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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存周公欲授屠龙术

    【11点前,应该还有一章。】

    因各方面都在暗中关注,焦顺在百工司、杂工所的一言一行,很快就在工部传开了。

    一方面,焦顺要求部里搜集太祖语录的行径,让许多人对其愈发鄙弃,认为这等逢迎拍马之举,坐实了他幸进小人的身份。

    但也有不少人明着唾骂焦顺,暗中却存了偷师的念头,准备将太祖语录背的烂熟于心,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方面,焦顺在杂工所借力打力,将赵熠的刁难套用在赵彦身上,以十日对十日让其无所推辞,只能自承苦果的做法。

    却也让一众文官们意识到,这焦顺虽是个幸进之人,却未必就是个好对付的。

    于是原本想着要拿他人前显圣的主儿,大多便都偃旗息鼓的改了主意。

    旁人如何且不细表。

    却说贾政在值房里得了消息,倒颇有些五味杂陈。

    若不是刚尝过幸进的甜头,他多半也会十分鄙弃,焦顺这等明目张胆迎合今上好恶的做法,认为此举有辱斯文不够体面。

    而如今么……

    他一面觉着焦顺此举太过谄媚,缺乏臣子的气节,一面却又忍不住想,若自己也能学他这般不顾体统的迎合圣意,说不得早就可以一展胸中抱负了。

    但想归想,真要让贾政学着去做,他却是万万拉不下脸来的。

    至于焦顺在杂工所三言两语,既打压了赵彦的气焰,又将前任遗留的旧账,一股脑推给对方的事情。

    则是让贾政心下生出了异样的畅快感。

    他在工部为官多年,饱受各种冷遇排挤,一方面不遗余力的附庸风雅,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文人圈里。

    另一方面却又不止一次的幻想着,能与几个奸猾同僚正面交锋,显一显自己威风与才干,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易与之辈!

    可一来贾政毕竟身份不同,也没哪个不开眼的,会与他针尖对麦芒的正面硬刚。

    二来他存周公又是个胸怀若谷的体面人,即便受到些小小的冒犯,却又怎好小题大做,失了风骨、体面?

    故此这幻想一直也就只能是幻想。

    但现如今焦顺的做法,却隐约让他把幻想照进了现实。

    自己府上一个幸进的下人,都能搅闹百工司、镇压杂工所,若换了他这个做主人亲自出马,哪还了得?!

    抱着这等念头,贾政再瞧身边的同僚,倒多了些居高临下的心态——什么举人进士的,还不是被我府上家奴盖过了风头?

    当然,这些暗搓搓的心理活动,他是肯定不会表现出来的。

    甚至于,为了体现自己的态度倾向,贾政还特意在人前展现出,羞与焦顺为伍的架势。

    当众抨击起焦顺来,更是比那些正牌子进士出身的官员,还要尖酸刻薄许多。

    但等到散衙回府之后,他却又迫不及待的摆下了私宴,准备与焦顺在家中小酌几杯,顺带传授一些,自己曾幻想过千百次,却始终没有用过的屠龙之术!

    …………

    返回头再说焦顺。

    应对完赵彦的挑衅后,他就塌下心来开始了解杂工所的具体政务,以及素日里的运行方式。

    这杂工所顾名思义,就是个拼盘大杂碎,下辖的各种工坊衣食住行无所不包,偏又和其中最重要的门类绝缘。

    譬如盐政、水利、军械、土木、窑冶、乃至大多数的皇家营造业务,都是另设部门单独管理。

    杂工所的工作,除了是围绕这些部门,处理些细枝末节杂碎琐事之外,主要还负责进行各种来料加工——譬如毛、羽、皮、漆、胶、木料、石胚等物。

    然后再将加工好的半成品,供输给其它司、所使用。

    所以大多数时候,这杂工所更像是其它司、所的配套企业。

    而这也正是皇帝会放心焦顺这个外行人,来主理杂工所的重要原因。

    反正杂工所生产出来的东西,大多都不会直接面对‘顾客’,而是要去别处再过一道手续,届时若真有什么问题,也会被提前查验出来,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当然,面向‘顾客’的成品也还是有,不过多是些附庸风雅的小玩意儿。

    譬如风筝、扇子、石雕等物。

    据说早年间还有两家造纸作坊,生产的精工良纸畅销全国各地,算是杂工所的拳头产品,

    不过近年来因管理不善,导致运营成本居高不下,早被南方私企打的溃不成军,沦落到了造不如买的尴尬境地。

    所以如今除了来料加工的半成品,最值得吹嘘的就是……

    “大人!”

    刘长有在焦顺面前一挑大拇哥,憨厚的老脸上显出得意之色:“咱们杂工所精编的蓑衣,那可是天下一绝,每年春秋两季配发下去时,满京城的官员就没一个不满意的!”

    焦顺:“……”

    这特么有个迪奥用?!

    你要是能大批量生产也行,偏还是小规模手工精编的东西。

    而且这玩意儿每年春秋两季,下发给京城百官之后,就没剩下几件了,自己即便是想拿来做点什么文章,怕也……

    等等!

    貌似现下日常所见的雨具,仍是蓑衣纸伞,若是自己能设法搞出橡胶雨衣,说不定……

    呃~

    从成本上考量,似乎不太可行的样子。

    批量生产的橡胶雨衣,虽然比杂工所精编的多快好省,却也要比民间粗制滥造的东西贵出不少。

    也或许卖给一些富贵人家?

    暂且先记下吧,以后有时间估算一下成本,再搞个市场调研。

    另外。

    杂工所除了‘国企’的属性之外,本身也还是一个行政部门,名义上对全国许多工种,都有着引导监督的权责。

    不过通常也就是下发些行业规范什么的,至于具体执行的如何,就要看地方官儿的屁股,究竟坐在那一头了。

    而在了解完杂工所下辖的企业门类,以及涉及的行政业务之外,焦顺还重点关注了一下人事方面的问题。

    所得到的反馈,倒让他略略松了口气。

    根据来之前打听道的消息,所正虽然主管具体事务,一应人事任免调动的权利,却都握在掌司郎中手上。

    但实际上,需要郎中出面任免的,只有十几个有品阶的正式官员——基本都是九品、从九品、以及不入流的官阶。

    余下数以百计,实际掌管着一方事务,却没有正经官职在身的‘财政编’人员,是升是降、是免是任,基本上就都是焦顺说了算。

    这让焦顺总算是找到了一些安慰。

    至少不用担心所有手下,都在上面那些文官的煽动下,对自己阳奉阴违了。

    就这般忙到散衙。

    焦顺依依不舍的回到家中,正想着和自家老子,讨论一下今天得失、见闻。

    谁成想刚下了车,玉钏儿就喜形于色的迎了上来,连声道:“爷、爷!我姐姐过来传话,说是政老爷在家里设宴,要请您过去吃酒呢!”

第107章 小宴

    【第三更,补上了。】

    听说是贾政设宴相邀,焦顺脸上便显出几分异样来。

    倒不是觉着贾政请客有什么不对劲儿,而是突然想起了这位存周公,在工部衙门里司职的差事。

    因那‘护官符’是王熙凤、王夫人让人帮着收集的,上面刻意隐去了贾政的情况。

    故此直到今天走马上任,在衙门里拐弯抹角的打探了一番,这才知道这位存周公在屯田清吏司,竟然是专门管坟地的!

    当然,他管的不是普通人的坟地,而是文武百官的坟茔规制大小、碑碣式样、看坟人数、以及赐葬数值等等。

    也难怪同僚多对其敬而远之了——等闲谁愿意去触这个眉头?

    但焦顺以后想躲他可就难了。

    好在他也并不避讳这个,原本打算换了常服就去赴宴,不过转念又一想,就这般风尘仆仆的过去,反而更能显出诚意。

    至于失礼云云,那是文人之间的规矩,似自己与荣国府之间的关系,反倒没必要刻意在乎这些。

    于是跟家里交代了一声,就携了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匆匆赶奔主宅内院。

    到了院内,焦顺自去入席不提,却说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因无需出面伺候酒局,便寻了个背人的所在,交头接耳的闲话家常。

    如今玉钏儿一门心思都在焦顺身上,且和亲姐姐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故此就把自己连着受宠多日,却苦于月事加身,遂被香菱趁机‘横刀夺爱’的经历,添油加醋的讲了。

    内中多有些能说不让写的,直听的金钏儿面红耳赤、遐想万千。

    因又听玉钏儿言称,最近暗中勤练妓艺,准备在今晚一举收复失地。

    金钏儿便劝妹妹道:“总这么一味的痴缠也未必合适,且依你所说,那香菱刚被焦大爷夺了元红,现下正是新鲜热切的时候,你这时候硬要横插一缸子,却只怕会事与愿违。”

    玉钏儿听了就有些扫兴,闷声问:“那依着姐姐的意思,又该如何是好?”

    “依我看,你不如先显出大度来,明里暗里的透露给你家大爷知道,然后再趁机邀宠不迟。”

    金钏儿说着,见妹妹一脸不认同的样子,忙又拿王夫人出来举例:“咱们太太便是如此,夫妻之间这才几十年如一日的和睦。”

    玉钏儿心下却道:那也只是和睦罢了,远不如在赵姨娘那边儿恩爱缠绵!

    口中又对姐姐言说:“她是太太,我却怎么学得来?”

    “瞧你这点儿出息!”

    金钏儿恨铁不成钢的搡了她一把,没好气道:“你要总这么想,那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姨娘了——先前跟府里联宗的那贾雨村,你可曾听说过?”

    见玉钏儿摇头,她又细说道:“他原是遭贬的犯官,后面因为攀上咱们府里,便被保举到金陵做了一任知府,听说近来因舅老爷【王子腾】屡上保本,又要迁转顺天府府丞了呢。”

    简单介绍完贾雨村的身份背景,她才又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我前几日听说他现下的妻子,原本也是丫鬟出身,后来被这雨村老爷讨来做妾,没两年恰巧大妇死了,竟就这么抬举成了知府太太,得了诰命封赏!”

    金钏儿说着就忍不住两眼放光,脸上满是对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期待与向往。

    当然,这也就是在亲妹妹面前,当着旁人的面,她可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玉钏儿也是大受鼓舞,那贾雨村靠着荣国府和王太尉得以屡屡升迁,自家爷同贾家、王家的关系,难道就远了不成?

    等自家大爷高升了,自己若也能依样画葫芦,做上几年知府太太、诰命妇人,便死了也值得!

    原本因为身上清净了,想着一举夺回失地,但此时心神摇动之下,却又犹豫要不要摆出些‘大妇’的气度?

    “金钏儿、玉钏儿?”

    姐妹两个正自想入非非,却听彩霞在院里呼唤,循声出去一问,竟是王夫人相召。

    她们自然不敢怠慢,急忙随着彩霞到了东侧廊亭当中。

    此处有一石桌,斜对着客厅的方向,既能看清楚厅内的情形,又可在暗中隐藏行迹,最是方便窥探不过了。

    此时在亭内一眼望去,就见贾政焦顺两个推杯换盏,竟显得十分热络。

    因见玉钏儿到了近前,王夫人便指着厅内道:“即便是老爷亲自招揽的几个清客,也未曾引得老爷这般开怀——先前我还担心老爷转不过弯来,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说着,又半真半假的埋怨:“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也没你这般明明还在府里,却始终见不着个人影的。”

    玉钏儿被唬的双膝一软,急忙翻身跪倒连声告罪。

    “起来、快起来!”

    王夫人手中虚扶了扶,等彩霞把玉钏儿搀起来,这才慈眉善目的笑道:“我又不曾怪你,可你既是我这里出去的,日后也不该断了往来,不拘是顺哥儿还是你自个缺什么短什么的,又或着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回来言语一声。”

    这明着是一番好意,实则是在暗示玉钏儿充当耳目。

    玉钏儿毕恭毕敬的应了,心下却道自己在焦家前程远大,那些对家里不利的事情,是决计不会向王夫人吐露的。

    不过……

    若是些无伤大雅的消息,倒不妨来王夫人这里卖好,如此也能多个奥援帮衬。

    …………

    再说那客厅之内。

    虽然功夫不大,但贾政却已是醉态可掬放浪形骸。

    盖因这么些年以来,他那些心思想法一直憋着无处倾诉。

    当着外面的同僚清客,他自不好表露这番龌龊心思,面对家中妇孺奴仆,他又不屑于表露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焦顺现今这般,不高不低不偏不倚的,又恰巧与他同衙为官的,才正好供他指点江山、大倒苦水。

    偏焦顺前世跑了十几年业务,旁的本事也还罢了,这酒桌上捧哏、欢场里谈心的事情,却最是熟惯不过了!

    只使出七八分解数,便哄的贾政开怀不已,两壶酒下肚,更是连荤段子都冒出几个。

    那绘声绘色的,也不知是曾在王夫人身上试过手段,还是拿赵姨娘、周姨娘验了深浅。

    但客观评价,贾政臆想出的那些屠龙术,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毕竟他久在工部为官,二十来年虽只是冷眼旁观,却多少也悟出了些门道。

    但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缺乏破釜沉舟的决绝,别说只是些皮毛而已,即便真悟出了什么屠龙术,怕也是百无一用。

第108章 是夜

    是夜。

    在焦顺的刻意逢迎下,贾政先是道出了多年积郁,继而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直乘兴喝的酩酊大醉这才罢休。

    因见他突然伏在桌上鼾声四起,焦顺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外面喊人,便有七八个丫鬟、仆妇,簇拥着王夫人走了进来。

    没等王夫人开口吩咐,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搀起贾政,又有两个小丫鬟挑着前后照应,四个人轻车熟路的将贾政送到了东间安歇。

    王夫人则是迈着端庄的步子,来到了焦顺面前,慈眉善目的笑道:“你是我娘家出来的,又是在咱们府上得的爵位官职,我心下实拿你当子侄一般看待,如今既又和老爷投了脾气,往后在家中常来常往,在衙门里也要互相照应才是。”

    因年纪差着不少,且焦顺又是王家的家生子出身,故此她也就没有避讳男女之别。

    “是我多承老爷关照。”

    焦顺急忙谦辞了一句,随即又露出些尴尬情态,讪讪道:“我也巴不得能如此,可因为今儿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倒不好再牵连政老爷,往后怕也只能在家中聆听些训示了。”

    王夫人听他说刚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心下不由的大为诧异,盖因贾政素来最重名节,先前还为此耻于和焦顺同衙为官。

    现如今焦顺既在衙门里坏了名声,却怎么丈夫竟还特地设宴请他,且又能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急忙细问究竟。

    焦顺便将自己逢迎圣意、借力打力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主要说的还是前者。

    盖因他刻意引逗王夫人追问,就是笃定她必然会对皇家的事情格外关心。

    不出所料,王夫人果然也是对前者加倍的关注。

    听完之后她脸上笑容更胜,又一叠声的道:“这算什么坏了名声?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就该以陛下为重么!”

    她如今最看重的是儿子,最倚重的是女儿,偏这两者的前程,全都维系在皇帝身上。

    故此凡是和自家有关,又能让皇帝龙心大悦的事情,她都喜闻乐见心心向往。

    欢欣之余,王夫人便命人取了副头面首饰,拿盒子装了递给焦顺:“把这给你娘捎回去,不拘是她自个用,还是拿来赏人都成。”

    “这……”

    因那明晃晃亮闪闪的,怕没个三五百两银子置备不齐,焦顺略一迟疑,王夫人便不悦道:“怎么,难道还嫌是我用过的?”

    “怎么会!”

    焦顺这才双手接过,笑道:“那我就替我娘谢太太的赏了。”

    王夫人这才满意。

    又交代了几句持家过日子的言语,便由着焦顺告辞离开。

    却说等出了客厅,玉钏儿因见大爷捧着盒子,忙上前接在手里,又忍不住好奇的掀开盖子扫了一眼。

    只这一扫,她两只眼睛就拔不出来了,竟是被那珠光宝气的迷了心窍。

    先前她虽也在这院子里伺候过,可梳妆打扮的差事,却哪里轮的到她?

    故此这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些首饰摆在盒子里的模样。

    焦顺在一旁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又暗生警觉。

    要说这通房丫鬟贪财,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往后却是断然不敢交托给她什么权柄了。

    可香菱虽在这方面品性极好,可那万事不争随遇而安的性子,怕也不是能管家的材料。

    说到底,自己身边就缺个如平儿一般的人物。

    可惜……

    焦顺叹了口气,扯着玉钏儿出了院门,见她仍是魂不附体的样子,便顺势揽了她入怀,嘴里笑骂道:“这没眼界的!爷既是在工部为官,身边还能少得了巧匠?你若乖巧懂事些,凑一副好头面又有什么难的?”

    玉钏儿颇有些小心思,性格也未必有多讨喜,但素日里伺候自己却堪称尽心竭力。

    单只为这一条,也当哄她几句。

    却说被那威严满满的官袍裹住,玉钏儿先就晕了七分,又听焦顺许下空头支票,当下早把什么奥援不奥援的忘了个干净。

    几乎没有犹豫,就把王夫人嘱咐自己‘风闻奏事’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焦顺听,

    这也是王夫人小觑了焦顺,没料到焦顺短短月余功夫,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她心下。

    但王夫人意图在自己身边布置眼线,却倒早在焦顺的预料之中。

    听玉钏儿这般坦承,他也就顺水推舟的道:“咱家有什么好瞒着她的?往后再有什么好消息,你尽管报给她就是。”

    这句话的重点,自然是在‘好消息’三字上。

    这倒与玉钏儿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口中乖巧的应了,因又想起姐姐的说辞,便忍着心下醋意,曲意逢迎道:“我瞧香菱姐姐今儿大好了呢,回去要不要再备了浴桶,让她再帮爷松快松快。”

    但她毕竟不是个大度的,说完之后又忍不住补了句:“其实我也大好了呢。”

    焦顺听的心下一动,刻意贬损道:“她虽比你大些,实则却是个豆腐捏的,远不如你筋道堪嚼用,偏她又理会不了爷的意思,着实败兴的紧。”

    玉钏儿听得正自欢喜,却不料焦顺忽然低头耳语两两句,她一脸喜意登时僵在了脸上。

    好半天才红头胀脸的挤出句:“她要肯依,我也、我也全听爷的!”

    ……日后可能会变成福利的省略号……

    与此同时。

    满面疲态的隆源帝,也兴冲冲的寻到了贾元春面前,将个卷了毛边儿的小册子,递到她面前:“爱妃这几日抽空将上面的批注、评语删去,再选那涉及百工民生的,重新抄录装订成册!”

    元春见是隆源帝在潜邸时,悄悄收集编撰的太祖语录,不由奇道:“陛下上回不是说朝中阻力甚大,要暂缓推行太祖的革新之政吗?”

    隆源帝顺势在她嫩如凝脂的脸上掐了一把,嘿笑道:“这还要多承亏了你家那下人——原本只是随手下了步闲棋,谁成想他一个奴籍出身的,倒和朕想到一处去了!”

    说着,又略略道出了由来始末。

    元春闻言也是心下暗喜,先前因贾政胡乱上本,惹得皇帝大为不满,她只当这辈子都指望不上家里帮衬了,不想竟又冒出焦顺这员福将!

    不过欣喜之余,她也怕焦顺贪功冒进,闹出什么乱子来,再牵扯荣国府头上。

    于是忙道:“虽是好事,却怕太过刻意了些,且他才刚刚上任就急于行事……”

    “便刻意了些又能怎得?这反倒更证明他是个心里有数的!”

    隆源帝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了元春这‘自谦’的言辞,又道:“且西夷都打到家门口了,却那还容得朝廷按部就班慢条斯理?正要急些才好!”

    其实有些话,他也不方便在元春面前说的太透。

    世宗皇帝因得位不正,急于收买朝中权贵,结果导致勋贵势大难制。

    正因如此,文景皇帝与太上皇在位时,便刻意抬举文官集团,结果却重又走上了文贵武贱的老路。

    在隆源帝看来,此二者皆不足取。

    唯有沿着太祖设想的道路另辟蹊径,才能重现开国时威加海内的盛景!

    想到心中那些筹划,他来回踱了几步,口中嘟囔道:“且看他借力打力的手段,似也略通权谋之道,往后……”

    不过说到半截,隆源帝又收住了话头,摇头轻笑道:“再瞧瞧吧,且看这步闲棋,还能给朕带来多少意外之喜。”

第109章 天大的喜事

    因贾元春夜以继日的抄录、整理,仅用了三天便条理分明的修撰成册,经皇帝过目许可之后,又命内府刊印出了百余本。

    彼时工部才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将焦顺的呈请递交给了内阁。

    结果这呈请上午刚送到内阁,下午两大箱语录就出现在了工部大衙。

    这不可思议的皇家速度,登时震惊了一大批不明真相的官员。

    原本在众人眼里,焦顺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被皇帝随手丢到工部,用来彰显态度的棋子而已。

    毕竟高高在上的天子,又怎会和一个家生子奴才有所勾连?

    然而那两大箱沉甸甸册子,却一下子击碎了这种想法。

    久在官场厮混的人,又怎会相信什么‘机缘巧合’?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笃定,这必是皇帝早就备好了的!

    而在他们眼中,焦顺也从逢迎上意的幸进小人,变成了秉承上意的幸进小人。

    虽然看起来只是改了前缀,依旧还是幸进小人,可其中的却有天地之别!

    逢迎上意,是焦顺单方面拍皇帝马屁;秉承上意,却是君臣联动谋定而后发。

    这就意味着皇帝和焦顺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直接,又或者间接的沟通渠道!

    似这般没有言官之名,却能分分钟上达天听的主儿,谁敢再胡乱得罪?!

    于是到了十月初六,连日来受惯了同僚们冷遇、刁难的焦顺,突然发现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不少‘好人’,个个顶着一张矜持又不失热切的笑脸,显得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至于那两箱语录,更是被匿名哄抢一空,直气的先前号召上书的都给事中沈成卓,大骂衙门里尽是虫豸不足与谋,又连夜写下万言书,控诉焦顺带坏了工部风气。

    不过……

    这封万言书却入石沉大海,迟迟不见朝廷有任何回应。

    两厢一对比,暗中抄录背诵语录的,反比先前多出了不少。

    借此东风,焦顺在杂工所也初步树立了威信,连那头铁的赵彦,也遮遮掩掩的改了称呼、自称。

    不过焦顺却没理会他递上的‘好意’,反再三强调十日之期一到,就要交割清楚不容遗漏。

    摆明了,就是要拿他这所副杀猴儆鸡。

    赵彦又羞又怒又惊又恐,急寻‘背后高人’求助,岂料却连吃了两日闭门羹,这才晓得自己早已成了弃子。

    到了初九这天上午,因临近十日之期,焦顺正独自堂屋东间里,炮制自己走马上任后的第二把火。

    却忽听栓柱进来禀报,说是那姓赵的官儿,已经在门外转了一刻钟了,让进来也不进来,问有什么事儿也不肯说。

    “那就让他接着转吧。”

    焦顺手上没停,嘴里不以为意的道:“这又没人给他套上笼头,该开口的时候自然就开口了。”

    这却是把赵彦比作了拉磨的驴子。

    栓柱笑嘻嘻的回了门外,再看赵彦的目光,也便多了几分戏谑。

    谁知倒把赵彦给看毛了,往前两步后退三步,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悻悻的回了值房。

    …………

    就在焦顺的官场生涯,逐步迈入正规的同时,西南的捷报也几乎连成了串。

    盖因萨姆邦驻扎的乌军,本就是从身毒东北部调拨的,这些部队被成建制的击垮之后,夏国的远征军在身毒东北部,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今日下两城明日破三城的,虽多是些城墙还没荣国府院墙高的小城,可听起来却着实提气的紧。

    拜其所赐,凡是占了云贵川藏名头的物件,这几日在京城全都热卖一空。

    而被朝廷亲自认证,有助于远征的充气轮胎,接下的订单更是直接排到了年后。

    这一大笔订金,让王熙凤手头终于宽裕了下来,然后她就憋不住好大喜功的性子,闹着要再新添两个卖货的铺子、十几个补胎的摊档。

    原本按照焦顺的意思,这补胎的生意大可分润出去,天行健只要公开发卖一应物料,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但一来王熙凤那贪得无厌的性子,十万八万两银子不嫌多,三五十个铜子儿也不嫌少,又怎肯放过这些白捡的好处?

    再者府里沾亲带故的,不少都托了门路想要分一杯羹,单单两个铺子哪容得下这许多人?

    总之消息一出,各处自是闻风而动。

    却说初九这日,焦顺在值房等了一整天,也没见赵彦找上门来,等到了散衙的时候,便径自乘车回到了荣国府。

    回家之后,原本还想着和自家老子一起参详,自己筹谋的这第二把火,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谁知刚到家中就得了禀报,说是贾赦设宴相邀。

    这就有些奇了!

    打从初一那晚之后,贾政倒是三天两头的请他过去吃酒谈心,但贾赦相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想起先前因为轮胎引发的冲突,以及惨死在贾赦外书房的邓好时,焦顺自是满心的警惕。

    虽然时移世易,以他如今的身份,基本不用再担心贾赦会暗下黑手,但他还是特意带齐了香菱、玉钏儿、栓柱三人,以防变生不测。

    结果还真就让他料中了!

    等到了贾赦院里之后,这贾恩侯果然闹出了幺蛾子!

    不过却并不是暗下了什么黑手,而是贾赦明明邀了自己过来赴宴,事到临头这厮却去了外面应酬。

    这是个什么道理?

    莫非他就只是想羞辱自己一番?

    瞎弄到这里,焦顺也便铁青了脸,准备带着香菱几个拂袖而去。

    谁知斜下里却杀出一人,慌慌张张的拦住了去路。

    “秋桐姐姐。”

    焦顺不知这是哪个,一旁的金钏儿却认得她,于是半真半假的玩笑道:“大老爷既然不在家中,你难道还要留我们爷做客不成?”

    “我怎么敢!”

    秋桐忙把手乱摇,同时暗中窥探焦顺,见他一身锦缎长袍由外而内的透着贵气,果是与先前大不一样。

    于是态度便又软了三分,期期艾艾道:“是太太有话要说呢,劳烦焦大爷稍候片刻。”

    却原来这次邀请焦顺过来赴宴,并非出自贾赦的本意,而是以邢夫人极力央求的结果。

    但贾赦虽然嘴上答应了,却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所以才闹出了,邢夫人打着贾赦的名头下帖子邀约焦顺,贾赦却反倒出门应酬的乌龙事件。

    现下听说焦顺要走,邢夫人急的什么似的,先派了秋桐过来拦着,不多时又亲自赶了过来。

    她虽名义上是王夫人的嫂子,实则因为是续弦,到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且男主人又不在家中,原本应该避嫌才是。

    可为了眼热多时好处,她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却说等邢夫人风尘仆仆到了近前,焦顺就先嗅到一股浓艳的香风,按说这浓妆艳抹的,与她大太太的身份颇有些不符。

    但配上那狐儿媚的五官,倒也算相得益彰。

    “顺哥儿且显别急着走。”

    当初在那靶场门外,因她一味的唇枪舌剑,倒还不觉如何,如今这软语温言的,竟就透出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她若去唱些言情歌曲,倒是极妥帖的。

    不过邢夫人第二句话,落在焦顺耳中就没那么动听了:“我方才让人去寻王善保了,待会儿让他陪你吃上几杯,顺带也有些事情要商量。”

    要说荣国府的豪奴,和七八品的官员同桌吃酒的事儿,焦顺也是亲自体验过的。

    可如今身份对调,却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当下肃然道:“既然赦老爷不在家中,我又怎敢放肆?太太若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开口就是。”

    “也没旁的事儿。”

    邢夫人见他不肯久留,也只得开门见山道:“我听说家里要新开两个铺子,可巧王善保近来闲在家中,倒不如委了他去管着。”

    这女人莫不是在想桃子吃?

    就王熙凤那恋权贪财的性子,却怎肯把铺子交给她的心腹掌管?

    “这……”

    焦顺摆出一脸为难之色:“府上的事情,如今我怕是不好胡乱查收吧?太太何不寻二奶奶……”

    “她眼里哪还有我?!”

    邢夫人打断了焦顺的话,又堆笑道:“你如今也不比从前了,倒未必要事事听她的,但凡多个门路,说不得就有天大的喜事找上门来呢?”

    说着,又呡了殷红的樱桃,将个烂桃花似的水润眸子,直往焦顺脸上抛。

    有那么一瞬间,焦顺还以为她说的喜事,是要肉身布施一番!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贴合眼下的局面,以及原书中曾有过的桥段,难不成说……

第110章 尚不具备拱白菜的资格

    只要读过原书的,多半都会对贾赦卖女儿的桥段记忆深刻。

    焦顺自然也不例外。

    故此听了邢夫人‘天大的喜事’一说,就想到这‘便宜’难不成要落在自己头上?

    不过现下贾元春刚被封为贵妃,荣国府正处在烈火油烹的时候,贾赦虽未必能沾到太多好处,可也不至于会窘迫到要卖女儿。

    而且原著中那孙绍祖出身将门世家,本身又有三、四品的候补军职,与庶出的迎春还算是门当户对。

    但自己却是出身奴籍,现下也才刚闯出点儿小名堂,距离真正的飞黄腾达还差的远。

    想要豪门千金折节下嫁——哪怕只是庶出的——恐怕还差了不少的行市。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且焦顺也不可能因为邢氏一句空头支票,就和王夫人、王熙凤姑侄反目。

    于是干脆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又扯了香菱、玉钏儿大被同眠,胡天胡地的肆意。

    谁成想他没往心里去,等到第二天上午,香菱、玉钏儿在外面晾晒褥子的时候,与此相关的谣言,却比水分更快的发散到了府内各处。

    都道是邢夫人为了和儿媳争权夺利,竟是要拿二姑娘拉拢焦大爷呢!

    “呸呸呸!”

    消息传到王熙凤耳中,正在倒座小厅处置家务的二奶奶登时恼了,‘啪’的将茶碗拍在桌上,又连着狠啐了几声。

    平儿见她红头胀脸凤眼含煞,知道多半要有什么不中听的言语,急忙挥退了禀事的妇人。

    一面又劝道:“外面人多,奶奶可千万收敛着些。”

    “哼!”

    就听王熙凤咬牙冷笑:“亏她想瞎了心,忽喇八就闹出这等贼心烂肠来!二妹妹便再怎么着,也是这府上的正经骨血,若真配了我娘家的家生子奴才,外间那些不知根底的碎嘴子们,还不把得我的脊梁骨给戳碎喽?!”

    随即压着嗓子,又亲娘祖奶奶的问候了一通,这才稍稍解气。

    瞥了眼旁边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平儿,王熙凤着重叮嘱道:“方才那些话要是传到顺哥儿耳朵里,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今时不同往日。

    打从焦顺入了贾政的法眼,她表面上也不得不多了三分礼遇,平素更是甚少提什么奴才、主子的。

    如今也是恼的狠了,才忍不住又泄露了心声。

    其实不用她刻意叮嘱,平儿也不会将这消息泄露出去,毕竟平儿打从心底,希望两边能和睦相处多多亲近。

    且就算把这事儿告诉焦顺,他现下又能拿王熙凤怎得?

    不过是徒增怨气罢了。

    而王熙凤对待这事儿的态度,基本上也代表了荣国府里,绝大多数统治阶层的想法。

    虽然焦顺已经展现出了些许潜力,但奴籍出身仍是他现阶段,难以磨灭的标签。

    但凡听到那谣言,心下头一个想法就是刁奴骑……

    呃~

    是刁奴欺主!

    当然,也有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半吊子,觉着这实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且又羡慕这好事儿轮不到自家头上。

    “当真可惜了。”

    赵姨娘烟视媚行的盘坐在榻上,边扳着雪白的足踝,查看脚趾上刚涂的豆蔻,边随话搭话的对女儿道:“你如今年纪还小,又不好越过二姑娘去,不然若能嫁给这焦顺,咱们娘俩后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探春坐在下首没有吭声,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赵姨娘又道:“听老爷说他手底下管着好几万人,又刚从赖家得了五千两银子,日后必是越来越生发——且他家就在府上住着,咱们要走动也便宜……”

    “姨娘!”

    听她絮叨个没完,探春终于忍不住了,先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又顺势挥退丫鬟、反锁了房门。

    然后她这才转回头,义正言辞的道:“这些糊涂混账话,妈妈往后千万别再提了!太太是眼明心亮的慈悲人,又怎会把我嫁给她娘家的奴才?!”

    赵姨娘不服不忿:“奴才又怎得了?何况那焦顺如今做了官儿,还得了老爷的看重,日后……”

    “妈妈!”

    探春再次打断了母亲的絮叨,义愤填膺的道:“旁人遇到这等事,恨不能早点把自己摘出去,偏妈妈怎么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赵姨娘也恼了,腾一下子窜起来,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喝问:“怎么就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他家是短了吃穿,还是少了权势?!再说你若过去,也是做当家主母,又不是……”

    “妈妈只管吃穿权势,却不看那焦顺是什么出身,又如何的粗鄙不文!”

    “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他如今是七品文官儿,怎么就不文了?且宝玉一贯也不爱读书,却怎么没碍着你整日里围着他转!”

    “这怎么能一样,哥哥是天生聪慧的,现下虽顽皮了些,往后却必然……”

    “什么哥哥、太太的!莫忘了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妈妈又……”

    “你这死丫头……”

    母女两个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这且不提。

    却说到了这日下午,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专门唤了邢夫人过去问话。

    邢夫人得知自家昨儿的暗示,竟惹出这许多风波来,一时就在贾母面前叫起了撞天屈,连道:“咱们府上的金疙瘩,我怎么敢胡乱发落?实是我那哥哥常有上京的打算,又托了我在京城为侄女相看人家,我瞧顺哥儿倒也合适,所以才……”

    听是闹了误会,贾母这才略略收敛了威严,又呵斥道:“以后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少拿着装神弄鬼的,没的惹出这许多风言风语来!”

    至此,一场刁奴尚主的风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这种可能性,却隐隐扎根在各人心下。

    至于未来这事会不会再被翻出来,届时众人又是怎样的态度,怕就要看焦顺日后的前程如何了。

    …………

    与此同时。

    工部杂工所值房内。

    “阿嚏、阿嚏!”

    焦顺正拿笔杆子薅头发,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愁眉苦脸的看着桌上的宣纸,一面默默怀念键盘和拼音输入法,一面下定决心要寻个师爷帮衬。

    哪怕是个没什么经验的生瓜蛋子,起码也能帮自己避免胸有千言,偏偏却提笔忘字的尴尬。

    就全当是花钱请个活字典了!

    正想着,栓柱忽又进来禀报,说是那拉磨的驴子,终于鼓足勇气要进来叫两声了。

    焦顺一时没反应过来,经栓柱提醒,才想起这是自己昨儿贬损赵彦的说辞。

    不由得哑然一笑,扬起下巴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那赵彦自外面进来,原本讪笑着想要躬身行礼,可见焦顺对自己不理不睬,干脆一咬牙翻身跪倒,悲声道:“卑职知错了,求大人饶了卑职吧!”

    过了片刻,焦顺这才不咸不淡的道:“本官怎敢当赵大人如此大礼,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因十日之期已迫在眉睫,赵彦好容易豁出面子来讨饶,这没得着句准话,那敢就此起身?

    当下又碰碰磕了两个响头,求告道:“大人!卑职是真心知错了,大人饶了卑职这回,卑职往后必然……”

    “你的书法怎么样?”

    焦顺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

    赵彦一愣,好半晌才回了句:“还、还算尚可。”

    “那成。”

    焦顺自书案后起身,指着桌上的文房四宝道:“我说你写,写完咱们再论旁的。”

    “这……”

    赵彦迟疑了一下,见焦顺连声催促,这才疑神疑鬼的坐到了书案后。

    待他准备好了,焦顺立刻将腹稿洋洋洒洒道出,一开始因为都是些大白话,赵彦心下还略带了些鄙弃。

    可等渐渐听出了其中脉络,却又禁不住暗叫了几声高、妙。

    同时益发后悔自己当初小觑了焦顺——原来奴籍出身之人,竟也能有如此韬略眼光!

    眼见他抄录完,焦顺拿起来过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道:“明儿一早,那契结文书你别忘了当众呈给我。”

    “大人!”

    赵彦这才又想起了自己的正事,急忙跳起来道:“卑职……”

    “你慌什么。”

    焦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的道:“我只说让你把契结文书呈上来,又没说要追究什么——往后如何,还要看你的表现。”

第111章 近亲

    杂工所西厢值房内。

    吏目赵九斤正一手打着算盘,一手运笔如飞的抄录着数据。

    因见所丞刘长有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赵九斤急忙写了个签子,沾了唾沫贴在算盘上,起身恭敬的招呼道:“师父,您可是有事儿要吩咐?”

    对面正领着几个书办,勾销各厂杂余款项的徐大宝,也同时愁眉苦脸的起身:“叔儿,今儿不会又得熬夜吧?”

    “熬是要熬,却不是在衙门里熬。”

    刘长有环视了一圈,又问:“吴吏目呢?”

    赵九斤忙道:“约莫是在隔壁腌东西吧,这不是快过冬了么。”

    刘长有便撇下二人不再理会,自顾自寻到了院子西南角,一间独门独户的小房间里。

    进门之后,就见吴天赐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正站在几个酱缸前忙碌的翻捡着什么。

    “吴吏目?”

    刘长有笑着招呼了一声。

    吴天赐回头扫了他一眼,却是半点不客气的指了指门外,示意刘长有出去候着。

    而刘长有也一改方才,在赵九斤、徐大宝面前时的高姿态,乖乖的退到门外,又足等了半刻钟功夫,才见吴天赐自里面出来。

    “呼~”

    吴天赐撤下口罩,露出比刘长有年轻不了几岁,却珠圆玉润的胖脸,先是长长的出了口浊气,然后斜着刘长有问:“刘所丞难得找我一回,莫不是有什么差遣?”

    “不敢。”

    刘长有忙冲他一拱手,陪笑道:“我方才瞧着,赵所副和咱们焦大人约莫是唱了出将相和,就想着那接风宴也该补一补才是。”

    “成吧,怎么说也是上官履新,这接风宴是该办一办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以他那目中无人的脾气,真要当了官儿反倒未必是什么好事。”

    见栓柱似懂非懂的样子,焦顺也懒得再多解释什么,冲他一挥手道:“去外面盯着吧,我这里还忙着呢。”

    “喔。”

    栓柱有气无力的应了,正要转头出去,焦顺忽又叫住了他:“等等!你去寻政老爷的亲随单大良扫听扫听,要是政老爷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就说我要登门请教些公事。”

    栓柱一听说不用继续拘在屋里,忙猴急的应了声,毛手毛脚的窜了出去。

    这小兔崽子!

    焦顺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开始低头冥思苦想,琢磨着该怎么弄些半明半暗的疏漏,让贾政能当面挑出毛病来,还能提出解决的办法。

    前者倒还好说,后者么……

    贾政是典型的眼高手低,让他想法子解决实际问题,却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罢了~

    且先挖两个‘坑’试试,他要是结合上下文,还是想不出填坑的主意,那也怨不得自己没给他挥斥方遒的机会了。

    …………

    因得了贾政肯定的回复,散衙回到家中之后,焦顺就准备带着三易其稿的倡议书,去寻贾政‘雅正’一番。

    这一来满足贾政指点江山的欲望,继续巩固双方的关系;二来也顺便消除一下,昨儿去东跨院贾赦那边赴宴的影响。

    谁知这刚在家中换了常服,徐氏便风风火火的找了过去,询问他昨儿在邢夫人面前,可曾应承下什么。

    “我怎么会应承她什么。”

    焦顺叫屈道:“再说她神神秘秘的,也没说究竟是什么喜事。”

    徐氏这才安心,又把府里那些风言风语学给了儿子听。

    焦顺倒是没想到,府里有会这么多人,与他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这主要也是因为,贾赦邢氏夫妇平常就行事荒唐,若换了王夫人说出这话,断不会有人疑到探春头上。

    这时又听徐氏说:“后来老太太出面问她,她才说是想给娘家侄女寻一桩亲事。”

    娘家侄女?

    不就是那邢什么烟来着?

    焦顺依稀记得,这姑娘倒是个极好的姑娘,只是有邢夫人这等亲戚在,却也称不上是什么良配。

    当然,若肯做妾那自是极好的!

    徐氏见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忙搡了他一把,叮咛道:“我和你爹还指着你日后能攀一门好亲戚呢,可千万别犯糊涂应下她什么!”

    “娘,您就放心吧!”

    焦顺忙敷衍道:“若真是府上的二姑娘,我或许还要考虑考虑,这不知根底的邢家小姐,我哪敢胡乱应下?”

    说着,又向徐氏展示了手里的文稿:“我还有些公务上的事儿,约好了要跟政老爷讨教,您看……”

    听是要去请教‘公务’,徐氏忙喊来玉钏儿陪着,又亲自将儿子送出了家门。

    一路无话。

    本想着到了贾政那边儿,就开门见山直接聊正事儿来着。

    谁成想到了院门口,却见贾宝玉正领着袭人、晴雯,满脸不耐烦的侯在门外。

第112章 因教子再会宝玉

    贾宝玉实是被贾政派至门前,专程在此迎候焦顺的。

    袭人、晴雯两个,则纯是怕他又使了蛮性,当面给焦顺难看,所以才特意跟随左右。

    不过贾宝玉虽生了些闷气,倒还没混到乱使性子——主要还是怕被贾政知道。

    因见焦顺到了阶下,他便往前迎了两步,拱手道:“焦大哥可算是到了,老爷一面让我在外面候着,一面又让人催问了好几回呢。”

    声音虽少了和姐姐妹妹们贫嘴时的鲜活,但这声‘大哥’叫的倒并不勉强。

    盖因他素日里称呼掌权的豪奴时,叔伯、爷爷都不曾少叫过,这声大哥自也没什么为难的。

    而见宝玉并未与焦顺发生冲突,袭人、晴雯皆都松了口气,原本亦步亦趋的跟着下了台阶,这时忙又退避到了两旁。

    先前她们站在宝玉身边,到还不显什么,如今两下里一避,倒愈发衬的接引童女一般。

    虽香菱也是个好颜色的,比之袭人犹有过之。

    但焦顺素是个得陇望蜀的龌龊男儿,自忍不住悄悄瞥几眼,同时嘴里笑道:“怎敢偏劳哥儿迎我。”

    因是在贾政院门外,焦顺也不好当面称他‘三爷’,便用了略亲近些的‘哥儿’——至于‘宝兄弟’云云,倒不好贸然称呼。

    跟着焦顺又笑道:“因在家换了衣裳才来的,倒让政老爷久等了。”

    这边宝玉往里相让,二人便并肩进了院门。

    宝玉因瞧他手上卷了文稿,眼里忽就显出些亮色来,急问:“当真是来讨论公事的?若是有要紧公事,我倒不好胡乱听了去……”

    说着,又一脸希冀的望向焦顺,显是想让焦顺坐实了这话,他也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惜话音刚落,斜下里就有人开口呵斥道:“做什么妖呢?仔细老爷又收拾你!”

    却是王夫人从廊下闪出身影,隔着栏杆冲焦顺点头致意,又笑道:“这孩子着实顽劣,今儿老爷特地唤了他来,也是想熏陶熏陶调教调教,若真有不方便听的,再让老爷赶他出来也就是了。”

    听母亲这般说,宝玉登时泄去精气神,垂头耷脑的引着焦顺往堂屋客厅走去。

    半路上,他又苦着脸悄声道:“求焦大哥进去千万长话短说,不然我若是记不清楚,怕少不得要有皮肉之灾。”

    焦顺诧异的扫了他一眼,心下略有些古怪。

    盖因自从得了官身,又得了贾政的青睐之后,这府里的主子们表面上虽多了三分礼敬,骨子里却仍是透着居高临下。

    唯独这贾宝玉,虽在门外颇有些小情绪,但对待自己倒并无半点倨傲。

    不过细一想,这宝玉素日里就没什么尊卑大小,却也不是专门针对自己如此。

    却说宝玉一路少了筋骨似的,踩着棉花到了客厅门前。

    直到望见贾政时,才忽又打通了任督二脉,挺直脊梁肃正五官,恭敬又脆生的禀报:“老爷,焦世兄到了。”

    焦顺也忙上前见礼。

    贾政便笑着招呼:“贤侄怎还是这般拘束?快坐、快坐!”

    待焦顺在上首坐了,他转脸拿眼皮夹了儿子一眼,又冷淡道:“你也坐吧。”

    不等宝玉乖巧落座,就回头笑着问焦顺:“因你说是有正经事要商量,我寻思这孽障如今也大了,合该通些世事人情才好,所以就专门唤了他过来——却不知他在这里,可有什么妨碍之处?”

    “无妨、无妨!”

    既然来都来了,焦顺还能说什么?

    再者他拟的这份倡议书,也并没什么需要遮掩的地方,于是口中连道‘无妨’,顺势就把那文稿递给了贾政。

    “那我就先瞧瞧。”

    贾政接在手里,迫不及待的展开细瞧。

    宝玉虽最不耐烦这些仕途经济的东西,可如今既然躲不开,也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打量。

    瞧见上面那歪歪扭扭的文字,他忍不住‘噗嗤’一笑是,随即忙掩了嘴巴。

    贾政不悦的横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重新挪回文稿上。

    经这些日子三宴五请的,他也早知道焦顺虽是自家奴才出身,肚子里却着实有些见识。

    若非如此,也不会特地寻了宝玉过来,想让他耳濡目染一番。

    故此虽见那文字不堪入目,却还是耐着性子细瞧究竟。

    等看完之后,发觉果然颇有些门道,于是又返回头重看了一遍。

    等细读完第二遍之后,贾政缓缓将那文稿放在桌上,轻轻用手拍着,口中赞叹道:“我原还怕你毕竟年轻,这新官上任难免有些冒进之举,如今看来却竟是极妥帖的!”

    “当不得政老爷这话!”

    焦顺忙先谦辞一声,随后又道:“经我这些日子了解,因西夷先后两次越闹越大,南边儿又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这百工司比之刚拆出去的军械司,就是个后娘养的,我这杂工所在百工司里,又素来不受看重。”

    说着,他两手一摊,苦笑道:“我倒也想有些大动作,可上边不肯给银子,我这儿又没权改规制,下面偏还嗷嗷待哺,可不就只能缝缝补补,先把局面维持住再说么?”

    “可不止是这般!”

    贾政却连连摆手:“你这法子既盘活了内外两处,又有督促教化之功,倒比先前他们胡忙几十年,还要强出的许多呢!”

    呃~

    教化之功倒也是有的。

    可焦顺想出这法子,主要还是为了在不改变原本制度,又不增加太多开销的情况下,促进匠人们的主动能动性,顺带提高匠人的素质,也好为日后打下基础。

    谁成想在贾政看来,这教化之功反倒是头一位。

    不过这样也好,文人们最看重这教化之功,自己若拿这话做个由头,应该可以减少许多阻力。

    这时贾政又把那文稿递给了宝玉,呵斥道:“愣着做什么,你也仔细瞧瞧!”

    宝玉忙恭恭敬敬接在手里,那眼珠却迟迟没往上面落,反滴溜溜的直往门外飘。

    “哼!”

    直到贾政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他这才勉力收了心神,不情不愿的打量手中文稿。

    见他终于用了心,贾政便和焦顺议论起了这法子的优劣,以及多久才能见着效用。

    果然和焦顺预料差不多,那两处浅坑皆被贾政寻了出来,不过即便他搜肠刮肚,又有焦顺在旁敲侧击的提醒,却也只填上了一个。

    不过这也足够存周公洋洋自得了。

    错非顾忌着名声,不想在衙门里和焦顺扯上干系,说不得就要应承下,与焦顺联名上书。

    对此,他心下也不无遗憾。

    但转念又一想,若日后这法子得了部里青睐,顺哥儿也因此转了名声,届时自己再出来‘认领’也是一样的。

    于是又恣意的感叹了一番怀才不遇,转头便喝骂儿子道:“孽障,这半天也不见你有一句言语,莫非竟半点都看不明白?!”

    焦顺用的尽是白话,又生怕有疏漏的地方,故此又极是详尽,纵有些理不顺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半点都看不明白?

    他这只不过是为了体现做父亲的威严,若宝玉方才真敢贸然插口,说不得反要被训的更狠些。

    宝玉也知道这时候万万抗辩不得,忙赔笑道:“焦世兄大才,儿子想着要记牢些,故此就多看了两遍。”

    “那你可曾记牢了?”

    不等宝玉回应,贾政又吩咐道:“速速背来我听。”

    贾宝玉面露苦相,却就这么从头至尾,将这三四千字背了一遍,虽说多少有些疏漏之处,大体上竟七八不离十。

    亏这短短时间,他又三心二意的,竟就能记住这么多文字!

    早听不少人曾说过,他虽不肯读书,实则却是个聪慧的,如今焦顺倒算是见了真章。

    于是诚心实意的夸了几句。

    贾政嘴里连说儿子‘不成器’,脸上却又添了三分得意。

    因又交代道:“你既然知道顺哥儿大才,往后便与他多走动走动、亲近亲近,岂不好过和姐妹们在一起胡混?”

    宝玉眼里满是苦意,却也只能恭声应了。

    随即想起等去了焦家,就能见着久别的香菱,这才稍稍恢复了些精神。

    有宝玉在场,贾政自不会烂饮,故此今儿倒比前几日散的早些。

    焦顺卷了文稿辞别出来,见玉钏儿脸上颇有些得色,便知必是又在晴雯、袭人跟前儿炫耀了一番。

    却也懒得多问多管。

    径自命她打了灯笼,往内院后门行去。

    路上撞见两起巡夜的,便又想起了杨氏,她如今也产子十余日了,也不知到月底能不能见着孩子一面。

    正想着,斜下里却忽然有个年轻妇人,笑模笑样的拦住了去路。

第113章 遇刁妇再续洞中缘

    却说因在半路上,忽然跳出个年轻妇人拦住去路,满口的‘焦大爷留步’。

    焦顺和玉钏儿便站住了脚,借了灯光打量眼前拦路之人。

    焦顺看了半天并不识得,玉钏儿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忙对焦顺道:“这是二姑娘院里的王柱儿媳妇。”

    王柱儿媳妇?

    焦顺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邓好时身边那狐假虎威的小厮,随即却又纳闷不已,这王柱儿媳妇拦住自己,却是为的什么?

    那王柱儿媳妇腼腆笑着,先打量了一下玉钏儿,又堆笑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随即又怕引起焦顺误会,忙指着前面路口解释:“大爷再往前几步就成,我这里有些下情要禀呢。”

    她要想拉着焦顺去僻静处,焦顺多半就一口拒绝了。

    但只是略略避开玉钏儿说几句话,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何况焦顺也好奇她冒冒失失找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情,于是便点头应了,接过玉钏儿手上的灯笼,当先到了前面路口处。

    那王柱儿媳妇也亦步亦趋跟了过来,回头看看玉钏儿仍在原地,便压着嗓子陪笑道:“先前太太那话,虽后来又改了口,却也未必就没这个心思。”

    “嗯?!”

    焦顺闻言就是一愣,邢夫人不是说了,是要介绍娘家侄女么,却怎么……

    随即心头又是一动,难道这妇人竟是邢夫人派来,想要暗中许诺自己什么?

    当下不动声色的问:“此话怎讲?”

    “唉~”

    那王柱儿媳妇却反倒卖起了关子,拿帕子掩了嘴,唉声叹气道:“实话不瞒大爷,自那邓好时坏了事儿,我们家柱儿也遭了牵连,这一年了也没个正经差事,成日里喝的烂醉撒酒疯……”

    谁要听你说这个了?

    焦顺不觉又起了疑,若是邢夫人暗中仍要许诺些什么,也不该选这么个饶舌的过来。

    且她也不是邢夫人身边的仆妇,而是二姑娘贾迎春身边的。

    当下沉了脸问:“你到底要说些什么?若没正经事儿,爷还赶着回家洗漱,可没空陪你在这逗闷子!”

    那王柱儿媳妇的登时慌了,她原是因听了那些谣言,又想着丈夫总在家里胡混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就起了从中渔利的心思。

    本想着听说有机会迎娶二小姐,这焦顺必然巴巴的奉上好处,谁曾想却挨了这疾言厉色的排头!

    她一时就慌了言语,急道:“那二姑娘是我婆婆奶大的,但凡我婆婆说什么,她没有不听的!焦大爷若肯在外面帮衬我们一把,我们少不得也要在里面帮着使劲儿,只要姑娘自个愿意了,这事儿还有什么不成的?”

    这胡言乱语的一通吹嘘,焦顺登时就听出了门道,感情竟是打着主人的名头,跑自己这儿招摇撞骗来了。

    早听说二姑娘迎春性子最软,身边奶妈仆妇惯的不成样子,今儿倒真见识了。

    他心下打定主意要把这事儿捅给司棋,看她那边儿准备怎么处置,嘴里却道:“我能怎么帮衬你们?难不成你家王柱儿也要脱了籍,去工部衙门当差?”

    “大爷说笑了。”

    王柱儿媳妇讪笑道:“我听说府里要新设两个轮胎铺子,这事儿一向是大爷您总掌,您老只要翘一翘脚指头,可不就把他给抬举了么?”

    听这意思,却不只是想去铺子里做伙计,而是惦记着要当个管事乃至掌柜。

    焦顺心下冷笑,嘴上却道:“轮胎铺子如今都归兴儿掌着,管事的还有没有缺,我也得先问一问再说——若能成,回头我让人知会你家里一声。”

    “哎呦~!”

    王柱儿媳妇大喜过望,急忙屈膝跪地连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焦顺心安理得的受了她几拜,这才带着玉钏儿去了。

    等回到家中,却是悄悄唤了香菱,让这呆丫头明天去寻司棋,约个时日见上一面。

    其实直接让香菱把消息带过去就成,只是倒有日子没见着司棋,着实有些想得慌。

    香菱固然是极好的,水豆腐似的滋润柔顺,搭上玉钏儿也颇能尽兴,可到底少了那司棋那等烈性。

    尤其最近刚入了冬,焦顺就总想起去年十一月里,在那冰雪洞天之中,如烈火油烹、似……

    …………

    与此同时。

    二姑娘贾迎春屋内。

    绣橘刚给钻研棋局的迎春送了茶进去,转头刚回到外间,忽听司棋‘哎呀’了一声。

    她诧异的望过去,却原来是司棋刺绣时扎了指头。

    “姐姐今儿是怎得了?”

    绣橘忙上去把那绣绷子夺了,心疼的埋怨道:“整日魂不守舍的,还绣这劳什子作甚!”

    因就猜道:“莫不是因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亏得他们也敢胡想乱说,咱们姑娘是什么身份,也是那焦顺能高攀的?”

    司棋原本正吮着指头上的血,听了这话,便脱口反驳道:“他如今也不比以前了,若日后再升了官儿,就配咱们姑娘也未必不可!”

    说完,又忍不住嘟囔道:“不过说起来,他倒的确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绣橘这才想起,司棋因焦顺‘告死’了邓好时,为表弟潘又安出了可恶气,故此对他颇有些另眼看待。

    于是忙往回找补道:“姐姐说的是呢,其实抛开身份不提,就姑娘这性子,若落在他家倒是件好事儿呢,至少因先前的关系,他断不敢欺辱了咱们姑娘。”

    司棋却没有接茬,也不知默默的想些什么。

    这时忽听院门响动。

    司棋登时眉头一皱,不悦的问:“这时候了,外面怎么还没落锁?”

    绣橘忙出去瞧了瞧,不多时回来说是柱儿嫂方才有事出去了,因交代要给她留门,所以才一直没有落锁。

    司棋听了,忍不住冷笑:“先前姑娘有用着她时,她总也不愿在院里留宿,如今因与王柱儿在家闹了几回,倒赖着不肯走了。”

    “现下与她那婆婆没黑没白的盘剥,针尖儿大个物件都要过一手,依我瞧着,倒似是养了两头只出不进的貔貅!”

    正说着,门帘猛地一挑,却是王柱儿媳妇自外面走了进来,拿腔拿调的道:“姑娘说我几句也还罢了,怎么竟捎带上我婆婆了?二姑娘打从落地,就是吃我婆婆奶长起来的,却怎么着听你们的意思,这屋里反倒没我们娘俩的立足之地了?”

    绣橘听了这话也恼了,狠狠一跺脚,叉着杨柳细腰,夹枪带棒的道:“哪个说不让你住了?偏你经手的东西,竟就都缺了斤两!我们先前还以为是外面克扣了,司棋姐姐去闹了一回,也不知惹来多少笑话!”

    王柱儿媳妇也是个不肯吃亏的,捏着帕子彩旗似的乱扬,嘴里争辩道:“怎么就说是我克扣了?!到我手里就是这么些,难道你只信他们胡咧咧,偏就不信我说的?”

    绣橘又往前抢了半步,拔着胸脯道:“要真是这般,你怎么不当面问他为何短了斤两?再说先前司棋姐姐去领时,也不曾见少了什么!”

    王柱儿媳妇也不甘示弱的往前凑,挺了妇人的饱满,针尖对麦芒的嚷着:“先前那柴碳都是我男人在帮办,有他在自然短不了什么,现如今换了一起子尖酸刻薄的下流胚子,肯给这么些就不少了!”

    “我说的又不只是柴碳……”

    正闹得不可开交,迎春从里面探头出来,连声道:“快别吵了,今儿听姐妹们胡说了半日,回来竟还不得片刻清净。”

    “哼~”

    绣橘哼了一声,这才抽身后撤。

    王柱儿媳妇却得了便宜卖乖,掩嘴笑道:“二姑娘误会了,咱们这是说理呢,那没理的自然就没话说了。”

    “你说谁没理了?!”

    绣橘气的跳脚,司棋也忍不住起身怒视王柱儿媳妇。

    迎春见状,却忙息事宁人的吩咐道:“你们快进屋帮我把棋局收了——柱儿嫂,你也早点儿歇了吧。”

    听她如此招呼,司棋、绣橘只得闷头进了里间,任由那王柱儿媳妇得胜而归。

    绣橘进门就忍不住埋怨:“姐姐今儿怎么也不帮我几句?偏让她在咱们面前这么放肆!”

    司棋实因心下念着那粗胚,一时提不起吵闹的兴致,但这话总不好实说,便陪笑道:“等我改日寻她个错,帮你出了这恶气就是。”

    绣橘却自顾自泄了气,瞥了跟进来的迎春一眼,无奈道:“姑娘任事不理,咱们再怎么折腾怕也只是白费心思!”

    她这些言语,迎春虽听了个真切,却恍若未闻一般,自顾自拿了本《太上感应篇》,面无表情的坐到角落里,默颂些‘行善积德福庇子孙,作恶受罚殃及子孙’的言语。

第114章 勤工助学

    转过天到了十月十一。

    因打从今儿起,就不再是观政而是理政了,所以焦顺特意提前赶到了衙门。

    谁知刚在角门处应了卯,还没等走到杂工所,就被两个文吏拦住了去路,说是掌司郎中赵熠有请。

    啧~

    因近几日衙中同僚态度多有变化,焦顺还以为赵熠也会如此呢,不曾想竟又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

    这既是派人半路拦着,肯定不会再给自己从容准备的机会。

    于是焦顺也懒得拖延时间,十分光棍的跟着那两个文吏到了百工司。

    不想进了堂屋客厅之后,却见掌司郎中赵熠陪侍在侧,公案后坐的竟是右侍郎苏友霖。

    这位苏大人正是工部顽固派的首领,也不知是赵熠专门请了他来镇场子,还是他主动上门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但甭管是怎么回事,怕都是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焦顺刚上前见礼,那赵熠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先前本官问你要如何施政,你推脱说要先观政几日,如今观政之期已过,你可曾有什么心得,又究竟准备如何施政?且当着侍郎大人和本官的面,先一一道来!”

    呸~

    这无耻的双标狗!

    他先前还呵斥自己,说什么只有进士才能用‘观政’二字,如今轮到他自己时,怎么就没了避讳?

    焦顺一面心下腹诽,一面从袖筒里摸出昨晚四易其稿的策划、倡议书,双手托举着道:“下官已将心得体会,以及接下来准备在百工所推行的施政方针,汇集总结成册,还请二位大人过目斧正。”

    赵熠见状,立刻冲着公案上一偏下巴:“呈上来。”

    焦顺上前把那文稿放在桌上,然后又退回了原位。

    就见苏友霖拿起来粗粗翻了翻,随即又满脸鄙夷之色的,将那文稿重丢回了桌上,并给出了四个字的评语:“不堪入目。”

    焦顺也知道自己的毛笔字拿不出手——其实他用铅笔、钢笔写字也一样丑——原本还想着到了衙门之后,再让赵彦帮着誊抄一遍来着。

    可这不是前脚刚到,后脚就被叫到司里来了么?

    赵熠瞥了眼被丢在桌上的文稿,也没有要拿起来细看的想法,直接吩咐道:“有什么心得,又从中悟出了什么施政方针,你先都笼统的说一说吧。”

    “是。”

    焦顺拱手应了,便开始长篇大论。

    他认为杂工所目前存在的问题,一是大锅饭和固定工资的机制,让匠人们缺乏积极工作的动力,导致生产效率底下。

    二是基层管理者素质过低,既无法引导匠人迸发工作热情,又难以领会上级领导的指导指示。

    除了欺上瞒下,就是一味的用惩罚施压。

    偶尔涉及物质奖励,也多有中饱私囊、任人唯亲的弊病发生。

    也正因此,这种诱之以利的法子,近年来饱受科道言官非议,而这些非议又让工部不敢轻易再采用物质激励的法子,从而导致了进一步的恶性循环。

    再就是……

    他还要再往下说,赵熠却早听的不耐,直接打断道:“这些弊病人所共知,用不着你在此长篇大论,我且问你,你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焦顺回道:“下官不敢说能解决这些痼疾,但稍稍平抑一番,应该还是可以的。”

    “平抑?”

    赵熠冷笑一声,正要追问究竟,却听苏友霖捋须道:“朝廷规制,非是你小小所正能够质评的。”

    焦顺再次回道:“侍郎大人误会了,下官并无改动旧制的意思。”

    见焦顺如此说,赵熠又紧跟着添了注脚:“如今莫说司内,便部里一时也没有闲钱由着你胡来!”

    “下官也无需司内拨款。”

    焦顺对答如流:“且还希望部里能帮着牵线搭桥,从我百工司挪些进项帮礼部纾困。”

    “嗯?”

    苏友霖终于露出些诧异神色,和赵熠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吩咐道:“速速讲来。”

    “不知二位大人可曾听说过,各地官办蒙学的窘状?”焦顺道:“不瞒二位大人,下官也曾在坊内蒙学就读,正如士林非议的那般,在里面除了能认识些文字,旁的几乎全无进益。”

    “甚至就连里面的塾师们,都不认为自己教出来学生,会的是什么读书种子。”

    “与此同时,各种勤杂费却日益增多,等闲人家根本难以负担,故此每到招生时,为了能招揽生源,豪门大户家中颇有积蓄的奴仆,反倒成了他们极力拉拢的对象。”

    “而又因为教授的子弟多是奴籍,塾师们也就愈发敷衍了事——如此循环往复,这蒙学自然是越办越差!”

    【官办蒙学相关内容,前文二十八章早有概述。】

    因都是在说蒙学,听了半天也没工部的事儿,赵熠皱着眉头有心要打断焦顺的话,却忽听焦顺话风一转:“故此下官以为,不如将各地的蒙学,与我杂工所的工坊对接起来,一则解决蒙学招生困难,钱粮匮乏的难题。”

    “二来也可以适当提高匠人子弟的文化水平——那些塾师教不出什么读书种子,教匠人子弟识字却绰绰有余——然后再从中选拔出合适的管理人才,以便今后政令通达。”

    “三来更可以借此诱使匠人们努力工作,扭转目前冗工怠工,得过且过的风潮。”

    听完这番话,苏友霖又和赵熠交换了一下眼神,赵熠便冷笑道:“你说的轻巧,匠人子弟们入学的钱粮,却又该从哪里出?”

    “当然是由匠人们自己出!”

    “哈!”

    赵熠嗤笑一声,鄙夷道:“你方才还说,各地蒙学的勤杂费日益增多,让寻常百姓难以负担,莫非你百工所里的匠人,竟个个都是中产之家不成?”

    “大人容禀。”

    焦顺不卑不亢的道:“我说的这入学的钱粮由匠人自己出,实则是希望能在各处工坊内,引入工时工量的考评。”

    “这考评并不涉及薪酬多寡,却可以用来减免匠人子弟在蒙学的勤杂费用,乃至食宿费用。”

    “只要提前数月明示,日后那些不涉品阶的管事职务,都会优先从蒙学毕业的子弟中挑选,再加上这些减免措施,必能让一部分匠人乐于勤工助学。”

    “如此一来,工坊内的产出必定会有所提升,届时所内再从中截取一部分款项,充作首批助学钱粮即可。”

    苏友霖和赵熠听到这里,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工坊与蒙学联动,以勤工而助学的法子,说穿了还是诱之以利,迫使匠人奋发那一套。

    但妙就妙在,它套了层助学的外皮,即便是最不屑于‘诱之以利’的科道言官,怕也不好明着提出质疑。

    而且教化匠人子弟,再从中选拔管理人才的做法,也最是符合他们这些文官集团的胃口。

    更何况如此一来,还可以顺便盘活饱受诟病的官办蒙学,对朝廷来说堪称是一举两得。

    这……

    这却让他们如何反对、驳斥?!

    “再有就是。”

    焦顺的长篇大论却还没有结束:“下官拟在各地工坊里,选一批年老体衰却技艺精湛的匠人,专门向蒙学里的匠人子弟传授技艺,这样即便教出来的学生不能充任管事,也能在技艺上有所进益。”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若是普通学子对这些技艺有兴趣,也大可额外出一份束脩旁听。”

    “而这些额外收入,则全部归属于授课的匠人——如此才称得上是‘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这最后八个字一出,苏友霖和赵熠脸上愈发五味杂陈。

    两个堂堂进士出身的官员,却反被个刚脱奴籍毛头小子,当面教导‘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的道理。

    偏两人心下还不得不承认,这毛头小子的一番谋划,竟是颇有些道理,且又有实际操作的可行性。

    但赵熠还是忍不住鸡蛋里面挑骨头,冷笑道:“那些匠人最爱敝帚自珍,又怎肯卖力传授技艺?”

    “大人。”

    焦顺却早想到了这些,立刻答道:“他们所教的亦是匠人子弟,彼此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况且学生家中也不乏懂行的,他们又怎敢一味的糊弄了事?”

    “再说也用不着让他们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只要肯耐心教些基础,再有同窗之间交流探讨,就必然强过那些浑浑噩噩的普通匠人!”

    这下赵熠也没词儿了。

    主要是仓促间,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论据,于是他下意识看向了桌上的文稿,想着是不是能从上面找出什么漏洞来。

    结果却发现苏友霖不声不响,早捧着那‘不堪入目’的文稿,看的聚精会神。

    赵熠心下无语,只得挥手道:“你且先下去吧,容我与侍郎大人过目、讨论之后,再寻你问话。”

    等焦顺告退之后,又过了许久,苏友霖才放下手中的文稿,幽幽慨叹道:“陛下果真慧眼如炬,竟能从家奴中选拔出这等遗才。”

    赵熠巴巴看着那文稿,嘴里却道:“大人会不会过于高看这焦顺了?再说这也有可能出自陛下授意,他只不过是贪天之功罢了。”

    苏友霖摇了摇头,指着那文稿道:“你自己瞧瞧吧,里面一些事情若非亲历亲见,怕也难能如此周全。”

    赵熠就等着这话呢,忙上前取了仔细研读。

第115章 会群雌戏说吃瓜事、传消息相约老地方

    返回头再说家中。

    因焦顺特意嘱咐过,所以香菱并未直接找去迎春院里,而是等到姑娘们照例又在老太太屋里聚齐时,这才匆匆寻了过去。

    进了院门,正撞见几个小丫鬟拿了短柄叉子,往东侧廊下悬挂鸟笼、鸟架,香菱忙快步上前,询问司棋可在院里。

    内中就有小丫鬟回道:“方才屋里说是要找什么棋谱,让司棋姐姐回家拿去了——姐姐们如今都在东厢里说话,香菱姐姐不妨也去里面等一会儿。”

    香菱闻言也只得先奔了东厢。

    原本是打算先寻莺儿闲聊些体己话,不曾想到了里面一扫听,宝钗因偶感不适,今儿倒未曾过来参与姐妹们的茶话会。

    宝钗既然没来,莺儿自然也不会在场。

    这时袭人主动笑着迎了上来,拉了她道:“莺儿不在,妹妹挨着我坐就是了!”

    说着,硬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又小声道:“昨儿宝二爷在老爷院里,瞧了你们爷一篇什么勤工助学的文章,他那没心没肺的性子你也晓得,转脸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谁成想老爷早上竟又吩咐下,让据此写一篇时文交上去,直把他愁的什么似的——你们爷今儿晚上可有什么应酬?。”

    这一番话既快且急,倒把香菱弄的有些发懵,无辜的瞪大了水汪汪的眸子,半晌才犹豫着答道:“我们爷有没有应酬,一向也没和我们说过。”

    “那等你们爷回来,若是方便就让人传个信儿,宝二爷说不得要过去讨教……”

    正说着,却听斜对面绣橘笑道:“袭人姐姐又说什么悄悄话,大伙儿可都等着你说新闻呢!”

    因各院只有宝玉屋里订了报纸,故此每逢正日子,袭人必是要捡着新鲜事和姐妹们分享的。

    昨儿因被迎春的谣言遮住,一时倒没人想起这茬。

    如今这谣言消解了,她自免不得又被众人央了‘播报新闻’。

    此时听绣橘催促,袭人便笑道:“我原是想等司棋回来再接着说,偏你一点也不想着你姐姐,等她回来瞧我不揭你的短儿!”

    趁着众人哄笑,她急忙把方才那话和香菱说全,然后便在姐妹们的催促下,绘声绘色的讲起了昨儿的头版头条。

    却是茜香国女王近日致信隆源帝,表示上国恩德难以抵偿,恨不能亲至京城为奴为婢。

    据传信上文字极其暧昧,大有要自荐枕席的隐喻。

    众报馆虽不知内中详情,却是不约而同的搞起了颜色。

    一时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茜香女王,竟倒超越京中诸家花魁,成了无数人肖想的对象。

    当然若论文字暧昧,还得看虫二杂文,上面虽然不敢直接拿茜香女王整活儿,却用了将近两版篇幅,大肆描述了某书生与某茜香女子二三事。

    文中锐意突出了一个‘香’字,从头至尾竟列出十余种妙处,读来详实细致,几如亲见亲历一般。

    可惜宝玉那边儿并未订阅虫二杂文,袭人所复述的不过是夏报、京报之流,近乎半官方的刊载。

    虽也有提及茜香女王‘艳冠东南’之说,却总不及‘众香众妙’让人遐想万千。

    而听完袭人复述,众人难免对茜香女王品头论足起来,又有揣测她可曾婚配,是否也有三宫六院的。

    当然,也少不了大赞君威如海,竟能让外邦国主万里倾心的。

    正议论着,外面司棋挑帘子进来,捧着一托盘西瓜笑骂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小蹄子,多半等不及我回来再说——这几片西瓜,干脆我也一人独享了吧。”

    袭人刚要搭腔,绣橘忙上前接了,堵嘴似的道:“琉璃棚种的西瓜熟了?这我可得好好尝一尝,看和寻常的有什么不同。”

    众人见状,便都哄笑起来。

    司棋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瞧绣橘这架势,便顺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然后又笑道:“也就尝个鲜罢了,宝二爷嫌没什么滋味儿,都不稀得再吃第二块呢,要不然也轮不到咱们几个头上——其实去年冬天那琉璃棚里就种了瓜苗,原说开春便能长起来,却不知被谁给压折了蔓儿。”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

    入画接茬道:“说是那瓜苗被反复折腾,倒似是有谁在上面打了夯似的——因赶上蓉大奶奶的事儿,乱糟糟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了几句瓜。

    那边厢香菱也起身迎了上来,绣橘顺手递给她一块,她却忙摆手推辞,水汪汪的大眼睛只在司棋身上打转。

    司棋想起她如今是在焦顺身边,复杂神色一闪而逝,然后便又直爽的招呼道:“香菱妹妹可是有话要和我说?那咱们院里走走?”

    香菱乖巧点头,又抢上前挑起了门帘。

    二人一先一后的出了东厢,因见廊下那几个小丫鬟已经回屋去了,香菱就想着去角落里说话。

    可刚迈开腿,就被司棋一把扯住,压着嗓子提醒道:“廊下净是些专会学舌的贼鸟,你这是要说给阖府上下不成?”

    说着,又领着她寻到西南角的凉亭里,一个向东、一个向北的坐了,确保言语不会被人听了去。

    香菱这才得以道明来意。

    “他有什么直接说不就成了,偏派了你来装神弄鬼!”

    司棋听完之后,嘴上冷笑连连,心头却是柔肠百结,虽这凉亭之下并无什么假山,却还是忍不住垂目俯视,一时恍似又回到了当日洞中。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容我想想再说吧。”

    这实则已经允了,只要再劝劝就……

    “喔。”

    但香菱显然没这眼力劲儿,直接乖巧的应了,小鼻子细眉毛皱在一处,显然是在想回去该如何交差。

    司棋一时倒被她气笑了,抬手在她眉心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哪有你这么做中人的,连劝一劝都不晓得。”

    香菱这才恍然,忙道:“那……”

    “别这啊那的了。”

    既然已经自承了心思,司棋也不是那矫情的,当下干脆道:“见他一面倒也不是不成,但你也得在场才行。”

    “啊?!”

    香菱却顿时误会了什么,脱口惊呼的同时,脑中一忽儿是那洞中奇景,一忽儿又是近来与玉钏儿比翼齐飞的画面,巴掌大的小脸上恍似开了锅,又红又烫几乎要从眉心滴出血来。

    “不不不!这、这……”

    她小手乱摇,口中期期艾艾:“怎么司棋姐姐也、也……”

    “我怎么了?”

    司棋诧异道:“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先前在宝姑娘身边就稀里糊涂的,到了他那儿竟越发乱七八糟了!”

    她虽也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却那想得到才月余的功夫,焦顺便开发出这么多花样来?

    因问了几句也不得要领,司棋干脆转了话题:“他有没有约定时日?可说了要在什么地方见面?”

    提起正事儿来,香菱才稍减了三分羞窘,支吾道:“说、说是等这月十四我们爷休沐的时候,在老地方见。”

    老地方指的自然是那假山、凉亭。

    这也是香菱会‘误会’的重要原因之一。

    “呸~”

    而这‘老地方’三字,也惹得司棋狠啐了一声,红头胀脸的道:“就只在那儿见过一回,说什么老地方。”

    说是这么说,她对这‘老地方’却也是不问自明。

第116章 聘师爷隐涉尤家事

    【4200+,勉强算二合一补上了。】

    却说焦顺自百工司出来,因少了五易其稿的麻烦,故此回到杂工所便直接喊齐了所内官吏,开始正式升堂问政。

    其实也没几个人,算上焦顺自己在内,有正经官身的也才七个,实际到场等更是只有六人。

    即便充作客厅的公堂并不算大,也依旧显得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气。

    且那公案上连块惊堂木都没得,让看惯了古装剧焦顺,总感觉的手里边儿缺了些物事。

    这些细枝末节且先不提。

    却说一开场,赵彦便先按照昨儿约定好的,战战兢兢的承上了契结文书——说白了,就是一份阶段性工作总结。

    焦顺随手翻了翻,见自己这些日子里,曾注意到的一些要紧把柄,里面基本都有提到,便默不作声的用镇纸压了,又问:“除此之外,近来可还有什么公务需要本官过问?”

    赵彦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用眼角余光偷瞄着那镇纸下的文书,心下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咳~”

    最后还是刘长有干咳了一声,他这才警醒过来,忙往后退了半步,又拱手道:“最近倒没什么太要紧的公务,唯有今年的炭敬,因所内主官一直空悬,到现在也没有送来京中……”

    说到这里,他又连忙撇清道:“下官等人倒都没什么,可若短了上面的孝敬,却怕是年关难过。”

    这冰敬碳敬不是官场的潜规则么?

    怎么竟还能拿到明面上说?

    焦顺狐疑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是?”

    “依下官看,咱们是不是发个行文催一催?”

    这越发扯淡了。

    发行文催人家送炭敬,这不跟公开索贿一样么?

    一时间焦顺甚至开始怀疑,这厮是不是又想给自己挖坑了。

    可拿这种事下套,也忒无脑直白了些,何况他才刚交上来这么大的把柄……

    约莫是看出了焦顺的疑虑,赵彦忙解释道:“明着行文自然不成,大人只需签发一封公文,例行督促各处做好防寒抗冻的准备,下面也就心领神会了。”

    啧~

    听他说的轻车熟路,焦顺砸着嘴追问了句:“可有前例?”

    “年年如此。”

    怪道都喜欢当官呢!

    既然是官场惯例,焦顺自也不会刻意打破——再说他还巴不得,能多一些这样的灰色收入呢。

    因此便吩咐道:“那你寻两篇旧文出来,本官仿着写一个就是了。”

    赵彦大喜,迫不及待的躬身应道:“下官过会儿就去存档房调阅!”

    看来这厮家中即便不是等米下锅,怕也富裕不到哪儿去。

    若真是如此,他倒也能称得上清廉二字——毕竟杂工所可不是那些清水衙门,想捞些油水易如反掌。

    焦顺又问:“除此之外呢?难道就没有什么正经公务了?”

    “回大人的话。”

    这回所丞刘长有站了出来,躬身道:“先前积累的俗务,大多都已经处置了,而一些新发来的订单,又多有成例可循,按规矩只需具表备案即可——大人若要过目,卑职下午便命人总了,尽快呈送上来。”

    即便杂工所的主政方式,本就是抓大放小的粗放型管理,但焦顺这个所正要想事事躬亲,却怕先要请三五个师爷帮衬才行。

    偏他到现在连半个也没找到。

    于是也只能进一步筛选:“比较要紧的订单有哪些?”

    “新进的话,约莫就是军械司的单子了。”

    军械司的单子?

    焦顺登时来了精神,男人嘛,对这铁与火的激情,又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咱们所里竟还有军械司的订单?”

    “自然是有的,还有不少呢。”

    刘长有板着指头如数家珍:“枪托、枪背带、铅子儿木塞、粘合枪身要用到的胶——还有军官们胸章上缀的穗子,都是咱们所里供给的。”

    呃……

    这和焦顺幻想的铁与火,却是半点也不搭边儿。

    于是顿时又没了亮相,摆手道:“本官刚向司内奏请了一些事情,暂时也没空过问这些,你们照着成例去办就是了——但要记得,如今军械司初设,上上下下又盯得紧,这时候可千万别撞人家枪口上!”

    “大人放心,卑职必然加倍监管,绝不敢有半点疏漏。”

    刘长有恭声应了,那梯田也似的老脸上,倒瞧不出究竟是什么想法。

    “除了那些订单呢?”

    焦顺第三次发问,这回刘长有便把目光投向了赵彦。

    赵彦这才猛地想起了什么,忙又出列道:“大人,先前因您要观政十日,那接风宴便也延后了,现如今既然观政已毕,这该有的规矩总还是要补上的。”

    原来昨儿刘长有找吴天赐,就是商量这事儿。

    焦顺心下恍然,虽对那御厨的手艺也颇为期盼,嘴里却装腔作势道:“既已经错过了,又怎好再劳你们破费?”

    “不破费、不破费!”

    赵彦连道:“就是咱们所里自己的手艺,让吴吏目张罗张罗……咦?吴吏目呢?”

    说到半截,他才发现吴天赐并不在场。

    刘长有忙道:“吴吏目因受了上面差遣,所以暂时不在所内。”

    什么受了上面差遣,其实就是给上官掌勺办寿宴去了。

    焦顺也懒得戳破,毕竟他也惦记着尝一尝吴天赐的手艺,这要是先给对方上了眼药,明儿哪还敢放心让他整治席面?

    赵彦也识趣略过这一节,又问:“不知大人是喜欢荤些,还是素些。”

    焦顺素来无肉不欢,想也想便道:“自然是荤……”

    说到半截见赵彦表情有些异样,这才突然醒悟过来,感情问的是那种荤素。

    这方面他同样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可就怕有人上纲上线——虽然大多数同僚都换了嘴脸,但那几个给事中却都还在磨刀霍霍。

    “还是素净些吧。”

    焦顺不无遗憾的选了素餐,随即又道:“我从国公府讨几坛好酒,届时咱们不醉不归!”

    赵彦忙赔笑道:“老吴的手艺配上国公府的好酒,明儿我等可算是有福了!”

    前后禀了这两件‘私事’,再问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让焦顺颇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说也是统御着数万匠人的中央部门,即便再怎么粗放型管理,也不该清闲成这样吧?

    “大人有所不知。”

    赵彦解释道:“自八月里虞衡清吏司拆分,咱们所内就少了主官,故此曾行文命各处暂缓造表、请款诸事——现今防寒的行文一下,各地呈文怕就要雪片似的涌来呢。”

    啧~

    果然是官僚机构,随随便便就能将部分功能停摆两个月,出奇的是竟还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这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川宝麾下的美国政府?

    不过要真是像赵彦说的那样,请师爷的事儿就迫在眉睫了,起码这案牍工作以及核对账目的事儿,得有人帮自己撑起来才行。

    …………

    焦顺原本以为最迟到了下午,赵熠就该传自己过去询问细节,又或者给自己一个阶段性的答复了。

    谁成想一直等到散衙,也没见司内有什么动静——只能说,他再一次高估了这些官僚们的办事效率

    一路无话。

    等回到家中,就听香菱禀报了司棋的回复,又说起说宝玉要登门求教的事儿。

    这倒有些奇了,虽然他当年读红楼时不怎么认真,却也知道贾宝玉最讨厌仕途经济之类的言论,不曾想如今倒要主动登门讨教这些。

    新奇之余,便差了栓柱过去知会。

    不想栓柱前脚刚走,后脚家里竟就来了客人。

    好在也不是什么正经贵客,倒不影响贾宝玉登门拜访——这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那醉金刚倪二。

    当初布置的后手虽然没能生效,但倪二立下的苦劳,却也并不能就此抹杀。

    为了酬功,焦顺便替他向王熙凤讨了两张‘补胎执照’,凭此可以享受与‘官方摊档’一样的待遇。

    虽利润远不如放高利贷、设赌抽成,却胜在细水长流,现下又是独门买卖旱涝保收。

    故此倪二特地携了礼物登门拜谢。

    他原本在来顺面前就不敢造次,如今换了焦大爷,就更是诚惶诚恐,只在下首斜签坐了,满口都是拜年的吉祥话。

    “咱们也算是患难之交。”

    焦顺笑道:“你也别这么拘束,素日里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因又想起,倪二成日在街面上厮混,三教九流的都认识不少,便主动打听道:“你可认识闲赋在家的穷书生?最好是有些账房手段,能写会算的。”

    “这……”

    倪二挠了挠头,为难道:“闲吃干饭的穷书生倒是不少,可要说有些账房手段的,却多半多在铺子兼了差事。”

    听他这一说,焦顺却忽得恍然。

    自己先前是想找个精通官场内幕的师爷,故此想当然的要找什么书生士子。

    可现在既然只想找个能代笔、会算账的,直接去挖几个账房先生岂不更方便?

    且这些人还少了师爷们真算计、假清高的麻烦,足能省下不少勾心斗角的功夫。

    正想着,忽又听倪二一拍大腿道:“对了,小人倒突然想起个极合适的人选!这长盛坊里有户姓张的,原是皇庄里的庄头,因吃了官司家道中落,这张诚旁的不说,账头倒是极清楚的。”

    黄庄的庄头?

    这差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若能聘来做个师爷,倒未必就比那些专司此道的人差了多少。

    不过……

    他既做过皇庄庄头,也不知肯不肯来自己这里屈就。

    “必是肯的!”

    倪二忙道:“因他儿子张华欠了一屁股债,我带人几次找上门去,逼得他几乎当了裤子,大人这时候要抬举他,他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倒真是个意外之喜,焦顺当下忙命他写了那人的地址,打算先让自家老子帮着探查探查。

    倘若情况真和倪二说的一样,等到休沐的时候,自己便主动登门招揽一番。

    正说着,就听守门的婆子进来禀报,说是宝二爷已经到了。

    那倪二唬了一跳,没等焦顺开口,就先抢着告罪避了出去。

    焦顺便也由着他去了,然后径自迎到了外面,却见宝玉已经跨过了院门,正伸长了脖子四下里张望。

    因就奇道:“哥儿这是?”

    宝玉倒也不避讳,大喇喇道:“先前时常在宝姐姐那里见着香菱,这月余未见倒有些惦念。”

    这小子……

    也不知该说他是真性情,还是口无遮拦。

    焦顺倒也没惯着他,当下笑道:“我已经收了她做屋里人,哥儿往后还是少惦念些,免得闹出误会来。”

    宝玉脸上登时就有些发僵,有心埋怨焦顺牛嚼牡丹,忒也仓促了些,可终归也知道自己身为外人,不好对别人的私事说三道四。

    于是闷闷的垂下头,孩子气十足的咕哝着应了一声。

    后面袭人忙上前笑着打岔道:“二爷,你不是要来讨教文章么?却怎么偏说起香菱来了?”

    谁知宝玉听了这话,却是愈发的没精打采。

    他登门求教是假,探视香菱才是主要的,现如今得了‘准信儿’,却哪还乐意请教什么文章?

    于是干脆也不扯什么幌子了,苦着脸拱手施礼道:“世兄昨儿那篇议政书,可方便借我抄录一遍?老爷命我据此写一篇时文,若没有原稿比对借鉴,着实有些难办。”

    啧~

    感情是讨要原稿来了,这却算什么登门请教?

    下意识看了袭人一眼,却见她满面的尴尬,显然也没料到宝玉会如此行事。

    焦顺原还想在这熊孩子面前摆一摆谱,报复当年他无视自己的‘仇怨’,现下这么一闹,自也没了兴致。

    于是便道:“哥儿稍候,等我去把那原稿找来。”

    说着,便进屋向玉钏儿讨了,昨儿收起来的第三版稿子,见上面虽添了些备注、删改,显得十分杂乱,但用来做对比借鉴,应该还是可以的。

    于是便随手卷了,重又回到院里。

    不曾想只这么会儿的功夫,那宝玉竟就急的热锅蚂蚁仿佛,错非袭人、晴雯拼命拦着,怕是早就跑的没影了。

    咦?

    晴雯怎么也来了,方才好像没她吧?

    正疑惑不解,袭人扫见焦顺出来,忙讪讪的解释道:“焦大爷别误会,我们爷是听说史大姑娘到了,所以才……”

    “快别拦着我了!”

    这时就听宝玉急道“她这么晚来家里,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吃老爷几句训斥又能怎得?可千万不能误了她的大事!”

    不得不说。

    这厮虽时常行为脱序举止乖张,但能讨得那么多姐姐妹妹欢心,也不是没道理的。

    俗话常说的‘潘驴邓小闲’,除了第二项暂时不好考证,他竟约略占去了四样。

    反观焦大爷自己,却只有第二项能拿的出手……

    焦顺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鄙夷的,上前把那文稿塞给了他,顺嘴儿交代道:“哥儿急着要去,我就不拦着了,不过等你那时文写好了,我可是也要过目的。”

第117章 受传召再议新政、听闲话省亲将至

    第二日,焦顺又在衙门里枯坐了一整天,却依旧没能等来上面的传召。

    晚上那接风宴摆在吴天赐侄子开的酒楼,由他亲自掌勺做了一桌偏甜口的好菜。

    因是素餐,只请了三个歌姬隔着帘子调琴奏曲,期间实在也没什么好提的。

    只能说酒好菜更好。

    当晚焦顺直吃的酩酊大醉。

    到了隔日都还没能缓过劲来,遂在衙门又补了一觉,直睡到午后方才清醒过来。

    而也就是在这日下午,焦顺终于得了传召,却并不是掌司郎中赵熠相召,而是尚书陈礼亲自派人传了他过去问话。

    等焦顺匆匆赶到了内堂东侧的小花厅,就见上面山字形的坐着尚书侍郎,竟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虽气氛颇有些肃穆。

    但焦顺心下却无半点慌张,盖因若是要寻自己的错漏,只需交代掌司郎中赵熠即可,哪用得着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果不其然,右侍郎苏友霖一开口,问的就是要如何保证,这勤工换来的入学名额,不被各处官吏、管事所侵占。

    这足以证明上面已经动心了,否则也不会一上来就直奔这些细节。

    “下官以为。”

    焦顺早打好了腹稿,当下立刻回道:“此事应以预防为主,推行勤工助学的新政之前,可以先在各地进行宣传推广——由部内或者我们百工司派出两队巡官,一明一暗互为表里。”

    “明面上的巡视组负责宣传督导,每到一地便结合当地情况,制定出相应的工时工量计数方法。”

    “然后再召集工人,讲明勤工助学的好处,以及工时工量的计数方式,免得他们被地方官吏欺瞒。”

    “只要宣传的到位,这等关系到儿孙前程的事情,各地匠人必然会斤斤计较,敢于犯众怒的胥吏应该不会太多。”

    “而暗访的巡官,则主要负责确保前者不会和地方胥吏沆瀣一气——且为了保证这一明一暗之间不会互相勾连,前期可以大肆宣扬暗访组,却并不真正派人出去。”

    “如此一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彼此之间自然无从勾连,足以震慑巡视组一段时间。”

    “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派人去查处一些违规的工坊,对外宣扬说是暗访组的手笔,借此继续保持对巡视组的压力。”

    听他短短一席话,连说了宣传推广、统筹计量、明察暗访几桩事情,且都称得上是言之有物。

    陈尚书几个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各自追问了一些细节,内中虽也有出乎焦顺预料的地方,但他凭借着后世的资讯优势,还是顺利的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要说焦顺给出的这些应对方案,旁人也未必就想不出来。

    但在尚书侍郎们看来,最难得的却是他大多早有预案,且考量的十分周详,足见他虽是幸进之人,却也能脚踏实地用心办差。

    抛开别的不提,单只这心性就足称得上是可用之才了。

    更何况他还展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见识才干。

    陈礼微微颔首,吩咐道:“此事部里还要再议一议,你且先下去吧。”

    等焦顺告退之后。

    苏友霖立刻起身,冲陈礼拱手道:“大人,凭他放才这一番对答,下官认为新政大可先在杂工所内试行,然后再研判是否要推行到整个工部。”

    “杂工所是部里最驳杂的一个所,精工、女工、奴工、冗工、贪墨、山头林立,可说是诸难齐备。”

    “也不指着焦顺真能解决这些痼疾,但凡能有所增益,就足称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何况事关教化,又能帮礼部解决官办蒙学的难题……”

    正说着,忽见陈礼脸上笑意渐浓,苏友霖不由狐疑道:“尚书大人何故发笑?莫非下官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

    “非也。”

    陈礼捋着胡须微微摇头,又道:“部里反对改革官制超拔匠人的,可都将你苏雨亭视作领袖,如今你却极力推荐这焦顺提出的新政,难道就不怕千夫所指么?”

    “大人说笑了。”

    苏友霖肃然道:“下官反对超拔匠官,是因为匠官中颇多贪鄙之徒,既不识礼也不知义,论盘剥倒比那些庸碌文吏强出十倍不止。”

    “而如今这焦顺提出的新政,恰恰切中此中弊病,若能使匠人子弟读书明理,再择优选贤任能,假以时日,便真就超拔一批匠官,我看也未尝不可!”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哈哈,好一个未尝不可!”

    陈礼哈哈笑道:“我工部贤能首推雨亭兄——既然雨亭兄都这么说了,那明日本官便上书朝廷,呈请在杂工所试行这焦顺的新政!”

    …………

    后面那些对话,焦顺自然无从得知。

    但他回到杂工所,将先前的对答复盘之后,觉得自己表现还算可以,虽也有那么一两处失分的地方,但基本上都无伤大雅。

    故此心下也并无多少忐忑。

    反是临近散衙时,想着明儿就要去那老地方见司棋了,倒还真有点儿压抑不住的小激动。

    散衙后照例一路无话。

    等到了家中,玉钏儿边伺候焦顺更衣,边说起了刚从金钏儿嘴里听来的闲话。

    一是史湘云这回夜奔荣国府,起因却是因为带着堂弟玩耍时,不慎让其绊了一跤,导致磕掉了乳牙。

    湘云为此被叔母责骂了几句,一时赌气便连夜跑来了荣国府。

    “我还听姐姐说,那史大姑娘虽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在家竟时常要做些女红呢。”

    看来史湘云在家中,过的也并不怎么如意。

    说起来……

    书中和宝玉纠葛最深的三个女子当中,林黛玉父母双亡、史湘云也是父母双亡。

    宝钗这等幼年丧父的,竟倒是家庭最完整的——除了母亲还有个哥哥,虽然这哥哥不怎么省心,对她却也是真情实意。

    一个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个个如此!

    贾宝玉这厮莫不是专召天煞孤星的体质?

    正想些有的没的,又听玉钏儿道:“我还听姐姐说,皇上因出自孝道考量,打算恩准各位娘娘的家眷,每月二六日入宫探视呢——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德!”

    入宫探视?

    不是盖园子省亲吗?

    焦顺听的是一头雾水。

    暗道莫非是因为自己穿越过来,导致剧情出现了变化?

    可自己应该还没有这等影响力吧?

    正要再追问些细节,忽听外面婆子传话,说是老爷有请。

    实则这院里真正的老爷,指的应该是焦大才对,毕竟现下焦顺继承的是焦家的香火爵位。

    而这也正是来旺夫妇时至今日,也没脱离奴籍的原因之一。

    不过下面人还是更习惯叫来旺老爷,称徐氏太太——毕竟焦大那张嘴,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到了堂屋,就听自家老子道:“这两日我让人查了,那张诚倒的确是个人才,且先前惹上官司也不是因为贪墨。”

    “我方才让倪二又去闹了他一回,你明儿趁机过去邀揽一番,应该不成问题。”

第118章 焦大人的休沐日常【上】

    因昨儿折腾的精疲力竭,玉钏儿睡的比往日还要深沉些。

    梦中先是有人在耳边呼唤,紧接着又开始轻轻推搡,她咕哝抱怨着,将眼皮撩开条细缝,却是香菱正拥着被子蹲在自己身前。

    因见玉钏儿醒了,香菱忙悄声道:“太太估计快起了,你……”

    “今儿你去吧。”

    玉钏儿毫不犹豫的背转了身子,一面往焦顺怀里镶嵌,一面闷声嘟囔道:“我连着去了几日,怎么也该轮到你了。”

    她可不傻!

    大爷今儿休沐不用早起,过会儿说不得还要再做个晨练,这固宠的好机会怎能错过?

    至于太太那边儿的好感度,改日再刷也是一样的。

    却说香菱听了这话,急忙起身收拾周正了,赶至堂屋西厢伺候徐氏洗漱。

    徐氏见今儿是她来了,再联想到儿子恰巧休沐,自然也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摇头道:“你这丫头就是太憨了些。”

    说是这么说,态度却比面对玉钏儿时,要亲切和蔼十倍不止。

    盖因徐氏早看出玉钏儿不是个省心的,若日后有了子嗣,只怕又是一个赵姨娘。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逗弄香菱道:“我明儿和顺哥儿言语一声,便忍不住闹出人命来也,也都先紧着你来——我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了亏。”

    香菱初时却没能听懂,嘴里随口应了,又帮徐氏盘好了头,正要拿簪子别上,才忽的恍然大悟,忍不住‘哎呀’一声惊呼。

    “怎么了,扎手了?”

    徐氏倒被她吓了一跳,回头看那巴掌大的小脸,红涨的不成样子,这才又释然起来。

    顺手在她眉心点了一指头,又笑骂道:“果然是个憨丫头,明摆着的事儿,倒还要想这么久!”

    说着,徐氏自顾自接过簪子插上,又扬手吩咐道:“早饭我在二门鹿顶内点了卯再用,你回屋伺候顺哥儿去吧。”

    毕竟是儿子的屋里人,伺候自己个做母亲的倒还好,服侍来旺却多有不便。

    …………

    不出玉钏儿预料。

    焦顺醒来之后,果又赖床晨练了一回,直闹到日上三竿,这才自玉钏儿上起身。

    打着哈欠任香菱拿毛巾揩干净了,自顾自提上了亵裤,又把两只大脚往她怀里一搭,由着她往上套袜穿鞋。

    等终于踩实了地,玉钏儿也自床上挣扎起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取了换洗的衣裳,同香菱一前一后的往上裹缠。

    等穿戴整齐,又先温后热的过了两盆洗脸水,再拿湛蓝的镂空小冠定住发型,焦顺这才从袍子里‘长出’两只手来。

    接了牙刷牙粉鼓捣一番,含了薄荷粉冲的茶水,又对准香菱捧过来漱口盂吐了。

    往复几次,这才又用冷水洗了第三遍脸。

    说实话,这套程序原本焦顺也不怎么适应,觉着自己有手有脚的,被人这么伺候反而别扭。

    不过这一个多月下来,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且还甘之如饴。

    周身收拾停当,趁着灶上往里送饭菜的当口,他自顾自寻到堂屋东厢,跟干爹焦大逗了几句闷子。

    又和老头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酒,这才回屋独自用饭——因他今儿起的太晚,焦大已经和来旺一起吃过早饭了。

    边吃边规划着,上午先带着栓柱去张家走一遭,中午陪干爹吃几杯甜酒,下午再乘兴去那假山赴约。

    谁成想兴儿突然差人来请,说是二奶奶让重新商量一下,那两家新铺子的选址问题,兴儿因不敢善专,故此想请焦大爷去帮着把一把关。

    啧~

    最讨厌这种突然加塞的!

    可现下焦顺虽得了势,却也不好就此撇开王熙凤不理——说到底,自家也还是寄人篱下的状态。

    何况那铺子里,自己也安插了些人进去,总不好都丢下不管。

    于是又就着爆炒腰花和冷切鸡肾,匆匆扒了半碗干饭,这才起身绕至前院寻兴儿议事。

    这兴儿近来因顶了大掌柜的位置,也是走路生风人五人六的,遇到等闲小管事,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不过对上焦顺这更加生发的主儿,却又是高粱地里栽葱——矮了一大截。

    早早便在院门前候着,点头哈腰的将焦顺迎进了小厅,直到焦顺鸠占鹊巢的道了声‘坐’。

    兴儿这才斜签了屁股在椅子上,嘴里陪笑道:“听说政老爷最近特地嘱咐宝二爷多向您请教,这往后岂不是要向您行半师之礼了?”

    “什么半师不半师的。”

    焦顺大手一挥,凡里凡气的道:“不过是政老爷吩咐,让哥儿仿着我的新政倡议书,写一篇时文罢了——我也就帮着过过目,略做些品评,当不得什么半师之说。”

    兴儿又凑趣的恭维了几句,二人这才说起了正题。

    焦顺便狐疑道:“先前那铺子的位置不是都定好了么,这怎么又要重新商量?”

    兴儿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前两日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寻到咱们这边儿,死乞白赖的非要分润一股。”

    “二奶奶虽没有允她,却答应让她家也开一个铺子,由咱们统一供货——因总共要开三个新铺子,先前定下的位置就有些不合适了。”

    这正是先前王熙凤所等待的机会,不过如今时过境迁,那爵位早都落袋为安了,这凤辣子自然舍不得分润太多好处。

    不过……

    焦顺奇道:“既是宁国府也要开一间铺子,怎么不见他们派人过来商议?”

    “其实早来了,就是有些不敢见您。”

    兴儿嘿嘿一笑,又啪啪击了两下掌,就见从外面哆哆嗦嗦的走进个人来,上身赤膊下身也只套着条亵裤,细看却正是宁府的管家俞禄。

    这厮进门抢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焦顺身前,露出身后斜背着的荆条,连声告罪道:“小的先前瞎了狗眼,竟得罪了大爷,还请大爷重重责罚!”

    先前因他绑了焦顺充当夺爵的傀儡,又仗势欺辱了焦大一番,被这父子两个乱捶了一通王八拳。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贾珍偏选了他来谈这铺子的事儿,又说若事情出了差池,必要扒了他的狗皮、打断他的狗腿。

    俞禄无奈,这才摆出了负荆请罪的戏码。

    “呵呵。”

    焦顺见状微微一笑,端起还有些烫手的茶杯,摇头道:“既是珍大爷派你来的,我却哪好出手责打?”

    俞禄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抬头陪笑道:“小的……”

    不想嘴里刚起了个开头,一晚热茶就当头泼了上来!

    “哎呦~!”

    俞直被烫的尖叫着跳了起来,顾头不顾腚得了胡抹乱搓,等好容易消停些,半边脸都已经烫红了!

    “我这一碗茶。”

    就听焦顺拿腔拿调的道:“也是为了提醒你,往后做事要留三分余地,免得不知又得罪了哪个,白白断送了自己的狗命。”

    “小的、小的受教了。”

    俞禄心下恨的不行,却哪敢在焦顺面前表露分毫?

    强笑着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在焦顺的首肯下,拿毛巾擦干净身上,又哆哆嗦嗦鼻涕直流的裹了外套。

    焦顺既先立了威,接下来铺子选位的事儿,自也就成了他的一言堂。

    快刀斩乱麻的拿定了主意,又留他二人商议余下的细枝末节,焦顺独自出了小厅,摸出怀表扫了一眼。

    见离正午十二点还有半个多时辰,便吩咐栓柱先跑着去备车,准备等回家之后,就直接登门招揽张诚。

第119章 幕友

    虽也是在长盛坊,但张家住的地方却着实有些偏。

    车夫连打听了好几回,这才七拐八绕的到了门前。

    穿着官袍的焦顺自车上下来,略略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发现这地界虽僻静,屋舍院落倒也还算雅致。

    尤其隔墙探出几支红梅,虽还没到盛放的时候,却错落有致的点缀着许多花蕾,脆枝嫩蕊甚是提神。

    这一瞧就是刻意修剪过的。

    因张诚早年丧妻,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故此这必是他亲手所为。

    而能有这等闲情雅致,足见这是个有韧性的——等闲人经历了罢官抄家,多半就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了——这也让焦顺对这次拜访,无形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下巴冲院门微微一扬,栓柱立刻会意的山前拍门。

    谁知那巴掌刚落上去,原本看着还算齐整的门板,就啪的一声整个贴在了地上!

    主仆两个都是一愣。

    不过焦顺马上想到,这必是倪二的手笔,便见怪不怪的扬声喝问:“张先生在家吗?”

    好半晌,里面依旧是静悄悄的。

    焦顺略一犹豫,干脆迈步跨过了门槛,又一路东张西望的进了堂屋。

    这院子的格局,倒和来家在宁荣巷的旧居十分类似,尤其是西墙下那片儿菜畦,瞧着就有三分亲切。

    到了堂屋门口,又见廊下摆着几件家具,个顶个缺胳膊少腿儿的,有张椅子干脆就碎成了劈柴。

    因有这伏笔在。

    焦顺进门后看到空了一半的客厅,也就半点不觉得奇怪了。

    他略略环视了一圈,目光就落在东侧的花台上,盖因上面正放着一大叠蓬松的剪报,上面乱糟糟尽是脚印,表面几页更是被撕的七零八落。

    焦顺走过去翻了翻,发现基本都是近年来的朝政要闻,其中不少还专门分批次装订在了一处,组成了较为清晰的脉络。

    这算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呢,还是证明了他不甘心就此沉沦,梦想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不过张诚既然一直都在关系朝政,想必重新融入官场也不是大问题。

    “大人!”

    正瞧着,栓柱从里间出来,冲他摇头道:“里面果然没人——这都饭点儿了还不回家,莫非是下馆子去了?”

    焦顺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没瞧这屋里一副债主登门的架势?他要有下馆子的闲钱,还能被砸的这么乱七八糟?”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栓柱恍然的挠着头,又疑惑道:“那他……”

    “你是什么人?堵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个尖利的嗓音,焦顺心下一动,急忙快步迎了出去,只见一个瘦高个的中年男子,正在与车夫面红耳赤的对峙着。

    这人穿戴的倒还算体面,但手里却托着两个窝头,窝头眼儿里还塞了些酱菜。

    约莫是因为把车夫当成了上门闹事的,他手上不自觉的用了力道,那窝头里的酱汁就满溢出来,直顺着手腕淋淋漓漓的往下淌。

    略作观察之后,焦顺便上前拱手道:“敢问可是张先生当面?”

    张诚见从自己家里走出个朝廷命官官,先是不由得一愣,随即慌不迭的拱手还礼,口中连道:“区区岂敢当‘先生’二字——在下正是张诚,不知这位大人……”

    说到半截,目光扫到自己手上的窝头,忙又羞窘的藏到了身后。

    “鄙人姓焦命顺,现在工部为官。”

    焦顺一面做着自我介绍,一面却把目光转到了院内。

    张诚见状忙道:“焦大人若是不嫌弃,且到寒舍一叙。”

    二人互相谦让了两句,这才并肩到了堂屋客厅。

    张诚悄悄把那窝头放在花台上,又用帕子盖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回头苦笑道:“家中困顿,竟连待客的茶水都没有,还请大人赎罪——却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听说张先生曾在皇庄做过庄头,文案账目都是极精熟的,所以焦某才特意登门,欲聘先生为幕友,随衙参赞。”

    “这……”

    张诚闻言又是一愣,疑惑道:“京中专司此业者不少,且张某又不曾有功名在身,大人却怎么寻到了我这里?”

    “张先生约略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

    焦顺说着,指了指那花台上的剪报,又道:“因焦某出身奴籍,又是靠着匠人手艺幸进为官的,所以颇受读书人所不耻,想找个正经师爷殊为不易。”

    “原来尊驾就是荣国府……”

    张华一时忍不住惊呼出声,好在及时收住了话头。

    随即他就陷入了沉思当中。

    张华虽不是正经科举出身,却也知道士人们对焦顺这等异类,会采取是怎样的态度。

    所以对焦顺为何会找到自己头上,也就没了疑问。

    但问题在于,若真做了焦顺的师爷,日后的前程多半也就要绑定在焦顺身上了,偏他又正受到士人集团的打压,这其中的风险委实太大。

    一个闹不好或许还会受其牵连!

    可要说拒绝……

    张华攥了攥袖子,感觉着入手处的黏腻,以及那刺鼻的酱菜味道,心下不由的一阵苦笑。

    现如今因儿子欠下的亏空,父子两个都快食不果腹了,却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当下他也不再矫情,起身深施了一礼道:“承蒙大人抬爱,张诚岂敢不从!”

    焦顺大喜,忙也换了一礼:“好好好,以后焦某就仰赖张先生了!”

    二人经协商,定下每月二十两的月俸,再加上年节的‘惯例’,一年倒有三百两的进项。

    这在六七品京官的幕友当中,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准,用来聘请张诚这样的新手,妥妥的算是高薪了。

    又约定好后日走马上任,焦顺留下五十两的银子,算是预支给张诚两个月的薪水,便在他殷勤相送下扬长而去。

    却说焦顺走后。

    张诚捧着五十两银子,在门前愣怔了许久,又扶起门板虚掩住门户,这才回到了屋内。

    在堂屋厅里,他又愣怔了一会儿,忽的奔到花台前,揭开帕子拿起窝头酱菜,狠命的丢到了院子里。

    过去了,都过去了!

    困顿了多少日子,终于是见着出路了!

    他站在门前,一面想着日后该如何辅助焦顺在工部站稳脚跟,一面又想起了儿子前程问题。

    亲家母带着女儿改嫁到尤家,他实则早就知道,只是因为家道中落,一直不好意思登门联系。

    现如今自己终于时来运转,等再积聚些家财,这婚事也便该提一提了。

    一来让儿子早些成家多个管束,总好过他成日里在家胡混!

    二来么……

    听说那尤家的大姑娘,竟嫁到宁国府做了爵爷的填房,往后有了这层关系在,也未尝不能帮儿子谋个前程。

    正满脑子都是儿子成家立业的影日,忽听门外‘砰’的一声,却是门板又被人给推倒了。

    紧接着一个轻浮的声音惊呼道:“爹,咱家的院门怎么掉下来了?!”

    张诚登时改了颜色,两步窜出客厅,怒吼道:“好孽子,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第120章 焦大人的休沐日常【下】

    却说焦顺回到府里早已经过了午时。

    因惦记着下午和司棋的约会,于是就着干爹的牢骚抱怨,匆匆灌了些红参鹿茸炖鸡汤,又吃了几杯新进踅摸来的虎骨酒,然后一肚子不满半肚子咣当的出了家门。

    一路行来,只觉热血上涌。

    等到了假山脚下,看看左右无人,那热血便又往脐下三寸流转。

    他先略做了些布置,又命香菱隐在暗中把风,这才提着袍子蹬蹬蹬直奔山顶。

    不想视线刚与山顶齐平,就见个身穿粉色牡丹长裙的女子,正抱肩埋头蹲在潘又安的‘衣冠冢’前。

    焦顺只当是司棋,心下不由得大喜,暗道自己就来的够早了,不曾想司棋比自己还着急。

    足见她对这次再会也十分的期盼!

    于是蹑手蹑脚到了近前,就待从后面抱个满怀。

    这也是男人的通病。

    若司棋肯给焦顺做小,他保不齐早都厌了,偏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是趋之若鹜!

    不过……

    他悄默声凑前几步之后,就觉察出了不对,司棋那身段他可是亲手丈量过的,断不会似这般瘦小一团。

    且这姑娘头上的钗饰,虽谈不上有多昂贵,但论款式却并非丫鬟能匹配的。

    莫非……

    焦顺想到这里临近梨香院,心下便突突乱跳起来,他久欲一窥钗黛真容,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

    现如今难道竟巧遇了宝钗不成?!

    不过宝钗怎会独自出现在这假山上,且又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怀里,那肩膀一耸一耸的,竟似是正在闷头啜泣。

    总不能是来祭奠潘又安的吧?

    心下又是激动又是疑惑,不觉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那姑娘的哭声登时停了,随即把脸在胳膊上狠蹭了两下,又猛地起身回头目视焦顺。

    因焦顺早就离得近了,面目又过于‘威严’,她‘呀’的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忘了自己本就在山顶边缘,这一脚踩空,整个人登时失足跌落!

    幸亏焦顺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扯了回来,这才避免了香消玉殒的惨事。

    若等闲女子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一时便懵住了。

    她却在稳住身形的同时,用力在焦顺胸口撑了一把,免去了被拥入怀中的窘迫。

    随即又甩脱了焦顺的大手,掩着胸口后怕道:“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倒多亏了有你!”

    说到这里,她忽又叉起了蛮腰,逼问道:“你是哪个?怎么就胡乱闯到上面来了,且又闹鬼似的没个声响?!”

    只见这姑娘生的白净娇俏、灿目蛾眉,虽稚气未脱,言谈举止却兼具了香菱的憨态、司棋的爽利。

    宝钗显然不会这般稚嫩,更不会如此憨直。

    难道是三春中的哪一个?

    那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探春了,毕竟迎春是有名的二木头,惜春据传也是个冷姑娘,断不会似她这般伶俐活泼。

    心下胡乱猜想着,焦顺嘴里也胡扯道:“我是来凭吊过往的,因心里藏着事儿,先前倒没注意到你蹲在这里——你站起来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呢。”

    “凭吊过往?”

    那小姑娘诧异的看看左右,复又嗤鼻一声:“听你胡说八道的,这里却有什么好凭吊的?”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大有见势不妙,就绕过焦顺逃之夭夭的意思。

    焦顺微微一笑:“去年九月里,我因喝得烂醉在睡在这山上,被巡夜的当场拿住,险些就被家法打死……”

    “这有什么好凭吊的?”

    小姑娘瞪大了泛红的眸子,一脸莫名其妙的娇憨之态。

    焦顺又继续道:“本来是坏事,可常言道祸兮福所倚,打那之后我就开了窍,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好了奔,到如今脱去奴籍又得了官爵,难道不该来凭吊一下这否极泰来的所在么?”

    “原来你就是焦顺?!”

    那姑娘脱口惊呼出声,又忙掩了红润的小嘴儿,讪讪的施了一礼道:“方才是我失礼了,焦大人既是要在这里凭吊过往,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绕过焦顺匆匆往山下行去。

    焦顺有心喊住她问清楚名姓,可又觉得唐突了些。

    正犹豫呢,忽听山下有人惊呼道:“呀!史大姑娘怎么在山上?!”

    却原来竟是史湘云!

    “司棋姐姐来这儿做什么?”

    就听史湘云也奇道:“我还说这里足够僻静呢,不想竟接二连三的来人!”

    “我……”

    司棋一时语塞,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指着山石后面笑道:“我是看香菱守在这里,所以过来寻她说话,不想倒撞见大姑娘了。”

    香菱闻言,也只得讪讪的转了出来。

    “吓!”

    史湘云吃了一惊,又指着香菱道:“那你又怎会在此?”

    香菱局促道:“我、我是跟着我们爷来的。”

    司棋忙在一旁解释:“大姑娘约莫还不知道,姨太太做主把她送给了焦大爷——也就是那近来赫赫有名的焦顺。”

    顿了顿,又问:“她只说是焦大爷在上面,却怎么大姑娘也在?”

    说着,竟就露出些狐疑来。

    “怪不得……”

    史湘云回头扫了眼山顶,露出些为难之色,有心返回去嘱咐几句,让焦顺不要提起她躲在山上哭鼻子的事儿。

    可当着司棋和香菱的面,终究没好意思这么做。

    于是拉着司棋赔笑道:“我比他来的还早些呢——这事儿姐姐们可千万别胡乱传出去,我只是在这府里闲逛,哪想到就能撞到外人?!”

    司棋也便顺势劝诫:“这处虽也是后院,却不比二门内森严,姑娘往后即便要来,也千万带上翠缕。”

    一听司棋说起翠缕,史湘云便急道:“我先回去了,她再找不到我,估计要急疯了。”

    说着,毫不避讳形象的提起裙角,风风火火的去了。

    目送她远去,又确认左近无人,司棋嘱咐让香菱继续把风,这才快步登上了假山。

    拧腰避开焦顺裹缠,她瞪眼问道:“你方才没胡来吧?我怎么看史大姑娘眼圈都红了?!”

    “本官像是会胡来的人吗?”

    焦顺冲她翻了个白眼,看司棋并不回应,依旧是满眼狐疑,只得又举手做投降状,无奈道:“就算我是那种人,也不至于会欺负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吧?”

    司棋这才释然了些,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催促道:“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先前撞上了她,保不齐过会儿又撞上哪个呢!”

    “咱们只说会儿话,撞上又怎得?”

    焦顺说着,又嬉笑着往前凑了半步:“还是说,除了说话你还想做些旁……哎呦!”

    说到半截,司棋就在他小腿骨上来了一脚,七分恼恨三分醋意的啐道:“呸~香菱和玉钏儿还不够你糟践么?谁要和你做什么旁的!”

    焦顺龇牙咧嘴的反问:“那你不给我糟践,难道还要给旁人糟践不成?”

    司棋哑然半晌,这才愤愤道:“我以后做个姑子就是!”

    “做姑子好、做姑子好!”

    焦顺听了却竟是眼前一亮,再次嬉皮笑脸的往上裹缠:“到时候我专给你修个家庙,咱们白天清修晚上双修……”

    “呸~你给我起开!”

    司棋又咬牙拿胳膊肘顶他胸口,这回力道却大不如前,故此焦顺虽吃痛,却反倒搂的更紧了。

    “不、不成的!”

    被他这游山赶海的一揉搓,司棋言语里登时漏了荒腔,急道:“上回就被香菱撞见了,你怎么还敢……”

    焦顺涎皮赖脸的道:“那是因为先烧了纸钱的缘故,何况她如今不是在帮咱们望风么?若再来个,我也一并收了她就是!”

    “无耻。”

    这回虽仍是在喝骂,却软绵绵的如同去了筋骨一般。

    “哪就无齿了?你不信就拿舌头数数,长着好些个呢。”

    焦顺探头看看四下无人,便半拖半抱把司棋弄到山下,又绕至山后洞中。

    只见那地上,竟早就摆了两个小碳炉……

    有词云曰:

    耕熟晶阳一段田。

    九还七返五光全。

    清清净净显新鲜。

    物外闲人云外客。

    虚中真性洞中仙。

    晴空来往步金莲。

    ——元·王哲《完溪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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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