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来家的后手【第一更】
八月十四。
天色将亮未亮,一队车马就匆匆出了宁荣街,往西赶奔长安门去了。
与此同时。
附近某个狭小的巷子里,胡栓柱寻到一处紧闭的大门前,确认左右无人之后,立刻猫腰顺着门缝里往里摸。
待摸到放了一晚上的荷包、酒壶之后,他登时脸色大变,起身飞也似的去了。
而另外一条巷子内。
倪二直等到天光大亮,见来顺仍未前来赴约,当下也沉着脸转回了家中。
进门见手下的兄弟们正聚在外间烂赌,他二话不说,上去一脚就把桌子踹翻了。
紧接着,倪二又虎着脸环视了一圈,这才不容置疑的下令道:“卢七,你带两个人去我上回说的那几个报馆,催着他们把先前送去的东西尽快印出来!老四在家里守着,其余的都特娘抄家伙,带上蒙面布跟老子走!”
这些人都是他用老了的,近来又加倍恩养着,闻言自然别无二话。
当下各自分头行事。
除留守的和另派的,约莫有七八条汉子抄了家伙,戴上草帽面巾等物,跟着倪二出了西廊下。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兵部衙门口,倪二又就近寻了个茶摊,坐在路边眼都不眨的盯着衙门口。
“二哥。”
这时手下人却有些慌了,杀人放火他们都没二话,可这盯着衙门口又是怎么个意思?
“待会若有个老头过来嚷着要袭爵,你们就给盯紧了,若没人拦着也还罢了,若有人出来阻拦……”
说包半截,见众人都面露惶惶,倪二不由骂道:“恁娘的!你们怕个鸟?我说的又不是官差,是他家对头要来拦着!”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吆五喝六的聒噪起来。
安抚住手下之后,倪二看似淡定的,重又把目光转回了衙门口,实则手心里尽是冷汗。
宁国府的人虽不是官差,却怕比官差还要难惹些!
但他一则受过来家的大恩,二来又有性命攸关的把柄攥在来旺手上,即便心下再怎么忐忑,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约莫到了巳正【上午十点】,一辆简陋的小车停在了兵部门口,紧接着就见穿着一身六品官服的焦大,慢腾腾从上面下来,中气十足的嚷道:“有喘气的没有?老子要给干儿子袭爵!”
倪二爷没想到老头会如此大张旗鼓,一时唬心肝都要跳出来了,起身死死盯着衙门口,连鬓角眉梢也沁出汗来。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那焦大出示了泛黄的官凭,不多时就从里面迎出两个青绿小官,啧啧称奇的把这白发老翁迎进了衙门。
倪二噗通一声坐回条凳上,竟生出些劫后余生之感。
这时手下人也察觉出了异状,小心翼翼的问:“二哥,那老头已经进去了,咱们……”
“走!”
倪二想起接下来要办的差事,忙又一跃而起:“去看看那些报纸印出来没有!”
以这年头的工业水平,报纸自然没这么快就印出来。
倪二和十几个手下,直等到申时【下午三点】前后,才从几家报馆得了两千多份报纸。
倪二立刻命他们用小车推了,在内城选人多嘴杂的地方发放。
因是免费发放,标题又足够吸引眼球,到傍晚时,街头巷尾便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
而随着消息持续扩散,此事也终于传到了宁国府里。
…………
啪!
贾珍将一份粗制滥造的报纸拍在桌上,怒不可遏的道:“好个狗奴才,说什么焦大在热河避暑,却原来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旁贾蔷也是又惊又怒,他花了浑身解数,好容易把拈酸吃醋的贾蓉搞定。
这正在贾珍‘膝下承欢’呢,谁成想竟等来了如此噩耗!
“老爷!”
他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那焦大既然已经去了兵部呈报,这爵位却如何还能落到我头上?!”
“慌什么,这天塌不了?!”
贾珍低头呵斥一声,又指着贾蓉吼道:“你带人去兵部把那袭爵的事儿撤了,再把交代给我抓回来!”
他让别人不要慌,实则自己也早乱了方寸。
贾蓉闻言面色一苦,讪讪道:“这、这怕是不成吧?那兵部需不是咱家开的,怎么会任凭……”
“你就说那焦大是疯的,再不就是受了来家的哄骗!”
贾珍又吼了两句,喘着粗气瞪着眼,来回在屋子里踱步。
贾蓉几次欲言又止,想说这法子八成不怎么灵,却又怕受了父亲的迁怒。
只好呆头鹅似的缩起脖子,站在那里楞充背景。
就这般过了好半晌,贾珍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皱眉道:“算了,我亲自去走一遭,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顿了顿,他约莫也是觉着希望不大,又咬牙道:“就算撤不了袭爵的流程,那来家想承爵也没这么容易!”
贾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贾蔷却急了,扯着贾珍的袖子道:“老爷,那我的爵位呢?”
贾珍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宽慰道:“我的儿,你且把心放宽了,这回要是不成,往后我也帮你捐个好差事。”
“那捐的官职,如何能……”
贾蔷原本想要抱怨,那捐的差事都是虚的,怎抵得过世袭爵位,说到半截才想起贾蓉在场,于是忙改口道:“老爷先前不是说,这爵位要是旁落了,咱家的脸面就丢光了吗?现如今……”
“你放心,这爵位旁落不了!”
贾珍咬牙道:“若实在不成,我就……”
狠话说到半截,他却卡了壳。
若单只是焦大去了兵部提交申请,凭贾家的人脉关系,从中做些手脚倒是不成问题。
可现如今闹的满城风雨,兵部上下投鼠忌器,却未必还肯答应帮忙。
但这些内情,他也懒得同贾蔷多说,只哄孩子似的道:“我的儿,你先在家里候着,等我找兵部老卢讨个说法!”
说完,撇下贾蓉、贾蔷两个,命赖升备了马车,急匆匆赶奔兵部尚书家中。
半路上,贾珍正琢磨见到卢尚书之后,究竟该怎么开口才好,忽然马车就来了个急刹。
他猝不及防之下,竟差点从车厢里滚出去。
贾珍因此勃然大怒,挑了车帘正要喝骂,却见前面街口也正有个邮差,在拼命勒住缰绳,嘴里还吆喝道:“快让让、快让让,我这里有八百里加急军情,耽搁不得!”
听是‘军情’,贾珍心下一动,忙一面命家奴们让开去路,一面吩咐赖升过去询问究竟。
不多时,等那邮差匆匆去了,赖升也回来附耳禀报了一番。
贾珍听完之后,却是面露狂喜之色,拍着车棚大笑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快快快,赶紧上路,若去的晚些,那老卢只怕就顾不上咱们了!”
第92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第二更】
却说打从那晚之后,来家三口就被拘束在荣府后门内,周瑞一家曾住过的小院里。
因林之孝两口子轮流守着,来家上下倒没吃什么苦头。
只是内外不得勾连,也不知自家暗伏的后手可曾起了效果,故此每每度日如年一般。
其中尤以来旺为甚。
就这么苦捱着过完中秋,转过天到了八月十六。
来顺因连着几天被关在屋里,心下实在气闷的紧,这天上午好容易和守门的打了商量,搬了圈椅在门前台阶上晒太阳。
正眯着眼想些有的没的,忽然就觉着眼前一暗,睁开眼睛一瞧,却竟是贾蓉、贾蔷联手而来。
见来顺‘醒了’,贾蓉便冷笑连连:“你这厮倒心大的紧,莫非以为自家准备的法子,真就万无一失了?!”
说着,他将一张报纸甩给了来顺:“这是你家的手笔吧?为了这爵位,倒也舍得下本!”
来顺顾不得理会他,忙抓起那报纸扫了两眼。
看到自己拟定的震惊体标题,好端端的印在上面,他心下先松了一口气。
再看内容,也是丝毫不差,详尽又夸张的叙述了焦大当年的功绩,以及他拒绝官职守在宁国府一辈子,到老孤苦无依,又收了荣国府家生子来顺为义子,并改名焦顺袭爵的事情。
这报纸既然刊印出来了,就证明焦大已经成功在兵部报备,且这报纸能传到宁国府里,自然也已经散到了别处。
不过……
却怎么过去两天,宁国府才找上门来?
难道是消息的扩散力度不够?
“狗奴才!”
这时贾蔷突然抬腿在椅子上踹了一脚,愤愤的骂道:“爷们跟你说活,你竟然还敢坐着不起来?!”
来顺横了他一眼,依旧坐在椅子上没动,反而笑着问:“二位是专程跑来为难我的,我起不起来,结果又能有什么区别?”
“你!”
贾蔷愈发恼了,抬腿就想往来顺身上踹,却被贾蓉一把拦住,悄声提醒道:“别乱来,老太太特意嘱咐过,不要能折辱责打他们父子。”
贾蔷这才悻悻的罢手。
贾蓉又冲来顺笑道:“你小子倒是个硬气的,可惜任你机关算尽也还是白废心思。”
说着,又从袖子里翻出一份报纸,抛给了来顺:“喏,你自己瞧瞧,这上面写的什么。”
来顺心知这第二份报纸,只怕才是他们两个找上门的主要原因,于是也忙铺展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
等看完之后,他脸上已是一片灰败,就差喊两声‘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了!
贾蓉见状哈哈一笑,得意道:“原本这消息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谁成想乌西国偏这时候又打了来,还仗着铁甲舰船坚炮利,先后打下了海定、海镇两县!”
他两手一摊:“这消息一出,谁还顾得上几个狗奴才的破事儿?再说现如今兵部上下也乱成了一团,大司马无心理会这事儿,只能交给下面全全处置。”
“你说巧不巧?那得了这差事的李郎中,正好是我们府上的世交,我们老爷听说是他出面办这差事,特地让我们来这府上铺垫铺垫,免得找不着那要袭爵的来顺。”
贾蓉说到这里,当着来顺的面问贾蔷:“你可知道这府上有个叫来顺的?”
“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
贾蔷斜藐着来顺,恨声道:“具体是哪个,怕就得好生找一找了。”
“那就好生找一找。”
贾蓉点点头,假模假式的道:“兵部那边传回消息,说这来顺袭爵后就要改名姓焦了,既是个肯改名换姓的,多半不是家中独子,否则自家岂不是断了香火?”
贾蔷:“必是如此!”
“对了。”
贾蓉伸手指着来顺,装模作样的问:“这狗奴才叫什么来着,是不是也叫来顺,还有个姓焦的干爹?该不会就是他要改姓承爵吧?”
“呸!”
贾蔷不屑啐了一口,哂道:“凭他也配姓焦?!”
“哈哈哈哈……”
贾蓉大笑起来,得意洋洋的道:“那咱们就去帮着找找,看这要袭爵的焦顺究竟是哪个!”
说着,两人再不理会来顺,肩并肩的扬长而去。
这两个狗杂碎!
眼见他们出了院门,来顺这才豁然起身,直恨的咬牙切齿。
他先前和自家老子进行推演的时候,也曾想过宁国府会找人冒名顶替。
但当时想着,只要事情宣扬出去,造成一定的舆论舆情,便宁国府再怎么胆大包天,兵部那边儿也未必有人敢配合。
可谁成想……
那乌西国偏在这时候卷土重来了!
而且还吸取了上次铩羽而归的经验,直接用几艘铁甲舰和新式火炮,攻陷了海定、海镇两县。
如此一来,来家苦心制造出来的声势,竟只维系了一个晚上,就被这惊天消息给盖了过去!
且这事又与兵部干系最重,那尚书侍郎忙着处理军国大事,一时‘无心他顾’也属正常。
即便事后真闹出什么来,也大可借此推脱。
“唉~”
这时来旺也从门后走了出来,上前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报纸,一边掸去尘土,一边苦笑道:“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老天爷不向着咱家,可见你命里没有做官的福分。”
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早就闹着要脱籍么?先前林之孝说了,照老太太的意思,等这事儿了了之后,就会放咱们全家脱籍。”
虽说脱籍是来顺最初定下的小目标,可事到如今,再以这种形势脱籍,他又怎能甘心?
看出儿子心底的不忿,来旺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道:“看开些吧,各家权贵府上那年不死几个下人?老太太肯放咱们脱籍,已经是念着情面了。”
顿了顿,又皱眉道:“倒是东府那边儿,竟真敢弄这李代桃僵的勾当!要照这么折腾下去,往后怕是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按照来顺模糊的印象,宁国府确实没什么好下场。
可那也是许久以后的事儿,现如今他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瞧着,这爵位落到旁人头上去?
…………
小半个时辰后。
内仪门旁的小花厅,赖大亲自送了贾蓉、贾蔷出门,折回厅里却见次子赖慕荣,正热锅蚂蚁似的乱转。
他眉头一皱,正待呵斥两句,那赖慕荣却先喜形于色的迎了上来,控制不住的颤声道:“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往后我跟我哥一文一武,还愁咱家生发不起来么?!”
“哼。”
赖大冷哼一声,越过他径自回到了座位上,抚弄着半温的茶杯,沉吟不语。
“爹!”
赖慕荣愈发急了,凑上来陪笑道:“说是改了姓,可我还不一样是您的骨血?等过些年没人记得这事儿了,我再悄悄改回来就是了!”
赖大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这银子别指望家里给你出。”
“为什么?!”
赖慕荣一时急的也顾不上尊卑了,跳脚道:“为了哥哥这举人的功名,家里花的银子没一万也有八千了吧?偏怎么到我这里,五千两银子都不肯出?!”
顿了顿,他勉强控制住火气,又道:“何况东府那边也说了,等袭爵后就帮我谋个肥缺,过个三年五载的,我再把这钱还给家里总成了吧?!”
赖大微微摇头,又道:“这钱也不用你还——只要你自己设法筹到银子,过后家里自会帮把你把这窟窿补上。”
“这……”
赖慕荣一时有些懵了,既然家里肯帮忙还钱,为什么不肯直接出钱?
这里外里的瞎倒腾,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再说了,自己上哪儿寻个财大气粗的冤大头,肯帮自己出这五千两银子……
等等?!
赖慕荣突然眼前一亮,却是顾不上多说什么,冲赖大告一声罪,就急匆匆的去了。
目送儿子离开,赖大端起茶杯喃喃自语:“希望这事儿能成吧,若是不成,怕就只能……”
第93章 最后的微澜【第三更】
前两天倪二使人四处发报纸的时候,其实王熙凤也得了消息。
原本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为来家同贾珍打对台。
谁曾想昨儿一早上起来,乌西国人攻陷海定、海镇两县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到了今儿更是夸张了。
中午才得着消息,说是乌西人登陆进攻宁国府,反被官兵内外夹击,落得大败亏输,最后丢下几百具尸体,仓惶逃回了船上。
结果下午又得了消息,说是乌西人的舰队已经到了津门府,似是有意要直捣黄龙,打到京城来!
这两个消息一个天一个地的,实在让人不知该相信哪个,直闹京城里民心惶惶谣言四起。
如此一来,那袭爵的消息自是连朵水花都没剩下,直接就石沉大海了。
果然老话不假,即便再有谋算,若老天爷不肯帮忙,也只能是枉费力气。
于是王熙凤就此将来家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只惦记着,该选什么人去顶替来家留下的差事。
但她将来家抛在脑后,偏别人就惦记上了。
这日傍晚,薛姨妈特地寻到了王熙凤院里,拐外抹角的询问来家因为犯了忌讳,要被府里赶出去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王熙凤倒也没瞒着,当下点头道:“既是姑妈问起,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那来家确实犯了忌讳,不过毕竟有些功劳苦劳在身,所以老太太做主,等过些日子就放他们脱籍出府。”
薛姨妈闻言,脸上倒显出了纠结之色。
被王熙凤再三催问,她才讪讪道:“原是想着,他家若被赶出去,没个容身的所在,我便出面接济一二,看他们肯不肯去南边帮着照管生意——谁知他家竟是脱籍,这就……”
“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熙凤眼前一亮,她也知道薛家如今最缺有能力,又能信得过的管事,来家若过去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而来家若接管了薛家的买卖,于自己也是颇有好处的——别的不提,单只在推广轮胎生意上,她的话语权就能压过王夫人一头!
当下极力推荐道:“姑妈何不分润他家一些干股,再给他父子一个大掌柜的名头,届时自不怕他们不肯卖力!”
这虽和薛姨妈来意有些差距,但若是再次错过来家,怕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可以够托以腹心之人。
故此她就有心动,但想到女儿的交代,还是忍着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推说要再考量考量。
等薛姨妈告辞离开。
王熙凤在屋里盘算了半天,却也只能忍痛割舍了那三千两银子,打算抢在薛姨妈之前示恩于来家,然后再‘主动’把他父子推荐给薛家。
若来家就此一文不名,这银子她贪了也就贪了,也不怕来家敢胡乱宣扬。
可来家既然还在贾、王、史、薛的圈子里,这银子拿着就有些烫手了。
更何况,她还指着来家日后,能够继续帮衬自己。
可饶是如此,王熙凤仍是心疼的不行。
忍不住暗想着,若是来家能知情识趣,主动留下这三千两银子,就最好不过了。
“平儿、平儿!”
打定主意,她又把平儿喊到了里间,将这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又道:“快把你那哭丧脸收了,他家到了南边儿,怕比咱们在这府里还滋润些呢,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平儿听了这话,果然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却又忍不住探问:“那焦大既然已经在兵部报备了,珍大爷怎得还非要强夺这爵位?难道他就不怕……”
“怕?”
王熙凤冷笑道:“他要知道‘怕’字怎么写,蓉哥儿媳妇又怎么会……”
她到底没好意思把话说全,临时改口道:“且他都已经求到老太太面前了,若最后还是任由来顺袭爵,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他爱怎么胡闹,咱们府里不拦着也不掺和。”
…………
返回头再说薛姨妈。
她回到梨香院里,立刻命人唤来了宝钗,将王熙凤那番话说了,又道:“这事儿我瞧着倒也合适,你看如何?”
“脱籍?”
薛宝钗略有些为难:“少了这层约束,就怕日后尾大不掉难以制衡。”
见母亲要说什么,她又道:“来旺夫妇我倒信得过,可那来顺却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必须做些防备才成。”
可要怎么约束、防备,宝钗一时却也没个定案。
最后只好折中道:“不如暂且用他三两年,等哥哥稳重些,能担起家里的基业后,再资助他家另立门户——这一来免得祸起萧墙,二来也算是对来家有个交代。”
薛姨妈素来是个随遇而安,不爱理会这些琐事的,听女儿说的头头是道,当下也便连连点头,道:“等你哥哥成了亲,也就该稳重些了。”
说到这里,忽然皱眉道:“我大半天没瞧见你哥哥了,这是又去哪儿疯了?”
“左右不过是同那赖慕荣、何三胡混。”宝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刻意叮咛道:“妈妈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他,免得又生出什么乱子来。”
顿了顿,又道:“等这事儿了了,便把香菱许给他,也好让他收一收心!”
…………
与此同时。
司棋坐在自己的妆奁前,将金银细软又来来回回核算了一遍。
二姑娘迎春素来是个小透明,这冷门冷灶的,便司棋再怎么豪横,也远不如袭人、晴雯家资丰厚。
拢共算到一处,也才不到百两银子——这还要算上来顺送的镯子。
司棋抚摸着那镯子,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原先只以为那贼杀才是好高骛远,不曾想他竟真有飞黄腾达的门路!
只可惜还是没斗过东府的珍大爷,落得一家人都要被赶出府去。
既是全家被赶,那家中的浮财怕也未必保得住,司棋便想着好歹资助他些,也算是还了镯子的心意。
也不知……
那贼杀才遭了这番磨难之后,还敢不敢惦记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
…………
因一贯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这日傍晚,李纨才约略知道了内中详情。
她略作沉吟,就唤来素云问:“当初那四色礼物可还在?”
“自是在的。”
素云忙道:“原本我准备第二天退给来家,谁知他们家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说着,又大赞李纨有先见之明。
李纨却自嘲道:“什么先见之明,不过是自知之明罢了——你把那东西备好了,到时候给来家送去。”
顿了顿,又交代道:“倒时再添五十两银子。”
素云被糊了一跳,奇道:“退东西也就罢了,却怎么还要给他银子,这若让人知道了……”
李纨打断了发素云的话,淡然道:“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又不图他家什么。”
说着,她忽又叹了口气,幽幽道:“若兰儿有这样的机会,我多半也会和来旺夫妇一般,拼了命去搏一搏!”
第94章 肆无忌惮、指鹿为马【第四更】
八月十九。
乌西舰队北犯津门府已逾三日。
虽然乌西人也只是仗着船坚炮利,打下了沿海的两处炮台,并没有要进犯内陆的迹象。
但京城之内却是谣言四起、草木皆兵,朝堂上主战主和两派更是吵的不可开交。
不过这些和来顺却什么干系。
自从贾蓉、贾蔷来过之后,他愤怒过、颓唐过,现下却已经开始冷静思索,全家脱籍之后出路了。
挣下一份产业,对他而言倒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这官宦特权高高在上的世界里,获得足以报复宁国府的资本!
当然,老老实实若等宁国府败落了,再去痛打落水狗,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可来顺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种打了折的报复!
却说这日上午,他又在屋里冥思苦想,外面忽然就嘈杂起来,隔着窗户往外一瞧,却是俞禄带着几个宁府的仆人,正在和林之孝交涉。
因在屋里听不真切,来顺就主动推门走了出去,想看看这俞禄找上门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谁知他前脚刚跨过门槛,就听俞禄一声爆喝:“给我绑上,带走!”
几个宁国府的豪奴,立刻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来顺绑了个结实,又拿毛巾堵住了他不断喝骂的嘴。
林之孝略一犹豫,并未阻拦俞禄绑走来顺,反引着人拦下了闻讯冲出来的来旺夫妇。
“放心。”
就听他连声宽慰道:“是珍大爷找来顺过去问话,有老太太的嘱咐在,必定伤不到他一根毫毛。”
来旺夫妇虽又是恼怒又是忐忑,可被林之孝带人死死拦住,却也只能目送俞禄押着来顺扬长而去。
等出了原本属于周家的小院,俞禄又让人用布条蒙了来顺的眼睛。
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也不知被押送出去多远,又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忽听的前面有人道:“请老先生仔细认一认,看这人可是你的义子来顺?”
紧接着传入耳中的,则是来顺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声音:“入特娘的,绑成这样老子怎么认?快给他解开!”
话音刚落,两下里就给来顺解了蒙眼的黑布。
来顺抬头向前面望去,却见焦大正和个蓝袍官员并肩站在台阶上。
老头满面激动的,想要下来和来顺汇合,却被那官员给拦了下来,只得在台阶上嚷道:“顺儿,这几日苦了你了!我今儿领着他们来复核,等完事儿咱们直接去兵部把爵位领了,到时候我看他们谁敢胡来!”
来顺嘴里呜呜叫着,拼命的冲他摇头。
这老头虽然嘴臭手黑,却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些!
若宁国府真肯让自己袭爵,又怎会这般不留情面的把自己押过来?
这时那蓝袍官员,再次向焦大确认道:“台阶下面那个,可是你的义子来顺?”
“是我家顺儿!”
焦大跳脚道:“你快让人把他放开,这特娘又不是上法场,哪有绑着人袭爵的?!”
那蓝袍官员却并不理睬他,反而转头对不远处的两个小吏道:“业已验明正身,记下吧。”
那两个小吏在册子上勾勾点点,半晌回禀道:“李大人,我等已经记录在册。”
“嗯。”
那李大人点点头,又冲台阶下招收道:“来顺,且近前答话。”
来顺下意识刚要往前,身后却突然绕出一人,小跑着上前冲那李大人连连作揖,口中道:“小人赖顺,见过大人!”
果然是他!
来顺一眼就认出了这厮,盖因那日听了贾蓉的说辞,他心下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这府上既是奴籍又非独生子,且又够资格、有门路和宁国府勾搭的,也就只有赖大的次子赖慕荣了!
来顺是早就猜到了,可焦大却有些猝不及防,愣怔了一下,才怒道:“你特娘怎么会是来顺?!老子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干儿子?!”
“义父说笑了。”
那赖慕荣一本正经的道:“孩儿小名赖顺,大名赖慕荣,不过从今往后,孩儿就要改叫焦顺了。”
“你……”
焦大一听‘赖慕荣’三字,也约略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当下气胡须乱颤,点指着赖慕荣正要喝骂。
俞禄却早带人一拥而上,掩了焦大的口鼻,连拖带拽的把他弄到了院外。
那李大人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反低头和蔼的问那赖慕荣:“你说自己叫赖顺,却怎么那老先生在兵部时,口口声声说是来顺?”
“回禀大人。”
赖慕荣肃然道:“我义父高寿八十有六,难免有些耳背,再加上口齿不清,一时把赖误认为来也不为齐。”
“嗯。”
对这等指鹿为马的说法,那李大人却满意的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有理!既然如此,你去写个履历来,再将这份凭票签了。”
说着,示意两个佐吏,递上了一张核准袭爵的凭票。
赖慕荣恭敬的接在手里,就见那上面早歪歪斜斜的签好了焦大的名字,想来应该是提前骗老头写下的。
见事情如此顺利妥当,赖慕荣一时也有些飘了,眉开眼笑冲那李大人拱手道:“下官这就去写履历,不知大人可要进屋稍事休息?”
那李大人摆手让其自便,赖慕荣就挺直了腰板,迈着八字官步向不远处的花厅走去。
走到半路,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来顺咧嘴一笑,招呼道:“来啊,把这狗奴才也带过来,沾一沾本官的喜气!”
这还没成功冒名顶替呢,竟就先‘摆正了’了阶级立场——只是不知道他爹赖大听了这声‘狗奴才’,又会作何感想。
不过来顺此时心头的火气,却早已达到了顶点!
夺爵也还罢了,竟还要绑了他来,当面行这冒名顶替的勾当,这狗杂碎忒也猖狂了!
他一面被推搡着向前,一面恶狠狠的怒视着赖慕荣。
因来顺的面目本就凶恶,此时又扭曲到了极点,一时倒把那赖慕荣吓的后退了半步。
不过随即这厮就恼羞成怒,上前扯住了来顺衣领,阴森的冷笑道:“你道焦大身上有爵位,是谁先查出来的?”
顿了顿,他便主动公布了答案:“没错,正是我爹查出来!就凭你们这些外来户,怎么和我们赖家斗?!哈哈哈哈……”
他得意的大笑着,撒开来顺的衣领,快步走进了那花厅里。
谁成想刚进门,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赖慕荣往前一个趔趄,回头正要怒骂几句,却见门后站着的竟是薛蟠。
这大【yuan】金【da】主【tou】可不能得罪,于是赖慕荣忙又挤出了笑容。
薛蟠却根本没注意到他这变脸的本事,骂咧咧的抱怨着:“你小子怎么墨迹?那来顺呢,带过来没有!”
“就在后面呢。”
赖慕荣忙指着门外:“您瞧,这不是来了么!”
眼见来顺被两个豪奴推搡着进了花厅,薛蟠登时来了精神,撸胳膊挽袖子的笑道:“狗奴才,亏你也有今天!老子今儿若不让你吃够了苦头,岂不是白花这五千两银子?!”
说着,就要上手。
“慢慢慢!”
后面贾蓉、贾蔷忙上来将他拦住,提醒道:“这府里老太太可是交代了,不让责打折辱他们父子,你这要是……”
“不能打?”
薛蟠牛眼一瞪:“那我这银子不是白出了?!”
“表少爷息怒、表少爷息怒!”
这时赖慕荣阴笑着上前劝道:“我倒是知道几个法子,既能让人生不如死,事后又半点不留痕迹。”
“有这法子你不早说!”
贾蔷一听这话,却立刻改变了立场,连生催促道:“要怎么做赶紧说,我今儿也要好好出一出闷气!”
那赖慕荣嘴里应着,却又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凭票,合不拢嘴的笑道:“二位爷稍候片刻,等我把履历和凭票写好了,咱们再炮制这厮不迟!”
薛蟠只是不耐烦的催促。
贾蔷却主动帮他备好了笔墨纸砚。
那赖慕荣虽不似哥哥有功名在身,但挥毫泼墨起来,却也似模似样。
转眼的功夫,他就写好了履历。
等轮到往那凭票上签名时,他却激动的两手乱颤,几次提笔都没能成功落下。
贾蔷见状,不由笑道:“可别一不小心签错了,要不你先打个底稿再说?”
赖慕荣从善如流,连忙在拿了张白纸,在上面反复写下‘焦顺’二字。
初时字迹散乱,足写了十几个才恢复了平日的水准,赖慕荣松了口气,正想着再写两个,就拿过凭票签名。
谁知恰在此时,门外有人爆喝一声:“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那人就从外面冲了近来,眼见赖慕荣正提笔书写,急的劈手夺过来,狠命甩到了墙角。
那墨汁淋漓,直溅的旁边贾蔷半边脸都是星星点点。
但贾蔷却顾不上恼怒,反而盯着来人愕然道:“赖总管,你、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赖慕荣的亲爹赖大!
偏那赖大竟不理会贾蔷,自顾自低头在桌上查看了一番,见儿子只是在写底稿,并未在凭票上了落笔,心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爹?!”
这时赖慕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莫名其妙的问:“您这是要做什么?!”
赖大仍不回话,反把那底稿拿起来,指着上面的‘焦顺’二字问:“这是什么?”
“这……”
赖慕荣愈发懵了,支吾道:“这、这不就写的‘焦顺’么。”
赖大却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我问你,这是什么?!”
赖慕荣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道:“是我的名字?”
啪~!
话音刚落,赖大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抽了上去,同时嘴里骂道:“你怎么会姓焦?你哪里配姓焦?!”
第95章 天道好轮回【第五、六更】
【5400字,二合一】
赖大这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倒把一屋子人都给打懵了。
但这还没完,赖大又指着赖慕荣的鼻子骂道:“你这逆子!怎敢背着家里做出这等事来,难道就不怕千刀万剐吗?!”
在场之人,除了薛蟠和来顺外,都曾与赖大当面商量过这事儿,偏他却莫名其妙冒出句‘背着家里’。
贾蔷头一个觉察出了异状,默不作声的退到了贾蓉身后。
赖慕荣却想岔了,只当是父亲后悔了,不想给自己补上那五千两银子,故此才找上门来搅闹,于是怒道:“给哥哥便舍得,我自个凭本事借的银子,你反要管……”
“你这逆子,还不给我住嘴!”
赖大提起巴掌又要往儿子脸上招呼。
但这回赖慕荣可不依了,径自伸手攥住了父亲的手腕,愤然道:“逆子便逆子,反正从今儿起,我就是姓焦了!”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姓个什么焦、你也配姓焦……”
父子两个正闹成一团,就听外面脚步纷沓而至,紧接着又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吩咐着:“给、给爷守住院门,没我的吩咐,谁、谁也别放进去!”
听声音,却是贾珍到了。
等贾珍风风火火进了花厅,看到赖大竟也在场,忍不住微微蹙眉,不过他的目光却并未在赖大身上停留,而是扫了一圈之后,就定定的落在了来顺身上。
“这怎么把他绑上了?!”
就听他疾言厉色的喝道:“谁干的?还不赶紧给他解开!”
这态度……
竟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此时就连贾蓉、赖慕荣两个,也隐约察觉到势头不对。
而贾蔷则是急忙上前,去解来顺身上的绳索。
“做什么?”
薛蟠这时却不乐意了,毕竟他出面借给赖慕荣五千两银子,为的就是让来顺多吃些苦头。
只是他刚要阻拦,就被赖大拉到一旁,又踮着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薛大脑袋面色骤变,随即满眼惊骇的看向来顺。
贾蔷这时已经绕到了来顺身后,正要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来顺却忽的转身,努嘴示意他先把自己嘴里的毛巾取出来。
贾蔷倒也从善如流,忙陪着笑把毛巾扯了出来。
不想来顺嘴里少了阻碍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啐了他满脸!
贾蔷脸上的笑容一僵,门口贾珍也是微微蹙眉,不过马上又连声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给他解开!”
看到贾珍这等反应,来顺心下愈发有了底,这必是又出了什么天大的翻覆,否则贾珍又怎肯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
于是他任由满腹委屈的贾蔷给自己松了绑,然后先就大步流星的到了桌前,先拿了赖慕荣的履历,又捡起了写满‘焦顺’的底稿。
“来、来……”
赖大似是想要阻拦,可张嘴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来顺。
来顺把‘证据’收好,这才转头看向贾珍、赖大两个,咧嘴露齿的狞笑道:“还请珍大爷为我解惑,先前是冒名顶替的戏码,如今你们这一出唱的又是什么?”
“这……”
贾珍瞥了眼赖大,强笑道:“贤侄误会了,先前的事儿我哪里知道,全是下面人……”
“珍大爷。”
听到那‘贤侄’二字,来顺愈发没了忌惮,不客气的打断了贾珍的解释,咄咄逼人的追问道:“这些废话就不必说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才让你这般降尊纡贵的跑来‘救我’?”
贾珍被他噎的面色一黑,咬着牙似是要发狠,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再次强笑道:“贤侄,确实是下面人胆大妄为……”
他刚起了头,就见来顺二话不说,转头向外边走。
“贤侄!”
贾珍登时急了,顾不得什么身份脸面的,急忙上前扯住了来顺:“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是去找人打听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又或是什么事儿,让您二位改了心意。”
来顺说到这里,回头环视了一下屋内众人,拿出方才收集的证据冷笑道:“然后再找这人说道说道,看今儿这一出究竟是谁的手笔!”
“你、你……”
贾珍又气又恼,却也又惊又怕。
支吾几句,忽得泄气道:“罢罢罢,左右这事儿也瞒不住,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方才宫里大堂妹传了消息……”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约莫辰时二刻【早上七点半】,贾元春刚用过早饭,就有太监过来传唤,让她前去‘陪王伴驾’。
只是这回要去的,却并不是惯常的宫室,而是西苑的跑马场。
等到了地方,就见隆源帝正站在校场边缘,端详着一个兵器架子——偏那兵器架上摆的,却并不是什么兵刃,而是两条被‘开膛破肚’的充气轮胎。
因乌西人再次进犯,宫外险些乱成了一锅粥,不想隆源帝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见元春到了,这隆源帝也不等她上前见礼,便扬声笑道:“前几日忙的一塌糊涂,倒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儿得闲试了试,竟比我先前想的还要精巧些。”
说着,径自将元春拉到架子前,指着上面的轮胎道:“你瞧这花纹,既能让它更好的抓地、发力,又能相当程度上提高厚度,减少用料!还有这……”
他如数家珍一般,连说了几桩好处,最后总结道:“这东西于军于民都有好处,只可惜售价高了些,怕未必能普惠民间。”
“陛下。”
元春忙道:“臣妾听家里说,往后还要扩产的,届时这东西多半就便宜了。”
“你家总算是做了桩正事儿!”
隆源帝从旁边小太监手上接了帕子,一面擦手,一面随口道:“听说是你们府里一个年轻下人想出来的?倒难得他有这巧心思,让你家里给他脱了籍,送去工部做个吏目吧。”
“多谢陛……”
“陛下!”
元春刚要谢恩,不成想旁边掌宫太监戴权,却突然插口道:“这怕是有些不妥。”
“怎么?!”
隆源帝霎时间横眉立目起来,将那帕子一把甩到戴权脸上,骂道:“难道连你这狗才也觉得,朕不该提拔匠人为官?”
“奴才怎么敢!”
戴权急忙翻身跪倒,连声禀报道:“那不入流的吏目也算不得官——老奴之所以说不妥,是因为前几天报纸上曾提到过,说这小厮得了宁国府一位功仆的青睐,不日就要承袭云骑尉的世爵了。”
说到这里,他才抬起头来:“而他既有云骑尉的世爵在身,再去工部做个不入流的小吏,怕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竟还有这等事?”
隆源帝这才熄了雷霆,又命戴权将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随后他嘴里赞了焦大几句,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好半晌,隆源帝这才又开口问道:“百工司的所正,如今可还有缺额?”
戴权恭声道:“其余各所都已完备,唯有杂工所的所正尚且空缺。”
“倒也合适。”
隆源帝点了点头,又对贾元春道:“给你娘家带个话,让他们出面保举这……他叫什么来着?”
戴权忙在旁边提醒:“原是叫来顺,现下听说改了焦姓。”
隆源帝断然道:“让你家下月初,保举这焦顺……嗯,这爵位既是出自宁国府,就让宁国府出面保举他吧。”
但贾元春这回却有些迟疑了,小心提醒道:“臣妾听说这焦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又未曾读过什么书,若……”
“那些之乎者也读多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隆源帝不悦的打断了她的话,又道:“你也知道,自西夷寇略东南之后,朕就有心重现太祖的‘工业革新’之举。”
“奈何朝中掣肘太多,就连工部里也净是些因循守旧之辈,朕本想超拔几个匠人为官,改一改工部的风气,偏又被朝议所阻。
“如今你家这下人既有世袭爵位,又有些匠人手段,倒正好可做个折中之选,既能彰显朕的决心,也不至于过分刺激朝中那些老顽固。”
听到这里,贾元春也不好再劝,只能提前打埋伏道:“臣妾是怕他有负陛下所托。”
“不过是步闲棋罢了。”
隆源帝满不在乎的道:“左右他也不是正经的匠户出身,若能胜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胜任,朕正好选个匠户出身的取而代之!”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有,从即日起,你家这充气轮胎都先卖给广西布政使衙门——告诉他们,朕有大用!”
…………
贾珍的复述,自然不会如此详细,但皇帝有意提拔来顺去工部为官,且还特意点了名,让宁国府出面保举他的大致脉络,还是十分清晰的。
来顺听完之后,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先前他与自家老子,还曾感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成想短短几日之后,这‘天’竟然就翻过来了!
怪不得贾珍和赖大的态度,都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即便再怎么胆大包天,敢于和兵部上下勾连,行那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之事,却又怎敢忽视皇帝的意志?!
甚至于,贾珍现下反要极力安抚来顺,否则来顺若把这事儿捅出去,那宁国府很可能会迎来灭顶之灾!
说白了,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历朝历代都不会少。
若是上面不重视,你便整天刨绝户坟、踹寡妇门,也一样能安享富贵;可若上门重视起来,这一铁锹刨下去,很可能就满门抄斩断子绝孙了!
想通了这些关节,来顺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压下了揭穿此事,让贾珍父子得到严惩的冲动。
毕竟真这么做了,与贾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届时一个闹不好,说不得自家就要和宁国府同归于尽了。
若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同归于尽也就同归于尽了,可眼见这都被皇帝选中了,明摆着前途似锦,来顺有怎肯‘轻生’?
且皇帝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宁国府出面保举自己,若自己先把宁国府整垮了,这官职还能不能落到自己投上,怕也要打个问号。
罢了~
左右有这把柄在手,日后有的是机会炮制他们父子!
而且眼下最让来顺痛恨的,也不是宁国府的人,而是……
来顺的目光落在赖大、赖慕荣父子身上——这事儿就是自赖大而起,偏这赖慕荣惦记上自己爵位不说,又刻意绑了自己过来当面羞辱!
赖慕荣先前听闻,来顺竟被皇帝钦点去户部为官,本就已经吓的魂不附体,此时被他拿眼一瞪,两条细腿就再也撑不住身子,软绵绵瘫在地上,直抖的筛糠一般。
“哼。”
来顺冷哼一声,揉着手腕上的勒痕,道:“珍大爷,你方才一直说是下面人肆意妄为,却不知究竟说的是哪个?”
贾珍一听这话,心下先就松了口气,然后毫不犹豫的指着赖慕荣骂道:“自是这遭瘟的狗奴才!他不知怎么得了门路,竟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错非我来的及时,险些被他蒙混过关!”
说到这里,贾珍扬声下令:“来人,把这丧心病狂的赖慕荣给我绑了,交由李郎中法办!”
那李郎中正是先前指鹿为马的兵部官员,此时将赖慕荣交给他处置,多半是被灭口的下场。
不过来顺可并未就此满足,而是意犹未尽的看向赖大:“单凭他自己,怕是连兵部的大门都找不见吧?”
贾珍闻弦知意,虽则赖大是贾母的亲信,自家的大总管赖升,又是赖大的亲弟弟,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当下也把矛头对准了赖大:“赖总管,你怎么说?!不妨也去……”
“逆子!”
这时赖大却是一声爆喝,扯起儿子质问道:“你哪来的银子疏通关系?!”
赖慕荣冷不丁吃他这一喝,下意识的答道:“是薛、薛公子借给我的!”
薛蟠如今也吓的不轻,见赖慕荣指认自己,大张着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赖大松脱了儿子,又不卑不亢的朝贾珍拱了拱手,道:“珍大爷,你也听见了——如果这事儿是我主谋的,这逆子又何须去向表少爷借银子?”
顿了顿,他又对来顺道:“焦大人若执意要对簿公堂,我赖大奉陪便是!”
这老东西!
来顺这才明白,为何薛蟠也会掺和了进来,却原来是赖大早就打好的埋伏!
“这……”
贾珍面露为难之色,少了这最重要的证据,想要严惩赖大怕是没那么容易,而且一不小心还会把薛家牵扯进去。
他犹豫再三,先挥退了冲进来的宁府家丁,然后讪笑着向来顺道:“贤……焦大人,这家丑不可外扬,依我看还是不要……”
“那这赖慕荣也不用送去见官了!”来顺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咱们干脆私了就是!”
贾珍奇道:“私了?怎么个私了法?”
来顺没有搭话,径自走到了赖慕荣身前,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又折回了腿上。
“劳烦帮我按住他。”
贾蔷、贾蓉闻言还在犹豫,薛蟠却抢上前一脚将赖慕荣踹翻,踩住他的胸口骂道:“入特娘的,大爷好心借你银子,你们父子竟特娘好像反咬大爷一口!”
说着,又讨好的看向来顺:“来……焦兄弟,你看咱们怎么动手合适?”
来顺却理也不理,径自绕到桌后拎了两把椅子回来,将其中一把放倒了摆在赖慕荣身前,又把他的腿搭了上去。
赖慕荣隐约猜到了什么,由是拼命的挣扎、求饶。
于是来顺又道:“再来个人,给我压住他的腿。”
贾珍在一旁也连声催促,贾蓉、贾蔷两个才犹犹豫豫的走过来,一起按住了赖慕荣的双腿。
来顺又慢条斯理的,把赖慕荣的裤子,捋到了大腿根上,剥出两条瘦骨嶙峋的毛腿来。
然后他二话不说,高高举起红木圈椅,抡圆了对准赖慕荣的膝盖就是重重一砸!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那条细腿就被砸了个对折!
白森森的骨头碴刺破皮肤,狰狞地裸露在外,殷红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有不少甚至落到了贾蓉、贾蔷二人手上。
他二人哪见过这个?
当下撇了薛慕容的腿,女人似的尖叫起来。
薛蟠两条腿也有些发抖,但比恐惧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激动,他嘴里干咽着唾沫,再看向来顺时,竟少了七分敌意,多了三分敬畏。
来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难以波及到赖大头上,与其把赖慕荣送官法办,还不如拿他杀鸡儆猴!
“慕荣!”
赖大眼见这一幕,直急的目眦欲裂,往前几步正要探视儿子,却被来顺拿椅子逼回了原处。
“怎么?”
来顺斜藐着赖大,冷笑道:“赖总管莫非是想拉他去见官?”
贾珍躲的远远的,却是连忙帮腔道:“还是私了的好、还是私了的好,赖总管可千万别犯糊涂!”
谁知来顺话锋一转,却冲着他去了:“既然珍大爷喜欢私了,那这另一条腿就非你莫属了。”
“啊?!”
贾珍吓的身子一趔趄,再看看那条狰狞的断腿,就更不敢往前凑了,于是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还是你来、还是你来!”
“珍大爷和我客气什么?”
来顺不依不饶:“且要是耽搁久了,这癞皮狗只怕就没救了。”
“这……”
贾珍下意识的看向赖大。
赖大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却还是强忍着冲贾珍深施了一礼,一字一句的道:“珍大爷就给他……给他个痛快吧!”
赖大都如此说了,贾珍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颤巍巍的从来顺手里接过了椅子。
来顺又主动帮他固定了赖慕荣的左腿,然后催促着贾珍赶紧动手。
贾珍哭丧着脸,勉强把那椅子举起,闭着眼睛狠狠往下一砸。
“啊~~”
赖慕荣的凄厉惨叫再次高亢。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来顺运云淡风轻的声音:“没断,再来!”
贾珍本来已经把那椅子丢开了,听来顺这话,又不得不重新举起,这回也没敢闭眼,且努力加了三分力道。
手起椅落!
就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左腿也与右腿落了个同样的下场。
来顺这才松开了赖慕荣的短腿,一面甩着手上沾染的污血,一面沉着脸环视众人。
除了双目几欲喷火的赖大外,却再无半个敢与他对视的!
第96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上】
勉强出了些恶气,又顺势震慑住一众豺狼之后,来顺这才提笔写了履历,然后郑重的签下核实身份的凭票。
这也意味着从此以后,他正式从来顺变成了焦顺!
因懒得再见那睁眼瞎的李郎中,焦顺便把呈送履历、凭票的事儿,一股脑都推给了贾珍。
随后他自顾自寻到焦大被软禁之处,父子二人冲俞禄抡了好一通王八拳,这才携手得胜而归。
等重新回到后门内的小院,焦顺一时竟恍如隔世。
若非焦大骂骂咧咧破坏气氛,他说不得就要和父母相拥而泣了。
却说一番劫后余生的悲喜之后,四人在厅中围坐一团,焦顺这才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当说到自己当着赖大的面,硬生生砸断了赖慕荣的两条腿,焦大便止不住的叫好,连道不愧是我儿子。
徐氏却有些提心吊胆,觉着这一来两家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事到如今,本来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来旺倒看的明白,他更加好奇且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倒是这什么百工司的所正,究竟是什么官职?官居几品?又司职些什么差事?”
一言既出,屋里登时没了言语,四人大眼瞪小眼,全然不明所以。
…………
与此同时。
“老爷,这所正是什么官职,在衙门里可有实权?”
王夫人也正好奇的,向贾政打听着同样的事情。
贾政沉着脸横了她一眼,这才干巴巴的解说道:“工部自上而下,设有部、司、所三级,尚书乃一部之主,郎中总理一司,而这所正顾名思义,乃是所一级的主管,虽只是正七品,论实权却不在主事之下。”
“按惯例,被分到六部的观政进士们,在三年期满之后,考评最上等的遇有缺额可补主事,主事无缺额则递补所正,若两处皆无缺额,就只能继续依序候补,或是外放做个知县了。”
“因近些年各部冗官冗员,能直接递补主事的屈指可数,所正也成了难得的肥缺。”
“这回工部虞衡清吏司一分为二,好容易腾出几个主事、所正的位置,也不知多少两榜进士为此打破了头,谁成想最后竟便宜了一个家奴!”
说是比主事实权还大些,实则从五品的员外郎,若不得掌司的郎中信重,怕都未必能辖制住位卑权重的所正。
但贾政的官职就是员外郎,他自然不愿拿此举例。
“如此说来,倒比百里侯还清贵些,又颇有几分实权在手?”
王夫人心下暗暗欢喜,又明知故问道:“老爷先前不还抱怨,在衙门里独木难支颇受排挤么?如今这来……这焦顺分派到工部为官,正好……”
“好什么好?!”
贾政怒道:“与家奴同衙为官,传出去岂非笑谈?!”
说着,径自拂袖而去。
王夫人对着丈夫的背影哑然一笑,随即便指派金钏去请王熙凤过来说话。
王熙凤显然也早问清楚了,这所正究竟是什么官职,有多大的权柄。
故此进门就笑的春风得意,偏又刻意拿乔着抱怨:“原本还想着,这猴崽子若能袭爵,就让咱们家里给他在军中谋个差事,谁曾想竟稀里糊涂去了工部。”
“往后我可拘束不住了,还得让老爷在衙门里把他盯牢些,免得再给府上生出什么祸事来!”
若当着贾赦、邢夫人的面,她便只能称呼二老爷、二太太,可如今屋里只有姑侄两个,自是怎么亲近怎么来。
王夫人摇头道:“老爷只怕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方才还说什么‘主奴同衙,岂非笑话’呢。”
顿了顿,又提醒道:“那焦顺如今若放在外面,也是堂堂的官老爷了,往后你可不好再这么称呼他——且这几日千万要好生安抚他家一番,别因为袭爵的事儿落下嫌隙。”
“不妨事!”
王熙凤刚才还说什么拘束不了,现下却又全没当一回事:“他老子娘还在我这儿呢!何况他这官儿全仗着宫里大姑娘的门路,咱们既是家主又是恩主,难道这猴崽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且先前在老太太跟前儿,咱们又不是没帮着他家说话,只不过当时形势比人强罢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我先前还想着,举荐他父子去薛家拿些干股,做个大掌柜呢!”
显摆完自己的‘丰功伟绩’,她话锋一转,掩嘴笑道:“倒是东府那边儿偷鸡不成蚀把米,珍大哥往后怕有的头疼了。”
王夫人微微摇头:“要照你说的,他也沾了个‘举主’的名分呢——再说往后便有什么,也是他咎由自取!你只要尽力拘束着来家,别明着坏了府里的颜面就好。”
因见王熙凤一味地沾沾自喜,生怕她不肯尽心安抚来家。
故此王夫人干脆越俎代庖的做主道:“依着我的意思,也别让他家回宁荣巷了,干脆就住进后门那小院里,一是略作补偿,二来也显得亲近。”
“且那院子紧挨着后门,往后他乘车坐轿又或是有什么人登门拜访,也都是极方便的。”
说着,又吩咐道:“你从库里捡那好家私,让人给他们置备齐了——等明儿禀了老太太,再把来旺夫妇的月钱提一提,不说和赖大比肩,起码也要越过林之孝、吴新登去。”
“还是太太想的周详!”
听是府里出面补偿来家,王熙凤哪有不依的道理,顺势又帮着焦顺讨要道:“不过那院子颇大,再说他也是有了官爵的人,身边总不好没人伺候。”
“偏我家里就只有平儿这一个出头,太太干脆送佛送到西,再调拨个得用的丫鬟予他吧。”
王夫人在她头上点了一指头:“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猴崽子,我瞧你才是顺杆儿爬的泼猴!”
姑侄两个笑闹了一阵。
王夫人又板着指头算道:“金钏、彩霞几个,我是片刻离不得的,如今品貌出挑又老实本分的,就只有金钏的妹妹玉钏了。”
“那就是她了!”
王熙凤笑道:“劳太太再赏两个粗使的婆子,明儿一早我让平儿给他家送过去,也就齐全妥当了。”
…………
返回头再说薛蟠。
因那赖慕荣两次断腿时,薛大头都不曾闪避,等带着一身血腥回到家中,登时就惊动了阖家上下。
薛姨妈满口‘我的儿’,几乎当场落下泪来,直到再三确认儿子并未伤着,这才又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宝钗在一旁却并未松懈,急忙追问这血腥的来龙去脉。
薛蟠倒也不瞒着,拿出‘老书迷’的架势,将个官窑的茶盏当成惊堂木,绘声绘色的描述了:
赖慕荣借钱夺爵,焦顺逆风翻盘,以及赖大眼睁睁瞧着自己儿子被打断双腿,却偏偏无能为力的恼怒与悲哀。
说到赖慕荣指证自己时,他破口大骂赖家奸猾;说到焦顺举凳断腿时,他又洋洋自得,宣称自己从中出了分力,且表现得比那贾蓉、贾蔷硬气多了。
他肆意的宣泄着情绪,全然没注意到薛姨妈满面愁苦的掩住了心尖,薛宝钗也是紧咬着银牙,把那帕子绞成了麻花。
她母子二人一门心思,想着施恩拉拢来家,谁成想薛蟠背地里,竟卷进这等事情里去了!
都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对来家而言,这爵位怕不比财路金贵百倍、千倍!
如此一来,把先前的恩德交情全抵了,怕都还远远不够!
现如今涉及其中的三家,贾珍地位权势最高,故此只是丢了颜面,又被焦顺捏住了把柄;赖家身份最低,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焦顺和贾珍打断了双腿。
那么薛家呢?
难道就能轻飘飘的,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尤其听薛蟠的描述,他竟是主动上前帮着惩治赖慕荣,如此一来非但和焦顺结仇,甚至还大大的开罪了赖家!
“哥哥当真糊涂!”
薛宝钗一时也顾不得长幼有序,急道:“如今这府上最有权势的两家豪奴,全都被你给得罪了个干净,往后咱家还怎么在这府上容身、立足?!”
“这有什么。”
薛蟠却是满不在乎,扁嘴道:“那赖家刻意坑害我,我难道还要供着他们不成?至于那来……那焦顺,妹妹且放心一百个心,等我备下重礼,明儿就去给他赔个不是!”
这岂是赔句不是,就能轻轻巧巧了事的?!
宝钗还待开口,薛蟠却一叠声的讨饶:“好妹妹,你好歹容我去洗一洗,换身赶紧的衣裳再来说话,不然这身上都要馊了。”
薛姨妈最是心疼儿子,虽知道这事儿极为不妥,还是连忙让人准备沐浴要用的物事。
等薛蟠没事儿人似的去了,宝钗又生了一阵子闷气,这才向母亲提议道:“妈妈,现如今要安抚那来……焦顺,怕也只能把香菱送去了。”
“届时再带上那五千两银子的欠条,左右这银子咱家也未必能讨得回来,索性做了人情赔礼,也免得再和赖家正面冲突。”
薛姨妈闻言苦笑:“那银子的事情也还罢了,可这香菱……你哥哥又怎肯答应?”
“妈妈方才难道没听出来么?”
宝钗苦笑道:“方才哥哥提起焦顺时,全不似往日那般厌恶,反倒颇有几分钦服的意思——哥哥对这等好勇斗狠之徒,总是青睐有加,长此以往却怕……”
说到这里,她也怕一语成谶,故此忙收住了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97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中】
因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又六七天未曾住过人了。
徐氏就先领着胡婆婆回家收拾,留男人们在院里吃酒庆祝。
谁知等她收拾好了过来喊人时,这爷仨早醉的人事不省。
于是只好又在这院里凑合了一宿。
一夜无话。
第二天焦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捂着头自床上坐起,浑浑噩噩回忆着昨天的事情,一时几疑是在梦中。
“爷总算是醒了。”
这时身旁突然有人脆声道:“可巧醒酒汤刚熬得了,您是先用些汤,还是等洗漱了再说?”
焦顺呆愣愣的转头看去,却见个十四五岁的俏丫鬟,正规规矩矩的站在床旁,冲自己拘谨的笑着。
他不由脱口问道:“你是?”
那丫鬟微微一福:“奴婢玉钏儿,是太太和二奶奶指派过来,专门服侍爷的。”
玉钏儿?
莫非就是和宝玉勾勾搭搭,后来又投井自尽的那个?
来顺揉着眉心,迟疑道:“你不是在二太太那边儿做大丫鬟么,她怎么舍得把你送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两条腿挪到床边,四处踅摸自己的鞋袜。
玉钏见状,急忙从床头柜上拿了套新的,一面伏低了身子帮来顺穿戴,一面解释道:“爷怕是记错了,在太太跟前伺候的是我姐姐金钏儿,我半年前才开始领二等丫鬟的月例,哪算得上什么大丫鬟。”
“原来如此。”
焦顺故作恍然,心下左思右想,却记不起这玉钏在原书里,究竟做过些什么——实则若非她姐姐投井自尽了,他都未必记得这个‘钏’字。
不过瞧这俏丫鬟蹲在身前,捧着自己两只脚丫子紧忙活,焦顺就忍不住想起了,前世奋斗在足疗店的光辉岁月。
一时间,那目光中就透出些‘情’绪来,直瞧的玉钏儿心头突突乱跳,手上也乱了章法。
其实一开始得知,自己要被派来伺候焦顺时,她心下也是百般的不情愿。
毕竟前几日这焦顺还只是府里的管事,现如今却要翻身做自己的主人,一时间谁能接受的了?
但王熙凤说的清楚,这焦顺落地就是正七品的六部京官儿,往后若是放出去,说不得就能主政一州一府之地。
届时自己作为他的身边人,即便比不得宝玉的姨娘,却也远不是那些配了小厮的仆妇们可比。
想到日后的前景,玉钏儿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起身笑问:“爷是要先用醒酒汤,还是先更衣?”
“都行吧。”
焦顺揉了揉眉心,顺势看向窗外道:“外面做什么呢,怎得这么闹腾?”
“平儿姐姐带人送了家具过来,来旺婶儿……”
一时不慎口误,玉钏急忙惶恐的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确认焦顺没有动怒,这才重又道:“太太和平儿姐姐,如今正领着府上派来的小子们清扫院子、布置家私呢。”
啧~
这又是送家具又是送人的,怪不得大家都想做官儿呢。
不过王夫人会这样做,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这官儿是皇帝钦点的,又被安排与贾政同衙为官,否则若换成寻常七品,只怕未必能入她‘法眼’。
焦顺醉头醉脑的感慨了一会儿,才忽然觉出不对来:“还送了家具来?那这院子……”
“依着太太和二奶奶的意思,是要把这院子拨给您暂住——这边到底宽敞些,平时进出也方便。”
好嘛~
这连房子也送了!
来顺原本寻思着,等自己脱籍之后,就学着来家、林家、吴家,在长盛坊里另寻个宅子。
不成想反倒搬进荣国府里来了。
这样也好,真要离着远了,自己还怎么惦念宝姐姐、林妹妹、三春湘云、妙玉邢……
邢什么烟来着?
那个字儿当时就不太认得,现下更是连怎么写都想不起来了。
回忆了半晌也不得要领,于是来顺又继续问:“除了你和这些家具,平儿姐姐还捎了什么过来?”
这要搁在后世,把人和家具等同,尤其还用了个‘捎’字,一个物化女性的帽子就该扣上了。
不过玉钏儿却并不觉得,自己和物件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老爷太太屋里摆的一些物件,可比人命金贵多了!
“还有两个粗使的妇人,专门挑了男人在轮胎铺子里做伙计的,毕竟……”
说到这里,玉钏儿原本想提醒焦顺,府里希望他能把铺子兼顾起来,至少帮着出出主意,把一把大致的方向。
可又担心焦顺不喜欢自己越俎代庖,于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男人在铺子里做伙计的?
来顺听了这话,忽就想起了那闻名遐迩的多姑娘——如果夺爵的事儿再晚上两日,她大约也能满足这个条件。
书中可是说了,这位多姑娘颇多奇趣,连贾琏这等风月行首,都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要不然……
来顺一时有些技痒,不过考量再三,还是熄了‘切磋’的心思。
上辈子也还罢了,如今身处三妻四妾时代,又何必再去光顾这等‘众筹’型的女人?
把多姑娘抛在脑后,来顺再问:“你们是仍在府里挂名,还是……”
“平儿姐姐已经把身契交到太太手上了,我、我往后就是爷的人了。”
玉钏儿不说‘我们’,而是单独说‘我’,偏又摆出一副含羞带俏的小模样,内中含义可说是昭然若揭。
焦顺听了自也是食指大动,原本他就想着等袭爵之后,就踅摸个长期床伴来着,如今王夫人就巴巴送了玉钏过来,这才真叫‘刚渴睡就给了个枕头’呢。
可惜……
就只送了个玉钏而已,若凑个金玉满堂姐妹花,比翼双飞岂不快哉?
他略有些不适应的,让玉钏服侍着换好了衣服,又灌下半碗酸甜的解酒汤,这才推门到了外面。
眯着眼迎着阳光一扫量,见院里正忙的热火朝天,十几个男丁女仆各司其职,显是早就已经铺排妥当的。
这也是徐氏最擅长的。
焦顺便没有理会这些人,在各种偷瞄、窥探的目光中,径自进了堂屋。
这宅子的正房堂屋虽也是三间,不过两侧又各有一间略小的耳房,再加上三间东厢、两间西厢、两间倒座,足有十二间屋子可用。
进到厅里,先就听东屋里传来鼾声,显是焦大仍宿醉未醒。
而这客厅里也正有几个男丁,在忙碌的布置桌椅、绿植、摆设、画轴等物。
多半也是因此,徐氏和平儿并不在客厅,而是在西屋里说话。
循声到了西屋,却见里面早已经焕然一新,徐氏正和平儿坐在宽大的拔步床上,比手画脚的议论着帐子、窗帘的款式与大小。
因见焦顺自外面进来,平儿下意识的起身,冲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姐姐怎么倒生分了?”
来顺冲她笑道:“莫非是不希望我当官儿?”
“怎么会!”
平儿也笑了,掩着嘴道:“就是一时有些不大适应,咱们刚来这府上时,你还在街上撒尿和泥呢,谁成想已转眼竟有了官爵,还要与政老爷同衙为官呢。”
听平儿说起‘与政老爷同衙为官’,旁边徐氏忙翻出几页纸来,递给来顺道:“这是你平儿姐姐抄录的,上面写了工部的大小官职,以及几处要紧的所在——你那所正写的最是详细!”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昨儿一家人议论了半天,都没闹明白这所正到底是个做什么的。
来顺忙接在手里,又一叠声的向平儿道谢。
平儿连连摆手:“我哪里知道这许多事情,都是二太太和二奶奶打听出来的,我不过就是帮着跑跑腿儿罢了。”
“除了官职差事,部里同僚们的品性嗜好、人脉关系,过两天应该也能打听个七七八八,到时候我再给你送来。”
顿了顿,又叮咛道:“这官场不比别处,勾心斗角彼此拆台都是常事,且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又多。”
“依我看,你最好寻个有经验的师爷,一来免得行差蹈错,二来也能帮着处置案牍公文。”
“再就是二老爷那边儿,既然以后要同衙为官,总该先去正式去拜见一下,省得让人以为你得志猖狂,又或是心怀怨念。”
“这越是得了天大的福分,才越是要步步小心!”
听她句句都在为自己考量,来顺心下感激,忙深施了一礼道:“姐姐这些金玉良言我记下了,往后……”
正要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却听外面玉钏儿禀报道:“太太、大爷,薛家太太领着表少爷来了,如今已经到了咱们院里!”
第98章 加官进爵财色兼收【下】
因有薛蟠陪同,焦顺也就没有避讳,跟着母亲一起,将前呼后拥的薛姨妈迎进了客厅。
两个妇人分宾主落座后,徐氏就歉声道:“太太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瞧我这屋里乱糟糟的,忒也失了礼数。”
“原也不想这么冒失的。”
薛姨妈抬手一指薛蟠,苦笑道:“可这孽障实在是……文龙,还不赶紧向顺哥儿赔罪!”
薛蟠应了个肥‘喏’,上前对焦顺深施了一礼,大咧咧道:“先前我只当你是小人得志,昨儿才知道是个有血性的,先前那都是误会,今儿我给你赔个不是,咱们往后也多亲近亲近。”
说着,从袖筒里摸出张纸条来,递给来顺道:“这是赖慕荣写的欠条,甭管你能从那老货嘴里掏出多少银子,都算是我补给你的!”
“还有。”
说到这个‘还有’,他脸上略略露出不舍来,嘟囔道:“我娘说你既然当了官儿,身边总不好没人伺候,所以特地选了香菱……”
他酸不留丢儿的砸吧着嘴,又依依不舍的奉上一份身契。
这银子也还罢了,却怎么香菱竟也成了添头?!
焦顺先前还曾妄想过,香菱是做通房的好人选,谁知这稀里糊涂的,竟然就一语成谶了!
他下意识的去接那身契,却不想薛大头攥的极紧,足用了好大力气才‘夺’过来。
见那身契被‘夺’过去,薛大头哭丧着脸恍似又死了亲爹一般,嘴里絮叨道:“我当初可是一眼就相中了她,为了买她回来,我还打死一人呢!”
说到‘打死一人’时,这厮竟又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文龙!”
焦顺正有些无语,旁边薛姨妈连忙呵斥了儿子一声,又冲徐氏讪笑道:“你别见怪,这孩子就爱胡说八道。”
“太太说的哪里话。”
徐氏也忙道:“香菱我是知道的,最是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难得太太竟舍得赏给我家顺哥儿。”
薛蟠这会儿也总算是缓了过来,又拍着胸脯道:“往后处久了你就知道了,我薛蟠旁的也还罢了,这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却是半点不缺!”
不!
你主要是不缺钱!
五千两银子说打水漂就打水漂,连响儿都不带听的。
而且和你薛大脑袋做朋友,除了两肋插刀之外,怕还有背后受捅的风险。
焦顺心下吐着槽,顺势把身契、欠条全都卷进袖子里,拱手道:“表……文龙兄客气了,这事儿说到底是那赖慕荣丧心病狂,便看在当初姑太太救我一命的情分上,我也不会多做计较。”
“这就好、这就好!”
薛姨妈听到这里,心下才松了口气,又对徐氏道:“先前我还曾和凤丫头商量过,你们若是脱了籍,不妨便去我家铺子里拿个干股,做个大掌柜呢。”
这事儿平儿先前也和徐氏提过,知道薛姨妈是实打实的想要帮衬,否则现下也不会如此热络了。
要说薛姨妈一贯是个热心肠的,只可惜摊上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今儿赔了香菱,明儿在闹出什么来,还指不定要赔什么呢。
却说办完了正事儿,薛姨妈又忍不住打听道:“顺哥儿往后真要改姓焦了?那你们家这香火……”
当着薛姨妈的面,徐氏自不会明着说,这‘来’姓是你娘家瞎给起的,来旺压根也不在乎。
于是半真半假的道:“有什么法子呢,焦老哥只这一个要求,为了能袭爵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倒又惹起了心事,无奈叹道:“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好在顺哥儿自己争气,不似我家文龙,这么大的人了,还……”
因担心儿子再说出什么胡话来,薛姨妈又同徐氏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薛蟠告辞离去。
焦顺和徐氏自然要将她礼送出门。
于是这方才还十分热闹的客厅里,就独留下香菱呆头呆脑的站在哪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虽然昨儿薛姨妈就已经告诉她,她会被转赠给焦顺做丫鬟。
可直到现在,香菱也还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司棋姐姐过来才对吧,怎么就……
总之,就很莫名其妙!
“香菱姐。”
这时玉钏儿走过来搡了她一把,悄声提醒道:“姐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见过太太、大爷。”
却原来就在香菱发呆的当口,焦顺母子已经折回了厅中。
香菱依旧懵懂的应了,上前先规规矩矩的对徐氏见礼,口尊‘太太’。
但轮到焦顺时,这丫头却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旁人都以为她是一时改不了口,焦顺却隐约猜出她心中所想,于是犹疑着看向了西屋。
这时在西屋回避的平儿,正巧从里面出来,见这格局立刻笑道:“你忙你的去,我跟婶子还要接着商量家计呢。”
焦顺这才领着两个丫鬟到了东厢,然后又将香菱独自领到了里间卧室。
“瞧这小脸皱的。”
因见她那巴掌大的脸上满是迷茫,来顺忍不住在她那胭脂记上戳了一指头,诘问道:“莫非你不乐意到我这儿来,只想留在薛公子身边?”
“不不不!”
香菱忙将葱白小手乱摇,分辩道:“既是姑娘太太的意思,去少爷哪儿还是来……来这边儿,都是一样的”
好嘛~
亏焦顺还自觉比薛大脑袋强出不少呢,感情在这丫头眼中都是一路货色。
焦顺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那你这哭丧着脸给谁看?”
“我……”
香菱抬头怯怯的看了看焦顺,支吾道:“怎得偏是我过来,司棋姐姐那边儿……”
“我哪知道为什么是你?”
来顺两手一摊,随即又正色道:“今儿你先安顿下,等明儿找个时间去帮我探问探问司棋,她若是愿意的话,趁这机会里外一起使力,讨她过来应该不难。”
讨?
香菱闻言又是一愣,这才记起以焦顺如今的身份,又怎会再聘司棋为妻?
当下怅然若失,直似追了大半年言情小说,才发现痴情男主真正喜欢的竟然是女主的哥哥。
而前面那上百万字的虐恋甜宠,都只是为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
与此同时。
门外玉钏儿也同样是怅然若失。
先前她见香菱也来了,还暗暗高兴自己有伴了。
可见焦顺与香菱谈话,反要背着自己这个先来的,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
且仔细想来,香菱论品貌身段皆在自己之上……
但玉钏儿也并未就此沮丧,反激起了满满的斗志——宝二爷那边儿,谁不夸晴雯好颜色?可宝二爷最亲近的却还是袭人!
正拿袭人对标自己,忽见来旺行色匆匆的自外面回来。
玉钏儿忙打起精神迎出门,脆生道:“老爷回来了,方才薛家太太带着文龙公子过来,还把香菱姐姐赠给了大爷呢。”
先前她一时情急,仍按照原本习惯,将薛蟠称为表少爷。
可来旺夫妇与薛家又算什么表亲?
再加上如今对香菱起了醋意,怨屋及乌之下,自然就改成了‘文龙公子’。
“呃……嗯。”
做惯了下人,突然被叫做老爷,来旺颇有些不适应,愣怔了片刻,这才用下巴一点东厢,问道:“顺儿是在东厢吧,让他来客厅见我。”
说着,便撇下玉钏儿径自进了堂屋。
玉钏儿领了‘圣旨’,急忙了东厢禀报。
焦顺听说是父亲找自己,也顾不得再逗弄香菱,忙撇下二女出了东厢。
等他走后,玉钏儿先仔细端详了香菱一番,见她衣裳十分齐整,这才松了口气,心道既是我先来的,断不能让别人抢了头汤。
可她素日里,虽时常听说谁谁家的浪蹄子,又爬上了主人的床,可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爬上去又要做些什么,却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于是皱着眉和香菱大眼瞪小眼,竟似是一对儿呆头大白鹅。
第99章 久违的日常
却说这日午后,贾宝玉陪老太太用过饭,又领着袭人、晴雯到了王夫人院里问安。
因见接人待物都是彩霞,却不见金钏儿的踪影,他忍不住奇道:“太太,金钏儿怎得不在家里。”
“去看她妹妹了。”
王夫人笑道:“这不是来旺家的小子袭了爵,又得了钦点的官职么,我念着主仆一场,他日后又是要和老爷同衙为官的,就把玉钏儿许了他。”
“袭爵、钦点的官职?”
贾宝玉直听的一头雾水。
先前夺爵的事儿,府里有头有脸的虽都知根知底儿,却也不会刻意宣扬散播。
偏宝玉一贯又不爱理会这些,整日只想着花前月下伤春悲秋,故此直到如今也还被蒙在鼓里。
王夫人也不想儿子太早接触这些勾心斗角的阴私,见他面露疑惑之色,也只是笑道:“你怎么忘了?这来顺先前还在你身边,做过几个月的长随呢——不过从今往后,倒要称他焦顺了”
来顺?长随?焦顺?
贾宝玉隐约似乎有些印象,却一时又对不上号。
最后还是袭人借着从彩霞手里接过茶杯的空档,在他耳边悄声提醒了句:“就是那个生的粗豪凶恶,又弄出了充气轮胎的。”
“原来是他!”
宝玉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又为玉钏儿大为不值,觉着怎么也该配个知书达理的才对。
这时王夫人又叮咛道:“你与他也算有些情分,日后倒可试着往来往来……毕竟他到了工部之后,对老爷也不无裨益……”
对这些经济仕途的言语,贾宝玉最是不耐烦了,虽然当着母亲的面,不好显露出来,却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没有放在心里。
直到听说,薛姨妈竟把香菱也许给了焦顺,他这才一跳三尺高,扼腕跺脚道:“怎能如此?!那香菱分明是极好的女儿家,却怎么、却怎么……”
王夫人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掩着心尖呵斥道:“不过是个丫鬟,且又不是咱家的,你这却是做什么妖?!”
宝玉自知失态,忙讪讪的赔了不是。
可自此却似丢了魂儿一般,等辞别王夫人出了堂屋,就冷不丁问袭人:“你说咱们出面,把她赎回来成不成?”
袭人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准是又犯了痴症,急忙劝道:“快别胡说了!让太太听见,怕又要责骂你了!”
宝玉却不以为意,反道:“若是真能成,便拼着被责骂几句也值了——她是极好的一个人,给了表哥都是糟践,何况是那五大三粗的焦顺?”
说着,愈发起了兴头,恨不能立刻去将香菱救出苦海。
袭人连拉带扯的苦劝,廊下晴雯见了,登时横生三分醋意,上前冷笑道:“这在太太院里就拉拉扯扯的,你们倒真是不避人了!”
袭人却恍似见了救星,忙道:“快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帮我拦着他,莫让他胡乱闯祸!”
晴雯这才瞧出不对来,合力把宝玉哄回了家中,又追问了事情缘由因果。
待得知焦顺的事情,她也不禁惊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问:“先前不是说他家坏了事,要被府里赶出去了么?这怎么忽就袭了爵、得了官儿,竟还要和老爷同衙为官?”
宝玉扁嘴:“太太也没说太仔细,只说是得了皇上的青睐——我寻思着莫不是皇上知道他生的凶恶,想派他去和西夷打对台?”
“胡说什么!”
袭人哭笑不得:“他是去的工部,又不是去鸿胪寺——这话你在家里说说就好,可不敢去外面浑说一气。”
“若不是怕委屈了香菱,我管他是去工部还是鸿胪寺?”宝玉说着,忽又起了性子,站起来就要往外闯,嘴里嚷道:“不成!我得去找她问个清楚,她要是觉得受了委屈,我说什么也要把人讨回来!”
袭人、晴雯两个苦劝不住,最好只得答应帮他去问,这才勉强安抚住了宝玉。
他却又一叠声的催促二人,还嚷着要外面赶紧备车。
“我的好二爷,你可长点儿心吧!”袭人哭笑不得:“方才太太不是说了么,先前周瑞的院子已经赏给了他家,他实是住到咱们府里来了,哪用的着备车?”
宝玉虽知是闹了乌龙,却加倍催促二人赶紧动身,生怕去的晚了,那香菱就要遭人虐待。
晴雯原本并不想去,可宝玉发了性子,哪肯听别人说些什么,于是也只得硬着头皮,同袭人一起到了焦家。
因未曾出府,倒也用不着什么手续。
等到了焦家,二人便径自寻了香菱,把宝玉的意思拐弯抹角的提了。
香菱听说是宝玉要‘赎’,心下十分的感动,然后就拒绝了这番好意。
袭人还要替宝玉劝说,晴雯却不耐烦参与这等荒唐事,打听得金钏儿、玉钏儿姐妹正在西厢里说话,就独自找了过去。
进门时,偏巧就听见这姐妹两个,正红头胀脸的说些‘怎么往床上爬’之类的荤话。
晴雯心下隐隐就对玉钏儿多了三分鄙弃。
“呦~你怎得来了?”
这时金钏儿才发现晴雯到了门口,忙起身掩饰道:“太太差我过来,问这院里还缺些什么短些什么,这不我正跟玉钏儿商量呢。”
“缺什么?”
晴雯嗤笑一声,拿腔拿调的道:“缺个浴桶呗,最好是能容两个人一起洗的那种,洗的水淹脚脖子,洗的褥子上都一汪一汪的!”
玉钏儿羞的不行,却暗暗把这法子记在了心底。
金钏儿却不怵晴雯这些荤话,反唇道:“听你说的有鼻子有眼,怕不是早就试过了?”
没等晴雯回话,她又认真道:“不过这院里也确实少了浴桶,咱们府上单有下人们洗漱的地方,以往来……焦家也都是去浴室里洗漱,可现今身份不同了,却不好再乱了尊卑。”
正说着,焦顺也匆匆寻了过来,进门就吩咐道:“玉钏儿,你陪着胡婆婆回宁荣巷一趟,把……咦?”
说到半截,他才发现屋里还有两个陌生的丫鬟,正各自往墙角退避。
其中一个瞧着和玉钏儿有几分神似,约莫应该便是她姐姐金钏儿。
至于另外一个。
焦顺的目光,落在她那两根葱管儿也似的长指甲上,脑中约略浮起些印象,这好像是……
“爷。”
玉钏儿这时忙介绍道:“这是我姐姐金钏儿,还有宝二爷屋里的晴雯姐姐——她们是得了太太的吩咐,来看咱们院里还缺什么短什么的。”
“原来你就是晴雯。”
来顺这才恍然大悟。
而晴雯听他这般说,却以为他是想起了,自己曾在老太太院里传过来家的谣言。
当下又羞又恼,只恨不能夺门而出。
谁知却听焦顺又道:“先前你那哥哥的事情怎么样了?当时薛家把这事儿托给了我,我还专门去找赖大说,要提拔你哥哥做个小管事呢。”
晴雯听了就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事情竟托到了他这里,半晌才讪讪道:“赖总管前几天使人传话,说是等过了中秋,就让我哥哥去铺子里做工,如今应该已经……”
但赖大让人传话的时候,可没说这里面还有焦顺的功劳。
且这焦顺非但没有记仇,反而还打算帮自己哥哥谋个管事。
晴雯一时愈发羞的无地自容。
又因玉钏儿得了差事,金钏儿和晴雯自不好再久留,于是到外面汇合袭人,一起离开了焦家。
且不提宝玉听了回禀之后,是怎么如丧考妣一般。
却说来顺晚上用过了饭,回到东厢里间,却见屋子正中竟多了一只大浴桶。
“爷今儿指定乏了,我、我先伺候您洗漱洗漱。”
玉钏儿扭捏的抓着条毛巾,那嗓音里也似乎要腻出水来一般。
焦顺下意识问了句:“香菱呢?她怎么不进来一起伺候着?”
“东西都是我备下的。”
玉钏儿小嘴一扁,垂首道:“难道爷就只惦记着香菱姐姐不成?”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瞧着她年岁尚小,想着先拿香菱做个消遣的,不想这玉钏儿倒是个有心的主儿。
她既有心,焦某人自也不是矫情的,自不会莫名其妙把人赶出去,非要再养个一两年再收用。
反正这年头十四五岁成亲的多了,只要小心些别太早怀上就好。
遂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大咧咧的吩咐道:“你自个也宽松宽松,省得弄一袖子水。”
…………
是夜。
香菱在外间等了许久也不见玉钏儿出来,又听里面水声潮起潮落的,竟似是在屋里圈了条兴风作浪的恶蛟。
她到底是见过真章的。
随着那动静愈发不堪,登时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忙掩着耳朵回了南间,拿被子裹得粽子仿佛,一夜都未曾睡好。
早上恹恹的起了床,刚到客厅又得了焦顺的吩咐,让她先送一条新床单进去,然后再去宁荣巷那边儿,拿个什么上了锁的小箱子回来。
第100章 日后余波
因王夫人、王熙凤姑侄两个,又是送宅子又是送丫鬟仆妇的,薛姨妈更是亲自领着儿子登门,将香菱拱手奉上。
如此兴师动众的一折腾,焦家咸鱼翻身的消息,自是在府里不胫而走。
而焦顺得了爵位,不日即将做官的新闻,更是闹的阖府哗然,也不知遭了多少嫉妒羡慕。
到了这日上午,李纨主仆也得了消息,李纨当下便让素云翻出那四色礼物,速速退还给焦家。
她又特意嘱咐:“先前说的五十两银子,就不必再送了,省得闹出什么误会来。”
“奶奶总是这样!”
素云恼的直跺脚:“别人都是锦上添花,偏奶奶就要反着来,越是能用上的,反倒越不肯结交!前儿您不是还说,要遇到这样的机会,怎么都要搏一搏吗?”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李纨却是不以为意:“他如今不过是继承了个六品爵位,于兰哥儿又算得上什么机会?”
素云见劝不动她,只得让小丫鬟捧了礼物,匆匆赶奔焦家。
而这时,香菱也恰巧刚从迎春院里回来,正捧着只金镯子,泪眼八叉的转述司棋的原话:“司棋姐姐说,她往后便做个吃斋念佛的姑子,也断不肯来给您做小——还让我把这镯子捎回来,说是怕脏了手、污了眼!”
焦顺虽然也猜到,以司棋那刚烈的性子,未必肯答应过来做妾,可如此决绝的回复,还是让他觉着好没意思。
无奈的叹了口气,捧着那镯子回到里间。
原是想找个地方存放,谁知进门就撞上了叉着两条腿,正迈着八字步往外挪的玉钏儿。
“爷。”
玉钏儿瞧见那大金镯子,眼前就是一亮,虽没明着说什么,但那欢呼雀跃的情绪,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
焦顺倒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将这镯子转送给她。
可又觉着这等行为忒也渣男,且这一来与司棋之间,怕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故此便哄道:“这镯子是别人戴过的,且尺寸也不怎么合适,等过两日我照着这样式,再给你打个新的吧。”
平儿昨儿捎了那三千两的银票过来,再加上赖家那五千两的欠款,焦家如今虽仍是小门小户,但他焦老爷却勉强称得上是财大气粗了。
玉钏儿闻言自是大喜,便她姐姐在王夫人跟前那般得宠,似这等分量的金首饰,却连半件也无。
而自己才到焦家两日,就得了这般的赏赐,足见昨儿那番刻意逢迎没有白费。
一时也顾不得有创在身,又恣意的上前裹缠。
直撩的焦顺起了兴致,正要命她手足并用的消遣一番,却忽听外面香菱禀报,说是李纨差了素云过来。
这大奶奶在府里深居简出的,平日里极少和人联络,却怎么突然派了人来?
焦顺心下疑惑,推门出去细问,才知道素云竟也是来退还礼物的。
多半正是这个‘也’字惹了误会,香菱那泪痕未干的小脸上,竟透出几分惊疑之色想,显然由司棋的事情,推演到了李纨头上。
“你这胡思乱想什么!”
焦顺没好气的在她眉心戳了一指头——那红菱似的胭脂记,实在是招人的紧——然后又当着她的面,让人把素云请进了东屋。
素云进门之后,先有些别扭的见了礼,然后又命小丫鬟奉还礼物,歉意道:“先前我们奶奶就说无功不受禄,让我把礼物退给焦……焦爵爷,可这几日事儿赶事儿的,竟是到了今儿才得闲。”
这几日事儿赶事儿的实是焦家。
不过焦顺却听的奇怪,诧异道:“这怎么说的,就算要退也不该退给我啊。”
说着,他瞥见小丫鬟又把未拆封的礼单,摆在了四色礼上面,这才恍然大悟:“许是当初没说清楚,这东西不是我送的,实是你们奶奶的同宗亲戚,凑巧托了我的门路。”
接着,把什刹海李掌柜的事情,简单告知了素云,又道:“他说这礼单里写的清楚,你们拆开一看便知,所以当初就没交代的太仔细。”
素云这才知道是闹了乌龙,当下红头胀脸的告了声罪,又让小丫鬟捧了四色礼物,匆匆折回了家中。
听完她带了埋怨的回禀,李纨也是颇为尴尬,这才拆了礼单细瞧,却见上面多是些阿谀之词,显是存了攀附的意思。
若没先前的插曲,她多半还是要把这礼物退回去的,可这刚闹了乌龙,到底有些抹不下脸来。
因又想起了什么,便问:“这李掌柜是不是前些日子,薛家表弟无缘无故要撤换的那个?”
“应该就是了,估计也是吓坏了,才寻到了奶**上。”素云故意激将道:“只可惜他却是病急乱投医,白费了这番心思。”
李纨没有理会素云,摩挲着那帖子沉吟良久,这才无奈的叹道:“罢了,怎么说也是同宗兄弟,往后能看顾些,就看顾些吧。
…………
与此同时。
正在三间倒座小厅里处置家务的王熙凤,也正听平儿转述‘李纨送礼’的消息。
她柳叶吊梢眉一挑,冷笑道:“她这回倒是主动的紧,莫非以为我当真辖制不住来家了?”
随后又听说,焦顺原样把礼物退了回去,王熙凤登时转嗔为喜,连说:“我调教出来的人,哪会蠢到去烧她那冷门冷灶?”
平儿见她这般,忍不住劝道:“这也说不准是因为什么呢,大奶奶向来紧守家门,一门心思照管兰哥儿,应该不会胡乱插手您身边的事儿。”
“那可说不准!”
王熙凤嗤鼻道:“早年间珠大哥还在时,她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不过是……”
说到这里,却突然改口问起了贾琏,抱怨这狠心贼最近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骂归骂,言语里却透着得意与炫耀。
平儿也顺势岔开话题问:“昨儿在来……焦家,顺哥儿特意托我打听,看他什么时候去拜访政老爷合适,届时又该以什么身份登门。”
“这……”
王熙凤踌躇片刻,这才道:“二老爷一时怕还转不过弯来,等晚几日再说吧——正好这月二十七,赶上二老爷过寿,到时候单给顺哥儿下张帖子,让他借着拜寿的名义过去,二老爷总不好当众给他难堪。”
第101章 才选凤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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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钏儿因刚舍了身子,又得了焦顺重赏的许诺,自是情热非常,整日里藤蔓也似的缠绕左右。
这一时倒让焦顺犯起难来。
他毕竟渣的还不够彻底。
前世奉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策略,倒不用担心有什么拈酸吃醋的事情。
可现如今整日里被玉钏儿痴缠,却总不好当着她的面,再去拔香菱的头筹。
没奈何,也只得先将此事押后,准备熬到玉钏儿来了月事,再伺机将‘呆香菱’赚入怀中。
于是此后几日,他除了和父母揣度为官之道,就是和玉钏儿‘温习’些房中把戏。
偏那玉钏儿又是一门心思曲意逢迎,不几日功夫,竟就练出了一双好手艺——主要也是因她嫩小一个人儿,实在不堪频频鞭挞,自然只得用手艺找齐。
此事不敢赘言。
却说焦顺这几日小日子过的滋润,外面的大世界却是风起云涌。
乌西人因三次遣使欲行城下之盟,皆被朝廷坚词所拒,意图沿着海河西进,却又被泥沙暗礁所阻。
于是打从八月二十一起,就开始进行小规模的登陆袭扰,试图给夏国朝廷制造压力,谁成想却反被夏国以优势兵力吊打。
到了八月二十三,因补给供应不上,又没有攻破津门防线的希望,乌西国人的舰队只得再度南撤。
临走前却还放出狠话,说是除非朝廷答应先前的条件,否则必要让东南沿海片板不留。
八月二十四,焦顺抽空去了趟兵部,顺风顺水的领了官凭告身,自此也算坐实了焦爵爷的名头。
彼时兵部的小吏们提起乌西国来,皆是郁愤难平,京中官民更是憋闷不已,多有讥讽朝廷是躺平任捶、丧权辱国。
岂料到了八月二十五,通政司主办的夏报突然增刊,头版头条报道了朝廷出兵茜香国的惊天消息。
却原来打从六月里,朝廷就已经决议对乌西国展开报复。
一面秘密调集云贵川藏四省精兵,并在西南边境囤积粮草器械;一面暗中联络茜香国女王,许以收复茜香国失地,并侵吞乌属身毒国的锡尔河、达卡等地区。
原本计划是要九月中旬南下,可因乌西海军卷土重来,视我大夏如同无物一般,朝廷便责令各处加紧备战,以期提前出兵。
至报道刊发之日,已有精兵良将四万余人,在茜香国官民的掩护下,潜行至去年因乌茜战争,被乌西国割据的萨姆邦边境。
并拟于二十六日凌晨,对萨姆邦境内的乌西侵略军发起全面突袭!
笔锋到此一转,又浓墨重彩的分析起了八月中旬,宁波之战的由来始末。
总结起来无外乎乌西人的巨舰重炮,对我大夏水师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在乌西人登陆之后,双方的轻型火炮威力相差仿佛,而夏国的后膛枪,反而全面压制了乌西人的前膛枪。
故此才在宁波城外大破乌军。
再后面的内容,则主要是在吹嘘后膛枪对比前膛枪的巨大优势。
譬如夏国后膛枪的平均射击频次,达到了乌西人前膛枪的五倍。
再譬如前膛枪必须站着装弹,后膛枪却可以蹲在掩体后面,甚或是趴在地上进行装弹射击。
所以双方在宁波城下,竟一度出现了1【官兵】:3【西夷】的伤亡率,只是后来追击西夷溃兵时,官军轻敌冒进追至海岸,遭到了西夷炮击,这才导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份报纸一出,京城内外顿时民心大振,尽扫先前的颓唐愤恨,无数人奔走相告,只盼着南疆能尽快发回捷报一雪前耻。
乘着这股风潮,八月二十七贾政的寿辰,也置备的格外热闹红火。
且以往都是由赖家主持,这回王夫人却钦点了来旺出面。
又因王熙凤提前打了埋伏,焦顺也得了张正经的请帖,得以在宁荣府的近支子弟当中忝居末位。
徐氏为此特意从估衣铺,寻了件六品武服,打算让儿子在宴席上出出风头。
那官服旧是旧了些,但穿在焦顺身上,还是颇能显出威严肃穆的。
不过来旺父子考量在再三,还是否决了这个主意,只寻了件不太起眼的绸面华服,也免得闹出喧宾夺主的乱子。
到了正日子,宁荣二府的人丁齐来庆贺,薛蟠更是主动邀请焦顺同席而坐。
一时倒闹得贾蓉、贾蔷两个好大不自在,约莫是又想起了那天的见闻,凡是肉类又或是红颜色的菜肴,竟是半点都不敢沾染。
鉴于女眷们都在隔壁院里,另设了几桌席面,焦顺便也懒得理会旁人,只和薛蟠比着劲儿的胡吃海塞。
这憨货且不说能不能结交,单只是拿来避免尴尬促进食欲,倒真是个极好的工具人!
席间贾宝玉还特地凑过来,扭扭捏捏拐外抹角的问起了香菱,焦顺随口敷衍了几句,只说香菱一切都好。
他便又垂头丧气,斗败了的瘟鸡仿佛,叮嘱焦顺务必善待香菱之后,便长吁短叹的去了。
知道的,是他亲爹过寿;不知道的,怕要以为是他亲爹过世了。
且薛蟠这正主儿还没说什么呢,偏他个不相干的跑来问东问西的,当真是莫名其妙的紧。
正腹诽着,贾珍就率先代表晚辈,上前为贾政敬酒祝寿,后面宝玉、薛蟠、贾蓉、贾蔷几个,也都按照亲疏远近辈分年齿,或独自上前、或组团凑趣。
眼见该轮到自己了,焦顺默默捋了一遍祝寿词,这才起身向着贾政所在的首席走去。
谁知贾政见是他过来了,脸色立刻拉得老长,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便瞎子也能感觉得到。
旁边贾赦更是一脸的嘲讽,不等焦顺走到近前,就冲贾政戏谑道:“他要叫你一声叔伯,你往后是不是就得跟来旺互称兄弟了?”
由是贾政的脸色愈发难看,惹得周围齐齐瞩目,其中倒有一多半人都巴不得焦顺当众吃瘪。
盖因焦顺袭爵的过程虽曲折复杂,可在旁人看来却仍是无功受禄、小人得志,又怎能不招人嫉妒?
焦顺又会看不明白这个?
但事到如今却也没处退缩,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到了贾政席前。
“老爷、老爷!”
不想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乱了营似的,又有门房飞奔过来禀报,说是:“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前来降旨。”
贾赦、贾政顿时变了颜色,因不知是吉是凶,忙命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大开中门跪接圣旨。
那大门刚一打开,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
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毕,茶也不肯吃一杯,便径自乘马去了。
贾政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家中自贾母以下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报,却那还顾得上理会什么焦顺?
约过去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来旺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言称:“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也皆在一处候着。
听外间传进消息,贾母便忙唤了赖大细问端倪。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特命小的们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也去宫里拜谢隆恩呢!”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
于是都按品阶大肆装扮起来。
随后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
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
直到傍晚时分,一家人这才重又回到家中,关起门来庆贺这喜上加喜。
酒过三巡,贾政环视席上,却忽的纳闷道:“焦顺何在?”
贾赦只当他还想着折辱焦顺,于是立刻命人去传焦顺过来,随后又句句拱火,唯恐天下不乱。
谁知贾政听他贬损焦顺,却竟大摇其头,连道:“这回我进宫,陛下大赞咱家进献新式轮胎,以资军用的功绩,又特意点了这焦顺两句。”
“听圣意,这回娘娘之所以得了封赏,竟倒多赖此事——如此说来,焦顺也算是咱家的功臣,倒不好太过苛待了他。”
如此说着,等焦顺赶到之后,贾政竟还主动离席起身敬了焦顺一杯,又当众勉力了焦顺几句,让他完后在百工司务必尽心奉公,千万不能弱了荣国府的威名。
这一番前倨后恭,直惹得阖府上下大跌眼镜。
由此,府里上下再不敢小觑焦家,都道这府里除了几位爷和表少爷,如今又多了个‘焦大爷’。
却说因元春得了封赏,此后一段时日,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内中却唯有两人例外。
一是宝玉。
盖因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找至秦钟家下探视秦钟,不意被其父秦业察觉,将智能逐出去,又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还气得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就呜呼死了。
秦钟本自怯弱,先前追金氏受了风寒一直没好,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如今见老父竟被自己气死,悔痛之余又添了许多症候。
因此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能消去愁闷。
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皆熟视无睹,丝毫不曾在意。
因此众人都嘲他越发呆了。
另一个愁苦的,却是王熙凤。
盖因那日皇帝亲口定下,说那几万条轮胎皆是贾府进献,这既是进献,却怎好再讨要货款?
偏这买卖又是三家合伙,贾家拿几万条存货换了元春的封赏,自要找补给王、薛两家。
这里外里,反要赔出去两三万两银子。
直愁的王熙凤好几日寝食难安,连九月初二自己过寿,都没兴致再大肆操办了。
直到九月底,贾琏差了昭儿回来报丧,说是林如海九月初三已然撒手人寰,等办妥了一应丧事之后,自己应该就能回京了。
她这才把心放回肚里,显得比旁人还要欢喜几分。
不过这都是后话。
九月十三,茜香国传回报捷,官军大破西夷近万,两路并进连克十数城。
预计九月十五之前,就能助茜香国收服萨姆邦全境,并攻入乌属身毒东北部。
次日,三等威烈将军贾珍进表保奏,言称云骑尉焦顺巧造新式轮胎,于东南战事颇有裨益,宜酬功封赏。
九月十九,内阁拟定的赏银酬功方案,被皇帝直接驳回,随即又明发上谕,诏令焦顺供职工部,出任百工司杂工所所正。
一时惹得工部上下热议汹汹。
…………
同日。
秦家小院。
“生了、生了!”
秦显激动的连蹦带跳:“是儿子、是儿子!咱老秦家终于有后了!”
第102章 为固宠尽心竭力,两头忙徒劳一场
时光冉冉。
转眼已是九月将尽。
焦顺穿越到这方世界,也足足过去了一年有余,这一年当中虽遇到不少波折,却终究还是超额完成了当初定下的小目标。
而随着贾政前倨后恭、贾珍出面保举、皇帝钦点为官,这三件事情陆续发生,他如今在宁荣二府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儿。
上上下下虽免不了还有嫉妒、敌视他的,却也都默认了他这个编外之‘爷’的存在。
且那铺子的总掌柜,虽暂时委了贾琏的小厮兴儿担任,可掌舵拿主意的仍是焦顺,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自然免不得要对其逢迎拍马。
故而焦顺最近往来宁荣二府时,竟当真找到了几分‘焦大爷’的快感。
却说这日上午。
因除了例行要去寻赖大逼债,还准备到宁国府讨要上回‘拜谢’举荐之恩时,贾珍许诺的马车、车夫。
故此焦顺拾掇齐整之后,就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面长袍,领着栓柱风风火火的出了家门。
待他这一走,玉钏儿顿时好似去了筋骨,慵懒的在里间养足了精神,这才端了洗漱用的铜盆出去倾倒。
约莫最近滋润的狠了,她原本标准的少女身段,已略略显出些妇人的丰熟。
端着那铜盆婷婷袅袅,身后竟也要摇曳出两捧蜜桃,足见焦顺是下足了力气的。
且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她却只裹了件对襟短袖的单衣,行走坐卧都要露出一截儿胳膊,以及腕上那分量十足的金镯子。
目的虽是为了显摆,却益发衬出青春与风韵杂糅的情态。
却说到了院里,正赶上香菱从堂屋里出来,玉钏儿便刻意放满了动作,等这‘呆丫头’到了近前,这才将那脏水倒入花圃。
然后又晃着白生生的腕子,连声抱怨:“这镯子忒也碍事儿,倒个水都怕磕着碰了。”
打从前几日焦顺兑现了承诺,类似的凡尔赛言语,香菱也不知听了多少。
先前她还曾傻楞楞的提议,让玉钏儿平常干活儿的时候,先把这镯子褪下来再说。
结果连吃了两次白眼,香菱这才明白玉钏儿这番言语,只不过是为了向自己炫耀而已。
于是便只当成耳旁风一般,最多冲玉钏儿笑笑,也就不再理会她了。
不过这回香菱刚露出笑容,对面玉钏儿脸上却忽然换了颜色,指着香菱手上失声惊呼:“这、这莫不是宝颜斋新出的南海精油?!”
香菱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小瓷瓶,纠结道:“太太刚赏下的,只说是什么滋阴润肤,倒没说叫什么名字。”
因见玉钏儿巴巴的盯着,她便主动递了过去。
玉钏儿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笃定道:“错不了,就是宝颜斋今年夏天才出的南海精油,说是海里什么稀罕物件熬制而成,这么小小一瓶就要卖十二银子呢!”
虽听说是十二银子一瓶,香菱却也并没觉着如何。
她毕竟久在薛家,而薛家论权势虽远远不如贾家、王家、史家,论花钱却向来不落人后。
但玉钏儿举着那瓷瓶,心下却是醋海翻腾,且又大为警惕。
她近来为了固宠,一味的逢迎痴缠焦顺,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来旺夫妇,以至于竟让香菱钻了空子,得了太太的欢心。
现下仔细想来,如今家中没有当家奶奶,自己最后能不能做成姨娘,太太可是占着极大话语权的!
当下后悔不迭,依依不舍的把那瓷瓶还给香菱,又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往后堂屋里铺排差事,你千万记得先知会我一声,这好东西总不能都归了你一个人!”
香菱看看她手上的镯子,在看看自己手上的精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过她一贯是不争不抢的,因此也懒得多想,先脆声应了,又叮嘱道:“那明儿你记得起早些,太太因要去二门鹿顶内理事,都是天不亮就起来梳妆的。”
天不亮就起来?
玉钏儿顿觉眼前一亮,盘算着先伺候太太出了门,回头再服侍大爷穿戴洗漱,竟是里外都不耽搁。
再瞧香菱那娇憨的样子,玉钏儿不由得暗自得意,心想等自己把两头全笼络住,你这呆丫头怕是哭都不找不着调!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先是在赖大那边儿,讨了两百两银子出来,然后又自宁荣街绕到了宁国府里。
按说赖家压根不缺这笔银子,却不知为了什么,刻意的显出一副窘迫模样,每次也只是二三百两的往外吐,又一味的向焦顺哭穷推托。
且不提赖大如何。
却说焦顺到了宁国府里,贾珍避而不见,赖升也不见踪影,只有贾蓉、贾蔷两个硬着头皮出来待客。
因手里攥了宁国府的把柄,且这两个银样镴枪头当初又被焦顺吓破了胆,在他面前格外的怯懦。
故此焦顺也没同他们客气,直接表示自己是过来讨要马车的,回头还要准备去衙门走马上任的事儿,倒不好在这边儿耽搁久了。
贾蓉、贾蔷听他说急着要走,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知道这事儿确实是贾珍允诺了的,倒不是焦顺空口白牙的勒索。
于是忙唤了下人去后院传话,请尤氏赐下对牌、身契,也好与焦顺当面做个交接,省得回头他又找上门来。
而里面尤氏得了传话,又问出焦顺竟是点了名,想讨一匹西洋挽马回去,登时气的破口大骂,直说西府里哪是养的奴才,分明就养出了个强盗!
盖因太祖年间,虽极力引进了西洋挽马,这六十余年也繁衍生息出了种群,可数量仍是极为稀少,且又多养在皇家、军中。
宁国府也是依仗祖上荫庇,这才养了四匹在圈里。
平素自己都舍不得大用,如今竟然要送给个小人得志的奴才,偏尤氏又不知宁国府有把柄在焦顺手上,却怎肯心平气和的应下?
当即愤愤的寻到了花厅,想请贾珍出面否了这无理要求。
谁知贾珍这大上午的,就已经喝了个烂醉,正借着酒劲儿与丫鬟狎戏。
尤氏见状心下登时就怯了三分。
先前秦可卿过世时,只因她劝谏了几句,让贾珍不要太过铺张浪费,结果就被宿醉未醒的贾珍劈头盖脸一通好打。
也正因被打得鼻青脸肿无法见客,尤氏只能称病不出,这才显出了那凤辣子的手段。
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眼见贾珍又吃的醉了,她心下自然就存了畏怯,甚至想要调头离开。
可贾珍却也已经瞧见了她,醉醺醺的推开怀里的丫鬟,没好气的喝问:“你胡乱找来,莫不是府里又出什么乱子了?蓉哥儿媳妇在世时,几曾让我操过这么多闲心?!”
蓉哥儿媳妇又不曾管过家!
尤氏心下腹诽着,口中怯怯道:“那焦顺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讨要西洋挽马,我寻思着……”
“你寻思什么?”
一听他提起焦顺,贾珍登时怒道:“不过是匹挽马,他又不是要骑你!你予他就是了,恁的过来聒噪,白白扫了爷的兴致!”
当着丫鬟的面,尤氏直臊的脸皮发烫,忙不迭的应了,逃也似的奔出花厅。
…………
焦顺就此得了马车,绕到荣府后门赶至家中,又自宁荣街寻了匠人,在院子一角搭起了马厩。
只等着再过几日,就赶着这高头大马前去赴任。
心下得意之余,晚上自免不得要加倍的消遣快活。
偏那玉钏儿又打定了心思,要两头兼顾不给香菱可趁之机。
于是夜里陪着焦顺操劳,早上又两头不拉的忙活着。
哪成想这一番挣命似的折腾下来,徐氏的态度还未发生明显转变,那推迟了七八日的月事,竟反倒先找上门来了!
第103章 焦大爷的日常
因这几天玉钏儿里外都占全了,香菱倒得了闲,这日上午特地抽空去了趟薛家。
一是探视薛姨妈和宝钗这两个旧主,二来则是请莺儿帮忙,编几条用来绑名帖口袋的穗子,勉强也算是公私两济。
见面之后,薛姨妈就拉着她好一通关心,待确定她在焦家未受拘束,依旧是那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因心下好奇,于是又随口问香菱,在焦家和在自家有什么不同。
“旁的倒没什么区别。”
香菱答曰:“只是爷和老爷常说些经济仕途的,我在一旁倒听的糊涂呢。”
薛姨妈先是笑,直说咱们娘们哪用得着理会这些。
后来想起自丈夫死后,因儿子最不耐烦这些,反倒累的宝钗事事操心,一时又忍不住长吁短叹。
宝钗在旁边也颇不是滋味,且她所想的除了哥哥还有个宝玉,如果说薛蟠是混不理会,宝玉就是打心底厌弃这些了。
就不知随着年纪渐长,他二人能不能迷途知返。
“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宝钗心下慨叹着,面上却笑盈盈的起身,拉着香菱道:“她好容易回来一趟,妈妈偏这么愁眉苦脸的,往后她还来不来了?”
“来来来!”
薛姨妈急道:“她要是不肯来,我就让人天天下帖子请她!”
娘几个笑闹了一阵,香菱这才又单独寻莺儿道明来意。
莺儿便问:“编几个穗子倒也简单,不过这样式上可有什么要求?”
“我们爷只说好看、方便就成。”
香菱比划着道:“家里给备下的,是这么大这么宽一个绿底云纹的绸面袋子,平时是小厮栓柱在用,不过有时我们爷也要用。”
莺儿听了,有些为难道:“若只是小厮随身携带倒还好说,既然你们家焦大爷要用,最好还是瞧一瞧那袋子,才好搭配花色样式。”
香菱听了这话,便要拉着她一同回家看个分明。
莺儿推辞不过,又去请示了薛姨妈,这才勉为其难的应了。
一路无话。
等到了焦家之后,香菱自去堂屋拿名帖袋子,莺儿则是有些拘谨的在廊下候着,同时又忍不住偷眼打量这院里的格局。
若论宽敞遮奢,这院子自远不及贾政、宝玉的住处,比之梨香院也是差了不少。
但细微处收拾的却极齐整,比之薛家反要更有条理。
不过这也正常,薛家管内务的是宝钗,她十四五岁的年纪,便再怎么聪慧非常,又怎比得上来旺和徐氏老于此道?
正好奇的扫量,东厢里忽然走出个面色苍白的玉钏儿,两人各自在廊下对上了眼,忙都绕至院中碰头说话。
因敬她是金钏儿的妹妹,又是这里的‘地主’,莺儿先主动招呼道:“早听说妹妹到了这边儿,却不知在这边儿过的可还舒心?”
玉钏儿挤出几分笑意,刻意强调道:“自是舒心的,大爷和太太待我都极好,里外也由着我张罗。”
这话听得莺儿十分诧异,论年纪、论过往的关系,怎么也该是香菱做主才对,却怎么说都是她在张罗?
不过等看到玉钏儿左腕上,瞧着就有些僭越的金镯子,莺儿却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暗骂一声‘好个浪蹄子’,又暗恨香菱不争气,明明早就与焦大爷有所勾连,却怎么反让玉钏儿压了一头?
这时香菱正巧捧着两个绸面袋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一见到她,玉钏儿的脸色就愈发难看,强笑着推说要去方便,就撇下莺儿自顾自的去了。
没礼数的东西!
莺儿又暗骂了一声,不等香菱开口说话,便扯着她到了背人的角落,劈头盖脸的责问:“你莫非是死人不成,怎么竟让那小蹄子爬到头上去了?”
香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玉钏儿,于是理所当然的答道:“她是开了脸的,屋里头自该是她说了算。”
“你!”
莺儿恨的在她眉心一戳,恼道:“那你就眼瞧着她开了脸?”
“这……我、我怎么……”
香菱想起那晚的事情,便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吞吞吐吐起来。
莺儿看出必有内情,扯着她好一通逼问,这才知道玉钏儿竟是头天晚上,就厚着面皮大着胆子自荐枕席了!
两下里一对比,香菱这呆丫头着实输的不冤。
于是怒其不争的怂恿道:“再有这样的机会,你也主动些,别……”
“你还是先看看这袋子吧!”
香菱急忙把袋子推到了莺儿怀里,堵住了那些虎狼之词。
莺儿无奈,也只得低头查看那袋子的样式,随即奇道:“怎么是两个?还是一大一小?”
“我起初也以为只有一个。”
见她不再纠缠先前的话题,香菱暗暗松了口气,又懵懂道:“结果到了屋里,却翻出来两个。”
见香菱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样子,莺儿无奈的叹了口气:“罢罢罢,我两个都编了就是——往后你自个也长点心,这一块儿伺候爷们,可跟在咱们姑娘身边时大不一样呢!”
看过样式,又用线头掐对了尺寸,莺儿便告辞离开了焦家。
香菱送她出了院门,转回堂屋又把那袋子归置好,就听外面焦顺在扬声吆喝。
香菱忙迎了出去,却见焦顺正指挥着栓柱和车夫,从车上往下卸东西。
离近了一瞧,竟是四五百张硬木蒙皮、绿底黑字的名帖,因张张都有七寸长三寸宽,一摞一摞的颇有些斤两。
只听焦顺感叹道:“怪道都说京官难做呢,光这些必须要准备的名帖,每年怕都是笔不小的挑费。”
香菱端详了片刻,忍不住奇道:“我先前见过政老爷的名帖,好像比这小不少呢。”
“那是自然。”
焦顺无奈道:“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九品的名帖用白封黑字,要九寸长三寸宽;七八品是绿底黑字,也是三寸宽,七八寸长——政老爷是从五品,帖子是蓝底儿红字的,且只要五寸长两寸宽,自然比我这个要小些。”
香菱听的似懂非懂,扭着春葱也似的指头,奇道:“怎得官儿越大,这帖子反倒越小了?”
顿了顿,又问:“那咱们屋里的小口袋是……”
“讨个彩头呗。”
焦顺解释说:“就是盼着早日高升的意思,因听说各家都有备下,太太就也准备了一个。”
“至于为什么官儿越大,这帖子反倒越小——听说是官儿越小越要让人一目了然,以示谦卑;官儿越大越要让人瞧的仔细,展现威严。”
说着,他不耐烦的把手一扬:“总之这破规矩多如牛毛,为了以后不闹笑话,我这些日子背的是昏头涨脑,偏那师爷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原本以为只要给足了钱,在京城找个有经验的师爷应该不难,谁知这些日子却是四处碰壁。
究其原因,无外乎焦顺出身奴籍,又是特旨幸进的官身,且工部因此物议汹汹,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档口谁肯来触霉头?
虽也有几个死要钱的,可这等人焦顺又不敢轻信。
正想起这些烦心事儿,就见玉钏儿自东厢姗姗来迟。
焦顺心下便有三分不喜。
玉钏儿背地里打压香菱的小动作,他又岂会毫无觉察?
只是念着她毕竟刚把身子给了自己,最近又忙里忙外,伺候的无微不至,到底没忍心苛责她。
可今儿却……
正有意趁机敲打玉钏儿几句,忽又发现她面色苍白情绪低落,且走路时姿势也略有些别扭。
焦顺心下一动,忙开口试探道:“你这是怎么了?若是身上不方便,就在屋里多歇歇。”
“劳爷惦记了。”
玉钏只当他是嘘寒问暖,当下感动的道:“我倒没什么大碍,就是、就是不太方便伺候爷了。”
后半句话刻意压低了嗓音,却听的焦顺大喜过望。
盼了一个多月,可算是等到了!
他面上不动生色,又宽慰道:“那你今儿就好生歇歇,晚上让香菱守夜就是”
玉钏儿闻言笑容一僵,原本就因月事有些苍白的脸上,更是彻底没了血色。
焦顺见她如此,倒略有几分心虚不落忍,于是拉着玉钏儿到了东厢里,耐着性子宽慰了几句。
玉钏儿这才稍稍缓过些来,一面暗恨这月事来得不是时候,一面宽慰自己说,爷总还是宠着自己的。
且就这么两三日的功夫,凭香菱那呆头呆脑的,也未必就能把握住机会。
谁知到了傍晚,焦顺就迫不及待让人抬了浴桶进屋,又不知从哪儿寻来半盆炭火,显是要无遮无拦的肆意一番!
玉钏儿如遭重击,香菱却是羞怯的不成样子。
巴掌大的娇嫩小脸,直红到了耳朵根儿,眉心的胭脂记更是仿似要嫡出血来。
她将十根儿青葱玉指纠缠的麻花仿佛,脚下更是生了根一样,迟迟不肯进到里间。
直到被焦顺三番五次的催促,这才一步三回头往里挪。
那水汪汪的眸子里半是求助半是羞窘,可落在玉钏儿眼底,却分明是在挑衅!
咬牙看着香菱进了里间,又在焦顺的吩咐下紧闭了房门,她心下却还存着三分侥幸。
“爷,使、使不得!”
然而不多时就听香菱惊呼尖叫,接着又有种种不堪传出。
玉钏儿一颗心登时碎了几瓣,死命撸下那金镯子,扬手对准了北屋的房门。
但她咬牙跺脚的发了一通狠,却终究舍不得摔那镯子,更没有胆量去砸焦顺的房门。
于是只得独自回到南间,坐在床头默默垂泪。
不过她毕竟不是肯认输的性子,等哭够了之后,就又打了鸡血似的燃起了斗志。
暗想着到底是自己抢在了前面,且依着香菱那呆头呆脑的,怕也未必肯配合焦大爷那些花样。
于是默默将那些羞人的把戏,又悉心钻研了几遍,憋着气鼓着劲儿,准备等月事过去之后,就一举夺回炮兵阵地!
第104章 履新
十月初一。
终于到了焦顺要走马上任的日子,徐氏特地请了半日假,领着香菱、玉钏儿好一番拾掇。
焦顺这身量相貌,穿着下人的青衣小帽,别人多半只会觉得他凶恶粗豪,但披挂上一身湛青官袍,却登时显出了超越年龄的森严方正。
尤其是那鹰眉环眼,往日里都说是凶光四溢,如今再瞧却竟是官威如海。
“瞧瞧、瞧瞧。”
徐氏前后左右看也看不够,忍不住炫耀道:“这一身官威哪个比得了?我的儿生来就是做官的材料!”
香菱只是乖觉的点头附和,玉钏儿却涨红了脸,两眼放光的盯着焦顺身上官袍,身子都酥了半边。
只来旺在一旁来回踱步,却是又习惯性的忐忑起来。
一会儿询问儿子,可曾带好了家中编撰的专用护官符;一会儿又发愁栓柱没见过世面,怕他耽误了焦顺的正事儿。
乃至于到了后来,来旺竟还生出了隐姓埋名,陪着儿子一起去衙门报道的想法。
“爹。”
来顺一时哭笑不得:“您见谁去衙门上任,还要带着亲爹一起去的?这要让人知道,岂不成了笑话?”
“怕什么!如今那工部里笑话咱们的多了,即便再添几个又能怎得?”
说是这么说,来旺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而去外间唤了栓柱,再六的交代了好几遍。
徐氏见状,也忙拉了儿子千叮咛万嘱咐,最后还是焦大等的不耐烦,在焦顺屁股上虚踢了一脚,骂道:“赶紧的!再特娘磨叽下去,那工部都要散衙了!”
焦顺这才得以脱身。
于是右袖掩了几颗金豆子,左袖藏了几枚小银裸,两袖铜臭的出了家门。
然后又在一家老小热切的目光中,上了从宁国府讨来的马车,施施然出了荣国府的后门,赶奔工部走马上任。
一路无话。
到了工部所在的千步廊西街,焦顺在衙门口出示了官凭,又按照门吏的请求,留了两张名帖用来报备,这才得以将马车赶入角门存放。
因那西洋挽马着实魁梧,倒引的衙内不少人纷纷侧目。
不过焦顺早就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故而对此熟视无睹,交代栓柱和车夫自去专门的下处歇脚,便施施然跟着引路的门吏,到了百工司所在的院落。
工部原本设有四个司,其中以虞衡清吏司最为重要,几乎揽去了军备民生的大半权柄。
近来因改名百工司,又将一应军事门类拆分出去,导致其重要性大打折扣,但却仍是不容小觑的实权部门。
如今这百工司掌司的郎中,姓赵名熠、字鑫耀,按照‘护官符’上的资料,他在二十多年前金榜题名,以二甲第四十七名的成绩考中进士,随后就被分到了工部观政。
因没什么背景依仗,他足足在工部熬了五年,好容易才补了个七品所正。
此后十余年间,赵熠又靠着才干、资历,一步一个脚印的升到了正五品掌司郎中。
这等人……
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喜欢焦顺这种从奴籍一跃登天的幸进‘小人’。
果不其然,到了百工司的正堂,焦顺上前通名见礼之后,先就迎来了一阵沉默的审视。
虽然焦顺早就有所准备,还是被那鄙夷挑剔的目光搞得有些上头。
“去把许大人请来。”
好半晌,赵熠才向旁边的小吏吩咐一声,随即又向焦顺解释道:“如今正逢朝会,几位堂官都不在部里,等明日得闲,我再领你前去拜见不迟。”
“如今司内,是由许辉许大人监管着土木所、杂工所,往后一应事务你都先禀报许大人就是。”
焦顺听了这话,心下倒略略松了口气,看来赵熠虽然露出了敌意,却也没有要正面硬刚的意思。
这也正常。
他再怎么看不上自己,自己毕竟也还是皇帝钦点的官儿,要是不合规矩的肆意胡来,岂不是明摆着作死?
至于那许辉许大人,本职和贾政一样是从五品员外郎,因是赵熠刚提拔的亲信,所以独自主理着土木、杂工两所的一应事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另一位员外郎柳南,这柳大人名义上管着更为重要的冶炼、染织两所,实则却没什么权柄,勉强也只能说是协理帮办。
却说因那许辉一时未到,赵熠便又开口询问道:“不知焦所正履职之后,准备如何署理所内的政务?又有什么疑难之处,需要司里解决?”
“回大人的话。”
对于上任后要做些什么,焦顺自是早就打好草稿的,闻言立刻恭声道:“下官仓促上任,不敢胡乱行事,因此打算先萧规曹随一段时……”
“萧规曹随?”
赵熠打断了他的话,不悦道:“我百工司初设,哪来的什么萧规,你却又如何曹随?再者陛下钦点你主管杂工所,怕不是让你来此尸餐素位的!”
“下官一时口误,大人莫怪。”
焦顺一面躬身告罪,一面却是暗骂不已,这百工司虽是新设,可下面所辖的四个所,却都是从虞衡清吏司继承的旧部门,自己说是萧规曹随又有什么问题?
这厮分明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出身奴籍,偏又是靠着匠人手艺,得以特旨幸进为官的?
这三样无论单拎出那一条,都是文人集团所不齿的,如今三剑合璧,几乎等同戳烂了文官们的肺管子。
他们若不刻意刁难一番,反倒是有鬼了!
焦顺心下腹诽着,面上又正色道:“但下官毕竟是仓促上任,担心胡乱插手反而坏事,因此恳请大人能给下官一个月的时间观政……”
“观政?”
听到‘观政’两个字,赵熠忍不住冷笑:“本朝只有进士才有观政一说!”
虽没明说,却显然是在鄙弃焦顺的出身。
但那‘观政’一说,明明是官场上常用的口语!
焦顺心下破口大骂,嘴上却只得改口:“下官恳请先用一个月时间,熟悉所内的一应政务,然后再……”
“一个月太久。”
赵熠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不容置疑的道:“如今百工司新立,正是用人的时候——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杂工所再有什么疏失,我便唯你是问!”
“下官遵命。”
焦顺咬牙应了,又道:“既是缩减到只有十日,下官却有个不情之请。”
“讲来。”
赵熠说了这声‘讲来’,却紧跟着又打了补丁:“只要你提的要求合规合理合情,本官自无不准。”
啧~
打上这三个补丁之后,怕是绝大多数要求,他都可以直接否定掉!
好在焦顺这个要求,却是料定了对方无法拒绝。
就听他扬声道:“古今中外重视百工者无过于太祖,故此下官想请部里出面,将太祖爷有关于百工的言论、旨意汇总收集,以供下官与司内同僚瞻仰、参详!”
“这……”
赵熠没想到竟是这种要求,一时竟哑然无语。
世宗皇帝虽得位不正,却也不敢抹杀太祖立国的功绩,何况今上尊崇太祖是人所共知的事,民间又大有为太祖翻案的风气。
此事于情于理,他都难以拒绝,甚至也不敢拒绝。
因此只能心中暗骂,果然这些幸进小人最会拍马逢迎——等消息传入宫中,怕是皇帝愈发要看重这厮了!
不过他这却是冤枉了焦顺。
焦顺之所以想借助工部的渠道,收集夏太祖的言论、旨意,主要是为了避免行差踏错,踩到不该踩的陷阱。
毕竟大家都是穿越者,在这方面的脑回路,必然会有重叠的地方。
若是不小心,把夏太祖早就‘发明’过的东西,再重新‘发明’一遍……
被人笑话还是轻的,就怕那些文官们上纲上线,弄出什么‘贪天之功’、‘剽窃太祖’的罪名,那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焦顺一早就决定好了,自己在工部的为官之路,就从熟记太祖语录开始!
第105章 下马威与杀威棒
因事前未曾预料到,焦顺会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赵熠沉着脸应下之后,竟就没了言语。
一时堂上鸦雀无声。
好在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延续多久,员外郎许辉很快赶了过来,在请示过赵熠之后,又将焦顺领到了西厢值房。
也正是在西厢值房里,焦顺感受到了最赤裸裸的仇恨——他刚进门,就见一胖一瘦一南一北,两个人同时摆出了不共戴天的架势。
不用问也知道,这必是被自己抢了差事的观政进士。
但这些高管实习生在没有正式‘出道’前,基本不会有什么话语权,所以焦顺也并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自己。
值房里真正值得重视的,除了引路的许辉之外,就是负责监管杂工所的六品主事侯云了。
说来这官职虽叫做‘主事’,实则真正的权责是监察而不是主管。
杂工所的一应事务,都是焦顺这个所正说了算,主事只有复核、质疑、检举的权利,却不能越过所正直接插手具体事务。
所以先前贾政才会说,所正的权柄实则还在主事之上。
这侯云年过半百,一脸与世无争的慈眉善目,手上竟还盘了串佛珠,瞧着倒像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根据护官符上资料的,这位侯主事是出了名的闲云野鹤,按理说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当然,警惕心还是要有的。
在西厢房略坐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说了些没营养的官话,焦顺就再次跟着侯云转移了阵地。
而这回总算是要去他的主场了!
杂工所位于衙门西北角,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院,面积甚至比先前焦家在宁荣街的院子,还要再狭小一些。
不过就这么一间小小的院子,却管着全国各地七八个大库,十多个厂、局,以及数以百计的作坊。
直接掌控的匠户超过万人,间接管辖的更是有三万之众。
若再算上匠人们家中的丁口,焦顺这七品所正的一言一行,足能影响到十数万人的生计!
虽然早就预先做了些了解,可在路上听侯云一一介绍时,焦顺仍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他前世虽也做了两年小老板,可那拢共也不过是七八个人的草台班子,如今骤然成了大型国企的话事人,要说不紧张,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但事到临头,也由不得退缩。
故此焦顺刻意抖擞精神,拿出了十二分的威风煞气,想要来个先声夺人。
谁知到了杂工所的院外,那门前竟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迎候之人。
侯云也略有些诧异,笑着解释道:“门外狭小,约莫是怕摆不开架势。”
说着,当先跨过了门槛。
焦顺沉着脸紧随其后,然后不出所料的,又看到了一个空落落的院子。
“这赵彦搞什么鬼?”
侯云皱眉抱怨一声,正待领着焦顺继续往里走。
焦顺却就在那门前站住了脚,扬声大吼道:“这院里可有人在?!”
几乎是话音刚落,堂屋里就传出了同样中气十足的回应:“什么人敢在工部衙门咆哮喧哗?!”
紧接着,就闪出个绿袍小吏,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皮保养的极好,两鬓却白的十分扎眼。
那小吏看到门口的侯主事,忙快步迎上前来,在半丈外躬身见礼道:“卑职见过主事大人。”
“赵所副!”
侯云不悦道:“今日你们焦所正履新,你为何不带着所内属官在外面迎候?”
那赵所副瞥了焦顺一眼,又不卑不亢的道:“非是下官故意如此,实在是所内公务过于繁忙,又不知焦所正几时能到,所以未曾召集众人迎候。”
“那你……”
“先前不知几时,如今总该知道了吧?”侯云还待呵斥,焦顺却主动插口道:“还不快把人召集起来。”
那赵所副原本还准备了些言语,要当面顶撞贬损焦顺一番,可焦顺吩咐完之后,就摆出了主人的架势,邀请侯云去了堂屋大厅。
于是他只得把满肚子话又憋了回去,召集所内一应官吏,齐往厅内拜见上官。
百工所内有正经官职的,除了焦顺这个七品所正之外,还有八品所副赵彦、九品所丞刘长有、以及不入流吏目徐大宝、吴天赐、赵九斤。
那堂屋客厅虽然面积不大,一应格局却仿照衙门大堂所设。
等赵彦领着人回到厅内时,焦顺早当仁不让的坐到了公案后面,反是侯云这个上官在一旁陪坐。
一行五人上前见礼,自所丞刘长有以下,都是恭恭敬敬的九十度深躬,又把双手托举过头顶。
唯独那赵彦依旧挺着脊梁,只略略拱了拱手。
呵呵~
焦顺心下暗自冷笑,这货莫非是想学海笔架不成?
说来这赵彦也确实和海瑞一样是举人出身,只因屡试不第又年过四十,这才走同窗的门路,在工部补了个八品缺。
原本受进士管着,倒也还不觉得如何,可现下一个奴籍出身的幸进小儿,竟也爬到了他头上!
这却让自认怀才不遇的赵彦,如何能够接受的了?
再加上某些人的暗示,他也便豁出去了,要与焦顺正面硬刚一场!
却说焦顺心下冷笑,面上倒也未显出什么来,先让他们挨个报出官职名姓,以及在所内负责的差事。
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先前赵所副说,因咱们所里公务繁忙,所以无暇迎候本官上任,却不知所内都有哪些公务要忙,你们且都禀来听听。”
“这……”
所丞刘长有年过半百,满脸褶子两手粗茧,乃是工部‘常见’的九品匠官,听焦顺似有追责的意思,脸上愁苦就又添了几分。
他搓着手讪笑着先看看赵彦,再看看公案后的焦顺,虽嘴里没有半句言语,却明确表示出了责任的归属。
那赵彦听了这话,心中却是暗自得意,他也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即便要正面硬刚,又怎会不准备后手?
而他所准备的后手,正是之前刻意积存下的公务!
杂工所占了个‘杂’字,本就是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即便他这干了两年的所副,一时忙起来也难免有所纰漏,又何况是这新来的幸进小儿?
再加上自己从中作梗,怕用不了多少时日,这幸进小儿就只能悻悻而归了!
想到这里,他又一拱手,倨傲道:“焦所正不提,本官也正要命他们转呈——刘长有,还不快将你们手上积存的公务公文,统统给焦所正取来!”
他既不称焦顺为大人,又大刺刺的自称本官,显是没把焦顺当自己的上级看待。
“这……”
刘长有看看赵彦,再看看焦顺,见一个连声催促,一个也没出面阻拦的意思,这才带着三个吏目,各自回屋搬来了足足几大箱的公文。
焦顺示意他们把那些箱子,放在公案两侧,又随手捡了一本胡乱翻了翻,然后问道:“就只这些了么?”
这小儿好大的口气!
赵彦暗骂一声,口中却道:“需要所正拿主意的,约略就是这些了——等闲琐事几个吏目就足以处置,也烦不到焦所正头上。”
“嗯。”
焦顺点点头,又问:“以赵所副之见,本官处置这些公务需用多少时日?”
多少时日?
果然是幸进的无知小儿!
这其中有些疑难痼疾,怕是三年五载都未必能理清。
亏他倒敢定下时日!
赵彦心下这般想着,口中却道:“按照以往惯例推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应该就足够了——当然,焦所正刚刚上任,用上两三个月也是常……”
“半月太久。”
焦顺打断了他的话,一脸不耐的道:“有十天时间,料来也就足够了!”
“十天?!”
赵彦听得一愣,随即心下大喜,他后面那‘三两个月’的说辞,原本就存了激将的意思。
可却也万万没想到,这幸进小儿竟敢将时间缩减到十天!
“怎么?”
焦顺板着脸,勉力显出些激愤道:“难道赵所副有什么意见?”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
赵彦唯恐他后悔,连姿态都放低了:“若能尽早处置完,自然是极好的。”
“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焦顺当即拍板:“我先前向郎中大人申请先观政一月,郎中大人却只许了我十日,又说十日之后一切唯我是问。”
“咱们也仿照着立个军令状,你虽说的是半月,但本官仍许足你十日——十日之后如果还有什么不妥当的,本官也唯你是问!”
说着,他把那公文抛回箱子里,不容置疑的下令道:“来啊,把这些公文全部搬到赵所副的值房,要少了一样,本官也唯你们是问!”
连着三个‘唯…是问’,直听的赵彦瞠目结舌,待要开口争辩几句,却又听焦顺沉声道:“你若有什么不满,就去寻郎中大人分说——本官先前在郎中大人面前,可未曾有半句推搪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