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琏二爷牢骚满腹、秦司棋心系情郎
因贾蓉、贾蔷两个,口口声声说要去寻二婶婶请功,故此来顺一直以为,今晚主持大局的就是王熙凤本人。
谁知等他绕到前面院里,却见在那堂屋客厅里居中正坐的,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不用说,这人自是贾琏无疑。
而除了主位上的贾琏,以及先一步赶过来的贾蔷、贾蓉两个,自家便宜老子也在厅中侍立。
因是头回见到这名义上的男主人,来顺便先在门外端详了那贾琏一番。
只见这琏二爷虽也是眉清目秀,却并不似贾蔷、贾蓉那样一身的脂粉气,昂首坐在正中,倒也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来顺还待窥探,便宜老子却早瞧见了他,急忙往前迎了几步,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被贾琏听到的声音,呵斥道:“你在外面磨蹭什么,竟劳二爷等了这许久!”
来顺自然晓得,他这是在给自己创造开口解释的机会,于是忙道:“这在咱们府里,却要偏劳东府的几位收拾残局,儿子这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就斗胆以二爷的名义,拿了些散碎银子请他们吃酒。”
这番话显然让来旺十分满意,他向儿子投去赞赏的眼神,嘴里却仍是粗声呵斥道:“就你会擅作主张,还不赶紧滚进来见过二爷!”
来顺便急忙提着衣襟下摆,匆匆进到了厅内。
只是还不等他躬身见礼,旁边贾蓉就先开口问道:“你拿了几两银子给他们?且报个数,爷这里给补上。”
说着,又向贾琏解释:“这事儿本就是在我们园子里起的头,二婶婶不怪罪已是大度,怎好再让她的人破费?”
来顺听了这话,正要表示那些银子都是贾瑞拿出来的,用不着别人出面找补。
谁想贾琏却冷哼一声:“既是他擅作主张,这钱就该当他出——再说了,他今儿落下的好处,难道还抵不得几两散碎银子?”
这语气、这态度……
似乎并不怎么友善啊?
来顺诧异的偷眼望向便宜老子,来旺却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见便宜老子如此淡定,来顺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如此贾琏接下来的态度,却是一再印证了来顺的揣测。
他将来旺父子晾在一旁,只顾和贾蓉、贾蔷说些闲话,即便贾蔷主动提起来顺那句‘加钱’老梗,他也是立刻岔开话题,半句都不肯多谈。
一直等到贾蓉、贾蔷告辞离开之后。
这琏二爷才终于斜了来旺、来顺父子一眼,甩着袖子满口怨气的道:“你们也下去吧,少在爷这儿装样子!”
“二爷。”
来旺的脊梁立刻矮了半截,诚惶诚恐的道:“小的若是有什么错处,您只管责骂……”
“你能有什么错?”
贾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那些功劳都快被她吹到天上去了!”
“二爷折煞小的了!”
一听这话,来旺立刻又屈膝跪倒。
旁边来顺正不情不愿的考虑,要不要跪在他旁边做个样子。
“跪什么跪!”
贾琏就烦躁的上前扯了来旺一把,没好气道:“这传出去,倒好像爷功过不分似的!”
等来旺站起身,他来回踱了几步,闷声道:“若这事儿真能成,连我都要承你的情了,只是往后家里再有什么事,总该先……”
说着,他又莫名烦躁起来,干脆冲来旺一挥手:“算了,说再多也是无用,你们回去歇着吧。”
来旺又恭敬的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儿子出了客厅。
这时来顺也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于是等出了二门夹道,看看左右无人,就向自家老子确认道:“是因那买卖的事儿,二奶奶一直都瞒着琏二爷,所以他今儿才恼了?”
来旺微微点头,随即却不以为意的笑道:“放心吧,二爷是个明白人,对咱们奶奶又向来言听计从,今儿牢骚几句,明儿就又好的蜜里调油了。”
听便宜老子这意思,是笃定王熙凤能哄住贾琏,所以才半点不慌——按照从府里听到的传闻,贾琏也的确是对王熙凤百依百顺。
可偏偏来顺却记得原书当中,贾琏不但曾和下人的老婆偷情,还把什么尤二姐弄到家里百般宠爱,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呃~
想起贾琏和下人偷情那段儿,来顺下意识的看了眼便宜老子。
不过想想自家母亲的姿色,他就又把那荒唐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
来氏父子回家后,各自安歇不提。
却说那杨氏整个晚上,一边心不在焉的巡夜,一边又把自己和来家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思量。
因见识了‘来顺的手段’,其实杨氏心里摇摆不定的天平,已经不自觉的有了偏向。
丈夫对她不闻不问,秦家人又只会扯他的后腿,她又何必为了秦家,继续忍受这寂寥凄苦,又受人排挤打压的日子?
趁着自己尚有本钱,从小色鬼那里换些好处体己,岂不强过这般守着活寡,坐等红颜渐老、青春不再?
然而……
杨氏虽然已经想开了,可眼前却还有个巨大的阻碍横亘在前。
若不能先将其排除,她即便舍了身子,换来的怕也不是什么好处,而是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的下场。
都怪那小色鬼!
明明有的是法子联络自己,却偏偏选了潘又安居中传话,结果就被他窥出了蛛丝马迹。
如此一来,即便能瞒过潘又安的耳目行事,等来家给的好处落在自己身上,他也一样能猜出发生过什么。
每每想到这里,杨氏就觉着烦躁不已。
于是一个晚上下来,明明比平时还少巡了两圈,却反倒比往日还要疲惫许多。
眼见金鸡报晓,杨氏领着两个同伴回到上夜人取齐处,又把昨夜用剩下的蜡烛一一收回封存。
再例行公事的,确认了昨晚‘太平无事’之后,她就准备去二门鹿顶内办个交接。
不曾想刚一出门,就被个小丫鬟拦了下来。
“秦家婶婶留步。”
就听那小丫鬟道:“我们司棋姐姐想请您过去一趟。”
这也不是司棋头回找她过去,杨氏心下暗骂一声‘没尊卑的小蹄子’,却也只能跟着那小丫鬟,一路寻到二小姐贾迎春院里。
刚进院门,就见个高大的身影,正在西侧廊下来回踱步。
许是因为等的心焦,司棋并未穿上袄裙,只被一身锦缎小褂紧紧的勾勒出了,连杨氏这等妇人也自愧不如的丰熟。
杨氏心下泛酸之余,忍不住又暗暗编排,认定司棋绝非完璧——似这般遮不住羞的下贱身子,那些毛头小子如何能把持的住?!
司棋却哪知她想些什么?
看到杨氏终于到了,登时就像是见了救星一般,把她拉到角落里,急吼吼的问:“婶婶,你近来可曾听到传闻,说是锅炉房的管事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贪了府里不知多少银子!”
杨氏闻言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唉!”
司棋一跺脚,巍峨乱颤着又道:“你不知道也还罢了,就怕表弟也一样被蒙在鼓里——你回去之后务必嘱托他一声,让他千万别跟这事儿扯上干系!”
杨氏明面上急忙应了,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当初她被来家针对时,却不曾见这侄女有半点关切,如今只是些风言风语,就紧张成了这样。
果然对秦家而言,自己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第31章 死俞禄不死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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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锅炉房的贪腐丑闻,都已经传到了荣府后宅,邓好时作为当事人,又怎会完全不知情?
就在司棋拜托杨氏传话的同时,邓好时也正在私巷角门的门房里,等待着俞禄的到来。
就见他紧皱着眉头,身前放着盏茶水,却直等到彻底凉透了,也不曾抿上半口。
直到外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邓好时这才举起茶杯,貌似悠闲的吹着茶沫子,就好像是刚刚才斟了一杯热茶似的。
“我的哥哥哎!”
俞禄进门见此情景,登时急的直跳脚:“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喝茶?!”
邓好时顺势把那凉茶放回了原处,淡然道:“你要是真着急,就不该说这些废话——怎么样,查清楚了没有。”
“压根就用不着查!”
俞禄情绪激动的挥舞着胳膊,来回踱步道:“打从我撺掇陈七一家上门闹事之后,那老头就被气病了,这几日压根就没出过门,更没见过什么外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连你们府里的来顺,都被那老头拒之门外了!”
“这么说来……”
邓好时微微颔首:“消息不是从焦大那儿传出来的?”
“当然不是!”
俞禄断然否定,忽的停下脚步,转头居高临下的逼视着邓好时,沉声道:“我们府里风平浪静,偏在你们西府传的人尽皆知,依我看,这事儿只怕就是冲着你来的!”
说着,他伸出两根指头,在邓好时身前的方桌上狠狠戳了几下。
面对俞禄这番施压,邓好时却只是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道:“要真是这样,事情可就麻烦了,单指着有人顶缸,恐怕未必能搪塞过去。”
俞禄听到这话,就像是打了胜仗似的,一屁股坐到了邓好时对面,连称呼都跟着变了:“老邓啊,这要真是你们府里内斗,兄弟这边儿可使不上什么力气,到底该怎么办,你自个得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邓好时认真看了他一眼,咧嘴道:“主意不是现成的么,把那旧煤全烧了,新煤再换成上等货,届时自然死无对证。”
“那感情好!”
俞禄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跳了起来,冲邓好时拱手道:“还是老邓你敞亮,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请你吃酒压惊!”
说着,转头就待扬长而去。
“慢着。”
邓好时却又喊住了他,不容置疑的道:“那换煤的钱,你得出大头!”
“凭什么?!”
俞禄霍然转身,怒不可遏的攥着拳头质问:“老子凭什么要出大头,我特么长得像冤大头啊?!再说上回你不是已经敲过老子一笔了么?!”
说的激动时,他那拳头离着邓好时的鼻子,也不过就是半寸的距离。
但邓好时面对他这暴跳如雷的样子,却又老神在在捧起了茶杯,轻轻抿了抿,仿似被烫到一样,吐着浊气道:“就凭我刚上任一个多月,你却是拿了一整年的好处。”
“你放屁!”
俞禄一拳砸在桌子上:“去年冬天满打满算,也才烧了三个多月的锅炉,那来特娘一整年的好处?!”
邓好时也不理他,继续好整以暇的道:“就凭去年账目,咱们到现在也没交接;就凭你用的是你小舅子,我这边儿却有个现成的替罪羊。”
“什么特么小舅子!”
俞禄更恼了,又擂鼓似的狠砸了那桌子几拳,咬牙道:“老子回去就把那婆娘休了,然后让你瞧瞧什么叫大义灭亲!”
邓好时这回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哂笑道:“既然都把婆娘休了,小舅子还算哪门子亲戚?”
“你管我!”
俞禄咆哮一声,把头顶到了邓好时脑门上,咬牙切齿的道:“姓邓的,上回老子给的可就不少了!你这回甭想……”
说到半截,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变声变色的质问道:“等等!你特娘这不会是故意下套,想再坑老子一回吧?!”
“亏你也想的出来。”
邓好时脸上的嘲笑愈发浓了,摇头道:“你当你身上有多少油水,值得我弄这两败俱伤的法子?”
俞禄仔细想想,于是便揭过了这篇不提,只梗着脖子撒泼:“反正这事儿是针对你来的,说破天也没有我出大头的道理!”
“成。”
邓好时倒也干脆,点点头直接起身,轻轻巧巧的丢下一句:“那你一分银子也甭掏了。”
说着,就准备离开。
偏他这么一说,俞禄倒有些吃不住劲儿了,急忙拦住邓好时,狐疑道:“你……哥哥,你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邓好时板着脸淡然道:“我们府里自查自的,也未必就能牵扯到你们府上的旧账。”
俞禄怎会听不出他这是在说反话?!
当下恨的差点咬碎了后槽牙,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声,突然一脚踹翻了桌子,点指着邓好时骂道:“孙贼,真特娘有你的!今儿老子算是认栽了,不过咱们日子长着呢,往后有的是好交情!”
邓好时不为所动,步步紧逼的追问:“银子什么时候能到账?”
“怎么也得个把月以后!”
“不成,最多三天。”
“三天?!”
俞禄瞪大了眼睛,愤然道:“这都过去大半年了,你当我家里不用吃穿嚼用的吗?!仓促间哪凑的出这许多现钱?最少也得二十天,不行咱们就一拍两散!”
“十天!”
邓好时取了个中间值,语带威胁的道:“十天后我必须见着银子,不然别怪哥哥我翻脸无情!”
“呸!”
俞禄狠狠冲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特娘还有脸吗?!”
说着,一肘子顶开房门,怒冲冲的去了。
邓好时眼瞧着他出了角门,那脸上的云淡风轻,顿时也垮了下来。
若非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他其实也不愿和俞禄撕破脸。
可赖大总管先扣下了三成买煤的银子,余下的钱又要拿一部分出来上下打典,最终落在他邓某人口袋里的那些,怕也就刚够补贴剩下两个月的煤钱。
这里外里,岂不是白忙一场?
白忙就等于是赔钱,赔钱就等同是要他邓好时的命根子!
邓好时又怎舍得,就这么把命根子交出去?
思来想去,自然也只能选择‘死俞禄不死好时’了。
哎~
这年头想攒点家用,怎么就这么难呢?!
邓好时无奈慨叹着,出门看看天色,估摸着大总管那边儿也该上值了,便匆匆赶奔荣禧堂左近的花厅。
冤大头虽然已经找好了,锅炉房的事儿可还没完,若不能尽快揪出那散播‘谣言’的人,他邓某人怕是寝食难安!
第32章 闻凶讯刁奴蓄险心
赖大平日办公的所在,是位于荣禧堂东南,靠近内仪门的一座小小花厅。
厅中的摆设十分简陋,赖总管身边也不似王熙凤那般,随时都有六七个婆子、十来个丫鬟伺候着。
但对于许多奴仆而言,这间小小花厅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王熙凤那三间倒座,甚至还犹有过之。
外务且不必说,大多都要在这里过一道程序,才好传递到老爷太太面前。
至于内务,赖大看似不曾插手,全凭王熙凤做主,可除了来旺夫妇和周瑞夫妇之外,这府里掌权的管事、管事娘子,那个不是与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凡是该王熙凤知道的内务,赖大也都了若指掌,而那些王熙凤不知道的隐秘,他更是烂熟于胸。
这是赖家几辈子搏回来的荣宠,也是赖大想要竭力维系的根基。
不过……
近来他却更希望能从这根基里,吸取足够多的养分,好哺育出真正属于他赖家的参天大树。
从锅炉房里克扣三成物料银子,正是赖大为了加快贯彻这一想法,而进行的小小尝试——更准确的说,是小小的尝试之一。
以往他当然也不会白白放过,但却不曾克扣的如此之狠。
不过最终的结果,显然有些不尽人意。
主要是上行下效,赖大这里克扣三成,下面就敢抽走四成,最后余下的那点银子,就连做做表面文章都不够。
既然用来遮羞的脸面都没了,自然也就怨不得别人瞅准机会,来揭你的皮、拆你的骨了!
唉~
还是太过操切了。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被人窥出了破绽,旁的谋算怕也只能暂缓施行。
好在府里那笔意外之财,应该也就在这一两年之内,届时大河有水小河满,有的是捞好处的机会!
“总管。”
正想着日后如何,就有个小厮躬着身子近来禀报:“邓管事来了。”
赖大的脸色登时阴了几分,扬起下巴吩咐道:“让他滚进来吧。”
那小厮领命去了,不多时邓好时大步流星进来,隔着丈许远一躬到底:“总管,这月初柴碳都涨了不少,怕是得增补些……”
“先说要紧的!”
赖大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那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你当我这耳朵是摆设不成?”
“小的不敢!”
邓好时忙道:“我已经想好了瞒天过海的法子,到时候……”
“什么漫天过海?”
赖大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想瞒着哪个?莫非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不成?!”
“不不不,是小的失言了!”
邓好时一面急忙认错,一面忍不住暗暗腹诽。
都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偏这大总管赚足了好处,还要在自己这个知情人面前,摆出一副正大光明的嘴脸。
不过邓好时却忘了,他之前在那俞禄面前,也把赖大这一套做派学了七七八八。
重新整理了一下言语,邓好时又恭声道:“我这里必是稳妥的,兴许是下面人出了差池,过些时日我仔细查一查,指定……”
“几日?”
“最迟十日!”
“久了些。”
赖大屈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半晌又道:“你能肯定是下面人出了差池?”
“这……”
邓好时偷眼看了看赖大,支吾道:“他肯定是干净不了,不过整件事是不是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怕还要仔细查上一查。”
听他着重在‘仔细’二字上落音,赖大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点头道:“罢了,谁让我担着这总管的差事呢,总不能对这些风言风语坐视不理。”
这话一出,邓好时心下立刻踏实了,忙不迭奉上几句马屁,又拐外抹角的探问,那在府里散播‘谣言’的究竟是谁。
“总管,您说会不会是那来旺,想要拿我杀鸡儆猴,来针对……”
“应该不是他。”
赖大摇头道:“近来二奶奶似是有什么大动作,昨儿又差人给王家、薛家下了帖子——那来旺夫妇跑前忙后,哪还有功夫惦记你?”
“那莫非是周瑞……”
“行了,别胡思乱想。”
赖大打断了他的揣测,肃然道:“这事我自会设法查个究竟,你只管扎紧了篱笆,别再给我捅娄子就成!”
邓好时忙恭声应了,却又忍不住探听道:“二奶奶到底是要搞什么大动作,竟还拉上了王、薛两家?”
赖大摇了摇头,面上也透着疑虑之色,沉吟半晌之后,他才道:“甭管是要做什么,咱们都得帮二奶奶添些‘助力’——这当下人的,可不就该给主子拾遗补漏、锦上添花么?”
添些助力?
邓好时还想追问这所谓‘助力’,究竟指的是什么,门外那小厮却匆匆走进来,趴在赖大耳边细语了几句。
就见赖大面色骤变,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喜形于色。
邓好时见状,忙笑着上前凑趣道:“总管,可是有什么喜事……”
啪~!
没等他说完,赖大突然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嘴里骂道:“你喷什么粪呢?!”
邓好时猝不及防之下,一时被打懵了,愣了片刻之后,才想到要抬手捂脸。
那曾想赖大比他还快,直接就用双手捧住了脸。
“总管,您这是……”
“是坏消息!”
赖大捂着脸颤声道:“南边来的坏消息。”
然而邓好时却分明从他指缝里,看到了遮不住的喜意。
…………
这注定是一个无比忙碌的清晨。
非但杨氏、邓好时等人各有故事,来旺一家三口也早早得了召唤——来自琏二爷的召唤。
昨天后半夜,在经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之后,二奶奶最终决定退位让贤,把主持充气轮胎发布会的权利,移交给了丈夫贾琏。
这主持人既然换了,一应事务自然也得重新操演才成。
尤其贾琏直到现在,也还没见过充气轮胎的实物,难免对它的效用将信将疑。
故此,才一大早就让人传话给来家,让来家带着充气轮胎去府里,当着他的面现场演练一番。
来旺虽然认定,王熙凤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但对于贾琏铺派下的差事,却也不敢怠慢分毫。
忙不迭带着妻儿,以及全套的家伙事儿赶到府里,又在小厮兴儿的引领下,到了一处偏僻又宽敞的所在。
这地界据说原本是老国公的靶场,不过现下府里莫说火器,连弓箭没几个会用的,这靶场自然也就荒废了。
那兴儿身为贾琏的心腹小厮,在寻常下人面前,也是充惯了小爷的,可对上王熙凤的陪嫁来旺,他自然就不敢拿大了。
一口一个来旺叔的叫着,同来顺也是兄弟相称,还约了有时间请他吃酒。
可这边聊边等,眼见已经日上三竿了,也不见贾琏的踪影。
兴儿见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起身道:“二爷兴许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我去给咱们探问探问、催促催促!”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去了。
余下来家三人,愈发的没了拘束。
来顺因就想起一桩事儿来,于是忙从袖筒里摸出那张欠条,递给了自家老子。
便宜老子低头扫了一眼,却并未伸手去接,反而问道:“这欠条,你打算怎么处置?”
“依着我,直接作废了最好!”
来顺毫不犹豫的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姓贾——您那谋划正在节骨眼上,没必要再去节外生枝。”
顿了顿,又摊手道:“可这毕竟是二奶奶给的‘补偿’,再加上她深恨那贾瑞,咱们要是不去追讨逼债,被她知道了反而不美。”
来旺瞪眼追问:“这正的反的都让你掰扯了,赶紧说到底该怎么办!”
“交给倪二去办!”
来顺笃定道:“他明面上跟咱们家没什么关系,可私底下怎么回事,二奶奶却是心知肚明——所以让他出面,既不会波及咱家,在二奶奶面前也能有个交代。”
他说到半截时,来旺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等把话说完,便宜老子已经笑出了后槽牙。
抬手接过那欠条,来旺顺势在儿子肩膀上重重一拍,老怀大慰的道:“我的儿是越发出息了,要是能再踏实些,改了那异想天开的毛病,爹就彻底放心了。”
什么越发出息了,其实还不就是换了个人!
来顺前世虽称不上什么精英,可摸爬滚打那么些年,智商情商总还是及格的。
至于异想天开……
身为一名穿越者,不愿意给人当奴才,又怎能算是异想天开?
何况这既然都穿越了,谁还能不生出点儿‘老子是爽文男主’的错觉?
再说来顺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面对王熙凤失态是个意外】,仅只是心里定下个小目标,再肖想一下书中的女主角而已,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闲话少提。
却说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就见那兴儿又飞也似的奔了回来。
“来旺叔、来旺婶儿!”
就听他扯着嗓子嚷道:“奶奶让你们赶紧过去呢——因姑老爷在扬州病重,来信要接表小姐过去团聚,老太太专门点了咱们二爷的将,这收拾收拾就得送林姑娘南下了!”
第33章 林如海起意托孤、琏二爷为财奔波
贾琏和王熙凤的院子,是个小三进的格局。
进了大门,就见倒座房紧挨着一个小小的前院;过了垂花门,则是由东西厢房和堂屋正房圈出来的内院;而在正房和后罩房之间,有夹着个狭小的后院。
“中衣三十七件!”
此时就在那前院里,来顺蹲在个大木箱子旁边,正努力统计着里面的衣物:“夹绒长袖的八件,普通长袖的十二件,短袖的十件,对襟马甲七件。”
“这怎么还出单数了?!”
来顺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宜老子就催促道:“赶紧去问问里边儿,是不是有落下的,要是没落下就拿出一条来!”
边上昭儿应了,把半边身子探进内院,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喊。
趁着内院里核对的空档,来顺起身挺直了脊梁,一面反手捶打后腰,一面将院子里的兵荒马乱尽收眼底。
如今这小小的前院里,非但挤了十多个小厮,还摆着二十来口大箱子,里面衣食住行各色物件,全都是为了贾琏南下扬州准备的。
就这,那内院里还一个劲儿往外送东西!
“乖乖!”
来顺忍不住咋舌道:“要照这么弄,二爷最后怕不是得带三四十口大箱子上路?”
“哪儿啊!”
旁边正在整理靴子的隆儿,转脸冲他笑道:“等来旺叔报上去,奶奶约莫还得再添些零碎,明儿抬到前院,又得跟老爷、太太准备的归置在一处。”
“再加上林姑娘的行李,还有各处给姑老爷的礼物,里外里加在一处,三四十口箱子哪里装的下?!”
好嘛~
不过是出趟远门而已,整的比拆迁都热闹!
这眼见又从内院抬出三口大箱子,两人也顾不得再闲聊,忙上前分门别类的归置了,然后打开进行核对筛检。
来顺又盘点了一箱袜子,正准备返回头,把那对襟马甲取出一件来,以便取个好事成双、六六大顺的意头。
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问:“来旺叔呢?”
来顺抬头扫了眼,见院里果然没有自家老子的踪影,于是回头道:“方才还在呢,兴许是有什么事儿出去了吧,平儿姐,你找我爹有事么?”
“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平儿说着,给来顺使了个眼色,转身到了相对清净的门洞底下。
来顺也忙跟了上去。
刚在她身前站定,平儿就递过条帕子来:“这大冷的天,也不说把汗擦了,万一着了凉有你受的。”
来顺也不同她客气,嘿嘿笑着胡乱抹去额头的汗水,然后把那香气袭人的帕子团在手心里,耍赖道:“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姐姐吧。”
平儿瞪了来顺一眼,在他面前摊开莹玉也似的小手,全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来顺最后只得悻悻归还了帕子。
平儿这才又道:“王家那边儿,到底还是得老爷说了才算,因此奶奶有意让二爷带两条充气轮胎去南边,找机会在老爷面前演练演练。”
顿了顿,又补了句:“说不准儿,还要让你跟着一起南下,帮着二爷打理这事儿呢。”
“我也要去?!”
来顺先是一惊,随即就期待起来。
现如今他留在京城,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脱籍的法子,也或许去南边儿,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就算没有意外收获,能暂时摆脱荣国府的桎梏,总也是一桩好事。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
平儿见他面有喜色,板起脸来教训道:“让你跟去,是有正经差事,可不是让你玩儿的!再者说,奶奶虽然有这个想法,可二爷却未必愿意带上你。”
…………
平儿这回却是猜错了,事实上王熙凤属意的人选,并非来顺,而是他老子来旺。
东屋寝室里,她侧坐在拔步床上,一面翻看府库里的药材名录,一面对贾琏道:“兴儿、昭儿几个都还是毛头小子,平日里又跳脱的很,让他们几个跟着你南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干脆还是让来旺也跟着走一遭吧。”
听到这话,贾琏面上就是一苦,他久闻江南繁华,这回是铆足了劲儿要去见识一番,却哪肯再带个‘监工’上路?
当下忙道:“这怎么成,你那买卖不是还指着他呢?”
“有什么不成的。”
王熙凤水汪汪的斜了他一眼,少有的放软了身段,娇声道:“再怎么赚钱的买卖,也比不得你要紧。”
“娘子~!”
贾琏当即就软了半边,唱戏似的唤着,上前揽住熙凤的香肩,开口就待应下这事儿。
可想到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忙又改口道:“你就放心吧,赖总管专门挑了两个得力的管事,准备陪着我南下扬州,到时候一切有他们照应着,我每日只在姑父跟前点个卯就好。”
听到府里早有安排,王熙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随即她又有些疑惑:“说到赖总管,我听说老太太这回之所以专门点了你去,也是他主动提议的?”
“就算他不提,也该是我去。”
贾琏笑道:“其实这回南下牵扯颇大,姑父说是要接林妹妹去团聚,其实倒有临终托孤的意思——老爷和二叔轻易不好离京,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去做这定心丸呢?”
王熙凤见他那得意的样子,心下却登时起了狐疑,坐正了身子,盯着贾琏道:“瞧你得意的,倒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美差一样,莫不是想在南边儿找个水乡佳丽,好顶了我的缺?!”
“你这话说的!”
贾琏吓的魂都飞了,忙紧紧抱住她,指天誓日的道:“什么水乡佳丽,那里抵得上你半根指头?!再说这水乡还用去南边找么?”
说着,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着三不着四的。
凤姐当即羞得红头胀脸,忙一把搡开了他,啐道:“再敢浑说,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贾琏没皮没脸的笑着,半晌又故作神秘道:“美差算不上,但这回南下倒真有桩天大的好处!”
说着,压低了嗓音道:“那盐政可是一等一的肥缺,姑父膝下又只林妹妹……”
“你是说。”
王熙凤那双丹凤眼,顿时也亮了起来:“姑父要把家产一并托付给咱家?!”
“哼哼!”
贾琏得意的直哼哼,又挺胸叠肚道:“爷这回去了扬州,怕未必就比你那买卖赚的少!”
王熙凤却看不得他这般得意,尤其还拿来和自己的买卖对比,于是泼冷水道:“赚得再多又如何,那是托给府里的,又不是咱们自个的!”
顿了顿,她却又忍不住叮咛道:“你若私下里得了银子,不妨差人送回京来,我也好做个本钱。”
贾琏自是满口应了,两人便又腻歪在一处。
分别在即,错非贾琏昨儿刚卖足了力气,如今有些后劲不足,怕是两人都要顾不得青天白日了。
第34章 贪小利终酿恶果、乱投医拜错山门
【4900字,二合一】
黛玉急着南下侍疾,贾琏急着南下创收。
两下里劲儿往一处使,再有那赖大在暗中推波助澜,只用了短短三天,南下的诸多事宜便一切齐备。
到了初十这日早上,百余人的队伍簇拥着十二辆大车出了荣国府,迤逦赶至东便门外,又在大通桥码头上演了依依惜别的剧目。
这整个过程当中,来顺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盼着能一睹黛玉真容。
可惜直到那两艘客船扬帆起航,他也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最后也只能宽慰自己,十一岁的小丫头还没长开呢,又能有什么好瞧的?
还不如先保留些神秘感,等她慢慢成长起来,说不定反而能带来更大的惊喜。
凭借着这种阿Q精神,来顺回程的路上就一扫颓唐,转而又开始惦念起了薛宝钗。
因受南下扬州的事儿影响,原定于初九举行的‘新品’发布会,不得不挪到了腊月十二。
届时薛姨妈和薛蟠肯定是要到场的,就不知宝钗会不会露面。
…………
且先不提来顺未得陇,复望蜀的龌龊心思。
却说这几日里,荣国府上下忙的热火朝天,偏锅炉房的气氛却是一日冷似一日。
素日里杂役们那些粗俗的议论,几乎是再也听不到了,但他们偶尔看向潘又安的目光,却又满是意味深长。
潘又安当然明白,这些人是在期待什么。
锅炉房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事儿,虽然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他扣下煤灰煤渣,私自往外发卖的行为,却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罪过。
一旦上面派人严查锅炉房,必然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届时非但小管事的位置难保,说不定还会被撵出府去……
每每想到这等下场,潘又安就觉着不寒而栗,真要走到那一步,且不说前程尽毁,怕是就连和表姐司棋的亲事,也要彻底告吹了!
他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
所以在得到消息之初,就想着找舅舅秦翊拿个主意——最好能在事情爆发出来之前,设法先将自己调离锅炉房。
谁想到秦家一扫听,才知道秦翊和周瑞去了城外庄子,催收年前要交到府里的进项,至少也要等腊月十五以后才能回来。
靠山不在家,反被舅母王氏催问了一番,何时才肯对来顺下手。
潘又安失望之余,倒也并未就此放弃挣扎,而是把破局的关键,放在了邓好时身上。
毕竟按照常理推断,上面真要是严查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邓好时这个主管——而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正是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幕后黑手!
所以潘又安原本以为,两人肯定能结成同盟,合力应付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
然而让潘又安没想到的是,自己几次三番暗示之下,邓好时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好像府里那些传闻,与他邓管家全无半点干系一样。
等到了初十这日,眼见送走了贾琏、黛玉,府里腾出手来,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追查锅炉房的事儿。
潘又安直急的五内俱焚,也顾不得再遮掩什么了,打算把事情直接跟邓好时挑明了,看他究竟有什么应对之策!
不曾想这回却扑了个空。
那王柱儿只说邓管家有要务在身,却绝口不提邓好时身在何处。
到了这时节。
潘又安也隐隐察觉出了异状,于是回到锅炉房后,慌的好似热锅蚂蚁一般,中午更是水米未进。
等到了下午,他抱着侥幸的心思,还想去寻邓好时问个究竟。
谁知刚通过私巷角门,进到了荣国府里,迎面就与表姐司棋撞了个正着。
“表姐,你……”
“嘘!”
司棋神色慌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一扫量,就扯着潘又安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假山。
说来也是巧了,这里正是当初来顺被杨氏擒获的所在,也是一切故事的前置开端!
“又安!”
到了山顶凉亭,司棋就急不可待的质问道:“我前日里让婶婶传话给你,你怎得一直也没个回信?!”
“我……”
“这个待会儿再说!”
明明是司棋先挑起的话头,可潘又安刚要解释,却又立刻被她打断了,就听司棋火急火燎的问:“你先告诉我,锅炉房以次充好的事儿,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潘又安见她这急切的模样,心下就是咯噔一声,忙抓住她的皓腕,不答反问:“好姐姐,你……你莫不是又听到什么风声?!”
“林姑娘今儿不是走了么,因瞧着老太太情绪不高,二太太就特地让几位姑娘,过去陪着老太太说话……”
却原来,司棋因陪着迎春去老太太那尽孝,恰巧就听到赖大向贾母禀报了,锅炉房以次充好中包私囊的事儿。
然后赖大又主动建议彻查此事,并表示绝不能轻饶了那些贪得无厌的蠹虫!
将这前因后果简单说了。
司棋又急切道:“那邓好时原本是赖总管的亲信,如今他却一再说要严查严惩,多半是已经反目成仇了——偏你又是邓好时提拔的,可千万别被卷进去,受了他的牵连!”
这番话说完,她才发现潘又安已是面如死灰,两唇颤颤的夹在齿间,几乎就要被咬出血来了。
“你这是怎得了?!”
司棋忙又一把扶住了他,关切而焦急的追问:“莫非你……你早被卷进去了?!”
潘又安艰难的摇了摇头,就在司棋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咬牙切齿的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这其实都是他们做的局!”
“什么意思?”
“根本就没什么反目成仇!那赖大之所以说要严查,其实是想把事情栽到我头上!”
说着,他猛地甩开了司棋的扶持,一拳头砸在朱漆立柱上,愤然道:“怪不得他突然要提拔什么小管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想让我当他的替罪羊!”
司棋听到这里,虽然还没彻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想也不想,上前将表弟嵌进怀里,连拖带拽的把他拉到了凉亭中央,连声宽慰:“你莫伤着自己!既然事情被咱们提前知道了,就证明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只要好生想想,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
潘又安满面的苦涩,如果早些察觉到这一切,或许还能想出应对的办法,现如今却怕是做什么都迟了!
而见他沉默不语,司棋就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在那锅炉房做管事,也有差不多两个月了,总该有些相熟的人吧?能不能让他们出面作证,揭穿那邓好时的毒计?”
潘又安脸上愈发苦涩。
他这两个月里,光顾着摆管事的架子了,又怎会与那些粗俗不堪的杂役们有什么交情?
再说了,即便有些交情又能如何?
“若只邓好时也还罢了,现如今既是赖总管出面,有那个杂役敢和他对着干?”
潘又安说到这里,又苦笑道:“再说了,既然是赖大主动提出要严查,到时候派来查证的,还不都是他的亲信?!那些杂役就算肯为我出面作证,消息怕也传不到上面!”
说完这番话之后,潘又安不知为何,却是突然就愣住了。
司棋眼前一亮,轻轻推着他催问道:“又安,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没什么。”
岂料潘又安却面色古怪的直摇头。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见他这时候还吞吞吐吐的,司棋登时有些恼了,将他那小身板狠狠摇了几下,直晃的潘又安目眩神迷。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潘又安只得讨饶,又苦笑道:“要说锅炉房里,还真有个敢和邓好时叫板的,他甚至还有现成的门路,能把消息递到上面去!”
“你说的……”
司棋听到这里美目圆睁,脱口道:“莫不是那来顺?!”
“正是那来顺!”
潘又安沮丧的点着头,心下是无比的后悔。
若早知今日,当初他绝不会试图吓阻杨氏,反而巴不得这二舅母赶快红杏出墙,与来顺勾搭成奸。
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借此为把柄,要挟来顺帮自己作证,然后轻而易举的化解危局!
可惜……
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
而司棋虽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却也明白以双方的关系,来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又怎会冒着得罪赖家的风险,出面帮潘又安作证?
当下也不禁焦躁起来。
“既然这法子行不通,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她放开潘又安,在凉亭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的银牙一咬,决然道:“干脆我陪着你去找老太太,把这事儿全都挑明了,看他们还怎么欺上瞒下!”
“这……”
潘又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摇头道:“真要这么做,怕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哪又怎样?!”
司棋毫不犹豫的道:“大不了跟他们玉石俱焚!”
潘又安又退了半步,颤声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表姐你先别着急,容我再想想法子。”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小声解释道:“其实就算见着老太太又能怎得?若只告发邓好时,多半还是赖大出面查证;若连赖大也一起告发,你当老太太是信咱们多些,还是信那赖家多些?”
经这一说,司棋也有些泄气,不过她素来是个烈性的,又怎肯就此退缩?
当下又咬牙道:“那咱们就去找大老爷、二老爷,或者二夫人、二奶奶!我就不信这荣国府还没个地方说理了!”
她外公王善保就是邢夫人的亲信,偏她却半点没有提及邢夫人,显然也并不看好这位大太太,会出面帮人主持公道。
潘又安听表姐越嚷越大声,却是吓的急忙上前掩住了她的嘴,变声变色的道:“快别喊了,容我再想想,且容我再想想,肯定能想到法子的!”
司棋用力一甩头,在潘又安手心蹭出两道胭红,随即稍稍压低了嗓音,却掩饰不住焦急的道:“可谁知道赖大的人,什么时候会找上你?!最迟明天,要是再想不出法子来……”
“表姐!”
潘又安不敢再听下去,颓然坐到栏杆上,垂着头闷声道:“你容我再想想,让我一个人再想想——算我求你了!”
司棋心下的焦急与愤怒,丝毫不亚于他,可见潘又安如此无助的模样,还是勉强收敛住情绪,无奈道:“那我先去后院打听打听,看有什么新的消息没。”
潘又安没有回答,只是无力的扬了扬手。
司棋一跺脚,丢下句:“你最后甭管是想出主意,还是想不出主意来,可千万都跟我言语一声,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然后便匆匆下了假山。
司棋离开之后,潘又安坐在那凉亭的栏杆上,就如同泥胎木塑一般,呆愣了也不知多久。
直到脖颈上僵硬的忍受不住,他这才缓缓的晃了晃脑袋。
这一晃,手心里那抹嫣红,却恰巧映入了眼帘。
潘又安像是眼睛被烫到了一样,哆嗦着从栏杆上跳了起来,等确认那并不是血,而是胭脂之后,他这才稍稍恢复了冷静。
不过这小小的插曲,却也让他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白白丢掉性命!
可如今又实在没有破局的法子。
摆在他面前的活路,似乎就只有……
…………
却说司棋从那山顶下来,就急忙到老太太那边儿,寻鸳鸯打探最新消息。
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回到迎春院里,她如坐针毡的忍了个把时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表弟,于是和贾迎春交代了一声,便又私自出府去寻潘又安。
然而先是到了锅炉房,后又到了潘又安家中,却始终没能找到潘又安的踪影。
她不死心,又顺路回到家中,想问问母亲可曾见到表弟。
可偏偏王氏也不在家。
司棋背靠紧锁的家门,想着表弟此时的处境,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心窍肺腑一般,连心跳和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司棋?”
恰在此时,西屋里有人探出头来,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莫不是在府里遇到什么事情了?”
那声音其实也并不怎么情真意切,偏落到无助至极的司棋耳中,却像是天籁一般动听。
“婶婶!”
她想也不想,扑上去抱住杨氏哭诉道:“是又安,表弟他……他遇到天大的难处了!”
杨氏初时有些措手不及,可听说是潘又安遇到了天大的难处,她眼中却登时闪过异彩,顺势环住司棋的双肩,轻声道:“这又是怎么了?走,咱们屋里说。”
司棋哪知道杨氏与潘又安的恩怨?
听杨氏柔声软语的,愈发觉得有了依靠,于是跟着杨氏进到西屋后,也不等她开口催促,就先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一遍。
而杨氏听闻潘又安陷入这等绝境,心下却全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又听得侄女口口声声,皆是要与潘又安生死与共,那快意就杂了些嫉妒与酸楚。
她与秦显是盲婚哑嫁,何曾有过这等海誓山盟生死相随的经历——更不用说,现下夫妻二人昼夜相隔,形同陌路。
对比之下,杨氏倒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她正五味杂陈自怨自艾,就见司棋停住话头,满是期许的望着自己,显然是希望她能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急切间,我能……”
杨氏下意识的就想敷衍了事,可话刚起了个头,心下突然就冒出个念头来:眼前这一幕,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是了!
当初胡思乱想出来的那些‘剧目’里,不就有类似的场景么?!
而当时自己的做法是……
杨氏心头突突乱跳,正犹豫该不该把臆想照进现实,对面司棋见她面色有异,却是急不可待的催问起来:“婶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快告诉我,只要我能做的到,刀山火海也闯得!”
“这……”
被她这一催,杨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本来这些事儿不该说给你听,可现下也顾不得了。”
说着,就把来顺利诱威逼自己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
她自然不会告诉司棋,自己曾百般纠结,甚至倾向于拿身子去换好处,全因被潘又安阻挠,才没能达成交易。
而是当着司棋的面,把自己塑造成了大义凛然、坚贞不屈的典范,即便被那来顺百般痴缠,也不曾有过半点动摇!
司棋听了这些话,先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继而就萌生出期盼与希冀来。
也不等杨氏把话说完,她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杨氏面前,苦苦哀求道:“婶婶,如今也只有那来顺出面作证,才能还表弟一个清白,我……我求求你了,你、你就救救又安吧!”
第35章 藏祸心引入歧途、醉沉沉桃花阻路
虽然司棋的反应,本就在杨氏的预料之中。
但见她为了救下潘又安,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牺牲自己,杨氏心下仍是禁不住无名火起。
她倒退了半步,盯着地上的司棋恨声道:“你一心只顾着表弟,却把你叔叔放在哪里?!”
“我……”
司棋登时语塞,虽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她总不能说,为了能救出表弟,叔叔就活该做一回绿帽乌龟吧?
“哼!”
杨氏又冷笑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刀山火海都闯得,到最后却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那与他山盟海誓的人,须不是你婶婶我!”
说着,她径自上前拉开了房门,指着外面喝道:“出去,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了!”
司棋转头与杨氏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自地上起身,半是羞惭半是无助的,低头向门外走去。
路过杨氏身边时,她脚步一顿,不死心的凄声哀求:“婶婶,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怎忍心……”
“别叫我婶婶!”
杨氏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指着外面道:“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莫再打我的主意!”
司棋失落的垂下了头,一步步的挪出了西屋。
砰~
杨氏在她身后重重关闭了房门,确认司棋再也看不到里面的状况,整个人登时就像虚脱了一般,缓缓的软倒在门后。
说出来了,自己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以司棋的性格,和她对潘又安的用情之深,自己最后那句话,就等同于是亲手把她推进了火坑里!
想到这里,原本那报复的快意,就化作了愧疚和负罪感。
说来司棋虽对自己不大尊重,可却十分照顾堂妹,平日里没少照应自家女儿。
自己却……
杨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墙角的佛龛前,点了三支香插上去,口中翻来覆去的念着‘阿弥陀佛’。
凭借着菩萨的抚慰,她的心绪才又逐渐平复下来。
可菩萨本该是劝人向善才对,偏她心境平复之后,那愧疚与负罪感也随之退潮,转而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设想,究竟能不能顺利实现。
毕竟这种事可不是轻易就能下定决心的,万一司棋最后没能狠下心来,岂不是前功尽……
不对!
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司棋最终没去找那小色鬼,不就证明她那些海誓山盟、生死与共,全都只是骗人的谎话么?
届时且看她二人还有没有脸,再出双入对谈婚论嫁!
…………
就在杨氏的心情,在报复的快感与坑人的愧疚之间,不断反复横跳的同时。
门外司棋的心情,却是彻底坠入了谷底。
刚看到了拯救潘又安的希望,转瞬间就破灭了,怎能不让人万念俱灰?。
偏偏她又不能怪杨氏见死不救,毕竟婶婶那般贞烈女子,必是把贞洁看的比性命还重,否则又怎会对那来顺的威逼利诱,始终不假辞色?
难道说……
表弟这次注定在劫难逃?!
司棋一时禁不住有些绝望起来,可她骨子里毕竟是个不服输的,所以很快就又鼓起了斗志。
自己绝不能就这么放弃!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还有什么办法,能帮表弟渡过难关才对!
这般想着,临出门前杨氏最后那句话,就重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
按照表弟和婶婶的描述,那来顺就是个卑鄙无耻、色胆包天的小人,即便自己亲自去求他,他又怎肯对表弟施以援手?
可事情总会有两面性。
方才杨氏提起那来顺,每每以小色鬼称之,再思量二人在年龄、身份上的差距,若说来顺对杨氏有什么倾慕之情,司棋是决计不信的。
显然那无耻小人所贪恋的,就只是杨氏的美色而已!
既然如此,如果杨氏换做其他女子,只要姿色相差仿佛,那来顺应该也不会拒绝。
而以他色胆包天的性子,为了满足自己的骄奢YY,会选择出面指证邓好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那么自己……
想到这里,司棋下意识的攥紧了领口,本意是想增加些安全感,却不知这样一来,反拘的两岸青山相对出,无形中又添几分凶险。
她倔强的脸蛋上,罕见的出现了犹疑与退缩,毕竟对她而言,贞洁也和性命一般重要。
而且若是失了清白,日后又怎好再去面对表弟?
可若不这么做,表弟却怕会有性命之忧!
和表弟的安危比起来,她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什么?
以此类推……
…………
返回头再说来顺。
从城外送行回来,他就得了半天假。
中午胡吃海塞了一顿,下午又踏踏实实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买了些酒肉前去探视焦大。
不过这酒肉可不是给焦大买的。
那老头因为不肯安心养病,至今也还在床上养着呢,按照大夫的嘱托,酒水荤腥是一样都沾不得。
因此到了焦大那两间空荡荡的堂屋里,来顺先是推窗换气,然后又点起了一支熏香。
最后在老头狐疑的目光中,他摸出几个油纸包,在桌上一一摊开,啧啧有声的报着菜名:“瞧瞧、瞧瞧,璜大奶奶家的烧酒鸡胗、爆炒腰花、脆皮焖猪脚,还有我中午吃剩下的九转大肠!”
说着,他拿筷子夹起一块鸡胗,冲焦大翻来覆去的显摆:“你瞅瞅、你瞅瞅,这可是用你最爱喝的桂花酿烧出来的,这滋味……”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夸张道:“真特娘的绝了!”
放下鸡胗,他又试图夹起猪脚来,结果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换成了腰花。
只是这回还不等他炫耀,焦大就在床上冷笑道:“这特娘又是鸡胗又是腰花的,你小子就不怕晚上跑马?!”
“你管我!”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想跑马,怕还支楞不起来呢!”
原以为老头肯定还会反唇相讥,不想他却只是闷哼一声,就没了下文。
“怎么,又戳着你肺管子了?”
来顺嘿嘿一笑,又拧开了手边儿的小酒壶,任由一股甘甜的酒香在屋里弥漫:“二两银子一坛的精酿米酒,这搭配起来……啧啧!”
见老头依旧没言语,他稍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馋了吧?要想喝酒吃肉,往后你就老实养病,等你好了,我请你去顺天府对面的鼎香楼,到时候驴三件管够,保证让你支楞起来!”
谁知焦大还是默然不语。
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来顺咂咂嘴,仰头灌了一大口米酒,嚼着米粒嘟囔道:“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来了三趟,你拢共就说了五句话,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焦大闻言,脸上闪过些异色,刚要转头观察来顺的表情,却又听他贱笑道:“不会是因为隔壁那老太太,患上单相思了吧?”
“滚!”
“哈哈!”
来顺得意的笑着:“这就算是第六句了,来来来,你那药汤呢?咱们碰个杯!”
穿越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得自我拘束着,也就是跟焦大相处,还能找到些前世泡吧耍嘴时的感觉。
可惜老头生病之后,就从斗嘴变成了单口相声,实在让人有些扫兴。
却说眼见来顺递过半碗药汤,焦大犹豫了一下,还是颤巍巍的接在手里。
“整一口,走着!”
来顺拿着酒壶在碗上轻轻磕了磕,仰头又灌下了一大口,然后捡着鸡胗腰花大快朵颐。
焦大呡着那苦涩的药汤,冲他瞪了半天眼,突然挤出一句:“等老子的病好了,非跟你小子好好盘盘道儿!”
“哈哈!”
来顺咽下酒菜,又跟他碰了碰杯:“你只要能好好养病,到时候文的武的都随你!”
半碗药汤换了一壶米酒。
眼瞅着外面天色渐晚,来顺跟焦大道了别,收起那些荤腥剩菜,全都送给了隔壁的‘护工’老太太。
然后他才带着一身酒气,施施然出了宁国府。
路上无话。
眼见到了宁荣后巷左近,来顺正准备拐进巷子口,不想斜下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36章 烈性女捐身救情郎
却说来顺正打算拐入巷子口,斜下里就窜出一条身影,不偏不倚的拦住了去路。
来顺踉跄着又往前迈了半步,这才收住势头,狐疑的打量着面前那拦路之人。
这是一个高大的女子!
之所以说‘高大’,而没有用更适合形容女孩子的高挑,是因为这女人身上的一切,几乎都与纤弱窈窕扯不上干系。
她的肩膀有些宽,腰肢也不是很细,甚至连五官都和小巧精致无缘。
如果这些‘缺陷’,集中到一个普通女孩身上,那多半是一场灾难,医美都难以挽救的灾难。
但她高大丰壮的身材,却在极大程度上弥合了这些缺陷,甚至还为这一切赋予了独特的野性魅力!
这样的女人,如果出现在来顺前世常去的酒吧,必然会成为男人们最想征服的目标。
但她骤然现身于古代街头,还瞪着一双几欲喷火的眸子,死死拦在自己身前,就让来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沉默的僵持了片刻,确认对方的视线一直都锁定在自己身上,绝非是偶遇或者认错人那么简单。
他这才往后退了半步,挤出些笑容问道:“敢问……”
“我是潘又安的表姐!”
不等他把话问全,对面的女子就抢着自报了家门。
这就是那小白脸的表姐?!
来顺愕然的张大了嘴,那潘又安看上去斯文柔弱,连个头也比同龄人略矮些,不曾想竟有这等高头大马的表姐。
而且……
他们貌似还是情侣关系!
下意识的脑补出,潘又安弱小无助又骚情的,被这表姐压在身下蹂躏,来顺就觉着别扭的不行。
这怎么也该换成个魁梧猛男——譬如他来顺这样的——双方才算是势均力敌嘛!
“你是潘又安的表姐?”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疑惑道:“那你拦着我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当初‘敲闷棍’的事儿,想替那小白脸报仇?
可这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现在才来找自己报复,延迟也忒高了点儿吧?
再说了,她虽然比普通女子生的高大些,可对上来顺这样的粗汉,也绝对占不了什么便宜。
除非……
这女人会武功!
来顺目光急忙往下一滑,想要确认她手上有没有久经锻炼的痕迹。
不过这个动作太过明显,倒惹得对面女子生出了误会。
就见她往后退了半步,警惕的抬手护住了胸前。
不过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瞬间,她就又主动放弃了遮拦,甚至还咬着银牙挺起了胸膛。
这是什么意思?
来顺正被她这一系列迷之动作,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听她一字一句的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来顺愈发莫名其妙了。
就见那女子警惕扫量了一下四周,沉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神神秘秘的!
她要不是自称潘又安的表姐,来顺就该怀疑她是时空管理局派来的了。
“那要不……”
略一犹豫,来顺就小心的试探道:“去我家?”
女人微微点头,然后侧身让开了去路,显然是想让来顺在前面带路。
来顺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迈步走进了巷子里。
说实话,让这么个浑身透着野性与神秘的女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来顺这心里还真有些够不着底儿。
直到推开自家院门,瞧见那东厢房里的光亮,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顺哥儿回来了?”
听到院门响动,胡婆婆一如既往的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搓着手问:“晚饭都给你热着呢,你看是现在就吃,还是等等再说?”
面对胡婆婆,来顺正不知该如何介绍身后的女人,不想回头一扫量,却见她缩在黑暗中,看起来竟比自己还要慌张。
什么鬼?!
刚才还像个冷酷狂野的女杀手呢,这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偷偷跟男友回家的中学生了?
来顺心下腹诽着,却也没有戳破她的行藏,笑着对胡婆婆道:“我在外面吃过了,我爹和我娘今儿又要在府里当值,这天寒地冻的,婆婆您也早点歇了吧。”
“冷也是外面冷。”
胡婆婆慈祥的笑道:“咱们家烧着煤炉子呢,白天把被窝放在那铁疙瘩上,晚上睡觉时别提多暖和了。”
“那您记得多喝水,别再上了火。”
来顺说着,见那女子墙角动都不动,就自顾自走进了堂屋。
等他点亮了堂屋的蜡烛,又好整以暇的备好了茶水,这才见那高大丰壮的女子,做贼一般摸了进来,反手带上房门后,仍是满脸的惊魂未定。
“不是……”
来顺有些无语的道:“你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方才在过道口,我还以为是遇见女杀手了呢!”
那女子狠狠剜来顺一眼,咬牙往前凑了两步,盯着他道:“又安遇上麻烦了,我希望你可以出面作证,指认邓好时才是……”
“等等、等等!”
来顺打断了她话,皱着眉反问道:“那是你表弟,跟我非亲非故的,我凭什么要帮他作证?还要去指认邓好时?!”
女子眼中再次喷射出怨愤的光芒,恶狠狠的盯了来顺半晌,直到把他看的毛了,才突然抬手解开了裙袄的扣子。
然后她又在来顺异样的目光中,松脱了腰上的系带,剥去左右袖子……
“等等、等等!”
来顺急忙再次喊停,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连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该不会是仙人跳吧?!
可跑来自己家里搞仙人跳,真要闹起来,她也占不着理啊?
女子不为所动,仍坚持将那群袄脱下,露出一身鹅黄色的对襟中衣,然后才满脸不屑的冷笑道:“别装了!只要你肯答应帮又安作证,姑奶奶今儿就豁出去了!”
“那个啥……”
来顺确实有些动摇了。
他前世痴迷于促进世界民族大融合,也不知多少个日夜,都为此奋战到精疲力竭。
可自从穿越以来,就连着素了两个多月,其中还有半个月一直在进补……
但他多少还有些理智,吞着唾沫追问道:“你总得把事情说清楚吧?再说,你就不怕我事后反悔?”
“如果你敢反悔,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女人厉声回应着,那份决绝让人毫不怀疑,一旦来顺得了便宜又食言而肥,她必然会拼死报复。
而后,她才终于开始诉说起了,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当来顺听说,那锅炉房小管事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找替罪羊而准备的,心下也不禁暗恨那邓好时。
那厮当初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既然他不仁在先……
来顺看看那紧绷绷的对襟儿中衣,就觉着做个快意恩仇的男人,其实也蛮好的。
女人显然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于是不屑的嗤鼻一声,突兀的问道:“你的房间是西屋吧?”
来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女人就径自走进了西屋。
这……
好像完全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啊!
来顺稍一犹豫,就引着了火折子,紧跟着进了西屋。
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那女人已经摸到床前,利落的抖开了被褥。
“那什么……”
来顺总觉得该再说些什么。
“别点灯!”
那女人回头红着眼睛剜了他一眼,就咬紧牙关,浑身颤栗的钻进了被窝里,裹的只剩下半张面孔露在外面。
“不是……”
来顺挠了挠头,从只剩下‘冲冲冲’和‘大干快上’两个选项的脑袋里,勉强又挤出了个问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女人默然半晌,闷声道:“司棋、秦司棋!”
“你就是司棋?!”
来顺这回可算是对上了!
感情原书里,那对儿在大观园里偷情,却被鸳鸯凑巧撞破的情侣,就是她和潘又安!
“你、你……”
他说不上是惊喜还是错愕,嘴里支吾着,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还等什么?!”
不想司棋却催促起来了,就听她恨声质问:“难道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婶婶?!”
婶婶?
来顺一直以为杨氏是司棋的母亲,仓促间哪知道这‘婶婶’指的是谁?
正发蒙呢,司棋又挑衅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嘿~
这还能惯着她?!
来顺二话不说就脱了外套,一边把手伸向被子,一边又不放心问了句:“你确定只需要揭发邓好时,不用跟赖大打对台是吧?”
等了好半晌,那被窝里才闷闷应了一声。
来顺毅然决然的揭开被角,却见司棋那张倔强的脸蛋上,早已是涕泪滂沱。
有词云曰:
鸾帷凤枕虚铺设。
风流难管束,一去音书歇。
到而今,高梧冷落西风切。
未语先垂泪,滴尽相思血。
魂欲断,情难绝。
——宋·欧阳修《千秋岁·画堂人静》
第37章 一去音书歇
五更刚过【早上五点】。
来顺半跪在床上,用剪刀小心翼翼裁下一片斑驳的梅花印记,边忙活着,嘴角就止不住的往上撇。
那口条哼哼唧唧含含糊糊,一会儿是‘好日子’,一会儿是‘好运来’,活像是正喜迎丰收的老农。
呃~
拳师姐妹们千万不要误会,他来某人向来是个博爱主义者,在酒吧里猎……交朋友的时候,从来都是和妹子们站在同一阵营,强烈唾弃那啥情节。
他坚信一个开放、包容的世界,才是进步、和谐、美好的世界!
那些死抱着旧观念,不肯让他……
咳~
那些死抱着旧观念,不肯放开身心解放自己的人,只会错过这世间的美好!
不过话说回来……
眼下貌似也没啥酒吧可去,更不会有女孩子站出来,唾弃有那啥情节的男人。
这套理念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唉~
封建的旧社会啊!
来顺摇头叹息着,把自己裁下来的布片,对准了烛光仔细鉴赏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的叠好,又从床下拽出个带锁的小箱子,珍而重之的放了进去。
想了想,他又把自己精剪的虫二杂文合集,从箱子里挪了出来。
不要误会!
他并非觉得这些东西不配继续放在里面,只是不想这十几页‘开放的艺术’,被守旧的象征‘玷污’罢了。
不过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之后,里面就有些空荡荡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于是来顺去到东屋,从老爹那套附庸风雅的文房四宝里,翻出个铜镇纸来,珍而重之的压在上面。
然后重新落锁,又小心翼翼的摆回了床下。
妥了!
来顺满意的挺直了腰板,却见司棋冷着脸坐在床头,正用鄙夷的目光打量那十几页剪辑。
他忙抓起来随手团成了球,想也不想直接扔到床底下,然后冲司棋讪笑着,就想分辨几句。
不想司棋却直接起身,丢下一句:“走吧,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然后就径自出了西屋。
“那什么……”
来顺忙跟到了外间,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是不是先跟咱表弟对个口供,免得……”
司棋霍然回头,恶狠狠瞪着他。
“你表弟、是你表弟!”
来顺果断认怂:“先找你表弟对一下口供,省得到时候各说各话,再让人家捏住什么短处。”
说实话,看到司棋并未改变对自己的态度,他心里虽略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毕竟他的目标是黛玉宝钗,又怎能因为一个司棋,就停止前进的步伐呢?
当然了。
目标毕竟是遥远而伟大的,如果在漫漫征途路上,能有个脱离了低级趣味【不求名分】的女子,陪自己砥砺前行,也是极好的。
可惜……
司棋显然没有这个‘觉悟’。
来顺压下心底的遗憾,推开门看看已经燃起炊烟的东厢房,回头对司棋道:“我去拖住胡婆婆,然后你偷偷溜出去,在过道口等……”
“我在又安家等你!”
司棋满脸的戒备与嫌弃,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抢着改了汇合地点。
得~
这别说一起砥砺前行了,人家连顺路同行都不愿意。
见她如此态度,来顺也懒得继续装舔狗,直接出了堂屋,堵着东厢房和胡婆婆闲扯家常。
趁此机会,司棋便高抬脚轻落足,悄悄潜出来家小院。
到了街上,看看四下里无人,她扶着墙略略叉开双腿,紧锁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
不过她并未在门前耽搁太久,很快便咬紧牙关,强忍着不适匆匆赶奔潘家。
而司棋前脚刚走,来顺随后就追了出来,倒不是上赶着非要跟人家一起走,而是他突然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潘又安住在哪儿。
可半明半暗的晨曦中,早已不见司棋的踪影。
他也只能悻悻的收住了脚,回家先简单用了些早饭,然后才一路打听着,寻到了西廊下【兴荣里】。
却原来潘家祖上并非奴仆出身,而是荣国府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外戚。
因这里里外外一耽搁,来顺寻到潘家时,已是卯正二刻【早上六点半】,彼时距离司棋离开,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然而来顺到了潘家门前,却一眼瞧见了那墙下徘徊的身影。
在等近前几步,又见她脸上的泪痕都已经结成了冰晶。
啧~
女人啊!
能鼓起勇气为爱献身,事后却反倒没有面对情郎的勇气。
来顺摇头感叹着,心下禁不住对她生出三分怜爱,又对那潘又安多了七分嫉妒。
当然,嫉妒归嫉妒,司棋要也这般痴缠着他,他怕又要头疼不已了。
唉~
还是身份的问题!
要是自己能早些脱去奴籍,再靠前世的记忆挣出一份家产来,不就可以纳她做妾了么?
届时既不怕影响自己追逐目标,又能避免留下遗憾。
简直完美!
可惜现在也只能肖想一下而已。
却说来顺凑到司棋身边,把俩袖筒来回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个能怜香惜玉的玩意儿。
于是他只好讪讪提醒道:“你好歹把眼泪擦一擦,不然等见着你表弟,岂不是立刻就露馅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于是忙追问道:“对了,你到底打算怎么瞒过他去?”
司棋厌恶横了他一眼,默默掏出帕子,背过身去用力揩着脸上的泪痕。
她该不会压根就没打算要瞒着吧?
这可不行!
来顺忙转到她身前,语重心长的劝道:“你虽是为了他才……可他一时间未必能接受的了,到时候弄巧成拙,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
司棋猛地抬头怒视来顺,冷笑道:“我看你分明是在担心,自己会受到牵连吧?!”
“这我不否认。”
龌龊心思被看破了,来顺也就干脆挑明了:“但尽量瞒下这事儿,对你对他对我,对咱们大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司棋仍是冷笑,却并未反驳。
来顺便又继续道:“我是这么想的,待会见到你表弟,你就是说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去求我出面去当作证。”
“恰巧那邓好时,当初也曾想用小管事的位置坑害我,我这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所以……”
说到半截,就见司棋那冷冰冰的眼神,突然变得分外灼热,几乎就要化作火焰,把他整个人烤成焦炭。
“呃……”
来顺停住了话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警惕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和那邓好时本就有仇?!”
司棋往前逼迫了半步,咬碎银牙质问道:“所以就算没有又安的事儿,你也一样会想办法报复,对不对?!”
“你说这个啊。”
虽见她几乎就要扑上来,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但来顺却反倒松了口气,正色道:“我虽不是个大度的,可也没必要这么心急火燎的报仇,等日后发达了,再碾死他也是一样的。”
这个解释,绝对是出自真心的。
但司棋因为潘又安的缘故,非但鄙夷来顺的人品,更小觑他的能力,故此怒火虽减了三分,鄙夷却添了五成。
认定了他是不敢报复,直到自己出面加码,才硬着头皮惺惺作态。
来顺见这反应,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于是干脆走到潘家门前,在哪门板上用力的拍了几下。
司棋这才急忙收敛情绪,带着三分怯意的望向门内。
“你还知道回来?!”
不多时,就听院里有人大声呵斥:“昨儿晚上一宿没回家,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看你是……”
说话间,一个妇人拉开了半扇院门,探头向外一扫量,发现门前站的是来顺之后,嘴里的唠叨顿时偃旗息鼓。
“你是?”
“姑姑!”
就在那妇人疑惑之际,司棋顾不得再和来顺保持距离,挤到两人中间激动的追问着:“又安昨晚上当真没回来?!”
“司棋?”
潘秦氏见到侄女,愈发觉得古怪,不过还是顺口答道:“昨儿是没回来啊,起初我还当是又要运煤呢,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昨天下午就从锅炉房离开了!”
“当真?那他去哪儿了?!”
姑侄两个越说越糊涂。
后面来顺想起原著里的剧情,却忍不住脱口道:“他该不会是逃了吧?!”
原书当中,那潘又安被鸳鸯发现之后,正是在没跟司棋商量的情况下,连夜逃出了京城,数年间渺无音讯。
第38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上】
潘又安果然是逃了!
整整一天,先是潘家发动亲朋好友四处寻找,紧接着赖大、邓好时也派出了搜索的队伍。
随着搜索的范围、密度不断扩大,潘又安昨天下午离开锅炉房之后的行踪轨迹,也渐渐清晰明朗起来。
先是有人查到,他昨天下午从奉公市的大通钱庄,取走了十七两银子——根据钱庄的账目记录,这笔银子是他近两个月里,分六次陆续存入的。
紧接着又有人查到,潘又安在兴荣里的估衣铺,一口气买了三套旧衣服和六双薄底快靴。
再后来又有人查到,有个头戴毡帽身背行裹的年轻人,匆匆离开长寿坊,奔着外城的方向去了。
最后凭借荣国府的名头,赖大的人又从东便门的守军那里,问出有个形貌年纪与潘又安十分相似的人,在昨天傍晚之前离开了京城。
至此,潘又安畏罪潜逃,已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潘又安的父母,面对这陆续传回来的消息,都只能是无言以对。
到了这日傍晚,唯一还不肯面对事实,坚信其中另有隐情的秦司棋,也终因情绪崩溃一病不起。
听闻她病倒消息,来顺也曾考虑去探望司棋,但经过一番仔细考虑之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虽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可万一真要感动的司棋移情别恋,认准了要嫁给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尤其母亲徐氏也正想给自己说门亲事,这两下里若是一拍即合,自己那些远大理想,岂不就要半途而废了?
思来想去,昧着良心装作与己无关,才是万全之策。
…………
转过天到了腊月十二。
虽然潘又安畏罪潜逃的事儿,还在府里继续发酵着,但来顺却暂时顾不得理会了。
因为延期举行的‘发布会’,终于要正式召开了。
这日一早,他就跟着自家老子,赶到了荣国府的靶场,却见这里与前几天来时,已是大不相同。
原本平整的地面,被挖出了无数沟沟坎坎,西北角甚至还专门浇出了一片泥泞。
唯有最外围一圈还保持着平坦,又用石灰粉画出了两条简单的驰道,看着倒有几分后世运动场的架势。
弄成这样自然是来顺的建议,但改造之后他也是头回得见。
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就发现自家老子有些用力过猛,于是忙凑上去和来旺沟通,表示那片泥地最好直接弃用,实在要尝试,也等测完别的再说。
好家伙~
也不知他们究竟浇了多少水,别说是马车了,来顺怀疑就算弄个小排量的汽车来,多半也要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约莫到了巳时【早上九点】前后。
王熙凤先领着平儿、徐氏来到靶场,没过多久,薛姨妈母子也随后赶至。
不过来顺暗中窥探了半天,也没瞧见疑似薛宝钗的身影。
倒是薛姨妈身边有个丫鬟,似乎就是原书中最早出场,却颠沛流离命运凄苦的香菱。
来顺之所以能认出她,自是因为香菱眉心处,那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
还想再瞧个真切,靶场外却又有一彪人马赶至。
王熙凤、薛姨妈等人便都齐齐迎了出去,不多时又簇拥着一对母子入内。
看这众星捧月一般的排场,想来应该就是王子腾的妻儿了。
不过这位太尉夫人看上去,却颇有几分木讷的样子,与七窍玲珑的王熙凤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那王仁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虽没有正经官职在身,却养出了一身的官场做派。
他在靶场正东,临时加盖的观礼台上,与薛姨妈、王熙凤互相见过之后,就专门把薛蟠叫到一旁,摆出兄长的架势问起了学业。
薛大脑袋被问的龇牙咧嘴,直恨不能当场卧草装死。
等观礼台上终于寒暄完了。
也就到了来旺、来顺父子登场的时候。
由于之前几日,儿子都没能猫着机会在二奶奶面前表现,来旺特地把今儿这出大戏,留给了儿子唱主角。
于是在得到徐氏的信号之后,来顺就主动到了那观礼台前,冲着上面那些环肥燕瘦们深施了一礼。
王熙凤不等他开口,就冲一旁的王家夫人笑道:“母亲,这是来旺家的小子,咱们今儿要瞧的稀罕儿,就是他想出来的!”
听是自家出来的,王子腾之妻这才认真端详了来顺一眼,慨叹道:“当初跟着他爹娘过来时,我记得比你侄儿还小些呢,不想竟已经出落的这么大了。”
“非止是大了,还长出息了呢!”
王熙凤说着,冲来顺一甩帕子,吩咐道:“你也甭耍什么嘴把式,赶紧演练起来吧。”
来顺忙恭声应了,却并不急着行动,而是主动请示道:“奶奶,您看是不是把咱家和姑太太家的车夫都请进来,由他们帮着试一试成色?”
这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对策,王熙凤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略作沟通之后,就派人去请王、薛两家的车夫。
不想派去的人前脚刚走,那靶场外就起了争吵。
来旺听在耳中,忙小跑出去查看究竟,不多时又愁眉苦脸的回来禀报:“太太和宝少爷到了,在外面闹着要进来呢!”
贾宝玉和王夫人怎么来了?!
想想自己穿越到红楼世界,已经将近三个月了,宝钗黛玉无缘得见也还罢了,毕竟她们都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等闲不见外客。
可连贾宝玉这第一男主角也从未见过,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么想着,又见观礼台上乱成了一团,压根没人注意自己的行止,来顺便悄默声的出了靶场,欲要一窥贾宝玉的真容。
不过到了院门外,还不等他引颈张望,就被人群众一声高亢的呵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反了、真是反了!”
就听那声音愤然骂道:“这青天白日的,府里竟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怪道那锅炉房一个小小的管事,就能卷走恁多的银子,感情府里竟养出这么些不知尊卑的狗奴才!”
这就是王夫人?
来顺循声望去,心下的疑惑就更多了,就见那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就一副狐媚妖娆的嘴脸,偏还拿腔拿调没有半分稳重。
传闻中,不都说这王夫人生的慈眉善目吗?
而且她这看上去,也不像是比薛姨妈年长的样子——除非她们家的女人,都是逆龄生长的。
正疑惑间,后面王子腾之妻、薛姨妈、王熙凤等人,也都一股脑迎了出来。
隔着老远就听王熙凤笑道:“太太要过来,怎么不先让人知会一声,媳妇也好在门前候着,免得失了礼数。”
媳妇?
怪不得和传闻中半点不像呢。
感情这和贾宝玉一起来的,并非是他母亲王夫人,而是贾琏的继母邢夫人!
第39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中】
邢氏方才说什么‘不知尊卑的狗奴才’,明显是在指桑骂槐。
可王熙凤却也不是好惹的,张嘴就把‘不知礼数’的源头,推回了婆婆邢氏头上。
凤姐儿这伶牙俐齿的能耐,邢氏自不是头一回领教,从来也不曾占过什么便宜。
不过今天邢氏却是有备而来。
眼见这一大帮人迎出来,她竟是看都不看王熙凤一眼,径自上前对着王子腾之妻微微一礼道:“亲家母登门,我却到现在才得知消息,实在是失礼的紧。”
这明着是道歉,暗地里却仍是在嘲讽王熙凤不知礼数,娘家长辈登门,却连她这婆婆都不知会一声。
王子腾之妻本就是个木讷的,听了邢氏这话,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讪讪的不知如何以对。
“太太误会了。”
但这对王熙凤来说,却并不难应付,就见她在一旁笑盈盈道:“母亲这次来,主要是来探望姨妈的,原本就没打算惊动咱们府上——不想倒有人跑去太太哪儿乱嚼舌根子,生生成了我的错了。”
“原来是这样~”
邢氏一面意味深长的拖长了音儿,一面探头向靶场里张望着,嘴里啧啧叹道:“我还以为这兴师动众的,是咱们府上有什么喜事呢,却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说着,她又对王子腾之妻笑道:“亲家母要是嫌我来的冒昧,打搅了你们姑嫂团聚,那我就先不进去了,等改日再登门向亲家母赔个不是。”
再怎么说,邢氏也是这府上的大太太,王熙凤名义上的婆婆。
她这般以退为进,又是冒昧打搅,又是登门赔不是的,哪个真好意思让她就这么走了?
王子腾之妻忙上前攀住邢氏的腕子,连声道:“快别这么说,这是你们家,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亲家要是不忙,就进去陪我们姑嫂坐一坐。”
薛姨妈见状,也忙上前帮腔。
最后姑嫂两个愣是一左一右,众星捧月般把邢氏请了进去。
王熙凤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几乎气的咬碎了银牙,待她们进了靶场,转头就冲来顺质问:“她怎会知道……”
刚起了个头,就见来顺挤眉弄眼的,示意她注意身后。
王熙凤立刻警醒过来,笑着转回头道:“宝兄弟,你怎的跟着我们太太一块过来了?”
贾宝玉就算再没眼力劲儿,此时也早察觉出了不妥,讪笑着往后挪了半步,挠着脖子嗫嚅道:“凤姐……二嫂子,要不我先回去了。”
他一贯都是叫凤姐姐的,如今倒难得叫了回嫂子,显是心下尴尬的紧。
邢氏都已经进去了,若反倒把宝玉拒之门外,等王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想?
王熙凤便冲他一瞪眼,半真半假的呵斥道:“这时候你倒想躲,可惜晚了——进去陪着吧!”
说着,上前扯了宝玉一把。
贾宝玉往前踉跄几步,正待苦着脸跟进去,却突然盯着来顺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来顺只当他是认出了自己,正想堆出笑容上前见过,却听贾宝玉纳闷道:“这个瞧着怎么有些眼熟?”
“你这话说的!”
王熙凤又搡了他一把,没好气道:“这是来顺,以前跟着你做长随的。”
见贾宝玉仍是一脸迷糊,她只得进一步提醒道:“九月里他灌多了猫尿,醉宿在后宅假山上,结果被人……”
“原是是他!”
贾宝玉这才恍然:“我还当已经被赶出去了呢,不想却是来了你们这边儿。”
“他老子娘本就我的人!”
“还有这回事?”
眼见这叔嫂二人说说笑笑的进了靶场,来顺的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
不管他之前对贾宝玉有什么观感,现如今也只余下‘恼恨’二字。
‘原主’当初为了能接近这宝少爷,没少做那吃力不讨好、装丑卖乖的勾当,甚至因此被茗烟害的魂飞魄散。
可谁成想付出了这么多,贾宝玉却连他是谁都没能记住!
虽说现在的来顺,还无法百分百对这段记忆感同身受,可心下仍旧是一股无名火起。
等那日得了机会,必要让这厮吃些苦头!
暗暗把这事儿记在心里,来顺又略略花了些时间平复心境,然后这才领着匆匆赶到的车夫们,回到了靶场之内。
而与此同时,那小小的观礼台上,刚刚坐定的邢氏、王熙凤婆媳,又是好一番唇枪舌战。
整体上,王熙凤还是略略占了些上风。
可邢夫人即便在言语上,没能从儿媳身上讨到便宜,屁股却依旧牢牢黏在台上,摆出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王熙凤嫁过来也有好几年了,从未见这婆婆如此难缠过,若说这背后没人指点,她是肯定不信的!
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要是再藏着掖着,反倒容易被人拿住短处。
故此王熙凤干脆话锋一转,主动道:“其实这回母亲和姨妈过来,也是因为我想帮咱们府上开辟一条财路,免得老是寅吃卯粮,年年闹饥荒!”
“为了稳妥些,我本想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跟太太、老太太禀报的——不过今儿太太既然赶上了,不妨就先帮儿媳掌一掌眼。”
她这话倒也不全是托词。
这充气轮胎的买卖又不似拿钱放贷,等日后生意做大了,必然是隐瞒不住的。
所以王熙凤原本也没打算,要一直瞒着荣国府这边儿。
不过按照她的谋划,是要等生意做到一定规模,又恰逢府里周转困难的时候,她二奶奶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把这天大的好处交到府里,顺势攫取无人能及的威望与权柄。
可现如今……
这计划怕是只能大打折扣了。
一想到这些,王熙凤脸上虽然笑容犹在,丹凤眼里却尽是煞气。
“财路?!”
与王熙凤正好相反,邢氏听到‘财路’二字,那脸上却是头一次收敛了尖酸刻薄,换成了不加掩饰的热切。
这对互为仇雠的婆媳,若硬要说有什么志同道合的地方,怕也就只有对财货的贪婪与执着了。
故此邢氏一改方才的唇枪舌剑,激动的追问:“你这般兴师动众的,却不知究竟是什么财路?”
顿了顿,又提议道:“要不我让人请老爷过来,亲自帮你掌一掌眼!”
这一点上,婆媳二人却是天差地别。
王熙凤恨不能把贾琏拴在裤腰带上,好控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邢氏却是贾赦唯命是从、百般讨好,故此一听说有发财的门路,立刻就想起了丈夫。
王熙凤却哪肯让贾赦来捡这现成的便宜?
她一面暗暗下定决心,过会儿就去找贾母、王夫人把话挑明,一面敷衍搪塞道:“眼下还说不准如何呢,怎好就惊动了老爷?”
“那还等什么?!”
邢氏一听这话,又连声催促:“有什么发财的门道,赶紧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啊!”
第40章 冤家路窄明枪暗箭【下】
在邢夫人的连声催促下,薛、王两家的车夫就赶鸭子上架一般,分别乘上了两辆拉货的马车。
然后这两辆马车又在来家父子的引导下,开始绕着那靶场跑起圈来。
原本计划是要跑足五圈的,可现在观礼台上多了个心急火燎的邢夫人,时不时鼓噪催促着,闹的王熙凤也没了耐性。
于是干脆通过徐氏,给下面传了话,让那刚跑了两圈的马车,直接进行下一个步骤。
来顺只得上前拦停了马车,又和便宜老子指挥着十几个健仆,往车上装了好几口大箱子。
随着一声令下,薛家车夫首先驶入了布满沟沟坎坎的靶场。
因那箱子的重量是早就计算好了的,薛家的马车进去没几步路,就开始吃力起来。
等最初的惯性用完之后,更是直接卡在了某个沟壑当中。
薛家车夫狠抽了两鞭子,那挽马才努着劲儿又往前走出丈许远,然后就再次的趴窝了。
这回任凭薛家车夫如何催促,那马车也是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早就等在旁边的健仆们,忙又都一拥而上,把车上的箱子全部卸掉,然后牵引着马车出了靶场。
接下来,就该王家的车夫登场了。
能给太尉家驾车的,自然都是行家里手,他利用薛家留下的车辙,愣是多走出丈许远,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而后,两辆已经重新清空的马车,又被牵引到观礼台前。
连同车夫在内,所有人都被勒令退避三舍,只余下来家父子,开始轻车熟路的更换车轮。
邢夫人憋了许久,如今可算是瞧出了些门道,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他们换上去的这车轮,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王熙凤却只是淡淡回了句:“太太瞧下去就知道了。”
可邢夫人要是个知进退的,也不会和儿媳妇闹到人所共知的地步。
她见王熙凤故作神秘,立刻扬声向观礼台下的来家父子发问:“来旺,你们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那车轮上有什么蹊跷?!”
这时车轮也换的差不多了,来顺挺直了腰板,和自家老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见他目光里满是催促之意,只好转身独自到了观礼台前。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毕竟表现的越好,日后想脱籍也就越难。
但便宜老子或许正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咬死了非让他出这风头不可。
唉~
既然没法反抗,就只能试着享受了。
对着台上那些环肥燕瘦施了一礼,来顺扬声道:“回太太的话,车轮本身倒没什么不同,只是上面的车胎大不一样。”
“车胎?”
邢氏一脸疑惑的皱起了眉头,还是旁边的秋桐悄悄提醒了几句,这才明白车胎是什么东西,随即却愈发不耐的催促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快把话说清楚些,少在那装神弄鬼!”
这女人怎么跟个催债鬼似的?
想起当初正是因为她煽风点火,‘原主’才被王熙凤打的魂飞魄散,来顺心底就又多了三分敌意。
于是便不卑不亢顶了她一句:“非是小的故弄玄虚,实在是有些事情还得亲眼得见,才好有个定论。”
“哼~”
邢夫人闻言,立刻横了王熙凤一眼,夹枪带棒的冷笑道:“一个奴才竟也拿腔拿调的,真不知是随了哪个?!”
她本就是来捣乱的,如今又被‘财路’二字迷了心窍,举止言谈自比平日又多了三分跳脱。
可她却忘了,旁边除了王熙凤之外,还有个太尉夫人在。
正所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王子腾之妻虽是个木讷的,但听她三番五次挑衅,还是忍不住沉着脸回了句:“这来顺原是我们府上的,许是我家当初少了调教吧。”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顶的邢氏分外尴尬,她急忙连声的往回找补着,一时倒忘了继续盘问来顺。
来顺也趁此机会,指挥着两辆马车,再次绕着靶场跑了圈来。
而这一跑起来,旁人倒还不觉如何,正有一搭无一搭与宝玉聊天的王仁,却是下意识的‘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车,是不是比方才跑的快了?”
他毕竟是出身将门,对这方面自比旁人瞧的仔细些。
旁边薛蟠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就干脆扯着嗓子喊道:“李二,这车是不是比方才跑的快了?!”
薛家车夫李二听是少爷在喊,忙把那车停在了观礼台前,拱手回禀道:“回爷的话,这车不光是跑的快了,还比方才平稳了许多——小人坐在车辕上,都不觉得颠屁股了。”
这一问一答,台上顿时嘈杂起来。
最着紧的,自是那不速之客邢夫人,她下意识的从座子上起身,盯着马车的车轮,再次扬声追问:“来顺,这莫非就是你说的不同之处?”
“回太太的话,是也不是!”
来顺又冲她拱了拱手,正色道:“小的前些日子偶发奇想,对原本的轮胎进行了一些改造,换上我改好的轮胎,这车非但跑得又快又稳,而且还有一桩更大的好处!”
“更大的好处?什么好处?!”
“太太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来顺却又卖起了关子,同时指挥着健仆们,把方才卸下来的大箱子,重又装到了薛家车夫的马车上。
然后那马车就在万众瞩目当中,再次驶入了靶场内。
一丈、两丈、三丈……
虽不能说是如履平地,但这马车越过之前王家抛锚的所在,仍旧不疾不徐前进着。
来顺这时才又开口道:“东西还是那些东西,障碍也还是那么些障碍,甚至马都比方才疲惫了——但换上这新车轮,却反倒可以比方才走的更远、更稳!”
他下意识的挥了挥手臂,带着三分激情道:“这意味着只要换上新车胎,马车就可以在平地上拉更多的货,又或者在崎岖的道路上通行无阻!”
谁知话音刚落,那马车就陷进了泥沼里。
“咳……”
来顺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补充道:“当然,有些实在过于险峻的地方,也还是没发闯过去的。”
顿了顿,见台上众人交头接耳的,却并没有谁跳出来质疑自己,他这才稍稍松口气。
然后来顺又继续道:“这种新轮胎的造价,目前也只比原本的轮胎略高一些,且随着人工和技术越来越熟练,还能进一步降低成本。”
“而一旦新旧两种轮胎的价格,达到接近甚至持平的程度,非但所有的马车都会首选新轮胎,就连数以百万计的手推车、独轮车,也会成为这新轮胎的潜在买主!”
‘数以百万计’的说法,显然挑动了众人的敏感神经。
台上的嘈杂声更盛,那邢夫人更是亢奋的追问道:“那这东西有什么缺点吗?!”
“有,却也没有。”
迎着邢夫人疑惑的目光,来顺笑道:“这种新车胎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旧式经久耐用,比较容易损坏。”
邢夫人闻言,脸上顿时泄了气,恼道:“说这么多,容易坏的东西谁会买?!”
“可它的好处却更多!”
来顺指着仍旧陷在泥潭里的马车道:“就凭它能跑的更快更稳,富贵之家就不会在乎损耗;至于平常百姓家,只要它运送货物时,带来的好处能大于损耗,这个缺点自然也就可以忽略不计!”
说着,他又暗暗提高了些音量,慨然道:“如此一来这缺点对咱们来说,反倒成了优点——因为它不会像旧轮胎那样,可以用上十几二十年,而是要隔三差五就买条新的!”
“这就意味着,经营新轮胎的收益,会远远超过旧式轮胎!”
这话说完之后,周遭一时就静了下来,唯有邢氏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在台上台下回荡着。
半晌之后,面对台上怦然心动的众人,来顺做出了最后的总结:“薛家有橡胶园和遍布天下的销售渠道,再有咱们国公府和太尉老爷一南一北作为倚仗,大事可期矣!”
这一不留神,就冒出了评书腔。
偏这年头人们就吃这一套!
莫说是本就两眼放光的邢夫人,连原本没怎么搞明白的薛蟠,听到‘大事可期’四字,也顿时来了精神头,嚷着要去车上亲自试驾一番。
唯独贾宝玉对此全无兴趣,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香菱身边,正显摆他那劳什子的通灵宝玉。
这时就见邢夫人霍然起身,激动道:“不成,这事儿必须得让老爷知道才行!”
第41章 因势利导锋芒初露
却说邢夫人匆匆回到家中,把所闻所见对丈夫鹦鹉学舌了一遍,虽然内容难免颠三倒四,可‘钱景’却被她吹足了十二成!
那贾赦可是能卖女儿的主儿,一听有这等好买卖,如何还能坐得住?
当下和邢氏风风火火赶奔靶场,半路上,就迫不及待的拟定出‘三七’开的分成方式。
即:他贾恩侯仅仅占去七成,余下的三成好处,就只能忍痛让儿媳妇和薛王两家均分。
每每想到自家的好处,竟还要分润给薛、王两家,他心里就好似刀割一般。
暗想着,自己果然还是和儿媳太过疏离了,若能同东府那般亲密无间,儿媳又怎会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联系外人呢?
看来趁着琏哥儿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自己有必要和儿媳加深一下了解,免得再生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不得不说,这贾大老爷长得虽一般,心里想的却是极美!
可惜他这番如意算盘,还没等施展开,就先迎来了当头一棒——等他们夫妇赶到靶场时,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
再寻人一扫听,却原来邢氏前脚刚走,王熙凤后脚就把母亲交给了薛姨妈款待,领着来家父子去见老太太了。
…………
话分两头。
却说因邢夫人突然出现,又吵着要拉贾赦入伙,来顺知道自己这‘才华’肯定是藏不住了。
所以路上他跟自家老子商量了一下,干脆表现的高调些,尽量引起贾母和王熙凤的重视,也免得被人当软柿子惦记。
于是到了贾母屋里,来顺先将靶场那套说辞,重新对老太太复述了一遍,然后又刻意补上了几句,不好在众人面前明说的。
“为了能更好的降低成本,甚至还可以考虑主动降低质量。”
“这样即便日后出现跟风抄袭的,也会因为成本原因,没法跟咱们抗衡竞争——反正短时间内,质量好的和质量差的都是一样用,老百姓自然会选便宜的买。”
“等到那些人的买卖经营不下去了,正好咱们便宜卖出去的轮胎,也到了该修补更换的时候。”
“虽然这样一来,多少会影响咱们的口碑,可市面上就剩下咱们一家独大,他不买咱们的,还能买谁的?”
“到那时,咱们还可以把价格卖的再高一些,甚至专门推出高质高价的精品货!”
这套脱胎于后世的粗浅倾销策略,正好能解决王熙凤最担心的跟风仿制问题。
一时直听的她眼中异彩连连,都顾不得是在老太太面前,脱口质问道:“这么好的法子,你怎么不早说?!”
来顺讪笑道:“回禀二奶奶,我这也是刚刚才想出来的,再说先前也没人问过我啊。”
王熙凤这才记起,因来顺那日的唐突之举,自己刻意把这小子排除在了决策圈之外。
见都见不着,就更别说给自己出主意了。
这时就听贾母慢条斯理的道:“咱们这等人家,总还是要顾忌名声的,有些法子最好慎用。”
王熙凤急忙躬身应了,可却半点都没往心里去。
她若是个爱惜羽毛的,又怎会暗地里拿钱出去放贷?
好在老太太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捻着红玛瑙的手串,慈眉善目的转向来顺:“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来顺忙恭声道:“是我和我爹一起想出来的。”
便宜老子却急忙矢口否认:“主要还是他自己想的,连这给车胎充气的法子,也是他自个琢磨出来的!”
“嗯。”
贾母微微颔首,再次转向王熙凤,却是正色道:“凤丫头,琏哥儿能有你这么个媳妇儿,当真是祖上积德了。”
只这一句,王熙凤心下总有百般委屈,也登时全都烟消云散。
“老太太!”
她哽咽着,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径自扑到那罗汉床的脚榻上,抱住老太太的双腿,就把头撞入了贾母怀中。
“这丫头,这夸你两句,你怎倒哭上了。”
贾母笑吟吟的为她梳拢着乱发,再次把目光转向来家父子,口中赞道:“能想着为你们二奶奶分忧,这心里头必是存着忠义的。”
说着,她又摇头叹息起来:“现下有些人,吃着主家的用着主家的,但凡有什么好处就藏着掖着,生怕哪个夺了他的。”
“他却也不想想,要没你们二奶奶这样的,在上面帮着遮风挡雨,他纵有天大的好处,又怎么能够守得住呢?”
“老祖宗说的是!”
来旺和来顺齐齐躬身受教。
老太太又笑道:“人年纪大了就爱絮叨,这份忠心该怎么嘉奖,你们二奶奶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说着,她冲鸳鸯招了招手,附耳吩咐了几句。
随即鸳鸯就从里间捧出块象牙雕的腰牌来,径自送到了来顺面前。
只听贾母道:“早年间府里人人争它,现如今怕连知道都没几个了,你拿去当个玩意儿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鸳鸯却生怕来顺不知轻重,忙在一旁补充道:“这是当年国公爷赏给身边有功亲卫的腰牌,如今府里也只有赖家、林家、吴家才有!”
话音未落,来旺就激动的跪倒在地,连声向贾母称谢。
来顺虽然不觉得,和赖家、林家、吴家并列,有什么值得光荣的。
可看自家老子如此,也只能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拜谢贾母的看重赏识。
等他父子重新站起来。
王熙凤也趁机整理好了仪容,贾母顺势将她扶起,半真半假的道:“该怎么做这买卖,你比我懂的多,我老婆子就不掺和了,只等着咱们二奶奶日后多多接济就是。”
“您又笑话我!这府里什么事情,能离得开您掌舵?!”
王熙凤跺脚娇嗔着,约莫是觉得这场面,不该让来旺、来顺瞧去,于是就对他二人道:“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吧,有什么事我再找你们。”
来家父子闻言,自是急忙告辞离去。
却说出了贾母的院子,来旺就从儿子手里讨了那腰牌,在大太阳底下翻来覆去的赏玩。
“爹。”
来顺见他这副模样,便笑着提议道:“你要是喜欢,干脆弄个绳儿,直接挂在腰上得了。”
“说什么呢!”
便宜老子瞪了来顺一眼,珍而重之的把那腰牌还给了他,然后又遮不住笑的,洋洋自得道:“你千万收好了,这可是连周瑞都没有呢!”
要说来旺与周瑞,那也是相爱相杀的典范。
明着因都是出身王家,伺候的主母更是关系亲密,连带的他二人也是称兄道弟。
可暗地里的争风吃醋,却是从来都没停过。
徐氏对周瑞之妻更是满心鄙夷,在家里提起她时,常用‘暖脚婢’代指。
这却是因为周瑞家的,早年间曾做过王家老太爷的暖家丫鬟。
闲话少提。
却说来顺收好了那腰牌,突然想起邓好时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告诉自家老子。
于是忙拉着他到了僻静处,把邓好时心怀歹意,三番两次想拿自己当替罪羊的事儿,简述了一遍。
来旺听后也是勃然大怒。
他亲娘祖奶奶的骂了几句,又咬牙道:“你先小心提防着,等过些日子咱这买卖有了进项,看爹怎么收拾他!”
顿了顿,又忍不住畅想:“到时候,别说什么邓好时了,怕是连那赖大都要对咱家退避三舍!”
第42章 不遭人忌是庸才
虽然来顺并没觉得,那块腰牌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消息却在荣国府内不胫而走,甚至引发了轩然大波。
原本来顺在府里,不说是什么小透明,却也强不了多少,但现在无论他走那儿,都会引的人人侧目。
甚至就连在宁荣巷、奉公市里,也不乏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远远瞧着,全是羡慕嫉妒恨的负能量;离得近了,偏又一团和气礼敬有加——但显然,前者才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真正态度。
因为那些传闻当中,也只说他是得了贾母的青睐,至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却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不过整体上,都把他说成了幸进小人——毕竟十六岁的半大小子,又怎么可能立下比肩几位大管家的功劳?
甚至有那心思过于跳脱的,还参照武则天晚年旧事,编排出了来顺与贾母不可告人的阴私。
当然,府里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清楚,来顺究竟是凭借什么功劳,才得了贾母的赏识。
譬如邓好时。
他一早就从赖大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
可也正因如此,他对来顺的妒恨,半点不比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少,甚至是犹有过之!
因为邓好时清楚的认识到,来顺之所以能得到贾母的赏识,全是源于一桩细水长流的进项,以及他表现出的经商头脑。
这也就意味着,等到那桩买卖尘埃落定,乃至逐渐成为国公府的经济支柱时,来顺的威望、势力,也必然会逐渐成长起来,直到足以匹配那块腰牌为止。
届时虽不敢说与赖总管并驾齐驱,但却未必会屈居与林、吴二人之下。
这恰是邓好时梦寐以求,偏又求而不得的!
尤其那来顺还如此年轻……
邓好时越想越嫉妒,越想越不甘。
于是便在赖大面前挑拨:“总管,来旺那厮也是滑头的紧,偏把功劳都推在儿子头上——真要是让那半大小子得了势,二三十年经营下来,咱们这些府里的老人儿,还能有个活路?!”
其实赖大最初听闻,来家父子非但献上了财路,甚至还制定出了一套经营策略,心下也是嫉妒又忌惮。
但在邓好时面前,他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嘴脸。
“急什么。”
就听赖大古井无波的道:“老太太要是把那腰牌直接赐给来旺,我说不得还要紧张一下,但既是给了那毛头小子……”
“呵呵!”
他发出一声嗤笑,意味深长的道:“岂不知夜长梦多的道理?等那半大小子长起来,怕最少也还要三五年,这中间谁敢保证他就能一帆风顺?”
虽听出赖大话里有话,但邓好时心下的妒火,又岂是轻易就能消退的?
忍不住又催问道:“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瞧着,任凭他们父子把那买卖做起来不成?”
“不然还能怎得?”
见邓好时还想纠缠这事儿,赖大有些不快的横了他一眼,反问道:“这发财的路子是来家献上去,连做买卖的章程都是他们定下来的,这时候谁又能顶替的了他们?”
邓好时顿时哑口无言。
他要是有办法顶替来家,也就不会跑来赖大面前搬弄是非了。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
赖大见他颇受打击的样子,又补充道:“他们毕竟是外来户,现在既然是打着国公府的招牌做买卖,而不是二奶奶的私产,等事情真正铺开了,府里难道会听凭他们父子一家独大?”
听到这话,邓好时才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一面大赞总管高瞻远瞩,一面暗自琢磨着,届时自己是不是也能分一杯羹。
“说正经的。”
赖大却忽的话锋一转,肃然道:“你这回是运气好,赶上那小子糊里糊涂就逃了,否则未必能渡过这一劫——回头赶紧把那窟窿添上,免得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既然怕出乱子,那您大总管倒是把银子吐出来啊?偏偏一毛不拔,就知道逼着老子填窟窿!
邓好时心下腹诽着,嘴里却道:“您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等过些日子银子一到账,立马就换成好煤!”
但他到底是意气难平,紧接着就追问道:“大总管,到底是谁把这消息捅出来的?真不是来家父子?”
自己虽奈何不了大总管,但对那告密者却决不能轻饶!
“眼下还说不准。”
赖大微微摇头,不过随即又补了句:“不过这事儿,也未必就是外人干的。”
“不是外人?那是……”
邓好时一愣,随即面色骤变,急忙低下头,把后半截话吞回了肚里。
这时赖大有些森冷的声音,又钻入他耳中:“有些人,也是该敲打敲打了。”
…………
返回头再说来顺。
打从见过老太太之后,三家联手制霸轮胎业的计划,就算是正式上马了。
王家派来一个管事和六个家生子小厮,薛家则是提供了十来个匠人,以及一应所需消耗。
王熙凤又在府里专门拨了个院子,以便进行充气轮胎的量产试制。
为防走漏机密,匠人和小厮们吃住都在院里,门外还特地设下岗哨。
没有老太太和她二奶奶准许,除了来顺父子,以及薛、王两家派来的心腹管事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当然了,老太太只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这里就是王熙凤的一言堂。
书不赘言。
转眼到了腊月十七。
前期筹备算是基本到位,来顺也凭借着这段时间的出色表现,迅速得到了薛、王两家管事的认可。
斗心眼,他未必比得上自家老子,但要论搞策划、促生产,把来旺和薛、王两家的管事绑一块,怕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只是这一来……
似乎离他脱籍的小目标,反而越来越远了。
故此来顺每每得闲时,就常为此烦恼不已。
这日下午也不例外,帮匠人们解决了一个小问题之后,他瘫在黄花梨的官帽椅上,吃着府里发下来的干果,喝着府里提供的甜酒,享受着小厮的捏拿,满脑子都是‘誓不为奴’。
这时忽听门外的铜铃震了两下,当值的王家小厮和荣府小厮,立刻一起到了院门前,隔着门板与岗哨交谈起来。
不多时,荣府的小厮就匆匆寻了过来,向来顺禀报道:“来管事,外面来了个丫鬟,说是有要紧事找您。”
丫鬟?
来顺头一个就想到了平儿,不过转念一想,这里里外外那个不认识平儿,又怎会把她挡在外面?
多想也是无用,等见着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于是他带着狐疑出了小院,却发现那在门外等候自己的,竟是个只有一面之缘,偏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第43章 秦氏女登门逼债、欲栽赃歪打正着
“司棋?!”
认出来人之后,来顺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低呼。
眼前那高大丰壮的身影,瞧着比先前清减了不少,但脸上的坚毅却更胜往昔。
尤其那一双凌厉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来顺,让他心下不由得暗暗打鼓——这别是因为情郎跑了,所以干脆来找自己负责的吧?
眼见她往前迎了半步,就待开口说些什么。
来顺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口型,然后回头冲守门的王家下人道:“二位,待会儿要是我爹问起来,就说我有些私事要去处理!”
交代完这句,他就带着司棋寻了处偏僻所在。
看看四下无人,来顺苦着脸道:“姑奶奶,这青天白日你就大喇喇找上门,难道就不怕……”
“你怕了?”
司棋截断来顺的话茬,依旧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也不是怕……”
“要是怕了!”
来顺刚要分辨,司棋却再次截住了他的话茬,不容置疑的道:“就赶紧兑现你的承诺!”
“蛤?!”
来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时什么意思,可也正因为听明白了,所以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
他无语道:“你那表弟都已经跑没影了,这时候我给谁作证去?”
司棋咬紧了银牙,依旧瞪视着来顺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是逃了,而不是被邓好时给害了?!”
嗯?!
因为之前证据十分充分,再加上原书里本就有潘又安逃走的剧情,所以来顺还真没想过有别的可能。
此时经司棋一提醒,他心下顿时毛骨悚然起来,急忙追问:“你能确定?真要是他们干的,这、这也安排的太周密了吧?”
潘又安逃走的证据,可说是一环套一环,全无半点瑕疵可言。
如果这一切都是赖大等人做的手脚,那他们的心计、能力,怕是要高到没边了。
真这样自己还报个什么仇,还搞什么卧薪尝胆、徐徐图之?
赶紧劝父母跟自己一起逃远些,恐怕才是正理!
“我没证据。”
谁知司棋却坦然道:“但我希望他是死了,而不是逃了!”
这……
来顺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放在后世,司棋应该就是那种‘只有丧偶,没有离异’的类型。
这时又听司棋毅然道:“所以我必须给他报仇!”
这人都没死,你报的哪门子仇?!
来顺心下腹诽着,可也看出司棋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如果自己断然拒绝,那她会做出什么举动来,恐怕谁也无法预料。
这般想着,他就尽量顺着司棋的说法道:“这你尽管放心,就算你不说,我往后也饶不了那邓好时——毕竟他当初还打算拿我顶罪呢!”
“没什么往后!”
可司棋又岂是好敷衍的,她非但断然拒绝,还进一步给出了最后通牒:“三天!我最多等你三天,如果你不站出来指认那邓好时,我就……”
“那就三天好了!”
来顺也拉下了脸。
原以为潘又安既然逃了,这事儿自然也就……
没想到还是一桩买卖!
不过既是桩买卖,那就该有商有量才对。
来顺的目光,毫不避讳迎上了司棋的眸子,沉声道:“当初说好了,是我给你那表弟做个旁证,可现在他人都没了,只能是我自己对上邓好时,酬劳怕是不太够吧?”
司棋仿似被蛰了一下,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咬牙问:“你待怎得?”
“得加注!”
“你……你无耻!”
“无耻?”
来顺冷笑:“我可没主动找过你,都是你自个跑来……”
“闭嘴!”
司棋愤恨的瞪了他一眼,缓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记住,我只等你三天!”
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等她这一走,来顺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垮了。
这几日他早和自家老子商量好了,要先韬光养晦、猥琐发育,等有了足够的筹码之后,再报复那邓好时乃至茗烟。
结果被司棋横插一杠,这计划怕是就只能改弦易张了——可这朝令夕改的,又该怎么说服自家老子呢?
难道告诉他,自己犯了一个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且还打算一错再错?
来顺愁眉苦脸之余,想起即将再犯的错误,又禁不住口干舌燥起来。
唉~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来顺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不过要是单论这一条,他觉着自己倒满有资格当个英雄的。
不过他之所以选择一错再错,也是想给司棋设道坎,免得她当自己是个好拿捏的,倒不全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
“来管事。”
满腹心事的回到轮胎小院,正准备推门进去,不想却被守门的家丁拦了下来。
“怎么了?”
“来管家刚才被叫走了,好像是你们府上大老爷找他有事。”
大老爷?
贾赦?!
来顺登时警惕起来,虽说自从搬出老太太的名头之后,贾赦和邢氏就偃旗息鼓,再没有提出要插手轮胎生意。
可这并不意味着,那对贪得无厌的夫妇,就真会放过这天大的好处!
如今突然把自家老子找去,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突破口?
来顺在门前来回踱了几圈,觉得这事儿还是得找王熙凤出面才成——至少也要让二奶奶有个准备!
于是和门卫交代了一声,就匆匆赶奔二门外鹿顶处,准备寻正在当值的徐氏居中传话。
徐氏原本虽是王熙凤的左右手,府里大小事情都能插手,却并没有管家娘子的名头。
但自从轮胎的买卖正式上马,她就开始在二门鹿顶内当值了,估计等过完年,就会正式升任管家娘子。
到了鹿顶小厅,也无需旁人通报,来顺径自就进到了里间。
却见徐氏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正趴在茶几上笑的合不拢嘴。
“娘,您这是?”
“刚听人说了林家的笑话。”
徐氏摆摆手,也没明说究竟是什么笑话,就反问道:“你这时候过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家应该指的是林之孝夫妻。
林之孝是府里的二管家,林之孝家的则是管家娘子里的总管事,这二人能有什么笑话,让母亲笑成这样?
来顺心下有些奇怪,但此时也顾不得多问,忙把自家老子被贾赦叫去的事儿,向徐氏禀报了。
徐氏听完之后,脸上顿时没了笑模样,不过却也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宽慰儿子道:“放心吧,老爷太太早找衅咱们奶奶好几回了——今儿把你爹找去,估计也就是吓唬几句,不至于怎得。”
来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贾赦夫妇不是在憋大招,只是自己不知道他们暗地里的小动作而已。
随即他心下就是一动,忙试探着问:“他们这三番五次的找衅,难道二奶奶就没恼?”
“怎会不恼?!”
徐氏撇嘴道:“这两天光茶具就摔好几套了,可二爷不在家,她又能拿公公婆婆怎得?”
恼了就好!
既然恼了,又奈何不得贾赦、邢夫人,那自然要另找个发泄的途径。
而这靶子也是现成的!
那日邢夫人突然冒出来搅局,王熙凤就一直怀疑,这背后必是有人唆使——至少也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只是后来始终也没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所以这件事情才会不了了之。
既如此,自己何不捕风捉影一番,设法把嫌疑引到赖大头上,再提议拿邓好时杀鸡儆猴——届时就可以借二奶奶的刀,完成对司棋的承诺了。
不止如此!
顺带还能再演一出苦肉计,在二奶奶面前表表忠心。
咦?
自己不是要脱籍的么?
怎么突然就想到要表忠心了?
第44章 林家有女逢蹉跎、杨氏起意讹来顺
话分两头。
却说司棋因是大病初愈,还没有回迎春身边当值,故此同来顺分别之后,就径自回了宁荣前巷。
不想刚进家门,就瞧见婶婶杨氏正在东屋窗下,探头探脑的往里窥视。
司棋不由皱眉道:“婶婶,你这是做什么呢?”
“啊!”
杨氏倒被她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司棋回来了,这才抚着胸口解释道:“方才你们屋里呜嗷喊叫的,我只当是闹贼了呢——谁想起来一瞧,却是反锁着房门,里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说着,她顺势追问:“对了,你这是去哪儿了?病才刚好些,可别再受了风。”
司棋因是偷偷溜出去的,顺着杨氏的话一捋,就猜到方才应该是母亲发现自己不见踪影,所以急吼吼锁上门出去寻找了。
当下微微摇头道:“不碍的,我就是回了趟府里。”
“去府里了?”
杨氏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劝道:“又安的事儿你就看开些吧,再怎么说这活着逃出去,也比被人栽赃嫁祸,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要强。”
“哪个要他稀里糊涂丢掉性命了?!”
虽然杨氏已经尽量放软了语气,可司棋依旧被触动了敏感神经,胸前剧烈起伏着,咬牙道:“他若先跟我商量一下,事情原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话旁人听了,也只当她是在幽怨。
但杨氏却不一样。
别人都以为司棋那日病倒,全是因为潘又安的事情,但她却凭借先入为主的优势,隐约窥出了司棋身上的异状。
现下又听出司棋话里有话,心下更是有了七成的把握。
略一犹豫,杨氏还是没能忍住八卦心思,开门见山的问:“你方才莫非又去寻那来顺了?”
司棋脸上的表情一僵,下意识避开了杨氏探究的目光。
但半晌之后,她还是给出了回答:“反正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过去!”
说完,司棋自顾自上前开了门锁,进到了东屋里面。
这小蹄子果然和那来顺搞上了!
杨氏暗暗下了结论,可心下却并没有打探到别人阴私的满足感,反而有些五味杂陈。
要搁在前几天,她多半会笑司棋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被那来顺占了便宜。
可这几日里,来顺得了老太太青睐的消息,却早已经灌了她满耳朵。
最近来氏父子更是奉了老太太、二奶奶的吩咐,领着薛、王两家的人占据了府里一座小院,关起门来也不知在搞什么。
但听说连大太太都被拒之门外了,其重要性足见一斑。
甚至于,那徐氏都堂而皇之的去了二门鹿顶内当值,虽还没有正式当上管家娘子,可也只差年后再走个流程了。
不管怎么看,这来家都是要彻底崛起的样子!
如此一来,当初来顺那空口白牙的许诺,也就又多了几分实感。
若当初自己不是盘算着要坑害司棋和潘又安,而是亲自去找那小色鬼,现下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回报……
杨氏最近时常冒出这种想法,不过每次又都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再怎么说她也是司棋的婶婶,这婶婶侄女若都拜倒在那小色鬼身下,却成个什么样子了?
再说她之前当着司棋惺惺作态,如今又怎好冒着被司棋察觉的风险,再去跟来顺媾和?
算了!
反正有司棋这个把柄在,已经足以让来家不敢继续针对自己了,自己再在林之孝家的面前努努力,也一样可以调换个好差事。
杨氏就这么自我宽慰着,食不知味的用罢了晚饭。
看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她拿了早就备下的礼物,准备在开始巡夜之前,先去恭贺林之孝家的一番。
谁成想到二门鹿顶内一扫听,林之孝家的竟告了事假,故此晚上当值的仍是徐氏。
杨氏颇有些失望,攥着袖子里的礼物,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想却被个相熟的妇人扯到了角落里。
“你还没听说呢?”
就听那妇人神神秘秘的道:“‘林大奶奶’被气的病倒了,怕是三五日都未必能来管事呢。”
这‘林大奶奶’云云,半是戏言半是恭维,乃是妇人们背地里编排林之孝家的时,所惯用的称呼。
杨氏听了这话,心下自是好奇的紧,忙对那妇人央告道:“好嫂子,你也知道我白天总在家里躺尸,哪似你们这般消息灵通?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说说!”
那妇人拉了她来,本就有意要显摆一番,此时见杨氏如此知情识趣,立刻加油添醋的道出了前因后果。
却原来林之孝夫妇膝下只有一女名唤红玉,自小就聪明乖巧甚得宠爱,被他夫妇养在身边一直也舍不得放出来。
这眼见过完年就十四了,林家才终于开始张罗着,要给红玉谋个好差事。
而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但凡有机会,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贾宝玉身边凑?
林之孝夫妇也是这个意思。
正巧先前茜雪被撵出去,宝玉身边也开了缺,夫妇二人就想着让红玉去递补。
连着运作了好些日子,最近才终于得偿所愿——这也是杨氏要恭贺他家的原因。
可也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这林红玉虽然分到了宝玉身边,却并没能补上茜雪的缺,反而成了个三等丫鬟。
要知道这三等丫鬟,平时只负责些边边角角的粗活儿,等闲甚至都没资格往宝玉身边凑!
这原该是那些没名没分的‘野丫头’,才会有的待遇。
可林之孝夫妇在府里是什么身份?
独生女竟落得这般境地,也难怪林之孝家的会被气的病倒了。
却说那妇人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胡乱猜测道:“瞧这意思,她家怕是不大成了,往后多半是来旺家的要上位——你先前还得罪过她家,可千万小心别被拿来立威!”
听完这番话,杨氏浑浑噩噩应了,走出二门鹿顶小厅之后,又在夜风中愣怔了良久。
这好端端的,林之孝家的怎么就不大成了?
可要说那妇人分析的没道理,林红玉又确实是沦落成了三等丫鬟。
难道那来旺家的,真要踩着林之孝家的上位了?!
这一想,杨氏心下愈发乱了。
倒不是担心被徐氏打压,而是因为调换差事的事儿,又没了着落——林之孝夫妇连自家女儿的差事都搞不定,如何还有余力帮自己换个肥缺?
思来想去……
也只有拿司棋的事儿,去威胁那小色鬼一番了!
这样既能达成心愿,又不用委身于他,岂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