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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忧思成疾

    【十五分钟改错字】

    是夜。

    焦顺好说歹说,才劝住邢岫烟未曾分房。

    他难得收心养性,想要陪邢岫烟谈天说地,偏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遂好奇道:“你闲事都在家做些什么?”

    “原本有暇,常去林妹妹屋里坐坐,除了说些家长里短,就是做针织女红、或者妄议几句诗词歌赋——对了,偶尔也会下棋。”

    这些……

    除了家长里短之外,焦顺是一样都不会。

    虽然闲扯也算是陪伴了,可整日里家长里短的嚼舌根儿,总觉得拉低了他焦主事的格调。

    至于麻将牌九什么的,他和邢岫烟都不感兴趣。

    思来想去,焦顺便想到了上辈子玩过的桌游,于是便道:“这些事儿我只怕不成,不过我知道有几桩游戏,最适合大家凑在一起解闷,等明儿让人弄出来试试,大年底下的咱们也热闹热闹。”

    邢岫烟倒不在乎什么游戏——焦顺有这心,就足够她心怀感激了。

    她愈发抱紧了焦顺的胳膊,柔声道:“大年下的,衙门里事忙,爷且莫因为我们误了正事儿,真要弄,等过完年得闲再弄也是一样的。”

    “不妨事。”

    焦顺笑道:“上半月忙些,如今各处的文书都已经呈上去了,若没有查缺补漏的差事,三五日也就封库了——再说我只需抽空铺排下去,自然就有人办妥了,也废不了什么事。”

    听他如此说,邢岫烟自然也就没再劝。

    两人相拥着,先是说些日常琐事,渐渐天南地北无所不论,也不知谁先犯了瞌睡,双口不知不觉变成了单口,随即声音声音渐低,最后化作了微不可闻的鼾声。

    …………

    转过天。

    焦顺上午轻车熟路的处理完公务,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在狼人杀和三国杀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狼人杀制作起来虽然简单,但勾心斗角的成分太重,不大适合孕妇闲暇娱乐。

    再说焦顺对三国杀也更熟悉些,二十郎当岁的时候颇凑了几个牌友,三不五时的约在一起耍耍。

    可惜没几年的功夫,牌友们一个个成家立业上老下小,即便能勉强凑齐一桌人,不是直奔酒局KTV,就是整些简单刺激的,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影日了。

    总之,焦顺花了一下午时间,照着记忆把三国杀的牌面文案,全都整理了出来。

    然后找来了刘长有,将制作要求简单描述了一遍。

    制作这些东西,对刘长有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那英雄立绘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叶子牌上就经常画有水浒人物。

    甚至连游戏规则,他都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而察觉到是这是一套玩物后,刘长有也愈发认真的起来——毕竟能为上官处理私事的,才称得上是心腹。

    他恭敬的接过那文案,郑重请示道:“大人,不知您想用什么样的画风,是婉约还是豪放?是宫样还是苏样?用什么材料板式?人物形象是照着演义来,还是……”

    听刘长有一连串说出许多花样,焦顺只觉的脑仁疼,他不过是想要陪邢岫烟和丫鬟们解闷罢了,何曾想的这么仔细?

    有心照着后世里的形象给刘长有打个样,可又实在没这手艺。

    最后只好模棱两可的道:“你办事我放心,别的我一概不问,只要精致耐用就好。”

    想了想,怕刘长有真就精工细雕起来,忙又补了句:“不过是件玩物,年节时拿来耍耍,差不多就成,也用不着太过劳心费力。”

    刘长躬身头应了,顺势就拍起了马屁:“大人果然是匠心独运,先前那样板戏闻者无不交口称赞,这、这……”

    “三国杀。”

    “这三国杀一经问世,必能风行天下!”

    焦顺连忙摆手:“我弄来在家解闷,什么问世不问世的。”

    刘长有虽是在拍马屁,但交口称赞一说却并不为过。

    因那文艺汇演给出的筹备时间实在太短,各厂即便是想照葫芦画瓢,都未必能赶得及。

    于是就有人打起了‘蒙学话剧团’的主意,想方设法的请他们去做技术指导,顺带登台演出以便就近观摩。

    这七八天几乎是一天一场,把几家国有工坊都转遍了,主要演员喊的声嘶力竭之余,也引发了不小的影响。

    绝大多数观众都对‘样板戏’大加称赞,甚至坚定认为这比什么劳什子的京剧、越剧、黄梅戏,强出不知多少倍。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观众一多半都是匠人出身,见了这等讴歌工人阶级的舞台剧,自然是感同身受与有荣焉。

    少数文化素养比较高的官吏,虽然未必赞成通篇大白话的舞台剧高过京剧——但那些戏剧唱段再好,说的也是别人的故事,这样板戏却是在竭力鼓吹工部官僚的功劳,而但凡有志于仕途的,谁又不想将自己的功绩广而告之?

    一时各种言论喧嚣尘上,愣是把焦顺这外行人弄出来的四不像,抬到了一览众山小的高度。

    对此,焦顺也是颇为自得。

    勤工助学等新政,相当于是支撑他在工部立足的根基躯干,这样板戏则等同于向四方延展的枝叶——光靠根基躯干可长不成参天大树,唯有开枝散叶才能显出木秀于林!

    等到散衙之后。

    焦顺抽空又去了一趟宁国府,却是交代尤氏传话给邢氏,让她暂且偃旗息鼓,以免打草惊蛇。

    尤氏如今一心只在胎儿身上,对这朝令夕改自然没什么所谓。

    邢氏第二天得了消息,却是气闷的不行。

    她为了能给王熙凤一记狠狠的教训,甚至不惜冒着要直面贾赦的风险,假装病情渐渐好转。

    谁成想刚演到康复的节骨眼上,焦顺就又下令让她继续潜伏了。

    对此,她自是一百个不乐意。

    可对于奸夫的要求却又不敢违拗。

    只好拿小木人刻上王熙凤的生辰八字,针扎火燎的宣泄——顺带一提,这小木人是现成的,贾赦近来买买了不少,还时常有巫婆神汉出入家中。

    这日下午,她正拿锥子往木人心坎上戳,外面丫鬟突然进来禀报,说是珠大奶奶病了,二奶奶让请示太太,看要不要过去探视探视。

    邢氏闻言蹙眉道:“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病了?病的重吗?”

    “也没说是怎么病的。”

    那丫鬟努力回想着方才听来的:“只说珠大奶奶烧的厉害,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多半是有些凶险。”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王夫人是邢氏的眼中钉、王熙凤是邢氏的肉中刺,而被她们合力冷落排挤的李纨,在邢氏眼中自然就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略一犹豫,邢氏便决定要登门探视。谷

    于是第二天上午,她汇合了王熙凤,在二十多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李纨的小院。

    进门一瞧,阖家有名有姓的几乎都到齐了,连老太太也派了鸳鸯过来。

    邢氏这才知道,李纨竟是病的十分凶险。

    于是急忙入内探视,就见李纨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星眸似睁似闭,干裂的樱唇紧闭,双颊火炭似的红,余处却又白惨惨的全无半点血色。

    这瞧着,就像是被人整个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邢氏忍不住凑到王夫人身边,好奇的打探道:“好端端的,珠哥儿媳妇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王夫人无奈道:“说是忧思成疾,积郁久了一朝被风寒引发出来,难免就有些凶险。”

    “说也是呢。”

    王熙凤忙跟着找补道:“她一心都在兰哥儿身上,十来年不曾离过左右,如今去了书院苦读,一个月也未必能见着两回,大嫂子又怎能不忧思成疾呢?”

    说着,又叹了口气:“唉,也是她一直憋着藏着,不然我说什么也要开导开导她的。”

    呸~

    邢氏暗啐了一口,心道:你们姑侄俩,只怕巴不得她早死呢!

    说什么为了儿子忧思成疾,依她看来,分明就是被这姑侄排挤打压出来的!

    王熙凤急着找补,也正是怕旁人这么想。

    但看婆婆脸上的表情,也知道再怎么解释,她多半也不会相信。

    于是干脆撇下邢氏不理,向王夫人建言道:“太太,您看是不是把兰哥儿叫回来,兴许见了儿子,她一高兴这病就好了呢。”

    这是高情商的说辞,换成低情商就是:她如今病成这样,也该让贾兰回来准备准备后世了。

    王夫人自然听出了她话的‘两手准备’,想想也确实有这个必要,于是点头道:“那就派人去书院……”

    “别、别去!”

    原本像是魂游物外的李纨,这时突然涩声打断了王夫人的指派,顺势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虚弱的道:“兰哥儿半道出家,为了能跟上这学业,也不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眼见就要年底大考了,若在这时候让他临阵退缩,岂不白费了心血?!”

    林黛玉见状,忙上前扶住了李纨。

    这两个娇弱的女子凑在一处,看着越发惹人怜惜。

    王熙凤挑眉道:“你这是何苦来哉?那大考又不是春闱秋闱,错过了有什么打紧的?依我看,还是让他回家进孝更为要紧。”

    王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觉得春就算误了闱秋闱也没什么要紧,反正荣国府想要中兴,也不是一个进士举人就能做到的——她眼中真正能指望的,一是宫里的女儿肚皮争气,二是宝玉能圣眷长隆。

    李纨却是扶着林黛玉,勉力坐了起来,微微带喘的摇头道:“我这病不碍事的,养几日也就好了,怎能为此误了、误了兰哥儿的学业?”

    说着,她一口气没喘上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人也软软瘫回床上,脸上脖子上同时泛起些异样的红潮。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死死抓着林黛玉的袖子,连声道:“莫惊动他,千万莫惊动他!”

    众人见状,自也不好强求。

    无奈叹息着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几个小的这才得了机会上前探视李纨。

    不过旁人都泪眼八叉的看着李纨,偏贾宝玉一边抹眼泪一边却忍不住偷眼打量林黛玉,心下暗想着若我也这般病重,必是要请林妹妹守着我、看着我,直到魂飞魄散为止。

    林黛玉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对李纨道:“嫂子真要为兰哥儿好,就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否则他若知道是因为自己进学,你才……”

    顿了顿,又道:“这书,他却还如何读的下去?”

    说着起身,招呼众人道:“让大嫂子好生歇歇吧,咱们总围在这里,气都浊了。”

    姐妹们都点头应了。

    众人一起向外行去,只薛宝钗悄悄缓了半步,却是唤过素云吩咐道:“林姑娘方才那话,你时不时就讲给你们奶奶听,正所谓为母则刚,便只为了兰哥儿,大嫂子也必定能趟过这道槛。”

    素云自是连声的道谢。

    薛宝钗这才追着众姐妹到了外面。

    刚在院子里汇合,恰巧就听惜春提议道:“咱们要不要去家庙里给大嫂子祈福?这阵子府里也着实邪性,二哥哥、林姐姐、大太太、老太太、珠大嫂子,竟是连着闹毛病。”

    “不过是天干物燥罢了。”

    薛宝钗急忙道:“妹妹可不敢胡说!”

    见惜春懵懂不解,她又上前耳语道:“眼见得大姐姐就要回家省亲了,你这时候说什么邪性,万一传出去还了得?”

    惜春这才知道害怕,忙讪讪的收了言语。

    又听史湘云捋着鬓角的细辫,叹道:“我听说兰哥儿在学堂里如鱼得水一般,好几回都得了师长称赞,大嫂子合该高兴才好,却怎么就忧思成疾了?”

    那心思重的,听了这话就想到了王夫人和王熙凤身上,自然不好随口置评;至于那愚钝的,自然更想不出答案了。

    一时间,竟就冷了场。

    薛宝钗见状,忙道:“这天寒地冻的,咱们也别在外面嚼舌头了,选个暖和的地方再说话不迟。”

    正说着,外面就风风火火来了一伙人,打头的正是有孕在身的尤氏。

    众女见是她来了,忙都上前见礼。

    尤氏却顾不得闲话,急吼吼的扯着宝钗问:“珠哥儿媳妇到底是怎么了,听说竟有性命之忧?!”

    “说是忧思成疾……”

    “忧思成疾?”

    尤氏一愣,随即竟就松了口气,喃喃道:“原来是心病,那倒好说了……”

    “好说了?”

    旁人没听清楚,薛宝钗却是听的真切,不由狐疑道:“珍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尤氏敷衍的摆摆手,指着里面道:“我先瞧瞧她去。”

    说着,就挺着肚子往里闯。

    薛宝钗总觉得她方才话里有话,可这时也不是探究的时候,听史湘云催促,也便随着姐妹们去了。

第287章 心里话

    【十五分钟改错字】

    却说尤氏目送姑娘们出了院门,转身正要进屋,不想却和王熙凤碰了个对头。

    王熙凤先是一愣,随即诧异道:“你这抱窝的竟也舍得来?”

    尤氏捧着肚子笑道:“这不是听说你嫂子犯了心病么,想着别的咱们治不了,开导几句总还能成。”

    “呦~”

    听说她是专门来开导李纨的,王熙凤当下就泛起了酸,掩嘴笑道:“倒也是,你们素日里就亲近,别人说不通的,备不住你一来就疏通了。”

    这话里实有暗讽二人磨镜的意思。

    但对尤氏而言却是歪打正着,她噗嗤一声乐了,盯着王熙凤意味深长的道:“你哪日要是不通了,我也有法子帮你疏通呢。”

    说着,便径自进了屋里。

    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刚从卧室里出来,正在客厅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见了尤氏,都怪她不该挺着肚子过来,若磕了碰了不好交代。

    尤氏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指着里面道:“婶子们稍坐,我进去瞧瞧她。”

    “去吧。”

    王夫人点头道:“你和她亲厚,也正好帮着解劝解劝。”

    尤氏这才挑帘子进门,只见素云正跪坐在脚踏上暗暗垂泪,李纨则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尤氏忙放轻了脚步,悄声问素云道:“这是睡下了?”

    素云回头见是珍大奶奶,忙抹了眼泪起身见礼,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李纨先就把眼皮掀开了条缝隙,恹恹的问:“你怎么来了?”

    素云回头看了眼自己奶奶,又对尤氏道:“奶奶自从前儿病了,就不曾睡踏实过,说是脑袋里乱糟糟的,五脏六腑也不受用……”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尤氏挽住素云的手,用帕子替她抹了眼泪,又向外面指了指道:“好丫头,先去外面伺候着吧,我守着你们奶奶说几句心里话。”

    素云乖巧点头退了出去。

    尤氏便直接坐到了床尾,看着憔悴不堪的李纨,笑问道:“这倒真是起了,明明是你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偏怎么自己倒病倒了。”

    李纨仍是恹恹的看着她,完全没有要搭茬的意思。

    尤氏又道:“说也巧,他被你骂了一顿,回去正好邢氏就有了身孕,里外里的竟就大彻大悟,准备修身养性谨慎行事——这一来,你往后也不用再担心受牵连了。”

    “若如此,倒真……”

    李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嘘嘘带喘的道:“倒真是谢天谢地了。”

    听了这话,尤氏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无奈叹道:“你呀你,都这样了还要口是心非,却又是何苦来哉?”

    被点破口是心非,李纨细长的睫毛颤了几颤,微张的双目反倒阖上了。

    尤氏知道她这是在装睡,又没好气的数落着:“他哪知道你的心思?你先是躲着他,见了面又凶神恶煞的,他要是再不管不顾苦苦相逼,倒成什么人了?”

    “我什么心思?”

    李纨终于有了反应,再次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反驳:“他难道又是什么好人不成?”

    尤氏冷笑:“他虽不是好人,但你的心思却也瞒不过我!”

    李纨勉力摇头:“嫂子这话,我倒糊涂了。”

    “糊涂?你是难得糊涂!”

    尤氏知道破鼓需用重锤,也懒得再打什么机锋,开门见山的挑明了李纨的心思:“放不下牌坊、受不得讥谤、又耐不住孤苦,生生把自己变成了陀螺,捧着、哄着都没个反应,非要用鞭子抽,才撒了欢的转起来!”

    “他抽的越狠,你转的越凶,偏事后说起来,又都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

    “为了能这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下回见了依旧是不假辞色、坚贞不屈,只等着那鞭子再次落下来——他越是蛮不讲理,你越是心安理得!”

    这一番剖析,却当真把李纨揭露的体无完肤!

    而李纨脸上一直恹恹的神情,也登时起了波澜。

    她先是惊讶于尤氏对自己的了解,继而又生出了莫大的羞耻感,下意识探手去住尤氏的衣角,嘴里急道:“你若把这些胡话告诉他,我、我便死了也……也不安生!”

    “要不说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尤氏见她知道这时,头一个想到的依旧颜面问题,不由得再次无奈叹息。

    把她伸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顺势又掖了掖被角,这才没好气道:“我不说就是了,你先把身子养好了,咱们再盘算盘算,看怎么让他兽性大发——不对,是让他只对你一个人兽性大发!”

    李纨愈发的羞窘难当,竟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的在被子里佝偻成了一团。

    尤氏忙给她拍背,又端了白开水小心喂给她。

    李纨稍稍缓过劲来,便颤声抱怨:“我、我眼见就不成了,你还这般、这般……”

    “莫说这不吉利的。”

    尤氏打断了她的话,却又忍不住继续调侃道:“说来那冤家本是个胆大包天的,谁成想床上床下竟都被你给唬住了。”

    “你、你还说……”

    “不说笑了、不说笑了。”

    尤氏把水杯放回原处,认真道:“你既不曾将他当成良人,又如何指着他能明了你的心思?闹了误会也是自找的!不过各人有各人念想,我也懒得劝你什么,等养好了病,是依旧照着老黄历来,还是干脆把话挑明了,试着当良人来处,都依你就是。”

    李纨听了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

    尤氏也就没在屋里久留,唤来素云守着她,自顾自到了外面厅里。

    结果一出门,又迎面撞上了王熙凤。

    不等尤氏开口,王熙凤就急忙催问:“里面怎么样了?我听方才咳的厉害呢!”

    “不妨事。”

    尤氏笑道:“瞧那意思,倒有些松动了。”谷

    “呦~”

    王熙凤听了这话,故作震惊的掩嘴道:“这都是妯娌,我差了你们什么?偏我解劝一百句也不顶用,你说上两句就比那灵丹妙药还好使!”

    尤氏想到焦顺暂时放下的计划,便对王熙凤意味深长的道:“你别说,眼下还真差了些什么。”

    王熙凤原本只是打趣,听了这话倒有些较真了:“差了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可不让你走了。”

    尤氏却不怕她撒泼,大方的道:“不走就不走呗,我也享受享受二奶奶的排场。”

    “呸~”

    王熙凤啐道:“我在家不过是顶小的一个,那比得上你们家山高皇帝远,能撒着欢儿作威作福?”

    说着,又连声催促:“你快说到底差了什么!”

    “你自己不都说出来了么?”

    尤氏一本正经的道:“你比我们都小,自然是差了年岁。”

    说着,抬手在王熙凤脸上掐了一把,戏谑道:“瞧着油光水滑的,跟我们这些黄脸婆如何说到一处去?”

    “好啊,你戏弄我!”

    王熙凤待要反击,可张牙舞爪比划了几下,却又顾忌她身怀六甲,最后只得跺脚发狠道:“你等着,等明年卸了这肚子里的护身符,看我怎么摆置你!”

    说着,她妙目一转又想到了什么,于是笑道:“说到年纪,我们巧姐儿可比你肚里的大着几岁呢,这么论起来你反要叫我一声前辈才是——快叫来听听,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呸,没听说这也有什么前辈后辈的!”

    一个催着让叫,一个偏不肯依,二人正说说闹闹,冷不防邢氏突然从书房里冒了出来,阴阳怪气的道:“她肚子尖尖的,多半怀的是个哥儿,这院里怕只有你二婶子,才称得上是她的前辈。”

    这分明是挖苦王熙凤只生了个女儿,一时把个凤辣子气的七窍生烟!

    可婆婆嫌弃儿媳没能诞下子嗣,也算是这年头的政Z正确,何况邢氏这话里还有自黑的意思,王熙凤再怎么气急攻心,一时却也发作不得。

    反而只能只能默默低头做羞惭状,暗暗咬碎了一嘴的银牙。

    “珍哥儿媳妇。”

    难得压了王熙凤一头,邢氏心情大好,遂又招呼用帕子掩住口鼻,却生生憋出了月牙眼的尤氏,道:“我顺道送你回去吧,你如今是双身子,可千万马虎不得。”

    尤氏问清楚王夫人已经走了,便顺水推舟答应了邢氏的邀约。

    王熙凤眼瞧着二人并肩出了院门,心下是又恼怒又诧异。

    这尤氏不知怎么的,近来竟愈发的八面玲珑了,将连自家婆婆这样刁钻古怪的,如今也与她过往甚密。

    甚至就连婆婆邢氏,比之从前似乎也有转变。

    不过要问具体都有什么变化,王熙凤一时却有又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王熙凤便干脆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她如今又要忙着处置年节前的俗务,又有小心提防着焦顺和平儿暗中捣鬼,那还又闲工夫理会尤氏和大太太的猫腻?

    …………

    妇人们的纷纷扰扰暂且告一段落,返回头再说这府上的姑娘们。

    从李纨院里出来,众人都商量着该去何处,有说去老太太院里的,有提议去薛家那边儿的,贾宝玉则极力表示,自己屋里才最是无拘无束。

    独林黛玉拉住了贾迎春,问她知不知道邢岫烟有了身孕,要不要一起过去探视。

    史湘云耳朵最尖,不等贾迎春把这事儿消化了,就抢先在一旁惊呼道:“邢姐姐这么快就有喜了?”

    随即又拍手笑道:“惜春妹妹还说什么邪性,这珍大嫂、邢姐姐先后有孕,再加上大姐姐省亲的事儿,岂不也是喜上加喜?两下里一冲,必是上上大吉!”

    “云妹妹说的是!”

    宝玉原也正惊诧邢岫烟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听到湘云后面这话,忙盯着林黛玉一语双关的道:“便有千般不是,总也有三五桩好处,两下里一冲,不敢说功过相抵,总也要给个赎罪的机会才是。”

    他这话埋伏打的极浅,可见林黛玉转过头不肯接茬,众人也就全当是没听明白。

    宝玉略有些气馁,但他在林妹妹这里碰壁,也不是一回两回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很快就又百折不挠的倡议道:“既然林妹妹提起来了,咱们又不曾定下要做些什么,干脆一起去探视探视邢姐姐算了!”

    “你去做什么?”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道:“何况别人未必想去呢,你倒先做起主来了。”

    林妹妹这‘别人’虽是泛指,但贾宝玉却自动代入到了宝钗身上。

    当下他忙用起了混淆视听的法子:“都是亲戚,我如何就去不得了?何况晴雯是出自我屋里的,香菱原是宝姐姐身边的,玉钏是太太赐下的,司棋更是二姐姐的大丫鬟,也没什么好生分的。”

    “哼~”

    不想宝玉这话却又被林黛玉挑出了毛病,嗤鼻道:“亏你也好意思提起晴雯。”

    这回贾宝玉终于破防了,垂头丧气黯然神伤。

    史湘云见状,生怕他又犯了痴症,忙跳出来打圆场道:“左右不过是几步路,过去瞧瞧有什么打紧的——宝姐姐,你说是不是?”

    毕竟差点就谈婚论嫁,宝钗原本正有意要回避,可见史湘云投来求援的目光,却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遂点头笑道:“既然大家都说要去,那过去瞧瞧也好。”

    见有人附和自己,贾宝玉登时又抖擞起了精神:“对对对,都去、都去,咱们做什么都该在一处才好!”

    说着,又期期艾艾的往林黛玉身边凑。

    因是在人前,又见他一副卑微小意的样子,林黛玉终究还是没忍心让他继续难堪,只装作是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拉过贾迎春做起了挡箭牌。

    这虽是极小的进步,却也让贾宝玉喜形于色信心大振。

    于是一路上他摩拳擦掌,满心都是趁热打铁,彻底挽回林妹妹的芳心。

    却不想这番嘴脸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又好笑又好气。

    【死活还差了几十个字,容老嗷厚着脸皮瞎扯两句:最近两章焦顺的转变并不是改了大纲,若是老嗷早就盘算好的——我总是自不量力,想写出些成长起伏来,写不出成长,也得硬拗些心理变化。

    高情商的说法是有追求;低情商的说法大概就是有文青病,好在病的还不是太重……】

第288章 以和为贵、夫唯不争

    既然拿定了主意,姐妹几个连同十多名丫鬟,一行浩浩荡荡的赶奔荣府后门。

    等她们到时,焦家早已经得了通禀。

    因徐氏既不好在这些哥儿小姐面前充长辈,又不好太过殷勤弱了儿子的威风,故此干脆躲了出去,只留邢岫烟带着丫鬟们迎侯。

    若是普通小妾自然担不起这等重任,可邢岫烟与众人也算是沾亲带故,倒也不用担心有人当面挑出礼来。

    却说在大门前彼此见过,她这里正不卑不亢的把人往东厢领,焦顺就让栓柱送了只木盒回来,说是新做的牌戏妥了,让姨娘领着丫鬟们先熟悉熟悉,晚上玩起来也好尽兴。

    旁人倒也还罢了,史湘云听说是新做的牌戏,便好奇的探问了几句,待听说这牌戏与古今以往的都不相同,就越发来了兴致。

    于是她拍着手怂恿道:“早听说这焦家哥哥颇有些奇思妙想,不想连牌戏都能推陈出新,偏巧还让咱们给赶上了,不如大家一起见识见识?”

    邢岫烟虽与黛玉相善,可也颇为欣赏率性开朗的湘云,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因这些消失驳她的情面。

    当下邢岫烟也温婉笑道:“我这正愁没什么好招待呢,既然湘云妹妹对这‘三国杀’感兴趣,咱们不妨就试着耍耍——这牌戏毕竟是刚做出来的,若有什么不通之处,大家指出来,我们爷也好设法增补改进。”

    一主一客都开了口,众人自然也不会扫兴。

    于是邢岫烟一面命人摆下圆桌,一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盒子,就见最上面是十二张桌布,形制与后世相差仿佛,文字图形却都是上等的绣工活儿。

    再下面近两百张纸牌分门别类的摆放,史湘云好奇的拿起几张,发现入手细腻光滑,似是用胶脂之类的东西专门裱糊过,再看上面的图形文字,精巧细腻之余,一张张竟是风格迥异。

    或豪放、或婉约、或工整、或飞扬……

    内中又多有几种风格混搭出来的,连翻了许久也不见重复,史湘云不由震惊道:“这是动用了多少画师?瞧这一用笔着色,虽称不上是大家,却也是行家里手了。”

    “妹妹今儿怎么傻了。”

    薛宝钗笑道:“焦主事见在工部为官,调动一二百画师又有什么难的?”

    还真让宝钗说准了,这副三国杀能在短短两三天内做出来,正是因为刘长有调动百余位画师、匠人,昼夜赶工的结果。

    因这话有暗指焦顺以权谋私的意思,邢岫烟忙又解释道:“工坊里苦闷,匠人又时常不得自由,每每就有聚赌生事的,故此我们爷才弄出了这三国杀,冀望能顶替掉那些赌局,倒不是纯为自家取乐。”

    这话其实经不住推敲,三国杀的规则对于匠人们来说委实有些繁琐,何况上面还有这许多文字说明。

    好在姑娘们也不在乎焦顺有没有以权谋私,就连薛宝钗暗藏机锋,也是为了当众展示疏远焦家的态度,并没有要继续深究的意思。

    于是众人也便略过这些不提,围在邢岫烟左右,仔细听他讲解了这三国杀的基本规则。

    “这东西竟比旁的都要繁杂!”

    史湘云听的咋舌,又拿起武将卡查看那些技能:“亏这上面的‘技能’竟都有典故,这个好、这个好,咱们快玩一把试试!”

    三春钗黛湘云再加上宝玉和邢岫烟,正好是八个人,众人遂围着圆桌摆开了架势,又请身高腿长的司棋做了发牌的荷官,香菱金钏充当讲解司仪。

    头一局是迎春做主公,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第二局恰是史湘云做主公,她兴致勃勃选了曹操,结果却不小心误杀了忠臣,导致探春这个内奸笑到了最后。

    虽则是输了,但期间种种乐趣却是让史湘云笑的前仰后合,照规矩念出阵亡台词,就连声催着司棋洗牌。

    另外一个兴致勃勃的,自然便是探春了。

    除她二人之外,旁人虽不至于痴迷其中,大部分心思也都放在了牌局里。

    但等第三局林黛玉抽到主公身份之后,情况却起了变化,贾宝玉眼见林妹妹被反贼围攻,一时就把规矩都忘了个干净,拼命的左支右挡忠心护主。

    然而等到史湘云和邢岫烟两个反贼,竭力将贾宝玉干掉之后,这厮讷讷的翻开身份牌一瞧,却原来也是个反贼。

    史湘云登时就恼了,当下把牌往桌上一摔,没好气道:“宝哥哥这是做什么?!素日里偏着她还不够,打个牌也这般乱七八糟,没的败了大家兴致!”

    贾宝玉自知理亏,忙讪着狡辩道:“妹妹莫恼,我这不是瞧主公一直不曾赢过,总让贼人得了手,就想着不能黑白颠倒……”

    “爱哥哥这话说的!”

    听他竟拿出了正邪之说,史湘云愈发的不快:“那要是咱们下棋,是不是执黑子的就不该赢白子的?”

    “这……”

    贾宝玉见正邪之说糊弄不过去,只好又指鹿为马另辟蹊径:“这打打杀杀皆是粗人所为,似咱们这样的人,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这话显然也难以服众。

    不过薛宝钗见他窘迫,便习惯性的做起了和事佬:“宝兄弟说的倒也不为错,道德经里也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可见总要和和睦睦的才好——只是这游戏若不认真些,反倒没意思了。”

    因宝钗出面,史湘云也不好继续声讨宝玉,却说什么都不肯让宝玉再参与牌局,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中用,赶紧换了别人来,省得又坏了我们的兴致!”

    贾宝玉讪讪起身,正想找香菱代打,谁知对面的林黛玉也站起身来,冷着脸道:“我乏了,你们玩儿,我先回去了——邢姐姐,我改日再来瞧你。”

    众人皆以为她是在替贾宝玉打抱不平,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唯独贾宝玉喜从中来,凑上前嬉皮笑脸的道:“妹妹莫恼,难得大家有兴致,我瞧着你们玩儿也是一样的。”

    不想却被林黛玉狠狠剜了一眼,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我恼不恼,跟你有什么干系?”

    说着,扭头便出了东厢。

    邢岫烟身为地主,却因怀有身孕不好妄动,忙吩咐玉钏去送一送。

    “不用了。”

    贾宝玉却道:“你们玩儿你们的,我去问问林妹妹到底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快步追了出去。

    到了外面,见廊下站满了丫鬟婆子,他倒不急着跟林黛玉说话了,示意麝月秋纹拦下紫鹃雪雁,然后就这么亦步亦趋的跟了出去。

    行出约有四五十步远,看看左右无人,贾宝玉这才满面堆笑的拦住了林黛玉,放低身段道:“妹妹这又是怎么了?”谷

    说着,伸手欲拉林妹妹柔荑。

    林黛玉闪身避开,继而又用冷冽目光逼退了他,然后才冷笑道:“没怎么,便怎么,也跟你没关系!”

    说着,绕开贾宝玉又闷头前行。

    “林妹妹、林妹妹!”

    贾宝玉追着喊了几声,见林黛玉充耳不闻,脚下反倒愈发快了,一时便也恼羞成怒,跺脚顿足的嚷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愿理我,我只再说一句话,从今以后咱们就撂开手!”

    林黛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少不得站住冷道:“就一句话,你快说吧。”

    贾宝玉急忙从后面赶上,红着眼眶对林黛玉道:“咱们自小何曾生分过?偏你如今只把什么外四路的邢姐姐放在心坎上,倒对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尽是委屈,于是扯着自己的头发,撒泼似的控诉:“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只以为同我的心是一样的,谁知我竟是白操了这个心,直弄得有冤无处诉了!”

    林黛玉原以为他是有什么高论,不想又是这般肆意的宣泄情绪。

    头一回听时,黛玉确实曾动摇过,可这法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自然也就功效大减。

    尤其贾宝玉直到这时,竟还不知道方才自己是因为什么恼的,就更让黛玉无法忍受了。

    当下就见她板着俏脸冷漠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若只是这些伤春悲秋的,那也不用再说了。”

    “你、你、你!”

    贾宝玉见自己掏心窝子的话,竟换来如此冷漠的言语,直躁郁的五内俱焚,猴儿似的上蹿下跳了一番,又从怀里扯出那通灵宝玉,狠狠掼在了地上:“我先砸了这劳什子!”

    见他摔这命根子,林黛玉下意识想要捡起来,可很快就又止住了,不理不睬的再次绕过贾宝玉,闷头前行。

    “妹妹当真如此绝情?!”

    贾宝玉见这绝技竟也失了效果,干脆飞起一脚把通灵宝玉踢到了灌木丛里,然后再次追上去挡住了黛玉的去路,义愤填膺的质问着:“我便有什么错处,你或是教导我,让我戒了下次;或是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

    “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是,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如何做法,也不能超度,必须是你申明了缘故,我才能托生呢!”

    他原就是少年心性,素日里又总被人捧着,如今满心的委屈,便自以为是占了什么道德高地,反把林黛玉当成了罪魁祸首。

    “你真不明白缘故?”

    林黛玉听他贼喊捉贼的叫屈,才刚有点软化的心肠,登时又冷硬起来,瞪着宝玉反问:“那日我等了你一天一夜,你为何不来?”

    “我、我……”

    这一旧事重提,登时击中了贾宝玉的软肋,自我感动出来的情绪也湮灭了五六分,再不敢撕心裂肺的嚎叫,只苦着脸哀求:“我为此也赔过无数的不是,妹妹就饶过我这一遭吧,我往后再不敢了。”

    林黛玉却只是冷笑:“谁要你赔不是了?我只问你‘为何’不来!”

    这话重点突出‘为何’二字,盖因林黛玉要的压根不是什么赔礼道歉,而是贾宝玉能够言出必行!

    “这……”

    贾宝玉一时语塞,见林妹妹又要绕行,又忍不住委屈的嚷了起来:“难道妹妹以为我是在哄骗你不成?!那天我确实找过太太,直言这辈子不要旁人,往后就只和妹妹好!甚至还央求太太再把宝姐姐说给焦大哥!”

    虽然早已经猜到了结局,但听了这话,林黛玉还是下意识的站住了脚,一双剪水瞳仁满怀希冀的望向宝玉,颤声问:“那舅母是怎么说的?”

    “太、太太说……”

    问到关键处,贾宝玉的声音登时弱了下来,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眼见他又要顾左右而言他,林黛玉忍不住连声催促:“你倒是快说啊!非要急死人不成?!”

    此时贾宝玉的精气神,已经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垂头丧气的嗫嚅道:“太太说,让我、让我不要坏了姐姐的清誉,再误了妹妹的终身。”

    “那你又是如何答复的?”

    “我、太太她……”

    贾宝玉讪讪的避开了林黛玉的目光,但心下除了羞愧之外,也不乏恼怒郁愤的情绪。

    心想着:我都不惜去和太太闹了,妹妹还要我如何?

    林黛玉何等聪慧,又是何等的了解他,当下便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于是最后一丝希望也化作了失望,幽幽叹道:“是了,若再闹下去,舅母必是要恼的,说不定连舅舅和老太太都要惊动,这事儿论根由原就是你的错,真要闹大了,还能有个什么好?”

    “对对对!”

    见林妹妹终于开始体贴自己了,贾宝玉直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仿佛,喜形于色的道:“妹妹果然知道我的心!”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林黛玉冷笑:“以和为贵嘛,一家人总是要和和睦睦的才好,又有什么好争的?”

    贾宝玉还要点头,却突然察觉出不对来,随即这才明白刚才林黛玉为何突然愤而离席。

    当下他急忙改口道:“不不不不!我必是要争的,必是要争的!如今只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妹妹且等一等,等这事儿过去了,我再……”

    “我本就在等,一直都在等!”

    林黛玉轻咬着下唇,凄楚又郑重的道:“我只是个小女子,看不了那么长远,更不懂什么叫徐徐图之,二哥哥若真有这样的深谋远略,也不用跟我解释什么,待到有了结果再来见我不迟。”

    说着,她冲贾宝玉道了个万福,决绝道:“而在此之前,咱们就依二哥哥方才之言,且先撂开手吧。”

    “林、林……”

    贾宝玉在后面赶了几步,却又不知追上去之后,还能对黛玉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失魂落魄的目送林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内子墙转角处。

    他又在原地愣怔了许久,突然一跺脚愤然道:“罢罢罢,我去争给你瞧就是了!”

    说着,怒冲冲直奔王夫人院内。

第289章 只争朝夕

    【十五分钟改错字】

    这贾宝玉努着劲儿,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到了王夫人院里,不想却竟扑了个空。

    问起丫鬟,说是一早就去探视大奶奶了,直到这时候也不曾回来。

    贾宝玉这才想起母亲曾提过,等探视完李纨,还要去向老太太跟前回禀,这会儿多半就在史太君屋里呢。

    他原就是虎头蛇尾三分钟热度,如今未能一鼓作气,心下便起了犹疑,在廊下来回徘徊举棋不定,一忽儿想着干脆把事情捅到老太太面前,一会儿又觉得还是等王夫人回来再说,才更为妥帖些。

    正拿不准主意,袭人便不知从哪儿寻了来。

    “我的小祖宗!”

    见他一头汗的在廊下受风,袭人急忙上前拿帕子揩拭,嘴里半是心疼半是埋怨:“这大冷的天你急个什么?瞧跑的这一脑门子汗,麝月秋纹也不说你!”

    贾宝玉偏头避开了帕子,硬邦邦的道:“是我急着要找太太,跟她们有什么干系?!”

    说着,先是烦躁的往院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亦步亦趋的袭人:“太太这会儿,是在老太太院里吧?”

    袭人如何知道王夫人的动向?

    他这话明是在问袭人,实则是心里没底的体现。

    袭人对宝玉知根知底,自然瞧出的他情绪不大对头,想起金钏的下场,哪敢由着他去找王夫人?

    当下忙上前扯住,半哄半劝的道:“你这一身汗,哪敢再满世界跑?先跟我回去换了里面的衣裳,再……”

    “你别拦着我!”

    偏她不拦还好,这一拦,原本还在犹疑的贾宝玉,登时就闹起了人来疯,一面摇头晃尾的挣扎,一面亢声道:“我今儿非要跟太太把话说清楚不可,谁拦着也没用!”

    听这话不是味道,袭人就更不敢放开他了。

    结果两下里一撕扯,袭人突然又惊呼起来:“呀!二爷,你、你那玉呢?!”

    贾宝玉愣怔了一下,抬手又在脖子上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先前‘空大’之后,赌气把那通灵宝玉给踢飞了。

    他先是有些后悔,可看袭人恍似天塌了一般,却反倒破罐子破摔起来,梗着脖子道:“丢便丢了,值什么?要我说永远找不见了才好呢,也省得总有人说什么金啊玉的!”

    “小祖宗!”

    听他这时候还摆出混不吝的架势,袭人愈发害怕步了金钏的后尘,直急的顿足捶胸:“这些话你跟我们说说倒罢了,难道见了太太、老太太,也敢这般胡说八道?!”

    “便说了又能如何?!”

    贾宝玉原就存了要抗争的念头,听袭人拿太太和老太太吓唬自己,本能的就激起了逆反心理,当下暴跳如雷的叫嚷着:“为了林妹妹,我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太太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只是从此再不能提那遭瘟的金玉良缘!”

    见他大马猴似的上窜下跳,全不顾世家公子的体面。

    袭人又惊又怕,唯恐被人听了去,传到王夫人耳中牵连到自己,急的伸手去捂贾宝玉的嘴,满口哀劝,苦求他不要再撒泼胡闹。

    但贾宝玉如何肯听?

    反倒是越劝越亢奋,越拦越暴躁,避开袭人的柔荑,嚷着什么木石前盟,连挣带蹿的就要冲出院门。

    眼见拦不住他,袭人急中生智,忙也拿林黛玉当起了由头,劝道:“二爷,你既是为了妹妹,就更不该这般莽撞了——不然若让太太知道,你为了妹妹连那通灵宝玉都不要,她岂不连林姑娘也要恼上了?”

    “这……”

    听到这话,贾宝玉才终于冷静了些。

    母亲本来就不怎么待见林妹妹,倘若再因通灵宝玉的事情,让她彻底恼了黛玉,这木石前盟还怎么如愿以偿?

    一旁袭人见这招果然有效,忙又趁热打铁:“何况老太太因你们两个,才病了一场,这刚大好,你就又拿那命根子赌气,难道就不怕……”

    “我……”

    这话正中贾宝玉软肋,且不说有‘孝道’二字压着,就本心而言老太太也是他最亲近的人,若因为一时任性害的老太太大年下病倒了,他又于心何忍?

    “再说了!”

    袭人又上赶着来个三连:“阖府上下,谁不知老太太是最疼林姑娘的,得罪太太也还罢了,若连老太太都因此恼了,你这什么前盟的,又怎能长久的了?”

    贾宝玉的气势愈发萎了。

    只是先前闹的那么厉害,如今想要反悔,一时却有些下不来台,于是支吾道:“可是我……”

    “别可是了!”

    袭人主动拉着他出了院门,嘴里埋怨道:“好二爷,算我求您了,这一个金钏还不够,难道非要连累了大家伙才干休?走吧,咱们先把玉找回来,再求见太太不迟!”

    得了过后再见王夫人的台阶,贾宝玉这才半推半就,带着袭人寻到了内子墙左近。

    只是他当时胡乱撒泼,并不曾留意那玉飞到了何处,偏前些日子的积雪将融未融,花丛中又虚敷着层薄冰,轻轻一碰便会陷进去。

    以至于两人来回踅摸了两圈,竟是一无所获。

    这时贾宝玉也慌了,忙喊了麝月晴雯等人来,连同焦家的司棋、香菱、玉钏、五儿也全都惊动了——只晴雯闷在家里不肯露头。

    闹哄哄直找了一个多时辰,好容易才在软泥里翻出那块玉来。

    袭人顾不得手脚冰冷,用帕子狠狠揩干净,喜形于色的捧给了宝玉,连道:“可算是找着了!快把这命根子收好,下回可不敢再拿它撒气了。”

    贾宝玉初时也跟着找了一气,后来就不耐烦了,捧着暖炉袖手旁观不说,还说了好些个丧气话。

    此时见着通灵宝玉,他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仍是通篇抱怨:“我都说别找了,这劳什子有什么打紧的,吃不得喝不得用不得,带在身边最是累赘不过,偏还非要我收着!”

    “二爷。”

    麝月搓着手上前,劝道:“您快少说几句吧,依着我,咱们赶紧回去暖和缓和才是正理。”

    丫鬟们也都巴不得赶紧回屋取暖。

    只是贾宝玉还惦记着袭人先前的说辞,犹犹豫豫的道:“太太那边儿……”

    “我的爷!”

    因怕他在众人面前,又扯什么木石前盟、金玉良缘的,袭人忙截住了他的话茬,劝道:“您可怜可怜我们,咱们且先回家暖和暖和,然后再从长计议可好?”

    若只是前半句,贾宝玉只怕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偏这‘从长计议’四字,却触发了贾宝玉的痛点,他回想起林黛玉最后的决绝,不由又是一跳三尺高:“什么从长计议,我偏要只争朝夕!”

    说着,不等袭人几个反应过来,便发足朝后宅狂奔,任凭一种丫鬟婆子在后面如何呼喊,也不曾减慢半分。

    直到……

    “孽障,你跑什么?!”

    二门夹道里一声断喝,恍似是施了定身法,硬是让贾宝玉止住脚步,又条件反射的摆出了垂首低眉状,再不见先前那痴狂骄态。

    能有这般威慑力的,自然非贾政莫属。

    他倒背着手走出夹道,看看诚惶诚恐的宝玉,再看看后面那些上气不接下气的丫鬟婆子,脸上原有的温度一下褪了个干净,呵斥道:“你这是打哪来?不好生在家读书,又去那里闲逛了?!”

    “没、没去哪儿。”谷

    贾宝玉的脊梁愈发佝偻,讪讪的诡辩的道:“大嫂子病了,我就去探视了探视。”

    这话倒也不假,只不过差了两三个时辰而已。

    “哼~”

    贾政自然看出他言不由衷,但因人逢喜事精神爽,倒也懒得与儿子多做计较,于是先对袭人几个挥了挥袍袖,示意她们各自散去,然后才对宝玉道:“晚上我要宴请畅卿,你也来作陪,顺带好生跟畅卿赔个不是!”

    听说又要给焦顺赔不是,贾宝玉鼻子眼睛几乎皱到了一处,嗫嚅道:“老爷,我已经跟焦大哥赔过不是了,前些日子在园子里撞见,他也说不会怪我……”

    “那就再赔一次不是!”

    贾政狠狠一眼,把宝玉的牢骚堵回嗓子里,瞧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再想想方才他领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行止无状的样子,满心都是怒其不争:“你若能有畅卿三分精明干练,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这话也是有感而发。

    一来焦顺最近因那‘样板戏’,在工部再次名声大噪;二来近来部里有风声,说是等明年各司工作组派出去,就该论功行赏了,届时他存周公少不得要出掌一司大展宏图。

    两下里一叠加,自然对焦顺倍加推崇。

    原本听父亲抬高焦顺贬低自己,贾宝玉心下老大的自在,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恰是个机会,于是忙小心翼翼的道:“焦大哥确实有才干,与宝姐姐般配的紧!先前是儿子胡闹,如今老爷不妨做主重提此事……”

    “住口!”

    贾政听到这里,却登时面色一沉,顿足道:“无知的孽障!你母亲早跟畅卿说开了,为此还拿了天行健的干股做补偿,如今难道要你母亲出尔反尔不成?!”

    贾宝玉刚刚也是好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如今被贾政这一呵斥,肝胆就散了十之七八,人也显得愈发佝偻萎靡起来。

    而贾政发泄了火气,就待把他轰回去读书。

    可转念一想,这孽子毕竟不比从前,随时都有可能上达天听,若让他在圣上面前说起这些胡话来,却如何是好?

    略一犹豫,便把贾宝玉带回了家中,难得的推心置腹起来:“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为修那省亲别院,家里几乎掏空了家底,眼瞅着无力迎奉,全凭薛家仗义疏财,才解了这燃眉之急。”

    “这时候你若胡言乱语坏了人家的清誉,却将你母亲置于何地?倘若一旦事情传到外面,咱们荣国府的脸面又往那里放?!届时只怕连你姐姐在宫里,都要跟着吃挂落呢!”

    贾宝玉听的瞠目结舌,他虽曾听人说过,家里要把铺子的干股抵给薛家,却也不曾想过,家里竟会窘迫到了这步田地!

    对了!

    那银子是抵押来的!

    他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反问道:“老爷,不说那银子是用铺子干股换来的吗?这也算不得是欠了姨妈家的……”

    “薛家没要,说两家守望相助原是应该的,若拿什么干股抵押,反倒生分了。”贾政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警告道:“她们孤儿寡母尚且如此深明大义,你这孽障若再敢有什么混账话,别说是你母亲,只怕连我也要羞死了!”

    顿了顿,贾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些羞惭纠结来,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说些什么。

    不过贾宝玉却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方才那一番话,已经彻底抽掉了他的精气神儿。

    倘若只是母亲反对,他或许还能争上一争,可如今整个荣国府都亏欠了薛家的,大势如此,他又拿什么去争?

    一时万念俱灰,都不知是怎么辞别的贾政。

    跌跌撞撞浑浑噩噩,良久听到有人惊呼了一声:“二爷怎么来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林妹妹门前。

    而那惊呼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黛玉的大丫鬟紫鹃。

    眼见紫鹃有些迟疑的迎出来,贾宝玉不由得悲从心起,捧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二爷,你这是……”

    紫鹃一时慌了手脚,回头看看屋里,悄声劝道:“那事儿确实是二爷的不是,可也不是不能弥补,你……”

    “不是那事,不是哪事了……呜呜呜!”

    贾宝玉用力摇头,哭的更厉害了。

    紫鹃不由纳闷:“不是那事?那又是为了什么?”

    “咱们家欠、欠了薛家的银子!”

    贾宝玉那袖子擦着眼泪鼻涕,闷声道:“连老爷都、都说……呜呜呜,我倒是去争了,可又怎么争的过?!”

    “这……”

    后半句话紫鹃没听明白,但前半句却听的真切,略一犹豫,便反问道:“独薛家有银子,难道林家就是什么破落户不成?!”

    贾宝玉满头雾水,正要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里面雪雁突然叫道:“紫鹃姐姐,姑娘叫你呢!”

    紫鹃心知必是雪雁打了报告,也只得抛下宝玉折回屋里。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回头补了句:“林姑爷生前,可是巡盐御史呢!”

    贾宝玉又是一愣,待要问清楚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紫鹃却早被雪雁扯了进去。

    紧接着袭人又找了来,说是贾政催着让他过去作陪,贾宝玉也来不及多想,便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屋内。

    紫鹃当着林妹妹的面,把贾宝玉方才的言语学了一遍,又道:“我已经点醒了二爷,等他想清楚前因后果,闹到太太老爷面前,看是薛家有理还是咱们占先!”

    林黛玉脸上却半点喜色都没有,摇头道:“这不过是你私下里揣度的,几曾有什么凭证?他要真为这闹起来,只怕都要疑心是咱们怂恿的,届时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起来,是你有法子自证,还是我有法子自证?”

    说着,叹了口气:“真要到了那时,这荣国府里只怕就再没有你我的立足之地了。”

    “这、这……”

    紫鹃急的团团乱转,跺脚道:“这难道就没处说理了不成?!”

    “姐姐怎么糊涂了?”

    雪雁在一旁冷笑:“为了谋夺万贯家财,亲戚朋友间杀人越货的屡见不鲜,冤都无处诉,何况是理?”

    紫鹃听的一激灵,跺脚道:“不行!我这就去跟二爷说清楚,让他千万不要胡来!”

    雪雁忙拦住了她,道:“二爷已经去老爷院里作陪吃酒了,姐姐难道要当着老爷的面说这些不成?”

    “那这……”

    “听说这回又是宴请焦大爷,姐姐不妨去托他试试!”

    “我这就去……”

    “何必呢。”

    林黛玉淡然插口道:“索性就闹开了,是死是活我都认。”

    “姑娘说什么胡话!”

    紫鹃跺脚道:“事情是我捅出去的,若因这害了姑娘,我岂不罪魁了?雪雁,你老实守着姑娘,我去托焦大爷带话给宝玉!”

第290章 灶戏

    却说这日下午,焦顺直到入夜后才离了衙门。

    盖因他刚让差栓柱把三国杀送回家,就得了尚书陈礼的召见。

    说来他如今虽是工部的大管家,走马上任也有两三个月了,但却还是头一回得到陈尚书的亲自召见——以往有什么事情,都是苏侍郎耳提面命。

    因不知是为了什么,焦顺自然不敢怠慢。

    路上把最近的大事小情仔细捋了一遍,做到烂熟于胸之后,这才毕恭毕敬的到了陈尚面前。

    陈尚书正在批阅公文,见焦顺自外面进来躬身见礼,便把毛笔往山字架上一搭,抬手指着左侧招呼道:“坐下说话。”

    见他态度和蔼,焦顺心下先踏实了一半。

    小心翼翼的侧坐了,又拱手请示:“尚书大人,不知您召下官来此,有何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尚书笑吟吟望着焦顺,问:“我听说你最近在蒙学里,排演了一出什么……是叫什么来着?”

    “样板戏?”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陈尚书屈指在太阳穴上敲了敲,自嘲道:“老了,遇见新鲜物事便记不真切。”

    焦顺忙起身拱手:“大人日理万机,这些琐碎杂事自然难入法耳。”

    “哈哈。”

    陈尚书哈哈一笑,似是对焦顺的马屁十分受用,抬手虚压了两下,示意焦顺重新坐下之后,又道:“你也不太过谦逊,我可听说,你那样板戏已是名动京城了。”

    “下官只是误打误撞之下,得了些谬赞罢了。”

    焦顺又谦虚了一句,见陈尚书不曾搭茬,只是满眼鼓励的盯着自己,便把当初跟苏侍郎说的那一套,又删繁就简的复述了一遍:

    “卑职一贯认为,御下之道纯以利诱,恐非长久之计,先前提出勤工助学的法子,而不是直接赏赐匠人们,也是希望这些知书达理的工读生,日后能成为匠人们的表率。”

    “但能成为工读生的毕竟是少数,时间一长,那些普通庸碌之辈看不到希望,多半也就懈怠了。”

    “故此卑职便琢磨着,能否采用更简单快捷的法子,让更多的工人知荣知耻——以勤工报国为荣,以消极怠工为耻。”

    “匠人大字不识,又未必耐得下性子听那些大道理,唯有耳濡目染寓教于乐,才能潜移默化——而这次的样板戏,就是卑职做出的尝试。”

    “戏中通篇都是用大白话,以咱们工部上下一心竭尽全力,保障朝廷大军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为主题,宣扬咱们工部、工坊、工人的重要性,进而增进工人们的荣誉感。”

    “好个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

    听完这一番言语,陈尚书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子,捋须赞道:“都说焦主事是不学有术,如今看来非但有术,这学问也未必就小了。”

    “大人抬爱,下官愧不敢当。”

    焦顺急忙又起身谦辞。

    陈尚书再次示意他落座,又好奇的问:“听说你还想准备让他们来衙门登台献艺?”

    “这……”

    这事儿苏侍郎还没批下来,说是先看看各工坊能拿出什么节目,再做定论。

    按理说既然没有定论,焦顺就不该越级上报,可如今陈尚书都已经点破了,他总不好再掖着藏着。

    于是便道:“这只是下官一点不成熟的想法罢了,也不单是样板戏,下官准备等正月里开衙的时候,把各工坊排演的精华集中起来,请诸位同僚当面斧正一番,看都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斧正云云自然是扯淡,真正的目的实是在众人面前夸功。

    陈尚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问:“听说你这样板戏还删了一段?”

    竟连这都知道?

    焦顺顿觉方才的唾沫星子全都白费了。

    心下腹诽着,他面上仍是毕恭毕敬:“开头原本有一段,是描述乌西人犯我海疆,毁我水师、劫掠百姓的,不过排演的时候引起了一些争议,有个参演的塾师认为有辱国体,于是就给删掉了。”

    “欲扬先抑也是常理。”

    陈尚书摇头道:“何况这也不是编出来的,你回去把这段添上,等小年那日当灶戏演一场瞧瞧。”

    如今已是腊月二十,离着小年祭灶只有四天。

    仓促是仓促了些,但露脸的事儿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焦顺正待满口应下,却又听陈尚书慢条斯理的道:“你下去好生筹备,届时或有极尊贵的人要来。”

    极尊贵的人?

    能被一部尚书称为极尊贵的,除了皇帝也就是太上皇了。

    而太上皇对样板戏多半不会有什么兴趣——再说他本就是因眼疾退位的,就算有兴趣也看不了啊。

    所以必是皇帝亲临!

    得了这几乎等同于明示的暗示,焦顺又怎敢怠慢?

    回了司务厅就亲力亲为的操办起来,还专门派了官吏,挨个给演员们做礼仪训练兼心理辅导,免得他们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散衙回家自然就比平日晚了不少。

    等到了家,他刚脱去大氅,正要询问晚饭都有些什么,邢岫烟就递上了贾政的请帖。

    啧~

    这在衙门里忙碌就算了,回了家还得跟同僚应酬。

    他虽不情不愿,却也不好推脱,便吩咐道:“把便服取来,等我暖和暖和就动身。”

    司棋回道:“这还能等爷吩咐?姨娘早让烤在暖气上了,过一刻钟就翻个面,烙烧饼都没这么尽心的。”

    焦顺满意的直点头,嘴里却道:“既有了身子,往后就少操些心。”

    邢岫烟笑而不答,上前给焦顺斟了杯杏仁茶,又往里面撒了些白糖枸杞花生仁,拿小汤匙搅拌均匀。

    焦顺接在手里,一面吹着热气,一面随口问道:“对了,我上午让送回来的那套三国杀,你们试着玩了没,要是觉着没意思,爷再另想别的给你解闷。”谷

    邢岫烟笑道:“恰巧林妹妹带着姐妹们过来探望我,干脆就一起耍了阵子,大家都说亏是爷匠心独运,才弄出这样有趣的牌戏来。”

    “当真?”

    焦顺听说府上的姑娘们夸奖自己,登时就来了兴致,忙催问道:“除了这话,还说没说旁的?”

    “爷快别提了。”

    不等邢岫烟搭茬,司棋先就抱怨道:“就为这牌戏,那宝二爷和史姑娘差点吵起来,结果稀里糊涂就又恼了个林姑娘——后来林姑娘赌气走了,宝二爷急急忙忙追出去,也不知怎么闹的,又丢了那通灵宝玉,害的我们跟着找了半天。”

    “找着了么?”

    “自然是找着了。”

    玉钏也扁着小嘴,抢着告起了刁状:“为了不给咱们家惹麻烦,连我都咬牙出去找了,偏有人老神在在的,动都不动一下!”

    她手掐兰花往西厢一指,虽没有道出名姓,可焦顺也知道必是晴雯无疑。

    香菱这时正巧捧了那常服出来,下意识帮晴雯辩解道:“晴雯平素极勤快的,只是怕照了面尴尬……”

    “哼~”

    玉钏瞪她:“偏你会做好人!”

    这正闹着,外面紫鹃就到了。

    她挑帘子闯进来,见焦顺正要换上常服出门,也顾不得避讳什么,直接开门见山的道:“焦大爷……邢姨娘,我们姑娘差我给您二位带几句话。”

    说着,顾盼左右。

    她其实想单独跟焦顺说的,可这样委实有些突兀,传出只怕不妥,故此临时加了个邢岫烟。

    焦顺一抬手,司棋三人也便避到了南屋里。

    紫鹃这才压着嗓子道:“其实和我们姑娘没关系,是我方才一时口不择言,在宝二爷面前说了些糊涂话,偏还不等解释清楚,他就被老爷叫去作陪了。”

    “奴婢听说是要宴请焦大爷,这才厚颜找了过来,求大爷看在我们姑娘和邢姨娘亲近的份上,替奴婢叮嘱宝二爷一声,让他千万别把那些胡话传出去!”

    紫鹃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祈祷:宝玉千万不要冒冒失失,把这话转给旁人听——因大脸宝素来厌烦经济仕途,倒不担心他能这么快领悟其中的含义。

    焦顺很是好奇她究竟说错了什么,竟急的片刻都等不得,跑来求自己代为传话。

    不过看紫鹃遮遮掩掩的,多半不肯如实相告,他干脆也就没多问,反正待会儿自有嘴松的。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

    焦顺起身披上外套,边系扣子边大包大揽道:“等见了宝兄弟,我悄悄跟他说一声也就是了。”

    紫鹃自然是千恩万谢,殷勤的将焦顺送出了院门。

    一路无话。

    等到了王夫人院门前,就见贾宝玉正垂头丧气的在门前恭候。

    因左右还有旁人在场,焦顺倒也不急着诘问,没事儿似的与他把臂跨过门槛,进了那灯火通明的堂屋客厅。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见贾政起身相迎,他忙甩下宝玉进门拱手道:“小侄因在衙门临时得了差遣,故此来迟一步,还请叔父见谅。”

    贾政哈哈一笑,摆手道:“贤侄近来公务繁忙,我在衙门里也多有耳闻,既是为了国事,又何错之有?坐、快坐!”

    焦顺和宝玉推辞了一番,这才在上首坐了,又接着方才的话茬道:“说起来,这差遣道倒颇有些不同寻常呢。”

    贾政如今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对政务的关注度堪称空前绝后,闻言登时来了兴趣,好奇道:“怎么个不同寻常法?”

    焦顺把陈尚书吩咐,拿样板戏祭灶的事情说了,又道:“尚书大人还特意叮嘱,说有一位极尊贵的人要来,您想啊,能让尚书大人说是极尊贵的,只怕阁老都不够格儿呢。”

    听焦顺提示,贾政又琢磨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艳羡道:“贤侄本就简在帝心,这回只怕是愈发前程似锦了!”

    虽然宝玉和皇帝的亲密程度,似乎还在焦顺之上,但在贾政眼里,明显凭本事博得圣眷才是正途——当然,若能金榜题名当殿传胪,就更是正途中的正途了。

    “叔父说笑了。”

    焦顺苦着脸道:“若在贵客面前出了什么岔子,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着,他起身施了一礼:“为此,我倒有些事情,想单独向宝兄弟讨教讨教。”

    因前面的铺垫,贾政只当他是想跟宝玉打听一下,皇帝都有什么喜好,自然不会拦着——甚至他还打定主意,等焦顺问完之后,自己也要问上一问做到有备无患。

    然而焦顺带着贾宝玉到了侧室当中,二话不说一把就薅住了宝玉的脖领子,凶神恶煞的喝问:“先前在园子里,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你了,偏怎么你当着宝姑娘,就敢和林姑娘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

    原本贾宝玉或许还有勇气,直言自己钟情的是黛玉,而不是宝钗。

    可现如今,他一时冲动惹出的风波,还不知该怎么平息呢,家里就又欠了薛家几十万两银子。

    义理人情都亏了薛家的,却拿什么斩断这金玉良缘?!

    一时连惊带吓、羞愤郁结的,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憋的他涨红了脸攥紧了拳。

    焦顺刚以为他是反击,正准备顺势给他两下又狠又不留痕迹的,连打什么地方用什么姿势都想好了,不想这厮鼓足了劲儿,竟就嘤嘤嘤的哭出声来!

    这招……

    还真让焦顺一时有些麻爪儿。

    眼见那鼻涕眼泪就要落到自己手上,焦顺忙丢开了他,嫌弃的往后退了半步,冷道:“你倒先哭上了!我不妨再说清楚些,因听说你们是什么金玉良缘,我焦某人才甘心退让的——可你要是拿哥哥我耍弄着玩儿,我便是拼命也要讨个说法的!”

    宝玉依旧是哭天抹泪,也不知听没听清楚。

    一种植物!

    焦顺暗骂一声,可这小子眼下也才十三岁,说是个半大孩子也不为过,他若一味怂包哭鼻子,自己纵有百般手段也难以施展。

    无奈,只好道:“罢了,你毕竟年纪小不知道男女大防,以后仔细些也说就是了——对了,紫鹃先前跟你说什么了,巴巴的跑来说什么一时糊涂,求我帮着解劝解劝。”

    贾宝玉闻言一愣,泪眼婆娑可怜巴巴的抬头望向焦顺:“紫鹃去找哥哥了?她、她也没说什么啊?”

    “你再想想!瞧她那意思,必是要命的大事!”

    听焦顺说的严重,贾宝玉也顾不上哭了,拿帕子揩了眼泪鼻涕,仔细回想起来。

    【不是我想断章,时间不够了……】

第291章 木石缘悭

    却说宝玉挠头想了好一会,才迟疑道:“她好像说,林姑父生前是巡盐御史。”

    这事儿谁不知道?

    值得紫鹃诚惶诚恐的跑去求自己带话?

    焦顺狐疑的盯了宝玉半晌,确认他不是在说谎之后,便又循循善诱的道:“事情总有个头尾,兄弟不妨把当时的情况仔细学一学,咱们才好分析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

    想到焦顺曾经参与过,拿铺子干股做抵押向薛家借钱的事儿,贾宝玉也就没再瞒着,把自己朝紫鹃哭诉,紫鹃又莫名其妙提起‘巡盐御史’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复述了一遍。

    这一结合上下文,焦顺登时恍然大悟。

    感情林黛玉主仆,也在怀疑荣国府昧了自家的遗产!

    他不由暗暗欣喜,心道这现成的把柄落到自己手上,拆散木石前盟指日可待!

    但既然已经定下了要走稳健路线,就不能再贪功冒进将自己置于险地。

    于是略一沉吟,焦顺便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声讨起了紫鹃:“这紫鹃姑娘,没凭没据的也敢胡说!亏我问的及时,不然这些话要是从你嘴里传出去,还不知闹出什么误会呢!”

    “她、她也没说什么啊?”

    贾宝玉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倒不是智商问题,而是他自小就厌烦经济仕途,一来欠缺这方面的常识,二来又不愿意往深里想,故此才显得十分迟钝。

    “没说什么?”

    焦顺哈哈一笑,摇头道:“那宝兄弟就当她什么都没说好了,走走走,咱们出去吃酒。”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这欲擒故纵的举动,愈发引起宝玉的好奇,于是忙侧身拦住焦顺的去路,不依不饶的央着他替自己解惑。

    “这事儿原不是我该议论的。”

    焦顺先是连连推拒,等火候差不多了,才又正色道:“何况这会儿跟你说了,你冲动起来只怕又要坏事——若非要问,也等吃完了酒再论不迟。”

    贾宝玉还要纠缠,可见焦顺态度坚决,又想起他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心生怯懦,也就不敢再胡闹了。

    于是二人回到厅中重新落座。

    贾宝玉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焦顺却是没事人一般,同贾政高谈阔论起来。

    席间,他们先是剖析了工部各司的利弊,又隐晦讨论了掌司郎中们的去留问题。

    这些事情对贾宝玉来说,就更是如同煎熬一般。

    好容易捱到酒酣宴散,他便迫不及待打着送客的名头,缠着焦顺追问先前的疑惑。

    焦顺遂将三分醉意装成七分,口齿不清的道:“宝兄弟可知道这巡盐御史是个什么官儿?”

    “不是管盐政的盐课老爷么。”

    贾宝玉理所当然的答道,却完全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焦顺只好一挑大拇哥,继续往下面引导:“这盐官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都说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盐课老爷只怕……对了,林大人做了几年巡盐御史?”

    “好像是……未满两任?”

    “嘶~”

    焦顺故作惊骇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眉毛嘴巴鼻子似乎都拼成了一个‘钱’字。

    贾宝玉这才后知后觉,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顿足道:“我明白了,紫鹃的意思,是让我找林妹妹借银子,顶掉薛家的人情!”

    焦顺:“……”

    这特娘还真是个机灵鬼!

    焦顺有心纠正,可转念一想,真要照着这样发展下去,多半也是殊途同归的结果,于是又把到了嘴边的解释重新咽了回去。

    而贾宝玉自以为顿悟了天机,亢奋的团团乱转的几圈,突然对焦顺深施一礼,道:“焦大哥慢走,恕我少陪了!”

    说着,就兴冲冲直奔贾母院中。

    一路发足急奔,等到了老太太院里,那院门自然早就落了锁,不过这对于贾宝玉而言却不是什么问题,两声呼喊就有婆子急急忙忙下了门闩。

    宝玉也不理会那婆子的陪笑询问,径自推门进到了林黛玉屋内,更不管林妹妹是不是睡下了,闯进里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没头没尾的赌咒发誓起来:“求妹妹把那银子借我,等事情了了,我就算当牛做马,也必定把这亏空给你补上!”

    林黛玉倒没睡下,正坐在床头拿着些旧物事发呆,见他突然闯进来先就吃了一惊,随即又见他翻身跪倒,莫名其妙说要找自己借银子,就更是一头的雾水了。

    蹙眉打量着情绪亢奋的宝玉,林妹妹狐疑道:“不是说就此撂开么,你怎么又跑来说些疯话怪话?”

    “妹妹!”

    见黛玉这时候还说些‘从此撂开’的话,贾宝玉登时急了,从地上蹿将起来,抢上前虾米似的躬着身子与黛玉对视,愤愤然质问着:“都什么时候了,妹妹却怎么还吝惜这些许身外之财?!”

    随即,又顿足决然道:“若换了是我,莫说是二三十万两银子,便百万两、千万两的家产,但凡能换得长相厮守,我也绝不会吝啬!”

    他这百万两、千万两的,闹的林黛玉愈发的糊涂了。

    林妹妹倒是隐约猜出,这话或许和紫鹃先前的言语有关,可问题是双方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而这一时茫然,落在贾宝玉眼中,却成了她惜财的铁证了。

    “好好好,我竟是看错了你!”

    当下目眦欲裂挺直了腰杆,咬牙切齿的就往外走。

    这一番沉浸在自我情绪当中的操作,着实把林黛玉气的不轻,起身指着他道:“你看错了我,我实也错看了你,从今……咳咳咳!”

    情急之下,林妹妹又犯了咳症。

    这却比什么言语都管用,直似施了定身法一般,让贾宝玉不自觉的收住了脚步。

    他下意识的摸出帕子,回头看向林黛玉,却又迟迟没有递过去。

    “好二爷!”

    这时紫鹃上前拉住了宝玉,哭笑不得道:“你让我们姑娘上哪给你踅摸银子去?这还一借就是二三十万两!”

    贾宝玉瞪了她一眼,顺势把帕子塞到她手里,又示意她过去给林黛玉掩嘴拍背。

    然后才质问道“不是你特意提起,林姑父做过巡盐御史么——我方才跟焦大哥打听过了,这巡盐御史是一等一的肥缺,几年下来,三五十万两银子总是不缺的!”

    说到这里,他略略放缓了语气,望着黛玉恳切道:“我绝不是要谋算妹妹的家产,你若信得过我,咱们拿这银子先应了急,后半辈子我当牛做马的还你!”

    听了这番话,林黛玉才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借茶水压下了咳嗽,无奈的摇头道:“这银子莫须有,可我却从未见过——我每月吃穿用度,都指着那几两常例,这些难道你还不知道?”

    “这……”

    贾宝玉听了这话,也终于觉察出了问题。

    林黛玉日常用度在姐妹们当中,虽然不是最差的那一档,可也绝称不上富裕,甚至因为赏赐下面过于大方,时不时还要自己暗中接济才能度日。

    倘若她真有什么万贯家财傍身,又何至于这般拮据窘迫?

    可林姑父做了好几年盐课老爷,怎么想也不可能一点家产都没有攒下吧?

    林家又只黛玉一个独生女,这家产不留给她还能留给谁?

    左思右想,贾宝玉突然灵光一闪,欢喜道:“我明白了,这必是因为妹妹年纪小,老太太或者老爷太太先帮你收着呢!”

    说着,他重又上前两步,盯着黛玉认真道:“好妹妹,咱们去找老太太问问,若果然如此,就拿这银子先抵了薛家的积欠,往后我再当牛做马的还你,你可愿意?”

    他先前恼怒之下,迸出的眼泪尚在眼角挂着,如今又泪眼婆娑满是希冀。

    四目相对,林黛玉明显感受到了他的诚心实意,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凄苦。

    欣慰的是他虽见色忘义首鼠两端,可到底还是对自己有真感情的;凄苦的是,他竟如此懵懂天真,全不知此事一旦揭开,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不过……

    林黛玉只怕他临阵退缩,却从不害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飒然一笑,颔首道:“好,我陪你去就是了。”

    贾宝玉大喜,伸手就要去握黛玉的柔荑。

    “二爷!”

    难得林黛玉这回没有躲闪,眼见他就要如愿,旁边紫鹃却突然屈膝跪倒,扯住贾宝玉的袍子道:“都是我糊涂,才乱扯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若真为了我们姑娘好,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说着,砰砰砰的以头抢地。

    贾宝玉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低头看着叩拜不止的紫鹃,莫名其妙的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随即就恼怒起来,恨声道:“我与林妹妹如今也只有这一线生机了,何况事情原就是你挑起来的,偏你如今又要拦着,也不知到底安了什么心!”

    就见紫鹃膝行上前,再次扯住了他衣角,泣血哀求道:“二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你……”

    “起开!”

    贾宝玉狠狠甩脱了紫鹃,下意识就要抬脚踹过去,可想到这是林妹妹的丫鬟,又咬牙忍了下来,转而顿足捶胸的质问:“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是非要逼死我不成?!”

    “奴婢是……”

    “好了。”

    紫鹃还要再劝,林黛玉开口打断了她,毅然决然的道:“宝玉说的不错,如今也只有这一线生机了,我宁死,都要去争一争!”

    “这……”

    紫鹃瞧出她眼底的决绝,再想到那所谓的‘一线生机’,也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一时便不知是该继续阻拦,还是任由他们去拼死一搏。

    半晌干脆又缓缓拜倒,将脸死死贴在地上,闷声呜咽起来。

    原本听林黛玉这话,贾宝玉转嗔为喜,抬手又要去握林妹妹的柔荑,结果见紫鹃这副模样,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道:“她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不用管她。”

    林黛玉主动把手伸出来,催促道:“老太太也快睡下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贾宝玉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可一时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迟疑着点了点头,便第三次去牵林妹妹的手。

    “宝二爷。”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雪雁,突然开口问道:“若没有你说的这笔银子了,又该如何?”

    “这……”

    贾宝玉手上的动作一滞,皱眉转头望向了雪雁,反问:“林姑父在盐课任上总有五六年吧?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盐课……”

    “二爷。”

    雪雁拦住他的话头,再次问道:“我的意思是,若这银子本来有,现下已经没了呢?”

    “现下没了?什么现下没了?”

    贾宝玉听的一头的雾水,只觉得今天这两个丫鬟,全都神神叨叨的。

    “比方说这笔银子,已经被你们府上给悄悄用掉了。”

    “怎么可能!”

    贾宝玉登时勃然,指着雪雁怒道:“老太太怎么会、怎么会……老太太最疼姑姑和林妹妹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话简直震碎了贾宝玉的三观,这样的事情莫说做了,他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老太太也未必事事都知道。”

    面对贾宝玉的雷霆之怒,雪雁却是怡然不惧,依旧不卑不亢的道:“老太太也未必事事都能知道,倘若老爷太太,已经瞒着老太太把那些银子花光了,二爷觉得,现下咱们追问起来,老爷太太认是不认?”

    “这、这怎么可能!”

    贾宝玉断然否认:“老爷太太都是体面人,怎么可能……”

    “我也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雪雁则是再次打断了他,不闪不避的直视着宝玉道:“这银子大约是有的,既不在我们姑娘手里,多半就该是这府里代为收着——可家里就有现成的银子,却怎么还要找薛家去借?”

    “这……”

    宝玉先是迟疑,继而又坚决起来:“这肯定是老爷太太,不想擅动林妹妹的家产!”

    “若是这样自然最好,可若不是呢?”

    雪雁两手一摊:“银子已经花了,我们又死无对证,若有人认下还好,若不肯认,届时两下里撕破了脸,我们在这府里还能有容身之处?”

    这回贾宝玉再也坚决不起来了,犹疑着转头看了看黛玉,再看看依旧跪在地上的紫鹃,随即挪开目光,支吾道:“也或许、有可能……确实就没这笔银子。”

    他一张银盆似的脸,此时都扭曲出了褶皱,可见情绪冲突之激烈。

    就在此时,一只盈盈如玉的小手,缓缓伸到了眼前,紧接着是林黛玉冷静而坚定的声音:“是真是假,问一问便知。”

    “这……”

    先前三次想牵都没牵到的柔荑,此时在贾宝玉眼中竟似成了洪水猛兽,非但没有抬手迎合,反倒踉跄着倒退了半步,颤声道:“万一若是……”

    林黛玉跟着往前半步,再次将素手平摊在宝玉面前:“你也说只有这一线生机了,是生是死,都要试一试才知道。”

    “可、可是……”

    贾宝玉又退了两步,他之所以退缩,固然是担心会害了林妹妹,但更多的却是没有勇气,去面对雪雁所描述的残酷真相。

    他平生最大的缺点,就是少了担当,小事尚且如此,何况是这样震碎三观,一旦揭穿之后,很可能让他无法再面对父母的事情。

    眼见林黛玉似乎还要向前催逼,贾宝玉突然转身夺门而出,飞也似的融进了黑暗当中!

    而这一走,直到次年正月十五,也再没来过。

第292章 探黛玉丫鬟斗法、访妙玉物是人非

    转眼到了二十四小年。

    本着趁虚而入的道理,焦顺新进又搜罗了些润肺止咳的滋补品,原是想打着邢岫烟的名头,让司棋、玉钏给送过去。

    但邢岫烟自那天起,也有好几日不曾见过黛玉了,且在家养了这些时日,孕吐的情况也渐渐缓和,遂起了出门走一走的心思。

    于是这日一早,向徐氏请示之后,她便带着司棋、香菱两个,赶奔林妹妹家中。

    因司棋香菱手上大包小包的提着补品,紫鹃雪雁都以为她是知道黛玉先前病了,所以才特意登门探视的。

    故此一面往里迎,一面就解释道:“劳您跑这一趟,我们姑娘其实已经大好了,用的还是上回那位太医院院使开的药。”

    邢岫烟这才知道,黛玉不声不响竟又病了几日——焦顺怕她知道多了反而露相,所以瞒着没说。

    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怪黛玉不该瞒着自己。

    林妹妹气色倒还好,且瞧着性子也比往日平和了些,拉着邢岫烟的手笑道:“姐姐如今是双身子,焦家上下宝贝的什么似的,我哪里敢随便招惹?何况痛痛快快病这一回,也就再没有下回了。”

    听她话里似有恩断义绝的意思。

    邢岫烟愣怔了一下,这才宽慰道:“妹妹想通了就好,两小无猜终成眷属的事情,都在那戏里、诗里,就因为世间少见,才有人专门写出来赞它颂它呢。”

    说着,伸手理了理林黛玉额头的乱发,见林妹妹脸上虽是笑着,眼角眉梢却难免透出萧瑟失意来,禁不住心生怜惜,便干脆勾住她的肩膀,将她拢进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粉背。

    林黛玉怕压着她的肚子,特意调换了姿势,把那巴掌大的小脸搭在了邢岫烟肩头,幽幽道:“姐姐,我原以为必是心灰若死,不想先头病了几日,后面倒竟有些淡淡的,甚至像是去了块垒一般。”

    顿了顿,她又自答自问:“也或许是因为,我心里头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吧。”

    邢岫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便轻声叮咛道:“往后再有什么,你千万不要闷在心里,或是跟我说,或是告诉紫鹃雪雁,便帮不上什么,总也能排解排解。”

    二人在屋里说话。

    外间雪雁因还要照看炖汤的炉子,只紫鹃陪着司棋、香菱说话。

    司棋爽利、香菱纯真,紫鹃夹在当中倒也投契。

    只是正说说笑笑,外面忽然又进来两个人。

    司棋抬眼望去,不由纳闷道:“你们也怎么也来了?”

    却原来进门的竟是玉钏、晴雯。

    玉钏指着外面道:“姐姐出去瞧瞧,这天气说变就变,太太怕万一下了雪,你们两个伺候不周全,就把我们也派了来。”

    说着,她搓着手挤到紫鹃身旁坐下,故作好奇的打听着:“今儿宝二爷怎么没来找林姑娘?”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紫鹃横了玉钏一眼,有心哄骗她两句,但想到这事儿也瞒不住,便避重就轻道:“前阵子又闹了一回,好几日不曾登门了。”

    “怎么又闹起来?”

    玉钏想要做个诧异的表情,但那幸灾乐祸的心思,却压根掩藏不住。

    紫鹃原就为此烦恼,见她这般心下愈发不快,索性起身指桑骂槐道:“你们先坐着说话,我去瞧瞧雪雁那蹄子怎么回事,炖一碗燕窝汤而已,竟似是淹死在砂锅里了!”

    说着,一阵风似的到了外面。

    她顺着游廊绕到背风的红泥小火炉处,劈手夺过雪雁手里的扇子,冲那火炉狠命的摇。

    雪雁见状,不由诧异道:“姐姐这又是跟谁置气?不在里面作陪,偏跑来我这儿挨冷受冻的。”

    “还能是哪个?”

    紫鹃冷笑:“邢姨娘身边这几个都还好,偏只一个玉钏阴阳怪气的,我实在看不得她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倒像是姑娘和二爷闹了不快,她就能落下什么好处似的!”

    雪雁却不顺着她,摇头道:“她好端端的死了姐姐,心下若不记恨宝二爷,反倒奇怪了。”

    话赶话说到这里,雪雁略一迟疑,忽又咬着下唇道:“依着我,索性就这么断了才好,凭姑娘的出身品貌,又何苦栓死在那一棵树上!”

    紫鹃手上的扇子一滞,回头瞪着雪雁呵斥道:“这时候你还裹乱!那日要不是你,姑娘和二爷也未必就会落到这步田地!”

    雪雁平素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如今却是不闪不避,直视着紫鹃道:“我知道姐姐自小长在这府里,眼里心里也只一个宝二爷,可难道你就忍心把姑娘往死路上引?!”

    原著当中,戏份大多都在紫鹃身上,甚至还单独占了一个《慧紫鹃情辞试忙玉》的章节名。

    与之相比,年纪较小,又出身林家的雪雁,就没多少出彩的地方了,似乎只是林黛玉身边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龙套。

    然而书中某些不起眼的细节,却体现出她其实也是个聪慧早熟的。

    譬如‘雪雁婉拒赵姨娘借衣’一节,她事后对紫鹃道:【我想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往这地方去恐怕弄坏了,自己的不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

    借我的弄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们,他素日里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我的衣服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费多少事呢。误了你老人家出门,不如再转借吧。’】

    这一段儿话借力打力,通篇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更体现出她心里实有亲疏远近、趋利避害的盘算。

    先前因林黛玉的未来归宿,眼见是要落在荣国府里,她一来争不过紫鹃这样的地头蛇,二来双方的基本利益也并无冲突,故此便处处以紫鹃马首是瞻。

    可如今眼见得木石前盟成了明日黄花,雪雁的心思已经开始活动,紫鹃却依旧死抱着不放,故此两人明里暗里也就起了隔阂。

    上回在宝玉面前,雪雁算是‘初试身手’,这回则是干脆直接跳了反!

    紫鹃冷不防被她当面顶撞,一时恨不能把扇子砸到雪雁脸上去,霍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怒视她道:“你说什么呢?再说一遍试试!”

    雪雁也缓缓起身,虽矮了紫鹃半个头,却也是怡然不惧与其对视:“我当姐姐是自己人,说的自然也都是苦口婆心的实在话!”

    “你……”

    紫鹃狠狠摔了扇子,正要与雪雁论个短长,忽又见一个眼熟的丫鬟,探头探脑的往屋里张望。

    她略一回忆,突然指着那丫鬟问:“这是不是宝姑娘屋里的?”

    雪雁因挤不进大丫鬟圈里,对这些小丫鬟更为熟悉,当下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二人再顾不得争吵,忙如临大敌的迎了上去。

    照例是紫鹃开口发问:“你是宝姑娘屋里的吧,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是我们姑娘让我来请林姑娘的。”

    那丫鬟笑道:“园子里新来了个什么带发修行的尼姑,法号叫妙玉来着,因她一来就占了栊翠庵,又说是个极有才学的,姑娘们相约要去找她坐而论道呢。”

    紫鹃听了,回头看了看雪雁,又道:“那你等一会儿,我进去问问。”

    临进门,又示意雪雁盯紧了那丫鬟。

    若放在以前,雪雁多半也会防贼似的,可如今既然不想姑娘再争什么宝玉,对薛家自也就改了态度,反而热情的与那丫鬟攀谈起来。

    却说紫鹃进门把那丫鬟的话学了一遍。

    林黛玉不由冷笑:“亏宝姐姐还惦记着我!”

    在她看来,这分明是胜利者的示威。

    以林妹妹的脾气,如何肯受这等奚落?

    以前有个宝玉抻着,不得不去宣誓主权,如今连这个由头也没了,就更懒得理会这些虚情假意的应酬了。

    当下正要拒绝,不想邢岫烟突然站起身来,激动道:“妙玉?你方才说是妙玉?!”

    主仆二人都是一愣,林黛玉也起身拉着邢岫烟的手,好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莫非你认得这个什么妙玉不成?”

    邢岫烟用力点了点头,目光迷离的追忆道:“她自幼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贫寒微薄,赁的是她庙里的房子,前后足做了十年的邻居,没事儿就常到她庙里去玩儿。”

    “我所认的字都是承她所授,彼此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后来我们搬了家,又听说她跟着师父云游去了,原以为这辈子再没有相见之日,却不想天缘巧合,竟又在这里撞见了!”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迈出两步,被林黛玉的小手扯住身形,她才又回过神来,遂失笑道:“瞧我,听风就是雨的,也或许是同名同姓的呢。”

    说是这么说,眼里的期盼却是一点都没有少。

    林黛玉见状,一是不愿扫她的兴,二来也好奇邢岫烟的老师,会是何等的奇女子,便笑道:“是真是假,咱们去了便知——紫鹃,取新做的斗篷来,再给邢姐姐的手炉添满银霜炭。”

    紫鹃领命出去忙活,顺带抽空又回了那小丫鬟。

    足忙了半刻钟的功夫,两人才领着六个丫鬟出了院门,直往栊翠庵行去。

    彼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邢岫烟一路患得患失,亏得司棋几个围的铜墙铁壁仿佛,才不至于有个好歹。

    林黛玉忍不住打趣道:“姐姐一贯稳重,偏听了妙玉二字就六神无主,错非知道是个尼姑,我都要疑心是姐姐的……嘻嘻。”

    邢岫烟也掩嘴一笑,随即想到了什么,忙叮嘱道:“她那性子实有些偏激,妹妹瞧着我的,千万别与她计较就是。”

    黛玉拍手道:“听姐姐一说,倒越发不是俗人了,这我倒真要去见识见识。”

    二人沿途说说笑笑。

    等到了栊翠庵门前,就见众姐妹连同宝玉,正隔着院墙那雪中红梅指指点点。

    见林黛玉来了,贾宝玉先是习惯性的迎了两步,随即想起前几日的事情,脚下先是一僵,然后又心虚的避开了林黛玉的目光。

    林黛玉却不看他,笑着招呼道:“你们不是说要坐而论道吗,却怎么都在外面站着?”

    “哼~”

    史湘云冲贾宝玉努了努嘴,没好气的道:“人家说是闭门谢客——我原说谁是主谁是客,还要论一论才知道,偏宝哥哥非要拦着不让。”

    林黛玉掩嘴笑道:“你们打狼似的来了这许多人,又气势汹汹的堵在外面,换成是我,只怕也不敢开门呢。”

    “好啊,让你这一说,我们倒真成了恶客了!”

    史湘云说笑着就要上前打闹。

    邢岫烟却耐不住激动,快步走到门前高声道:“故人邢岫烟来访,里面可是妙玉姐姐?”

    众人都有些诧异,却见清雅脱俗衣袂飘飘的女子,从佛堂里走了出来,满眼惊喜却又强自按捺着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想我佛慈悲,竟降下这般的缘法!”

    说着,快步上前开了院门,伸着手迎向邢岫烟。

    邢岫烟也是激动不已的迎向了她。

    眼见两人就要撞在一处,那妙玉突然止住了脚步,狐疑的打量着邢岫烟的发髻,道:“你……你已经嫁人了?可怎么这瞧着又不大对?”

    时下正室和小妾在装扮——尤其是发髻造型上,有着明显的区别。

    故此妙玉才一眼看出了不对来。

    邢岫烟也是脚步一顿,先是有些羞惭,但很快又释然了,笑道:“我如今在户部主事焦老爷府上做妾……”

    “你、你!”

    不等邢岫烟说完,妙玉下意识退了半步,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美目:“你怎会如此自甘堕落?!”

    随即沉了脸,毫不留情的道:“你们家到底还是误了你——往后不要再说是我为你启的蒙,我当日教的是自尊自爱,可不是自轻自贱!”

    她先前还感叹佛祖赐下的缘法,见邢岫烟给人做妾,便又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直把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林黛玉头一个反应过来,不忿的上前冷笑:“你岂不知……”

    邢岫烟却忙横臂拦下了她,摇头示意林妹妹不要争辩。

    “哼~”

    林黛玉只得狠狠剜了妙玉一眼,冷着脸偏转了视线。

    这时妙玉将众人的相貌装扮扫了一遍,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邢岫烟道:“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说着,也不等人答复,转身又自顾自回了佛堂。

第293章 杂

    却说邢岫烟前去探视黛玉的同时。

    焦顺也正陪着尚书侍郎、各司郎中,在工部门外翘首以待。

    虽然皇帝要亲临工部的消息,衙门里该知道的基本上都知道了,但直到今日辰时【七点】才算过了明路。

    这六部衙门就坐落在皇城脚下,离着午门约莫只有大半条街的距离,普通人抬腿就到,但圣驾出巡自然没那么简单。

    焦顺在门前才站了小半个时辰,前前后后足来了十几拨人,事无巨细都有专人负责,听那有经验的同僚议论,说因是在千步廊,这流程都已经简化了不少——若沿途要穿过民居,甚至还要提前让收夜香的挨家挨户吆喝,免得有无知百姓把秽物泼在街上,腌臜了皇上。

    这本就是数九寒冬,过了晨正二刻【八点半】,又天色突变细雪飘零,一众养尊处优的官员们直冻的揣手跺脚,不敢对皇帝口出怨言,便都把矛头指向了焦顺。

    毕竟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这回皇帝说是要巡视工部,实则就是为那什么‘样板戏’来的。

    他焦某人得了彩头,偏连累大家伙儿在这儿挨冷受冻……

    其实这也是常例,自古就道‘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只不过因为焦顺的出身,惹来的非议又比旁人多了不少——类似的事情,搁在文臣身上那叫‘君臣相得’,搁他焦某人身上就是‘小人得志’了。

    眼见已经过了‘巳时’,那长街尽头才终于转出了鸣锣伞盖。

    众官员急忙整理冠带,按官职高低排好阵型,只等着队伍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太监高呼一声,便呼啦啦跪伏于地——而彼时,这队伍的腰身也才刚出午门。

    足足又跪等了一刻钟左右,才见十六抬的龙撵缓缓停在三丈开外,那黄绸面的棉帘子晃了晃,附耳倾听的太监便又高呼了一声:“免礼平身!”

    众人起身之后,仍是乖乖留在原地,只有陈尚书和两位侍郎,得以在阉人的引领下,靠近皇帝轿子接受第一手讯息。

    焦顺混在一众郎中身侧,正回忆自己去年这时候,到底是跟谁在一处过的,不想又有太监过来尖声问道:“司务厅主事焦顺何在?”

    焦顺忙在众同僚嫉妒的目光中,趋前两步拱手道:“臣在。”

    那太监冲龙撵一甩拂尘:“陛下让焦大人近前答话。”

    焦顺忙提着袍子,快步到了那龙撵前躬身见礼。

    先前面对陈尚书时,都不曾打开过的车帘,这回终于缓缓卷起,随即里面传来一个有些气短的嗓音:“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焦顺这才趁机得见天颜。

    这位隆源皇帝的仪表气度,瞧着也就中人之姿,且也不知是脸上涂的粉太厚,还是因为别的缘故,瞧着气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皇帝倒是对焦顺的容貌十分满意,微微颔首道:“焦爱卿果然如朕所料一般,生的老成稳重。”

    呃~

    这应该算是好话吧?

    焦顺心下正微妙着,那帘子就又垂了下来,随即太监们扛起龙撵,前呼后拥的进了工部正门。

    这就完事儿了?

    焦顺满以为皇帝见了自己,不说是子期遇伯牙,怎么也该促膝长谈一番才对,谁知道相面似的品评了一句,竟然就没下文了。

    或许是想进了衙门再详谈?

    焦顺虽然这么自我宽慰着,可直到那样板戏在正式开演,他也没能等到皇帝的单独召见。

    没奈何,也只好混在同僚当中,满腹的牢骚怨念。

    因陈尚书的叮嘱,开幕一段换成了洋夷逞凶,结果不出意料的,又引来了一片非议之声,倒不是认为剧情不合理,而是觉得这批‘戏子’的基本功太差,唱念做打没一个合格的,台词也过于浅白粗俗。

    后面司务厅主事登场,更是迎来了一大波鄙弃。

    但随着剧情深入,批评渐渐就少了,毕竟当初备战西南的事情,在场的官员们大多都曾亲身参与过,对于讴歌‘自己’的剧情,就算再挑剔的人也会变得宽容起来。

    何况这部样板戏越到后半段,就越无节操的突出一个‘爽’字,甚至借洋夷之口大搔工部上下的痒处,只瞧的众人血气上涌胸胆开张,早把什么门户之见抛在了脑后。

    到末尾那首《咱么工人有力量》第二次响起时,台下甚至响起了微不可闻的合唱声。

    焦顺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不由得暗暗得意。

    不过他眼下更关心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于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正当中用厚帆布团团围住的贵宾席望去,却恰巧影影绰绰的看到,陈尚书恭恭敬敬的送了什么人出去。

    皇帝这就要走了?

    难道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不应该啊,这戏虽然通篇都是以工部为主,可拐弯抹角拍皇帝马屁的地方是一抓一大把,隆源帝总不会连这都瞧不出来吧?

    焦顺下意识的起身,想要看的再仔细些,肩膀上就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才发现苏侍郎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身后,正笑吟吟的打量着自己。

    焦顺忙转身见礼。

    却被苏侍郎拦了下来,指着那帷幔道:“陛下临走前,特意留下了两个字给你。”

    “什么字?”

    “大善。”

    焦顺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觉着意犹未尽。

    皇帝的态度虽然很明显了,可既不曾专门召见自己,又这么惜字如金的,瞧着总有种虎头蛇尾之嫌。

    正满心失望,忽又见一个眼熟的太监出现在了戏台上,抑扬顿挫的道:“有旨意,奉圣上口谕,工部官吏本月薪俸一律增发三成,司务厅主事焦顺加赐纹银三百两、飞鱼服一件,参演的塾师、匠师、工读生一律赐银五两。”

    众官员尚未消退的情绪,登时又被这道口谕所激发,一时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对于工部的官吏们而言,这增发的三成薪水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大年根儿底下得了这等殊荣,等年节时见了亲朋好友,可就大有谈资了。

    等年后复工时,遇见六部五寺的京官们,腰杆都能硬上几分。

    而到了这时,众人再瞧那样板戏,种种瑕疵也就都不翼而飞了,甚至连带看焦顺这个异类,都起了爱屋及乌的心思。

    …………

    返回头再说那栊翠庵里。谷

    众人虽看不惯妙玉对邢岫烟的冷嘲热讽,但等到宾主落座一番闲谈之后,却又无不钦服她的谈吐学识。

    尤其是史湘云,几次试探被妙玉连消带打,反吃了些闷亏,偏她是个大度的,非但不恼,反欣喜这荣国府里又多了个高人雅士。

    不过虽则如此,因妙玉始终清冷自若,甚至连茶水都不曾奉上,除了邢岫烟这个早知她性情的,旁人不免又都有些局促难安。

    这其中,唯独贾宝玉是个例外。

    他来时倒是满怀期待的想要见识一下妙玉其人,可自打在庙门前遇到了林黛玉,这心里就再容下别的了。

    几次有意要主动搭讪,目光刚与黛玉交织,便又惶恐的败下阵来,就仿佛林妹妹成了天堂与地狱的综合体,让他时时仰望,却又生怕坠入其中。

    这般明显的态度变化,自然引得众人心下都狐疑不已。

    要知道以往林黛玉再怎么闹别扭,贾宝玉都会像是一条百折不挠的舔狗,摇着尾巴撒着欢儿的往她跟前扑。

    偏这回竟就真的生分了!

    作为万花丛中的一点绿,妙玉也注意到了贾宝玉的异状。

    守着这一群天仙似的女子,若换成是个浊物俗人,只怕早就孔雀开屏似的夸夸其谈起来,偏这红粉公子忧郁深沉、不假辞色,恰似一脚踩在世事繁华之内,一脚又游离在凡尘喧嚣之外。

    她不知就里,竟就以为是遇到了同类,明着虽不显山不露水,暗里却偷眼打量了几回。

    这些小动作骗的过旁人,却如何瞒得过邢岫烟?

    邢岫烟不由得暗叹,亏她一贯目无余尘,竟也在这贾宝玉身上迷了眼。

    当着众人不好明言,邢岫烟心下却打定主意,等日后得了空,必要把这位宝二爷的英雄事迹学给妙玉听。

    不多时妙玉主动谢客,一视同仁的将众人请出了栊翠庵,连邢岫烟这旧友故交也不曾例外,全没有先前迎出来时的激动模样。

    等出了院门,史湘云先就长出了口气,摇头道:“这位妙玉姑娘可真是让人想亲近,偏又不敢亲近呢。”

    众人也都有同感,只林黛玉依旧记着妙玉对邢姐姐的态度,于是冷笑道:“她便有些才学又如何?似这般目无余子持才自傲的,早已失了佛法普度众生的本意!”

    然而听她说出‘目无余子持才自傲’几个字,姐妹们却都忍禁不住的看了过来。

    史湘云噗嗤一笑,回头对宝钗、宝玉道:“你们快瞧,这大约就是同类相斥了!”

    贾宝玉忙拉了她一把,有心帮着转圜几句,可目光扫到林黛玉,却又急忙把头一缩,再说不出半句言语。

    “哼~”

    林黛玉娇哼着白了湘云一眼,拉起邢岫烟就准备跟众人分道扬镳。

    这时薛宝钗见宝玉不肯出头,便主动做起了和事佬,轻轻在史湘云肩头搡了一下,佯嗔道:“你这口不应心的丫头,先前还想着怂恿你林姐姐,去焦家借了那牌戏来玩儿,如今见了正主儿,不软语相求也就罢了,偏又说这些玩笑话。”

    说着,又对林黛玉道:“她倒真是你的欢喜冤家,先前见了面就吵,近来见的少了,又整日的念叨你,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宝姐姐!”

    史湘云被戳穿了心思,不依的赖在宝钗身上撒娇。

    林黛玉也是诧异的扫了眼湘云,仿佛直到今日才认识她似的。

    邢岫烟见状,便道:“这有什么,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湘云妹妹喜欢,或差人去我家里取、或干脆到我家里玩儿都使得。”

    “哪姐姐现在就让人去……”

    史湘云闻言一喜,就想让邢岫烟差人取来。

    “你这糊涂鬼!”

    薛宝钗连忙拦住,指着邢岫烟的肚子道:“眼下这天道,若渐渐积起雪来,你我倒没什么,邢妹妹滑上一跤却如何使得?”

    说着,又问邢岫烟:“不知妹妹家中可还方便?”

    “方便、方便的!”

    邢岫烟忙道:“老爷和我们爷都要晚上才能回来。”

    众人遂决议,要去焦家做客打牌,也省得邢岫烟再奔波。

    史湘云因瞧贾宝玉失魂落魄的,又单拎了他出来,说宝哥哥是败兴的,需由袭人、麝月替他才是。

    贾宝玉倒也不争辩,仍是时不时偷眼去看黛玉,对上目光之后,又似烫了眼睛一样慌张避开。

    一路无话。

    等到了焦家之后,湘云探春两个就张罗着铺开牌局,八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围成一桌,虽心思各异,但在她二人的引领下,也都渐渐放开了襟怀。

    一时玩儿的兴起,连午饭都是在焦家吃的。

    因焦家灶上伺候不过来,还专门去宁荣街点了一大两小三桌席面。

    眼见酒足饭饱,探春又催促着继续开局,不想玉钏突然欢天喜地的寻了来,指着外面道:“大喜啊姨娘,今儿皇上巡视工部,单赏了咱们爷一件飞鱼服,爷差人来问尺寸,说是要趁早报到礼部,领了对牌也好在年前赶工出来!”

    若换了旁人,想要五六日里赶出一件飞鱼服来,只怕是难如登天,可焦顺这个工部大总管来说,却又算不得什么难事。

    却说听了这番话,焦家人自都是大喜过望。

    余者的反应却是各有不同,林黛玉替邢岫烟高兴;宝钗、湘云、惜春事不关己;探春一面艳羡,一面忍不住侧头去看宝玉;迎春则是低垂了眉眼,一脸的黯然神伤。

    “你让栓柱等一会儿,我去写下来给他。”

    邢岫烟说着,又吩咐香菱:“快去堂屋禀告太太,傍晚祭灶时也要再添些贡品才是。”

    等玉钏、香菱各自领命,她急从里间取了文房四宝,当众写下了焦顺的尺码,正要让人给栓柱送过去,忽听有人诧异道:“咦,这个麒麟镇纸怎么瞧着有些眼熟的样子,好像曾在谁身上见过?”

    回头看时,却见林黛玉正捧着一只金麒麟,在那里冥思苦想。

    看清楚那金麒麟的模样,宝钗眼泛异色,探春也是若有所思,偏两人又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

    只贾宝玉愣神片刻,脱口叫道:“这不是湘云妹妹贴身带着的那只么,却怎么到了焦大哥手上?!”

第294章 起流言多头并进

    被排除在拍剧之外,贾宝玉原就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此时见到林黛玉手上的麒麟,立刻记起了前些日子雪中寻访的旧事,一时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

    只是这一语道破天机之后,旁人如何且不论,他自己心下先就有些不舒服了——先是二姐姐,再是宝姐姐,如今又来个云妹妹,为什么身边的姐妹总要和焦顺扯上干系?

    尤其想到先前寻这金麒麟时,自己还曾打趣说什么天定的怨愤,心里头就更不自在了。

    “爱哥哥胡说什么!”

    他不自在,史湘云就更不自在了,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儿两下里一鼓,羞怒道:“这哪里是我的东西,你也不瞧清楚了就在这里乱说一气!”

    听史湘云矢口否认,贾宝玉心头登时一松,随即忙堆了笑道:“那就是我记错了——说也是呢,妹妹随身戴着的物件,哪能轻易送给外人?”

    原本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偏他又画蛇添足的补了句:“妹妹快把身上那个拿给她们瞧瞧,两下里一比对就知道真伪了。”

    若那麒麟果真就在湘云身上,这话倒也还没什么。

    可自从捡到了焦顺的麒麟,又听他说是什么祖传的定情信物,史湘云心里对这金麒麟就存了芥蒂,遂把自己那只压在了箱底隐秘处。

    现下被贾宝玉催着让拿出来自证清白,她却上哪儿踅摸去?

    总不能为了这等事情,专门回史家一趟吧?

    一时史湘云真就恼了,将两只素白小手往蛮腰上一掐,梗着玉柱也似的脖子,愤然质问道:“哥哥莫非忘了不成?上回在院子里差点丢了,还是你帮着找的——因怕再丢了,自那回起我就没敢随身戴着,偏这会儿你又让我上哪儿找去?!”

    贾宝玉这才知道闹了乌龙,讪讪的连忙作揖赔不是。

    偏这时候有人酸言冷语道:“是了,妹妹那个自然在家里放着,眼前这个不过是一模一样的仿品罢了。”

    只这一句,倒叫众人皆是诧异不已。

    盖因说话之人不是别个,竟是素来木讷寡言的贾迎春!

    而这话又颇有含沙射影的味道,既说是‘仿品’,必然就要有正品做参照,否则又怎能一模一样呢?

    照此推论,即便眼前这个不是史湘云那只,也必然与史湘云的金麒麟脱不开干系。

    若换了个人如此指桑骂槐,以史湘云的直率脾气,必是要当面辩个清浊的,可回头见这罪魁竟是贾迎春,她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二姐姐怎会说这种话?

    不对!

    二姐姐这时候怎么会开口说话?

    旋即想到当初的谣言,湘云这才约略恍然过来,暗道莫非二姐姐果真对焦大哥有意,故此吃起醋来了?

    因多想了这一道导致反应慢了两拍,旁人瞧着就像是‘百口莫辩’似的,来不信湘云和焦顺有什么瓜葛的,此时也都开始疑神疑鬼了。

    薛宝钗见状,忙道:“我瞧这个比云妹妹的那个大些,两个都是有年头的古物,或许几百年前系出同门也未可知。”

    邢岫烟听宝钗说的笃定,心下也才踏实了些——放才她没敢急着开口,也是担心这上面真有什么牵扯,毕竟焦顺惦记钗黛湘云的事情,从来就不曾瞒着她。

    于是也忙道:“这确实是我们爷的东西,跟湘云妹妹那个多半只是形似罢了。”

    若一开始两人就出面,这话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可如今既然已经起了疑心,再听起来,就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尤其薛宝钗与史湘云一贯交好,又是出面打圆场的专业户,众人表面上做恍然色,心底的猜疑反而更重了几分。

    这姑娘们自矜身份,再加上与史湘云都是有交情的,倒还能忍着不议论,可屋里伺候的牌局的丫鬟却也不在少数,难免就有那一知半解又爱嚼舌根儿的。

    于是临近过年这几日,继焦顺和二姑娘的谣言之后,焦某人和史大姑娘的小道消息,又迅速在荣国府蔓延开来。

    文雅些的,说是两只麒麟一公一母,内蕴着三生三世的姻缘,非得是有情人才能拥有;粗俗些的,就一口咬定史湘云把贴身的物件送给了焦顺;再低俗的,干脆就直奔下三路去了。

    偏不管哪一种,竟都是绘声绘色如同亲见一般!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焦某人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虽说他现下主要推进的是黛玉线,可这送上门的好机会又岂能错过?

    再说想要达成真·后宫结局,双线乃至多头并进,本就是不可避免的基操,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等到年后,这消息就又传到了贾母耳中。

    但不同于上回的勃然大怒,老太太问清楚缘故之后,沉默了足有半日光景,这才摇头道:“这捕风捉影的事情,家里若真当个事儿似的查问,别人反倒要当真了,且由它去吧。”

    说是这么说,可她之前沉默了良久,显然并不是懒得理会这事儿,而是另有一番思量。

    说穿了倒也简单。

    一来焦顺的行市又大涨了不少,非是当初和贾迎春传绯闻时可比;二来史家最近流年不利,顶梁柱似的保龄侯史鼐,本想谋个肥缺来着,谁成想竟阴差阳错要被派去极西之地。

    这显见五六年都未必能回得来,家里面正缺个能顶事的臂助。

    两下里一攀一折,倒也勉强算是般配。

    三来么……

    这毕竟是史家和焦顺的事儿,她虽是史家的老姑太太,却到底不好越俎代庖。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且先不去提它。

    却说二十四这日下午。

    贾兰也终于从书院回返家中。

    因成绩在同侪当中名列前茅,他原是兴高采烈的回家报喜,谁知到了府里才知道母亲已经病倒多时了。

    当下唬的连书本都丢了,撒丫子奔回家中,扑到李纨床前便泪眼八叉的嘘寒问暖。

    却说自从被尤氏点破心思之后,李纨的病情就渐渐开始好转了,高烧退了,身子也渐渐有了力气,只是心下那股虚火一时还不得宣泄,晚上翻来覆去魂牵梦绕的,白日里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如今见儿子扑到床前哭喊,她不觉又是心虚又是羞惭,忙表示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昨儿睡的不好,所以歪在床上补觉。

    贾兰再三确认之后,这才破涕为笑。

    等倒了晚上,这兰哥儿一面亲自侍奉汤药,一面埋怨道:“我知道您是怕耽误了儿子的学业,可学院里除了学业之外,也极重个人操行,若让人知道母亲病倒在床,儿子却悠游在外,日后却让我如何在学院里立足?”

    “是是是,我下回再不敢瞒你了。”

    见他小大人似的,李纨心下熨帖之余,想到这些天自己日思夜想的全是那些腌臜事儿,竟极少想到儿子,那羞愧的心思便愈发重了。

    一时又起了和焦顺彻底了断的心思。

    只是……

    这心思被那虚火托着,总也落不到实处。

    若是能不愧对儿子,又能……就最好不过了!

    正发愁世间安得双全法,贾兰就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听说母亲这回是因为心病,才……”

    “我这病不是因为你!”

    李纨生怕他因此耽搁了学业,忙道:“你进了学有了长进,娘只会为你高兴,且咱们又不是远隔万水千山,我时常差人打探你在学院的境况,知道你在里面一切都好,又怎会因此忧思成疾?”

    “那母亲是因为什么得了心病?”

    “这……”

    李纨一时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总不好说这心病其实是生理需求引发的吧?

    正想着该如何敷衍过去,贾兰却恍似已经得了答案,怒形于色的道:“莫不是受了那凤辣子的欺辱?若真是这般,孩儿……”

    “住口!”

    听他怀疑到王熙凤头上,李纨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忙又呵斥道:“你岂敢这般非议长辈?若让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见她这谨小慎微的架势,贾兰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于是咬牙切齿道:“在自家尚且不能说几句心里话,依我看这个家不要也罢,且等儿子过几年考取了功名,就接母亲出去过舒心日子,再不受这些糊涂妇人排挤!”

    这所谓的糊涂妇人,除了指明面上的王熙凤之外,显然还映射了王夫人。

    贾兰这也是积怨已久了,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又生性敏感——原文二十二回,众人都说他是‘牛心古怪’——自然早就看出王夫人对自家母子的不喜,以及王熙凤明里暗里的提防打压。

    由此而来的冷遇,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故此李纨一说不是因为自己,他立刻就疑心到了王熙凤和王夫人身上。

    而李纨听他这话,在欣慰儿子孝顺有志气的同时,想到自己的贾兰本是长子长孙,荣国府的家业原该是他来继承才对,如今却一门心思想着要另起炉灶,又不禁满心复杂。

    “母亲不信?”

    贾兰看母亲的脸色,还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当下挺胸叠肚的道:“那家奴出身的焦顺,大字也不识几个,都能在工部风生水起,儿子出身贵胄之家,又是自幼饱读诗书,难道还比不上他?!”

    听儿子突然提起焦顺来,李纨心下就有几分不自在。

    本来想要岔开话题的,但听他话里似有小觑焦顺的意思,便又忍不住提醒道:“你千万不要轻视那焦顺,他虽不曾正经读过书,胸中却实有丘壑,那勤工助学的法子,能切中两处时弊痼疾已是难得,偏还占了劝学的大义,使得一众侧目之人无从挑剔。”

    “母亲忒也小觑我了!”

    贾兰抱屈道:“我也只在家中说说而已,在外面岂会妄加议论?因祖父大人看重他,近来有人提起时,我都是以叔父尊称呢!”

    其实……

    这个‘叔’字也可以去掉的。

    “对了。”

    贾兰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摇头唏嘘道:“我听说他最近排演了一出什么‘样板戏’,竟就又得了皇帝的青睐,上午特意去工部捧场不说,还当众赏下一件飞鱼服呢!”

    “塾师们因此都说是世风日下、乾坤倒悬,正直之士满腹才学不得伸张,反让幸进小人仗着奇巧淫技窃据了大雅之堂。”

    听他话里依旧有轻视焦顺的意思,且对那些腐儒的抱怨颇为认同,李纨不由得坐正了身形,板起脸来认真道:“我让你读书是为了明理,却不是要把自己框起来,做别人的提线木偶应声虫——须知便是师长,有些话也不能偏听偏信!”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早年间太祖爷起势时,身边游街正经读书人?便咱们家祖上,都在工坊里做过小管事,论出身未必就强过那焦顺!”

    “建国之初,就连六部尚书之流,都有一多半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也没见太祖一朝就纲常沦丧天下大乱。”

    “现如今读书人把持了朝堂,对焦顺这样的人百般打压,又贬斥他是凭借奇巧淫技媚上邀宠,明着说是提防奸佞幸进,暗地里还不是怕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让匠官们分润了权柄?”

    “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语,你在学堂里附和几句也还罢了,却万不能把这些全都信以为真,更不能一味墨守成规丢了变通之道!”

    听母亲说的郑重,贾兰也不敢再玩笑,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应了,又赔笑解释道:“母亲放心,我自小也见惯了那些表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蝇营狗苟的人,断不会受了蒙骗。”

    顿了顿,又刻意缓和道:“再者说了,那焦顺眼见着平步青云,日后等儿子入仕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指着他提携呢,如何就敢小觑了他?”

    这话本是玩笑,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堂堂国公府长孙,会需要焦顺来提携。

    但无意之间,却让李纨找回了‘初心’。

    是了,自己最早和焦顺接触时,想的就是给儿子铺路,后来忍辱负重也不无这方面的原因。

    如今既然连儿子也存了这方面的心思,自己又怎好半途而废?

    原就已经十分松动的心坎,又得了这牵强的借口,夜里便又不出意外的梦到了宁府小院,还有那个真切又陌生的山洞……

第295章 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

    自从那日被平儿坏了好事,贾蓉回到家里是越想越心痒难耐,认定王熙凤确实有意要委身于己。

    若错过了这等人间美事儿,只怕是要天打雷劈的!

    遂把先前和焦顺的约定忘到了爪哇国,三不五时的找上门去,欲要和王熙凤再续前缘。

    谁知时机总也不‘凑巧’,竟再没有独处的机会。

    便偶尔见了面,王熙凤也是冷言冷语的,不曾显出半点亲热来——偏她越是这般高冷难攀,贾蓉心底的征服欲望就越是热切。

    眼见过了隆源五年正月初六,年节的气息渐渐淡了,元妃省亲的事情却又近了,荣府上下为此忙的一塌糊涂,连东府这边也各领了差遣。

    其中尤以贾蓉最是积极,为的自是能伺机与王熙凤亲近。

    结果到了正月十一这日下午,还真就让他得了个好机会!

    因王熙凤近来刻意疏远平儿,旁的丫鬟又多有不中用的地方,一时恼了便挨个骂的狗血淋头,然后连老带小全撵了出去。

    正没好气的歪在报夏小厅里闭目养神,那贾蓉就闻着味儿、顺着缝儿钻了来,

    进门之后他两眼放光的,盯着那起伏不定的横岭侧峰,十根指头曲成了禄山之爪,腿上没了骨头似的往前蹭,隔着丈许远就恨不能伸长了胳膊挠上去。

    王熙凤初时以为是有婆子丫鬟进来禀报,也懒得睁眼去瞧,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人开口,反而有磨磨蹭蹭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狐疑的睁眼一瞧,却正对上贾蓉那垂涎欲滴的眼神。

    “怎么是你?!”

    王熙凤一骨碌爬起来,三分惊讶七分厌弃的瞪着贾蓉喝问:“你怎么来的?!”

    顿了顿,又问:“你来做什么?!”

    “我自是来找婶子的。”

    贾蓉见她俏脸含煞的,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倒愈发期待将这凤辣子打横了摆置时,她究竟会露出怎样的媚态。

    一时情热,忍不住趋前两步把手伸了过去,欲要去托王熙凤的下巴,嘴里更是拿腔拿调的调戏:“瞧婶子忙的,这都瘦了,我是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啪~

    话音未落,王熙凤就一把拍开了他的爪子,又照着他脸上狠啐了一口,呵斥道:“做什么,给我放尊重些!”

    贾蓉虽手上吃疼,却以为王熙凤又在欲擒故纵,于是非但不恼,反雪花膏似的在脸上抹匀了,涎皮赖脸的笑道:“婶子赏下的东西,都是这般香……”

    “滚!”

    王熙凤见他这副嘴脸,愈发的恼了,抓起枕头狠狠砸了过去,咬牙切齿道:“你在焦顺跟前卖了我,竟还敢过来哄骗我!莫非是想学那贾瑞不成?!”

    贾蓉这才知道自己露了底,心下又惊又俱,生怕这凤辣子真要害了自己的性命,于是急忙仓惶的逃了出去。

    不想刚跑到院门口,迎面险些就与贾琏撞了个正着!

    “二、二叔。”

    贾蓉忙堆笑招呼。

    贾琏倒背着手也不答话,只是上上下下的审视着他。

    贾蓉到底是心虚,下意识的避开了贾琏的目光,就想着脚底抹油:“叔叔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去忙了。”

    “慢着。”

    贾琏这才开了口,冷笑道:“我听说你最近天天来找你婶子,只怕对老子娘都没这么孝敬过吧?!”

    “二叔说笑了,我不过是看婶婶近来忙的狠了,想着能帮衬就多帮衬些。”

    说起孝敬来,贾蓉倒不心虚。

    继母私会姘头时,哪次不是他帮着拉皮条?至于父亲那边儿,更是连原配夫人都献祭了!

    似这般,谁敢说咱蓉大爷不孝敬?

    “哼!”

    贾琏重重哼了一声,虚瞄着贾蓉道:“往后再有什么事情,记得先跟我说,你婶子忙的一塌糊涂,只怕未必照管的过来。”

    “是是是。”

    贾蓉连声应了,见这叔叔并没有紧咬不放的意思,再想想自己也确实没占着什么便宜,腰杆子不觉就硬了,刻意的显摆道:“叔叔几时得空,就来家里,好酒好菜管够,我新买了几个会跳舞唱曲儿的丫头,环肥燕瘦养人的紧——咱们叔侄一块高乐,岂不强过叔叔整日闷在家里无处排解?”

    这分明是在嘲讽贾琏被夺了财权,再不能过那歌舞升平的快活日子。

    贾琏听的脸色一沉,待要再和贾蓉分辩两句,这厮却早一拱手飞也似的去了。

    贾琏只好愤愤的一甩袍袖,进门去寻王熙凤这罪魁分说。

    却说这贾蓉溜出报夏小厅,看看左右无人,便狠狠啐一口,骂道:“也不知是哪个小人坏了爷的好事!”

    说是不知,其实心下早有了揣测,毕竟这事儿除了某人之外,也再没有第二个……

    “你骂谁?”

    恰在这时,转角处突然就冒出个人来,同样是倒背着手上下审视贾蓉。

    “焦、焦叔叔怎么在这里?”

    见来人正是焦顺,贾蓉心下了打个突兀,忙上前赔笑见礼。

    就听焦顺又问:“你刚才骂谁呢?”

    “没骂谁。”

    见焦顺不错眼的盯着自己,贾蓉心里头发虚,忙侧身往来的方向一指:“是琏二叔,他方才没来由训了我几句,当真是莫名其妙的紧。”

    焦顺冷笑:“没来由?我看未见得吧。”

    “这……”

    听是话里有话,贾蓉身形又矮了三分,讪讪打探道:“侄儿实在听的糊涂,还请叔叔示下。”

    “你琏二叔就是我找来的。”

    焦顺居高临下的盯着贾蓉:“拿了我的好处还想首尾两端,莫非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他是打算稳扎稳打,却不是要忍气吞声,而是想既要韬光养晦又要有所作为——故此虽放缓了对王熙凤的攻势,却绝不会眼瞧着贾蓉出卖自己,而毫无动作。

    果然是他!

    贾蓉证明了先前的揣测,想着到了嘴边的肥肉,愣是被焦顺给弄飞了,心下满是怨愤,嘴里却讪讪道:“叔叔可冤死我了,我哪里就敢……”

    说到半截,就见焦顺的脸色目光越发阴冷。

    贾蓉打了个哆嗦,便没敢再狡辩下去。

    心里盘算着,这大半年过去了,许氏对自己而言早没了新鲜劲儿,便真被父亲扒了去,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只是自己近来过的潇洒滋润,全凭焦顺分润的好处,若真恼了他,断掉这些进项……

    “干爹!”

    想到这里,贾蓉果断选择认怂,深施一礼道:“是儿子错了!求您老看在我平素伺候的还算周全,就高抬贵手饶了儿子这一回吧!”

    焦顺:“……”

    这父子俩还真是不要脸的祖宗!

    想到自己在宁国府的‘外宅’,还需要他做个幌子顶在前面,焦顺又盯着贾蓉半晌,直到他额头沁出细汗来,这才冷声道:“看在你母亲面上,这回我就饶了你,若再敢有下回,南边儿的买卖你就不要沾手了!”

    “是是是,儿子再不敢有下回,再不敢有下回了!”

    贾蓉一面庆幸自己软的及时,一面却又暗恨不已。

    这该死的,果然是要拿这事儿威胁自己!

    自己堂堂宁国府的继承人,难道就任凭他个家奴搓圆捏扁不成?

    贾蓉连吃了三次排头,一时竟冒出了奋发图强的念头。

    可左思右想,他也没想出该怎么奋发、怎么图强,最后只能盼着亲爹早死早托生,自己也好尽快继承家业了。

    …………

    返回头再说贾琏。

    他气冲冲进了报夏小厅,见王熙凤独自在屋里,却也是面沉似水的样子,心下先就松了口气——他固然风流惯了,却绝不想自己头上也沾染颜色。

    眼见王熙凤抬眼望来,他立刻先发制人:“那蓉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原想着王熙凤或是遮掩狡辩,或是顾左右而言他,自己再当面将其拆穿。

    谁想王熙凤毫不示弱的冷笑道:“二爷能惦记外面的,旁人自然就能惦记家里的,只是我学不来二爷的放荡风流,连让他吃了几回闭门羹不说,今儿实在躲不过去,也只两句话就打发了!”

    听她旧事重提,贾琏又羞又恼,仍然强行指责:“我早说这些侯崽子多半不安好心,你总不以为意,偏还怪我多心!瞧瞧,这到底是召了狼来……”

    “我自然比不得二爷!”

    不等贾琏把话说完,王熙凤再次冷嘲热讽:“二爷都不等外面惦记,自己就争着抢着去做那些腌臜事儿了!”

    “你!”

    贾琏被她顶撞的暴跳如雷,有心要摔几样东西,可又怕像先前那样彻底闹翻——贾蓉的事情让他有了危机感,这才看似是兴师问罪,其实却是为了重修旧好来的。

    于是深吸了口气,放缓语气道:“就算是跟我置气,这些日子总也该消停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哼~”

    王熙凤将两只勾魂夺魄的丹凤眼往上一翻:“明是二爷找上门来,指着贞节牌坊说人不干净,偏怎么又是我在置气?”

    先后几次伤怀,她实则已经对贾琏没了夫妻之情,否则也不会起意要便宜贾蓉。

    但想到自己既要整治焦顺,又要提防平儿这小蹄子,少不得要借贾琏的力,于是便稍稍缓和语气,给了贾琏一个台阶:“二爷成天不着家,却怎么竟也知道蓉哥儿的事儿?”

    但凡贾琏随便找个理由,她也就借坡下驴了。

    谁成想贾琏却是洋洋得意的道:“也亏得是焦顺提醒,否则……哼!”

    说到半截,想起方才两人是孤男寡女,虽不大相信他们敢白日宣Y,贾琏心底仍是有些不痛快。

    “焦顺?”

    王熙凤却是大吃一惊:“怎会是他?!”

    而见王熙凤震惊不已,贾琏却只以为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奴才竟会吃里扒外。

    一时不由得意起来,没口子的赞道:“我一贯不大瞧的上他,不想他倒是个识大体的,从徐氏哪里听了些风声,就急急忙忙禀给了我。”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横了王熙凤一眼:“不想就被我逮了个正着!”

    这回王熙凤却顾不上反唇相讥了。

    她愣怔着坐回了床上,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好个焦顺,真真是好算计!”

    王熙凤原提防着焦顺借平儿之手算计自己,谁成想他竟反其道行之,选择了从最出人意料的地方破局!

    因双方冲突的起源,就是焦顺包藏不轨之心,甚至当面调戏自己。

    从常例推论,这事儿‘利益’受损最大的就是贾琏,焦顺避开贾琏还唯恐不及呢,故此王熙凤万没想到,焦顺竟敢主动联络贾琏辖制自己!

    可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一时恼了,干脆把当日的事情抖搂出来?

    一面分析和盘托出此事,对自己究竟利弊如何;王熙凤一面又试探着道:“这猴崽子倒会两头卖好!你可知道,当初你在外面想要安置外室的事儿,就是他查出来禀给我的。”

    “我自然知道。”

    谁想贾琏非但不恼,反而得意洋洋的道:“他压根就没瞒着我,说是自小受咱们的恩典,只盼着咱们夫妻家和万事兴!故此当初我起了外心,他查出来就禀给你;你起了外……咳,你被人惦记上,他听说了自然也要禀给我知道!”

    说着,又摇头晃脑的品评:“都说是‘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我先前还不解其意,如今看来,说的就是这焦顺啊!”

    铮臣、铮子?

    王熙凤听了这话险些把鼻子给气歪,若焦顺都算的上是铮臣、铮子,只怕这朝堂上、这荣国府里,就再没有人可称奸佞了!

    偏这时贾琏又腆着脸道:“他尚且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咱们又何苦为了些小事,闹的……”

    “滚!”

    听他还拿焦顺说事儿,王熙凤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大作河东狮吼!

    她现下终于明白,焦顺这一手目的何在了。

    辖制贾蓉倒还在其次,主要是为了釜底抽薪,断掉王熙凤和贾琏携手同心对付他的可能。

    瞧贾琏如今这态度,王熙凤即便把当日的事情和盘托出,多半也会被贾琏当成是恼恨焦顺检举揭发,故意要诬赖焦顺。

    想清楚这些,王熙凤心下恼恨的不行,自来只有她算计人的份儿,还从没有被人这般算计过。

    遂又赌咒发誓,日后但凡得了机会,必要叫这猴崽子好看!

    【终于是快写到元妃省亲了,原著里从修院子到省亲这段剧情,统共就只写了一章,还大半都是竣工后给园子起名的戏码。

    故此入V后的两百多章,基本全是承前启后的凭空推(hu)演(bian)……

    好在剧情也还算通顺——嗯,应该算是吧?】

第296章 游船惊梦

    设计警告了贾蓉一番之后,焦顺回家用罢午饭,原想在床上软玉温香的小憩片刻。

    不想贾政就差了人来,说是下午准备在院子里彩排彩排,特请焦顺这个工部能吏一同前往,看还有什么可以增删修改的地方。

    焦顺也正想瞧瞧,这府里都准备了什么节目——他毕竟是外男,迎驾当日自是应当回避的,所以也只能拿这彩排过过瘾了。

    等跟着那小厮到了别院里,就见除了任事不理的贾赦之外,东西两府的头面人物几乎都已经聚齐了。

    焦顺上前见过贾政,又和贾珍、贾琏、贾宝玉几个打了招呼,贾蓉贾蔷则是连忙上前尊称叔叔。

    彼此一番寒暄过后。

    众人就开始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进,就只见沿途两侧都改成了常青树种,稍远些的则是用绸缎绢布等物,裁剪出了各式各样的花朵枝叶,再搭配上无处不在的彩灯,看上去当真是争奇斗艳繁花似锦。

    却说用这绸缎绢布裁出假花假叶,原本是贾宝玉给出的主意,可如今他自己却怎么瞧怎么别扭,总忍不住去想,置办这些东西的银子,到底是出自薛家还是林家。

    如果修这院子时,没有这般铺张浪费极尽奢华,自己和林妹妹之间,还会不会落到现今的窘境?

    他越想越是情绪低落,越想越是不合群。

    旁人倒都是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尤其是薛蟠,这厮旁的不成,烘托气氛倒是一把好手。

    一路上连不苟言笑的贾政,都几次被他逗的窃笑不止。

    在山石园林间七拐八绕,眼见到了一处小小的码头,岸边早有一艘游船等候多时,众人踩着踏板上了船,三名船夫便各用撑杆点着岸上、水里,让那游船飘飘荡荡顺河而下。

    这寒冬腊月的,寻常溪流河水早都冻住了,但荣国府为了让省亲的队伍欣赏沿河景致,自初六起每日都让人凿开河面,又把挖出来的冰块堆在两岸,再以此为根基竖起了百十座大小不一的冰雕。

    等游船顺水撑出一段距离,两岸又次第放起了烟花,虽是白日焰火欠了些味道,但有那晶莹玉透的冰雕做陪衬,倒更应了火树银花一词。

    却说众人正纷纷往两岸张望,忽听的得前面不远处传来银铃也似的笑声。

    循声望去,原来是听说河岸边要放烟火,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几个,也领着姑娘们过来瞧热闹了。

    眼见那一个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聚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分明是在岸边又添了一处奇景,甚至连盛放的白日焰火都被盖了过去。

    旁人也还罢了,早就不耐烦跟男人厮混的贾宝玉,却是恨不能肋插双翅,好飞过去和姐妹们团聚。

    “大爷小心啊!”

    他正望眼欲穿,忽听身旁传来一声惊呼,贾宝玉侧头看去,却正瞧见薛蟠从船上一步迈空,竟就直接扑进了河里,噗通一声砸的水花四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岸上船上的人全都傻了眼。

    还没等反应过来,那薛蟠竟又从水里冒了出来,眨眼间就露出了大半个头。

    众人只当他是会水,刚松了一口气,不想又见这厮双手胡乱扑腾着,仰头喊道:“救……”

    第二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他就又咕嘟嘟的沉了底儿。

    却原来这河道是人工开凿的,水深还不足七尺【约两米】,而这呆霸王身高就接近六尺,差不多刚沉下去就踩实了,于是又发力从水底下蹿了出来。

    很快他又第二次从水里冒了头,再次喊道:“……命!”

    喊全了‘救命’二字,他又咕嘟嘟的沉了底儿,瞧那气泡又多又密,足见这厮在水底也不曾闭嘴。

    只这两次冒头,他离游船就有一丈多远,再几次起伏,更是彻底被抛在了后面——这倒不是他在水里移动了,而是游船依旧在向前行进。

    这时船上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忙都挤到了船尾,指着薛蟠七嘴八舌的乱叫,催促会水的赶紧下去救人。

    岸上的妇人们也不遑多让,其中最激动的,自非薛姨妈和宝钗莫属。

    这时贾珍急中生智,举着双手大叫:“快、快快!下水救人的一律赏银百两!”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话音未落,三个船夫便噗通噗通接连的跳了下去。

    水性最好的一马当先,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只是他刚要伸手去扯薛蟠的后颈,那薛大傻子仗着身高臂长,竟抢先扯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就像是个八爪鱼似的缠了上去,死活不肯撒手。

    这当先的船夫虽然水性精熟,却生的矮小瘦弱,入仕被身高力不亏的呆霸王拼命缠住,一时却如何挣的脱?

    生生被薛蟠拉着在水里起起伏伏,连勒带呛的,眼见就翻起了白眼,看样子竟是要死在薛蟠前头。

    后面两个船夫见状登时都犯了难,他二人虽有些水性,可下来的时候过于匆忙,未曾褪下厚重的冬衣,如今身上如同灌了铅似的,在这冰冷的河水中游动就已然竭尽全力,再想同时救下两个抱在一起的人谈何容易?

    两人下意识的对上了眼,其中一个实诚的还想商量个法子出来,不想同伴突然哎呀惊叫:“不好,我、我抽筋了!”

    当下也在原地浮浮沉沉起来。

    剩下那人是彻底傻了眼,下水时明明是三打一的局面,这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自己一挑三了?

    他有心照葫芦画瓢,然而虽然这大冷的天冒然下水,肌肉痉挛是常有的事儿,可也没有两个人同时抽筋的道理。

    偏他自己就算想救人,也是有心无力。

    一时直急的围着薛蟠团团打转。

    船上众人见状更是心急如焚,贾宝玉、贾蓉、贾蔷上蹿下跳,贾政、贾珍、贾琏则是催着赶紧再下去几个帮忙。

    可有了船夫们的前车之鉴,余者水性又都比不得他们,面对这等凶险局面,都是眼睛朝前、身子往后,来了个望而却步。

    而眼见船上众人束手无策,岸边姑娘们的尖叫声也是此起彼伏,薛姨妈更是哭喊挣扎着要往水里跳。

    “都站稳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听得船上一声暴喝,紧接着船身猛地一震,先是止住了顺水漂流之势,紧接着竟逆行向上。

    众人慌张的稳住了身形,这才发现是焦顺拿了撑杆,正在奋力的催使着游船往薛蟠处靠拢。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惊觉比起直接下水捞人,把船靠过去显然才是上策!

    按说就算旁人一时情急反应不过来,船夫们总也该想的到这个法子,偏偏贾珍那句‘下水救人的赏银百两’迷了几个船夫的耳目心窍,让他们全都争着抢着跳进了水里。

    想明白这些,贾政没好气的瞪了贾珍一眼,又催促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焦大爷撑船!”

    众豪奴闻言,自觉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忙潮水似的往焦顺跟前凑。

    “都给我站住!”

    焦顺却是没好气的呵斥道:“这东西得使巧劲儿,外行人只会裹乱。”

    豪奴们只好失望的停住了脚步,不过也有那聪明伶俐的,悄悄凑到了船沿,只等游船靠近之后就拉人上船。

    这时岸上的女人们也终于镇定下来,一个个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等着盼着游船过去搭救落水的薛蟠等人。

    彼时两岸的焰火尤未消散,就在那火树银花之下,只见身形魁梧的焦顺在船头巍然不动,两臂一较劲似有千斤的力道,独自催使着游船逆流而上。

    当中是七八个陪衬似的豪奴,船尾则是欢呼雀跃趾高气昂,却从头到尾百无一用的贾家众人。

    这强烈的对画面,也不知被多少女子纳入眼帘,又印在了脑海心底。

    眼见游船到了近前,豪奴们七手八脚的捞起了薛蟠,就见这厮早喝的肚儿滚圆直翻白眼。

    “快、快让他把水吐出来!”

    “掐人中、掐人中!”

    “抠嘴、抠嘴!”

    “让他趴着、趴着吐!”

    贾政等人虽不曾上手,但围在旁边比手画脚的,却比真正施救的人还忙活。

    豪奴们按照主人的吩咐,乱七八糟的施救,一时却不见有什么起色。

    贾政直急的边跺脚便冲岸上喊道:“快,快去找些粪水备用!”

    妇人们闻言却是面面相觑,为防腌臜了贵人,这别院的厕所打从腊月里就禁止使用了,如今清理的比老百姓家里还干净,那有什么粪水可用?

    前院倒是有,可大老远跑个来回只怕薛蟠未必能等得及。

    “起开!”

    这时又是焦顺站了出来,没好气的把那些豪奴轰到一边,在薛蟠身边单膝跪倒,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然后双手在他背上用力按压。

    “哇!呃……哇!”

    不多时薛蟠便翻着眼开始大口大口的往外喷水。

    “好了、好了,薛大爷吐出来了!”

    “亏是焦大爷在,不然……”

    众人都松了口气,这才有豪奴如法炮制,去救被薛蟠牵累的船夫。

    至于另外两个船夫,早都不声不响爬上了船,正卖力把船往妇人所在的岸边划去。

    不多时游船靠岸,刚搭好跳板,薛姨妈便跌跌撞撞四肢并用的冲到近前,一把抱住薛蟠嚎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刚才你可吓死我了!”

    薛宝钗紧随其后,眼眶也是红彤彤的,却还保持着一贯的镇定,郑重对焦顺深施了一礼:“焦大哥对我哥哥恩同再造,这大恩大德我们薛家上下没齿难忘!”

    焦顺却还是头一回与宝钗靠的如此之近。

    明明只比邢岫烟大了几个月,但眼前这女子的身段体态,却明显要丰熟许多,五官眉眼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但最吸引焦顺的,却是那身娇嫩水润的肌肤,天然通透白里泛红,便再怎么盯着也挑不出瑕疵来!

    真是可惜……

    这事儿出的太晚了,不然凭这一波好感度,再怎么也不至于让贾宝玉给搅黄了。

    焦顺盯着薛宝钗心下满是遗憾,比起病西施一般的林妹妹,这丰怯好似杨妃的宝姐姐,显然更对他的胃口——至于湘云,瞧身段日后应在两者之间。

    约莫是感受到了焦顺目光里的炽热,宝钗低垂了眉眼,转头劝道:“妈妈,还是赶紧让哥哥下船,再请大夫瞧瞧有无损伤吧。”

    薛姨妈这才恍过神来,忙起身用帕子擦了眼泪,示意左右把薛蟠弄下船。

    她原想亦步亦趋的跟上去,但随即想起自己还没谢过焦顺的救命之恩,忙上前毫不避讳的抓住了焦顺的手,连摇带晃的道:“顺哥儿,这回多亏了有你在,不然、不然我可就活不成了!”

    这薛姨妈的丰怯还在女儿之上,且肌肤也是一脉相承的细嫩,不敢说和宝钗比肩,却也强出同是寡居多年的李纨一筹。

    没能和宝姐姐亲密接触的遗憾,焦顺暗暗在薛姨妈手上找补了些,嘴里却义正言辞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待我母亲如同亲姐妹一般,我岂能对薛兄弟见死不救?”

    “好孩子、好孩子,不枉我当初……”

    薛姨妈激动的拉着焦顺,还要再说些什么,王夫人却在岸上招呼道:“且先下来吧,有什么话要对畅卿说,也等过后不迟!”

    薛姨妈遂又交待,让焦顺事后务必要去家里坐坐,这才追着薛蟠下了船。

    这时贾政等人才又围了上来,先是七嘴八舌的称赞焦顺临危不乱,然后又簇拥着他下了游船。

    因方才的事情,焦顺下船时自是万众瞩目。

    内中更有几道额外热切的目光,焦顺偷眼打量,却是邢氏、尤氏、还有李纨。

    前两个十分正常,可这李纨却怎么比她们还热切?

    瞧着竟似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

    焦顺有些莫名其妙,她先前不是闹着要和自己一刀两断吗?

    当初还恁般的毒舌,当面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或许……

    是自己理会错了意思,这目光其实不是热切,而是恨之入骨的意思?

    焦顺心下狐疑,却不知李纨强撑着站在那里,却是两股战战的直起腻,原还想着等省亲之后,再让尤氏拉一回皮条,如今竟就片刻都不想等了。

    恨不能立刻就寻个背人的所在,轰轰烈烈的与这冤家一诉衷肠!

第297章 夜不能寐

    都说‘傻子抗冻’,这话在薛蟠身上倒是不假。

    先后下水的四个人里,被薛蟠缠住的船夫如今出气儿多进气儿少,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两说呢。

    另外两个‘划水’的船夫,此时也都病恹恹的。

    唯独这呆霸王,虽也是浑身直打寒颤,精神却倒亢奋的紧,骂骂咧咧把众人给的手炉揣入怀里,又用焦顺的大氅团团裹住身子,便比手画脚的讲起了‘水底见闻’。

    听那言语,若不是几个船夫非要碍事儿,他早从水里直接蹦到岸上了——顺带着,还能捞上来那么大那么大的一条活鱼!

    王夫人见他这时候还敢胡说八道,忍不住呵斥道:“你这孩子浑说什么!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生生就往水里头跳,莫不是被……”

    因薛蟠落水前的举止实在古怪,她原是怀疑到了神神鬼鬼头上,可想着再过几天元春就要回家省亲了,忙又把后边的言语吞了回去。

    “这……”

    薛蟠听姨妈问起缘由,那机关枪似的大嘴登时卡了壳,先是讪讪的避开了王夫人的目光,随即又用眼角余光往姑娘们那边儿扫量。

    薛姨妈见状也急了,生怕儿子是被什么给迷了,顿足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

    旁边薛宝钗却瞧出了些端倪,悄悄顺着哥哥的目光在人群中锁定了目标,随后又打起了圆场:“想是哥哥光顾着看烟火,一时没注意脚下吧?”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薛蟠如蒙大赦,忙把头点的拨浪鼓似的,一时也不知牵动了哪里,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你这孩子,平素也还罢了,怎么在船上也没个定性?!”

    王夫人倒也没多想,连声吩咐道:“快把他送到家里换一身干净衣服,喝上两碗热汤,再请个大夫好生瞧瞧!”

    她既发了话,立刻就有仆妇小厮上前扶起了薛蟠。

    薛姨妈和宝钗又对焦顺千恩万谢了一番,母女二人这才簇拥着薛蟠去了。

    王夫人也是满口的感激不尽,可除了感激之外,隐隐又存了些焦躁不安的心思。

    如今离她出尔反尔,也不过才月余光景,今天焦顺当众救了薛蟠一命,薛家必是感恩戴德涌泉相报。

    旁的也还罢了,若因此影响了那金玉良缘……

    正暗暗发愁之际,忽然得了林之孝家的禀报,说是史家差人送了湘云姑娘来,随行的管家娘子也不知为了什么,见过老太太之后,又要求见太太。

    听是史家来人求见,王夫人先与贾政告了声罪,又把姑娘们交由李纨看顾,便自去前院见客。

    …………

    却说薛家众人回到家中。

    那薛蟠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虽嚷着自己一切都好,还是被母亲妹妹勒令在床上休养。

    贴身服侍薛蟠的丫鬟,因见那大氅不是自家的东西,便捧了来问薛姨妈该如何处置。

    “这是顺哥儿的衣裳。”

    提到焦顺,薛姨妈先双手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今儿亏是有他在,不然你们大爷只怕就……快把这衣裳好生洗干净,等明儿我亲自给他送家去!”

    薛宝钗在旁边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妥。

    贾迎春的旧案且先不提,史湘云和焦顺之间,因金麒麟一事惹起的风言风语可还消停呢,她如何肯往这个坑里跳?

    当下忙劝说道:“妈妈不是说让他来咱们家么?到时当面把这衣裳给他就是了,何必再两头跑,反闹得彼此不方便。”

    因怕薛姨妈不答应,又顺势岔开了话题:“对了,哥哥先前到底是因为什么掉进水里的?”

    薛姨妈一听这话,登时把别的都忘了,做到床沿上拉着儿子的手,惶恐道:“说也是呢,我眼瞧着你就往水里跳,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吧?”

    “才不是什么脏东西!”

    见没了外人,薛蟠也没瞒着,当下一骨碌做起来,拥着被子激动道:“是林妹妹!两年多不曾照面,不想她竟就出落的恁般水灵,我见了她一时连骨头都酥了,满心就想着要与她亲近亲近,结果不留神一头扎进了水里。”

    说着,他反手扯住母亲的袖子,央求道:“我只道妹妹就是天仙下凡,不想还有个林妹妹——怪道宝兄弟总缠着她,如今我的魂儿都跟她走了,若不把她娶回家,只怕三五天就要死了!”

    “妈妈快去跟姨妈说说,好歹让姨妈把她给了我,到时候我只在家里守着她,再不出去胡闹了!”

    宝钗听了哥哥这些‘肺腑之言’,心下也不由得有些意动。

    林黛玉虽一向与她不睦,但论才学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做薛家的少奶奶绝对是绰绰有余。

    倘若哥哥真能就此痛改前非,也不失为……

    “这事儿决计不成!”

    然而薛姨妈却断然拒绝,连连摇头道:“林丫头身子骨弱,咱们家又只你这一根独苗,怎么也该寻个好生养的才是道理。”

    见儿子沮丧,她又举例道:“不单是咱们家如此,你姨妈不喜林丫头,也有这方面的缘故——他们荣国府选女主人,一贯都是挑好生养的,你姨妈、凤丫头、珠哥儿媳妇,甚至连先前没了的大太太也是如此。”

    薛蟠哪管这个?

    当下赌气又挺起了尸,嚷着说是得不到黛玉,自己这就要死了。

    他这一撒泼,薛姨妈的立场就有些动摇起来。

    但宝钗却被母亲的话说服了,板起脸呵斥道:“林妹妹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哥哥素来没个好名声,咱们真要上门提亲,只怕是自取其辱!”

    薛蟠闻言又一骨碌爬了起来,愤愤的质问道:“我虽失手打死过人,却也不曾做过烧杀劫掠的勾当,怎么就名声不好了?”

    母女两个一时竟无言以对。

    …………

    却说经这一场插曲,彩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等薛家众人离开之后,男女双方也便分道扬镳,各寻下处。

    贾政命人在稻香村摆下酒宴,因焦顺方才的壮举,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少不得争着抢着要敬了他一盏。

    而趁着众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贾宝玉便脱身出来,一路扫听着寻到了藕香榭里。谷

    进门就见李纨领着姑娘们散坐在厅中,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方才的事情,期间自然也少不得对焦顺的溢美之词。

    贾宝玉方才在席间就已经灌了两耳朵,自不耐烦再听这些,又见多日未见的史湘云也在厅中,不由欣喜道:“云妹妹什么时候来的?方才我在岸边儿怎么没瞧见你?!”

    史湘云是腊月二十六,才被接回家过年的,一晃半月未来荣府,她和姐妹们都亲近的紧,唯独见了宝玉娇哼一声,偏过头对其不理不睬。

    贾宝玉碰了个钉子,挠头看看众人,见众人也都不解其意,便讪笑着凑到近前,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这在家过了个年,难道就与我生分了不成?”

    “亏你也好意思说!”

    史湘云本就是个绷不住的,当下叉着腰起身,将嫩葱似的指头往贾宝玉胸口上一戳,愤愤道:“都是你那日胡说,闹的外面也跟着乱说一气,到如今,竟连我们家里都问起这事儿了!”

    说着,把个金麒麟拍在正中方桌上,环视众人道:“我说是放在家里了,你们偏不信,如今一个个都过来瞧好了,往后再冤枉我,我可不依!”

    众人这才知道,那些谣言竟传到了保龄侯府,怪不得今儿她一见宝玉就要兴师问罪。

    贾宝玉自知理亏,忙不住的作揖赔不是:“好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你饶了我这一遭,往后谁要再敢冤枉妹妹,我就先和她急!”

    “哼~”

    史湘云冷哼一声:“我不听你说什么,只瞧你日后怎么做!”

    说着,一转脸却又笑嘻嘻的提议道:“今儿好容易凑这么齐,咱们总该耍些什么才好,何不让人去邢姐姐哪儿,借了那三国杀的牌戏来玩儿?”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探春绕到湘云身后,环住史湘云的脖子笑道:“上回就因为这牌戏起的头,你怎么还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史湘云不以为的翻了个白眼,昂起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认真道:“听他们几句风言风语,难道就要当个绝情灭性的姑子不成?再说若为这些就和邢姐姐闹生分,我倒成什么人了?”

    见她如此爽利大度,众姐妹或是钦佩或是不以为意。

    李纨起身笑道:“是了,是了,咱们云丫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不过你们既要玩儿那费心费力的牌戏,可千万别拉着我,我精神不济,先回去歇着了。”

    史湘云忙挣开探春的环抱,起身关切道:“都这么久了,嫂子的病难道还没好透?”

    “已经大好了,只是虚火难消,晚上盗汗多睡不踏实,这白日里自然容易精神不济——你们耍你们的,不用管我。”

    李纨说着,便带着素云和两个小丫鬟出了藕香榭。

    而在园子里七拐八绕之后,她又表示心里实在浮躁的慌,要独自发散发散,将素云等人全都给打发了。

    等左右无人,李纨这才悄默声的寻到了稻香村左近。

    她如今是一刻也等不得,满心躁郁的几乎发狂,故此也管不得许多,只想着守株待兔等焦顺落单,便拉他去那山洞里一慰相思之苦。

    然而天不作美,她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酒酣宴散,焦顺却是和醉醺醺的贾政并肩出来的。

    李纨一直尾随着他们出了别院的大门,也没能猫着机会与焦顺独处,最后只得窝着一肚子邪火回了家,连着两晚上都没能合眼。

    焦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辞别贾政回到家中,就揽着金钏睡的昏天黑地。

    贾政原也想去赵姨娘处老夫聊发少年狂,不成想却被王夫人半路截住,只得跟着她一起回了堂屋上房。

    王夫人亲自倒了杯茶给他解酒,见他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想到先前偶然翻出来的虎狼之药,心下直觉好没意趣,可到了她这年岁,总不好再为此争风吃醋。

    于是板起脸道:“老爷,史家今儿差人送云丫头来时,还特意跟我打听了畅卿的事儿。”

    “嗯?”

    贾政因有三分酒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纳闷道:“史家打听畅卿做什么?”

    “这……”

    王夫人先把金麒麟的事情说了,又道:“谁能想到就这么巧,云丫头自小戴在身上的东西,偏畅卿手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结果被宝玉失口点破,如今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

    “又是这小畜生作孽!”

    贾政重重一拍桌子,没好气道:“可是史家听了风声,过来兴师问罪的?若是如此,我就绑了这小畜生去史家负荆请罪!”

    “老爷先不要动怒。”

    王夫人劝了一句,又道:“先前宝钗的事儿,到底是留了芥蒂,若能把云丫头说给畅卿……”

    “这史家怎肯答应!”

    贾政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若论前程、论才干,二人倒也算般配,可史家即便再怎么落魄,也是正经八百的侯府,云丫头虽是孤苦伶仃,却也是正经八百的高门贵女,这门不当户不对的……”

    王夫人忙道:“我原本也觉得不合适,但今儿瞧史家的意思,倒像是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似的,甚至还专门问了畅卿的脾性呢。”

    “竟有这等事?!”

    贾政皱着眉头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捋须道:“既如此,等省亲之事了了,我就去保龄侯府打探打探,看那边儿到底是什么章程。”

    顿了顿,又犹豫道:“是不是该先问一问老太太?”

    “老太太早知道金麒麟的事儿了,却不曾像先前二丫头时闹起来,这态度不问可知。”

    贾政微微颔首,认可了妻子的说法:“其实抛开门第之见,若有畅卿这么个能做事的女婿,对史家也不无好处。”

    又忍不住叹道:“唉,也是表兄运气太差,原本掏空了家底想要谋个肥缺,偏就撞上朝廷要派驻欧罗巴公使,那边儿又最讲究爵位门第……”

    说着,摇头不已。

    王夫人却懒得理会史家如何,只想着这事儿若能成,宝钗那边儿也就稳妥了。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洗漱进了里间卧室。

    王夫人因惦记着那些虎狼之药,心下难免有些异样心思,又想着是不是该劝丈夫爱惜身子。

    谁知贾政却是沾床就睡,片刻功夫就起了鼾声。

    在赵姨娘屋里,却不见他这般!

    王夫人幽怨不已,在床上辗转反侧多时,冷不丁想起让金钏丢掉的丝衣丝袜,不由暗悔当初不该为了面子丢了里子,现今再想向妹妹讨要,却又如何拉的下脸来?

第298章 工人纠察队、尽在不言中

    转天到了正月十二。

    因赶上要去衙门里轮值,焦顺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晨练。

    玉钏没精打采的伺候着他披挂整齐了,又目送他出了门,这才开始收拾床上、身上的残局。

    先是用床单卷了替换下来的内衣,然后又小心褪下了身上丝袜,一股脑都丢进柏木盆里——金钏死后,玉钏原本想把这东西付之一炬的,可转念又一想,穿着王夫人贴身的物件做那腌臜事,岂不就如同糟践她本人一般?

    故此非但没有毁掉,反而当成了‘战袍’使用,又能解恨又能助兴。

    只瞧上面的痕迹,就知道昨儿必是尽兴的。

    可玉钏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初时她未经人事,总以为男女只要睡在一起就能怀上孩子,后来自己迟迟没能怀上,反是邢姨娘入门不久就有了身孕,这才渐渐起了疑虑。

    经过旁敲侧击的打听,最近她终于弄明白,原来大爷和丫鬟们在一起时,都采取了避孕措施,所以想要靠子嗣直接上位,短时间内是没什么指望了。

    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捷径,就是焦顺许下的香饵——即,在林黛玉那边儿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可问题是邢岫烟自从有孕,就不敢再随意外出了,即便玉钏铆足了劲儿,想要在林姑娘主仆面前推销自家大爷,也得先有这个机会才成。

    上进之路暂时无望,偏昨儿又听说,王夫人从贾宝玉屋里提拔了一个什么小红,顶替了金钏留下的位置,这一来玉钏心下就更是不痛快了。

    闷闷不乐的收拾完残局,她又在卧室里发了一会儿呆,估摸着焦顺快要晨练完了,这才施施然到了客厅里。

    结果就见香菱正拄着墩布,在那里皱着小脸愁眉不展,似是有什么天大的心事一般。

    玉钏不由得大为纳闷,这香菱一贯是个没心没肺,却怎么莫名其妙就发起愁来了?

    难道也是因为……

    正以为香菱终于开了窍,却听这痴丫头喃喃念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声岂浪垂,骚人嗟不见、汉道盛于斯。”

    “什么意思?”

    玉钏听的一头雾水,上前探问道:“你一个在这儿嘀咕什么呢?”

    香菱却是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玉钏愈发的好奇,再三的逼问,又威胁要呵她的痒,香菱这才如实道来:“我是瞧林姑娘和宝二爷愈发疏远了,只怕日后……”

    “日后怎得?”

    玉钏不等她说完,就冷笑起来:“你难道还盼着他们破镜重圆不成?好啊、好啊,亏大爷平日里这么疼你,却原来你竟是个吃里扒外的!”

    “你胡说什么!”

    便香菱这憨丫头,也知道此事决不能认下,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他们两个日渐疏远,节后起诗社的事儿岂不是要黄了?”

    玉钏听的直翻白眼,这么多正经事儿——比如怎么才能抬姨娘——这憨丫头不去发愁,偏惦记这劳什子的诗社,那不顶饥不管饱的酸诗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们是他们,诗社是诗社。”

    玉钏正要冷嘲热讽,焦顺就挑门帘走了进来,接茬道:“你们姨娘如今有了身孕,正该寻些消遣才是——何况她这一肚子锦绣文章,也该朝外显摆显摆。”

    香菱登时两眼放光,急忙追问:“老爷的意思是,这诗社还是要办?”

    “自然要办,还要办的红火,等节后从家里支五百两银子,请林姑娘、史姑娘出面牵头起社,务必要办的热热闹闹才好!”

    香菱自然是大喜过望,玉钏初时不以为意,后来也跟着高兴起来——诗社她不感兴趣,但既然要举办诗社,自然就有机会接触林黛玉主仆了。

    皆大欢喜的用罢早饭,又去堂屋汇合了来旺,父子两个便一起驱车赶奔工部衙门。

    按照朝廷规定,各衙门其实打从初五就该开始正式办公了,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了正经年假之外,官衙里还有‘封印’一说。

    自有宋以来,每年打从腊月二十开始,衙门里的官印就会封存起来,直到第二年正月二十才会开箱解封——戏班里的封箱,就是跟这儿学的。

    这期间虽然也有官员轮流当值,可除非是通天的大事儿,否则都一概押后处理。

    听说太祖朝时,类似的劣习顽疾原本都已经被废弃了,只是夏太祖身死道消之后,这些前朝旧制就又被勋贵、文官们捡了起来。

    当然了,对于如今的焦顺来说,衙门里多放假肯定强过少放假,除非是他日后造反当了皇帝,否则肯定不会对这些制度有什么意见,甚至还要举双手拥护呢。

    闲话少提。

    却说等到衙门里,焦顺先把积压的政务大致浏览了一遍,以便日后处理起来能有个先后难易之分。

    旁的琐事且不提,有两桩事情倒是引起了焦顺的重视,其一是皇帝越过内阁批示,让工部争取尽快把那样板戏推广到民间。

    这和焦顺的后续计划不谋而合。

    可问题是皇帝大年下的亲自督办,就显得有些大题小做了,只怕是过犹不及,反要引来文官集团的警惕与反扑。

    啧~

    皇帝虽有些见识,知道工业革新才是大势所趋,可总这么操之过急的,却怕未必是什么好事。

    先尽量拖一拖吧。

    第二件事,则是京城左近各家国营工厂,遵照年前的指示,向部里提交了筹建匠人纠察队的草案。

    按照工厂的大小,以及是否有保密需要等条件,纠察队多的能有百十人,少的不过七八人罢了,林林总总加在一处,差不多有一千六七百的规模。

    考虑到真正批复下去之后,各厂肯定还要想方设法的往里面塞些关系户,最后定额应在两千人上下。

    这两千人虽不是完全脱产,可接受的军事训练也不会比正式军队差了多少——尤其是那几个军工厂,筹措起器械来比军队还容易。

    要能攥在手里,不大不小也算是支军事力量了。

    虽然比起三营一卫合共十万之众,这两千人的规模不值一提,可工人本就是优质兵员,关键时刻这两千人振臂一呼,拉起几万人的乌合之众也并非不可能。

    焦顺最初提出军方代表制度,不过是想给军械司添些麻烦,省得他们紧咬着自己不放。

    后来提出要组建纠察队,则是想顺水推舟替工部减轻负担。

    可现如今拿着这些草拟的章程,却让他陡然生出了些异样心思,甚至脑补出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画面。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现如今又不是什么乱世,天下承平已久百姓安居乐业,何况朝廷刚刚扬威域外,正是民族自豪感最强的时候。

    他焦某人真要想逆天而行,别说振臂一呼拉起数万叛军了,只怕刚暴露出野心,纠察队就先要把他绑了交给朝廷处置。

    不过……

    虽然明知道没啥鸟用,但焦顺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想要把这支新生力量掌握在手里的贪念。

    当然了,肯定不能明晃晃的硬来,最好是随风潜入夜润物喜无声。

    思来想去,他决定把筹建工人纠察队的事儿,也先往后压一压再说。

    理由是现成的:不管是文官还是匠官,这方面都是外行,还是等军方代表到任之后,熟悉了厂里各方面的基本情况,再主持筹建纠察队不迟。

    而军方代表进驻之后,首要的任务也不是筹建纠察队,而是狠抓产品质量。

    这一来二去,拖上三五个月并非难事。

    到时候第一批工读生也就该毕业了,这些人在蒙学里也接受了小半年的军事训练,对工厂而言又是自己人,让他们作为军方代表的助手参与筹建纠察队,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毕竟这纠察队本就是要接受双重领导的。

    而焦顺一直都把这些工读生,当成是未来的班底根基在拉拢,这小半年再努努力,借他们之手掌握纠察队一部分实权,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自己不久后就能掌握一支军事力量,焦顺无行中就觉得又添了些底气,或者说是胆气。

    同时他暗暗又悔恨没能重生在乱世、末世,不然凭着这一群工农兵,未必不能弄个皇——呸,弄个主席当当。

    …………

    却说这日傍晚,焦顺回到家中就接了薛家的帖子,除了请他明儿过府饮宴之外,还请了徐氏一同前往。

    这倒也正常,毕竟徐氏本就是薛姨妈的大丫鬟出身,两人自小情同姐妹一般,如今身份有了变化,感情却一直不错,时常会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焦顺明知道不太可能,但去的时候还是带了期盼。

    可惜席间只有薛姨妈一人作陪——薛蟠到底还是病倒了——更自始至终不曾提起宝钗半句。

    虽然没有把女儿再许给焦顺的意思,但薛姨妈对焦顺还是十分亲热的,千恩万谢不说,席间又频频给他夹菜劝酒,什么糟鸭掌、烧鹿尾、炒鸡舌的,直在餐盘里堆了老高。

    焦顺的酒量毕竟不是妇人能比的,他才有三分醉意,薛姨妈和徐氏就已经撑不住了。

    焦顺原想扶母亲回去歇息,却被薛姨妈强行留了客,只说是等徐氏晚间醒了再回去不迟——若是醒不了酒,留她住上一晚也不打紧。

    焦顺便只好独自告辞离开。

    披着件大氅,提着件大氅——借给薛蟠那件——乘着酒兴正迈步向前,就觉着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回头望去,却又不见人影。

    这深宅大院的,总不会有人敢来打他焦大爷的闷棍吧?

    焦顺暗中提高了警惕,又悄悄把那包着大氅的包袱拴在了小臂上,准备一旦敌人亮出凶器,就拿这东西当盾牌使。

    同时他还改变了行进的方向,不再顺着内子墙往家走,而是去往那人烟稠密处——既是跟踪暗算,总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吧。

    “你站住!”

    谁知这刚一转向,后面突然就穿出了一声娇喝。

    回头看时,却见路旁竟就闪出一条熟悉的倩影,高挑的个头葫芦身段,满头秀发挽成古朴禁欲系的风格,端正的五官清冷自若,一双眸子却仿佛要喷出火来似的。

    焦顺不由诧异道:“李……大奶奶?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李纨,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迈开长腿拂柳随风的趋前几步,目光隔着丈许有如实质一般,死死钉在焦顺脸上,似是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啧~

    她怎么找上门来了?

    难道是近来守着儿子,愈发对当初的事情追悔莫及,所以跑来找旧账的?

    也不怪焦顺会这般想。

    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可焦顺与她做了七八回夫妻,却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事后她又总是冷着一张俏脸,焦顺自然拿不准这到底是恩是仇。

    再考虑到当初被她骂的狗血淋头,自然就觉得应该是仇恨大过恩爱。

    因误以为李纨是在秋后算账的,焦顺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倒不是怕这李纨真能伤了她,而是怕撕破脸闹起来,导致奸情败露。

    当下不等李纨开口,便忙陪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奶奶若有什么要吩咐的,咱们……”

    说着,抬手指向内子墙上的一处侧门:“咱们且去园子里说话如何?我先行一步,大奶奶随后跟上来就好。”

    也不等李纨开口,便忙风风火火的穿过了那侧门。

    进门之后,焦顺就松了口气,这门内是处偏僻所在,离着小戏子们的梨香院不远,但小戏子们最近都在正殿里彩排,倒不用担心被人撞破。

    正想到这里,忽觉身后一阵香风袭来。

    焦顺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躲避,却发现李纨虽是一头撞了上来,却并没动用什么凶器,而是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大奶奶,你这是……”

    焦顺正要询问究竟,不想李纨就拼命扯着他往不远处的假山行去。

    焦顺一时不察,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脚跟,狐疑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总也该给句话吧?”

    李纨却仍是沉默不语,咬紧了银牙继续拉扯。

    焦顺略一犹豫,还是顺着她的力道走向了假山,然后又绕到了后面的山洞里。

    再然后……

    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第300章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

    【本月全勤达成,祝大家元旦快乐。】

    好家伙,自来都是他焦大爷拉良家下水,不想今日竟遭此劫!

    而这一遭,李纨也终于袒露了心迹。

    事后二人用两条披风裹住,这俏寡妇身子酥的什么仿佛,连言语也透着酥酥麻麻的后劲儿,直咬着焦顺的耳朵,把这些日子所思所梦所欲所想,全都一股脑道了出来。

    焦顺这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面是心非。

    因见她死心塌地,焦顺也略略交代了些心事。

    直到临近傍晚,两人约好了日后继续在东府里私会,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却说焦顺拖着掏空了的身子,无欲无求的回到家中,原想着草草用了晚饭,就早早睡下补足精神。

    谁知贾政又下帖子来请。

    他只好重又打起精神,跑去和贾政推杯换盏了一番,席间还得了个意外的差事——省亲当日的外院总管事。

    按贾政的说辞,设立这外院总管事,一是免得主人都在别院里侍驾,外面的奴才无人统辖乱为王;二来随行的内府官吏、龙禁将校都会留在前院,届时总要有个能撑场子的负责接待。

    原著当中,这应是贾琏或者贾蓉的差事,但如今既有了焦顺在,这二人自然也都去了别院里伴驾。

    焦顺原本没想着掺和这事儿,所以当面推脱了两回,但贾政觉着能参与接驾是无上的荣光,且更能体现出双方的亲近关系,所以再三的邀约。

    焦顺推脱不过,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一晃又是两日。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整个荣国府天不亮就开始严阵以待。

    焦顺因记得原著当中,元春是入夜后才回家的——他能记得这一幕,主要是事情太过古怪——故此倒不像旁人那般,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要去大门外探头探脑。

    甚至上午,他还抽空去别院里逛了一圈。

    这回和彩排时又有不同,多了数不清的琉璃盏、水晶灯,各处又黏了无数花花绿绿的鸟羽、玳瑁之类的东西;水里还用贝壳什么的,拼出了各色花鸟鱼虫的样式——先前彩排时没放进去,多半是怕给冻坏了。

    虽早知道这次省亲是极尽奢华,但焦顺看完之后还是挢舌不下。

    这弄的,大白天就透着光怪陆离,晚上还不跟东海水晶宫似的?

    闲话少提。

    眼见到了傍晚时分,先是一对小太监打着净街响板头前引路,后面宫女、宦官、禁卫,打伞的、敲锣的、吹喇叭的,持杖的、拿戟的、扛着金瓜的……

    林林总总足有几百人,浩浩荡荡而来。

    再加上荣国府在外面迎候的人马,差不多能有一千五挂零,半条街都被堵的严严实实。

    因按规矩是要在门前跪迎的,焦顺就没去凑这热闹,只在墙上搭了梯子往外窥探。

    等元春的凤撵进了正门,他这才不慌不忙下了梯子,吩咐把早就炖烂了的羊汤,全都装进保温的大桶里,配上大饼馒头抬到门岗上,请随行护卫的龙禁卫们轮流享用。

    他自己则是去了荣禧堂左近的偏厅,静候内府官员和龙禁校尉们。

    因还要装模作样的布置防务,所以他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林之孝引着人进来。

    照例是文在前、武在后——官职品阶却是反着的。

    焦顺往前迎了两步,林之孝忙介绍道:“这位是工部司务厅主事焦大人,我们老爷视若子侄一般,把外面的事情全都托付给了他。”

    内府的官员因常要和工部打交道,倒都对焦顺有所了解,知道这位是圣眷正隆的新贵,自然都不敢怠慢。

    龙禁卫的将校听说做主的不是贾家人,却多少有些意外。

    内中领头的一名副千户,听手下交头接耳的议论,便回头大声呵斥道:“瞧你们一个个孤陋寡闻的,伤残将士入工部为官的事儿,就是这位焦大人牵的头!”

    说着,抢前两步单膝跪倒:“焦大人此举,实是免了我们这些厮杀汉的后顾之忧,韩某不才,斗胆替军中袍泽拜谢大人!”

    见他如此,后面几个百户也忙都跟着行了单膝军礼。

    焦顺一时大有颜面,忙上前扶起了那韩千户,笑道:“韩大人何须如此,焦某只是不忍见勇士蒙尘,提了些微不足道的建议罢了,归根到底还是陛下天恩、朝廷体恤。”

    那韩千户顺势起身,又陪笑道:“大人想是不记得韩帮了,当初在四方街时,帮就知道大人必非池中之物,只是万没想到,短短两年您就已经名满京城了。”

    四方街?

    两年前?

    焦顺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眼前是谁——当初跟着薛蟠去四方街时,这韩千户本想给薛蟠卖好,谁知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他不由笑道:“韩大人不也是平步青云?当初见面时还是百户,如今已经升任千户了。”

    “比不得大人、比不得大人。“

    韩帮的态度极其谦卑,且不说文贵武贱,单只是焦顺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阶奴仆蹿升到工部总管的壮举,就足够他惊为天人了。

    何况他还听说,这位焦大人其实是出身王太尉家,连‘字’都是王太尉亲自给起的,若能通过他间接抱上王太尉的粗腿……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分宾主落座。

    虽因为公务在身,不敢给他们上酒,只摆下一大桌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

    那韩帮有心亲近,自是刻意的找焦顺感兴趣的话题,三绕五绕的竟就说到了孙绍祖身上。

    “要说这孙参将还真是个有运道的,先是托王太尉洪福,从云贵转到了东南为官,如今朝廷准备在天津增设一支水师,以便从海上拱卫京畿。”

    “年前特命从南边儿选调人手,因他在东南水师为官,偏又是个北人,竟就兵部列在了备选的三甲之列——正印官虽然指不上,一个副将却怕是跑不了了。”

    焦顺听了这话,也不由啧啧称奇。

    原以为那孙绍祖既去了东南,短也要三五年才能回来,不想才半年功夫,竟就又要调到天津去了。

    韩帮主动提起这个,多半是要借自己的嘴,给荣国府——尤其是贾赦提个醒,毕竟当初孙绍祖堵门痛骂的事儿,京城里几乎是人尽皆知。

    不过焦顺只恨那贾赦不死,又怎会去给他通风报信?

    只暗暗把这事儿记在心底,等着日后再看贾赦的笑话。

    …………

    外间其乐融融。

    里面贾元春经过一番游览,也终于到了那大观园正殿。

    先是老太太领着女眷上前拜见,不多时贾政又领着男丁们进来,隔着帘子跪拜。

    父女两个文言古朴的,对答了几句‘穷人家还能见着,偏咱们骨肉分离’,‘咱们家出个贵妃不易,你别惦记爹妈,哄好了皇帝才是正理’的言语。

    按规制贾政等人就要退到外面去,但贾元春扫量着众人,却突然问道:“哪个是焦顺?”

    众人都是一愣,贾母忙道:“无谕,外男不敢擅入。”

    顿了顿,又补充道:“顺哥儿如今正在前院掌事。”

    贾元春面露犹豫之色,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再提这茬,只起身目送贾政等人退了出去。

    等这都拜见完了,她才从那凤鸾宝座上下来,拉着祖母、父亲,并嫂子妹妹垂泪不已。

    旁人也还罢了,唯独见到李纨时,她颇有些讶异:“几年不见,嫂子却怎么愈发的神采奕奕了?”

    旁边尤氏忙抢着解释:“这一是兰哥儿最近学业上十分争气,二来又能得见大妹妹,她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贾元春微微颔首略过这话不提,等和各人打完招呼,便问起了贾宝玉。

    紧接着自是姐弟见面,感怀不已的剧情。

    因知道年节后,皇帝又召见了宝玉一回,贾元春还特意叮嘱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弟弟切不可持宠而娇,日后还是读书上进方为正道。”

    这实是在劝宝玉,不要走幸进的‘老路’。

    贾宝玉面上乖乖应了,心下却颇不耐烦。

    因修院子疑似用了林家的银子,他对亲姐姐都有些恨屋及乌,何况说的又是这些劝学的片汤话。

    贾元春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这弟弟不以为意,有心再点明白些,可左右毕竟还有外人在场,也只得把话闷在心里,命小一辈作诗题词,显一显才学。

    却说林黛玉冷眼旁观,见宝钗因帮宝玉改了一句诗,便被他称作‘一字师’,彼此说说笑笑好不亲热,心下愈发觉得无趣。

    一时也懒得讨元春欢心,只胡乱写了首诗敷衍交差。

    故此贾元春一番品评,却是薛宝钗独占鳌头——史湘云小住了两日,就又被接走了,显见做客只是由头,趁机打听麒麟姻缘才是目的。

    众人见状都是诧异不已,忍不住目视黛玉。

    林妹妹愈发不耐,趁着贾元春与老太太说话,起身独自到了殿门外。

    正望着外面无数灯火发愣,忽觉身上一暖,却是李纨追出来给她裹了件披风。

    黛玉忙颔首道谢:“多谢嫂子挂念我。”

    李纨一笑,与她并肩而立,好奇的打听道:“妹妹今儿怎么失了水准?”

    黛玉微微摇头:“这里人多气浊,一时蒙了心窍也是有的。”

    这话显然是在敷衍,正殿里的人虽不少,可面积也足够大,再怎么也不至于气息浑浊。

    李纨又是一笑,继续往下探究:“瞧妹妹这意思,难道往后真要与宝兄弟生分了?”

    林黛玉闻言低垂了眼帘,冷着小脸道:“嫂子近来果真是大好了,竟有余暇来管我的闲事。”

    “你这丫头!”

    李纨侧身轻轻撞了林黛玉一下,正色道:“你们自小就在一处,知根知底就不说了,他又是在这府里乱为王的,有多少人都是瞧着他的面子才……”

    略顿了顿,又道:“真要是从今往后彼此冷落了,往后你在这府里只怕愈发坎坷。”

    林黛玉默然,脸上却透着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自己在荣国府里本就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便再差又能差到那里去?

    况她又不是那贪恋富贵的人,怕的是苦其心志——如今心都死了,却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纨瞧出她不以为然,心下不由暗叹这林丫头到底还是年轻识浅,未曾见过世事险恶。

    若换在平时,她多半也就点到为止了,可今儿跑来解劝林妹妹,却还存着别的心思,于是又循循善诱道:“你若真要和宝兄弟生分,这一二年倒不妨在外面另寻个依凭——但凡是个有名有姓有根脚的,为日后考量,这边儿也不敢太过苛待了你。”

    听出这是劝自己另觅高枝儿,林黛玉本能的就觉着反感,将娇躯背转过去,硬邦邦反问:“嫂子说的好听,自己却怎么不在外面另寻依凭?”

    要是没找依凭,何至于来跟你说这个?

    李纨半是心虚半是恼怒的一跺脚:“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也算是我白操了这份心。”

    说着,自顾自就回了正殿。

    林黛玉见她恼了,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有些过分,有心追上去道歉,却又抹不开面子,干脆自暴自弃的想着:我从今往后孤零零一个就好,又何苦去与人亲近?

    “姑娘。”

    恰在这时,就见紫鹃和雪雁捧来两个小巧精致的食盒。

    “这是?”

    “御寒养胃的热汤,邢姑娘让送来的,说是二姑娘和姑娘一人一份。”

    听是邢姐姐的好意,林黛玉心下暖洋洋的,方才那‘从此孤零零一个’念头登时烟消云散,接过两个食盒回到正殿,先把其中一个给了迎春,然后又专程去找李纨赔了不是。

    紫鹃雪雁在殿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了几眼,见隔了帘子看不着真么,这才悻悻的退到了台阶下面。

    紫鹃抄着手,有感而发:“也亏是邢姑娘惦记着咱们姑娘,只可惜她受了家里连累,不然若做了焦家主母,姑娘日后也算有个依凭了。”

    谁知雪雁却摇头:“依着我,现在这样说不定更好些。”

    “什么意思?”

    紫鹃听的莫名其妙,暗想着莫非这丫头和邢姑娘,还有什么冤仇不成?

    却听雪雁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说方才娘娘还主动问起焦大爷呢,可见他如今的名头之大,便娶个书香门第的大家千金也不为过。”

    紫鹃登时悟了,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莫不是疯了?!那焦大爷粗人一个,如何配得上咱们姑娘?!”

    雪雁一本正经的反问:“姐姐这话说的,难道邢姑娘就差了姑娘不成?论起她的诗文才情,连姑娘都是赞不绝口,如今给焦大爷做了姨娘,除了身份之外,有哪一点委屈过她?何况咱们姑娘若是过去,还能在身份上委屈了?”

    紫鹃一时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半晌仍是拿出了方才的言语:“可他、他毕竟是个粗人……”

    “是了。”

    雪雁冷笑:“非是宝二爷那样的,才算趁了姐姐的意!”

    “我、我没这么说!”

    紫鹃待要再与她争辩,雪雁却抄着手,自顾自去寻绣橘说话了。

真300章 焦不如庆

    【上章应该是299】

    正月十六荣宁二府休整了一日。

    十七这日,贾珍便代表贾政在宁国府里大排宴宴,庆祝贵妃娘娘省亲功德圆满,直从旭日东升闹到了月上中天。

    焦顺也没闲着,打着赴宴的名头另在小院里做东道,上午抖擞精神‘款待’了李纨,下午又宜将剩勇将邢氏斩落马下,期间竟还抽空摆置了银蝶一回。

    虽他这一‘桌’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三个人参与,论烈度却实不下于外间百余人觥筹交错。

    待到傍晚时分,焦顺辞别了依依不舍的大太太,原想着去寻贾珍告一声罪,就此回家修身养性。

    不想绕至二门夹道左近,却正与尤氏姐妹撞了正着。

    焦顺遥遥一礼,就待退避三舍。

    不想尤三姐看到他眼前就是一亮,跟姐姐匆匆交代了句什么,便径直走到了焦顺面前,毫不避讳的邀请道:“我有些事情想跟焦大人请教,还请借一步说话。”

    啧~

    焦顺瞧她这样子,就知道必是和柳湘莲有关,有心拒绝,却又怕这混不吝的丫头撒泼,于是只好装出欣然从命的样子,准备随口敷衍一番。

    就这般跟着尤三姐到了附近一处凉亭里,她果不其然问起了柳湘莲的近况,紧接着又追问柳湘莲准备什么时候出海?从哪里出海?做什么船?走什么路线?

    这一连串的问题……

    怕不是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吧?

    说来她与柳湘莲也不过就是有个一面之缘,偏就这般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人长得帅果然是不一样。

    焦顺心下腹诽,嘴上却故作为难道:“这我哪里知道,他因还有通缉在身,等闲也不敢在外抛头露面……”

    “那就请姐夫再帮我打探打探!”

    尤三姐截断他的话茬,将个窈窕玲珑又不失丰腴的身子,挨挨蹭蹭的挂在了焦顺胳膊上,鼓荡着襟怀娇声道:“好姐夫,妹妹后半辈子的如何,可就全指着你了。”

    边说着,边还踮着脚,刻意往焦顺耳朵里吐气如兰。

    这要换在平时,焦顺说不定就动摇了,可今儿他久经沙场考验,早已达到色即是空的境界,非但不曾尤三姐所惑,反而愈发提高了警惕。

    暗想着若单只是为了去送一送柳湘莲,甚或再当面表一表决心,她也不至于问的这般仔细繁琐。

    难道是……

    “你该不会是想跟他一起去乌西国吧?!”

    焦顺颇为惊奇的看着尤三姐,要知道这可不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进步女青年争相投奔西方世界的时候,如今在夏国人眼中,乌西国无疑等同于蛮荒险恶之地。

    更何况路上又有万水千山阻隔,别说娇滴滴的女子,便男子也未必有几个敢去愿意去的。

    偏这尤三姐为了这一面之缘,竟就萌生了跟随柳湘莲远赴万里的心思。

    被焦顺一语道破天机,尤三姐初时矢口否认,后来见抵赖不过,干脆又威胁起了焦顺:“是又如何?!要做什么是我的事儿,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好嘛~

    方才一口一个‘姐夫’的,这一转脸竟就又成了‘外人’。

    说实话,焦顺压根懒得理会这些破事儿。

    毕竟因为先前尤三姐的放浪形骸刁钻古怪,他也早放弃了对尤三姐的幻想。

    只是若一口拒绝她,这小蹄子失望之下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于是略一犹豫,焦顺便道:“我可以帮你打探打探,不过可不敢保证,一定能问出来——毕竟这事儿连他自己都未必定准了。”

    尤三姐虽不满意这个回答,但也不好催逼太甚,只得约定好让大姐尤氏做中人传讯,然后放走了焦顺。

    目送焦顺远去之后,她自己也正要返回垂花门和尤二姐汇合,不想刚走出没多远,斜下里突然就跳出个贾蓉来。

    “三姨。”

    贾蓉也瞧着焦顺远去的方向,嘴里酸溜溜的道:“你可千万小心些,这焦顺心狠手辣最不是个东西!”

    方才远远的瞧着,虽不知道二人在凉亭里说了些什么,但尤三姐抱住焦顺的胳膊撒娇,他可是看的真真儿的——先前王熙凤的事情,他都还没忘怀呢,哪知道焦顺竟又跑来啃他的窝边草。

    这谁能忍得了?!

    见尤三姐不以为然,贾蓉登时急了,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当初这焦顺刚得了官职,就亲手把得罪过他的小管事砸断了腿,我可是亲眼瞧见的,拿着板凳一下一下的砸,直砸的碎骨头都冒出来了,那血肉横飞的……”

    他一边描述一边从脑海中翻出了当时的情景,说着说着突然就卡了壳,甚至生出了悔意,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跳的太欢了?

    真要是被那焦顺盯上……

    “这有什么。”

    尤三姐听了他的描述,却依旧不以为意:“若谁敢得罪我,等往后得了势,我也要有仇报仇,狠狠打断他几根贱骨头!”

    说着,撮起葱白玉指在贾蓉胳膊上虚砍了一记,嘴里还配音道:“咔嚓~”

    贾蓉本就在后怕,冷不丁被她这一吓,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揉着胳膊讪讪道:“三姨又、又跟小侄玩笑。”

    “呸~”

    尤三姐却叉着杨柳蛮腰啐道:“那个跟你玩笑了?先前说了让你往后离我远些,你偏涎皮赖脸的往我跟前凑,还好意思说别个不是好人!”

    她虽是咬着牙发狠,可依旧脱不开风流妖娆的本质,何况贾蓉又是见惯了王熙凤的,如何会把这话当真?

    反而巴巴的往前凑了一步,两眼只在尤三姐鼓囊囊的前襟里打转,舔着嘴唇道:“那厮想的是姐妹双收,我心里可只有三姨一个,自然要比他纯善的多。”

    “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了?”

    尤三姐见他不退反进,先是柳眉一挑,继而五官就舒展开来,摆出笑颜如花放浪形骸的架势,一手摸向自己的发髻,一手翘着兰花指,缓缓的拉低了襟领。

    就在贾蓉色授魂与,恨不能把一双贼眼睛抠出来,顺着那衣领塞进去的当口,尤三姐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照着贾蓉的左眼就刺了上去!

    “啊!”

    贾蓉猝不及防直吓的魂飞魄散,压根也来不及躲闪,只下意识闭紧了双眼,心下暗道吾命休矣。

    谁知想象中的剧痛却迟迟为至,贾蓉战战兢兢睁开眼,才发现那银簪堪堪停在眼前,并未真个刺上来。

    他忙踉跄后退和尤三姐拉开了距离,直到屁股顶在了墙上,这才两股颤颤的道:“三姨,这、这……你……”

    尤三姐冷笑连连:“你什么你?!往后再敢跟姑奶奶放肆,我可不会留手了!”

    说着,不慌不忙的把簪子插回头上,扶风摆柳的去了。

    贾蓉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墙角,这才后知后觉的狠啐了一口,骂道:“瞧那德行,真以为自己是金镶玉雕的不成?!哼~以后我心里只有二姨一个!!”

    他是再不敢招惹这疯疯癫癫的三姨了,还是性子绵软的二姨好欺负些。

    然而贾蓉却没想到,尤三姐转脸就在姐姐面前,给他父子两个上起了眼药。

    也是尤二姐看妹妹气咻咻的,所以问起了缘故。

    尤三姐看看左右无人,便不屑道:“方才见着蓉哥儿了,依旧是涎皮赖脸没大没小的,我作势拿簪子吓唬他,不想他竟就尿了一裤子,当真腌臜死了!”

    尤二姐听的美目圆睁,诧异道:“怎么会,他、他平时瞧着胆大的紧,怎么就……”

    “怕也只是在姐姐面前色胆包天!”

    见姐姐不信,尤三姐担心她真被这父子两个哄了去,遂冷笑道:“他们父子都是一挂的,做老子的眼睁睁瞧着妻子被人强占,做儿子的还恬不知耻给人家做龟公,背地里酸话怪话一大堆,当着那焦顺的面连个屁都不敢放!”

    说着,便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约略的讲了一遍。

    尤二姐只听的瞠目结舌,她原被这宁国府的富贵权势迷了心窍,却不想贾珍父子表面风光,暗地里竟被焦顺鸠占鹊巢,甚至还不敢反抗。

    可不是说那焦顺是家奴出什么?

    到如今也才做官一年有余,怎么就能辖制住宁国府的主人?

    见姐姐依旧将信将疑,尤三姐又丢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你只怕万万想不到,大姐肚里的孩子实是那焦顺的孽种——偏那两个没种的父子不敢揭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这下尤二姐是彻底懵了。

    恍惚着跟妹妹一起出了宁国府,又坐着马车回到家中,这才大梦初醒的攥紧了妹妹的手,急道:“你方才那些话可万万不敢说出去,不然、不然……”

    “放心吧,若不是怕姐姐被他们哄了去,我连你都要瞒着!”

    听尤三姐做出保证,尤二姐这才踏实了些,随即却忍不住好奇起来:“你说,那焦大人到底是怎么弄的,竟就把姐夫搓圆捏扁了欺辱?”

    “这我如何知道?”

    尤三姐两手一摊,随即却嘻嘻笑道:“我连到底那个是咱们亲姐夫,都还闹不清楚呢。”

    “呸~姐夫还有什么亲的后的!”

    尤二姐红着脸啐了一口,自此对焦顺却是另眼相看。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疲不能兴的回到家中,强打着精神和邢岫烟说了会儿话,便面条似的趴在床上,嚷着让司棋给推拿。

    邢岫烟因见他实在是无精打采,便起身道:“我去给爷沏一壶参茶来,再叮嘱厨房弄些开胃又滋补的。”

    焦顺哼哼着应了,又示意司棋多往腰上揉搓。

    司棋瞧大爷这德行,又隐约嗅到些许女儿香,就知道他多半又是去做什么偷香窃玉的勾当了,不由酸道:“瞧这样子,只怕在外面又没干什么好事儿吧?哼~守着这一屋子还不够你祸害的!”

    焦顺闭着眼睛,一面反手向后摸着,一面懒洋洋的道:“莫急,明儿我就祸害你。”

    “呸!”

    感受到身后遭袭,司棋脸色一红,啐道:“你如今都做了大官儿,怎还这么没个正形!”

    “要正经也是在衙门里正经,若回了家还一本正经的,只怕你们又要‘近之不逊远则怨’了。”

    听他这些歪理,司棋也知道辩不过他,气的手上加了三分力道,听焦顺‘哎呀’两声,又赶忙放轻了手脚。

    而焦顺一面享受着司棋力道恰好的推拿,一面又盘点起了今儿在小院里得到的消息。

    事后温存时,那邢氏没口子的抱怨贾赦,说他在佛堂里关了一百天,出来越发的变本加厉,年前好容易收了一万多两银子,还没出正月就糟蹋完了,如今又迷这门子的要找忠顺王借印子钱。

    这还不算,他除了吃喝嫖赌之外,竟又迷信起了巫蛊术士,三不五时把些巫婆神汉往家里领,暗地里弄些祭祀诅咒的事情。

    再怎么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邢氏虽没明说,但焦顺暗暗揣度着,她竟是动了潘金莲的心思!

    不得不说,这变了心的妇人还真就是翻脸无情。

    但焦顺可不想落得和西门庆一样的下场,何况当初与邢氏勾搭成奸,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报复贾赦罢了,哪里就肯把自己搭进去?

    故此当着银蝶的面,拐弯抹角好一番劝阻,起没起效果不说,至少出了事儿能借此把自己摘出去——单从对待情人的态度而言,说一句‘焦不如庆’并不为过。

    至于李纨则是初战不利,没能把‘外援理论’安利给林妹妹,不过从林妹妹事后主动赔礼道歉来看,倒也并未因此着恼,往后多旁敲侧击几次,总能种下因果。

    话说,这元春省亲之后,李纨就该和姑娘们一起搬到院子里去了。

    届时她就是那园子里的内务总管,再加上杨氏这个‘侍卫统领’,自己进出大观园不说是如入无人之境,至少也是探囊取物一般。

    只是进出虽方便,却不好贸然接触姑娘们,否则只会起到反效果。

    啧~

    偷香窃玉果然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手艺啊!

    正想些有的没的,邢岫烟端了参茶进来,一面把茶杯放在床前的方几上,一面柔声禀报道:“宝兄弟差了麝月姑娘来,爷是要见一见,还是……”

    “麝月?”

    焦顺琢磨着,宝玉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多半就该派袭人来了,何况也没说一定要见自己,索性就摆手道:“你问问什么事儿,若没什么要紧的,就打发了吧。”

    邢岫烟应了,重又去了外面。

    不多时再次转回里间,表示已经打发麝月走了,又复述道:“宝兄弟想让爷帮着问问,看工部可有什么罕见,又不难仿造的物件——说是也不拘有没有用,只消瞧着有趣就成。”

    听这要求就知道,必是皇帝给宝玉布置的‘功课’。

    唉~

    纵有经世之才也敌不过裙带关系,想想实在令人心有不甘。

    不过照这么发展下去,即便贾元春依旧如原著里那般暴毙,也还有贾宝玉和皇帝的关系撑着,届时荣国府到底还会不会迅速衰败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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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