息,又多了个消瘦高挑的妇人!

    “什么人?!”

    来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定睛一打量,却发现竟又是个熟人——秦显之妻杨氏!

    “你这是……”

    来顺看看杨氏手里并未点亮的蜡烛,有些不确定的问:“你这是在巡夜?”

    杨氏局促的点了点头,随即却又用力的摇起头来。

    这反应,愣是把来顺整糊涂了。

    好半晌,才听杨氏怯生生道:“当初你、你不是曾说过,要、要……”

    她毕竟不是司棋那等脾性。

    事到临头,反倒有些畏缩起来。

    不过从这磕磕巴巴的言语,来顺也勉强听出了她的来意。

    再想想方才见到的茗烟,他立刻道:“其实我也正想找机会,跟你聊一聊呢——你上回说要回去想想,这一晃可已经三个多月了。”

    杨氏娇怯怯横了他一眼,有心辩称:若非你来大管事泄露风声,让潘又安瞧出了端倪,又怎会耽搁这么久?

    可话到了嘴边,那丁香小舌却像是打了结一样,酝酿了好半天,就只挤出句:“我、我现在想明白了。”

    说着,又娇怯怯的低下了头,捏着衣角不敢再看来顺。

    啧~

    她这举止不似个妇人,倒像是要出阁的闺中少女!

    来顺因又好奇打量了她一番,结果发现她经还涂了些胭脂水粉——这大晚上的,涂胭脂水粉给谁看?

    再想想她似乎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来顺心下登时生出异样来。

    该不会……

    自己刚刚破灭一桩自作多情的幻想,这就又来一桩现成的反例吧?

    不过司棋当初也是这么直接找上门的。

    也或许……

    这是她们秦家人的‘习惯’?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省得自己再想法子,捏住她的把柄短处了。

    再说了,这自个找上门的,哪还有放过的道理?

    想到这儿,来顺试探着缓缓伸出了手,捉向她微微发颤的柔荑,嘴里笑道:“你都想明白什么了?”

    杨氏颤抖的更厉害了,可直到来顺成功捉住她那冰凉的小手,她也没有半点要躲闪的意思。

    来顺又试着往回一拉,杨氏便乖顺的扑入他怀中,将头往他肩上一搭,身子绵软的烂泥一般。

    这还用再试探么?

    来顺单刀直入的在她边问:“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去处?”

    顿了顿,忙又补充:“最好是有暖气的!”

    “知、知道。”

    杨氏其实早有谋划,这时见彼此‘明了心意’,也略略鼓起些胆气来,嗫嚅道:“这附近有间玻璃顶的暖阁,里面都是些花花草草,晚间倒是、倒是清净的紧。”

    来顺闻言喜不自禁,忙催着到了那暖阁之中。

    那暖阁因用玻璃为顶,四下里皆是粉壁高墙,半空中又吊满了各种奇株异草,倒不虞会泄出光亮。

    来顺便命杨氏燃起烛火,虽不似白日里敞亮,贴得近了却也能纤毫毕现。

    二人再无别话,就在这星空月下烛光中,行了一场同床异梦。

    …………

    杨氏本拟二更过半,便可‘劳燕分飞’,各回各处佯装无事发生。

    谁知三更过后,自己却仍软在来顺怀里,提不起一丝力气。

    便只好改变计划,准备小憩个把时辰,然后再各奔东西。

    怎料就在此时,忽听的二门外传事云板连叩四下。

    杨氏骤然色变,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骨碌从来顺怀里爬了起来,慌急的捡起小衣,就往身上套。

    “这么快就四更了?”

    来顺疑惑的嘟囔着。

    “这不是打更声!”

    却听杨氏急道:“这、这是报丧的云板,必是府上有什么重要之人死了!”

第55章 玉殒天香楼、怒逐白头翁

    却说骤闻云板传丧音,杨氏吓的是魂不附体。

    盖因真要有哪个主子死于非命,她这上夜妇人里的小管事,必是要被召见盘问的。

    可她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又怎经得起仔细盘问?

    直到从那暖阁里出来,拦下个巡夜的姐妹一打听,这才知是虚惊一场。

    却原来那云板所传丧讯,并非是这府上的主子,而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

    现如今自贾赦、贾政以下,老爷太太、哥儿姑娘,大多都赶去了东府那边儿,这府里一时间反倒没人管了。

    虽则如此,到底是受了惊吓。

    二人遂议定改日再论正事。

    来顺摸黑回去,如何哄骗自家老子;杨氏早上回去,如何剥皮似的搓洗,且先都不提。

    单说司棋二更过半【晚上十点】,陪着贾迎春回到家中,又伺候着迎春洗漱安歇了。

    这才命小丫鬟打了热水,泡着脚歪在春凳上闭目养神。

    “司棋姐。”

    半梦半醒间,就觉有人用手环住了自己腰间。

    “不成!”

    她娇呼一声,左手掩住胸口,右手护住关窍,待要挣扎起身,四肢百骸却俱都软成了一锅粥。

    勉强扭了几扭,说是挣扎,实则琵琶半掩欲拒还迎。

    “姐姐这是怎得了?”

    这是耳边传来绣橘关切的嗓音,司棋这才从异样情绪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红头胀脸的挣开了绣橘的环抱,没好气道:“这大晚上的,你弄什么鬼?!”

    “我怎得了?”

    绣橘无辜的看着她,委屈道:“我是瞧你倦了,才想扶你回屋歇一会的。”

    司棋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木盆已经被挪到了一旁,连脚都被擦干了,又套上了一双素锦的袜子。

    她知是错怪了绣橘,可心下羞恼未退,实在说不出服软的话,便闷声道:“回屋也睡不踏实,还是你去歇着吧,我守着姑娘就成。”

    “姐姐这到底是怎得了?”

    绣橘却不肯走,仔细端详着司棋道:“说是病了一场,面色瞧着倒是极滋润的,可……”

    “什么滋润!”

    听到这‘滋润’二字,司棋脸上刚褪去红潮,登时又渲染到了耳朵根儿。

    起身跺脚道:“这大半夜的,倒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要实在不想睡,那我就去……”

    正说着,忽听二门外传事云板连叩四声,两人都知道是丧讯,不由齐齐变了颜色。

    司棋忙命绣橘出去打探,又上前唤醒了迎春。

    这边刚披挂到一半,就听外面传话,说是东府的蓉大奶奶没了。

    司棋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再急着催迎春赶紧出去,而是仔仔细细帮她打理整齐。

    想到这二姑娘素日里的木讷,司棋又悄悄命人寻了些生姜来,切成了片,嘱咐贾迎春携在袖中,若有该哭又哭不出来的场合,就拿这姜片应一下急。

    布置妥当,司棋、绣橘这才带着小丫鬟们,先将贾迎春送至邢夫人处,又陪着她汇合了二房众人。

    浩浩荡荡百十个妇人,乘车的乘车、坐轿的坐轿,愣是用了两刻钟才赶到隔壁宁国府内。

    只见那宁国府大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众人被迎入府内,原该是尤氏出面招待,可管事妇人却推说自家奶奶犯了旧疾,此时已经睡下了。

    这却有些奇了。

    先前因荣国府唱封箱堂会,尤氏也去凑了热闹,那时她与王熙凤说说笑笑好不欢快,怎得刚回府个把时辰,就病的起不来了?

    众人心下都存着疑惑,但毕竟不好多问别人的家事。

    故此只关切了几句,就在贾蔷的引领下,到了一间单独的花厅当中。

    这边儿王夫人刚挥退贾蔷,外面便又有各路亲眷陆续赶到,一时王夫人、邢夫人倒成了此地的主母,被各路妇人众星捧月。

    眼见天边露白,贾宝玉又寻了过来,那三姑六婆忙围上去好一通猛夸。

    司棋最见不得这等逢迎拍马的,于是借故拢了外套去院里透气。

    谁想正在廊下和晴雯闲话家常,忽然间前院就乱了营,远远的便能听到贾珍在灵堂里喊打喊杀。

    不多时平儿也自屋里出来,询问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司棋本就好奇,又仗着早已裹了裙袄,便主动请缨前去探听。

    到了外面院里一扫听,才知是贾珍不知为何,非要杀了家中的老仆做祭。

    多亏了贾政及时赶到,劈头盖脸一通呵斥,才终于熄了贾珍的杀心。

    不过他还是愤然下令,将那老仆焦大乱棍打出了宁国府。

    这还不算,贾珍随即又在哪灵堂前嚎啕痛哭,满口‘心’啊、‘肝’啊的,直衬的贾蓉这正牌子夫婿,恍若个无心无泪的铁汉一般。

    如此种种,实令人难以卒睹。

    司棋回去之后,都不好意思细说分明,只捡着能说的大致描绘了。

    好在厅中做主的是王夫人,她早就隐隐觉察出了什么,故此也只是笼统的问了几句,并未往下深究。

    就这会儿的功夫,眼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王熙凤因想着到了早上,姐妹们都免不得要梳洗一番,可此时又实在不便回府。

    于是便唤过平儿,嘱咐她带着各家大丫鬟,先回家把一应需用全都取来。

    平儿领命,当下就召集了六七个出挑、十多名小丫鬟,分乘五辆大车回转荣国府。

    其中与平儿同乘的,分别是司棋、袭人,以及贾探春身边的大丫鬟侍书。

    都是相熟的,彼此也没多少顾忌,三五句闲话就扯到了那焦大头上。

    旁人不知,平儿却晓得焦大的来历,因就叹道:“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仗着这等功劳情分,原该是荣养一辈子的,偏他不修口德,说出许多大逆不道的言语,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言辞间,颇有些惋惜之意。

    那袭人、侍书虽不知焦大功绩,却也听说过‘扒灰、养小叔子’的传闻,当下都道他是求仁得仁,怨不得旁人。

    只司棋冷笑连连,哂道:“自来都是物伤其类,你们这一个个的,莫不是都把自己给当成主子了?”

    袭人、侍书登时被顶的没了言语,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平儿忙居中打了圆场,又半真半假的搡了司棋一把,嗔怪道:“你这丫头最近经了些事,倒愈发孤拐了!”

    袭人、侍书想起她近来的遭遇,便也都又释怀了。

    正一团和气,忽听得外面议论纷纷,又有人大声嘲讽‘焦大’。

    司棋好奇的挑开帘子,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街上。

    循声望去,就见南墙下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当中,正孤零零的横躺着一个白头老翁。

第56章 论世宗三让叫父、为脱籍难逃真香

    望着那倒在雪地里的老翁,司棋心下颇不是滋味。

    可就算再怎么触动心弦,她也依旧是爱莫能助。

    只能叹息一声,缓缓的放下车帘。

    可就在那车帘即将垂下之际,一个只见过两面却异常熟悉的身影,突然跃入了眼帘!

    “咦?!”

    司棋忙又把蓝缎斜纹的窗帘撩起来,眼瞧着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到那焦大身前,二话不说将对方搀了起来。

    “他、他怎么敢?!”

    司棋被惊的瞠目结舌,外面宁国府的豪奴们也都是一片哗然。

    “怎得了?”

    袭人奇道:“你这是瞧见什么了?”

    “是来顺!”

    司棋头也不回的道:“他、他过去把那焦大扶起来了!”

    “什么?!”

    这回却惊动了平儿,她直接喊了一声“停车”,不待马车停稳,就焦急的探出头去,冲远处的来顺嚷道:“顺哥儿,你莫要胡闹,那人可是珍大爷刚让人赶出来的!”

    却说来顺能及时赶到,自是多亏了焦家隔壁的老妇传讯。

    而他来之前,也曾思前想后许久,考虑为了个焦大和贾珍对着干,究竟值不值得。

    从利弊上来说,肯定是不值得的。

    但他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一面后悔不该和老头结交,一面义无反顾的赶了过来。

    特娘的~

    大不了提前去跑路去南方种橡胶!

    因早就纠结过了,此时听平儿呼唤,他反倒坦然的很,一边伏地身子背起焦大,一边大声回应道:“珍大爷说是要赶他出来,又没说要让他死在宁国府门口!”

    他斜了眼对面议论纷纷的宁国府豪奴们,又继续道:“现下还没开始上人,等各处吊唁来了,看到焦大躺在这里,却怕东府的各位不好解释!”

    只这一句,对面的喧哗声就小了大半,原本几个撸胳膊挽袖子,想要人前显圣的主儿,也都讪讪的退了回去。

    毕竟真要出现来顺说的情况,最为难的就是他们这些守门迎宾之人。

    见对面熄了火。

    来顺便背着焦大径自沿街西去,路过平儿的马车时,又笑着道:“让平儿姐费心了,不过这老头和我有些交情,我又素来敬他忠烈,实在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死在宁国府门口。”

    平儿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既有对来顺的担忧,又欣慰于他的善良。

    而挤在一旁偷眼观瞧的司棋,却是心下如同擂鼓,下意识掩住胸口,看向来顺的目光恍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先前虽两度春宵,又感于来顺信守诺言,且诚心‘祭奠’之意,多少对他有些改观。

    但打从心底,仍旧将其视为趁人之危的小人。

    可现在……

    这固有印象却是彻底崩塌了!

    尤其她因潘又安潜逃一事,最恨男子没有担当,现下来顺这番义举,可说是正中下怀,又怎能不让她心头激荡、芳心摇动?

    来顺却不知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他背着焦大自不好回荣国府,于是径自回到了后巷家中。

    先让焦大躺到西屋自己床上,又唤过栓柱,命他去奉公市里寻大夫出诊。

    等栓柱领命去了,来顺一屁股坐到床头,边擦汗边在焦大眼前晃了晃手,见老头转头望向自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方才一路之上,来顺无论说些什么,这老头都没有半点回应,来顺还当他是怎么了呢。

    因知道老头的心结,来顺便笑道:“这可不算是你主动破戒,老天爷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焦大定定的看着来顺,好半晌,又用力吞了口唾沫,这才开口道:“你这干儿子,老……咳咳,老子是认定了!”

    这老头可真是……

    来顺都懒得应他,只冲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

    因听他嗓子干涸,便顺势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

    却听焦大又自说自话:“把你的生辰八字写给我,老子找日子烧给祖宗,好让列祖列宗保着你。”

    “算了吧。”

    来顺忍不住吐槽道:“你这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家这祖宗却怕是不怎么灵光。”

    “要是不灵,老子当初还能从死人堆里,把国公爷背回来?”

    焦大以前极少提及陈年旧事,这回却是主动陷入了回忆当中:“自那次回来,老子就坐下病根了,再出去打仗身上总要背上十几斤干粮,再苦再累也舍不得丢下。”

    “就因为这,我还得了个三足老鸹的名头,因为别人都是背着枪,偏我老拿枪当拐杖用,还弯腰驼背的像个老鸹。”

    “你当初不说是三足金乌么?”

    来顺下意识的吐槽着,可看老头那样子,又担心他是到了弥留之际,于是又宽慰道:“老鸹又怎得,那些笑你的人,有几个比你命长的?”

    老头脸上闪过一抹亮色,不过紧接着就又颓然起来,艰难的摇头道:“可老子没儿子,死都死不安生!”

    又是这话……

    来顺认真的提议道:“要不等你死了,我给你雇俩孝子贤孙哭丧?”

    看老头没反应,又补了句:“放心吧,你真要是有个好歹,逢年过节指定断不了香火。”

    “哈哈……咳咳咳!”

    焦大哈哈笑着,随即便咳出些带血的唾沫。

    来顺扯了枕巾想把他擦一擦,却被焦大一把攥住了手腕,就见老头努力支起脖子道:“你叫我一声干爹,老子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嘁~”

    来顺压根没往心里去,挣开他的手,边擦边道:“小爷要真是奔着好处,刚才就不会救你回来!”

    “哈哈哈……”

    焦大又笑了几声,突然问道:“你道这四王八公是怎么来的?”

    来顺被问的莫名其名,这事儿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有必要明知故问么?

    可看焦大一直等着自己回话,他也只得无奈道:“还能怎么来的,帮着太祖爷打天下换来的呗!”

    “哈哈哈!”

    焦大又是一通笑,不屑道:“你知道个甚?!当初太祖爷在位时,朝中压根就没有爵位这回事,就更别说什么四王八公了!”

    这倒新鲜了。

    来顺奇道:“那这四王八公是怎么来的?”

    焦大冷笑:“自然是世宗皇帝篡位之后,为了拉拢朝中重臣所封!”

    “篡、篡位?”

    那夏太祖好歹也是开创了一个朝代的穿越者前辈,最后不会搞到这么悲催吧?

    “世宗皇帝是太祖的侄子,也是徐家的嫡长子,在宗室之中素有威望。”

    “当年太祖因染了急症,没几日就撒手人寰,原该继位的太子只有十一岁,世宗皇帝便自告奋勇出面理丧。”

    “皇后和太子全无防备,怎料世宗趁着理丧之机,竟暗中勾连朝中重臣,最终在太祖下葬当日,篡位称帝大赏群臣!”

    “不是……”

    来顺听到这里,忍不住质疑道:“太祖可是开国皇帝,难道就没留下几个死忠什么的,就这么让侄子轻松得手了?”

    “唉~”

    焦大叹气道:“太祖爷的想法一贯和常人不同,建国之前也还罢了,登基做了皇帝之后,更是独断专行不听劝谏。”

    “有一次,他甚至当着朝臣们的面,说日后必要收缴所有官吏的田产商铺,让大家做个真正的公仆。”

    说着,焦大就忍不住抱怨:“自来做官只为权势,谁特娘的愿意做什么仆人?”

    来顺:“……”

    他一直觉得自己比较飘,现下看来,这位前辈大佬比自己飘的还狠!

    公仆的说法也还罢了,要清缴官吏田产商铺的事儿,也是能随便宣之于众的?

    难怪他会众叛亲离!

    也就仗着是开国皇帝,有足够大的威望震慑群臣,否则就不是死后才被篡位,而是臣下们直接揭竿而起了。

    不过……

    来顺还有个事儿想不明白,于是又问:“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问起别人来,也都说四王八公是太祖酬功所封?”

    “呵呵……”

    焦大嗤鼻一笑:“这就要归功于那些报纸了,那玩意儿原是太祖所创,不想却成了世宗皇帝和四王八公涂脂抹粉的妆盒。”

    “那上面日日颠倒黑白,偏知道真相的又不敢往外说,这几十年下来,世人自然以为世宗皇帝就是太祖之子,四王八公也是太祖酬功所封。”

    这……

    来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却见焦大又定定的看了过来,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因国公爷提携,我那时也授了爵,还得了个龙禁卫千户的实缺。”

    龙禁卫千户?

    来顺脱口道:“那好像是个五品吧?你、你当真做过官儿?!”

    “没有!”

    焦大却否认的斩钉截铁,侧头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不屑道:“这欺负孤儿寡母得来的好处,老子才不稀罕呢!当时老子就指天立誓,要一辈子留在宁国府!”

    来顺:“……”

    不过焦大随即又道:“但那爵位我留下了,世袭的骑都尉——原想着自己虽然用不着,却可以给儿子一个出身,谁成想老子竟特娘是个绝户!”

    说完,他又定定的望着来顺,一字一句的道:“我这爵位,义子也能继承。”

    来顺愣怔半晌,毅然决然的跪倒在地:“干爹在上,且受孩儿一拜!”

第57章 却令来顺改焦顺

    碰~

    就在来顺一个头磕在地上,口尊‘干爹’之际,房门猛的被人推开,随之而来的,是来旺的怒骂声:“小兔崽子,你才消停几日就又瞎胡闹?!为了这么个老东西得罪东府……”

    “爹!”

    见自家老子冲着床上指指点点的,来顺急忙起身拦下了他,陪笑道:“您先听我解释!”

    “别叫我爹!”

    来旺怒道:“你爹在床上躺着呢!”

    顿了顿,又恨声埋怨:“你把他弄回家就够闹心了,怎得还要认贼做……”

    “爹!”

    来顺生怕他再说下去,这天上掉下来的爵位,就又要长翅膀飞走了,于是忙生拉硬拽,将自家老子‘请’到了外间。

    来旺兀自余怒未消,指着里面喝道:“你现在就把人给我……”

    “干爹身上有爵位!”

    “给我背回……什么爵位?”

    “能世袭的爵位!”

    “能世袭的爵、爵位?!

    来旺脸上就跟开了杂货铺似的,七情六欲塞满了每一块面部肌肉,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你……那你刚才……”

    “刚才是干爹答应,要把爵位传给我!”

    来顺说着,掰着手指算道:“他是正五品骑都尉,因是头回往下传,只需要降一阶……”

    “云、云骑尉?!”

    来旺激动的浑身乱颤:“六、六六六品爵?!”

    见他一副马上就要和焦大抢床位的架势,来顺忙上前扶着他坐下,又把屋里给焦大晾的茶,分了半盏过来给自己老子压惊。

    来旺灌了半杯温水下肚,这才稍稍缓过劲来,攥着儿子的胳膊,颤声问:“他当真要把爵位传给你?”

    顿了顿,又追问:“他怎么会有爵位在身?”

    来顺便把之前焦大的说辞,简单节要的复述了一遍。

    来旺听完之后,也不禁咋舌:“我倒是听过世宗爷得位不正的传闻,可也只以为是庶子夺嫡,谁承想世宗竟不是太祖的骨血!”

    感慨过后,他又追问道:“既是有世袭的爵位,珍大爷怎会胡乱把他赶出府来?难道东府那边儿,竟然没人知道这事儿?”

    “这……”

    来顺两手一摊:“这不刚认下干爹,您就杀进去了么,别的我还没来得及问。”

    “那还不赶紧问清楚!”

    来旺说着,便撑着扶手起身,又肃然整理了一番衣冠,这才重又回到西屋。

    刚进门,他那肩膀就矮了一头,满嘴堆笑道:“老哥哥,方才都是我的不是,你看在咱们顺儿面上,莫要给我一般见识。”

    来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家老子也不过才三十五岁,和焦大整整差了五十岁,亏这句‘老哥哥’叫的情深意切,竟无半点不适。

    不过……

    想想自己和焦大差了将近七十岁,也还是认了焦大做干爹,他就不好再一百步笑五十步了。

    这时焦大瞥了干儿子一眼,倒难得的没有口出恶言,认真道:“放心吧,老子好容易有个投脾气的,且他又三番五次的帮我,我这爵位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去?”

    来旺大喜,正要奉上无数马屁,然后再细问究竟,却听焦大又道:“只是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得答应……”

    “老哥哥只管吩咐!”

    不等他把话说完,来旺就急忙拍胸脯保证:“莫说一个条件,就十桩也使得!”

    这显然是被天上掉下来爵位给砸懵了。

    没法子,自家老子就这毛病,遇到大事就容易把持不住——给别人出主意的时候,倒是头头是道。

    不过来顺寻思着,焦大既然说好了要把爵位传给自己,应该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果不其然,就听焦大道:“老子这辈子没别的遗憾,唯有膝下无子这一桩,实在是愧对祖宗,日后来顺若生了儿子,必须得匀一个继承我焦家的香火!”

    原来是这种小事儿。

    来顺想着自己日后是必要多纳几房,届时自然不会缺少子嗣,故而就抢着道:“这没问……”

    “这怎么成!”

    谁知旁边来旺猛地挺直了脊梁,一脸恼怒的样子。

    这怎么个意思?

    就算来家再怎么重视血脉传承,可又不是全都姓焦,只是匀一个出来又能怎得?

    来顺愕然的看向自家老子,正待劝说几句,却听来旺断然道:“这般天大的恩德,只匀一个儿子过继怎么成?从今儿起,顺儿就跟老哥哥你姓焦了!”

    来顺:“……”

    这大喘气的。

    不过老爹也忒舍得下本了吧,竟然连自家香火都不在乎了?

    焦大也是一脸愕然,脱口道:“这……你家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若过继给我焦家,就不怕祖先震怒么?”

    “老哥哥有所不知。”

    来旺笑着解释:“我祖上本是弃儿出身,在卖身王家为奴之前,根本就没有正经名姓——这个‘来’字,就是当时的小管事随口起的,意思是新‘来’王家的下人。”

    顿了顿,又苦笑着补充道:“如今王家府上还有一户姓‘新’的,就是和我祖上同期入府的。”

    “等顺儿继承老哥哥的荫庇,有了官身爵位,自该换个正经姓氏——姓焦,再好不过了!”

    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自是令焦大激动不已,错非衙门打今儿起开始放假,说不得就要催着来家父子,直接把他抬到顺天府、吏部、兵部报备此事。

    至于宁国府缘何不知焦大身上有爵位的问题。

    焦大冷笑道:“我当日推了官位,却受了爵位的事儿,阖府上下就只有国公一人知道。”

    顿了顿,他有些怅然若失的道:“国公爷约莫也是没想到,我能活到这把岁数,更没想到后人如此不成器,所以也没有向儿孙交代过这事儿。”

    “其实我也曾有意,要把这爵位传给府里的哥儿,可那一个个的……唉,不提了!”

    焦大不愿意提,生恐他会反悔的来旺,就更不会主动提起了。

    正一团和气,栓柱也终于请来了大夫。

    根据一番诊断,焦大的伤势倒不怎么重,可毕竟年老体虚,又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需得好生调养才成。

    来旺还指着他年后,就带儿子去衙门备注承爵呢,当下向那大夫表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尽快让焦大康复起来。

    大夫一听这话,哪还会客气?

    仅只是当天买药材,就花去六七十两银子。

    来旺却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这更证明了来顺当初的猜想,自家果然颇有些家底儿。

    …………

    是日傍晚。

    杨氏正在家中补眠,忽然就觉着身旁有人窥探。

    迷迷糊糊睁眼一瞧,却是丈夫秦显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半跪在床头满眼好奇的打量着什么?

    “你干嘛?!”

    杨氏一惊,急忙裹紧了被子,强作镇定的道:“这不言不语的,想吓唬谁呢?”

    “没啥。”

    秦显讪讪一笑:“我就是瞧见你肩膀后面,印着些花纹……”

    “什么花纹?”

    杨氏愈发慌张。

    秦显比划着道:“就是太阳月亮,还围着一些小星星,瞧着倒怪好看的。”

    杨氏登时想起了,自己在暖房穿衣服时,帮来顺拾起的那块怀表。

    约莫那晚自己曾将它压在身下,所以才留下了痕迹——不过当时身子都酥透了,故此未曾觉察出来。

    杨氏低头掩饰着脸上的窘态,闷声道:“你说什么胡话——这约莫是我偷偷去大花厅看戏时,不小心印上去的,能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挺好看的嘛!”

    秦显却坚持己见,又涎着脸往床上爬。

    “起开!”

    杨氏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恼到:“我过会儿就要去当值了,你闹什么闹?!”

    “这不还有些时间么……”

    秦显还要往上腻。

    “起开!”

    杨氏再次呵斥一声,扯了外套在被子里胡乱套好了,起身嫌弃道:“每回不上不下的,亏你也好意思!”

    “你这话说的……”

    秦显大受打击,但瞧着妻子面色红润肌肤光滑,竟似比往日多了许多颜色,又忍不住堆笑道:“那明儿我早些回来。”

    杨氏此时对全然没有半点兴趣,正待断然拒绝,可想起自己昨儿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这万一……

    “过两日再说!”

    “哎!“

    秦显爽利的应了,又殷勤的递上梳洗之物,心中暗想着:听场堂会,就把这妇人滋润成如此模样,往后府里要能常驻几个戏子,让她天天如此就好了。

第58章 好事多磨

    傍晚,徐氏抽空赶回家中,得知袭爵的事儿,也欢喜的什么似的。

    “先别高兴的太早!”

    因见妻子有些得意忘形,来旺连忙叮咛:“这事儿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变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在二太太和咱们奶奶面前,就用顺儿说的那些理由替他开脱:东府若真出了这么大的丑,咱们西府的名声也会受连累。”

    “只要二太太和咱们奶奶认可了这说法,珍大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若换成以前,骤然被分配了这样的麻烦差事,徐氏免不得要抱怨几句,但这回却是甘之如饴,毫不犹豫的应承了下来。

    一番商议之后,为避免让人看出异样来,夫妻两个就又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只留来顺在家独自照顾焦大。

    说是这么说。

    可此后几日当中,来旺、徐氏还是忍不住频繁回家探望焦大,似乎生怕他会不翼而飞,又或者突然病逝。

    而见了面,虽都是满口‘老哥哥’的叫着,实际却比对待亲爹还要恭敬孝顺。

    当然,这几天当中他夫妻两个也没闲着。

    徐氏明着暗着帮儿子开脱了几回,又搭着来顺当时那话,也确实颇有些道理,故此已经成功避免了荣国府这边的追责。

    而东府贾珍那边儿,也不知是因为下面人没有禀报这事儿,还是听到来顺说的那番话,心下也有些后悔了。

    总之并没有向荣国府这边,提出抗议或者交涉什么的。

    如此一来,荣国府上下自然都乐得糊涂,倒好像这事儿从没发生过一样。

    与此同时,来旺通过旁敲侧击,打听到凡是七十五岁以上,或者病入膏肓不良于行的世袭勋贵,都可以向兵部、吏部提出申请,由子孙提前继承爵位。

    义子也成!

    焦大显然早就符合头一个条件了,眼下甚至同时满足了两个条件。

    但让来家十分头疼的是,按照朝廷的规章制度,兵部、吏部接到提前承爵的申请之后,按例会对申请者启动正式的核准流程。

    这一来,恐怕很难不惊动荣宁二府。

    届时贾珍若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能就这么轻轻巧巧不闻不问的,让来顺继承‘出自’宁国府的爵位吗?

    正忧心忡忡之际。

    忽又得了消息,贾珍为了让儿媳走得风光些,特地给贾蓉捐了个候补龙禁尉的差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徐氏因就松了口气,连念阿弥陀佛道:“这当真是佛祖保佑,他家既有了官职,应该也不会再惦念咱家的爵位了。”

    但来旺、来顺父子听闻这个消息,却反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因为贾珍这等做法,反而更加证明了,宁国府对官爵是有迫切需求的。

    那龙禁尉虽是五品,可却只是候补的虚名而已,又是捐纳出身的野路子,想要真正履职绝非易事。

    若只一个空头虚名,怕还远不及六品功勋世爵来的硬气。

    更何况官职和爵位又不冲突!

    再说了,这贾珍刚花钱给儿子捐了个五品虚职,转头自家府里就流出去一个六品世爵,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谈?

    这谁能忍得了?

    反正要是换了来顺,怕是宁愿让这爵位就此断了传承,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外人得了便宜!

    徐氏听完丈夫和儿子的分析,当下又急的什么似的,来回转圈道:“那这么说,这爵位还继承不得了?”

    “自然要继承!”

    来旺斩钉截铁道:“咱家好容易才得着这么个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机会,怎么可能就此放过?”

    顿了顿,又缓缓道:“但必须徐徐图之,不可贸然行事——顺儿,你觉着眼下该怎么办?”

    说到半截,来旺就把视线投注到儿子身上,显然又起了考校的心思。

    来顺断然道:“依我看,这关键恐怕还是在二奶奶身上!她若肯配合咱们行事,一切难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来旺又追问:“怎么个配合法?”

    来顺最近也是做足了功课的,当下侃侃而谈道:“一是先让我脱去奴籍,然后再把户籍迁出宁荣巷,届时自然可以从容面对吏部、兵部的核查。”

    “第二种办法,是干脆由二奶奶托请王家出面,以王太尉在军中的权势,这区区六品爵位,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且王太尉若真肯出面,顺势帮我在军中谋个七八品的实缺,也只是张张嘴的事儿。”

    来旺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却再次追问:“那你说,该如何让二奶奶答应帮忙?”

    “最大的筹码,肯定是那轮胎生意。”来顺忖量着道:“但这个不能明说,否则若被她误认为是要挟,怕就弄巧成拙了。”

    犹豫了一下,他提议道:“或许可以从二奶奶护短又好面子的性格上着手?”

    “这倒和我想的差不多。”

    来旺终于不再追问,而是点头道:“这宁国府的爵位,放着那么多公子哥不传,偏偏就落在王家家生子头上,面上如何且不说,二奶奶心里必然是有几分得意的,再加上她现下还要倚重咱家照管生意……”

    来旺说着,也起身踱了几步,最后拿定主意道:“那就这样,等过了初六……不,等初八之后,我去吏部、兵部探探口风,若是避不开核查这一节,就暂缓报备。”

    “届时咱们在家摆个席面,先把名分彻底定下来,然后再让你娘去寻二奶奶求告,央她帮咱家顺儿脱籍,再托请太尉给顺儿弄个实职。”

    “这……”

    徐氏迟疑道:“冒冒失失就提这么多要求,她万一恼了怎么办?”

    来旺目视儿子。

    来顺会意的开口解释:“爹这是主动将咱家的把柄,交到二奶奶手上,先让她觉得有利可图——以二奶奶的性子,但凡是有利可图的事儿,就不会轻易让旁人晓得,届时咱们自然有机会慢慢说服她。”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这样做,也确实要冒些风险。”

    “为了这天大的好处,冒些风险也值了!”

    来旺定定的看着妻子道:“这事儿的关键,怕还得着落在你身上,毕竟我和顺儿平素也凑不到二奶奶身边——记得务必要摆出哀求的态度来,可千万别让她以为咱家是持宠生娇!”

    “我、我……”

    徐氏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突然眼前一亮,忙道:“这事儿是不是可以找平儿帮忙?她是瞧着顺儿长起来,素来对咱顺儿另眼相看!”

    “这……”

    来旺犹疑半晌,缓缓点头:“倒可以试一试,不过你别把话点透,先看看她的反应再说。”

    徐氏郑重答应了,趁着还有几日光景,又反复和丈夫、儿子,酌定了言辞语态等种种细节。

    只是这一番准备还没等用上,宁国府那边儿就先传了消息:二奶奶暂掌宁国府,特地点了来顺过去当差!

第59章 熙凤协理宁国府、来顺仗势会芳园【上】

    转过天正逢是大年初一,也是秦可卿停棺的第六日,因这场突如其来的丧事,荣宁二府连年节都没过成。

    不过宁国府摆出的场面,却比那寻常年节还热闹十倍不止。

    按照母亲徐氏的交代,来顺天不亮就赶到了宁国府。

    就见除了素日里常开的角门之外,那临街又有一道大门洞开,门前树着一对朱红销金大字牌,上书‘防护内廷紫金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门对面紧靠南墙,又立了两个偌大的诵经台,左僧右道打擂台似的挂着好些个榜文。

    再往里瞧,三四十个执事分列在门内两侧,身后又各有一棚青衣乐师,每逢正时辰便哀声震天。

    显然,这里便是秦可卿停尸的会芳园了。

    因天还未亮,又正赶上大过年的,现下门前倒没什么宾客。

    来顺正犹疑着,是该从这新开的大门进去,还是走原本的角门时,身后忽然有人扬声招呼道:“这不是来顺来管事么?”

    只这一声,会芳园里就有五六个执事探头张望。

    显然因当众救走焦大一事,来顺在这宁国府里也颇立下了些名头。

    不过这也早在来顺的预料当中,他没有理会那些执事,而是转头循声望去,就见一对儿小夫妻正在不远处拉扯推搡。

    来顺因就搭腔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东胡同的璜大爷和璜大奶奶。”

    那小夫妻这才停了拉扯,贾璜领着妻子往前赶了几步,先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那些执事,又拱手冲来顺笑道:“来管事新年如意。”

    “璜大爷新年如意。”

    双方见了年礼,贾璜故作好奇的问:“来管事一大早就到宁国府来,莫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这厮怎么有些阴阳怪气的?

    先前去他那酒肆时,明明客气的紧呢。

    来顺狐疑的横了他一眼,朗声道:“因我们二奶奶揽了理丧的差事,特地点了我过来跑腿打杂。”

    顿了顿,又补了句:“捎带也替二奶奶巡视各处,看有什么疏漏没有。”

    后面这句一出,那探头探脑的执事们,登时全都缩回了院里,规规矩矩的分列两旁。

    连眼前的贾璜,脸上也显出些异样来,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当初贾璜怂恿倪二为难来顺失败,也因而没能向妻子卖弄那新鲜手段,自此虽不敢再小觑来顺,心下却存了芥蒂。

    后来听说来顺为个糟老头子,恶了宁国府的珍大老爷,方才又见来顺在宁国府门外踌躇徘徊。

    贾璜就以为来顺必是遭了打压,无奈之下跑来‘投案自首’的,于是才不顾妻子的阻拦,扬声喊出了来顺的名字。

    这原是想看来顺的笑话,谁知来顺非但没有失势,反而在这宁国府也掌了权。

    如此变化实在大出贾璜的意料之外,到闹得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他那妻子金氏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暗暗埋怨丈夫非要招惹来家,却忘了最初逼着贾璜对来顺下手的,其实就是她璜大奶奶本人。

    眼见丈夫吭吭哧哧没了言语,对面来顺的表情也愈发狐疑起来,金氏再顾不得什么夫唱妇随、男女有别。

    上前一步,笑道:“因珍大嫂子旧疾复发,我昨儿还担心这府里生乱呢,如今二奶奶能出面理丧,我们这些亲眷也就都有主心骨了。”

    随即又拉关系道:“你璜大哥也领了些闲散差事,到时怕还要你多多照应呢。”

    “好说、好说。”

    因她这一张巧嘴,来顺倒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来,只当贾璜方才是冒失了。

    又想着这璜大奶奶惯会钻营,就向她打听东府管事妇人们,近来取齐聚会的所在。

    “珍大嫂子几日没能理事了,哪还有什么取齐的所在?”

    金氏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听说你们二奶奶,昨儿独自到了内仪门旁的抱厦厅里,说不得今儿就是在那边取齐呢。”

    来顺又问清楚内仪门的所在,这才辞别二人,匆匆自角门入府。

    他这一去,贾璜这才似卸下重担一般,闷头抱怨着:“不都说他得罪了珍大爷么,怎得还跑来宁国府里管事了?”

    “你以为呢?!”

    金氏冷笑道:“如今谁还不知西风盖过东风,那凤辣子又是西府里的出头,便珍大爷也要礼让三分,又怎会为个奴才恶了她?”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瞧这架势,往后咱们还要多多巴结西府才是正理,尤其我听说来家还给二奶奶献上了一条财路,引得王家、薛家争相入股。”

    “这天大的好处,咱家若也能掺上一脚,岂不强过守着那无名小店过日子?”

    “你怕是想钱想瞎了心!”

    贾璜因就嘲笑道:“听说连西府的大老爷夫妇想掺一脚,都被二奶奶给挡在了门外了,你就算再怎么巴结她,难道还能强过她的公公婆婆不成?”

    “这怎么能一样?”

    金氏横了丈夫一眼,沉吟道:“赦老爷要的是大头,咱们只图些小利——再说了,咱们也未必非要从二奶奶身上着落。”

    说着,若有所思的望向角门。

    …………

    却说来顺一路寻到宁国府的内仪门,就见宁国府的管事已经到了大半。

    内中有个五十上下的管家,独自在最前头负手而立,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直到扫见来顺,他这才收了一身威严,笑着迎上来道:“你便是来顺吧?果然生的威武豪横,正合来弹压我们府上这些泼才惫懒货!”

    见这架势、口吻,来顺哪还不知对方的身份?

    当下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上前见礼道:“赖总管谬赞了,我也就是做些跑腿打杂的差事,真正能挑大梁的,还得是您这样德高望重的。”

    这人自然正是赖大的弟弟,宁国府的总管家赖升。

    “莫要谦虚。”

    赖升笑着摆手道:“家兄近来时常夸奖你,说是日后这荣国府,怕就要指望着你撑起来了。”

    赖大称赞自己云云,来顺是决计不信的。

    但近来赖大确实低调了许多,甚至频频向自家老子释放善意,颇有要和睦共处的架势

    府里说他是畏惧了王熙凤的霹雳手段,所以主动退避求个安稳。

    但赖家纵横宁荣二府多年,岂是这般轻易就肯认输的?

    来顺满腹狐疑的和赖升客套了几句,那边厢王熙凤的轿子,就浩浩荡荡到了内仪门前。

    宁国府的管家、管事们,忙都退避到一旁躬身侍立。

    唯有来顺因徐氏相召,反快步迎了上去,与母亲自顾自的到了角落里。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方才跟平儿打听过了。”

    徐氏压着嗓子道:“让你过来当差,其实是珍大老爷主动提出来的——昨儿他先是在太太、二太太跟前认了错,紧接着又央告咱们奶奶帮着理丧。”

    “又说这府里一应人等,都归咱们奶奶调遣,若用着不顺手,从家里带几个过来也成——当时他特地点了你的名儿,还说你能为宁荣二府的名声犯言直谏,果是个忠肝义胆的。”

    竟是贾珍的意思?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不过来顺转念一想,贾珍如果真心想要坑害自己,也不会专门在王熙凤面前提起这事儿了。

    现如今王熙凤听了贾珍的话,专门把自己调了过来,如果自己在宁国府里出了意外,贾珍又如何向王熙凤交代?

    思来想去,贾珍多半只是为了消除王熙凤的芥蒂,好让她帮着把秦可卿风光大葬。

    啧~

    贾珍对儿媳妇可当真是……

    【原书十四章说的是‘都总管来升’,不过后面又改做了赖升。

    再加上书中不止一次提到,赖大的弟弟赖升是宁府总管,所以应该是删改导致的笔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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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