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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1章 将错就错

    一上午扯皮扯的口干舌燥。

    等带着会议纪要,向苏侍郎禀报完最新的进展,早已经过了中午饭点儿,再加上下午还与平儿有约,索性也就不在衙门吃了。

    托词说是要巡视各处工程——京中凡宫室、官衙、义舍等处修缮翻盖,都由营缮清吏司承包、司务厅监理——焦顺便带着刘长有离了衙门。

    在迎客来小酌了几杯,二人便各分东西。

    刘长有作为司务厅代表,去各处工地巡查;焦顺则是就近去了清虚观淘货。

    这也是老黄历了,自从去年初冬开始,每到月中焦顺总要抽空来清虚观转转,却又每每失望而归。

    这回他原也没抱太大希望,谁知竟就收到了一件神似的——他毕竟不曾亲见过史湘云的金麒麟,只是托李纨大致描画了一番,故此只能说是神似,具体如何还要再设法验证。

    等带着那金麒麟出了清虚观,焦顺不由得心生恍惚。

    原本日思夜盼也没个进展,不成想这一下子就双喜临门了!

    不过史家毕竟是侯府,却怕未必肯答应这娥皇女英之事。

    再说史湘云虽好,毕竟钗黛双收才是红楼顶配。

    当然,能三收就更好了。

    话说除了干爹之外,自己会不会还有个早夭的叔伯需要传宗接代?

    ......

    就在'蕉';顺满脑子欲壑难填得陇望蜀的同时。

    王熙凤已然带着平儿,悄默声的赶到了省亲别院里。

    跟着平儿七拐八绕,眼见前面群'山';环伺当中露出半边凉亭,她下意识紧了紧身上孔雀翎的披风,没好气的抱怨道:"数九寒冬的,他不约在暖阁也还罢了,怎么偏选在这跑风漏气的山顶上?"

    平儿目光止不住的山后瞟了瞟,心下明镜仿佛,嘴里却装模作样的解释着:"那些馆阁都上着锁呢,就有那没上锁的也都有人守着,奶奶不是交代说要避着人么?他选在这里也是应了您的意思。"

    王熙凤不过随口抱怨两句,听平儿这般解释也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吊梢柳叶眉皱的越发紧了。

    眼见到了山下,平儿就止住了脚步,迎着王熙凤不解的目光道:"我先在下面守着,若有不相干的也好趁早打发了,免得冲撞了奶奶。"

    王熙凤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嘴里却碎碎念道:"这在自己家里,倒像是做贼似的!"

    说着,亦步亦趋的上了山顶,就觉四下里少了屏障,果然是寒风彻骨,于是她忙戴好兜帽揣起袖子,搂紧了怀里的手炉。

    焦顺如今毕竟不是从前了,王熙凤来时就在路上盘算好了,等见着焦顺先打一打旧日主仆的感情牌,然后再旁敲侧击...

    可被这山风一吹,心下突就委屈的不行。

    但凡二爷能在仕途经济上有几分成就,不指着从这府里苛敛好处,自己又何至于要对旧日家奴低声下气。

    再想到姑母之所以见疑,就是因为贾琏贪得无厌——贾琏虽然一直矢口否认,但王熙凤自认手腕高明,问题断不会出在自己身上,既不是她,自然只能是贾琏的锅。

    且不提她在山上如何幽怨。

    平儿守在下面,明说是怕外人冲撞了王熙凤,实则是托徐氏传话时心存避讳,刻意的语焉不详,担心焦顺会有所误会。

    只是她左等右等,还没等到焦顺赴约,先就迎面来了个宝玉!

    平儿心道不好,待要躲闪却早被贾宝玉远远望见。

    "平儿姐姐、平儿姐姐!"

    就见他提着前襟大呼小叫的奔到近前,簪缨乱颤的笑道:"难得见姐姐来园子里,却怎么逛到了这处来了?"

    旁人倒好打发,偏怎么被这牛皮糖黏上了?

    平儿心下叫苦,嘴里不答反问:"宝三爷又是怎么逛到这处来的?"

    "我刚去梨香院听她们练嗓子了。"

    贾宝玉回头指着身后道:"因那几个小戏子不唱了,我就想去别处逛逛——姐姐是来做什么的?"

    见他不依不饶再次追问,平儿只好随口敷衍道:"这不是家里太过素净,我听说园子里梅花开的正好,就想折两支回去妆点妆点..."

    "这个好、这个好!"

    话音未落,贾宝玉已经一挑三尺高,连声道:"林妹妹屋里也素的紧,况她怕冷见不得风,近来屋里憋闷的紧,正缺些花花草草点缀。"

    说着,又朝西南方抬手一指:"要说这园子里的梅花,必是以栊翠庵为最,我领姐姐过去吧!"

    不等平儿答话,他就侧着身子准备前面带路,见平儿没跟上来,更是连声的催促,丝毫不给平儿拒绝的机会。

    平儿苦恼的咬着下唇,深悔自己找错了理由,若早说是来这园子里盘账的,宝玉只怕已经捂着耳朵转头逃了。

    如今想要改口也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应道:"那就有劳三爷了。"

    顿了顿,又扬声道:"咱们快去快回,等会儿我还有事要禀报奶奶呢。"

    这话自是说给王熙凤听的。

    王熙凤在山顶侧着耳朵,听宝玉满口显摆,说什么昨儿和皇帝一起设计烟花,自己还出主意让弄个冰船放在水上,届时天水冰船共一色,才不负这刹那芳华。

    渐渐那声音就远了,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只好在心里又把贾琏埋怨了一百遍。

    恰在这当口。

    焦顺也鬼鬼祟祟寻到了山下,看看左右无人,他径直绕到山后摸到洞里,不成想却扑了个空。

    挠头一琢磨登时恍然,这青天白日的,平儿自不好直奔主题。

    遂蹑手蹑足的上到了山顶,过见那亭子里正侧坐着个妇人,于是想也不想上前就抱,嘴里笑道:"姐姐等久..."

    不想那两只胳膊刚搭在肩膀上,正要往心口裹缠,那妇人就霍然回头,露出了兜帽下含俏带煞的瓜子脸。

    王熙凤?!

    焦顺一时间僵在当场,乍着两条膀子瘟鸡似的忘了收回来。

    王熙凤对上他这副嘴脸也是一愣,随即警惕的倒退了两步,狐疑道:"顺哥儿,你、你这是想做什么?"

    "咳...咳!"

    焦顺这才尴尬收回爪子,清了清嗓子想要找个理由,可一时又实在没有合适的借口,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王熙凤脸上疑色愈发浓了,不着痕迹绕着焦顺挪了几步,先找好了夺路而逃的角度,这才开门见山的问:"太太这次撇下我,专门找你去给铺子估价,却是为了什么?"

    她虽没什么长远智慧,眼巴前儿的算计却堪称人精。

    心知这时候若硬要刨根问底,一旦逼急了焦顺,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当中。

    故此干脆按下不表,直接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等焦顺答了,她也好及早脱身。

    至于方才那一幕...

    等脱身之后再做计较不迟。

    而焦顺见她主动岔开话题,心下也略略松了口气,一面想着到底该怎么遮掩过去,一面随口答道:"这事儿原不好乱说,但既是二奶奶问了,我也不好瞒着,婶...太太似是有意撮合我与薛姑娘,所以才特意让我参与此事。"

    王熙凤闻言不由愕然,丹凤眼上下端详着焦顺,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虽然她也知道焦顺非是从前可比,却也没想到姑母竟会主动撮合他与宝钗!

    不过转念一想,便又恍然大悟。

    是了,这必是因为宝玉入了皇帝法眼,姑母嫌贫爱富瞧不上薛家,所以才找了焦顺滥竽充数。

    又定了定神,王熙凤这才微微颔首:"原来是这么回事。"

    若依焦顺这话,她夫妻两个倒是杞人忧天了。

    既得了这定心丸,又忌惮方才焦顺那番无礼举动,她便抿嘴笑道:"那我倒要预祝你心想事成了——天冷,我实在有些受不住,今儿且就这么散了吧。"

    说着,迈步就要往山下走。

    不想刚刚还和颜悦色恭恭敬敬的焦顺,这时突然闪身横臂拦住了去路,低吼了一声:"且慢!"

    他一时想不出理由,又担心这么不明不白的放走王熙凤,会连累到平儿头上——方才那前倨后恭的态度,任谁事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是认错了人。

    思来想去,索性将错就错学一学贾瑞!

    那厮虽是个作死的反面典型,但对后人却也不无启迪——至少从当时的情形来看,王熙凤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只会暗中筹谋报复,并不会撕破脸亮在明处。

    而焦顺一怕她嚷出来,二怕会牵连到平儿。

    至于暗地里的报复...

    他又不是贾瑞那样的废柴,左右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当下一脸暧昧的本色演出道:"非是我唐突,琏二爷近来实在是不像话,家里的仆妇都不够他祸害的,连小厮也不肯放过,听说时常在外书房和小厮家丁们大被同眠..."

    这些消息,自是从平儿嘴里听来的。

    说话间,他两只贼眼睛直顺着王熙凤的领口往里滑,吞着唾沫继续道:"他这般污浊不堪,生生玷污了奶奶天仙也似的品貌,旁人不知如何,我瞧在眼里却是一百个心疼呢!"

    说着,就要伸手去捉王熙凤的柔荑。

    王熙凤闪身避开,心下已是气急。

    一是恼怒贾琏的腌臜事儿;二是愤恨焦顺竟敢对自己生出非分之想。

    两厢一对比,后者反还强过前者。

    毕竟贾琏的腌臜事儿她听多了,何况如今这年头,男男之事也算不得出奇。

    反是这焦顺!

    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奴才秧子,竟也敢对旧主欲图不轨,甚至当面...

    以奴欺主,当真是辱人太甚!

    王熙凤直恨不能一头将他撞到山下去,当场摔个肝脑涂地!

    可看焦顺那雄壮的身量,真要动起手来,她一个妇人家只怕是以卵击石,还是徐徐图之方是上策。

    想起贾瑞旧事,王熙凤强压住心下的羞愤,对着焦顺噗嗤一笑,掩嘴娇媚道:"都说你近来腰板子硬了,不想硬的不只是腰板——二爷那些事情,我也早恨的不行,有机会咱们倒不妨好生说道说道。"

    见这凤辣子满脸的春情荡漾百媚俱生,好似巴不得与自己私相授受,焦顺不由暗赞这妇人果真好演技,怪不得把贾瑞哄的神魂颠倒枉送了性命。

    同时,他又往前欺了欺,居高临下的盯着王熙凤道:"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何不..."

    "奶奶,顺哥儿可到了?"

    正说着,山道上突然传来了平儿的声音。

    王熙凤如蒙大赦,却装作惊慌的样子示意焦顺道:"千万别被她瞧出什么来,不然我可活不成了!"

    说着,绕过焦顺往山下走去,半途竟还不忘回头抛了个媚眼。

    焦顺虽然知道她这不过是逢场作戏,但细想那一颦一笑却又忍不住骨头发酥。

    这女人...

    当真是个天生的妖精!

第272章 熙凤起意托侄儿,贾蓉权衡卖婶婶

    【又是个颓废的月尾,不过老婆刚下了.asxs.APP,准备监督老嗷下个月全勤...】

    因见平儿手上捧着枝腊梅,焦顺从那假山上下来,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自顾自寻到了栊翠庵里。

    先是选那骨朵茂密的折了好大一枝梅花,看看左右无人,又翻墙进去在佛堂前放肆的开闸放水,心道:大观园既成,那清高自傲的妙玉也该来了,自己这就算是提前送她一份见面礼,免得她这里少了人味儿。

    做完腌臜事儿,他这才扛着红梅施施然打道回府。

    他焦某人毕竟与贾瑞不同,便贪图王熙凤的美色,也不至彻底迷了心窍,落到便宜没占着反丢了卿卿性命的地步。

    而王熙凤除了用美色诱惑,如今也没并没有什么能拿捏住他的地方——这府里毕竟是贾政夫妇做主,如今贾政指着焦顺在衙门里帮衬,王夫人也指着焦顺帮宝玉顶缸,自不会由着王熙凤胡来。

    故此对于王熙凤的事后报复云云,焦顺压根没太往心里去。

    等到了家中,就见玉钏和晴雯两个正在院子里,冷着脸各扫堂屋和东厢门前的落叶。

    前阵子因司棋强势,玉钏原想着和晴雯重修旧好结盟自保。

    可晴雯一来对焦顺无欲无求,二来又听说金钏上窜下跳,誓要补自己在宝玉身边的缺,难免有些恨屋及乌。

    故此非但不接玉钏的橄榄枝,反趁机对其冷嘲热讽了一番,双方直闹的势如水火形同陌路。

    "爷回来啦!"

    眼见焦顺从外面回来,玉钏忙撇下扫帚,擦着手满面堆笑的将焦顺迎进了东厢,临进门,还挑衅的回头瞪了晴雯一眼,不想晴雯却早折回了堂屋里。

    "呸~"

    玉钏不由骂道:"这装腔作势的骚蹄子!"

    又暗想着,等自家姐姐顶了缺,有你这小蹄子哭的时候!

    而焦顺原想借花献佛,谁想里外转了一圈,却不见邢岫烟的踪影,甚至连司棋和香菱都不在家中。

    "爷不用找了。"

    玉钏倒了杯茶,笑道:"姨娘一早约了林姑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焦顺这才恍然,心知邢岫烟必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去怂恿林黛玉筹建诗社了。

    当下好生没趣的把梅花交由玉钏处置,又取出那新得的金麒麟把玩。

    原本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趁着王夫人这股春风,聘娶薛宝钗做为妻。

    可偏偏这节骨眼上就得了金麒麟...

    以史湘云侯府千金的身份,无疑更难接受兼祧,先钗后云多半不成。

    可要先走史湘云线,又怕错过了宝钗。

    正左右为难,忽觉身前香风扑面,抬头却是邢岫烟三人回来了。

    邢岫烟先上前施了一礼,又解了披风让司棋收起来,这才好奇道:"世人多好龙凤,爷为何独爱这麒麟?书房里当镇纸的就有两个,柜子里还收着好些。"

    这一年多雷打不动,每月必要去清虚观走一遭,焦顺总不好一直光看不买,偶尔也便选那卖相好价钱实惠的收了,前前后后也攒了七八个,故此邢岫烟才有此问。

    焦顺不好直抒胸臆,便推说是喜欢麒麟威武又是瑞兽,两三句略过这话不提,装作好奇的打探道:"听说你一早就去找林姑娘了,逗留到这时候才回来,想必是已有所得了吧?"

    "起诗社,林姑娘自是赞成的。"

    见焦顺懒洋洋的翘起腿来,邢岫烟一面上前替他脱去靴子,用毯子裹住双足,一面答道:"不过我们商量了一下,如今荣国府上下都在筹备娘娘省亲的事儿,这时候挑头立社,倒显得姑娘们不合群了,所以打算等到娘娘省亲之后再说。"

    说着,又拿起了美人锤。

    焦顺却闭着眼睛,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邢岫烟轻轻挣了挣,见挣不脱,只好把美人锤又递给了司棋。

    司棋便也顺势坐到了榻上,将焦顺两只大脚扳到自己腿上,从两侧开始捶打。

    焦顺哼哼着侧卷了身子,水懒似的环住邢岫烟后臀,两只手待要顺势从腰身往上搜敛,却被邢岫烟死死压住,连声讨饶:"爷,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外间..."

    见她羞急,焦顺也不好强来,便又翘着脚去撩拨司棋,结果被司棋暗中狠捶了两下,直疼的龇牙咧嘴,这才暂时老实了。

    遂正经道:"这是你提出来的吧?林姑娘那性子,可未必理会这些有的没的——往后有什么跟爷直说就是了,难道爷还怕在你面前丢了面子不成?"

    "我也是见了林妹妹,才突然想起来的。"

    邢岫烟笑道:"再说爷在衙门里多少军国大事惦记着,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本就该我们挂心才对。"

    听焦顺哼哼着回了个鼻音,她便岔开话题禀起了家务事。

    徐氏如今一门心思都在新宅子上,来旺则是一心扑在衙门里,家里上上下下都是邢岫烟在打理,连各处迎来送往也都是她掌着。

    也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能处置的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除了晴雯和玉钏之间的明争暗斗无力平息,连司棋的暴脾气都被邢岫烟压制了下去——当然,焦顺也帮着狠狠压了司棋几回,消解了火气,发掘了水性。

    听她轻声软语的禀事,焦顺心下越发的满意,家中果然就得有这么个识大体的镇着。

    恰好尤氏刚有了身孕,暂时不能开门迎客,索性就独宠她一段时日好了。

    想是这么想。

    第二天傍晚刚从衙门回来,却突然得了贾蓉的帖子,邀焦顺过府饮宴。

    尤氏现下肯定是不能**的,那就是李纨和邢氏了。

    而李纨这两个月不知是为了躲着邢氏,还是为此闹了情绪,一直躲着不曾与焦顺私会。

    所以邢氏的概率应该更大一些。

    尤其贾赦也该出关了,凭她那藤蔓也似的秉性,必是要寻自己这主心骨拿主意的。

    想到这里,焦顺还专门替邢氏琢磨了些对策。

    谁知等赶到宁国府之后,却发现贾蓉这次下帖子请客,还真就是为了请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蓉又突然来了句:"叔叔最近可是得罪了二婶婶?"

    原来他这次宴请焦顺,为的竟是王熙凤的事情。

    ......

    这事儿还要从假山上说起。

    却说王熙凤逃也似的离了那假山,一路是越想越恼。

    她虽出入不避男丁,内里却比尤氏、邢氏等人都要坚贞保守,何况又最在意尊卑身份,平素里常以国公府主母自矜,如今却被旧日家奴当面调戏,心中的屈辱感远胜当初遭逢贾瑞。

    等到了家中,几乎就要将满口银牙咬碎。

    在客厅心浮气躁的褪去孔雀羽的袍子,不等平儿伸手接过,她就气咻咻抛在了地上。

    不想进了里间竟就迎面遭了一阵寒风,却是收拾屋子的丫鬟正开着窗户通风,因主人回来的太快,没能及时把窗户关好。

    若搁在平时,王熙凤也不过就呵斥两声。

    如今正在气头上,却是想也不想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耳光,嘴里骂道:"丧良心的狗奴才,大冬天的开着窗户,是想冻死你主子不成?!"

    那丫鬟一时被打的懵了,捂着脸委屈道:"是奶奶先前说屋里气浊,我才..."

    "好啊,你这刁奴还敢还嘴!"

    王熙凤见她还意图分辩,气的扯住她的头发反正又是两个耳光。

    平儿见那丫鬟嘴角都破了,忙上将她搡开,佯怒道:"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赶紧把窗户关了滚出去!"

    然后又回身赔笑劝道:"奶奶息怒、奶奶息怒,何苦为这小蹄子气坏了身子。"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熙凤怒视平儿,心道这小蹄子与焦家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顾更周祥,若要报复焦顺,却要瞒着她行事才成。

    只是...

    那焦顺毕竟不是贾瑞,且又曾亲眼目睹贾瑞的下场,想要如法炮制只怕是千难万难——何况那狗奴才生的雄壮非常,就算连着冻上几夜也未必就病了。

    尤其焦顺如今非但在贾政夫妇跟前吃香,连老太太也另眼相看,若没有个天大的由头也难以辖制的住。

    越想越觉得憋屈,加上方才被诱出了心火,一时用力过猛,王熙凤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只觉从头燥热到脚,遂用力把两只绣鞋甩飞到了南墙上,重重的在床头坐下,又扯脱了罗袜剥出两只莹玉也似的天足。

    她将袜子往平儿怀里一甩,正要迁怒平儿几句,不想贾琏就挑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贾琏这时候回家,自是想听听王熙凤从焦顺那儿得了什么消息,结果刚进门就撞见边哭边往外走的小丫鬟,进屋又见王熙凤拿东西砸平儿。

    再加上两只绣鞋,一个上了梳妆台一个倒扣在屋子正中,贾琏不由得心下一沉,急道:"怎么了这是?莫非婶婶那边儿真有什么不妥?!"

    王熙凤虽在气头上,可见他误会了什么,却还是立刻顺水推舟,把罪责都推到了贾琏头上,恨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非你在别院里肆意苛敛,太太又怎会牵连到我头上?!"

    "这、这..."

    贾琏原本笃定不是自己的问题,可眼见王熙凤眼圈都红了,显是动了真情实感,便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

    再想到自己那些骚操作,也确实很多不妥当的地方,虽然有赖大等人帮着遮掩,可万一被人捅出来...

    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弱弱的辩解道:"我这两个月当真没有多贪,否则但凡手里有些银子,又怎会一直闷在家里?"

    王熙凤听他说'闷在家里';,登时想起了焦顺方才的言语,不由冷笑:"二爷是在家里吗?这每日里披星戴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二爷有多忙呢!"

    "这、这不是盯着别院收尾嘛。"

    贾琏讪笑着,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且回避,然后腆着脸贴到了床上。

    贾琏以为王熙凤是在借题发挥,埋怨自己最近早出晚归冷落了她,于是装作垂涎欲滴的样子,低头打量王熙凤那一对新月似的赤足,嘴里啧啧有声道:"你用的什么蔻丹,这般鲜艳惹人..."

    说着,便欲探手去捉。

    冷不防却被王熙凤一脚踹到了床下,满眼嫌弃的呵斥着:"离我远点!"

    贾琏摔的十分狼狈,手肘更是磕的生疼,他也是自小被人捧大的,何曾受过这个?

    当下脸上也生出了戾色。

    "你..."

    撑着地抬头咬牙怒视,结果对上王熙凤那清冷凌厉的眸子,却又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忙掩了愠怒,顺势坐到脚踏上强笑道:"好人儿,你这是怎么..."

    "呸!"

    王熙凤狠啐了一口,作势要再踹,却被贾琏连滚带爬的躲过,于是咬牙骂道:"你这些恶心人的话,只管跟那些脏的臭的去说,少拿来膈应我!"

    贾琏一骨碌爬起来,狼狈的站直了身子,心下也有些恼了,愤愤的质问:"你、你怎么还拿这说事儿?我近来明明已经改了!"

    他直到此时,仍以为王熙凤是在翻旧账。

    "改了?你是改了!"

    王熙凤越发齿冷:"以前总在女人堆儿里厮混,如今只要是有几分颜色,就连公母都顾不得了!没个尊卑丧了人伦的,亏你也做的出来!"

    "你、你听谁胡说?"

    贾琏吓了一跳,欲盖弥彰的跳脚反问:"是不是平儿说的?!好好好,做主子的满口阴损,这做奴才的竟也编排起我来了!瞧我不去撕烂她的嘴!"

    说着,就要追出去。

    "不是她!"

    王熙凤嗤鼻:"你急个什么,贼喊捉贼么?"

    "我、我!"

    贾琏急惊风似的又走了几步,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释,最后恼羞成怒的指着外面喝问:"你一贯防我像防贼似的,我和女人略近些,就要疑神疑鬼,这回更是连男人的醋都吃上了!偏你不论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从无避讳,难道就不怕我吃醋了?!"

    王熙凤刚刚力拒焦顺的不轨企图,谁知转眼就被贾琏质疑德行贞洁,一时委屈的肝肠寸断,咬牙道:"好啊、好啊!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走走走,咱们去老太太跟前把话说清楚,看到底是我水性杨花,还是你****!"

    贾琏一屁股烂账,哪敢去对质?

    反正已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的一梗脖子:"男人风流些又怎得了?各家的爷们,那个没养几房小妾外室?你爱怎么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就怎么搬弄是非好了,我只懒得理会你这醋缸!"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银子如今都在手上,你要是把事情捅出来,我也只说是被你逼的!"

    说完,甩袖子夺门而出。

    王熙凤郁愤的望着贾琏的背影,想要赤着脚追出去拦下他,却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起伏不定的良心摊在床上,煞白着俏脸险些背过气去。

    幸亏平儿听里面动静不对,进门唬了一跳,忙倒了杯茶,又取了两丸保心顺气丹,扶着王熙凤和水吞了,又前心后背的好一阵揉搓,王熙凤脸上这才恢复了些鲜活。

    平儿原本猜着是焦顺做了些什么,可这时却拿不稳了,于是等王熙凤缓过气来,便忍不住探问:"奶奶这是怎么了?难道、难道二太太那边,真就要撕破脸不成?"

    "跟太太有什么干系!"

    王熙凤搡开平儿,余怒未消的咬牙道:"是二爷拿我当成了潘金莲,要大义灭亲呢!"

    平儿见不是嘴脸,也没敢再问。

    王熙凤原本还想着等贾琏回来,再继续掰扯个清楚明白,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贾琏回家,一人独守空房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为自己不值。

    遂揉着心口暗下决意,他既认定自己水性杨花,自己索性就来个名副其实!

    只是王熙凤虽赌气动了给贾琏戴帽子的心思,首选却并不是焦顺,而是常来卖乖献媚的贾蓉。

    若论才干前程,焦顺自然远远强出贾蓉。

    但她是最重尊卑身份的,又怎容一个从小看大的家奴骑到自己身上?

    况且妇人爱俏,贾蓉论颜色也远非焦顺能比。

    这凤辣子一贯雷厉风行。

    第二天就找了贾蓉来,屏退左右交代道:"我知道你近来和焦顺多有来往,不妨暗中抓他些把柄,再悄悄告诉我,届时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那惊心装扮的瓜子脸上,就露出了勾心夺舍的媚态。

    她虽然时常与人笑闹,但大多不脱爽利二字,何曾对小叔子大侄子摆出这般姿态?

    贾蓉一时色与魂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但回家之后却又起了犹豫,焦顺如今风头正盛,又攥着自家的把柄,而自己能'独霸';妻子,也全凭他从旁制衡那扒灰的老东西...

    这都还罢了,主要是自己近来得了焦顺不少好处——这野爹比起亲爹来,可当真是大方多了!

    反观王熙凤...

    说是事后必有重谢,但自己惦记她也不是一两年了,期间也不知被她使唤了多少回,每次都说是有好处,事后却连半个指头都沾不上,顶多是给些鸡毛蒜皮的好处。

    为了那看得见摸不着的好处,当真值得跟焦顺翻脸吗?

    衡量再三之后,贾蓉遂命人下帖子请焦顺过府饮宴,当面把这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第273章 弄口舌金钏取祸

    却说酒席宴上,贾蓉先把王熙凤卖了个干净,最后又半真半假的抱怨这婶婶总是'口惠而实不至';,全然把自己当成是冤大头耍弄。

    约莫是出于同类的本能,焦顺早就察觉到这厮对王熙凤心存不轨,更明白他这话是在暗示自己来点儿实惠的。

    想到尤氏刚坏了自己的孩子,正是要依仗贾蓉的时候,焦顺也不好拒绝,只自矜的笑道:"相要实惠还不好说,等我在司务厅里站稳了脚跟儿,随便透露些风声就够你赚一笔的。"

    因与焦顺打交道多了,贾蓉也知道这司务厅是上通下达的要害,工部六司有什么大动作绝瞒不过他这个主事,而慷朝廷之慨的许诺,也明显比王熙凤空口白牙的好处更容易实现。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还能细水长流!

    他一时喜不自禁,忙举杯道:"多谢叔叔照应、多谢叔叔照应,小侄先干为敬!"

    等焦顺也跟着饮尽杯中酒,贾蓉又殷勤道:"却不知叔叔准备怎么应对那凤辣子?若有用到小侄的地方,小侄绝无二话!"

    焦顺微微摇头:"这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日后若要用你,我自也不会跟你客套。"

    说是这么说,但他其实压根就信不过贾蓉。

    尤氏的事儿,因是宁国府的家丑,贾蓉就算传扬出去也只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对其全无半点好处,所以自然无需避讳这厮。

    但王熙凤...

    他恨的是王熙凤口惠而实不至,若那凤辣子肯赏些甜头,甚至于以身相许,贾蓉只怕立刻就要倒戈相向了!

    故此敷衍两句,焦顺就顺势岔开了话题:"对了,这大冷的天儿,珍大哥怎么又不在府里?"

    他边说边暗自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先把贾蓉给卖了,也好断掉贾蓉左右横跳的后路。

    贾蓉却哪知道他满脑子都是'恩将仇报';的念头?

    夹了一段儿红烧鹿尾,放在嘴里咀嚼着道:"四方馆新来了一起子半掩门的洋婆子,老爷得了消息,就带人去扬我国威了。"

    焦顺:"..."

    就贾珍那小体格,还扬我国威?

    怕不是给大夏丢脸去了吧?

    他虽没明说,可脸上的表情却也没有刻意遮掩。

    贾蓉瞧出焦顺脸上的不屑,便又笑着解释:"老爷带足了春风玉露丸,何况他也没打算单枪匹马的硬来,特意邀了好几家爷们助拳打排枪,说是要给那洋婆子摆个鸳鸯阵瞧瞧。"

    焦顺闻言再次无语。

    好好的鸳鸯阵被他们这么糟践,戚继光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贾蓉见焦顺一直没有言语,还以为他也惦记上了那洋婆子,便怂恿道:"叔叔,咱们改日不妨也去尝尝鲜,顺带也让那洋婆子见识一下,真正的大夏雄风是什么样的。"

    "这有什么好新鲜的。"

    焦顺翻了白眼,一脸的敬谢不敏。

    他对洋妞没有偏见,不过这年头肯跑来夏国淘金的,质量肯定好不到哪去。

    "怎么?"

    贾蓉好奇道:"叔叔竟连那黄头发绿眼睛的洋婆子,都曾见识过不成?"

    说起这个,焦顺倒来了谈兴,拿筷子轻轻敲着酒杯品评道:"这西洋的女子早熟、易老、花期短;味大、肤糙、体毛重,若不是娇生富养难出碧玉,可富贵人家的女子怎会操持这样的营生?就算有几颗沧海遗珠,在其国内也肯定是众星捧月一般,又岂能万里迢迢的跑来咱们大夏为娼?"

    贾蓉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也不由信了七八分,于是皱眉:"以叔叔这话,那这洋婆子岂不是没搞头了?"

    "也不尽然。"

    焦顺嘿笑道:"听说保龄侯就要去欧罗巴做公使了,届时托他寻访几个家道中落的,接到大夏让咱们就近资助资助,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话题显然对了贾蓉的胃口,此后酒桌上尽是些礼崩乐坏的言语,令正道之人不忍猝读。

    ......

    与此同时。

    不知在哪吃了几杯的贾宝玉,蹑手蹑脚的摸进了林妹妹的闺房。

    眼见林黛玉正在书桌前提笔沉吟,宝玉原想凑近了唬她一跳,冷不丁却见桌上摊开十来张稿纸,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诗词联句。

    "咦?"

    宝玉不由奇道:"妹妹这是突然来了诗性?快让我瞧瞧都有什么佳句!"

    说着就要去拿桌上的诗稿。

    "呀!"

    林黛玉先是一惊,随即忙将稿纸拢在怀里,回头嗔怪道:"你又弄鬼吓我,哼~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小心把稿纸整理好,锁进了一旁的书匣里。

    期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带笑如浴春风。

    贾宝玉愈发好奇,连声催问:"妹妹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快跟我说说!"

    林黛玉翘起兰指,在滑如凝脂的桃腮轻轻戳点,斜着宝玉道:"倒真有一桩好事,只不过..."

    "只不过怎得?"

    "只不过越是好事,越怕被你搅黄了。"

    "好啊,你戏弄我!"

    贾宝玉不依的上前嬉闹,林黛玉连躲带逃的在屋里抛下一串银铃。

    外间正在熬汤的紫鹃,探头窥视着这一幕,不由露出姨妈般的笑容。

    好一阵子,林黛玉被宝玉捉住呵痒,只好连声讨饶:"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只是你千万守口如瓶,若传出去我和邢姐姐就难做了。"

    "和邢姐姐有关?"

    贾宝玉闻言就是一愣,手上不由又紧了几分:"自从她嫁到焦家之后,就不曾再见过了,却不知她如今过的可好?"

    "极好!"

    黛玉甩开他的辖制,正对着宝玉那关切的嘴脸,泛酸道:"那焦大哥出身虽差些,却是个知冷知热的,不像某些人...哼,你还听不听那喜事了?"

    贾宝玉听说邢岫烟没受委屈,登时放下心来,举手做投降状:"听听听,妹妹快说、快说!"

    林黛玉这才把诗社的事情娓娓道来。

    宝玉一听登时喜的抓耳挠腮,连连拍手道:"这个好、这个好,既能切磋诗文又能抒发性情,要我说这才是正经事呢!"

    说着,他便热锅蚂蚁似的,在屋里团团乱转:"我恨不能明儿...不!今晚上就把这诗社立起来!"

    "我就说不能告诉你吧。"

    林黛玉冷笑一声,正色道:"邢姐姐说了,如今阖府上下都在筹备娘娘省亲的事儿,若这时候咱们闹着起什么诗社,难免会有嚼舌根子的——她倒不怕,大不了躲在焦家就是,我却如何避的开讥谤?"

    "妹妹莫恼,是我想岔了!"

    贾宝玉闻言急忙赔了不是,然后垂头丧气的抱怨着:"家里这般兴师动众的,只怕彼此都不自在,还不如直接进宫探视姐姐来的便宜。"

    不自觉的凡尔赛了一回,他又忍不住叹道:"邢姐姐如此人品才情,却偏偏做了焦大哥的侧室,当真是明珠蒙尘——犹记得当初咱们以格物为题时,她那首《咏蒲扇》足称得上大道至简:世间物性初无定,百炼刚成绕指柔。何以萑蒲经织后,能将九夏变三秋。"

    事到如今,贾宝玉也不得不承认焦顺是个有才干有前程的,但却始终认为这样粗鄙不文又热衷名利的男子,配不上家中那些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不想等摇头晃脑的念完了邢岫烟的诗,却才发现林妹妹变了脸色,正杏眼含煞的瞪着自己。

    贾宝玉心下打了个突兀,讪讪的探问:"妹妹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了?"

    林黛玉没好气的道:"你这般贬损焦大哥,若让邢姐姐听了去,只怕我和她连姐妹都做不得了!"

    说着,一跺脚背对了宝玉,拧着帕子紧抿着樱唇。

    "好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贾宝玉见状,忙绕到她身前讨饶,却被她再次转头避开。

    如是再三之后,贾宝玉也恼了,忍不住顿足捶胸的哭诉:"我明明不是故意的,偏怎么你就不懂我的心!"

    "我自然不懂你的心。"

    想到那群隔三差五登门的媒人,林黛玉忍不住又冷笑道:"你今儿惦记这个,明儿惦记那个的,但凡不趁你的意就说什么明珠暗投,难道这天下的好女子,都要被你一个占了方才甘心?!"

    "我万万没这个意思!"

    隐隐被戳穿了心思,宝玉一时慌不择言:"好妹妹,我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这话了,别说是邢姐姐,就算是你以后嫁了好人家,我也只祝你们夫妻白头偕老富贵延年!"

    林黛玉原本还只是使性子,听了这话却像是心头挨了一锤,踉跄着倒退了半步,七情上脸的激动道:"你、你说这话是非要气死不成?!"

    话音未落,就压着嗓子狠狠咳嗽起来。

    贾宝玉见状登时慌了神,连道:"是我的说错了,妹妹千万不要生气!我给妹妹赔不是、作揖..."

    正闹着,外间紫鹃突然领着袭人走了进来。

    紫鹃上前扶住了黛玉,袭人则是直奔贾宝玉,拉着他往外就走:"太太差了金钏姐姐传话,如今人就在家里等着呢,你快跟我回去吧。"

    "林妹妹..."

    "快走吧!迟了不定又闹出什么呢。"

    贾宝玉还要说些什么,却硬是被袭人半拖半拽的扯了出去。

    紫鹃见状颇有些不快,暗道又不是太太亲至,值得这般急惊风似的撇下自家姑娘不管?

    可眼下也不是着恼的时候,她拍着黛玉的粉背劝慰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来了?如今不比以前了,姑娘也该收敛着性子..."

    "什么不比以前了?!"

    林黛玉明知故问,却咳嗽的更厉害了。

    紫鹃忙去外间小心翼翼捧进个小砂锅来,献宝似的放在林妹妹面前,催促道:"这我才刚熬好的,姑娘快喝些润润嗓子,也就不咳了。"

    林黛玉下意识接过汤匙,在那小砂锅里搅了搅,见都是枇杷川贝燕窝一类止咳补肺的好东西,不由诧异道:"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昨儿邢姑娘给的。"

    紫鹃道:"因知道咱们这里没有小灶可用,今儿又特意让司棋姐姐送了个小火炉来,让我每日给姑娘熬一碗喝。"

    林黛玉默然半晌,幽幽叹道:"我原担心她在焦家受了委屈,不想倒得了她的接济..."

    紫鹃忙又趁机接茬道:"邢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情世故上又比咱们通透,姑娘往后多听她才好。"

    林黛玉对此不置可否,隔窗望着贾宝玉远去的方向,蹙起眉头怔怔出神,眼中似有希冀,却又透着茫然无措。

    返回头再说那贾宝玉。

    被袭人拉扯催促着,一路闷闷不乐的回到家中,就见金钏正与麝月秋纹'尬聊';,他不由拂袖道:"到底什么事儿,这大晚上急惊风似的!"

    金钏见到他来,堆出来的假笑才转为真诚,谁知却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心下有些委屈。

    不过她早知宝玉脾性,很快就又调整好情绪,依旧灿笑道:"太太差我送了些糕点来,还有...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说着,目视一旁的袭人几个。

    袭人忙招呼不情不愿的麝月秋纹退了出去,独留金钏和宝玉在屋里。

    宝玉依旧气不顺,自然不会给金钏好脸色,重重往圆凳上一坐,硬邦邦的质问:"太太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就是了,偏怎么还要背着人?"

    "你这冤家。"

    少了袭人几个,金钏登时没了顾忌,上前从背后环住了宝玉的脖子,嬉笑道:"才沾了我的身子,就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当真好狠的心。"

    宝玉感受着她压上来的丰腴,一时虚火上亢气就短了,讪讪道:"我没有,就有,也不是冲姐姐去的。"

    金钏咯咯一笑:"实说了吧,不是太太有什么要交代的,是我偶然得了个消息,想要告诉你知道。"

    "什么消息?"

    "说出来你可别往外传。"

    "我对天发誓!"

    "其实..."

    金钏低头噙着宝玉半边耳朵,窸窸窣窣的说了两句什么,宝玉先是面色骤变,随即转身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急道:"姐姐这话可当真?!"

    "自然是真的。"

    金钏道:"我知道你的心从不曾在她身上,如今太太既然改了心思,倒也正好遂了你的意。"

    说完,却见宝玉犯了癔症一般,圆瞪着双眼却没有焦距,嘴里翻来覆去的嘟囔着什么。

    "你说什么呢?"

    金钏好奇的低头去听,废了好大功夫才听出他反复说的是:"太太要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太太要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太太要把宝姐姐..."

    金钏这才觉得不对。

    她因刚刚委身于宝玉,生怕这小冤家吃干抹净不认账,所以得了王夫人另点鸳鸯谱的消息,就想着先一步过来卖好,谁知摆明单恋林姑娘的贾宝玉,听完之后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二爷、二爷?"

    金钏心下突突乱跳,轻轻搡了宝玉一把,不想宝玉就弹簧丝的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成!宝姐姐天仙也似的品貌,怎能如此糟践?!我这就去跟太太说,让她老人家断了这念想!"

    说着,他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二爷、二爷,您快回来啊!"

    金钏慢了半步,追到门外又不小心被绊了个跟头,趴在地上仰头看着贾宝玉飞快远去的背影,满眼绝望声嘶力竭的喊道:"二爷、二爷,你快回来啊!这要让太太知道,我、我可就没法活了!"

    然而不等她喊完,宝玉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274章 慧宝钗凭文判焦顺

    说来这日也是巧了,薛宝钗因在探春惜春院里逗留,也是入夜之后才回到了家中。

    进门就见母亲罕见的衣衫齐整,正盘腿坐在榻上七情上脸,五味杂陈的瞧着也不知是喜是悲。

    "妈妈这是怎么了?"

    宝钗解了披风,上前偎在母亲肩头,好奇道:"是不是姨妈今儿又跟您说什么了?"

    "我的儿。"

    薛姨妈顺势揽住了女儿的肩膀,无奈道:"倒没说别的,只说后日谈那抵押一事时,除了咱们几个,顺哥儿也会列席——说是这轮胎买卖就数他最清楚。"

    薛宝钗闻言脸上先是一黯,随即便就释然了,毕竟早就猜到姨母要另攀高枝儿,如今不过是彻底应验了。

    她拿出帕子给母亲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嘴里笑道:"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咱们家受姨妈庇护了这么些年,便再怎么吃紧,总也要凑出这笔银子来。"

    顿了顿,又旧事重提:"倒是咱家搬去紫金街老宅的事儿,可以趁机向姨妈提上一提。"

    "这..."

    薛姨妈虽是个没心机的,却也知道姐姐让焦顺列席是为了什么,此时听女儿话里透着拒绝的意思,忍不住劝道:"你姨妈的意思,想必你也是瞧出来了,要我说,这顺哥儿便比不得宝玉,也足称的上是良配了。"

    先前这话薛姨妈也曾说过,宝钗当时也并未反驳。

    但这回她却微微摇头:"宝兄弟自有他的福分,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可这焦大人..."

    略一迟疑,她坐直身子正色道:"妈妈也知道,我借哥哥的名头,与焦大人通信已有年余,近来将那些信件反复推敲,颇有所得。"

    原本和焦顺通信时,她关注的仅是上面所载的经营之道,最多也就是感叹焦顺能发前人所未想。

    但自从发现王夫人的态度有所变化,她潜意识里的对焦顺的重视程度,也在无形中上升了一个层级。

    近来闲暇时,便常把以前的信件拿出来翻阅,注意力也从所谓的经营之道,转而从细枝末节当中了解焦顺的心性品格。

    薛宝钗本就是个聪慧通透的,又惯能察言观色见微知著,这一用心揣摩之下,便发现了许多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就听她娓娓道:"若以文观之,焦顺此人貌忠实猾,外莽而内狡,看似和光同尘八面玲珑,却多有离经叛道的叵测心思,偏他又是家奴出身以幸臣入仕,不为士人所容..."

    "这等人日后或大起或骤落,却绝难循规蹈矩安守本分,引为奥援尚可,若结为姻亲至交只怕是福祸难料。"

    "若哥哥能争气些也还罢了,有什么祸事也只我一人领受,可依着哥哥如今的心性,若真结了亲,咱们家多半就要沦为焦家的附庸,陪着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届时他若赌赢了还好,若万一赌输了..."

    说到这里,她再次摇动臻首,脸上眼里似有不忍言之事。

    宝钗这番剖析,碍于时代局限自然多有偏颇之处,可大体却还是刻画出了,焦顺骨子里那独属于穿越者的'桀骜不逊';与'贪心不足';。

    薛姨妈听的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干巴巴道:"这、这不能吧?不都说顺哥儿得了圣眷前途似锦吗,怎么就..."

    说着,她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又盯着女儿问:"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凶险?"

    薛宝钗无奈苦笑:"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这等事但凡有三分可能,咱们也没有拿身家性命往里填的道理。"

    薛姨妈再次默然。

    她对女儿的判断仍是半信半疑,可这种事情本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沉吟良久,她终于点头道:"罢罢罢,听你的尽早搬出去就是,左右这京城里也不缺青年才俊,咱们慢慢挑总能寻个般配的。"

    "妈妈!"

    宝钗心下松了口气,缠上来不依的娇嗔着。

    母女两个闹了一阵子,薛姨妈愈发香汗淋漓,便剥了娇生惯养的身子出来,用毯子虚裹住胸腹,舒展着拢在烟纱里的软玉长腿,发愁道:"虽则如此,你姨妈的好意又该如何回绝?难道把你方才那番话..."

    "万万不可!"

    薛宝钗连忙反对:"这等人怎敢胡乱得罪,倘若他日后一朝得了势,咱们却该如何是好?"

    想了想,她又道:"其实女儿如今尚是待选之身,本就不该妄论婚配。"

    "我的儿!"

    这回薛姨妈却急了,捉住女儿雪雕似的腕子,连道:"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可舍不得让你..."

    宝钗无奈的再次打断道:"妈妈,这不过是托词罢了,您怎么倒当真了。"

    "不是真的就好、不是真的就好。"

    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拍着沉甸甸胸口道:"连你姨妈要进宫探视一次都不容易,你要真进了宫,我只怕哭瞎了眼也难再见你一回了。"

    宝钗莞尔一笑,愈发腻在母亲身上。

    温存了片刻,她才又提议道:"最好明儿一早咱们就过去,既不想接这茬,就该早早把态度摆出来,真等见了面再说反而不美。"

    薛姨妈自是满口应承。

    一夜无话。

    转天母女两个用罢早饭,便结伴赶奔王夫人家中。

    原想着先用待选的由头,提出要搬去紫金街老宅居住,然后再表示经过这几日筹措,已凑了一笔银子出来,让王夫人无需担心此事。

    王夫人也是聪明的,应该不难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届时乱点鸳鸯谱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不曾想进门就发现院里的气氛十分诡异,丫鬟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连那有体面的老嬷嬷也是噤若寒蝉。

    别说是宝钗,连向来后知后觉的薛姨妈也瞧出不对来,忍不住脚下一缓,看向了身旁的女儿。

    宝钗立刻小声提点道:"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瞧瞧,只是妈妈先不要急着开口,若这府里果真出了什么大事,咱们总不好再跟着添乱。"

    薛姨妈颔首应了,母女两个这才进到了堂屋里。

    这王夫人见了她母女两个,脸上就显出些尴尬,招呼她二人坐了,欲言又止长吁短叹的,连眼角浅显的细纹都显出愁容来。

    宝钗进门前那番话,也是在提点母亲不要多事。

    可薛姨妈见姐姐如此忧愁,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关切之情,探问道:"姐姐,家里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忙把身子往前压了压,将玉山也似的一对良心抵在炕桌上,紧张道:"莫不是大姐儿省亲的事情,又出了变故?"

    要论荣国府当前的大事,自然以此为最。

    王夫人原以为她母女一早突然登门,必是听了什么风吹草动,如今见薛姨妈胡乱揣测,脸上登时缓和了不少。

    她微微摇头,苦笑道:"省亲的事儿还没批下来,不过应该也快了——我实是为了宝玉的事情闹心,他昨儿多吃了两杯,夜里又跑来胡闹,大晚上的竟连老爷都给惊动了。"

    正说着,一个仆妇慌里慌张的就闯了进来,张嘴刚要禀报什么,扫见薛姨妈母女在列,就又攥着帕子支吾起来。

    薛宝钗见状,正要找个由头和母亲一起避出去,不想外面又跌跌撞撞闯进来个小丫鬟,她约莫是一路跑的急了,进门佝偻着腰扶住膝盖,满头大汗嘘嘘带喘的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见状登时恼了,拍着桌子厉声呵斥:"我平时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倒愈发如了意了,这一个个还有没有规矩?!"

    那丫鬟吓了个激灵,下意识嘶声叫道:"太太,金、金川姐姐她、她跳井自尽了!"

    "什么?!"

    王夫人先一挺身站起来,随即又两腿发软的跌坐了回去,脸上的血色消了个干净,两手颤颤的数着佛珠,嘴里不住的念着'罪过';二字。

    薛姨妈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忍不住追问:"是这屋里的金钏?她好端端怎么会去投井自..."

    "姨妈。"

    薛宝钗想到方才王夫人说宝玉夜里闹事,再想想近来金钏一门心思想去宝玉身边,心下隐约就有些揣测,忙截住母亲的话茬道:"丫鬟们一贯淘气的很,也未必就是要故意跳井,兴许就是在井边儿玩闹时,不慎失足掉进去的。"

    说着,又板起脸呵斥那一大一小:"这等事情怎能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也难怪太太说你们没规矩!若闹得府里都这般胡说,岂不凭空惹出是非来?"

    王夫人一听这话,也登时明白过来,知道这时候最要紧的封锁舆论,于是忙撑着炕桌起身道:"不错,你们这就传下话去,让各处不可妄议!"

    顿了顿,又吩咐道:"让周瑞媳妇过去瞧瞧,毕竟是伺候过我的人,该怎么操办就怎么操办,切不可慢待了她的身后事。"

    等那两个丫鬟仆妇领命退出去。

    王夫人走到宝钗身边,拉着她的手没口子的赞道:"宝钗,方才也亏得你果决又明事理,若真由着她们乱传,坏了府里名声还则罢了,若影响到省亲的大事,我在老太太和老爷面前可就不知该如何交代了。"

    说着,又摇头慨叹:"昨儿因她拿我的话在外面乱嚼舌根,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撵了出去,心想着过两天再接她回来,却没想到..."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的红了眼眶。

    "姨妈是个慈善人,故此才这么想。"薛宝钗见状,忙又宽慰道:"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道理!纵然真有这么大气性投了井,也不过证明她是个胡涂人罢了,算不得可惜。"

    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于心不安。"

    宝钗不以为意的笑道:"姨妈用不着念念于兹,不过多赏下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算是尽了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微微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原本因突然听说金钏跳井死了,她一时心乱如麻慌了手脚,如今得了薛宝钗几句开解,也就渐渐镇定了下来。

    想起昨天宝玉急吼吼找过来,闹着让自己不能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再想想方才宝钗临危不乱,三言两语既帮消弭了是非,又不曾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最后再看看宝钗现下乖巧贴心的样子,王夫人原本已经下定的决心,突然就又动摇了。

    先前王夫人之所以想另攀高枝儿,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宝玉行情大涨。

    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夫人隐隐察觉到,宝玉对这桩金玉良缘十分排斥,所以干脆顺水推舟。

    可昨天宝玉那急切的样子,却又打破了这一印象。

    而方才宝钗的表现,虽还不能完全抵消'攀高枝儿';的诱惑,却也在王夫人心里平添了不少砝码。

    正心生犹疑之际,外面周瑞家的又匆匆寻了过来,却不急着进屋,只在门外拿着帕子一面故作姿态的抹汗,一面拿眼往薛家母女身上瞟。

    "你这老货!"

    王夫人这时自不会再避讳妹妹侄女,当下转回罗汉床上,对外面喝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进来禀报!"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这才快过门槛小心翼翼的禀报道:"金钏家里已经把人带回去了,该嘱咐我都已经嘱咐过了,她爹娘知道是一时失足坠井,也只说这丫头命浅福薄,怪不得旁人。"

    "阿弥陀佛。"

    王夫人念了一声佛号,抹着眼泪道:"虽是她顽劣所致,到底是自小在我身边养大的,你支五十两银子给她家里送去,再看姑娘们谁新作了衣裳,拿两套给她裹妆下葬。"

    "这..."

    周瑞家的略一迟疑,为难道:"今年的冬装十月里就都发下去了,只老太太瞧林姑娘身子单薄,前儿才吩咐又给添了两件,如今倒还没来得及穿用...您看?"

    王夫人双眉一蹙,摇头道:"林丫头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她原也三灾八难的,这衣裳又是老太太亲口赏下的,若拿去给人妆裹,只怕老太太不喜,她自己也忌讳。"

    顿了顿,又忍不住幽幽叹道:"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如今只得让裁缝赶着做两件了。"

    她口里说着,不觉又流下泪来。

    宝钗忙道:"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省事。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都是大差不差的。"

    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

    宝钗笑道:"姨妈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的。"

    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外就走。

    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宝姑娘去,又亲自送出了门,眼见着薛宝钗消失在院外,她心下天平已成了四【宝钗】六【高枝】开。

    等返回屋里和薛姨妈有一搭无一搭说了几句,突然想起她们母女这一早过来,还不知是为了什么。

    于是便问薛姨妈的来意。

    薛姨妈本就不是个有心计的,又少了宝钗这个主心骨,勉强支应了几句,到底还是泄了底。

    听妹妹说银子已经筹措好了,又表示要搬去紫金街待选。

    王夫人心下好不是滋味儿,又是羞惭又是泛酸。

    若没有前面那些事情铺垫,她多半也就顺势应下了,可如今这番言语却起到了以退为进的效果。

    想到宝钗自此就要另觅良缘,她素日里的那些好处就加倍浮现在王夫人心底。

    越想越是不舍,她忍不住拉着薛姨妈劝道:"这节骨眼搬出去做什么,难道你就不想见一见大姐儿?"

    顿了顿,又道:"再说这天寒地冻的,真要搬也等来年开春之后再做计较。"

    王夫人到底还是没能放下攀高枝儿念想,于是特意留出了余地,好腾出功夫仔细斟酌衡量。

    只是这一来...

    焦顺那边儿却有些不好交代了。

第275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上】

    昨儿因和贾蓉聊的尽兴,焦顺陪着他多吃了几杯,便拉了银蝶在那偏院里胡天胡帝的快活。

    作为尤氏的挂件附庸,银蝶难得被焦大爷独宠一回,自然恣意的逢迎,吹拉弹尝十八般手段俱都用上了,直闹到后半夜方才消停。

    第二日起的本就晚了,偏尤氏又挺着毫无变化的肚子,跑来帮邢氏问计。

    这一耽搁自然就赶不上点卯了。

    焦顺索性又旷了半日工,拉着尤氏从长计议了一番,又托她带话给邢氏,让邢氏帮着留意王熙凤的动静——虽然还没想好该怎么以牙还牙,但若要对付王熙凤,邢夫人这个现成的帮手自是少不得的。

    商量完正事儿之后,焦顺又搂着尤氏温存了一会儿,这才施施然回到了家中,准备等用了午饭再去衙门当值。

    不想他褪去外裳,刚在客厅里**了,打算个先睡个回笼觉,外面突然就来了报丧的,说是金钏失足坠井死了!

    焦顺登时一骨碌从罗汉床上爬起来,脑海中头浮现的一个念头却是:原来就是她!

    他依稀记得原著中有个丫鬟,因为和宝玉不清不楚,最后跳了井,却不记得那跳井丫鬟的名字。

    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就是玉钏的姐姐。

    那边厢玉钏得了姐姐意外身亡的消息,更是当场就懵住了,直到被司棋轻轻搡了一把,她这才晃过神来,扯着那报丧的仆妇连声追问:"你莫不是听错了?!我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的!"

    那仆妇叹道:"这也是谁都想不到的事儿,难怪姑娘不信呢——可金钏姑娘确实是没了,如今尸首都已经送到你们家去了,姑娘若要奔丧,直接去宁荣巷就是。"

    玉钏这才终于信了,失魂落魄的松开那仆妇,茫然的看着四周,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邢岫烟见状,先拿了半吊钱,出面把那报丧的仆妇给打发了,又吩咐让外面备下马车,一会儿好送玉钏回家奔丧。

    然后她领着司棋、香菱两个,把玉钏近来常穿常用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准备放到车上让玉钏一并带回去。

    因要停灵七天七夜才能发丧,又赶上这天寒地冻的,若不提前备下保暖、换洗的衣服,届时难免要吃些苦头。

    见邢岫烟几个分头忙活,焦顺便上前将玉钏拉进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只这一下,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消息机关,玉钏立刻埋首在焦顺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焦顺等她哭够了,这才翻出帕子帮她仔细擦干净涕泪,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总要先顾活人,你爷娘老子这时候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呢,你如今更要打起精神来,等回去好生劝慰劝慰,好歹别让二老坐下病来,如此你姐姐在九泉之下才能心安啊。"

    玉钏啜泣着点头应了。

    这时邢岫烟自里间出来,将一个荷包和两个小瓷瓶递给了玉钏,叮嘱道:"多的我也不说什么了,这荷包里是醒神丸,除晦提神用的;白瓶里是外涂的防冻霜,蓝瓶里是内服的保心丹,这几日谁也替不了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就差人言语一声。"

    见邢岫烟想的周全、说的情切,玉钏不由感激涕零,当下屈膝跪倒要给焦顺和邢岫烟磕头。

    邢岫烟忙拉住了她,见司棋、香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便请示一旁的焦顺:"大爷,您看还有什么要示下的。"

    焦顺一仰下巴:"取五十两银子,让她一并带回家去。"

    "这..."

    邢岫烟却没立刻应下,反道:"家里边儿不是散碎银子,就是整百整千的银票,倒没有现成的银锭,等我去钱庄淘换了,再让人连同贡仪一并送去吧。"

    这分明是在说谎,家里五十两一百两的银锭从来不缺,连金条都备着好几根。

    但邢岫烟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焦顺当面也就没有计较,只等把玉钏送上了车,这才追问究竟。

    "凡红白喜事,都是给旁人看的。"邢岫烟悄声解释道:"她自己带过家也不好声张,单独差人送过去,才算全了她的体面。"

    焦顺登时恍然。

    玉钏最是个好面子的,带着这么些银子回去,多半忍不住要显摆,这一来倒显得浅薄了。

    另差人单独送一趟,既全了她的面子,也免得她人前露怯。

    其实这些事情焦顺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他没将太多心思放在丫鬟们身上罢了。

    也正因此,才更需要有邢岫烟这样的贤内助帮衬。

    ......

    却说玉钏哭奔家中,亲朋故旧左邻右舍已来了不少,父母和嫂子都在外面应酬,独不见哥哥的踪影。

    这玉钏娘家姓白。

    白父白母见小女儿回来奔丧,忙引着她到了客厅灵前。

    玉钏见北墙下两条长凳架着一块门板,姐姐的尸体就这么湿漉漉的躺在上面,忍不住大放悲声。

    白母也和女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好容易才在三姑六婆的劝说下止了眼泪。

    玉钏一边拿帕子抹眼角,一边忍不住问道:"我哥哥去哪儿了?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棺材可让人去准备了?"

    听她发问,白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白父则是阴沉着脸避重就轻道:"你哥哥就是出去订棺材了。"

    得知哥哥的去向,玉钏微微点头,又问:"好端端的,姐姐怎么就失足掉进井里了?"

    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啜泣道:"我前儿才见过她,她高兴的什么似的,我问她是什么喜事,她还想瞒着我..."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父母搭茬。

    玉钏不禁纳闷起来,擦干净眼泪狐疑的望向父母,见他们脸色有异,心下忽然打了个突兀,脱口问道:"爹、娘,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

    白父白母对视了一眼,正要搪塞几句敷衍过去,外面忽然就乱了营。

    紧接着白家大嫂小跑进来,压不住喜色的指着外面道:"爹、娘,快出去迎一迎吧,周婶子替太太送抚恤银子来了,足足赏下五十两呢!"

    她一边说,还忍不住亮出五根指头乱晃。

    直到发现屋里三人都怒目而视,这白大嫂才发现自己犯了众怒,忙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抹泪道:"这也算是丫鬟里独一份的体面,我那可怜的妹妹泉下有知,也该心满意足了,呜呜呜。"

    白父白母连同玉钏,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就板着脸去迎周瑞媳妇。

    周瑞家的当面说了些节哀顺变的套话,便奉上了五十两的银锭和两套新衣裳,道:"这是宝姑娘新做的,还不曾穿用过,也亏是她大度不忌讳,才有了金钏姑娘这等体面。"

    听说是薛宝钗的衣裳,白氏夫妇脸上都有些古怪,看着那银子衣裳竟就没有上前接过。

    只玉钏因在焦家听了些言语,猜到宝钗多半就是未来的当家主母,如今又不避不嫌送了衣裳来,遂感激涕零上前接过,对着周瑞家的千恩万谢,让她一定转给宝钗知道。

    等周瑞家的走了,她捧着那衣裳折回屋里,还忍不住感慨连连:"这也就是宝姑娘了,若换成是..."

    谁知正说着,白父突然上前劈手夺过那衣裳,狠狠一把惯在地上,发了疯似的乱踩。

    "爹,你、你这是做什么?!"

    玉钏冷不防被吓的倒退了两步,见父亲红着眼睛发狠,她也不敢上前阻拦,只好求助的望向了一旁的母亲。

    不想又听白母抹泪道:"你姐姐昨儿晚上被撵出来,就是因为跑去多嘴,跟宝二爷说了薛姑娘的婚事!"

    玉钏吃了一惊,忙又拉着母亲追问究竟。

    既然已经开了口,白母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当下一五一十说了。

    却原来金钏是听到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对话,猜出王夫人想将宝钗许给焦顺,于是就跑去贾宝玉处卖嘴。

    却不曾想一贯偏向林妹妹的贾宝玉,听说此事之后,竟迷了心窍一样,跑去王夫人面前反对这桩婚事。

    后来王夫人查出是金钏走漏了消息,连夜将金钏赶了出来,最终导致金钏投井自尽香消玉殒。

    "宝二爷怎能如此行事?!"

    白玉钏听完之后,忍不住愤然道:"此事与薛家有什么相干,我姐姐分明就是被宝二爷害死的!"

    她这一嗓子捅破了底,原本正咬牙切齿怒发冲冠的白父,却被吓得缩了脖子,全没有方才迁怒宝钗的劲头,咽着唾沫讪讪道:"也、也不好这么说吧。"

    白母更是急的上前去捂玉钏的嘴,做声作色的呵斥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这话也是能浑说的?若传到府里让太太知道,你还活不活了?!"

    玉钏退后半步避开母亲的手,梗着脖子不忿道:"他能做的出来,我倒说不得了?再说他家纵有杀人灭口的手段,总也要看我们家大爷答不答应!"

    若仍在王夫人身边,这话她是决计不敢说的。

    可如今既然身在焦家,对荣国府的敬畏自然就少了许多。

    白父听了,连连顿足:"你这丫头好不晓事,焦大爷能护得了你,还护得住我和你娘、你哥哥不成?你再这么嚷嚷,只怕一家老小都要被你害死了!"

    玉钏闻言,也只得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白母见女儿消停了,后怕的隔着窗户往外瞧了瞧,见院里的亲朋故交都在忙活,并没有注意到这屋里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她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新衣裳。一面拍打着上面的尘土,一面道:"总也是薛姑娘一片好意,我拿去洗干净给金钏换上吧。"

    说着,就要我往外走。

    玉钏忙上前拦下,提醒道:"外面叔伯婶婶都在,若让谁瞧见这衣裳上的脚印岂不麻烦,还是我去打了水来,在屋里洗干净再拿出去晾晒吧。"

    白母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却担心女儿心下郁愤难平,出门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于是硬着心肠主动替宝玉开脱道:"要说这事儿也怪你姐姐没个轻重,太太的私事听了便听了,偏要去跟宝二爷说,若不然又怎会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白父也在旁边长吁一声:"你姐姐一向精明,偏这回就做了糊涂鬼。"

    玉钏听了这话,心下却突的恍然大悟。

    旁人不知道金钏为何突然这莽撞胡来,她却隐隐猜出,姐姐前几日已经把身子给了宝玉。

    大概也正因如此,金钏自觉与宝玉的关系不比从前,再加上因恋奸情热,便失了分寸忘了尊卑,一味的只顾在宝玉面前卖好。

    想通了这节,玉钏不由得悲从中来,她这姐姐一门心思要给宝玉做小,整日里想的念的全是宝玉。

    却不想刚舍了身子予他,又因他枉送了性命。

    想想当真替姐姐不值!

    原书中玉钏一直在王夫人身边,所思所想受姐姐熏陶,心下实也惦记着要做宝玉的枕边人。

    故此姐姐死后她虽然伤心,实则对这魂牵梦绕的翩翩公子,却并没有那么恼恨,所以被宝玉哄了两回竟就把姐姐抛在了脑后。

    然而现在玉钏的身心早都被焦顺填满了,自然不会如原著那般'大度';,她守着姐姐的棺椁灵位,心下的怨愤始终难平。

    可看父母的态度,又显然不愿为姐姐伸张——甚至于连她自己,一想到要对上荣国府,也不由得心生退意。

    但这口恶气不出,又实在让人心有不甘!

    ......

    与此同时。

    贾母院中的林黛玉,也听说了金钏投井的消息,不过这件事带给她的震撼,很快就又被宝玉突然病倒的消息给盖过了。

    她带着紫鹃和雪雁,匆匆赶到了宝玉院里,还没进门就听宝玉在里间嚎啕痛哭。

    林妹妹紧赶了几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便忍不住关切道:"这又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

    "林妹妹、林妹妹!"

    不等她把话说完,贾宝玉就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衣衫不整赤着双脚就往外迎。

    见到黛玉,他两手抓住林妹妹的纤细的双臂乱摇,泪流满面的哭诉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林黛玉虽被晃的眼花,这话又没头没尾,可还是结合先前听到的消息,迅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瓜子脸上也禁不住变了颜色,反抓着宝玉的胳膊追问:"金钏的死和你有关?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掉进井里淹死了?!"

    "这..."

    刚刚贾宝玉见到最亲近的林妹妹,没有多想就扑上来哭诉,可被林黛玉这一连串的发问,却陡然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连夜去见母亲的用意。

    当下他就犹豫起来,心道林妹妹一向就爱疑神疑鬼,无端都要吃宝姐姐的飞醋,这等事情若说出来,岂不更要惹得她大发雷霆?

    若只是发怒也还罢了,这天干物燥的,若一时急的又咳起来,却如何是好?

    这心虚当中又杂了关切,于是他避开了黛玉的目光,支吾道:"她、她昨儿跟我说了些胡话,我一时信以为真,就去找太太分说,不想那话是她偷听来的..."

    林黛玉听的一头雾水,纳闷的继续追问:"到底是什么胡话,值得你去太太面前分说?何况既是她偷听来的,却怎么也不拦着些,由着你去和太太当面对质?"

    "我、这..."

    宝玉被问的张口结舌,一咬牙,撒开黛玉挥拳在自己头上乱砸,嘴里哭喊道:"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啊!"

    那一拳拳乒乓乱响,林黛玉瞧的心疼至极,一时那还顾得上再追问,忙拉住他的腕子不让再砸。

    恰巧袭人捧了药汤进来,见状跌足道:"小祖宗,你这才坐下病,这大冷的天又光着脚下地,莫不是想拉着我们一起给金钏陪葬不成?!"

    遂上前好说歹说,和林妹妹一起将宝玉扶回屋里躺下。

    林黛玉哄着宝玉喝了汤药,又坐在床前守着宝玉说话。

    直到他眼角带泪的睡着了,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拉着袭人到外间悄声问:"昨儿到底怎么了,竟就生生闹出了人命来?"

    袭人抬手拢了拢鬓角,顺势避开林黛玉的目光,一面取了茶水给林黛玉道上,一面敷衍道:"昨儿晚上金钏过来,说是太太又话要吩咐,独自拉着宝玉在屋里说小话,我们想着有她在二爷跟前,就都去了厢房里闲话,后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不大清楚。"

    见她推说不知,顺带连旁人也都捎上了,林黛玉无奈之下,只得又折回屋里继续守着宝玉。

    这会儿的功夫,各处姐妹们也都陆续得了消息,前来探视宝玉,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的,即便宝玉后来清醒过来,林黛玉也没机会再追问究竟。

    而等到了傍晚,宝玉突然又发起烧来,满口的胡话说个不停,林妹妹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自也就把探究真相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眼见月上三竿,哄着宝玉再次服了药沉沉睡去,林黛玉也不好继续逗留,只得失魂落魄的回了贾母院里。

    这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踏实。

    好容易捱到天亮,林黛玉匆匆用过早饭之后,又拿脂粉略略掩饰住脸上的倦容,连紫鹃雪雁都没带,就独自出了家门,准备再去探视宝玉。

    不想路过一处偏僻所在,忽听后面有人高声叫道:"林姑娘留步、林姑娘留步啊!"

    林黛玉闻声回头望去,看清来人的面相先就是一愣,暗道她这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也不怪林黛玉纳闷,后面那人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却正是金钏的妹妹玉钏。

第276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中】

    【小舅子突然驾到,耽误了我一个多钟头。】

    要问玉钏缘何在此,事情还得从昨天说起。

    因得了王夫人的赏,送走周瑞家的之后,白父白母竟就商量着要去府里给太太磕头谢恩,白家大嫂更是极尽阿谀之能事,只把玉钏的气的够呛。

    可她毕竟人微言轻,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

    下午她和父兄守着灵堂,坐在守哀的草席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心凉。

    姐姐因在府里颇有些体面,一向最得父母宠爱,玉钏还曾因此心生嫉妒,觉得只有姐姐才是父母的心头肉,谁知到如今,却也难逃人走茶凉的境遇。

    若有一日自己也这般不明不白的去了...

    正满心的凄苦之际,司棋、香菱香菱就奉命送了奠仪来。

    约莫是知道王夫人先前赏下了五十两银子,她二人捎来的奠仪只有三十两现银,余下的则折成了白绢六匹、猪羊肉各五十斤。

    满院子亲朋故旧见了,都说这姐儿俩好大的排场,不过一个是死后殊荣,一个是生前体面,前者显然又不如后者多矣。

    玉钏当众接了奠仪,听着周遭议这些议论,心下登时熨帖的不行,再不复方才的心寒凄苦。

    暗道父兄兄嫂全都靠不住,自己后半辈子果然还要指着焦大爷!

    这般想着,她索性也打了谢恩的名头,跟着司棋、香菱两个回了焦家,在东厢恋栈逗留到入夜,只等着焦顺回来一诉衷肠。

    而焦顺散了衙之后,满脑子都是明儿和薛宝钗会面的事儿,莫说是什么金钏玉钏,连王熙凤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直到进门瞧见一身孝服的玉钏,泪盈盈俏生生的拜倒在脚下,他这才想起早上还死了个人。

    伸手将玉钏扶起来,瞧着她白衣素裹的样子,'蕉';顺不觉食指大动,满心都是'人不能、至少不该...';、'趁热...';的人性挣扎。

    恰在这时,外面禀报说是王夫人差了人来。

    焦顺这才稍熄了骄奢淫逸的念头,示意玉钏先到南屋里回避,然后召见了前来传话的仆妇。

    原以为这是要通知他,明儿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碰头来着。

    不曾想那仆妇进门之后,却表示太太因金钏的死伤心过度,所以取消了明天的磋商事宜。

    这也是人之常情,焦顺起初也并未怀疑什么,只随口问了句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那仆妇摇头说是不知。

    焦顺也就没有再问,准备等过两日再做计较。

    但玉钏在隔壁听了,却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等那仆妇一走,她就把金钏传信、宝玉夜奔的事情跟大爷说了。

    焦顺这才知道事情有变。

    当下把个焦顺恨成什么似的,气咻咻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一咬牙愤然道:"好个宝二爷,亏我一贯还礼让着他!既然他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平白坏了我的好事,那就不怪我砸了他的铁饭碗!"

    遂将玉钏留在家中过夜,一早又让她守在林黛玉的必经之路上,只等着林妹妹露面,便行那釜底抽薪之计!

    ......

    却说林黛玉见是玉钏拦路,纳闷之余也忙上前宽慰道:"你姐姐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好端端的,谁成想就有这样的意外..."

    话还没说完,玉钏突然屈膝跪以头抢地,哭喊道:"姑娘,我姐姐实在死的冤枉啊!"

    林黛玉吓了一跳,想起昨儿宝玉的表现,心知这其中必有隐情。

    然而她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摊浑水轻易趟不得。

    何况那金钏是王夫人心腹,和自己一向不怎么亲近,甚至隐隐怀有敌意,若为了给她打抱不平,反给自己乃至宝玉招来麻烦,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当下林妹妹后退半步,冷了俏脸道:"姑娘这是把我当成青天大老爷了?真要有什么冤要诉,这府里有老爷太太,外面有顺天府衙门,哪里伸张不得?何苦来为难我一个弱女子?还是快快起来,各自留些体面的好。"

    林黛玉说着,作势就要抽身而去。

    但玉钏接下来一句话,却又把她定在了当场。

    只听玉钏哭诉道:"我找姑娘不是为了喊冤,只是怕姑娘和我姐姐一样,到死也还被人蒙在鼓里!"

    林黛玉转回身狐疑的端详了玉钏两眼,小心试探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

    没等她把话说完,玉钏就自顾自起身,压着嗓子神神秘秘的道:"这里不方便,姑娘且随我寻个僻静处说话。"

    也不等林妹妹反应,她自顾自就钻进了不远处的竹林当中。

    林黛玉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没忍住跟了上去,板着脸道:"你要是敢戏弄我,瞧我不让邢姐姐治你!"

    "我哪敢戏弄姑娘?实是昨儿..."

    玉钏见她已入彀中,也便没再卖官司,直接将焦顺删加工过的事'实';经过娓娓道出。

    大体上倒没多少改动,只是突出了金钏的一往情深,又将她专门过去卖嘴的事情,说成是催促宝玉讨人之余,不小心说漏了嘴。

    "谁成想宝二爷听说太太要把宝姑娘许给我们家大爷,当下像是犯了失心疯一样,就要去找太太当面反对这桩婚事。"

    "任我姐姐百般哀求,宝二爷都不管不顾..."

    "后来我姐姐被太太赶了出去,又让尽快配了人家——可我姐姐刚刚失身于宝二爷,真要是许了旁人,日后如何向夫家自证清白?"

    "没奈何,只得去求宝二爷千万给自己一条活路,谁知、谁知她竟就一去不复返了!"

    "府里说什么失足落水,可我姐姐明明是去找宝二爷的,宝二爷何等金贵,难道会在那井边上等她不成?"

    种种细节都突出了贾宝玉的无情,最后更是映射他有杀人的嫌疑!

    林黛玉自然不相信宝玉会亲手杀人,但是...

    想到昨儿宝玉哭喊是自己害死了金钏,金钏的死显然和他脱不开干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宝玉竟是为了反对宝钗和焦顺的婚事,才生生害死了一片痴心的金钏!

    怪不得他昨儿支支吾吾,始终不肯告诉自己实情!

    怪不得袭人几个明明神情有异,偏又都推说不知就里!

    怪不得玉钏说是怕自己和她姐姐一样,死到临头都还被人蒙在鼓里!

    却原来...

    他心里果然惦记着那金玉良缘!

    平素所言所行,不过是哄骗自己罢了!

    林黛玉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灰,胸膛里仿佛被塞进了一把烧红了的铁钳,死死钳住了自己的心脏,似要把那七窍玲珑心剪成段、压成粉、再烧成灰!

    她檀口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喉咙发甜,噗的一声喷出满口血雾,烂木头似的仰头便倒!

    "林姑娘!"

    玉钏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了她,却见林妹妹紧闭着双眼,早已经人事不省。

    这下子玉钏可真慌了,暗道林姑娘不会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吧?

    有心喊人把她抬回去侦知,却又怕担上害死林黛玉的罪名,最后一咬牙,干脆抛下林妹妹在竹林里,自己慌里慌张的回了焦家报信儿。

    焦顺得了禀报,登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派玉钏去找林黛玉,一是想报复贾宝玉坏了自己的姻缘,二来也是想试试能不能趁机撬贾宝玉的墙角。

    谁成想林黛玉竟就当场昏死了过去...

    这大冬天的,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本就急怒攻心伤了肺腑,若再染上风寒,只怕当场就死了也未可知!

    有心前去搭救,却也担心因此沾上因果。

    好在他毕竟不是玉钏,另有手腕人脉可用。

    当下修书一封,让香菱送去了宁国府。

    不多时,就听说尤氏派银蝶过府探视贾宝玉,不想半路上撞见晕厥在地的林妹妹,于是喊人将她送回家中诊治的消息。

    焦顺这才稍稍放心下来,遂又安排邢岫烟前去探视。

    傍晚时分,两眼通红的邢岫烟才回转家中,说林妹妹虽然已经醒了过来,却如同泥胎木塑似的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这先病了个宝玉,又倒下一个黛玉,直如伤了贾母两块心头肉,连带这老太太也病倒了。

    如今阖府上下都乱的不成样子。

    焦顺得了这消息,心里虽觉畅快,却也担心黛玉就此香消玉殒,于是让邢岫烟找出南边送的补品药材,选那对症又珍贵的,一股脑全都送了去。

    邢岫烟原就有些疑惑,这一来终于按捺不住了,拐弯抹角的提醒道:"明儿您还要与薛家商谈抵押借款的事儿,如今..."

    "这事儿休要再提。"

    焦顺把手一扬,烦躁道:"我跟薛姑娘的姻缘,早被贾宝玉给搅黄了!"

    他知道以邢岫烟的才智,若一味欺瞒只会起到反效果,故此便把删改般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讲给了邢岫烟,又道:"玉钏恨他害死了姐姐,反复求我帮着报仇,我正好也被他坏了姻缘,所以顺水推舟..."

    说到这里,无奈摇头:"却不想竟险些害了林姑娘的性命。"

    邢岫烟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金钏莫名其妙就死了,贾宝玉又稀里糊涂的病了。

    不过随即她又产生了一个疑问,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么说,爷只是因为于心不安,所以才想着尽力弥补?"

    "这个么..."

    焦顺看了看邢岫烟的神色,知道她多半是猜出了些什么,干脆直说道:"弥补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想着,他贾宝玉既然惦记着薛姑娘,自没有再耽误林姑娘的道理。"

    说着,又正色道:"我实喜林妹妹恩怨分明,又敢作敢为的脾性,更怜她孤苦无依所托非人。"

    虽然早就有所揣测,可焦顺这互换偷家的做法,还是让邢岫烟檀口微张,一时不知如何以对。

    至于焦顺说是喜欢黛玉云云,她也只信了一半,且并不怎么看好此事。

    犹豫再三,忍不住再次提醒道:"林姑娘和宝二爷自小便在一块吃住,这青梅竹马的情分..."

    "正因是青梅竹马,才伤的更深!"焦顺打断了她的话,义正言辞的道:"我这其实是在救林姑娘的性命,否则这回饶过了宝玉,下回只怕更要加倍伤她的心了!"

    邢岫烟闻言,面色却禁不住有些古怪,讪讪提醒道:"爷,您、您日后不是还要兼祧么?"

    宝玉纵然花心,自家这位大爷又能好到哪去?说是半斤八两也不为过!

    "这不一样。"

    谁知焦顺理直气壮道:"林姑娘对宝玉痴心一片,对我却未必如此深情——都说是情深不寿,既然感情没那么深,伤的自然也没这么重。"

    邢岫烟听的一时无语。

    但这话虽是歪理邪说,可细想倒也不无道理。

    焦顺看出她有所松动,忙趁热打铁道:"咱们处了这些日子,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真要是嫁过来,我自然不会苛待了她!"

    "老爷太太更是慈善人,凭她是官宦之后,正经的千金小姐,就绝不会为难她。"

    "再加上还有你这好姐姐掌家,这上上下下一团和气的,岂不强过荣国府里那些勾心斗角?!"

    这一番话,邢岫烟倒不是不能反驳,可她即便再怎么善良,再怎么怜惜林黛玉,屁股也只能坐在焦顺身上,又怎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他?

    何况这事儿也确实是贾宝玉挑起来的,焦顺以牙还牙、玉钏有仇报仇,也都是人之常情。

    于是邢岫烟微微一叹,无奈道:"爷跟我说这么多,可是要妾身从中做些什么?"

    焦顺嘿嘿一笑,上前将邢岫烟揽在怀里,耳鬓厮磨着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近来多去看顾她些,等她承了情,再暗中漏些口风——这事儿不妨让司棋来,她一贯口直心快,失口说出我的心思也不为奇。"

    "林姑娘一开始多半未必能接受的了,但至少先给她提供除宝玉外的另一个选择,然后咱们再潜移默化..."

    "再有就是紫鹃、雪雁,她两个是林姑娘的心腹,若能说的她们倒戈自然如虎添翼——恰好金钏这事儿,丫鬟们最能感同身受。"

    "可以让玉钏时常在她们耳旁埋怨宝玉情薄,再适时拿晴雯举例..."

    "若这法子有成效的话,爷再从司棋、香菱、玉钏当中选一个,抬举做姨娘——当然,肯定越不过你去——正所谓千金买马骨,届时看她们动不动心!"

    "这些都不用急于一时,毕竟林姑娘年纪尚小,咱家那院子也还有一两年才能盖好。"

    听自家大爷这一番长篇大论,显然是早就拿定了主意,邢岫烟心下暗暗苦笑不已,知道这事儿是容不得自己推脱了。

    既如此,也就只能尽力而为,争取让林妹妹心甘情愿的嫁到焦家——若能如此,对林妹妹来说,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第277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中二】

    【呃,都怪天黑的太早,凌晨一点左右还有一更。】

    宝玉和黛玉都还好说,十一月十三下午贾母这一病,荣国府里却当真乱成了一锅粥。

    到了第二天一早,贾政、贾珍、贾琏、王夫人、尤氏、李纨、王熙凤等人,便都齐聚在她床前进孝。

    至于几个小的,则多去了宝玉屋里聚齐。

    却说这贾母虽在病中,却还一心惦念着宝贝孙子,用过早饭就连声叮嘱众人道:"林丫头也病倒了的事儿,可千万别让宝玉知道,不然这小祖宗又不知要闹出什么来了。"

    王熙凤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宽慰道:"老祖宗放心,我们都知道轻重的,哪敢让宝兄弟知道这事儿?只是..."

    "只是怎得?"

    "只是他们俩打小就亲近,一两日还瞒得住,天长日久的不见林妹妹过去,宝玉恐怕就要起疑了。"

    她这却是提前打好预防针,免得真闹出什么来要担责任。

    "这..."

    虽有推脱的意思,但王熙凤的话也确实在理,贾母恹恹的点了点头,无奈叹道:"唉~能瞒一日算一日吧,总也先等他养好了身子再说。"

    说完,她就忍不住又迁怒起了儿子、儿媳,没好气的数落着:"一走就是大半年,我还指着你回来就能享享清福呢,不想没几日就稀里糊涂死了个金钏,生生吓病了宝玉、黛玉——你们守着我作什么,我一时还死不了,去!该做法做法,该驱邪驱,看到底是..."

    "老祖宗!"

    听她说起了鬼神邪祟,王熙凤急忙截住这话茬,道:"不过是天干物燥受了风寒罢了,哪里就扯上什么神神鬼鬼了?再说就真有不妥,等娘娘省亲的事情定准了,这天赐洪福紫气东来,还有什么遮不过去的?"

    贾母听了这话,登时醒悟自己方才的言语十分不妥,如今正是敦请省亲的要紧关头,若传出荣国府出了邪祟的风声,岂不坏了大事?

    她连忙颔首:"是我越老越糊涂了,小孩子们哪年入冬不得病上一两回,至多十天半月也就该好了。"

    王熙凤松了口气,嬉笑道:"呦~您可不老,这惦记的事儿比我们还多呢。"

    一说一笑,也就把方才那茬给略过去了。

    王夫人投给凤姐儿一个欣赏的眼神,随即岔开话题道:"算算日子,你公公今儿也该出关了,怎么没和你婆婆一起过去接他?"

    这明显是存了祸水东引的心思。

    "可说呢。"

    王熙凤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事情都赶到一块去了,我们太太昨儿也闹毛病呢,原本强撑着要来探望老太太,被我好容易给拦下了——今儿说是先等用了药,再过来探视了老太太,然后就近接老爷回家。"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熙凤话音未落,一脸病容的邢氏就挑帘子进了里间,恹恹的上前见过了老太太。

    她这病自是装出来的,原是焦顺和尤氏给出的主意,让她借机避开这'小别胜新欢';的档口,以贾赦喜新厌旧的性子,等在家耍腻了,憋不住跑出去撒野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对她多做关注了。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邢氏这边刚在东跨院里称病不出,转头贾母就跟着病倒了——这婆婆既然病了,做儿媳的再怎么都要打起精神过来探视才成,自然也就没理由不去迎接贾赦了。

    且不提邢氏心下如何郁闷。

    却说见了这大儿媳,贾母心下本就有三分不喜,待想到她还要去接贾赦这混世魔王出关,三分不喜便立刻涨到了十分。

    都不等邢氏把一应套话说完,老太太就板着脸道:"接上老大之后,你们夫妻也不用过来见我了,直接回家歇着去吧——但凡他日后能收敛些,就比什么都强!"

    【这里为书友的疑问插入解释一句,原著里写到回自己的院子时,很多地方都用了'家';字,可见府和家并不完全等同,存在大家小家之别。】

    在老太太跟前讨了没趣,邢氏讪讪分辩了两句,见压根也没人在听,便悻悻的偃旗息鼓,示意贾琏夫妇跟着自己去接丈夫出关。

    路上邢氏想起焦顺的嘱托,斜眼扫量着王熙凤,心下暗暗发狠不已。

    这小娼妇每每对自己阳奉阴违,碍于老太太和弟妹王氏护着,总也奈何不得她,如今有畅卿牵头谋划,又有珍哥儿媳妇引为奥援,必要叫这浪蹄子好看!

    王熙凤自然感觉到了邢氏目光里的异样,但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自己近来有哪里得罪了婆婆。

    难道是...

    凤姐儿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了贾琏。

    如今两夫妻是几近反目,有什么坏事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贾琏。

    一路各怀心思。

    等到了小佛堂前,就听贾赦在里面踹门怒骂,喝问为何还不放自己出去。

    守门的婆子正缩着脖子装鹌鹑,见到邢氏等人如蒙大赦,慌不迭拿钥匙开了门锁。

    贾赦沉着脸从里面出来,刚要呵斥邢氏等人来的太晚,王熙凤便抢着道:"老爷,老太太犯了痰症,如今正在床上静养,可不敢惊动了她老人家。"

    听说老太太病了,贾赦先就是一愣,随即脸上竟就露出惊喜之色,他忙用袖子掩了,闷声道:"怎会如此?足见这诵经祈福,全没半点狗屁效用!"

    同时心下却暗暗嘀咕,自己这些天的诅咒竟然见效了,看来鬼神之说未必就是假的。

    任谁也想不到,就因为这一回误打误撞,贾赦日后竟就笃信了巫蛊。

    ......

    话分两头。

    邢岫烟也是一早就到了黛玉屋里。

    现今病倒的三人当中,实属林黛玉的病情最重,却也属她这里最为冷清。

    毕竟另外两人,一个是荣国府的实际掌舵人,另一个则被视为荣国府的光明未来。

    似林妹妹这样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又一贯嘴不饶人的主儿,被选择性忽视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故此紫鹃雪雁对邢岫烟尤为感激,几乎把她当成了主心骨看待。

    邢岫烟原就与黛玉相善,又因焦顺图谋不轨心存歉疚,自也是加倍的悉心照料。

    然而直到这日下午,也不见林黛玉真正清醒过来。

    紫鹃愁的肝肠寸断,又见老太太屋里各路大夫往来不断,林妹妹这边儿却只上午来问诊过一回,便咬牙欲去老太太屋里讨个'说法';。

    邢岫烟、雪雁好容易拦住,她又想到以往黛玉病了,都是宝玉在催医问药,遂又打算去宝玉处搬请救兵。

    若依着焦顺的筹划,这时候万不能让黛玉再和宝玉扯上干系,但邢岫烟见林妹妹病情始终不见好转,略一迟疑,还是没有出面阻拦。

    只是还不等紫鹃出门,院子里就开了锅似的喧闹起来。

    三人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却竟是太医院院使亲自前登门问诊。

    原来上午的时候,隆源帝差人送了个八音盒来,还捎上了图纸和心得体会,准备让宝玉照着仿作一个,结果却听说宝玉和贾母都有恙在身,于是点名让太医院院使亲来诊治。

    而贾母到底还是记挂着黛玉的,自己领了医嘱,便又恳请那秦院使为黛玉诊治。

    这秦院使也不愧为太医院的魁首,一手金针度穴施展下来,便让黛玉咳出血痰悠悠醒转。

    等秦院使留下药方,在贾政等人的陪同下转去前厅吃茶,王夫人、李纨等人宽慰几句,也纷纷离开之后。

    林黛玉的目光就死死锁定在邢岫烟脸上,涩声问道:"我听说,太太有意要把宝姐姐说给焦大人,不知可有此事?"

    "这..."

    邢岫烟抿紧了双唇,若按照焦顺昨晚的交代,自该直言不讳,以便加深林妹妹对宝玉的恶感,只是如今林妹妹尚在病中,最忌情绪剧烈波动,邢岫烟又怎忍心当面戳破她最后的希望。

    可即便邢岫烟不曾开口,林妹妹也已经从她的犹豫当中得到了答案,甚至还从中猜出了更多。

    "原来...咳咳、原来...咳咳咳..."

    黛玉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刚起了个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满脸痛苦的侧转着身子,柔弱的身条在被子里面弓成了小小一团。

    紫鹃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灌银耳燕窝汤,好容易等黛玉止住了咳嗽,便回头替黛玉哀求道:"邢姑娘,我们姑娘病刚好些,有什么事情您就别瞒着她了,您说完,我们保证不往外传就是!"

    她不明就里,听说王夫人要将薛宝钗说给焦顺为妻,心下就喜不自禁,只道姑娘多年来的心病,总算是要除根了!

    后来林黛玉突然犯病咳嗽,紫鹃也只当是因为这天大的喜讯,迟迟得不到邢岫烟确认所致。

    故此林黛玉刚好些,她就忍不住催问起来。

    迎着紫鹃满含希冀的目光,邢岫烟暗叹一声,无奈的点头道:"确有此事。"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紫鹃喜笑颜开,顺势跪在脚踏上连道了几声'佛祖保佑';,又转向黛玉道:"姑娘,这回可算..."

    说到半截,这才发现林黛玉神情不对,脸上竟是半点没有欣喜的意思,甚至看上去颇有些黯然神伤。

    紫鹃不由诧异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宝姑娘许了...有了好归宿,咱们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林黛玉的目光却直接越过了她,盯着后面的邢岫烟认真道:"原来姐姐什么都知道了。"

    邢岫烟苦笑道"昨晚上回去之后,大爷让我把应景的补品药材一股脑都送过来,我觉得事情有异,这才问出了实情——至于我们爷,则是因为玉钏见妹妹晕厥在地..."

    焦顺虽然信任邢岫烟,却也并没有将真相和盘托出,而是选择了倒因为果——即,玉钏见林姑娘昏死过去,慌急之下回家求助,故此焦顺才得知了真相,并设法暗中引导,让人救下了黛玉。

    听完这番话,黛玉还不曾如何,紫鹃却登时恼了,愤然道:"她怎能就这么抛下我们姑娘跑了?!若是救治及时,或许..."

    "紫鹃!"

    林黛玉喝止住紫鹃,目光坚定的望着邢岫烟道:"大致上的事情,我都已经听玉钏说了,只是还有些细处不甚明了,望姐姐能为我解惑。"

    "这..."

    "我宁死也不做金钏那样的糊涂鬼!"

    邢岫烟刚一犹豫,黛玉便掀开被子,撑着床柱咬牙起身道:"姐姐若不肯说,我现在就去找宝玉、找焦大人、找玉钏当面问个清楚!"

    "你、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见她态度坚决,邢岫烟也只得妥协。

    林黛玉这才转向紫鹃道:"紫鹃,你先出去吧,我和邢姐姐有些私事要说。"

    紫鹃虽不情不愿,却也只能乖乖退出了门外。

    正在外面熬药的雪雁见她出来,忙起身问道:"姐姐,姑娘可好些了?"

    紫鹃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老太太屋里走一遭,就说姑娘已经大好了,让老太太千万放宽心。"

    等雪雁领命去了,紫鹃便代替了她,心不在焉的守在那小火炉前。

    正满脑子琢磨屋里二人在说些什么,忽听身后有人招呼道:"紫鹃姐姐,林姑娘可是已经醒了?"

    "醒了,正在屋里..."

    紫鹃嘴里答着,抬头看向来人,却发现来的竟是玉钏!

    却原来玉钏听说林黛玉醒了,便按照焦顺之前的交代,特意赶过来'谢罪';。

    "好啊!"

    见是始作俑者到了,紫鹃登时一跳三尺高,指着玉钏的鼻子骂道:"我们姑娘都差点给你害死了,你竟还有脸来..."

    "姐姐小声些!"

    玉钏先是双章合十做了乞求状,见紫鹃不依不饶,干脆压着嗓子呛声道:"我亦是苦主,宝二爷才是罪魁祸首,紫鹃姐姐不分青红皂白苦苦相逼,难道是想卖了林姑娘,好去宝二爷屋里不成?却怕我姐姐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一番话倒把紫鹃给说蒙了。

    她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追问究竟,却早被玉钏连推带搡的弄进了屋里。

    进屋后,玉钏又指着里间问道:"林姑娘是在里面吧?"

    不等紫鹃回答,她就自顾自往里闯。

    "你给我站住!"

    紫鹃急忙扯住了她,声色俱厉的威胁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不然别想去见我们姑娘!"

    "怎么回事?"

    玉钏冷冷一笑:"还能是怎么回事?二太太要把宝姑娘说给我们大爷,结果我姐姐不慎露了口风,惹得二爷连夜大闹了一场,就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说着,她狠狠挣开紫鹃的拉扯,先指着外面道:"我姐姐也因此枉送了性命!"

    然后又指了指里间:"林姑娘得了消息,也气的当场人事不省。"

    最后再次对紫鹃冷笑道:"如今姐姐也清楚前因后果了,却不知敢不敢像这样冲宝二爷发狠!"

    说完,挑帘子就进了里间,只留紫鹃虚抬着胳膊僵在原地,满脸的难以置信。

第277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中三】

    【手脚发软,要感冒的样子...】

    玉钏怼了紫鹃几句,趾高气昂的进到了里间,谁成想进门就先与邢岫烟打了个照面。

    她不由得一愣,气势也萎了三分。

    但事到临头也容不得玉钏退缩,何况焦顺还许诺了,只要她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的足够好,就抬她做姨娘——这可是玉钏等着盼着的头等大事,为此什么避讳都顾不上了!

    于是她一咬牙,抢前两步屈膝跪倒,磕头道:"都是我胆小怕事,才险些害了姑娘的性命,姑娘如今要打要杀都使得——但我当时对姑娘说的那些话,绝没有半句虚言!"

    前面那些赔礼谢罪都是虚的,把昨儿那番话彻底敲死了,才是玉钏此行的真正目的!

    林黛玉原本恹恹的歪在床上,见玉钏这般惺惺作态,便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可到底是病中,身上少了力道,试了两次都没能起身,便向一旁的邢岫烟道:"邢姐姐,你快帮我扶她起来。"

    等邢岫烟上前去搀扶,她又对玉钏道:"事不平则鸣,我再怎么是非不分,也没有怨怼苦主的道理——何况若不是你,我如今只怕还被蒙在鼓里,纵死了,也只是个糊涂鬼。"

    邢岫烟刚扶起玉钏,听她这话忍不住劝道:"好妹妹,你才几岁就死啊活的浑说,日子往后还长着呢,如今瞧着重如泰山,过几年的再想起来,兴许就一笑了之了。"

    "可说是呢!"

    玉钏立刻接茬道:"要照我说,这府上也非独您一人为情所困,我们家大爷心下也委屈着呢!"

    说着,她扳起指头数落:"先有个二姑娘,如今又有个宝姑娘,这一大家子净拿我们爷耍着玩儿了!我们爷如今圣眷正隆大权在握,搁外边多少人上赶着还攀不上呢,偏一而再的受这窝囊气,我都替我们爷不值呢!"

    这番话很明显是出自焦顺的指点,否则玉钏也不敢拿自家大爷举例说事儿。

    而林黛玉听了这话,不出意料的又被触动了心结,垂目低语道:"是啊,似我们这样的,也不过就是养在家里,由着他们解闷罢了..."

    邢岫烟怕她伤了心神,忙宽慰道:"妹妹切勿自轻,至少老太太就对妹妹十分挂念,不然也不会央求秦院使施救了。"

    一边说着,又一边示意玉钏点到为止,不要再继续刺激林妹妹。

    而玉钏听到'我们';二字,其实就已经达成了第二个目的——触发共情心理——即便邢岫烟不出面,她也准备功成身退了。

    毕竟真要闹的林黛玉再次昏死过去,可不是好耍的。

    恰在这时,终于整理好心绪的紫鹃也追了进来,先狠狠剜了玉钏一眼,然后上前对林黛玉道:"姑娘如今可好些了,药还得熬好一阵子呢,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这话明是问林黛玉,暗里却有闭门谢客的意思。

    邢岫烟生怕玉钏再说出什么来,便也忙顺势起身道:"妹妹先好生休息吧,我明儿再来瞧你。"

    林黛玉忙命紫鹃去送。

    紫鹃将邢岫烟送到了院门外,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解劝自家姑娘,不想却又被邢岫烟叫住了。

    "这些钱姐姐先收着。"

    就见邢岫烟摸出个荷包来,塞到紫鹃手里悄声道:"老太太如今也在病中,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也不好总去麻烦她老人家。"

    "这..."

    紫鹃有心拒绝,可邢岫烟着实说的在理,瞧今儿这冰火两重天的区别,就知道阖府上下的心思,都在贾母和宝玉身上,自家这边儿只怕未必能照顾周全。

    而这时候总不好因为些许小事,就闹到正在养病的老太太面前。

    于是略一犹豫,她收了荷包郑重施礼:"姑娘也不是外人,我这里先替我们姑娘谢过您了。"

    邢岫烟这才告辞而去,与尚需守孝的玉钏各奔东西。

    却说紫鹃回到屋里,见林黛玉正愣愣的望着窗幔发呆,忍不住上前道:"姑娘,玉钏那些话也未必就是真的——您想想,宝二爷这些年何曾轻慢..."

    "是不是真的,等我日后问过他就知道了。"

    林黛玉打断了她的话,古井无波的语气里却透着言不由衷。

    且不说昨儿宝玉言谈举止就有些不对,玉钏作为妹妹,又怎会拿横死姐姐的清白玩笑?!

    再加上邢岫烟方才也已经告知了,王夫人意欲做媒的前后始末,故此她心中实已信了九成九。

    而紫鹃被截住话茬之后,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理智上,她也觉得玉钏说的那些事情,的确像是宝二爷能干出来的:但出于某种小心思,她又本能的排斥宝二爷会为了薛姑娘,而移情别恋的可能性。

    于是主仆两个一个心如死灰,一个心乱如麻,竟就在屋里对坐发起呆来。

    ......

    邢岫烟回到焦家之后,原本想要向焦顺当面禀报黛玉的情况,顺带再委婉劝说一二,免得玉钏过度刺激到林妹妹。

    谁知正在休沐的焦顺却不在家中,听司棋说是去别苑里闲逛解闷了。

    当然了,这闲逛解闷是假,暗中私会平儿是真。

    这回依旧是平儿主动邀约,毕竟前两日王熙凤从假山上下来之后,情绪态度明显不怎么对劲儿,偏又咬死了不肯透露半句。

    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焦顺这次上到山顶,先认准了是平儿之后,才没皮没脸的贴了上去。

    二人这阵子正恋奸情热,故此平儿嘴上推脱几句,也就由着他搜胡闹,情到浓处,又半推半就一先一后的钻了山洞。

    两刻钟后,焦顺堪堪停了疾风骤雨,拥着她,这才终于提起了正事儿。

    "你也不说清楚些。"

    焦顺恶人先告状道:"我到了那山上只当是你,险些把她抱个满怀,又怕她疑心到你头上,只好将错就错装成是图谋不轨,生生得罪了她。"

    "那凤辣子当面还给我抛媚眼,转头就下起了绊子,错非我也有些手段,如今只怕就要步那贾瑞的后尘了。"

    "原来如此。"

    平儿这才恍然大悟,边用焦顺早就备下的毛巾擦拭小腹上的污浊,边道:"她却不曾对我提起这事儿,多半是担心我走漏风声。"

    随即手上稍停,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她那些手段你是知道的,最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偏她对我又有了提防..."

    焦顺在她肩头亲了一下,嘿笑道:"姐姐不用刻意打探,我另有法子治她,你只小心别被她胡乱迁怒了就好。"

    怕平儿不信,便把贾蓉受王熙凤唆使,却主动将她出卖给自己的事情说了。

    又得意道:"我这一年多可不只是官场得意,在这东西两府里也多有经营呢。"

    平儿听说他已经悄默声的,坏了王熙凤的谋算,心下这才稍安,重又恢复了擦拭的动作,半含酸的道:"上回你就认错人,这回又认错了人,也不知是真认错了,还是假认错了!"

    这话可不好接。

    焦顺嘿嘿一笑,打岔道:"说起来,我原本还想让你和大奶奶'姐妹';相认,不想她近来倒一味躲着我,前后都有月余未曾见过了。"

    "呸,什么姐妹相认,亏你好意思说!"

    平儿嗔怪的在他腿上捶了一记,又正色道:"大奶奶是个谨小慎微的,为了儿子恨不能把贞节牌坊背在身上,便一时不查失身于你,又怎会一错到底?"

    说着,倒有些失落起来:"也就是我这样不检点的,才会着了你的魔。"

    "好姐姐,你这是弃暗投明...嘶!"

    焦顺还想插科打诨,结果又被她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直疼的倒吸凉气。

    平儿掐完之后,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幽幽道:"她既要脱身,你以后就不要再去纠缠了,只当是没有这事儿好不好?"

    "这话说的,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焦顺身子一挺,大义凛然的道:"她既然有意断绝往来,我难道还会死缠烂打不成?"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毕竟那样的榨汁机,就算是威猛如他焦某人,也有些难以招架。

    二人在洞中又温存了一会儿,这才分头回了各自家中。

    焦顺如何听邢岫烟回禀,又如何身体力行的帮她坚定信念,且不细表。

    日沉星起月高悬。

    眼见到了三更时分,各处都已是寂静无声,贾宝玉院里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因为宝玉尚在病中,守夜的丫鬟从一个增加到了三个罢了。

    "林妹妹、林妹妹!"

    突然之间,正在沉睡的贾宝玉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大呼小叫着跳下了床,赤着脚就往外跑。

    等袭人几个反应过来,他已然夺门而出。

    袭人秋纹麝月也顾不上穿衣服,忙都连喊带叫的冲了出去。

    万幸,宝玉跑到院子里就硌疼了脚,失足跌坐在地,一脸茫然的望着周遭,显然还没能从梦里彻底清醒过来。

    "快把衣服和鞋子给二爷拿来。"

    袭人吩咐秋纹一声,和麝月上前一左一右的扶起宝玉,连声道:"二爷这是怎么了,三更半夜光着脚就往外跑,这病还没好..."

    "林妹妹!"

    宝玉却突然反手攥住了她的腕子,激动道:"林妹妹出事了!"

    袭人一惊,恰好秋纹送了衣服鞋袜过来,她便接过来胡乱给宝玉披挂好,同时敷衍道:"二爷又说胡话,林姑娘好着呢,你怎么就说她出事了?"

    "这..."

    宝玉也有些发蒙,刚才他好像是做了个和林妹妹有关的梦,但这时候却记不得具体的内容了。

    他心不在焉的随着袭人回了屋里,眼见就要重新趟到床上,却忽又一跳三尺高,激动道:"不对!林妹妹要是好好的,今儿怎么没来瞧我?!她昨儿足足守了我一整天呢,今儿..."

    "还说呢。"

    不等他把话说完,麝月在一旁数落道:"老太太因为担心你,也跟着犯了痰症,老太太平时最疼林姑娘了,林姑娘自要先守着她老人家进孝。"

    "这..."

    这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但贾宝玉却总觉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犹豫再三还是起身道:"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我的好二爷!"

    袭人忙把他拉回了床边,板着脸道:"这深更半夜的,林姑娘早睡下了,二爷兴师动众的找过去,再吓她个好歹。"

    见宝玉已然不肯就范,她干脆使出了杀手锏:"二爷难道忘了金钏的事情不成?若不是二爷听风就是雨的胡闹,她又怎会生生丢了性命?!"

    宝玉登时僵在当场,半晌跌坐回床上,讷讷道:"我听姐姐的就是了。"

    随后又补了句:"明儿一早,我再去瞧林妹妹!"

    他如今已经退了烧,论起来反是三人当中病情最轻的,何况看着架势也不可能再妥协了。

    袭人没奈何,也只得先答应了下来,哄着宝玉重新睡下之后,又暗中使人报给了王夫人知道。

    因林黛玉一贯体弱,王夫人倒没想到,她是因为得知真相才病倒的,只是听说儿子闹着要见林妹妹,心下就不由的犯起了迷糊。

    这宝贝疙瘩先是为了宝钗大闹一场,如今又一门心思惦记黛玉,到底是属意哪个?

    倒是贾政一语道破了宝玉的心思:"这孽障自小在脂粉阵里打滚,怕是巴不得都留在身边才好!"

    不过贾政并不关心儿子的真爱到底是谁,反而顺势提起了焦顺的事情:"焦顺和宝丫头那事儿,你当真又改了主意?先前大哥大嫂就曾以二丫头的名头哄骗畅卿,如今你又要食言而肥,他心下还不知会怎么想呢。"

    提起这事儿来,王夫人也是一脸的为难,无奈道:"都已经答应了宝玉,况他如今又病了——还请老爷帮着解劝解劝顺哥儿,只说我日后必定帮他寻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哼!"

    贾政嗤鼻一声,拂袖道:"你当这婚姻大事是闹着玩儿的?你自己闯下的祸,休想甩到我头上!"

    顿了顿,却又指着王夫人催促道:"总之你尽快安抚好畅卿,我如今在衙门里可还指着他帮衬呢!"

    王夫人无奈,只得答应明儿等焦顺散衙之后,就请他过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第279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下】

    【5700字,十二点后发,想想似乎也没啥毛病,摊手...】

    贾宝玉很多事情都优柔寡断,偏在任性妄为上堪称雷厉风行。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无论袭人几个如何劝阻,都执意要去探视黛玉——当然,把林妹妹请过来探视他也行。

    眼见贾宝玉闹到要自残的程度,再考量到林黛玉如今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即便让他二人见面,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刺激到他,远程遥控的王夫人终于还是松了口。

    不过为了万全,她一面命人联络贾母院里的大夫,让随时关注宝玉的状况;一面又指示袭人先行做些铺垫,免得宝玉见到黛玉时毫无准备。

    即,表示林妹妹虽因担心宝玉确实是病倒了,可也只是偶感微恙而已,先前拦着宝玉是怕他大题小做,一惊一乍的反而会吓到黛玉,加重她的病情。

    如今要去探视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先约法三章,去了之后千万要克制情绪,免得惊扰了林妹妹。

    对此,宝玉自是拍着胸脯保证,说是:"你们放心就是,等见了林妹妹,我肯定轻声慢语,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袭人这才让扯了重围,亲自陪着宝玉前去探视。

    一路无话。

    等到了黛玉屋里,紫鹃俏脸一沉刚要追问究竟,宝玉却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高抬腿轻落足,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进了里间。

    就只见林黛玉正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窗幔怔怔出神。

    因担心这么凑过去会惊吓到她,贾宝玉便先攥拳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等林黛玉听到声音,下意识侧目看过来,他又忙在苍白的圆脸上,堆出了灿烂的和煦笑容,柔声道:"好妹妹,我来瞧你了。"

    四目相对,因见黛玉倦容满面,原就清瘦的小脸愈发形销骨立,宝玉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下意识往前凑了两步,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自己如何倒都罢了,偏累的妹妹也病了。"

    一面对着黛玉真情流露,一面忍不住想去握她的柔荑。

    林黛玉见他如此情真意切,原本冷漠的小脸上也禁不住有些恍惚,直到两手相触,才又猛的回过神来。

    于是忙把手缩回了被子里,板着脸呵斥道:"你放尊重些,我可不想惹得宝姐姐误会!"

    贾宝玉闻言一愣,下意识反问:"宝姐姐?这和宝姐姐有什么关系?"

    "哼~"

    见他直到这时还在装傻充愣,林黛玉的神情愈发冷了,背转过身闷声道:"我这草木之人自和宝姐姐扯不上干系,只是不想耽搁了二爷的金玉良缘罢了。"

    贾宝玉听她说起'金玉良缘';来,一时倒忘了自己先前做过什么,只觉得满腔情义竟全都错付了。

    当下他羞恼的一甩袖子,嗓音也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念头,就天诛地灭、万世不得投胎做人!"

    往日里听他如此起誓,黛玉多半也就信了,可如今却只觉荒诞可笑,闭上眼睛理也不理。

    宝玉见状愈发急了,跳脚道:"事到如今,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还有第五个人,我当场应誓不得好死!"

    这回黛玉终于有了回应,转回身一字一句的道:"你也不用发誓,我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等见了姐姐,就又把妹妹给忘了。"

    宝玉急道:"那是你多心,我怎会如此?!"

    黛玉冷笑:"你为了搅黄宝姐姐的婚事,不惜赔上了金钏姐姐的性命,事到如今,竟还敢说心里头没有她?!"

    "这..."

    宝玉闻言如遭雷击。

    他方才倒不是刻意装傻,而是情绪上头,习惯性的自我感动起来,下意识就将对自己不利的讯息全都给屏蔽了。

    如今被黛玉当面拆穿,才想起自己前几天的所作所为,一时涨的面红脖子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黛玉见他哑口无言,越发的心若死灰,再次转头闷声道:"你走吧,日后只当我死了,再不要见面才好。"

    "妹妹!"

    贾宝玉一听这话登时涕泪横流,屈膝跪在脚踏上,扶着床沿叫道:"天可怜见的,我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焦大哥粗鲁不文,配不上宝姐姐的品貌,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又指天誓日起来:"妹妹若是不信,我大可再起个誓,若方才这话口不应心,就让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听他语带哽咽,林黛玉心下原本有些不忍,可这张口就来的誓言,却又起到了反作用。

    就听她叹息一声,无奈道:"二爷赌咒发誓,竟比吃饭喝水还容易,想必在旁的姐妹面前也是如此,却叫我如何信得过你?"

    "这、我..."

    贾宝玉有心否认,可细一琢磨,自己这赌咒发誓的习惯,家里就有不少人都曾见识过,岂是能够轻易否认的。

    旁的不说,那金钏不正是被那些赌咒发誓的许诺,哄的晕头转向才枉送了性命?

    支吾半晌,贾宝玉只得又打起了感情牌:"当初姑娘来了,那回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再怎么心爱的东西,姑娘若想要,只管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

    "咱们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就替丫头们想到了。"

    "我心里想着:咱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旁人都好。"

    "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小,倒事事计较上了,我不过是怕宝姐姐所托非人,何曾想过什么金啊玉的?"

    "她虽比不得咱们亲近,到底是一处长起来的,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落到个粗鄙不文的糙汉手上,后半生枉自蹉跎?"

    "但凡换成是个品貌才学都能匹配的,我莫说是出面阻拦了,只怕还巴不得宝姐姐早结良缘呢!"

    这一番忆苦思甜、情深意切的剖白,果然说的林黛玉有所动摇,不自觉的转回头,望着宝玉星眸闪烁。

    宝玉见状心下暗喜,正待再接再厉。

    不想门帘一挑,有人在外面愤然控诉道:"说我们爷粗鄙,那宝二爷先是恩将仇报无端坏了我们爷的姻缘,又在林姑娘面前肆意诋毁,难道就是什么君子所为了?!"

    宝玉愕然回头,看清来人的模样,他不由羞窘至极,避开对方鄙夷的目光,讪讪道:"邢姐姐怎么来了?"

    却原来邢岫烟因担心黛玉的病情,也是一早就赶了过来,几乎是与贾宝玉前后脚到的。

    知道宝玉在里面,她便避嫌没有进来,只在外面和紫鹃、袭人说话。

    后来宝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不受控制的拔高,那一言一词自然都落到了邢岫烟耳中。

    那些忆苦思甜邢岫烟无从干涉,但贾宝玉口口声声贬损焦顺,她又岂能坐视不理?

    于是挑帘子进了里间,当面锣对面鼓的质问起了宝玉。

    见宝玉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邢岫烟便又朗声问:"我们爷虽不是科举出身,但袭爵入仕亦是正途,这一点宝二爷也不能否认吧?"

    这等话进士文人们能质疑,宝玉却哪敢否认?

    毕竟打从他爷爷起,荣国府走的就是靠袭爵荫庇入仕的路子!

    "此后我们爷只用了短短一年,就积功升任司务厅主事,这在进士官里恐怕也称得上是殊荣了吧?"

    "近来薛家仿效工部革新,也多有仰赖我们爷的指点——而我们爷入仕前,亲手筹建天行健商号,如今对尊府也堪称是中流砥柱一般。"

    "论仕途、论经济、乃至论年岁,敢问我们爷到底有那点配不上薛姑娘?竟就惹得宝二爷义愤填膺,坏了他的姻缘还不肯罢休,又跑来林妹妹面前这般诋毁他?!"

    "这、我..."

    宝玉无言以对,他虽看不起经济仕途,却也知道这在旁人眼里才是正道,总不好反驳说是因为焦顺长得不够'俊俏';,又不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所以才不配娶个商家女为妻吧?

    邢岫烟又道:"我们爷因出身荣国府,这一年殚精竭智为政老爷、宝二爷的仕途前程谋划,便不说是有功,总不为过吧?"

    "宝二爷如今但凡说的出我们爷一桩不是,先前那些诋毁也算事出有因。"

    "这..."

    宝玉再次语塞。

    焦顺虽然暗地里做了不少'好事';,可单从表面上看,对荣国府绝对是有功无过,而他宝二爷近来的做法,则无疑有恩将仇报两面三刀的嫌疑!

    邢岫烟见宝玉无言以对,便又继续道:"我们爷与宝姑娘原就般配,更何况是二太太有意保媒,正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偏宝二爷无故阻挠,又说是不涉及儿女私情,所作所为当真让人捉摸不透,想必应该是另有深意吧。"

    说到这里,邢岫烟对张口结舌的贾宝玉微微一福:"这等事情我自然没资格过问,不过等我们爷得了消息,必是要找二太太讨个说法的,希望到时候二爷能有个确切的答复!"

    随后她又对林黛玉颔首道:"妹妹好生将养,我明儿再来瞧你。"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话,径自转身扬长而去。

    贾宝玉下意识向外追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床上的黛玉,嘴巴蠕动了几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黛玉则是再次避开了他的目光,板着脸淡然道:"我乏了,二爷也快回去歇着吧。"

    听她话里透着疏离,贾宝玉就觉胸口发闷,恍似挨了记重锤一般踉跄了半步,随即跺脚赌气道:"罢罢罢,我这就去找太太,让她把宝姐姐尽快许给焦大哥,这总成了吧?!"

    说着,便也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你、你..."

    林黛玉下意识撑起身子,抬手想要唤住宝玉。

    可转念一想,宝玉若真敢在太太面前据理力争,重又让这桩婚事死灰复燃,一则弥补了对焦顺恩将仇报的亏欠,二来也足以证明他对宝钗并无私情——至少私情不深。

    于是到了嘴边的呼唤,最终又咽了回去。

    而外面袭人意欲阻拦,却又被紫鹃、雪雁联手拉住,只能眼睁睁瞧着宝玉跑了出去。

    直急的她跺脚道:"快放开我,若二爷在外面有个闪失,你们林姑娘就能讨到好不成?!"

    想到宝玉是在病中,紫鹃也有些担心起来,下意识放开了袭人,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们姑娘如今这样,还不是被二爷气的?就算要问罪,也该先论二爷的不是!"

    袭人顾不得和她拌嘴,趁势挣脱雪雁的拉扯,提着裙角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可只这一耽搁的功夫,宝玉也早跑的没影了。

    且不提袭人在后面如何苦追。

    却说贾宝玉一路风风火火到了王夫人院里,人还没进门就冲屋里嚷道:"太太、太太!前几日都是我胡说八道,焦大哥人才难得,和宝..."

    一边嚷着,他一边挑帘子闯了进去。

    然而等看清楚屋里的格局,宝玉却登时傻眼了。

    就见那罗汉床上,王夫人和薛姨妈隔着炕桌相对而坐,因听外面吵嚷,四只眼睛正齐刷刷向门口望过来,直把宝玉后半截话生生堵回了喉咙里。

    屋里为之一静。

    王夫人面沉似水的看着儿子,显然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薛姨妈却不明就里,见宝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便笑着招呼道:"你这是打哪来?不是说病了么,看跑的这一头大汗的,快过来我给你擦擦。"

    说着,摸出帕子冲宝玉连连招手。

    宝玉下意识朝她走了两步,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不由窘迫的站住了脚。

    薛姨妈不由纳闷起来,转头问姐姐:"他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避重就轻的道:"因金钏的事儿受了惊吓,不碍事的。"

    随即又吩咐彩霞:"快,带他去屋里躺下歇一歇。"

    当着薛姨妈的面,宝玉也实在提不起勇气出尔反尔,只好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彩霞去了里间。

    但他此时又怎能躺得安稳?

    一面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一面连声催促彩霞去请母亲过来。

    彩霞虽不肯从命,但好在王夫人让人把宝玉带到里间,本就是想避开薛姨妈的耳目。

    因此没多会儿功夫,王夫人便带着随后赶到的袭人跟了进来。

    宝玉见状急忙迎上去,迫不及待的道:"太太,我..."

    王夫人却断了他的话,反问道:"你是从林丫头那儿来的?"

    宝玉一愣,下意识的点头,又道:"太太,我上回是胡说八道,焦大哥和宝姐姐最是般配不过了,您还是..."

    结果又是刚起了个头,王夫人就再次反问:"是林丫头让你来的?!"

    "这..."

    贾宝玉再次愣住,随即连忙摇头否认:"怎么会,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与林妹妹何干?!"

    "哼~"

    王夫人早已经先入为主,认定是林黛玉在背后怂恿,自然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在欲盖弥彰,当下冷笑道:"那前几日你大半夜胡闹,说是万不能把宝丫头许给顺哥儿,却又是谁的意思?"

    "这、这...也是我的意思。"

    宝玉尴尬的吞了口唾沫,强辩道:"我那时没想清楚,一时犯了糊涂,才..."

    "孽障!我看你现在才真是糊涂了!"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家里刚因为你得罪了顺哥儿,如今还不知该怎么弥补呢,你就又受了旁人挑唆出尔反尔,真当这婚姻大事是玩笑不成?!"

    贾宝玉被骂的一缩脖子,但仗着母亲素日里的骄纵,仍就强辩道:"您再把宝姐姐许焦大哥,不就用不着弥补了?"

    "你!"

    王夫人一时直气的肝疼,捂住良心咬牙道:"林丫头都知道了,你当那晚的事儿能瞒过谁去?!何况我才刚对你姨妈暗示,说不会再提这桩婚事,你让我、让我..."

    说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憋的面红耳赤。

    宝玉吓的够呛,慌忙上前去扶母亲。

    王夫人用力甩开他,咬牙道:"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再反复了!你以后和林丫头避讳着些,切不要误了姐姐的终身,又坏了妹妹的清誉!"

    贾宝玉听了这话,一时骇的魂飞魄散,再顾不得是母亲面前,扯着嗓子叫道:"不、不!除了林妹妹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林..."

    "住口!"

    殊不知这话反倒让王夫人下定了决心,疾言厉色的喝令道:"袭人,你带他回去好生看管,没我的吩咐不得放他出门半步,更不能让他去打扰林丫头养病!否则,我先打断你们的狗腿,再把他交给老爷严惩!"

    宝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早被袭人彩霞半拖半抱的弄了出去。

    一直到了院子外面,宝玉才终于挣脱了桎梏,狠命搡开袭人骂道:"好端端的,太太怎会认定是林妹妹唆使我来的,必是你跟太太说了什么!"

    "我也是刚过来,怎么就...二爷真是冤死人了。"

    袭人心虚避开了他的目光,嘴里翻来覆去的诡辩着。

    宝玉只是冷笑以对。

    彩霞见了,忍不住直言快语的反问:"若不是二爷那天夜里跑来胡闹,又怎会惹出这么些事情来?如今金钏因您枉送了性命,林姑娘也被您气病了,二爷怎么反倒责怪起我们来了!"

    贾宝玉被质问哑口无言,瘦弱胸脯风箱式的起伏,最后赌气道:"我不和你们掰扯,自去找林妹妹说清楚就是!"

    袭人闻言急忙要拦,彩霞却扯开了她,冷眼打量着宝玉道:"若没有那一晚,不用说也清楚的很;既有了那一晚,只怕二爷说破天去也清楚不了!"

    "我、我..."

    贾宝玉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是啊,这事儿要真能说清楚,他又何须跑来太太面前自证清白?

    彩霞见状,又道:"那晚的事儿既然传出去了,外面只怕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事涉女儿家的名声,二爷纵闹到老太太面前,没理也只是没理!"

    "二爷若要在林姑娘面前许诺什么,也最好先想想能不能兑现,否则最后只会是害人害己!"

    "我、我..."

    听了彩霞这几句硬邦邦的言语,贾宝玉更觉得心乱如麻。

    他去找林妹妹倾诉衷肠,自然是要指天誓日许诺承诺的,可彩霞说的对,因为那一晚的冲动行为,即便是闹到贾母面前,自己只怕也得不到什么支持。

    既如此,那些空口白牙的许诺,除了能让林妹妹空欢喜一场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想着想着,贾宝玉便失魂落魄起来。

    "二爷、二爷?"

    袭人小声呼唤了两声,见宝玉没有丝毫反应,遂嗔怪的横了彩霞一眼,甩开他上前拉起宝玉的手,小心翼翼的道:"二爷,咱们还是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贾宝玉没有半点反应,却在袭人手上发力拉扯的时候,迷迷糊糊跟着迈开了双腿。

    ......

    这一日,林黛玉从上午等到下午,从白天等到晚上,又从夜里等到第二天晨光大亮,却始终也没能等到贾宝玉的消息。

第280章 时间不够想章名了

    等贾宝玉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去找黛玉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中午了。

    结果任他怎么在门前苦苦哀求,也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他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此后三天两头的跑来纠缠,甚至不惜求老太太出面解劝,最后见倒是见着了,可林黛玉始终板着脸不苟言笑,任凭他怎么装疯卖傻的兜搭,也不过是两句硬邦邦的场面话。

    直把个贾宝玉急的五内俱焚七窍生烟,曾不止一次当面闹着要与黛玉绝交,可没两日又忍不住巴巴的跑去软语相求。

    可不管他如何软硬兼施,黛玉也只是淡淡的不去理会,连带着和三春钗云都少了往来,只与邢岫烟愈发的亲厚了。

    司棋、玉钏也常跟着过去坐坐。

    因时机未到,倒还不曾挑明焦顺的心思,只常常在紫鹃、雪雁面前,揭露宝玉看似多情实则无情,貌似宽厚实则凉薄的‘真面目’。

    效果因人而异。

    那紫鹃平时处处为主人着想,乃是林妹妹最倚重的丫鬟,原著中更曾主动帮黛玉试探宝玉的心意,唬的宝玉疯了好一阵子。

    可她毕竟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家生子,对宝玉又存了难以言表的情愫,故此对玉钏指摘宝玉的话很是排斥,每每都要与其争辩几句。

    对于玉钏给出的小恩小惠,她更是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至于雪雁,原是林家派在黛玉身边的嫡系,这些年因不得黛玉信重,在荣国府里六亲不靠,所受到的排挤比什么‘风刀霜剑’不知严重多少倍,心下难免怀有怨愤。

    故此她对玉钏的言论几乎没有多少抵触,在得了些小恩小惠之后,更是迅速发展到了举一反三的程度,倒给玉钏和隐藏在背后的焦顺,提供了不少的弹药。

    时间就在这一场场闹剧中飞快的流失着,不知不觉间就进了隆源四年的腊月。

    年节气象肉眼可见的往上涨,各大衙门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收官盘点工作,而焦顺作为工部大总管,自然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腊月初七。

    焦顺一早到了衙门里,先是根据各司的呈报申请,以及部里定下的准额成例,拟好了年前福利的分发计划,命人抄录后贴在点卯处公示,又专设了意见箱供官吏们进行反馈。

    毕竟是新官上任,他不敢说做到最好,至少也得让下面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这事儿刚铺排好,转脸又在司务厅的大堂里,接见了几个伤残退伍军官优秀代表,商量年后派他们去左安门蒙学,担任军训教官的事儿。

    等亲自送走了退伍军官,京城几家国营大厂的提举、大使,又被刘长有领了进来,汇报‘厂内文艺汇演’的筹备进展。

    这也是焦顺升任司务厅主事之后,大力推行的新政之一。

    当着几个似懂非懂的官吏,他表示节目内容一定要体现出工坊特色,要能代表最广大工人群体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愿。

    最好能营造出一种以厂为家、以厂为荣的气氛。

    看一众官吏愈发的懵了,焦顺不由笑道:“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已经让蒙学的工读生们排演了一出小戏,等明儿你们过去瞧瞧,就什么都明白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毕竟都是管着数千人的亲民官,即便没能力创新,比着葫芦画瓢总还是不成问题的。

    打发走这些大厂领导,军械司又差人来催,让去验收新造出来的弹仓簧片——这是先前楞充先知造成的后遗症,以至于军械司有什么新进展,都要请他过去帮着掌掌眼。

    还没等从军械司的试验工坊出来,通政司又转来急报,说是湖南矿工聚众造反,让工部和兵部协调磋商,拟一个平叛的大方针出来。

    这事儿就不是焦顺能做主的了,忙把消息禀给了尚书、侍郎们,又奉命召集相关部门商量对策,结果直吵到入夜,也没能拿定主意。

    最后只能先选出和兵部协商的代表,届时再见招拆招的甩锅。

    好容易捱到散衙的时候,焦顺脑子里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回到家里直接躺平,连晚饭都是邢岫烟跪坐在脚踏上,一勺一筷子喂给他的。

    就这般萎靡不振到二更左右,焦顺这才重又打起精神来,于是询问王夫人给出的补偿,如今可曾落实到位。

    王夫人原想着等日后另说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当做是给焦顺的补偿,可无奈贾政为了前途一再催促,焦顺的态度又比想象中的强硬不少。

    可这现成的亲事,又岂是好踅摸的?

    她倒是巴不得拿林黛玉顶缸,可老太太那关却不是好过的。

    至于探春……

    先前就被贾政给否了,王夫人自不好旧事重提。

    思来想去,也只好拿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作为先期补偿——至于后期补偿,仍是承诺会帮焦顺保媒。

    而她所谓的好处,便是将天行健半成的干股,作价三万两银子卖给焦顺。

    这半成干股一年约莫能分七千两红利,即便日后略有下降,五年也足够回本了——相对于抵押给薛家时,每成干股作价十一万五千两的定价,说是半卖半送也不为过。

    当然,这只是旁人的看法。

    焦顺因知道原著里荣国府没几年好风光了,就没想过要长期持有天行健的股份,只打算借机给王熙凤使些绊子,然后再转售出去换些现成的好处。

    却说邢岫烟听他问起此事,便不由得蹙起了秀眉,无奈道:“我使人问过几次,二奶奶都不理睬,今儿太太亲自走了一遭,也只见到了平儿姑娘——听平儿姑娘的意思,分红好说,咱们想要派人跟着盘账却怕是……”

    这也在焦顺的意料之中,王熙凤一手把持着轮胎生意,从中也不知贪墨了多少好处,这年底盘账的关键时刻,又怎容旁人插手过问?

    更何况因为当初的误会,王熙凤早就恼了焦顺。

    “以后不要再惊动太太了。”

    只听焦顺吩咐道:“你继续每日差人去问,等过几天火候到了,我自会让政老爷夫妇出面施压,届时由不得她不答应。”

    邢岫烟乖巧应了,又犹疑的禀报了林黛玉的近况。

    “这几日宝二爷天天都要在门前站一会儿,各种物件更是从来没断过,林妹妹虽不曾理会,可我能看得出,她心下其实已经有些动摇了。”

    这回轮到焦顺皱眉了。

    相比于王熙凤那边的进展,林黛玉这边显然更让他觉得棘手。

    先前只想着互换偷家釜底抽薪,可真等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双方竞争优势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那宝玉仗着身份每日上门苦缠,自己却只能靠邢岫烟旁敲侧击,这隔了一层,纵有百般的手段也难以施展。

    有时候焦顺甚至想着干脆放弃得了,反正林黛玉美则美矣,论身段却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可被宝玉无端坏了姻缘,若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焦顺这心头的恶气又该如何宣泄?

    他沉吟半晌,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修书一封递给了香菱:“明儿一早你把这请帖送去薛家,就说我在左安门蒙学恭候薛兄弟大驾。”

    焦顺原本担心那晚的消息泄露出去,会促使‘金玉良缘’一语成谶——虽然婚事被贾宝玉搅黄了,但他依旧对宝钗存着觊觎之心。

    可看现在这架势,若继续顾东顾西的,只怕就真要鸡飞蛋打两头够不着了!

    …………

    话分两头。

    却说这日下午徐氏走后,一直躲在里间不肯露面的王熙凤,便把平儿喊到跟前儿,板着脸问:“来旺媳妇方才都跟你说什么了,你一五一十的学给我听!”

    这话里话外就透着不信任。谷

    不过平儿近来也已经习惯了,再说王熙凤疑心她暗通焦家,其实也算不上冤枉。

    故此也只当没听出这话里的异样,规规矩矩的回道:“来旺婶儿倒也没说旁的,只问奶奶什么时候在家,近来在忙些什么。”

    “哼~”

    王熙凤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果真是我调教出来的好奴才,知道不乱叫的狗才更容易咬人。”

    平儿默然片刻,忍不住劝道:“奶奶,这么多年情分,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何苦非要……”

    “你倒会做好人!”

    王熙凤不屑的打断了她的话,俏脸含煞的冷笑着:“他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还要我求着他说话不成?!”

    说着,拂袖道:“行了,你先去老太太那边儿候着吧,我这里忙完了就过去!”

    等平儿领命去了,王熙凤独自在屋里愈发的焦躁不安。

    她一贯将这轮胎生意视为私产,不说是予取予求,至少也是大权独揽。

    王夫人先前提出要质押两成干股给薛家,她心下就老大的不痛快。

    后来得知薛家虽成了大股东,却甘愿让荣国府继续掌舵,且又主动让出了头三年的分红,并定下五年内可以随时原价赎回干股的约定,王熙凤这才熄了暗中作梗的心思。

    哪成想一转眼的功夫,王夫人竟又贱卖了半成干股给焦顺,而且非但没有什么额外条件,反还答应焦顺可以随时派人盘账。

    这可当真戳了王熙凤的肺管子!

    要知道近一年来,从天行健苛敛的银子,足足占了她暗地里收入的六成以上!

    再加上当日山顶受辱的经历,王熙凤只恨不能把这欺主刁奴挫骨扬灰。

    话说……

    这算算也已经半个多月了,贾蓉那边儿却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几次使人催问,也只是一味的敷衍。

    莫非是没能领悟自己那日的暗示?

    王熙凤略一犹豫,便决定再加些筹码,反正左右是要许他的,早一日晚一日也没什么打紧。

    于是特意换了身宽松明艳的,暗中使人去唤贾蓉。

    却说贾蓉得了凤姐儿传唤,当下就愁的直嘬牙花子,有心推脱拒绝吧,又不敢正面得罪王熙凤。

    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到了荣国府里,打算随便找些理由敷衍过去。

    可等一进门,他眼睛先就直了!

    就见王熙凤似是刚刚沐浴过,身上裹着件镂花肉色长裙,要紧处半点不透,偏又惹人无限遐思,满头青丝半挽半披散,透着年轻妇人特有的慵懒与妩媚。

    两只毫无瑕疵的赤足半翘在空中,荧光致致的摇曳着,每一次跌宕都像是踩在贾蓉心坎上,勾的他口干舌燥手足乱颤,满脑子都是扑上去的冲动。

    “蓉哥儿,我先前吩咐你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直到王熙凤开口之后,贾蓉才陡然恢复了些神志,心道这婶子虽是个勾人魂魄的尤物,可真要是着了她的道,自己只怕就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为了这看得见吃不着的好处,就想让自己……

    “唉~”

    这时王熙凤突然幽幽一叹,反手轻捶着肩膀嗲声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这肩膀酸的厉害,平儿到底欠了些力道,想让你叔叔帮着捏捏吧,他又一味的搪塞我——蓉哥儿,要不你来试试?”

    瞧着因她那动作,越发呼之欲出的襟摆,贾蓉用力吞着唾沫,一时把什么衡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由自主的向王熙凤走去,隔着丈许远就下意识的抬起了双臂,目标却舍了双肩直取核心。

    瞧他这丢了魂似的,王熙凤心中暗暗得意,又颇存了报复贾琏的快慰,非但不曾躲闪,反而挑衅的挺起了胸膛。

    得了这进一步的鼓励,贾蓉抢前两步就要下手。

    “奶奶。”

    偏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平儿的声音:“老太太让您早些过去,说是有事情要跟您商量。”

    王熙凤吃了一惊,忙扯过毯子裹在身上,又把两只嫩足蜷缩起来。

    贾蓉则是蹬蹬蹬倒退了五六步,心惊肉跳的垂下头,再不敢看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定了定神,这才扬声道:“知道了,你去回老太太,我这就过去。”

    不想平儿沉默半晌,却回道:“既耽搁不了多久,我等奶奶一起过去就是。”

    听了这话,王熙凤那还不知她是刻意来坏自己好事的?

    当下恨的牙都痒痒了,一面示意贾蓉离开,一面愤然道:“那你就进来说话吧!”

    这一进一出,二人便在门前撞了个正着。

    贾蓉还想强作镇定和平儿打招呼,平儿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跨过门槛,又重重的关闭了房门。

    且不提贾蓉如何提心吊胆的回转家中。

    却说屋内主仆两个四目相对。

    王熙凤眼里直似要喷出火来一样,突然间她将毯子甩到了地上,露出颠倒众生的身条,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怎么,你也学会反咬一口了?!是不是想去二爷跟前卖了主子,也好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

    说着,她啪的一拍桌子,愤然起身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就是死,也万不会让你小娼妇如愿以……”

    正说着,平儿突然屈膝跪倒在了她面前。

    王熙凤见状一愣,下意识住了口。

    就听平儿道:“我知道奶奶因被二爷伤的狠了,才起了这自轻自贱的心思,并不敢一味的阻挠,只是不忍见奶奶所托非人罢了!事到如今如今我也不瞒着您,蓉哥儿那天回去就把您卖给顺哥儿了,还自告奋勇要帮着顺哥儿对付您呢!”

    王熙凤面色大变,忍不住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蓉哥儿为什么要出卖……就凭他一个奴才秧子,蓉哥儿难道是疯了不成?!”

    “奶奶一贯小觑顺哥儿,却哪知道他如今的手段?”

    平儿无奈道:“当初因夺爵的事儿,他就捏了宁国府的短处,后来更凭借木材生意恩威并施,连珍大爷都怵他三分,就更别说是蓉哥儿了。”

    “何况珍大爷素来苛待蓉哥儿,又存了没人伦的心思,若非是顺哥儿帮衬,只怕新娶的许氏也要步秦氏后尘了,更别说顺哥儿还单许了他一份好处。”

    “凡此种种,蓉哥儿又怎敢跟着奶奶算计顺哥儿?!”

    “怎么会……”

    王熙凤重重的坐回了罗汉床上,满眼的难以置信,她原以为焦顺能借着在工部共事的机会,笼络住贾政和王夫人,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哪想到他在宁国府的影响力,竟还胜过荣国府!

    平儿看她神色变幻,心下突就冒出个念头来,于是满含深意的道:“其实这还只是一鳞半爪,顺哥儿暗地里的手段,只怕奶奶想都想不到呢。”

第281章 样板戏

    【昨天就算请假一天……】

    听平儿夸耀焦顺的手段,王熙凤愣怔了好半晌,才掩嘴笑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声不响的,竟连珍大哥父子都要仰他鼻息,怪道这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暗暗观察平儿的的表情,见平儿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便猜出这小蹄子应是早就知道,焦顺曾在假山上对自己欲图不轨的事儿。

    再往深里想,那无法无天的焦顺都敢冲自己伸爪子了,对平儿难道就没半点想法?

    偏这一年多里,平儿这小蹄子又与贾琏日渐疏远……

    怪道她要替焦顺吹嘘呢,这两个刁奴分明就是Y妇忘八一条藤,合起伙来要以下犯上反客为主!

    王熙凤心下暗恨不已,面上却故作无奈的叹道:“罢了、罢了!这府里有老爷太太看顾着,东府那一家子又被他给辖制了,偏你二爷还是个指望不上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跟他斗?”

    说着,赤着脚上前挽住平儿,语带央求的道:“你帮我传话给他,念在往日主仆情分上,不妨两下里就这么丢开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

    瞧她笑颜如花,一对儿丹凤眼里却仿佛藏着杀人的刀子,平儿低垂了眉眼暗叹一声,情知这二奶奶嘴上虽然服软,内里实则仍旧包藏祸心。

    如今这番言语,不过是意图借自己之口,好让顺哥儿放松警惕罢了。

    “我明儿就去跟他说。”

    平儿嘴里乖巧答应了,然后又信誓旦旦的补了句:“奶奶放心,方才那事儿我指定不会告诉二爷的。”

    王熙凤俏脸一沉,暗骂这小蹄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她自己在外面偷汉子,偏还敢拿这事儿威胁主子!

    原本风姐儿也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借贾琏之手除掉这卧榻旁的隐患,可如今却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主仆二人貌合神离,自然再没什么谈兴。

    于是简单洗漱之后,便各怀心思的早早睡下了。

    …………

    转过天到了腊八。

    焦顺上午陪着冶炼所几位主官,与兵部来人打了半日嘴仗。

    等中午用过午饭,他把衙门里的一应琐事交由刘长有代管,便摆开依仗赶奔左安门蒙学。

    那些个大厂官吏连同蒙学山长,自然早就在门前恭候多时了。

    连薛蟠也比焦顺到的早,因和谁都不熟,他又瞧不上人家那八九品的微末官身,便干脆偎在车里不曾露面。

    直到听说焦顺到了,他才挑帘子跳下车三并做两步的迎了上来,对着焦顺把身上的熊皮大氅左撩右掀,得意洋洋道:“焦大哥瞧瞧这料子怎么样,这可是我前些日子亲手打的!”

    不等焦顺回话,这薛大脑袋又抱怨道:“哥哥自做了这什么鸟主事,就愈发的不合群了,兄弟们三番五次的都请你不动。”

    焦顺知道他是个口没遮脸的,对这些抱怨也只是一笑而过,抬下巴往蒙学里一点,道:“我这回找你来,不就是为了赔罪么?走,我领你去瞧个稀罕儿!”

    听说有稀罕瞧,薛蟠便什么都忘了,也不管那些官吏们还在等着拜见上官,兴冲冲拉着焦顺就往里走,嘴里道:“哥哥一贯有些奇思妙想,这稀罕必也是别除恶瞧不见的,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不够稀罕,兄弟我可不依!”

    见此情景,在门前迎候的众人也忙紧随在其后,众星捧月一般跟着焦顺进了蒙学。

    等熙熙攘攘的到了蒙学正中的操场上,就见靠近东墙处,已经起了一座三尺高、一张五宽、三丈六长的舞台,台上堆着好些花花绿绿的木板,台下则是十来张方桌几十条长凳。

    薛蟠见了这格局,心下登时先凉了半截,扁着嘴连声抱怨:“我道是什么呢,哥哥要听戏看杂耍,京城里有的是好地方,偏跑这鸟不拉屎的蒙学里作甚?这里难道还能有什么好角儿不成?”

    “你急什么。”

    焦顺拉着他在前排坐下,笑道:“既是稀罕,自然和你以前听过看过的不同。”

    说着,又招呼同样一头雾水的大厂官吏们落座。

    几个工读生奉上茶水,随后又有人带着锣鼓二胡横笛竖箫等乐器,出现在了舞台两侧,这些人一看就是从戏班里请的,而且看衣着打扮多半还是个草台班子。

    薛蟠越发觉得没了盼头,嘴里絮絮叨叨的嘀咕着,先罗列出一大堆京城名角,又拿荣国府里养的小戏子说事儿。

    焦顺只当是没听见,等‘锵’的一声好戏开锣,才指着台上道:“有什么,都等看完了再说。”

    薛大脑袋这才又支着脑袋往台上看。

    就见几个工读生抬来一张公案,紧接着又把几块花花绿绿的木板连起来,扇面似的摆在了公案后面,简单拼出了个衙门公堂的模样。

    紧接着又从后台走出一个文绉绉的六品官,在那公案后大马金刀的坐定,然后两下里又涌出几个八九品的小吏,在公案前雁翅排开。

    这一幕和普通戏剧也没多少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身上穿的官袍似乎都是正品货,脸上干干净净就的也不见有什么装扮。

    只听那六品官扬声念白:“乌西洋夷侵我属国、犯我海疆,如今朝廷欲兴兵讨逆远征茜香,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工部与户部奉命筹备粮草器械,咱们司务厅又奉命为各司查缺补漏,如今十日已过,不知各司可曾遇到什么难处?”

    话音刚落,左侧就闪出个八品官拱手想要回禀。

    只是还不等这‘八品官’开口,薛蟠先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正中那六品官问焦顺:“这又是工部又是司务厅的,焦大哥,这厮扮得难道是你不成?!”

    焦顺嘿嘿一笑道:“前年朝廷出兵的时候,司务厅的主事可不是我。”

    说是这么说,但台下众人却都把那演员当成了焦顺的替身——至于当时在任的韩主事,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资格代表司务厅?

    薛蟠又好奇的问:“这说的是前年打仗的事儿?”

    “嘘~”

    焦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台上道:“兄弟看完就知道了。”

    说着,又给台上不知所措的临时演员们,打了个继续演下去的手势。

    那八品官这才又念起了台词:“启禀主事大人,各司查问过茜香国的天文地理风土人情,都道彼处险阻极多,需要早做筹谋才不至耽搁了战事。”

    紧接着几个小吏你一言我一语,把远征茜香国的难题挨个道出。

    譬如潮湿多雨、多疫难行;譬如山深林密、易守难攻;譬如蛇虫密布、毒瘴延绵……

    台词都是反复修改过的,言简意赅又直白明了,听的薛蟠连连咋舌,惊呼道:“都说是天兵一到摧枯拉朽,不想原来竟有这么多凶险!”

    紧接着场景转换,先前那几个小吏各领了课题,深入工厂一线召集能工巧匠们展开了攻坚。

    经过一番简练又切实的讨论,二十几个工读生连推带拉,弄来许多半真半假的工具器械,刀斧凿锯、墨尺漆胶无所不包,咋咋呼呼的操练起来,瞧着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不过这对于薛蟠而言,却是自小就在家中工坊里见惯了的,远不如方才那番讨论精彩。

    他转头正要询问焦顺,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戏目,忽听那台上山呼海啸的吼唱起来: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发动了机器轰隆隆响,举起了铁锤响叮当,造成了犁锄好耕种哟,造成了枪炮送前方……”

    薛蟠为之一愣,重又把目光挪回了台上,嘴里嘀咕着:“这唱词好怪,听着倒像是在喊号子。”

    这自然是焦顺在剽窃的基础上,删减改编出来的——那些工人要解放世界的词儿,可不敢唱给封建官僚们听。

    他穿越的第一天,就想过要做过文抄公,却不想直到如今才得了施展的机会。

    当然,这首歌即便流传开,多半也不会有文人雅士认可他的才华,说不定反会成为他粗鲁不文的铁证。

    后面的剧情,自然是工部造出了各种器械用具,又千里迢迢转运到了云贵前线,助朝廷大军克服了种种艰难险阻——天行健的充气轮胎也在当中露了一脸,被后勤军官称赞说是至少涨了三成运力、减了两成损耗。

    紧接着场景再次转换,官兵们用匠人们精心打造的装备奋勇杀敌,直打的粘了胡子抹上面粉的‘洋夷’狼狈逃窜。

    再然后,丢盔弃甲的洋夷军官就向上级抱怨,表示非但手里的火枪不如夏人的好用,吃穿用度方面更是远远不及。

    几个被放回来传话的俘虏,甚至靠着远征军士兵好心施舍的补给品,成了败军之中受人艳羡的明星。

    最后一幕,则是以工人们读完前线捷报之后,又兴高采烈唱起了那首《咱们工人有力量》作为收尾。

    随着剧情逐步推进,薛蟠从最开始的不以为意,越看越是啧啧称奇,越看越是亢奋无比。

    尤其是出现战斗场面的时候,他更是跳着脚加油助威,直恨不能扒了身上的熊皮大氅,冲上台去和那些‘洋夷’打成一团。

    等到曲终人散,他嗓子都喊哑了,犹自连声对焦顺称赞道:“哥哥这稀罕果然有趣,虽没什么好听的唱段儿,可这号子喊的着实够劲儿!打仗的那几段也解气的很,比什么孙猴子闹天宫都畅快!”

    最后他看着台上收拾道具的工读生们,抓耳挠腮的打听:“哥哥,就只这么一出么?怎没让他们多排演几场,咱们也好过足了瘾!”

    “你当这戏是好派演的?”

    焦顺笑着解释道:“我管这叫‘样板戏’,让他们回去比照着排演几出类似的小戏,等年底放假前演给工人们瞧——这忙了一整年,节前总得让工人们乐呵乐呵,顺带也给他们鼓鼓劲儿。”

    “这个好、这个好!”

    薛蟠激动的直拍大腿,嚷道:“这样板戏比旁的都好看,要是那打仗的事情再仔细些、激烈些,就更好了!要我说,最好弄几杆真枪,噼里啪啦的那才叫过瘾!”

    这货真是……

    焦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里却捧场道:“真枪是够呛了,弄些炮仗烘托气氛倒还容易——薛兄弟是此中高手,南北腔调都听惯了的,不妨帮着指点指点。”

    顿了顿,又指着后面两个正交头接耳的大厂官吏道:“旁的地方不好说,兵工厂排戏时多弄些战斗场面,倒也恰如其分。”

    “这、这如何使得?!”

    薛蟠大喜过望,嘴里刚说‘使不得’,转脸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哥哥只管把事情交给我,到时我请几个名角儿去镇场子,保准儿不会给哥哥丢人!”

    说完,他又遗憾的挠头道:“就是这时间太短了些,拢共也才半个多月。”

    焦顺随口宽慰道:“不妨事,咱们今年先打个样儿出来,若效果好明年再往大了办。”

    其实这是他刻意安排的。

    司务厅里那么多事情,也容不得焦顺在这上面投入太多的精力,若给足了时间,让各国营大厂群策群力精雕细琢,搞出的模仿之作盖过了他的原创,那他还怎么人前显圣鳌里夺尊?

    等把薛蟠介绍给那两个兵工厂的大使之后,焦顺便让他去山长屋里稍候,独自召集那些大厂领导,简单的又开了动员会。

    有了这一出横空出世的《咱们工人有力量》,那些官吏们多少也有了努力的方向。

    尤其听焦顺表示,那个厂的演出反响最好,就安排那个厂小年夜的时候,在工部为尚书侍郎们登台献艺,他们的动力就更足了。

    打发走了这些人,焦顺施施然到了山长屋里,先自顾自斟了茶水,又递了一杯给薛蟠,正色道:“其实我今儿找薛兄弟来,还有一些事情想跟你打听打听。”

    “哥哥只管说!”

    薛蟠还处在亢奋当中,听了这话就把胸脯捶的山响:“但凡知道我一定知无不言,不知道的,我给哥哥打听去!”

    焦顺当下便将十一月十一当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讲给了薛蟠听。

    听说是贾宝玉为了自家妹妹不惜夜闹荣国府,甚至连贾政都被惊动了,薛蟠一时喜的拍案叫好。

    高兴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是在焦顺面前,忙解释道:“焦大哥不要误会,我、我……”

    可起了个头之后,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直憋的脸红脖子粗。

    “这事儿我早看开了。”

    焦顺故作洒脱的摆了摆手:“人家毕竟是荣国府的公子,皇贵妃的亲弟弟,与薛姑娘又是亲上加亲,我何德何能与他相争?只是……”

    “只是怎得?”

    “只是这宝二爷既为令妹大闹了一场,偏怎么又天天跑去林姑娘面前卖好,半点也不曾避讳……”

    焦顺说到这里,故意留白给薛蟠去想。

    谁成想这薛大脑袋听完之后,却是不以为意的咧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爷们谁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焦顺一时竟无言以对。

    正常人这时候,应该为自己的妹妹打抱不平才对吧?

    满肚子煽风点火的言语,生生被这薛大脑袋堵了回去,焦顺犹豫再三,也只好作罢——指望从薛蟠这里找突破口,纯属是想瞎了心,只要他能把消息带回家,此行的目的也就算是勉强达到了。

第282章 堂堂之师

    薛家当然知道宝玉和黛玉最近闹了矛盾,更知道宝玉在变着花样的讨好林妹妹。

    可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对儿欢喜冤家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场,闹完又必定会上演宝玉哄黛玉的戏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时消停过?

    最多也就是这回闹腾的时间比较长罢了。

    但薛家却并不知道,宝玉曾为了宝钗大闹荣国府,生生搅黄了王夫人的保媒计划。

    即便当初察觉到王夫人的神情有异,薛宝钗也只以为是宝玉和金钏的苟且之情败露,导致了金钏被赶出荣国府,最终羞愤自尽。

    至于王夫人后来主动放弃了乱点鸳鸯谱,也理所当然的被薛家当成是,她对宝钗高情商应对的欣赏与反馈。

    直到今天听了薛蟠带的转述,母女二人这才恍然大悟。

    那这消息对薛家有什么用处?

    要知道所谓的金玉良缘,仅仅只是王夫人和薛姨妈不言自明的默契,彼此虽都了然于胸,却从未摆在明面上谈论。

    而薛家作为女方,又是寄人篱下的状态,如果主动挑破此事,便难逃攀附之嫌。

    且一旦事有不协,就成了自取其辱。

    所以薛家一直都只能被动等待,等待占据强势地位的荣国府做出最终抉择。

    也正因如此,在王夫人有意撕毁默契,准备让焦顺李代桃僵的时候,薛家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当面指摘什么,只能选择一走了之——毕竟那所谓的金玉良缘,本就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约束力。

    但贾宝玉光棍节的一场大闹,以及后续的种种行径,却给了薛家破局的契机!

    逻辑如下:

    王夫人先是明确表现出了,要撮合焦顺与宝钗的意图,却又在金钏死后不久回心转意,重新拾起了金玉良缘的默契。

    现在又已知,这当中真正的诱因,其实是贾宝玉大闹光棍节,撒泼耍赖的坏了焦顺的好事。

    而这种行径一旦传扬出去,无疑会对宝钗的清誉造成影响,毕竟正常人听说之后,多半都会联想到男女私情上——否则贾宝玉又何苦恩将仇报,去得罪焦顺这个得力臂助?

    凭此,又可以合情合理的推导出,贾宝玉是支持——至少是不反对金玉良缘,否则他又何必恩将仇报,生生搅黄了焦顺的好事?

    偏贾宝玉在用实际行动挽回了‘金玉良缘’之后,却又展开了对林黛玉死缠烂打的迷惑操作。

    这一来,薛家便有足够的理由提出质疑:在做出足以影响宝钗清誉的行径之后,偏又跑去与黛玉纠缠不休,贾宝玉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王夫人这个做母亲的,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当然了。

    理由仅只是理由,究竟要不要借此向王夫人提出质疑,那就是另外一番考量了。

    至少在理顺了这个逻辑之后,薛宝钗头一个念头并不是去质问姨妈,而是开始揣测焦顺主动透露真相给自家,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报复呗!”

    对此,薛蟠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换成是我,有人抢了我的女人,然后丢在一旁不管不顾,转头又跑去撩拨别的美人儿,我肯定会觉得他是在刻意羞辱我!这谁能忍?再怎么也要想方设法的报复!”

    不得不说,抛开智商上的差距不提,这呆霸王和焦顺的思维方式,颇有些不谋而合之处。

    薛宝钗斟酌了一下子之后,先是点头认可了哥哥的说法,随后又蹙起了翠眉:“既如此,若咱们家不肯就范,那焦顺只怕还会兴风作浪。”

    “这倒也怪不得他。”

    薛姨妈叹道:“宝玉这般行事,搁谁身上怕也要恼。”

    她一向对这外甥印象极佳,要不然也不会和王夫人达成‘金玉良缘’的默契。

    可如今得知宝玉在光棍节的所作所为,再瞧他与林黛玉家缠不清的样子,薛姨妈也是满心的不痛快。

    正所谓‘不娶何撩’,薛蟠那套‘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理论,在薛姨妈面前可说不过去!

    于是她提议道:“要不,我明儿去问问你姨妈,看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

    “妈妈先不要急。”

    薛宝钗忙劝住了母亲,沉吟道:“我只当宝兄弟一心惦念着林妹妹,不想却……”

    说到这里,她失望的摇了摇头,随后略过这话继续道:“纵然能逼的姨妈表态,宝兄弟仗着老太太宠溺,也未必会乖乖就范,届时真要闹的尽人皆知,咱们岂不成了自取其辱?”

    “何况娘娘省亲的日子刚定下,这时候怎好节外生枝?即便要点破这事儿,最好也等娘娘省亲之后再说。”

    顿了顿,宝钗再次认真提议道:“不过若依着我,等娘娘省亲之后,咱们还是尽早离了这是非之地才是道理。”

    “妹妹怎么又说这话?!”

    薛姨妈还没回话,薛蟠倒先烦了,没口子的抱怨道:“什么这不是良配那不是良配的,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依我看焦大哥就很好,宝兄弟更是极好!”

    宝钗素来温婉,但对这一贯混不吝的哥哥,却向来不假辞色,当即美目圆睁道:“哥哥这是嫌我了?若急着打发我走,我索性把这烦恼丝剃了,去庙里做个姑子可好?”

    “我的儿!”

    薛姨妈急道:“你哥哥断不是那意思!”

    说着,又催促薛蟠赶紧赔不是。

    薛蟠只得起身冲宝钗作揖:“妹妹千万不要误会,咱们家如何离得了你?真要走,也该是我……”

    说到半截,他突然就跳将起来,激动道:“对对对,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说着,不管不顾就往外跑。

    薛姨妈和女儿莫名其妙的对视了一眼,忙追出去询问因由。

    却听薛蟠嘿嘿笑道:“我在焦大哥那里揽了差事,要去工坊里给匠人们排戏,那处离着荣国府颇远,来回多有不便,我想着索性搬去住上十几日,等事办妥了再回来。”谷

    知是为此,母女两个才松了口气,苦劝了几句见拦不住他,也就只好由着这厮去了。

    等回到屋里旧事重提,薛姨妈终究还是舍不得那‘金玉良缘’,未曾理会宝钗早早脱身的提议,只答应暂时按兵不动,等到元春省亲之后再做计较。

    …………

    却说焦顺傍晚离了衙门,归途之中想起下午和薛蟠的会面,心下也是好不郁闷。

    原本他还指望着薛蟠能成为爆点,毕竟这厮一向就是个混不吝的,可谁成想呆霸王在男女之事上,竟‘豁达’到了六亲不认的程度……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焦顺的筹谋彻底失败了。

    他这次最核心的目的,就是在薛家心头扎一根刺,若是薛家忍不住把这刺儿挑出来,自然最好不过。

    若是薛家不肯乖乖就范,那就设法把这刺儿再往深里扎,直到他们忍无可忍,或者无法再忍为止。

    总之,焦顺准备先暗中观察一段时日,看薛家的反应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路无话。

    到家之后,焦顺就得了消息,迁延了一个多月的省亲日期,终于还是定下来了,而且不出意料的定在了隆源五年的正月十五。

    其实焦顺对于省亲的事儿并不怎么关心,毕竟以他外男的身份,压根没有一睹元春真容的可能。

    既然连见都见不到,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故此随口议论了几句,他也便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等用罢了晚饭,焦顺正与邢岫烟在屋里闲话家常,外边儿忽就禀报说是平儿来了,点名要见焦大爷。

    打从有了私情,两人之间反倒添了避讳,平儿这般指名道姓的要见焦顺,却还是自那之后的头一回。

    焦顺心知这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于是忙设法支开了众人——话说这院子如今着实有些拥挤,想要不动声色的把人支开都成了难题。

    等邢岫烟和丫鬟们,或了然于胸或茫然不解的离开之后,焦顺才将平儿请进了客厅,询问她连夜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

    平儿板着俏脸,先把王熙凤和贾瑞私会的事情说了,随后叹道:“因二爷伤了她的心,她如今颇有自暴自弃的意思,我原也没资格说什么,可又实在不忍见她所托非人。”

    焦顺听闻此事,刻在DNA里的贪欲登时冒了出来,急忙连声附和:“是极是极!那贾蓉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保不住,倘若二奶奶和他有染,又被那贾珍瞧出破绽,岂不要和那秦可卿一样,沦为这父子二人的玩物了?!二奶奶纵要红杏出墙,也该选个重情重义有担当的才是!”

    说着,便把胸脯拔的老高,大有舍我其谁的架势。

    “呸~”

    平儿见状不由狠啐了一口,娇嗔道:“你那日还说是认错了人,如今我瞧着倒像是认准了的!”

    言语里,却并没有多少恼意。

    盖因她昨儿和王熙凤对峙时,也曾想过与其便宜贾蓉这等浊物,倒还不如遂了自家情郎的意,届时主仆两个也能重归于好。

    而焦顺方才,也正是因为听出了平儿的言外之意,所以才敢如此不加掩饰。

    既然彼此已经有了默契,平儿便也开门见山的道出了心中所想:王熙凤虽也在意男子的容貌,可真正横亘在她与焦顺中间的障碍,却并不是这个,而是她心底根深蒂固尊卑之分。

    即便焦顺已经在官场上,展现出了足以令人侧目的能力,甚至借此获得了贾政的认可和重视,可在王熙凤心底,却始终留存着焦顺做家奴时的卑微模样。

    偏这凤辣子又是个畏威而不怀德的,若不能彻底打碎她的固有印象,让她产生绝难力敌的想法,莫说是想要顶替贾蓉,成为她报复贾琏的出轨对象,不被这睚眦必报的二奶奶,一而再再而三的谋算,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外面如何,于她而言终究隔了一层。”

    平儿道:“你不是说在这东西两府多有布局么?不妨设法显一显手段,即便不能让二奶奶俯首称臣,起码也要让她不敢再算计咱们。”

    她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看着焦顺,直瞧的焦顺心虚不已,情知必是上回大言不惭时,被平儿窥出了些端倪。

    他正打算顺势坦白一部分,却又被平儿抬手拦了下来,认真道:“我早看明白了,你们男人一朝得势就难免风流——你背地里那些勾当,我不管也管不着,只是你千万记得,不要沾惹那龙阳断袖的恶心事儿,不然……我全当是白认得你了!”

    当初也正是因为贾琏和小厮鬼混,才惹得平儿生了外心,至于在外花心云云,自有王熙凤同他计较,也轮不到平儿这通房丫头介怀。

    听是这等要求,焦顺完全没有半点心理负担,连忙举手发誓道:“姐姐放心,我见了女人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绝不肯做那古道热肠的勾当!”

    “呸~”

    平儿啐道:“好好的词儿,偏被你说的脏了!还有,这话是不是宝玉说过的?他在外间那些勾当,你当是能瞒过我不成?”

    焦顺这才发现,自己一时不察抢了宝玉的台词,忙又指天誓日的表示,话虽是一样的,但自己绝不会和贾宝玉同流合污。

    随后平儿果然也没追问,焦顺准备如何显露自己的手段,只唤来邢岫烟亲热了一番,便自顾自的告辞离开。

    焦顺亲自将她送出远门,转回头就开始认真盘算起来。

    原本他是想纠集后宫之力,暗中给王熙凤一个狠的,叫她知难而退。

    但既然知道这二奶奶起了红杏出墙的念头……

    这东西二府的年轻主母,他都已经拿下了一多半了,又岂能留下三缺一的遗憾?!

    可听平儿这意思,若不能率堂堂之‘师’正面碾压这凤辣子,就得不到她的心,更得不到她的人。

    然而要摆出堂堂之阵,就难免会泄露出一些根底,倘若没能降服这凤辣子,反被她借机咬上一口,却不是闹着玩儿的。

    届时自己大不了和荣国府反目成仇,可似邢氏、李纨等人却如何脱身?

    届时只怕连性命都无法保全!

    焦顺虽是个无可争议的渣男,却也还没渣到这等不管不顾害人害己的程度。

    可就这么放弃,他又实在不甘不愿。

    所以最好能想个什么法子,在展露影响力的同时,还能降低暴露的风险……

第283章 因麒麟伏白首

    【没改错字,十五分钟后再看】

    焦顺一时还没盘算好,该如何压服王熙凤。

    恰巧这年根儿底下,又得了省亲的准日子,王熙凤近来也是忙的很,暂时没空算计焦顺。

    于是两下里不约而同的偃旗息鼓,倒真好像是抛开了恩怨一般。

    匆匆又是几日。

    因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翻盖大杂院的工程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徐氏闷在家里无聊,这天上午,先是亲手熬了一大锅的猪皮冻,又在客厅里铺开一卷丈许长的红纸,领着丫鬟们剪起了窗花儿。

    因是为了解闷,她也不在乎丫鬟们剪的如何,更不会催促进度,只图这一屋子说说笑笑的喜庆劲儿——当然,若能再有个大胖孙子膝下承欢,那就十全十美了。

    这当中,倒属晴雯的手艺最为出彩。

    不过她那脾气和心思实在不合群,纵然一眼就能分出优劣,得到众人交口称赞的却依旧是邢岫烟。

    邢岫烟拿了件成品,往玻璃窗上比了比,便掩嘴笑道:“你们这分明是想让我出丑——晴雯姐姐,你得空先帮我改改,别等大爷回来笑掉了门牙。”

    晴雯原正不忿,听了这话心气才平和了,故作骄傲的上前接了邢岫烟的窗花,边打量边随口问道:“大爷今儿不是休沐么,怎么一早上起来就不见人影了?”

    玉钏抢着答道:“大爷说是要去别院里瞧雪景,临出门拿盒子装了四个手炉、七八斤的银霜炭,估摸着至少要逗留到中午才能回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司棋扫了香菱一眼,脸上泛出些酸意,又隐隐藏了些羞臊。

    “唉~”

    徐氏叹道:“那园子好是好,就是太过铺张了些,我听说最近还裁了不少丝绦绢花,准备给那枯枝上妆点起来——要老这么折腾,只怕金山银山也扛不住呢。”

    “可说是呢,这府里压根不拿银子当银子了!”

    五儿举着剪刀在一旁搭腔道:“上回听我娘说,宝二爷在北静王府吃了碗什么龙筋面,回来隔三差五的让灶上给做——说是面,其实是七八条鹿筋炖的烂软之后,再剖开了往里填药膳,用浓汤文火煨上一个时辰,然后再把那些上好的补药尽数剔除,再用清汤煮成阳春面的素样子。”

    “啧啧~”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咋舌道:“小小一碗,不算人工都得三四十两银子,要我说这哪是吃‘面’,分明就是把金子银子化成水往肚里吞!”

    都说是屁股决定脑袋。

    五儿原本也是一心想往宝玉跟前凑,可自打见了柳湘莲这本家,再瞧宝玉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这说起宝玉来,自然少不了玉钏,就听她冷笑道:“这也就罢了,偏咱们这位宝二爷,还一本正经说是喜它简便素净,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晴雯倒是对宝玉余情未了,可面对这一屋子同仇敌忾的,却也不敢跳出来为宝玉出头,只能低垂了眉眼冲那些红纸撒气。

    这时候,就听外面传来了焦顺的声音。

    众人只当是他提前回来了,可等司棋、金钏在院子和东厢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的踪影。

    还是灶上的厨娘见她们奇怪,出来解释道:“大爷刚才确实回来了一趟,可进屋不知是拿了件什么东西,就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众人闻言纳闷不已,猜了几件事情都不得要领,便只好等着焦顺中午回来解释。

    …………

    焦顺这一早跑去大观园里,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什么雪景。

    事实上,他早和杨氏约好了要在大观园里私会。

    考量到这山洞如今已经见证了太多私情,荣宁二府里知道这地界的,也差不多有两位数了。

    所以焦顺这次特地选在了怡红院里——当然,现下这里暂时被叫做‘怡红快绿’。

    这也是托了杨氏的福,她如今已经升任大观园巡夜总管,弄一把空院子的钥匙再简单不过了。

    却说两人反锁了院门,在贾宝玉未来的卧室里好一番赤诚相见。

    事毕,二人肉虫似的相拥在毛料大氅里,杨氏边体会着许久未有的悸动,边忍不住探询道:“大爷偏怎么非要我做这园子里的上夜总管事?”

    这差事对她而言清闲倒是清闲,权利也不是以往能比,却苦于各处空荡荡的,比之前院无形中少了许多进项。

    “你且放心。”

    焦顺这次约她来,也正是想要先打个预防针儿,当下搂着那愈发熟透了的身子,嘿嘿笑道:“这掏空了家底才建起来的神仙所在,难道还能一直空着不成?我料定,等贵妃娘娘省亲之后,这府上的哥儿姑娘们就该搬进来住了,倒是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这才又对喜笑颜开的杨氏道:“实话不瞒你说,我在丫鬟当中也有几个红颜知己,到时候还指着你大开方便之门呢。”

    听了这半真半假的言语,杨氏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苦着脸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敢拒绝焦顺的要求,只苦着脸央告道:“大爷要进来,我自然不能拦着,只是到时候千万小心谨慎,不然若被人撞破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焦顺自然是满口应了,又身体力行的与她沟通了一番,险些把个久旷的妇人揉散撞碎,心肝肉的满嘴乱抛,那刚生出来的芥蒂与幽怨,便也都烟消云散了。

    再次事毕。

    眼见天色已经不早了,焦顺留下杨氏独自善后,悄默声出了怡红快绿,原想着顺势去东府里探望一下尤氏,不想刚走出么多远,远远就瞧见了一对主仆。

    焦顺下意识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可转念一想就又止住了脚步,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自己,穿林绕院的避开了她们,风风火火的回到家中,取了先前从清虚观收来的金麒麟,又急惊风似的折回了大观园里。

    那对主仆不用说,自然正是史湘云和丫鬟翠缕。

    焦顺得到那金麒麟也有月余光景了,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利用,如今好容易撞见史湘云,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其实即便触发了‘因麒麟伏白首’的剧情,他暂时对史湘云也是鞭长莫及——但焦某人生就一副贪得无厌的心肠,想也没多想,就决定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再说。

    且不提他拿了金麒麟如何布局。

    却说这史湘云一贯是个好热闹的,没的带着丫鬟独自跑来别院里,自然并非事出无因。

    前阵子因保龄侯史鼐被内定为欧罗巴公使,一家子都闹的不安生,史湘云也没得着机会来荣国府解闷。

    昨儿好容易贾母想起了她,特意差人接她来府上解闷,湘云高兴的什么似的,带上亲手给兄弟姐妹们准备的礼物,便兴高采烈的寻到了荣国府里。

    姐妹们见面自是一番亲热,可素来与她亲近的贾宝玉,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只在一开始露了个面,随后便不见了踪影。谷

    后来史湘云一打听,听说皇帝给布置了任务,让宝玉设法仿造个什么八音盒,如今工序已经到了尾声,他自然无暇分神。

    姑娘们当中,也只史湘云对这些奇巧淫技感兴趣,何况又是宝玉亲手【亲自指挥工匠】打造出来的,故此得了消息之后,她今儿一早便迫不及待的寻了过去,想要提前瞧个稀罕。

    说来也巧了,宝玉的八音盒昨晚上了漆,今儿一早就算是彻底完工了。

    史湘云见这东西精巧可人,一眼就爱上了,央着爱哥哥想要把玩几日,不想却被宝玉坚辞拒绝了。

    史湘云倒也并未因此计较,只以为这是皇帝布置下的东西,所以贾宝玉也不敢擅自处置。

    可谁成想一转脸,贾宝玉就献宝似的,把那八音盒送给了林黛玉!

    这就让史湘云有些难以接受了。

    而更让她气恼的是,在林黛玉毫不犹豫的拒绝这个礼物之后,贾宝玉竟垂头丧气的,示意她拿去随便把玩。

    这一下,便是史湘云再怎么豁达也彻底恼了。

    当下甩脸子和宝玉吵了一架,事后又心里头郁结,这才独自来别院里散心。

    翠缕全程见证了贾宝玉的所做作为,又见姑娘如此着恼,忍不住打抱不平道:“都是自小在一块的,凭什么宝二爷处处偏着她?”

    “说这些有什么用?”

    史湘云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便亲兄弟之间还有个亲疏远近呢,何况是我们几个——这话你千万别对旁人说起,没的倒显得咱们也小性了。”

    翠缕乖巧点头应了,随即又好奇道:“姑娘,您说这回他们又是为了什么闹起来的,听说已经一个月没在一处了?”

    史湘云微微摇头:“这我哪知道,不过……”

    “不过怎的?”

    “我瞧宝姐姐也有些怪怪的。”

    史湘云说到这里,又摆手道:“不管了,咱们家里还一大堆官司呢,那里顾得上这边儿?”

    翠缕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咦’了一声,紧走几步弯腰从地上拾起个物件来,惊奇道:“姑娘快看,这东西和你身上戴的,怎么竟是一模一样?!”

    史湘云听她这么说,也好奇的凑上去观瞧,却见她掌心里正托着个巴掌大小的金麒麟。

    “还真是!”

    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史湘云也不由的惊诧起来,下意识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从衣襟里扯出个稍小一号的作为对比,发现除了大小有区别之外,竟就如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翠缕看看湘云手里那个,再掂量掂量自己手上这个,新奇道:“这一大一小,莫不是父母兄弟?”

    史湘云则是奇怪这东西究竟是拿来的?

    抬头看看左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像是什么地方的装饰……

    “前面可是史姑娘?”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声招呼。

    史湘云回头一打量,却是焦顺正满头大汗的向这边走过来。

    见他全无避讳,史湘云微微蹙眉,背转身把自己的金麒麟揣回怀里,同时示意翠缕上前挡驾。

    “焦大爷好。”

    翠缕立刻上前两步,挡在了焦顺与史湘云中间。

    焦顺却越过她,急切的对史湘云道:“不知你们可曾在这里见到一个金麒麟?”

    翠缕闻言脱口叫道:“原来这金麒麟是大爷丢的!”

    说着,她冲焦顺摊开了手,就想要把那麒麟还给焦顺。

    可想到这麒麟和姑娘身上的一模一样,她又下意识的往回缩了缩。

    焦顺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欣喜的拱手道:“谢天谢地!原来竟是姑娘捡去了,方才左找右找不见踪影,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说着,一面伸手向翠缕讨要,一面又解释道:“这是我义父给的信物,说什么原本有一公一母,本是生身父母各自佩戴的定情信物,结果义父的生母因战事失散,那母麒麟也跟着不知所踪。”

    “这是我义父一辈子的心结,如今年纪大了便只好托付给了我,我虽觉着这天下未必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可长着所赐……”

    说到这里,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看着傻愣愣半天没有动作的翠缕,纳闷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相信这东西是我丢的?”

    “不、当然不是!”

    翠缕连忙摇头,随即下意识看向了身后的史湘云。

    史湘云也正不知所措,见她看向自己,忙定了定神,催促道:“还不赶紧把焦大爷东西给他!”

    翠缕这才恍然,烫手似的把金麒麟塞给了焦顺。

    焦顺小心翼翼接在手里,拿出断掉的红绳,小心翼翼系在脖颈上,这才如释重负的道谢:“先不叨扰姑娘了,等明儿我让岫烟过去,替我好生谢谢您!”

    说着,倒退两步,转身竟就扬长而去。

    史湘云主仆楞在原地,好半天那翠缕才犹疑的看向史湘云胸前,支吾道:“姑娘,他、他刚才说那金麒麟是一公一母,还是什么定情信……”

    “胡说什么!”

    史湘云打断了她的话,沉着脸叮嘱道:“这事儿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怎么可说不清楚了!”

    见翠缕乖巧的点头,史湘云这才松了口气,可焦顺方才那些话,却止不住的在心底回想。

    公母……

    定情信物……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难道这就是天定的……

第284章 湘云绿玉

    【十五分钟改错字】

    等绕过一处山石,估摸着后面史湘云看不见了,焦顺就把方才视若珍宝的金麒麟,胡乱塞进了怀里,顺势又把夹袄的扣子解了两个,任凭寒风往襟摆里灌。

    方才他那满头大汗的焦急样子,可不全都是装出来的。

    因怕耽误了难得的机会,这一路风风火火的往返不说,头回丢下那金麒麟作饵,竟还被史湘云主仆给错过了,没奈何,焦顺只好重新捡起来,又狼奔猪突的绕到前面扔了一回。

    这一番折腾下来,浑身上下都起了潮,黏腻腻的别提多难受了。

    他敞开领子甩开步子,正要赶紧回家更衣洗漱,不想迎面却又撞见个熟人。

    这回却不是焦顺要躲了,而是那人远远见着焦顺,就尴尬的掩面而走。

    焦顺见状,也忙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嘴里喊道:“宝兄弟留步!”

    却原来贾宝玉被袭人哄了几句,重又振作起来之后,才惊觉自己方才得罪了云妹妹,于是一路寻了过来,想要当面给史湘云赔个不是。

    谁知刚追到别院里,迎头就遇到了焦顺。

    自从搅黄了焦顺的婚姻大事,贾宝玉心知理亏,这一个多月都刻意躲着焦顺,如今骤然撞见,下意识就要抱头鼠窜。

    被焦顺赶上来呼喊,他这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讪讪的见礼道:“焦大哥,你、你也逛园子啊。”

    边说着,眼神就飘忽不定的四下乱瞄,看天看地看山看树,唯独不敢正眼去看焦顺。

    亏这厮也知道理屈词穷!

    焦顺心下直恨不能生撕了他,可这到底不是杀人如草芥的乱世,国公府的公子哥儿更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遂强压着怒气,故作豪爽的笑道:“宝兄弟近来怎么与我生分了?哥哥我虽称不上君子,却也有成人之美的心胸,等你跟薛姑娘百年好合的时候,记得请我吃一杯喜酒就是了。”

    “这、我……宝姐姐……我们……”

    见焦顺如此大度,贾宝玉一时又羞又愧;而听焦顺也误会自己和宝姐姐是一对,他心下更是后悔不迭。

    暗道这焦大哥虽是个不通诗文的须眉浊物,可心胸才智都是上品,把宝姐姐许给他,其实勉强也算般配。

    偏自己那天夜里一时冲动之下,竟就坏了他的姻缘,又平白惹来这许多麻烦!

    当然,他主要还是后悔惹上了麻烦。

    见贾宝玉五味杂陈七情上脸,焦顺居高临下的正色道:“莫做这小儿女的样子!薛姑娘虽是天仙下凡一般的女子,但大丈夫又何患无妻?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只有一桩,你既是从我手上抢的人,往后若三心二意的辜负了人家,我可不依!”

    说着,半真半假的目露凶光,又在宝玉肩头重重拍了拍。

    “不说了,我家里还有些事情,兄弟自己逛去吧。”

    不等贾宝玉做出反应,焦顺便头也不回的去了——主要是怕再这么相处下去,忍不住就要一拳砸在这小白脸鼻梁上,捣他个万朵桃花开!

    目送焦顺魁梧的身影渐行渐远,贾宝玉心下的羞愧也跟着消退了不少,剩下的就都是后悔了。

    当初不过是‘打抱不平’罢了,却怎么上到林妹妹下到焦大哥,全都认定自己是为了儿女私情?

    想着想着,那后悔里就又添了沮丧,气闷悲苦顺着心肝直往上返,一时都恨不能把这烦恼的鬓毛剃了,再不理会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爱哥哥!”

    就在这时,却听身后有人嗔怪道:“人家不理你,你就在雪地里糟践自己?听说你上个月才病了一场,这大年下的要是再病了,岂不是给大家找麻烦?”

    听这独有的称呼,自然是史湘云到了。

    她原是想在这别院里闲逛解闷,不曾想反被那金麒麟弄的心神难安,一时也就没了逛园子的兴头。

    折返途中,恰又撞见了宝玉在雪地里发呆。

    贾宝玉回头见是湘云,忙堆了笑道:“妹妹来逛园子,怎也不叫上我,这里面有什么好玩儿的,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你方才魂儿都不在身子里,我哪里叫的动?”

    史湘云白了他一眼,又摇头道:“这冰天雪地的,我可不敢拉着你胡逛,倘若再病……呀!”

    说到半截,她下意识伸手去摸颈间的麒麟,不想竟摸了个空。

    史湘云惊呼一声,忙背过身仔细监察了一番,却见那红绳不知何时竟已经松脱了,虚搭在颈间,全不见金麒麟的踪影。

    “怎么了?”

    贾宝玉见她的动作,大致也才猜出了些缘故,忙问:“是不是丢了贴身的物件?”

    “姑娘的金麒麟丢了?!”

    翠缕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直急的团团乱转:“必是姑娘方才一路心不在焉的把玩,不小心就给扯脱了!可别被哪个给捡了去,咱们快回去找找吧!”

    史湘云先是点头,可脚步轻抬却又收了回来,略带点儿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犹疑之色。

    “姑娘?”

    翠缕纳闷的招呼了一声。

    史湘云便坚决的摇起头来:“不找了,咱们不找了。”

    “不找了?这……”

    “这或许便是天意吧。”

    史湘云说着,身心都松快了不少,竟还有闲工夫开起了玩笑:“也说不定谁捡了去,就是一桩天定缘分呢。”

    翠缕懵懵懂懂,隐约猜出姑娘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那‘公母麒麟’、‘定情信物’的说辞,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劝。

    “妹妹说笑了!”

    偏贾宝玉在一旁不明就里,却反倒替湘云急了,跺脚道:“这是你自小带在身上的,就如同我身上的通灵宝玉一般,怎能说丢就丢了?何况真要被个须眉浊物捡了去,你难道……”

    说大半截,他满脸嫌弃的住了嘴,断然道:“我帮着你找,要是找不到,我再把袭人她们叫来一起找!”

    见他如此坚决,史湘云也不好拒绝。

    三人遂顺着来路,仔细的搜寻起来。

    约莫也就搜出三四十步远,就在个雪窝里找到了那小巧的金麒麟。

    贾宝玉欢天喜地的捡起来,不由分说的塞给了湘云,随口胡扯道:“妹妹快收好了,这天定的缘分是你的只是你的,旁人可夺不走。”

    他这话只是顺着史湘云方才的言语随口胡诌。

    却不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史湘云苦了小脸,嘴里念念有词:“难道真是天定的缘分?可怎么偏就是他,又偏不是他……”

    说到后半句时,忍不住偷眼去瞧宝玉。

    见宝玉正满脸得意,冲翠缕吹嘘自己的眼力,史湘云暗地里又是一叹。

    不过她毕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何况到如今,早年间朝夕相处萌生的情愫也淡去了不少,对贾宝玉更多只是兄妹之情,所以很快也便释然了。

    一面把那金麒麟用红线重新串起来戴好,一面笑道:“什么天定不天定的,快别说了,若让人听了去,还以为是什么巫婆神汉在做法呢。”

    “那就不说了。”

    贾宝玉原也没太当回事儿,听湘云这话便怂恿道:“这边儿离红香绿玉不远,我带你过去瞧瞧——那院子极精致,门前绕水,又毗邻一片桃林,若等到春暖花开,必是美不胜收!”

    听他说的言之凿凿,史湘云也来了兴致,于是一行三人便奔着怡红院去了。

    只是到了大门前,看着门环上的铁将军,贾宝玉却犯起难来,挠头到:“上回我来这边儿,明明是开着门的……”

    想了想,他交代湘云道:“妹妹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找守门的婆子讨钥匙去!”

    说着就要拔腿就走。

    “你回来!”

    史湘云忙叫住了他,指着周遭道:“该瞧的景儿都瞧了,空屋子还有什么好瞧的?咱们何不学一学古人,也来个‘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贾宝玉听了,也觉得在理,于是拍手大笑:“果然还是妹妹洒脱,我不如也!”

    说着,却又恋栈的探头往院子里张望,嘴里道:“不过这院子确实修的极好。”

    见他如此,史湘云忍不住噗嗤一笑,用手背掩了道:“你要真喜欢,干脆禀明太太,搬来这院子里住。”

    贾宝玉连连点头:“我倒巴不得如此,届时大家只叫我绿玉公子,岂不比什么宝玉好听十倍百倍?”

    史湘云却有些不解了,纳闷道:“这绿字哪里就强过宝字了?如今有才学的,都嫌‘冰玉晶银彩光明素’八字华而不实、堆砌字眼,要换也该先换掉玉字才对。”

    贾宝玉原只是随口一说,听她说‘宝’字比‘玉’字好,却不禁触动了心事,当下一张脸涨的猪肝仿佛,咬牙切齿的道:“谁说宝比玉好?我偏不喜这个宝字!”

    说着,又拉下脸道:“我乏了,咱们回去吧。”

    不等史湘云搭话,便气咻咻的径自去了。

    “这是怎么了?”

    翠缕一头的雾水:“怎么好端端的,二爷就又恼了?”

    史湘云望着贾宝玉的背影,随口答道:“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宝和玉。”

    “宝和玉?宝玉?二爷难道真想改名不成?”

    翠缕愈发的不明所以,史湘云却也懒得解释,拉了她一把道:“快走吧,咱们找宝姐姐去,她那院里一向最是暖和。”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自大观园里出来,顺着内子墙回到家中,见母亲徐氏正指挥着丫鬟们贴窗花,不由笑道:“离着三十还有半个多月呢,娘今年怎么这么心急?”

    “这不是没事儿闲的么。”

    徐氏迎出来,见儿子敞着怀,忙上前把扣子喜好,没好气的道:“你又不是那没笼头的马,好容易休沐不在家里待着,偏要去那园子里挨冷受冻,也不知图什么!”

    焦顺也笑:“我这身子娘还不知道,就再冷些也不怕的。”

    “你就会吹嘘,前年冬天不就冻出病了?”

    徐氏随口数落着,一旁正往高处贴窗花的司棋,却突然涨的面红耳赤,险些从桌子上摔下来。

    焦顺瞧着司棋直乐,直到被她恨剜了两眼,这才叫过正捧着窗花,给徐氏打下手的邢岫烟,吩咐道:“这衣服不透气,生生捂了一身汗出来,沤的浑身不自在,你赶紧让灶上送些热水过来,我好洗个澡换上干净衣裳。”

    邢岫烟撇下窗花,从袖子里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见果然又潮又黏,忙招呼香菱、玉钏,打水的打水、准备浴桶的准备浴桶。

    因怕着了凉,又特地在屋里点了两盆银霜炭,这才服侍着焦顺宽衣解带。

    虽不是老夫老妻,但几个月下来也已经伺候惯了,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但等赤诚相见,邢岫烟却有些愣怔,给焦顺搓洗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见此情景,焦顺这才想起自己设饵钓湘云之前,还同杨氏在那怡红院里肉搏了两场,当时的痕迹只怕还未彻底褪去,难免被邢岫烟瞧出了破绽。

    他不觉就有些忐忑。

    一开始设计纳邢岫烟为妾,除了贪恋美色之外,也只是图她的心性能力,可以帮着自己料理家务。

    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倒真有些日久生情的意思。

    甚至隐隐都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芥于门第,而是该娶她做正妻才是。

    这既然因爱生愧,对她自然就不像面对香菱、玉钏几个时,那般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了。

    当下正犹豫要不要透露些口风,然后再哄一哄她,却忽听邢岫烟道:“爷今儿受了风,晚上我和司棋去南屋里,让爷好生歇一歇吧。”

    说着,扬声招呼司棋拿毛巾和换洗的衣服来,自己则默默避到了南屋里。

    啧~

    这是惩罚,还是不相信他焦某人的体力?

    焦顺跨出浴桶,一面任凭司棋从头到脚的擦拭,一面嘱咐道:“你等姨娘在南屋睡下,就来我屋里睡。”

    司棋手上一僵,半跪在地上抬眼看着吊儿郎当的焦顺,红着脸龇着牙,像是要咬下什么似的。

    这时却又听焦顺道:“倒是我再偷偷去南屋陪她。”

    司棋手上又是一僵,这回却当真恼了,狠狠在焦顺大腿上搓了几下,生生扯下几根腿毛来。

第285章 李纨当头棒喝,焦顺喜得贵子

    却说史湘云主仆这日下午,果然去了薛家做客。

    先是和迎出门的薛宝钗亲昵了一番,接着又去堂屋里见过了薛姨妈,两姐妹便在东厢说起了私房话。

    “对了。”

    史湘云因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道:“先前在园子里撞见宝哥哥,他指着那红香绿玉的牌匾,说以后要叫什么‘绿玉公子’。”

    “我因纳闷‘冰玉晶银彩光明素’几字最俗,问他怎么不先去了玉字?谁知他听完竟就恼了,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言语,一赌气竟就走了。”

    说着,她信手捉住宝钗珠圆玉润的皓腕,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宝姐姐,前阵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瞧你们一个个都不大对,尤其是宝哥哥和林姐姐,以往虽也时常吵嘴,可三五日也就该重归于好了。”

    “偏这回一个多月都不见好,还生生把气撒到咱们头上了——好姐姐,你说他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宝钗闻言,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闪过羞恼与凝重,不过很快便都收敛了,没事儿人似的摇头道:“宝兄弟和林妹妹哪个月不闹上几回?硬要问缘由,只怕是一笔糊涂烂账,莫说咱们了,他们自个都未必能捋的清。”

    说着,也反手攥住了史湘云的柔荑,笑着岔开了话题:“妹妹难得过来,何必管这糊涂事?正好外面刚送来两筐琉璃棚的鲜菜,大年下的倒也算难得,晚上咱们弄一桌全素宴,把酒赋诗岂不快活?”

    这话正中史湘云下怀,当即顾不得再探究什么因由,连喊了几声‘好’,又提议各自下厨烧一道菜出来——当初为给宝玉过寿学的手艺,总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见哄的史湘云转移了注意力,薛宝钗暗暗松了口气,但心下的紧迫感却丝毫未减。

    林黛玉始终不肯原谅宝玉,时间长了,似湘云这般起疑的人必不在少数。

    若都像史湘云这样提出质疑,倒还好糊弄过去,怕就怕他们没胆子当面探究,只在私底下捕风捉影胡乱掰扯。

    届时若有人趁机把‘真相’散播出去,自家再想装聋作哑可就不成了。

    而最有可能充当这个‘有人’的,自然非那焦顺莫属!

    …………

    焦顺也的确是这么盘算的!

    他耐着性子等到了腊月十七,眼见十日已过,薛家那边儿却始终没有反应,便琢磨着把早就炮制好的流言蜚语放出去,借以向薛家施压。

    因盘算着从东府那边儿传出来,事后更容易推脱,再加上上回休沐时本想去探视尤氏,却因为意外撞见史湘云未能成行,这回也该补上才对。

    故此这日一大早,焦顺便打着找贾蓉吃酒的名头,寻到了宁国府里。

    蓉大爷卖母早已是轻车熟路,前后也就一刻钟的功夫,焦顺就在那小院里,见到了挺着肚子的尤氏。

    瞧那衣服下面已经显了怀,焦顺便想把爪子伸进去摸摸,看到底是圆是尖。

    结果却被尤氏狠狠一巴掌拍开,护着肚子呵斥道:“别动手动脚的,这屋里冷得很,小心孩子着了凉!”

    啧~

    隔着肚皮哪里就能冻着它?

    这年头女人对子嗣的重视程度,远不是后世能比的。

    尤其像尤氏这样年近三旬才怀上头胎的,更是谨小慎微到了夸张的程度。

    前些日子,焦顺盘算着已经过了危险期,想趁机体会一下带球撞人的感觉,结果险些被她给打出去,下手那叫一个狠,全然不顾往昔的情分。

    焦顺心下腹诽,嘴上却笑道:“我这不是想沾沾你的孕气嘛,早点让邢氏怀上,也省得我娘成日里念叨。”

    徐氏对邢岫烟是一百个满意,故此这些日子总催着他尽快布种——对比她先前谨慎的态度,玉钏暗地里很是幽怨了一阵子。

    尤氏听了,便掩嘴笑的白狐狸仿佛,促狭的问:“却不知你说的是哪个邢氏?”

    焦顺冲她翻了白眼,顺势看看左右,岔开话题道:“银蝶呢,今儿怎么没跟来?”

    自上回焦顺提出‘非分之想’后,尤氏有一阵子都不敢与他独处了,必要拉上银蝶这个垫背的才敢露面。

    偏这回却不见银蝶的踪影。

    “哼~”

    尤氏没好气的冷哼道:“你心里除了那事儿,难道就没旁的了?!”

    “这话说的,我找她是有正经事要商量。”

    焦顺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心下却暗叹:这回看来又吃不上肉了。

    “也不知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

    尤氏又捧着肚子剜了他一眼,这才解释道:“你今儿来的倒巧,我因实在气闷,特意找了珠哥儿媳妇来……”

    “大奶奶也在?”

    “在是在。”

    尤氏嘻嘻一笑:“可人家听说你来了,就闹着要走呢。”

    啧~

    原本焦顺因这珠大奶奶难以招架,还巴不得就这么断了往来。

    可如今听说李纨对自己这般厌烦,他心里反倒不是滋味了。

    见焦顺拉下脸来,尤氏噗嗤一乐,抬手抵着他的胸口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她!放心吧,人我给你留下了——不过究竟能留多久,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着,自顾自打开了房门,拿着帕子冲外面招了招。

    不多时,银蝶便领着李纨走了进来。

    自从得了贾赦家里的‘活宝贝’,李纨就开始千方百计的躲着焦顺,掐指一算,两人竟有四个多月未曾见过了。

    都说是小别胜新欢,焦顺起初见了她,也是满眼的热切,似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可李纨越发清秀的面庞,却似是挂了寒霜一般,两只眸子更是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剑霜刀一样兜头刺上来,生生把焦顺到了嘴边的甜言蜜语堵了回去。

    再想想先前平儿的劝诫,焦顺觉得既然已经仔细品尝过了,也没必要非把李纨绑在身边。

    遂飒然一笑:“俗话说好聚好散,大奶奶也用不着刻意躲着我吧?你既有了取舍,我日后也不会多做纠缠,咱们只当是……嗯,只当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好。”

    他自觉是宽怀大度为爱放手,却不知李纨听了这话,一肚子无名火早已经冲到了天灵盖!

    李纨其人,无论身心都是外类内热。

    原本守寡十余载,混似坚冰裹了团萤火,结果被焦顺软硬兼施,硬是把那星星之火搞成了燎原之势。

    李纨虽知千不该万不能,却也渐渐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听说焦顺竟又与邢氏勾搭成奸,这才触发了李纨心底的警钟,她生怕事有不秘,会牵连到儿子头上,故此咬牙斩断了与焦顺的关系。

    可这老房子着火,岂是想扑灭就能扑灭的?

    这几个月里,李纨不知多少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到了近来,甚至发展到手里捧着给儿子新做的衣裳,眼前浮现的却全是少儿不宜的画面。

    即便拼命在心底揭露焦顺的丑恶面目,提醒自己若继续这样下去,早晚要赔上名节和儿子的前程,也依旧按捺不住日益高涨的冲动。

    若非如此,也不会尤氏一提出邀约,她就巴巴的跑了来。

    方才和焦顺四目相对,她表面上看起来冷若冰霜,对焦顺丝毫不假辞色,实则不过是强撑着一层薄薄的冰皮,莫说是捅一下就破,便吹口热气儿都能将其彻底融化。

    偏焦顺一时不察,喷出来的非但不是热气,反而兜头泼了盆冷水过来。

    这下子登时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李纨满腔火气四肢百骸的乱窜,偏又被那一层博冰裹着,难以吐露心思,遂一股脑都化作了怨愤。

    “好聚好散?”

    就见她横眉冷笑:“我倒是孤陋寡闻了,竟不知这样威逼利诱之下的奸情,也能算是好聚!”

    呃~

    焦顺一下子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即便不算山洞里的误打误撞,后面尤氏拉皮条的手段,也着实称不上什么‘好聚’。

    见他讷讷的没了言语,李纨又乘胜追击冷笑连连:“我当初一时不察着了你的道,又听珍大嫂自承其过,还真以为你也是身不由己。”

    “可到底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果然没多久你就露了原形,糟践了我和珍大嫂还不算,将连大太太那样的人也收入怀中!”

    “听说你家中的丫鬟,也是无一不被纳入房中?”

    “正所谓管中窥豹,似你这般贪得无厌的好色之徒,只怕除了这些之外,背地里还不知藏了多少苟且!”

    说到这里,李纨狠啐了一口,骂道:“凭你是什么出身,也敢学那篡汉的曹阿瞒?难道就不怕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的怒斥,当真是把焦顺骂的体无完肤。

    偏这其中十之七八还都被她给说准了!

    眼见焦顺铁青了脸直咬牙,尤氏生怕闹出什么来,忙示意银蝶拦在当中,自己捂着肚子小心翼翼的退到角落里,远远的劝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

    “你别护着他!”

    李纨却犹自不肯罢休,怒火中烧的瞪着焦顺道:“我们都是那没囊气的,也只能由着你逞威,可似你这般贪得无厌,只怕终有一日要坏在这上面。”

    “届时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我自甘下贱死不足惜,可你要敢坏了我兰儿的前程,我便是化作厉鬼也饶不了你!”

    说完,李纨懒得再看焦顺一眼,拂袖转身夺门而去!

    屋里焦顺尤氏银蝶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好半晌之后,尤氏才捂着肚子凑上前,想要宽慰焦顺几句。

    然而焦顺脑子里正乱成一锅粥,实在无心与她说话,于是抬手止住,闷声道:“容我先静一静,有时间再来瞧你们吧。”

    说着,也沉着脸从后面离了这小院,绕到前厅和贾蓉打了个招呼,径自徒步回转家中。

    一路上他是满心的茫然。

    打从知道穿越到了红楼梦的世界里,他就对原书中那些钟灵毓秀的女子萌生了执念。

    初时还讲究个你情我愿,后来官场情场两得意,逐渐就少了顾忌、没了底线,到如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压服王熙凤,甚至不惜冒上暴露奸情的风险……

    现下被李纨一通当头棒喝,反思起来确实是有些过了,甚至大有J虫上脑的之嫌——呃,好吧,不是什么嫌疑,这就是J虫上脑本脑!

    不过……

    虽然是有了明悟,但真让焦顺就此放弃红楼世界的莺莺燕燕,他却又实在是心有不甘。

    就这么满心挣扎的回到了家中。

    正要去东厢卧室里单独冷静冷静,不妨母亲徐氏从里面迎了出来,喜形于色的呵斥道:“你这又去哪里野了?!快跟我进去!”

    这又笑又骂的,把本就迷茫的焦顺给弄懵了。

    浑浑噩噩被母亲拉进了东厢,就见非但丫鬟们都在屋里,连近来足不出户的焦大和一直在家养老的胡婆婆,也正笑出满脸褶子的守在邢岫烟身边。

    这是……

    “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这时香菱头一个迎上前,喜笑颜开的道了个万福。

    后面司棋、玉钏、晴雯、五儿几个,也都面色各异的上前恭贺。

    焦顺见状,隐隐猜出了什么,忙也满怀希冀的望向了邢岫烟。

    邢岫烟被他瞧的羞臊,微微低垂了头颈,却也难掩满面欢喜。

    这时徐氏迫不及待的揭开了答案:“谢天谢地,岫烟可算是怀上了!咱们来家终于有后了!”

    说着,就开始感谢满天神佛。

    旁人倒没什么,焦大本就有些精神不济,听了这话脸色就更差了,捂着嘴狠命的咳嗽起来。

    徐氏听他咳嗽,这才惊觉说错了话,忙陪笑道:“老哥哥莫怪,我一时说错话了,这孩子生出来指定是要姓焦的!”

    焦大没有言语,却是下定了决心,必要再熬几年看着焦顺兼祧两门,才好撒手人寰——他把拿命换来的爵位给焦顺,可不是区区一个庶长子就能满足的。

    焦顺懒得理会长辈们的小心思,上前拉着邢岫烟的小手喜笑颜开。

    虽然尤氏也有了身孕,杨氏更是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可那毕竟是不能公开的私生子,日后长大了也未必能认祖归宗。

    邢岫烟肚子里这个,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长子/长女!

    隔着衣裳轻抚邢岫烟平摊的小腹,他仿佛真切的感受到了血脉的呼应,以及由此而来的责任。

    同时他心里也终于拿定了主意。

    罢了~

    全当是给儿子/女儿积积德吧!

    他倒不是想要就此放弃钗黛湘云,而是打算收敛了那些过激手段,转而走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法子。

    可惜邢岫烟旁的都好,就是品性太过纯良了些,好些个煽风点火的法子,都指望不上她——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弄个蛇蝎心肠的在身边,焦顺自己就先该睡不踏实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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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