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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宴

    却说徐氏转回头看不到儿子,忙快步回到那门前,高低喊了两嗓子,才见来顺飞也似的从游廊里绕出。

    “我刚去方便了一下。”

    迎着母亲探询的目光,来顺随口敷衍了一句,又刻意转移话题:“娘,您打听到什么没?”

    徐氏不疑有他,便压着嗓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表少爷闹着要收香菱——就那个眉心有颗胭脂记的丫鬟。”

    “原来……”

    恰在这时,有仆妇自里面出来,说是太太有请。

    母子两个忙都收了言语,跟着那仆妇进了客厅。

    谁知进门后,竟见薛姨妈站在客厅正中候着,徐氏受宠若惊,急忙趋前几步深施了一礼,告罪道:“罪过、罪过,怎么敢偏劳太太迎我?!”

    “是我先失了礼数,劳你们在外面久等了,迎一迎也是该当的。”

    薛姨妈温润的笑着,上前将徐氏搀了起来,又挽着她的胳膊笑道:“说来也惹人笑话,薛家在京门府也有些产业,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少,倒送了这么老些海鲜过来……”

    徐氏忙道:“说起来,我这脸上就臊得慌,原该我们孝敬您呢,却反倒劳您惦念着我们。”

    “你再怎么说,可就生分了!”

    薛姨妈佯怒的把脸一板,随即又和煦笑道:“东西不值什么,倒是特意请了庆鸿楼的大厨,从天不亮就开始整治,也不知都有些什么花样。”

    趁这旧日主仆寒暄,来顺看似规规矩矩在后面躬身侍立,实则早又偷眼打量了一番。

    薛姨妈今儿穿了件白绸外衬黑丝云纹的长裙,连披锦都是淡紫色,通身素净雍容,极衬她寡居的身份。

    这若套在方才那香菱,又或是莺儿身上,多半便不见什么起伏了。

    偏她硬是从那宽松里,挣出了个葫芦似的轮廓。

    多的不说。

    却是让人一眼看去,就明白她缘何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闲话少提。

    都道是妻凭夫贵,何况来家如今是整体跃升了一个层次?

    徐氏原是想在左首椅子上落座,偏被薛姨妈扯到了罗汉床上,与她隔着个小炕桌相对而坐。

    她主仆两个凑在一处,难免又说些旧日里的琐碎。

    来顺侍立在旁,倒成了透明人,也唯有进入晒娃环节时,才会被点名回答一些毫无营养的问题。

    好在说是午宴,实则刚过巳正【上午十点】,就已经开始摆桌了。

    共在厅内摆下两张,中间又展开个诺大的屏风,将薛姨妈、徐氏和来顺区隔开来,彼此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就这般,都已是极为亲近的表现了。

    等闲外男压根就甭想和薛姨妈同屋用饭,也就是看在来家的出身上,来顺又曾受过薛姨妈的救命之恩,这才得以例外。

    因来顺这桌也摆了两副碗筷,他原本还以为薛蟠会来作陪呢,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的踪影。

    眼见那桌上光锅盖大的梭子蟹,就已经上了两只,其它虾、参、鱿、鲍等物,也尽是后世罕见的大小。

    他实在馋的紧了,忍不住抄起了象牙筷子,有些费力的夹住了蟹钳,原想着要用吃奶的力气才能扭下来。

    谁知刚一较劲儿,那蟹钳就顺势脱落,且看似完整的钳子也从中间裂开了缝隙,露出空空如也的内在。

    来顺愣了一下,才明白这螃蟹是早就处理好了的,于是用筷子在梭子蟹身上拨了几下,果然从中间翻起碗口大一块蟹壳。

    就见里面的蟹膏满溢紧实,又隐约堆砌出些好看的纹路,雾腾腾的散着鲜香。

    看那满当当的分量,就知道应该是好几只螃蟹的蟹膏蟹肉,全集中到了一处所致。

    来顺正待夹些尝尝,身后忽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来管事不妨先将另外一只螃蟹也打开,瞧是分着吃合适,还是混着吃便宜。”

    回头看时,却是四个系着围裙的厨娘,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

    其中两个捧着托盘,上面摆满了各色的工具,料来应该都是剥壳用的。

    不过庆鸿楼大厨料理过的海鲜,其实也用不着她们再加工了,故此并未上前伺候着,只是出声提醒而已。

    来顺从善如流,立刻又挑开了另外一只大螃蟹,却见里面半点蟹膏蟹肉也无,却煨着一肚子颗粒饱满、泛着微绿光泽的米饭。

    “这是新下来的碧梗米,因是暖棚里的出来的,比早稻都早了两个多月,只这一碗就比得上寻常几百斤大米呢。”

    啧~

    这哪是吃螃蟹?

    分明就是在吞金啊!

    只这里外两桌席面,再加上庆鸿楼大厨的挑费,少不得要几十上百两银子!

    偏这一桌只有自己,里面也不过区区两个妇人,怕是大半都要被浪费掉。

    原本来顺倒也不觉如何,可冷不丁想起自己日后必是要攻略钗黛的,就觉着这满桌白花花的银子和自己关系颇深。

    为了少浪费些,他干脆捡着那一瞧就贵重的,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举案大嚼起来。

    …………

    与此同时,隔壁耳室当中。

    “哥哥还是不肯出面作陪么?”

    薛宝钗听了莺儿的禀报,眉头微蹙一脸的无奈,有时候她真恨不能化作男儿身,也免得只能寄望于哥哥,又每每失望不已。

    “他也不过是小管事罢了。”

    莺儿见状,有些不忿的道:“太太赏饭已是天大的恩典,又何须再强求少爷过去作陪?”

    自从发现香菱似乎和来顺有私情,她对这来管事的观感,就呈直线下跌的之势。

    盖因莺儿见来顺生的面恶,难免有些以貌取人。

    又曾听说来顺颇有些心机手段,偏香菱又最是纯真懵懂,故此猜测她必是被来顺给哄骗了!

    而薛宝钗虽看出她有些小情绪,但也只当是替哥哥打抱不平。

    故此解释道:“你有所不知,那来顺过些日子,就要出面执掌京城的轮胎铺子了,母亲原和我商量过,要让哥哥也去历练历练,所以今儿原想着先铺垫铺垫……”

    “这、这怕是不妥吧?!”

    没等薛宝钗把话说完,莺儿便已经失声惊呼起来。

    在她想来,来顺与香菱有私情,薛蟠苦求香菱而不得,这两个撞在一处,岂不是天雷地火难以收拾?!

    “有何不妥?”

    薛宝钗这回却起了疑,纳闷的看着莺儿,等待她给出解释。

    “这……”

    莺儿支吾了片刻,这才磕磕绊绊的道:“咱家、咱家这么多铺子呢,何必非要去那轮胎铺子?一来少爷去了也做不得主,二来万一闹出什么乱子……”

    “正因为国公府和舅舅都有参股,才不怕哥哥在那边儿胡闹。”

    薛宝钗打断了她的絮叨,奇道:“你今儿是怎得了,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咱们素日里姐妹一般,难道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这……我……”

    莺儿心下也是两难。

    因担心香菱受了哄骗,她也希望能借助宝钗之手挽救香菱,可又怕香菱已经失身于那来顺了。

    届时恐怕非但救不得她,反要闹起一场轩然大波!

    左右为难了许久,莺儿忽然屈膝跪倒在宝钗身前,哀求道:“求小姐莫要问了,容我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再来向您禀报!”

    宝钗隐隐觉察出了些什么,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叹息一声:“也罢,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倒也不差你这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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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豪奴初体验

    薛家摆下这等丰盛的宴席,薛姨妈又降尊纡贵亲自陪同,自然是有事相托。

    其一是周瑞去后,期望来旺能萧规曹随,继续为薛家的生意保驾护航——当然,薛家也不会白让来旺出面,每次的辛苦费总少不了他的。

    其二是薛蟠渐渐长大,却愈发的不受管束,薛姨妈担心他日后败光了家业,就想着先让他去轮胎铺子里历练历练。

    其实这两件事儿,薛家直接找王熙凤或者王夫人商量,王熙凤也会直接铺排下来,届时来家自然无法拒绝。

    而专程请了徐氏过来请托,倒是刻意抬举的意思。

    薛家既然这般赏脸,徐氏又怎能不应承下来?

    当即连连保证,必然不负姑太太所托。

    但同时也打了预防针儿,言说表少爷毕竟是主子,若真使起蛮来,单凭来顺怕是遮拦不住。

    “这你大可放心!”

    薛姨妈忙道:“他最怕我那哥哥,铺子里既有王家的干股,文龙必不敢太过胡闹的。”

    说罢了正事儿,薛姨妈原想着提点来顺几句,让他往后收敛性子,万不可再像监管会芳园那般,几乎将东府的男仆们得罪了个遍。

    但想起儿子先前那无礼之举,已然落入了徐氏母子耳中,她就有些羞于启齿。

    自家儿子还管束不善呢,又怎好意思对人家指指点点的?

    故此再未多言,只等徐氏母子酒足饭饱,又亲自将她二人送出了大厅。

    却说出了梨香院。

    来顺自母亲那边儿,得知了薛家托付的事情,心下登时松了口气——他来之前,曾担心薛家会仗着旧情,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不过……

    自家月初多半就要跟王熙凤摊牌了,届时那新铺子掌柜的差事,自然也要交卸给别人。

    所以薛姨妈期望自己照管薛蟠,却怕是所托非人了。

    …………

    此后数日,来顺便开始奔波于各处衙门,而也直到这时候,他也才终于体会到了‘豪奴’二字的真正含义。

    前世里他跑手续时,西装革履的顶着个老板的名头,实则三孙子仿佛,带衔不带衔的都得礼敬几分。

    现如今青衣小帽,摆明了是下等身份,可见官见商竟都高人一等,等闲胥吏在他面前,甚至是一口一个爷的称呼。

    便七八品的地方官儿,也是满嘴‘来管事’的恭维着。

    当然了,这主要也是因为他所面对的,都是基层的亲民官,又是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之辈,若还在乎什么尊卑清浊,怕早就干不下去了。

    不过礼敬归礼敬。

    来顺主要充当的,其实还是吉祥物兼耳目的效用,并不能影响亲民官们做出的决定。

    除了寒暄交际之外,但凡涉及民生经济的,来顺一概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需将各色言论记在心下,回去再整理成‘懒人包’,呈给赖大过目即可。

    今儿也一样。

    大兴县正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他坐在右首上席,捧着杯温茶怡然自得。

    而位于左首的大兴县典史杨汉才,却正与阶下几个商户代表吵的不可开交。

    “那奉公市本就狭窄,偏你们又经年累月的侵吞街道,那虚檐、批檐左右相连,几乎将整条街都遮住了!”

    就听杨汉才慷慨陈词:“你们要用些好料也还罢了,竟是一水的干木板,连瓦片都舍不得铺几块,这一旦走了水,怕不是要火烧连营?!”

    “大人,这话小人可就不敢苟同了。”那商户代表也是半点不怂,当即反驳道:“远的不说,打从今上登基以来,咱们街上可是太太平平的,从未有过什么水火之灾。”

    “可不是么。”

    另一人又接茬道:“今年互助会摊派的丁壮数目,比去年可又提高了三成,这昼夜不停的防火防盗,怎会任凭火势蔓延?”

    奉公市最早,只是专为供奉宁荣二府所设,初时也没多大规模,所以街道也就相对狭小。

    几十年下来,街上日渐繁杂,能建铺面的地方都已经盖满了,买卖家们为了增加收入,便开始侵吞街道。

    初时不过是多盖二尺屋檐,好在门外摆下两张桌子,又或是展示用的摊位。

    可随着天长日久,那批檐、虚檐、重檐就越接越长,几乎已经达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见不到阳光倒也还罢了,主要是各种隐患层出不穷,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所以大兴县县衙,才会召开这次专项整治会议。

    其实来顺也觉着,那奉公市的违章建筑,也确实应该该整顿一下了。

    可这话他却没法说出口。

    毕竟奉公市里的买卖,大多都和宁荣二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的屁股原该坐在奸商们这头才对。

    能闭口不言,就已经是客观中立了。

    “果然是好茶。”

    这时坐在公案后的县丞沈澹,笑吟吟的道:“到底是国公府,随便出手就是这等佳品。”

    “我们二奶奶赏下的,自然错不了。”来顺也笑道:“不过也得懂得品鉴才成,似我这般牛嚼牡丹,反倒是糟践了——既然沈大人喜欢,改天我再给您带两盒过来。”

    说着,他瞥了眼堂上舌战的双方,道:“反正看样子,今儿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现下双方已经把争论的焦点,从火灾转移到了天长日久不见阳光,容易滋生疫病上了。

    可在场的商户代表们,又不用整日在店里坐堂,自己家里有的是太阳晒,又怎会在乎旁人如何?

    沈澹闻言苦笑一声,摇头道:“就算能谈出来又如何?这事儿终归不是咱们能定下的。”

    说着,他冲来顺微一拱手:“还请来管事回府后能痛陈利弊,毕竟那奉公市离着国公府不远,若真有什么……怕就要惊扰到贵人们了。”

    “这是自然!”

    来顺满口应了,心下却是不以为然。

    这沈澹显然还是高看荣国府里那群虫豸了,有眼前的好处在,他们哪会在乎什么隐患?

    更何况奉公市与国公府之间,还隔了一道高墙,真要烧起来,最多也就是宁荣巷……

    呃~

    等自己脱籍之后,还是尽快换个地方住吧!

    果然不出来顺所料,又吵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双方依旧没能达成任何共识,只能在沈澹的主持下,约定好改日再论,然后就此不欢而散。

    等出了县衙,众商户又把来顺围在当中,央着他回府之后,请求国公府出面为‘民’做主。

    那为首的,还特意用袖子拢了二百两银票,塞到了来顺手里。

    啧~

    怪不得府里有权有势的管家,一个个全都富得流油呢,感情除了中饱私囊外,还有这等意外之财!

    不过来顺略一犹豫,还是忍痛把银子退了回去——在成功袭爵之前,他可不想给府里留下丝毫把柄。

    嗯……

    好像也不是没留下把柄,但他管不住下面那一条,难道还管不住两只手么?

    那为首的商户脸上一僵,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听来顺呵斥道:“做什么?府里才刚整饬完,你这莫不是想要害我?”

    “小人怎敢!”

    那商户急忙告罪:“小人只是见您为了我们,被那县丞勒索了许多珍贵好茶,所以才想补偿一下您的损失,绝没有旁的意思!”

    亏他脑筋转的快,愣是把来顺的刻意结交,说成是县丞勒索。

    “都省省吧。”

    来顺摆手一摆:“要真体恤我,就帮我找几个账头清楚,人也老实可靠的掌柜。”

    “您这是想……”

    “过几日府里要开几个新铺子,选了我出面总掌。”

    “哎呦,您今年还没二十吧?这怎么说的,便赖总管在您这年纪,怕都没这般重用!”

    听他这话,四下里顿时马屁如潮,商户们又纷纷闹着要为他庆贺。

    来顺好容易才推拒了,坐着单独给调拨的马车,施施然打道回府。

    也不知……

    等自己袭爵当官之后,还能不能有这等风光场面。

    不过再怎么仗势压人,终归也只是条狗。

    而要想完成自己的后续目标,就得先做个顶天立地的爷们!

第78章 闻圣谕冰火两重

    因是专车,倒无需再去办理什么手续,故此来顺便在角门下了车。

    原准备去老爹那小厅,把今儿的见闻整理成册,然后在呈交到赖大那边儿——赖大是外事总管,这些事情自要先呈报他那里,再由他决定该不该通知贾赦、贾政。

    但下车之后,几个在门洞里高谈阔论的门房,却让他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虽然荣国府的下人惯爱扎堆儿偷懒,可这般明目张胆堵着门嘚瑟的,却极少见到。

    故此他便猜测,约莫是出了什么稀罕事儿,于是凑上前询问道:“怎么,今儿府里又有新闻?”

    见是年少得志的来管事,那几个刘姥姥眼中的‘太爷’,忙都矮了半截上前见礼。

    为首的堆笑道:“您这是刚从外面回来?怪道还没听说呢,咱家刚才来天使了!”

    天使?

    来顺愕然:“带翅膀的那玩意儿?”

    不想那门房还真知道‘带翅膀’是什么意思,凑趣的笑道:“来管事真会玩笑,那西洋人的天使来咱这儿作甚?是皇上派天使给政老爷传旨来了!”

    皇帝派人给贾政传旨?

    看几个门房喜形于色的样子,来顺就想起宫里的贾元春,貌似她如今还是什么女官,而不是原著里的什么妃。

    难不成是她要升了?

    要真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大观园的剧情,也快要开启了?

    来顺忙追问是何旨意。

    那门房却并不知道详情,只含糊道:“好像是跟锅炉房有关系——那太监给了咱们政老爷一本小册子,又替万岁爷问了咱家那锅炉还能不能用。”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锅炉房是太祖年间修筑的,听焦大说,都是制式批量生产的东西,和其余几家国公府的并无差别。

    这冷不丁皇帝突然命人传旨,又问那锅炉还能不能用,却又是为的什么?

    来顺满腹疑惑,见在门房这儿也问不出什么,便按原计划,先回屋写了篇简略的呈文,又亲自送去了赖大处。

    不想到了赖大的花厅左近,廊下几个管事也在议论‘天使’的事儿。

    他们了解的细节,可比门房们详实多了。

    来顺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事情的由来始末。

    却原来今儿皇帝派了人来,倒没携什么旨意,反送来一本抄着太祖起居注的小册子。

    据说上面记录的是:荣国公在太祖面前,极力称赞锅炉供暖的言辞。

    而除此之外,那传旨的小太监还带来了一句简短的口谕:那锅炉,可还堪用?

    听到这里,来顺就忍不住直翻白眼。

    旁人不知就里,可他结合当日在荣禧堂门外的所见所闻,立刻猜到这必是贾政单独上书惹恼了皇帝,所以皇帝才让人抄了荣国公大赞锅炉房的桥段,让人送来给贾政过目。

    大致意思约莫是:你爷爷都喜闻乐见的事儿,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偏府上的奴才不明就里,竟还当成是什么喜事,到处宣扬议论。

    正无语之际,又听一个小管事道:“听说今上最是尊崇太祖,现如今又特地赐下了,太祖爷和老国公君臣奏对的集注,莫非是有重用咱们政老爷的意思?”

    啧~

    这话说的,夏太祖的棺材板怕都要压不住了。

    又有一人笃定道:“什么叫莫非啊?这必是要重用政老爷!”

    随即他又提议道:“依我看,咱们不如请示府里,把那锅炉房重新翻修一番,毕竟是皇帝亲口垂询过的老物件,往后也算是荣国府的牌面了。”

    这作死的提议,竟还一呼百诺了。

    来顺实在不忍卒读,捧着那‘懒人包’径自进了花厅。

    …………

    与此同时。

    贾母院中,三春连同宝钗正自堂屋里鱼贯而出。

    探春自小机敏,却毕竟年岁尚轻,看看左右无人,忍不住凑到宝钗跟前儿,悄声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变了颜色,一会儿说要传老爷过来,一会儿又让人把传话的给追了回来。”

    一则脾性相投,二来宝钗出手大方,平素也对姐妹们多有贴补。

    故此探春虽与宝钗相处时日不长,但论亲厚反在两个堂姐妹之上,所以心下又疑问,头一个就找上了宝姐姐。

    “应是和那旨意有关吧。”

    薛宝钗略略点了一句,便笑道:“咱们女儿家就算知道再多,又能怎得?还是想想有什么笑话,明儿好逗老太太开心吧。”

    说这么说,她却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下,思量着请母亲托人打探一番,也免得有风波将至,薛家却懵懂不知。

    因怕探春继续追问些不好应答的,宝钗又刻意转移话题,抢着冲莺儿道:“香菱去哪儿了,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陪司棋姐姐去方便去了。”

    莺儿有些气闷的抱怨:“她在我面前跟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偏上赶着要跟司棋姐姐亲近,我看怕是想攀二姑娘的高枝儿呢!”

    二姑娘贾迎春是府里的小透明,论处境比同为庶出的探春还略有不如,又哪里称得上什么高枝儿?

    故此众人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宝钗因而也掩嘴笑道:“她素来是呆的,要真能学了司棋三分爽利,我倒要替她多拜谢神佛庇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莺儿直被唬跳起来道:“那可不成,她现如今就已够……”

    说到半截,才又惊觉的住了口。

    薛宝钗见状,就想起前几日她那些异状,不由暗道自己之前莫非相岔了,真藏着什么事儿的不是莺儿,反是香菱不成?

    正想着,等回家后盘问一番,忽听门口有人笑道:“姐妹们都在院里做什么,莫不是知道我要来,特意出来迎我的?”

    听声音就知道是宝玉到了。

    探春头一个就迎了上去,把嫩葱也似的指头竖在嘴边:“哥哥莫要吵闹,老太太今儿有些不高兴呢。”

    “怎得老太太也不高兴?”

    宝玉脸上笑容顿时垮了下来,顿足道:“就因为老爷太太闹了起来,我才想着来老太太这边儿躲个清净呢。”

    顿了顿,又奇道:“府里究竟是怎得了?”

    自己一个外人,都猜到必是因那‘天使’所致。

    谁知这宝兄弟竟全然没有半分察觉,薛宝钗秀眉微蹙,不过很快又舒展了开,却是想到他如今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这上面倒也强求不得。

    探春则是欲言又止,她倒是想将自己与宝钗的猜测告诉哥哥,可又怕这些猜测会传入贾政、王夫人耳中。

    至于迎春、惜春两个,素来都是闷葫芦,就更不会主动为他解释什么了恶。

    一时间,竟就冷了场。

    宝玉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忽就沮丧起来,闷声道:“但凡林妹妹在家,也不会没人应我!”

    说着,就望向南方怔怔出神。

    【最近这几章有点卡,主要是得安排上架时爆发一下,需要先设法铺垫铺垫。】

第79章 算底牌杨氏传警讯、论守宫主仆枉设谋

    午后。

    来顺吃的肠满肚肥,又暂时无甚差事可忙,便取了笔墨纸砚,在那桌上细细罗列自家的底牌,以及可以给出的承诺。

    一、庄子、铺子的监管权。

    这虽然是最重要的筹码,可却不好摆在明面上说,否则就有胁迫之嫌,容易弄巧成拙。

    二、来家的感激/怨愤。

    同样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鉴于王熙凤身边,暂时没有能够取代来家夫妇的人选。

    而且来家还掌握了她一些阴私——譬如拿月例银子放贷,包揽官司害死人命等等。

    所以这一条也颇有些分量。

    三、未来的官场助力。

    这一条是以来顺袭爵后,可以补上实缺为前提,所做出的承诺。

    虽然荣国府和王家,都不缺少官面助力,但要说能让王熙凤这等内宅妇人,如臂指使的官场人物,却怕是连一个都没有。

    故此这个承诺对王熙凤来说,应该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当然,许诺归许诺,来顺可没想过脱籍之后,还要做她的提线木偶——最多也就是在站稳脚跟之前,先用财货敷衍她一番。

    四、主仆情分。

    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的,到底能不能发挥作用,怕是只有天知道。

    啧~

    粗略一算,貌似也没多少底牌可打。

    错非是为了光宗耀祖,以自家老子那稳重的脾性,怕是绝不会选择冒着风险。

    将这几条来重新审视了一番,又在心里演练了些配套的说辞,来顺正待将其付之一炬,却听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稍等!”

    来顺答应一声,急忙把那纸条团了,暂且先塞到了袖筒里,然后上前卸了门闩。

    还不等他开门,一个身影就撞了进来。

    来顺下意识的扶住来人,这才发现是已经显了怀的杨氏。

    他心下一惊,忙问:“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没被人瞧见吧?”

    杨氏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的道:“内仪门那边儿,有几个小管事挨了政老爷的板子,大伙儿都跑去看热闹了,应该没人瞧见!”

    那几个小管事还真跑去提议整修锅炉房了。

    来顺有些无语的反锁了门,环住杨氏丰腴许多的腰身,嘿笑道:“怎得,前几天刚喂饱了你,这就又馋了?”

    “呸~”

    杨氏啐了一口,没好气道:“当谁都和你个小色鬼似的,没黑没白的惦记着那些烂事儿!”

    说是这么说,人却烂泥也似往来顺怀里瘫软。

    两人顺势腻了好一会儿,杨氏才寻到机会道明来意:“方才司棋找了我去,让我给你捎来几句口信,一是香菱可能露了马脚,虽然那小妮子赌咒发誓,说会帮着你们保守秘密,可也得早做提防才是。”

    “二来她听香菱说,因前几日薛姨妈想让表少爷陪你吃酒,那呆霸王倒恼上你了,说是必要给你些颜色瞧瞧!”

    啧~

    这烦心事怎么一波接一波的?

    不过香菱那边儿他倒不怎么担心。

    这事和薛家又扯不上干系,况且薛家还有求于来家,但凡有些理智,就不会主动挑破此事。

    至于薛蟠么……

    这憨货若撒起泼来,倒真有些不好处置。

    来顺下意识的捏了捏袖子里的纸团,暗暗祈祷借力袭爵的事儿,能够一帆风顺的解决。

    如此一来,他也就用不着和薛大头共事了。

    …………

    且不提来顺如何体验,非经济学意义上的通胀与紧缩。

    却说薛宝钗回到梨香院内,拿香菱做引子稍加诱导,果然从莺儿口中问出个可大可小的秘密。

    之所以说是可大可小,是因为这完全取决于香菱有没有失贞。

    若还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消防着她再与来顺私会便可,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香菱已然贞洁有亏,一旦被薛蟠知道了又怎肯善罢干休?

    届时怕是非要闹出大乱子不可!

    因事关重大,薛宝钗忙又追问:“你既未曾问出什么来,又怎知她与那来顺确有私情?”

    “正因未曾问出什么,我才觉着事情大了!”莺儿苦闷道:“姑娘也是知道她的,最是直肠子没心眼的,错非是关系重大,怕早都跟我解释一百遍了!”

    宝钗想起香菱素日言谈举止,也便信了六七分,本有意喊香菱进来,当面锣对面鼓的审问几句。

    可又担心挑破了这事儿,倒让香菱做出什么傻事来。

    若真如此,误了卿卿性命不说,那来顺只怕也要因此和自家结下深仇大恨。

    届时,来家又如何还能尽心竭力的帮着照管生意?

    哥哥去铺子历练的事儿,就更是……

    不对!

    那来顺多半也已经知道,自家哥哥讨要香菱的事儿了。

    这些儿女私情,虽未必会影响到来旺夫妇。

    但指着来顺在铺子里照应哥哥,却怕是痴心妄想——还是寻个什么理由,把这事儿否了吧。

    沉吟半晌,宝钗捻动着团扇喃喃自语道:“她既咬死了不肯说,咱们怕是得想法子验证验证,若是……自然最好不过,若真有什么,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莺儿听出宝钗暗含的意思,先就羞红了脸颊、偏转了头颈。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梳妆台,她忽得眼前一亮,脱口提议道:“要不给她点个守宫砂试试?”

    薛宝钗此时也有几分尴尬,于是先用团扇掩了口鼻,这才微微摇头:“报纸上辟过谣,守宫砂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实则无甚用处。”

    守宫砂竟是假的?

    莺儿惊愕的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又合拢了,试探着问:“守宫砂既然不成,那姑娘可有什么管用的法子?”

    宝钗几乎把眉眼都遮了,羞恼道:“你莫不是急糊涂了,我哪会知道这等事情?!”

    主仆两个这就么红脸儿对红脸儿,又发了好半日呆,莺儿才又吞吞吐吐道:“要不,我晚上装作好奇,用男女之事试探她一番,她若听不懂,约莫应该还是完璧,若一听就懂,自然……”

    说到半截,却见宝钗放低了团扇,带着三分警惕七分疑虑望着自己。

    莺儿愣了一下,才明白姑娘误会了什么,羞的又是跺脚又是摆手:“我、我可从没做、做过那不知羞耻的勾当!”

    宝钗见她当真恼了,急忙软语哄了几句。

    莺儿这才又支吾道:“不过袭人必是知道的,等我装作好奇寻她打探几句,再拿去试一试香菱。”

    这倒也是个法子。

    宝钗犹疑了片刻,重又把团扇遮到眼前,轻声嘱托道:“宝兄弟毕、毕竟年少,你约略提点她些,切不可贪、贪……”

    那最后一字迟迟没能出口,团扇却早把整张脸给遮住了。

    最后只闷声道:“总之你提点她几句,也就是了。”

    莺儿得了宝钗的支持,便抱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寻袭人探问些云雨之事。

    谁知袭人却咬死了不肯吐露。

    主仆两个无奈之下,又想了几个法子,却不是被对方给否了,就是执行到一半,又因为各种原因半途而废。

    连着几日下来,除了脑袋里多了些奇奇怪怪臆想之外,竟是一筹莫展。

    倒是否定薛蟠去铺子历练的借口,轻轻巧巧就找到了。

    盖因就这几天的功夫,那薛大脑袋就把要报复来顺的事儿,嚷嚷的薛家上下无人不知。

    宝钗便借此劝说母亲放弃原本的想法。

    谁知薛姨妈满口应了,薛蟠倒咬死了不肯罢休!

    先前他闹着不肯去,现如今听说母亲和妹妹改了主意,反倒钻了牛角尖,逼急了愣是指天誓日,说自己绝不会为难来顺。

    薛姨妈就此放了心。

    可宝钗却愈发忐忑,生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偏这其中的关窍,又不敢如实告诉母亲、哥哥,一时急的什么仿佛,偏却无处使力。

    …………

    就这么乱糟糟的,到了五月初二傍晚,来旺也终于赶回了家中。

第80章 摊牌【上】

    其实按照原本的行程,来旺下午就应该能赶回来的。

    不过为了留出和妻儿团聚的时间,他沿途刻意拖延了行程,这才在入夜时回到了家中。

    当天晚上,徐氏整治了一桌子好菜,一家三口连同焦大围坐在客厅里,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以至于来顺甚至产生了,这是在吃断头饭的错觉。

    不过自从体验过,荣国府在官场上的影响力,又影影绰绰风闻了一些豪门大户的阴狠手段,来顺现在也渐渐能够理解,自家老子为何这般如临大敌。

    一个闹不好……

    当真是要死全家的!

    犹豫半晌,来顺试探着道:“要不咱们干脆放弃这爵位了,只求脱……”

    啪!

    还没等他把‘脱籍’二字说全,焦大便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这放的什么狗屁?!你要是存了这个心思,那也不用再认老子当干爹了!老子更不会把爵位传给你!”

    来顺却只是白了干爹一眼,然后又郑重望向亲爹,等着他做出最后决定。

    “老哥哥息、息怒。”

    虽然还没开始喝酒,但来旺的舌头却有些发瓢。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用两只手捧住脸,狠命的揉搓了一通。

    这才又对来顺说道:“你又不似那赖尚荣,自小是个读书种子,虽说两次春闱都落了榜,可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再加上府里的扶持,往后补个实缺不难。”

    “而咱家要是错过这一回,怕不知要再等几辈子,才能有光宗耀祖的机会!”

    说着,他抓起酒杯,仰头饮尽。

    感受到亲爹对‘光宗耀祖’的执着,来顺也举杯比了比,沉声道:“那就按计划来,明儿正式跟二奶奶摊牌——她若是不肯帮忙,咱们就直接去兵部呈报!”

    说着,也将杯中酒饮尽。

    他父子二人正沉浸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情当中,旁边焦大却大为不满。

    嘬着杯中的桂花酿,唇齿不清的道:“什么二奶奶帮不帮的——依着你爹我的,咱们直接去兵部呈报袭爵就是,珍哥儿要敢派人拦着,老子就去撞景阳钟告御状,看特娘的谁能讨着好!”

    来顺忍不住又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您老这是戏里的桥段,看客们瞧着倒是爽快,可真闹到这个地步,那就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到时候怕是连二奶奶都得恨上咱们——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也没有一开始就奔着家破人亡去的!”

    老头哼哼唧唧的,仍是不服不忿,说些‘磨磨唧唧、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够爽利,若真是唱戏多半没人愿意看’的话。

    来顺全当没听到一样。

    他要是个看客,也巴不得这戏越爽快越激烈越好,最好戏台直接烧起来,那戏子还不带跑的。

    至于第二天戏园子里还剩下啥,他一个看客有什么好在乎的?

    可问题是……

    现在是来家自个搭台唱戏,总不能为了别人爽快,就直接在台上点火自焚吧?

    焦大见半天没人理睬自己,又满嘴嘟囔着什么‘不孝’、‘逆子’之类的。

    来顺依旧没理他。

    反正父子名分都已经定下来了,焦大也不会因为些许怨气,就把那爵位传给别人。

    “爹。”

    来顺再次端起酒杯,对着亲爹慨然道:“今儿这就算壮行酒了,咱们爷俩碰一个!”

    …………

    因吃多了壮行酒,第二天来家父子起床后,都是一脸的萎靡不振。

    不过时间紧迫,也顾不得再设法振奋精神了。

    辰时刚到,就由徐氏拿腰牌开路,径自寻到王熙凤院里。

    彼时王熙凤正在用饭,听是来家三口找上门来,心下略略有些诧异,不过她却是以为是交卸差事时出了纰漏。

    于是忙命平儿把人领进了堂屋厅内。

    结果来家三口进门就行了大礼,紧接着来旺颤声道:“奶奶,天大的喜事啊!”

    王熙凤仍以为他要说庄子里的事儿,可左思右想又实在猜不出,庄子里能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于是蹙眉问:“这没头没脑的,究竟喜从何来?”

    “二奶奶!”

    这回却是来顺激动的答道:“昨儿我那干爹摊了牌,却原来他身上竟有世袭的爵位!”

    “什么?!”

    王熙凤这下可是吃惊非小,霍然起身往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盯着来顺道:“你再说一遍!那焦大……他当真有世袭爵位在身?!”

    约莫是被某些物件遮蔽了视线,她一边说着又往后退了半步。

    “干爹身上确实有爵位!”

    来顺又连珠炮似的说道:“是世宗爷赏下的骑都尉,原本还有个龙禁卫千户的官职,可干爹他念着主仆情分,执意推辞了官职,又发誓一辈子都要在宁国府当差。”

    “因膝下没有子嗣,他原是想着等寿数尽了,就在宁国府里找个人袭爵来着,怎料年前竟被珍大爷乱棍赶了出来。”

    “他当时虽心灰意冷,却还是念着旧情,所以一面收了我做义子,一面又期盼着东府那边儿能幡然悔悟,派人将自己接回府里。”

    “谁知这小半年下来,东府那边儿竟对干爹不闻不问的,所以他也就彻底断了念想,昨儿挑明了这事儿,还表示要把这爵位传给我呢!”

    这番话他早预习了不知多少遍,因此说起来一气呵成,竟是半点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

    王熙凤几次想要打断,都没能做到,等听完了之后,却反倒失了言语。

    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呢喃:“怪不得东府里没他的身契,却原来……”

    骑都尉的世袭爵位,虽然只能往下传承一次,而且降等袭爵后,只是等同于六品的云骑尉。

    但那毕竟是世袭的勋爵!

    再说荣国府的爵位,落到自家丈夫贾琏身上后,也只剩下个骑都尉而已——错非如此,府里上下又怎会把希望寄托在宝玉身上?

    想到这里,便口中含酸道:“这对你家而言,倒的确是个天大的……”

    说到半截,她忽的竖起了柳叶吊梢眉,瞪圆了丹凤三角眼,指着来顺骂道:“你个猴崽子日弄鬼呢?!若不是早知道这天大的好处,你家怎肯让你认个糟老头子做爹?!”

    说着,那带俏含煞的眸子,就刀剑似的冲着来旺、徐氏去了。

    来旺身子一颤,匍匐在地道:“不敢欺瞒二奶奶,那焦大瞧着一文不名,实则攒了三千多两银子!我当初起了贪念,这才答应让来顺认他做义父的,却没想到这些银子竟是他多年来积攒下的官俸!”

    官俸的事儿倒是真的,不过焦大嘴里漏风,手上的窟窿也不小,每年八十两银子,都是到手没多久,便被他散了个干净。

    而这所谓的三千两银子,却是把来家积攒了三代人的老底,大半都给算了进去。

    可以说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合理些,来家一出手赌上了几乎全部的家当!

    王熙凤对这话将信将疑,又看了来顺一眼,转头回到榻上,沉吟不语起来。

    来家三口情知是到了关键时刻,都屏息凝神不敢开口,生怕贸然开口会起到反效果。

    便在这时,平儿在旁边一咬银牙,强笑道:“这倒真是天大的好事!惯常奶奶托这个寻那个的,总难免隔了一层——若顺哥儿袭爵后得了差事,奶奶再有什么官面上的往来,大可托了他去……”

    说到这里,王熙凤已然投来了刀子似的目光。

    但平儿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全了:“他是您看着长起来的,爷娘老子也都是在您身边伺候老了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亲近、更好差遣的么?!”

    “哼~”

    王熙凤哼了一声,阴阳怪气怪道:“也不知你和这猢狲有什么勾连,为了他倒肯卖那巧舌头!”

    不等平儿回话,她又冲来旺一扬下巴:“说说吧,你们暗地里都盘算出了什么章程!”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爵位,怕没那么好袭!”

第81章 摊牌【下】

    【4900字,二合一】

    却说听王熙凤问起法子。

    来旺急忙道:“一是让顺儿先脱籍,然后改头换面悄默声的袭爵……”

    “不妥!”

    王熙凤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摇头否定道:“如此行事后患无穷,若日后被东府那边儿察觉,我便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除了后患无穷之外,来顺如果暗中袭爵,就没法名正言顺的帮她奔走效力了。

    这一来,她岂不是大大的亏了?

    本来下面还有让来顺袭爵后,就去南方投靠王太尉的分支选项,可看王熙凤这坚决的态度,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故此来旺立刻提出了第二种办法:“再不然就是请奶奶出面,与东府那边儿协调协调——那三千两银子,我家愿意全数献上作为补偿!”

    他只说是‘作为补偿’,却没说是要补偿给东府。

    “哼~”

    王熙凤虽然心领神会,却还是冷哼了一声:“你当东府缺你这三千两银子?感情你们商量半天,就想出这么狗屁不通的法子?”

    “这……”

    来旺讪笑道:“实在是太过仓促,所以……”

    来家真的就只准备了这么两个粗疏的方案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经过长达数月的谋划,来家早把能考量的都考量过了。

    可正因想的周详,才不敢在王熙凤面前,将深思熟虑的方案拿出来。

    盖因这二奶奶最是好强不过了,若让她觉得来家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只想让她这个主人当提线木偶。

    那百分百只会起到反效果!

    甚至很可能把王熙凤,直接推到宁国府那头去。

    所以来家只敢拿出这么两个粗疏的法子,然后静等着王熙凤借题发挥。

    而这时,王熙凤果然忍不住再次起身,来回踱步沉吟思索。

    按说那爵位是焦大自己的,他又早几十年就不是奴籍了,这爵位也该由他自己做主才对。

    可事情却不是这么论的。

    焦大在宁国府为仆超过一甲子,那爵位也在宁国府五十几年了,如今稀里糊涂的便宜了外人,贾珍如何能答应?

    尤其东府对于官爵的迫切程度,还远胜西府这边儿……

    故而虽然有些实惠可赚,但在王熙凤看来,仍旧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可要说拒绝来家,甚至勒令他们把爵位还给宁国府,则来家必然会寒心生怨。

    若早些时日,王熙凤恼怒于来家的刻意欺瞒,或许还会生出壮士断腕的心思。

    但现下来旺和徐氏,已经正式接掌了周瑞夫妇的差事,若要与其进行切割,怕就不是断腕,而是直接断臂了。

    再说这种做法传扬出去,日后怕是再没几个人,敢全心全意的托庇于自己门下了。

    如此一来,损失并不比和东府交恶来的少,后续影响甚至犹有过之。

    左思右想,这两个选择竟都不是什么好买卖!

    王熙凤恼羞成怒的一跺脚,呵斥道:“旁人家里都是下人给主人分忧,你们倒好,弄出这样天大的麻烦让我来扛!”

    说着,又把袖子一甩:“先退下吧,容我仔细想想!”

    见她如此,来家自不敢相逼,只得起身告退。

    出了内院之后,留下徐氏在二门鹿顶内当值,父子两个则是忐忑不安的回到家中,等待着王熙凤再次传召,又或是平儿悄悄透露风声。

    因来旺又犯了‘后怕’的老毛病,在屋里热锅蚂蚁似的乱转,直惹得焦大好一番冷嘲热讽。

    来顺唯恐二爹相争必有一伤,忙拉着焦大在角落里摆开棋盘,来了几盘爹先儿后的象棋。

    焦大是标准的人菜瘾大,兼且棋品极差,惯会输打赢要。

    好在来顺也不遑多让,善使一招悔棋大法,又有各色腔调的损人顺口溜。

    半盘没下完,那唾沫星子就喷的到处都是,偏二人还乐在其中。

    这等情绪也渐渐感染了来旺。

    他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回正中的圈椅上,吹着热气勉强稳住了心神。

    恰在此时,忽听院子里栓柱惊慌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来旺手一哆嗦,那茶杯先砸在膝盖上,然后又在地上磕了个粉身碎骨。

    来顺也是动作一僵,机械的转头望向门外。

    难道说……

    王熙凤竟一点都不考虑后果,直接把宁国府的人引了来?!

    “好囚囊的!”

    焦大则是爆喝一声,扶着椅子起身,转头就钻进了西屋里。

    “来大伯、来顺哥!”

    这时栓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先冲着来旺行了一礼,又指着外面道:“你们听说了没?外面出大事了!”

    来旺哆哆嗦嗦的,哪还说的出话来?

    来顺伸手在棋盘上一撑,勉力起身喝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小子倒是说清楚些!”

    因他声音透着沙哑和狠戾,栓柱被吓了的倒退了半步,这才期期艾艾道:“我也没听太明白,外面乱糟糟的,都说是乌西国的兵打来了!”

    乌西国的兵打来了?

    来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反问:“这和咱家有什么干系?”

    “没、没干系啊。”

    栓柱挠头道:“我就是听外面都在说这事儿,所以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来顺真想扑上去掐死他!

    “顺儿,抄家伙!”

    这时焦大又从西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抱着两根镶满了大铁钉的木棒,腰上还别了一把乌光锃亮的匕首。

    他上前将其中一根狼牙棒塞给来顺,转头又要把另一根递给来旺。

    谁知来旺突然跳起来,抱着大腿狠命的搓揉,却是精神松懈之后,这才发觉腿上被烫伤了。

    “不是……”

    来顺看着手里的狼牙棒,无语道:“您老这是什么时候弄得?亏你有力气钉这多钉子。”

    “来顺哥!”

    栓柱闻言,急忙跳出来表功:“这是焦爷爷让我钉的,连那钉子都是我买来的!”

    呵呵……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来顺拿狼牙棒冲栓柱的脑袋比划了几下,没好气的呵斥道:“这都没打听清楚,你也好意思回来胡喊乱叫——去,到奉公市再好生问一问,要是还打听不清楚,中午就别回来吃饭!”

    栓柱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见来顺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想法,这才蔫头耷脑的去了。

    …………

    返回头再说荣国府里。

    来家父子走后,王熙凤愈发的焦躁,却哪还有心思处理家中的琐事?

    于是让平儿传话,一应事务先都由林之孝家的代管,若处置不了的就推到明儿再说。

    她在厅里来回踱步,一忽儿咬牙切齿,一忽儿秀眉紧促,竟连平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到。

    不经意间,扫到平儿乖巧的侍立在旁,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虚踢了平儿一脚,骂道:“浪蹄子,这会儿怎么不卖弄你那舌头了?!”

    蹄子不蹄子的且不说。

    这个‘浪’字,平儿在她面前却是绝没有资格担当的。

    见平儿没甚反应。

    王熙凤又气咻咻坐到了榻上,没好气道:“少给我装木头人儿,有什么赃心烂肺的都掏出来,让我也瞧瞧你们是怎么内外勾连的!”

    “奶奶。”

    平儿上前给她斟了杯杏仁茶,小心翼翼的道:“这来家又不是外人,怎就说到内外勾连上了。”

    “哼~”

    王熙凤哼了一声,却并未反驳这话。

    她又何尝不知平儿会偏帮来家?

    如今点名让平儿开口,其实心下已然有了倾向,只是仍旧没法下定决心罢了。

    说到底,宁国府那边儿说是亲戚,可也隔着好几层呢。

    而来家却是她的陪嫁家人,众所周知的第一心腹。

    而王熙凤又是个最爱护短、占便宜的性子,两害相权总还是让来顺袭爵,带给自己的好处更多一些。

    平儿隐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虽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可想想来家如今破釜沉舟的状态,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按道理说,那焦大是被他们乱棍赶出去的,且又没有奴籍在身,这爵位还不是想给谁就给谁?”

    “哼~”

    王熙凤再次冷哼一声,撇嘴道:“这世上的事儿,要都能按照道理来,哪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勾当?”

    “可我听说……”

    平儿又道:“早年间因为夺爵的事儿,曾惹的勋贵世家们群情激奋,难道东府那边儿就一点不顾及?”

    “这能一样?”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是庶子刁奴想要夺嫡,各家自然都容不得——可眼下却是从奴才手里抢爵位,他们怕都巴不得能开个先例呢!”

    说白了,还是屁股决定脑袋那一套。

    勋贵们想要维护的,从来都是阶级利益,而不是什么公平公正。

    “再说了,珍大哥要是彻底恼了,就算夺不走焦大的爵位,难道还不能硬拦着不让继承,直接让这爵位作废?”

    “哎~”

    王熙凤说着,又叹了口气:“错非是怕和东府那边儿结下死仇,我都有心抢了那爵位,给家里的堂兄堂弟们谋个出身。”

    来顺虽是王家家生子出身,可如今却是荣国府的下人。

    宁荣二府又素来视为一体,焦大自愿把爵位传给来顺,勉强也还能算是内部流通。

    如果贾珍最后认可了这事儿,再避重就轻的宣扬一番,说不定还能换些知恩图报、宽宏大度的名头。

    但若是王熙凤把这爵位抢回王家,让家中的子弟承袭,这事儿就从下人们私相授受,上升到了两个大家族的利益之争。

    届时宁国府若对此不闻不问,就会被人当做是畏惧王家,在勋贵圈里丢尽颜面。

    故此,宁国府就算再不想跟王家敌对,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争上一争了!

    而这也正是来家,敢把事情告知王熙凤的重要前提。

    却说王熙凤说了这几句,虽则全都在否定平儿的话,但心下反倒坚定了念头。

    于是端起那杏仁茶一饮而尽,满口白浊的吩咐道:“去传来家父子进来吧。”

    “奶奶?”

    平儿提心吊胆的问:“您是要应允……”

    王熙凤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等他袭了爵,倒该给你塑个金身供着!”

    平儿登时大喜过望,连道:“塑也要先塑奶奶的,我不过就是奶奶身边的捧瓶童女罢了。”

    “呵呵……”

    王熙凤探手在平儿心尖上掐了一把,哂笑道:“捧瓶不捧瓶的另说,你这浪蹄子又怎能说是童女?”

    平儿欣喜之余,倒也由着她欺凌了一番,这才到门外遣人去传召来顺父子。

    却说丫鬟领了差事,又在二门传给了当值的小厮。

    等那小厮风风火火赶到来家时,来旺腿上已经绑好了绷带,且因这些插曲,他倒比先前镇定了许多。

    反是来顺坐立难安。

    盖因方才栓柱带回了更为详尽的消息,却是上月二十四的时候,乌西国的舰队突然出现在羊城外港。

    先是以小股部队假装海盗袭扰,诱使两广水师出动围剿。

    紧接着大批炮舰两面合围,激战不到两个时辰,就歼灭两广水师大部,甚至为了追杀残余舰船,一度闯入了羊城港内。

    后来虽被炮台迫退,却顺势封锁了外港,不允许任何船只进出。

    当地官员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八百里急报朝廷。

    那使者换马不换人的跑了七天七夜,今儿一早才到了京城,招摇过市引的满城风雨。

    因隔着数千里,来旺乃至焦大对此都没什么感觉,只骂了几句洋夷猖狂,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袭爵上。

    可来顺却怎能淡定的下来?

    这事儿怎么听,都觉得有些熟悉。

    可我大夏不是天下无敌么?

    怎么还是搞出这样的剧本来?!

    “这也不稀奇。”

    焦大见他惶惶不安的样子,就顺口宽慰道:“太祖爷在位时,就说这水师是样子货,还惦记着要弄个什么蓝海水军出来。”

    “可新水师刚开始筹建没多久,太祖爷就撒手归天了,后来备下的料还运到京城,让世宗皇帝用来修了行宫。”

    “你想啊,这五十多年前就是样子货了,让人家给打的大败亏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要见真章,还得是陆上!”

    来顺:“……”

    这世宗皇帝莫不是老佛爷转世?

    不过他心下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夏国的水军虽然不行,但后膛枪对上前膛枪,总还是有些优势的。

    即便被封锁了港口,也不至于让人打到京城来。

    恰在此时,传唤的小厮找了过来。

    来家父子不敢怠慢,忙跟着那小厮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府里。

    路上忐忑自不必多说。

    等见了在门外迎候的平儿,两人却是齐齐松了口气。

    虽然平儿没说什么,但那眼角眉梢已写满了答案。

    果不其然。

    到了屋里,王熙凤头一句话就是:“为你们这些不省心的,我算是操碎了心、担饱了责!罢罢罢,念在咱们主仆情分上,这事儿我就应下了!”

    来家父子喜出望外,正待大礼谢过,又听她道:“不过事情还得从长计议,这冷不丁的提起来,珍大哥也未必肯应允。”

    来旺小心翼翼问:“那依奶奶的意思是?”

    “先前东府的珍大嫂子,就曾探听过咱们那轮胎买卖。”王熙凤道:“如今她家因那一场风光大葬,已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等咱们那买卖红火了,多半还会求上门来。”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为了你家的私事,怕还要府里让出些好处才成,我也不指着你们能记下这恩情,但凡消停些少给我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若真不盼着来家记下恩情,也就不会有这话了。

    而且先前这买卖操纵在王熙凤手上时,她对宁国府的试探一直不假辞色。

    现下换成是王夫人主导,她才想着拿来做个交换,也当真是损公肥私、惠而不费的典范!

    却说那轮胎铺子开张,最早也要八月份。

    来家父子虽担心天长日久,再生出什么变故来,但见王熙凤拿定了主意,却也不好再提出质疑。

    于是忙千恩万谢,又表示回头就把那三千两银子送来。

    王熙凤嘴里说着不急,却半点没有要推脱的意思。

    但她也不是白拿这钱,在来旺父子面前郑重承诺,等袭爵后就托娘家在京营之中,给来顺安排个实打实的官职。

    虽然最多也就是六品,听起来比贾蓉那一千两买的龙禁尉,还低了一级——且人家还是最金贵的大内禁卫。

    可即便不算人脉出身的差距,贾蓉买的是候补的虚职,王熙凤承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差事!

    来家父子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这才告辞出来。

    但等出了荣国府,来旺头一句话却是:“二奶奶虽说的笃定,可执意要推到几个月后,却怕是没有十成的把握——咱们还是得做好硬来的准备!”

第82章 受外辱变法图强、时匆匆八月将近

    因王熙凤咬死了,想等贾珍主动找上门来,再趁机提起袭爵的事,故此来家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而乌西人侵扰海疆的事情,却是愈演愈烈。

    隆源三年五月初四,乌西人的舰队突然出现在长江入海口,并对钳制海口的海定、海镇二县发起了攻击。

    好在海定海镇县内,都修有大量的沿海炮台。

    双方鏖战了两日,乌西国的舰队未能讨到什么好处,又因担心补给问题,故而只得暂时南撤。

    到五月底,乌西人甚至解除了对羊城港的封锁,转而派了使者与两广官员进行磋商。

    期望夏国能恢复与乌西国的贸易往来,并对乌西国官商受到损失进行赔偿,同时准许一些产自身毒的特殊药品,能够进入夏国公开发售。

    这等无理的要求,自是被朝廷断然拒绝。

    但由此引发的哗然与质疑,却并未因为朝廷的强硬态度,就此销声匿迹——毕竟大夏立国六十余年,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而随着许多信息陆续公开,民众对于当年太祖当年穷兵黩武,筹建‘蓝海水师’的看法,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尤其在发现,那海定、海镇两县的炮台,竟然也都是太祖年间修筑的,盛赞太祖高瞻远瞩的舆论,便喧嚣尘上。

    而相对的,世宗皇帝的声誉,则是大打折扣——既然穷兵黩武成了高瞻远瞩,体恤民情自然也就成了鼠目寸光。

    即便朝廷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舆情引导和压制,却还是难以扭转民间的风向。

    而这股风潮还未过去,今上立意改革工部、水师的消息,又在六月里占据了各大版面。

    大方向上,朝中群臣也认同工部和水师,都需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改革,以便在大幅提升军舰质量的前提下,重新建立一支足以与洋夷抗衡的舰队。

    但在一些小细节上,君臣之间却是意见相左。

    比如皇帝有意将工部虞衡清吏司,拆分成百工司与军械司,并在这两个部门里提拔一些匠人,充任中层官员。

    文臣们对拆分虞衡清吏司意见不大,对于新部门名称不够文雅的遗憾,也勉强能够接受。

    但对于超拔能工巧匠,在工部担当中层官员一事,却是颇有微词。

    自世宗皇帝以来,工部虽仍有部分能工巧匠被授以官身,但一般也就只能担任九品、从九品,甚至不入流的小吏。

    终其一生能达到八品的,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而依照隆源帝的意思,却是要把匠人为官的天花板,再次拔高到六品主事,甚至是五品郎中的程度。

    这可就动了文臣们的奶酪。

    于是打从六月底,各家报纸就开始大肆刊发佚名文章,抨击朝廷尊卑倒置有辱斯文。

    等这些文章刊酵了一段时间之后,朝中又有人将之抬高为‘舆情’,在七月中旬联名上奏,恳请皇帝三思而行,万不可违背民意。

    …………

    月上梢头,来家小院。

    来顺不爽的卷了手里的虫二杂文,暗骂这年头的作者当真坑爹。

    每隔三期【半个月】才登五千字的‘刘备’,突然宣布延期也就罢了,作者竟还恬不知耻的,刊出了一篇褒贬时政的议论文。

    内容不出意外,又在控诉朝廷超拔匠人,是尊卑倒置有辱斯文的荒唐之举。

    不是都已经联名上奏了吗?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这作者要么是收了黑钱,要么本身就是利益相关方。

    呃……

    这该不会是贾政写的吧?!

    来顺脑中冒出个荒诞的想法,忍不住哑然失笑。

    “顺儿,出来吃饭了!”

    这时厅里传来徐氏的呼唤。

    来顺把报纸压在枕头底下,挑帘子到了外面,就见徐氏把个汤盆放在桌上,又两手捏着耳垂直吸凉气。

    “娘。”

    来顺不由劝道:“您都忙活一整天了,晚上随便弄两样就成,还炖什么汤啊。”

    “哪那成?”

    徐氏碗筷分别递给丈夫儿子,嘴里道:“这几日你天天往铺子里跑,今儿城南明儿城北的,怕是腿儿都快跑细了,再不补一补怎么成?”

    “他如今是总掌柜了。”

    不等儿子张嘴,来旺先插口道:“各铺子里的管事们还能饿着他不成?每日里大鱼大肉惯了,回家还是弄些清淡的就好。”

    来顺也忙连声附和。

    随后来旺在主位上坐定,又问徐氏东厢里的灶膛有没有彻底熄灭,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招呼妻儿落座用饭。

    因这院里只有一家三口在,本就显得有些冷清。

    再加上临近八月,那轮胎铺子即将正式开张,便再怎么努力镇定,忐忑不安的情绪仍是挥之不去。

    约略是为了缓解这沉重的氛围,来旺主动破坏了食不言的规矩:“今儿我抽空又去了趟武选清吏司,打听到初次袭爵的事儿,已经十多年没有发生过了,要真到了那一步,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噱头。”

    因本朝的世袭爵位,只在世宗皇帝登基时,批发甩卖了一波,至今已经过去五十六七年了。

    当初最年轻的受封者,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也得七十五往上了。

    更何况初代受封的,大多都是权高位重的中老年人,有不少都已经传承了三代。

    有的甚至已经降为白丁,彻底在勋爵圈除名了。

    似焦大这般还没有把爵位传下去的初代受封者,朝中怕是只此一例,别无二家了。

    来顺咽下嘴里的饭菜,点头道:“那等吃完饭,咱爷俩再把那稿子改一改?或者干脆就用‘震惊,近二十年来绝无仅有之奇事,近日竟重现兵部’做标题也行。”

    “呃……”

    虽然这两个多月里,早已经领教了儿子的‘震惊体’,但来旺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沉吟良久,他犹豫着提议道:“不如找个秀才帮着润色润色如何?这通篇都是浮夸的白话,却怕是有些不妥。”

    “爹!”

    来顺坚持己见:“咱们联系的都是市井小报,就是用这种浮夸的白话,才好让消息尽快散出去!”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万一因此泄露了风声,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对这年头的文人,可没什么仰视心理,反而因为最近报纸上刊登的那些,除了文笔之外狗屁不通的文章,对这些旧文人愈发的鄙弃了。

    当然,这主要是也是因为,来顺自个几乎不可能取得功名,否则他来某人就又要换上另一副嘴脸了。

    “唉……”

    见自己的意见被儿子否了,来旺不由生出儿大不由爹的感慨。

    不过随即,他又开始担心充气轮胎的销量问题:“也不知那铺子开业后,能不能如你所愿——若是达不到财源广进的地步,先不说府里如何反应,那珍大爷只怕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您就放心吧。”

    对老爹这一贯的瞻前顾后,来顺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嚼着回锅肉打包票道:“前几日我打着府里的名头,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送去五百条轮胎,如今反馈回来的评价大都不错,还有好些人专程打听,咱这充气轮胎什么时候往外发卖呢。”

    因定下八月初五开业,如今又已经是七月二十六了,这充气轮胎再掖着藏着,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何况这玩意儿还是有那么点儿技术壁垒的,想要仿制然后批量贩卖,最少也要大半年时间——毕竟以荣国府、王家、薛家的势力,也用了近九个月的时间才走完这一流程。

    故此来顺拍板做主,来个了提前大酬宾,以期能造成先声夺人之势。

    来旺也只是习惯性的怀疑,听儿子说的笃定,也就放心了不少。

    于是一家三口再不多言,整个院子再度沉寂下来。

    等用完了饭,留徐氏独自收拾桌子,来家父子则是到了东屋里,铺开笔墨纸砚,开始炮制‘震惊体’文章。

第83章 天行健

    第二天一早。

    来顺取了智顺斋的牙刷、牙粉,正准备去东厢舀水洗漱,就听得外面有人叫门。

    拉开院门一瞧,果然是东胡同酒肆的伙计双全。

    就见他把个半斤装的小酒壶双手奉上,同时赔笑道:“来总管,这是今儿早上的酒。”

    因来顺如今的名头是总掌柜,外人多尊称一声‘总管’——当然,如果和老爹同时在场,就得降级为‘小来总管’了。

    “劳烦你跑一趟。”

    来顺毫无诚意的道了声谢,又吩咐双全在门外候着,径自回屋拿出只空酒壶,连同碎银子一起递了过去。

    “昨儿的酒壶和酒钱,多的就算赏你了——戌时【晚上七点】别忘了再送一壶来,我最近不喝两壶你家自酿的散酒,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多谢来总管、多谢来总管!”

    双全千恩万谢,又拍着胸脯保证晚上肯定准时送达,这才拎着空酒壶去了。

    他走后,来顺就把那新送来的散酒,倒进了一个皮酒囊内,那里面原本就存着一壶,加起来正好凑了半袋。

    这时来旺也带着洗漱用具出了东屋,见来顺正往皮囊里灌酒,便随口问道:“这每日里二钱银子使着,也不知关键时刻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是说了么。”

    来顺嘿笑道:“我捏了那妇人的短处,她怎敢不听我的?再说咱家又不是全指着她,至多不过是个备案罢了。”

    “偏你又不说是什么短处。”

    来旺冲儿子翻了个白眼,他心下其实也约略猜到了些,可那等事儿,他这个做爹的又怎好主动挑破?

    万幸自己生的是儿子,若是个女儿,怕就不是光宗耀祖,而是家门蒙羞了。

    父子二人肩并肩蹲在东厢门外洗漱,不多时徐氏也从东厢里出来,边用围裙擦手边道:“我蒸了些蛋羹,捡院子里的菜炒了个杂烩,昨儿剩下的鸡汤也热过了,你们待会儿吃了饭再去当值。”

    说着,自去堂屋里换了外出的衣裳,风风火火的出了院门。

    来顺刚洗完脸,见状忙追了几步喊道:“娘,您今儿又不吃了?”

    “今儿我要在二门鹿顶内当值,去的晚了,怕那些三姑六婆又要絮叨——你甭管我,我在府里垫补些就成。”

    “那您多喝水,别再上了火。”

    “我省得。”

    送走了母亲,来顺回东厢房和自家老子饱餐一顿,又把剩菜剩饭喂给隔壁的狗子,这才拎着酒囊出了家门。

    到了宁荣街西口,来旺转向东行。

    来顺却继续往北,进了西廊下兴荣里,到了某个胡同口,他看看左右无人,便把酒囊往里一抛。

    早有个带草帽的雄壮汉子,在那胡同里面等着,他一手接住酒囊,又顺势丢了个空的回去。

    来顺也不同他搭话,带着空酒囊转身折回了西街口,往东直奔荣国府角门。

    约莫一刻钟后,来顺专用的马车就疾驰而去。

    京城里新开的轮胎铺子共有三处,外城一处内城两处——外城的铺子设在东便门左近;内城的一个在东四牌楼,一个紧邻着什刹海龙王庙。

    今儿来顺要去的,就是什刹海的铺子。

    因路过背靠什刹海的大理寺衙门时,凑巧遇到前面有人拦路喊冤,中途不得不绕了道。

    所以等赶到铺子时,店里的掌柜、伙计们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

    不过却也没哪个敢露出不满来。

    斜肩谄媚、众星捧月一般把来顺迎了进去。

    进门前,来顺特意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被红绸子蒙住的招牌,因只是虚掩着,倒不难分辨出上面的烫金大字:

    天行健。

    这是贾政亲自拍板定下的店名,一则取‘行健’的字面意义;二来暗含自强不息的鞭策。

    不过……

    就凭他全靠祖宗荫庇的官职,亏也好意思说什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按下心中双标的鄙夷,来顺这才迈步进了店内。

    因是仓促改建,这家轮胎铺子和寻常卖货的所在,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来顺特意命人在南墙上,以连环画的形式,图文并茂的吹捧充气轮胎的诸多好处。

    还影影绰绰将其与夏太祖不惜重金,从万里之外购来橡胶树种,扯上了干系。

    毕竟最近街头巷尾,都在热议夏太祖的高瞻远瞩,不蹭一蹭他的热……

    呃~

    不致敬他一番,岂不枉为老乡?

    却说来顺进到店内,迎面就见‘会客区’站起两人。

    其中一个是何三。

    这倒不奇怪,他因不肯跟着南下两广,自干爹周瑞走后落魄了好一阵子,近来又不知怎么重新巴结上了薛蟠,常陪着薛大头来铺子里闲逛。

    但在场的另外一人却并不是薛蟠。

    这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瞧衣着打扮也是荣国府的下人,但腰间佩玉,手上还攥着把折扇,显然非是等闲奴才。

    “呦~”

    何三见了来顺,急忙上前见礼道:“来总掌可算是到了,来来来,我给您二位引见一下,这是赖总管的公子。”

    接着又对那赖公子道:“这便是三家轮胎铺子的总掌柜,来顺来总掌。”

    他刻意称呼来顺为总掌,显然是为了将来顺与赖大区隔开。

    “赖公子?”

    来顺闻言有些诧异,不是说赖大的儿子自小就脱了奴籍,还考取了功名么?

    这怎么……

    “脱籍的是家兄尚荣。”

    那赖公子看出了来顺的疑惑,主动介绍道:“再下慕荣,是家中次子。”

    原来是赖大的小儿子,这厮又没脱籍,却算得什么‘公子’?

    来顺恍然的点了点头,又问:“赖二哥到这轮胎铺子,莫非是赖总管有什么要交代的?”

    赖慕荣忙道:“总掌柜误会了,我今儿是陪着表少爷过来的,与家父并无相干。”

    陪着薛蟠来的?

    啧~

    近来赖家一直安分守己,不曾想暗地里竟和薛蟠勾搭上了。

    这两下里同流合污的,莫不是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心下提高了警惕,来顺又奇道:“那表少爷去哪儿了?莫不是在后院盘查库房?”

    “这……”

    赖慕荣脸上显出些尴尬,求助似的望向了何三。

    何三倒是百无禁忌,嘿笑道:“这不是听说大理寺门口,有个漂亮娘们当街告状么,表少爷急着主持正义去了。”

    来顺:“……”

    他主持个鬼的正义!

    算了,这憨货不在旁边捣乱,自己也还清净些。

    于是便道:“那我就先不去打扰表少爷了——李掌柜,下月初一要推行的预订优惠,你拟好章程没有?”

    那李掌柜忙道:“已经拟好了,因咱们这片儿官宦人家颇多,我照着您的意思……”

    “且慢!”

    那赖慕荣却突然打断了李掌柜的禀报,皱眉道:“虽说这是来总掌职司所在,可表少爷毕竟身份不同,怕是不好越过他独断专行吧?”

    果然是来挑事儿的!

    来顺有些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暗道薛姨妈明着交代过,让自己放手管束薛蟠。

    偏在这厮嘴里一倒腾,这轮胎铺子里倒成了以薛蟠为尊。

    不过名义上薛蟠半个主家的身份,的确要高过自己这荣府外管事。

    来顺也不好把事情挑明,只反问道:“那若是表少爷不来,这差事难道要一直拖下去不成?”

    “表少爷不过是瞧个热闹,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该回……”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那赖慕荣的嘴倒像是开了光,刚说到薛蟠,就听薛大头在外面嚷道:“快都抄家伙跟我走,那群囚攮的动上兵器了!”

    【赖尚荣的弟弟,出自通行本一百一十七回,原文如下:赖家的说道:“我哥哥虽是做了知县,他的行为,只怕也保不住怎么样呢。

    当然,赖慕荣这个名字是我杜撰的。】

第84章 起名何用?

    却说薛蟠风风火火回来,就嚷着要召集店里的伙计,跟自己出去干架。

    这眼见买卖就快开张了,来顺和李掌柜哪敢任他胡来?

    当下忙拦着细问究竟。

    却听薛蟠怒冲冲道:“神武将军家的冯紫英冯大哥,你们可曾听说过?他跟姨夫家里是世交呢!如今被个姓仇的小子仗着人多欺负,我老薛岂能袖手旁观?!”

    冯紫英和人起了冲突?

    因监管会芳园的时候,曾与冯紫英打过交道,来顺对其倒是并不陌生,知道他家确实和宁荣二府是世交,且平日关系极亲近,倒不好坐视不理。

    一面想着,一面又问事情是因何而起?

    “听说有个俏寡妇在大理寺堵门讨债,这不都想挤进去瞧个热闹么,因那姓仇的不肯让路,随口骂了几句,那狗东西竟就动上手了!”

    来顺:“……”

    他还以为是强抢民女撞上见义勇为的套路呢,感情‘民女’都没瞧见,就因为抢位置打起来了。

    这时薛蟠又催促道:“赶紧的!那小妇养的人多势众,又都抄了兵器,去晚了冯大哥必是要吃大亏的!”

    因担心他在铺子里生事,故此近来薛姨妈特意让他少带奴仆出门,否则薛蟠压根就用不着来铺子里求援。

    眼见他连声催促,李掌柜苦着脸上前请示:“来总管,您看……”

    来顺略一犹豫,压着嗓子吩咐道:“把伙计都召集起来吧——记住了,咱们去了只管救人,旁的一概不理!”

    得了他这话,那李掌柜这才振奋起来,招呼伙计们取了棍棒门闩等物,乱哄哄的跟着薛蟠出了铺子。

    因与大理寺衙门离着不远,薛蟠又直个劲儿的催促,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就赶到了事发地点。

    就见大街正中被围得水泄不通,稍远处还有个的年轻妇人满脸懵懂,大概是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从女主角,变成了这场斗殴的背景板。

    来顺正想着该怎么挤进去。

    薛蟠就大吼了一嗓子:“都特娘闪开,助拳的来了!”

    那围观的回头一瞧,见这边儿十多号人也都带着棍棒,当下呼啦一下子散开条通道,满眼期盼的等着来人加入战团。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不过这一来,来顺也终于看清楚了圈内的战况。

    就见最外围躺了十来个受伤倒地的家奴,其中大半应该都是冯紫英的人——盖因冯紫英正被十几个豪奴团团围住,身边却并无半个帮手。

    但这冯紫英却是怡然不惧,往来冲突频频逼退那些豪奴,瞧着竟似还有三分余力。

    这以一敌十的雄姿,自是博得看客们不住叫好。

    就连来顺也忍不住暗赞,这冯紫英好俊的功夫。

    但略略打量了几眼之后,他却瞧出了些异样来。

    因对这个世界的功夫颇感兴趣,他也曾向醉金刚倪二讨教过武艺,若不论招式套路,单说速度力量,那醉金刚只怕还强过这冯紫英一筹。

    但即便是打惯了烂仗的倪二,怕也未必能在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年男子手中保全自己,更别说还留有余力了。

    说白了,这冯紫英之所以能打十个,靠的并不是武艺,而是他神武将军独生子的背景。

    那仇公子的家奴,虽个顶个喊的震天响,但手里的家伙不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是狠狠一击落在空处,摆明了不敢伤他。

    也唯有冯紫英试图靠近仇公子时,那些家奴们才会认真对待,竭力将其迫退。

    看出其中的门道,来顺心下就有谱了。

    只要让薛蟠顶在前面,再拿出荣国府、王太尉的名头,应该就可以劝止这场闹剧……

    “好囚攮的,别特娘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你薛大爷来了!”

    正盘算着,就听薛蟠爆喝一声,劈手夺过某个伙计的棍棒,呜嗷喊叫的直奔战团。

    淦!

    来顺来不及多想,也劈手扯住何三的衣领,急道:“快去拦住他,不然我就跟姨太太说是你挑唆的!”

    说着,恶狠狠把何三往人群里一推。

    何三踉跄几步,回头看看来顺,再看看挥舞着棍棒冲上去,又被三个豪奴逼在外圈的薛蟠。

    一咬牙,他几步冲到薛蟠身后,抱住薛蟠的腰就很拼命往后拖,一边拖一边胡乱叫道:“表少爷,您是主帅是将才,哪能干这先锋的活儿?!让别人先上、还是让别人先上吧!”

    “快放开太爷!”

    薛蟠连蹦带跳的挣扎着,嘴里嚷道:“爷们就是要身先士卒!”

    见此情景,李掌柜连同那赖慕荣都齐齐松了口气。

    随即李掌柜又凑上来请示:“来总管,您看这……”

    “你们跟过去壮壮声势,只是千万别动手!”

    来顺交代一声,却是毫不犹豫直奔大理寺门前。

    就见那台阶上约有十几个衙役,半数挎着牛尾刀、半数攥着水火棍,看样子应该是从别处调了支援。

    见有这么些衙役在场,来顺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上前扬声喝道:“都瞎了眼了不成?!那边儿械斗的是九省统制王太尉的外甥、荣国府二老爷的内侄儿、神武将军冯家的公子,真要在大理寺门前伤着哪个,你们这些袖手旁观的还能有个好?!”

    因不知道那仇公子家中究竟是什么官职,所以他干脆也就没提,只拿薛蟠的双重身份混淆视听。

    那些衙役听了这话,心下都是暗骂不已。

    盖因若无人点破这事儿,事后他们多半还能蒙混过关,可如今被来顺当面喊出来,又被不知多少人听了去,却如何还能坐视不理?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来顺上前,分开围观百姓,吆喝着令双方立刻停手。

    若早些时候,这话未必有人肯听。

    但如今见冯紫英得了救兵,那仇公子心下也正忌惮,故此见衙役们赶到,便任由家奴们解除了对冯紫英的包围。

    冯紫英这才得以同薛蟠汇合。

    他正要拱手道谢,谁知薛蟠却冲来顺跳脚呵斥:“薛太爷正要大杀四方,偏你这厮怎么把官差引来了?!”

    来顺冲他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多说什么。

    冯紫英忙圆场道:“他也是好意,薛兄弟就不要苛责了。”

    “什么好意!”

    薛蟠却依旧不服不忿,指着仇家的队伍道:“哥哥你自个就能对付七八个,剩下的我老薛包圆了,再让后面这些废物敲敲边鼓,咱们这牌面稳赢啊!”

    其实冯紫英此时回想起来,也觉察到仇家的下人,是顾忌自己的身份手下留情,才让自己得以幸免。

    但这事点破了就有些跌份儿,故此他只苦笑道:“我如今早已力竭,那还能应付那么多人?”

    这时对面那仇公子大声喝道:“冯紫英,今儿爷们就饶你一条狗命,日后见了你家仇爷爷,记得绕着走!”

    话音未落,仇家的下人便哄笑起来。

    薛蟠这厮最敬能打的英雄,故此因方才那场酣斗,已是对冯紫英大为倾心。

    闻言登时气的暴跳如雷,亲娘祖奶奶的骂着,就待上前厮打个痛快。

    冯紫英脸上却不见多少怒容,一面拦住薛蟠,一面扬声道:“仇云飞,往后咱们有的是好交情,就怕那时没这么些狗奴才护着你!”

    仇云飞未曾理会这话,只领着人徐徐退出了圈子,眼瞅着上了车扬长而去。

    而这边厢冯紫英的人,也都挣扎着爬了起来,其中倒有大半只是皮肉伤,显然方才只是在展示卧草绝技,并非不能起身再战。

    冯紫英倒也没计较这些,问清楚薛蟠带来的都是轮胎店伙计,便又专门找李掌柜和来顺到了谢。

    然后又笑道:“家父先前还说呢,这新式轮胎用在军事上,也颇有些用处,为此我本该过去叨扰一番的,只是……”

    他看了看身后的伤员,无奈的拱手道:“如今怕是只能改日再登门了。”

    李掌柜忙趁机道:“冯公子,八月初一小店就能提前订货了,届时还有彩头可领!”

    “那我必是要来凑个热闹的!”

    冯紫英哈哈一笑,就准备告辞离开。

    薛蟠却急忙凑了上来,嚷着要送他回去,于是二人便把车马聚拢到了一处。

    临行前,那薛蟠又刻意瞪视了来顺几眼,显是怪来顺坏了自己的‘好事’。

    来顺自不会理睬这憨货,沿途买了些酒肉,用以犒劳跟来壮声势的伙计,然后又拉着李掌柜去后院,商讨初一预售的具体事宜。

    就连大理寺的衙役们也得胜而归,各寻伴当吹水去了。

    这一个个的,倒把那讨债的俏寡妇忘了个干净。

第85章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冯紫英倒真是个守诺的,到了初一这日,他非但亲自登门捧场,还特意拉来几家相熟的官宦子弟,拢共签下两百多条轮胎的订单。

    来顺也是因他说要来,才专门在什刹海这边儿候着。

    得了这几笔订单,来顺又问过几个公子哥,确认他们没有要隐藏身份的意思,这才唤李掌柜捧出了七八条红绸长幅。

    几个特地请来的秀才挥毫泼墨,在竖幅写下各人家中的官阶姓氏,再由李掌柜亲自拿长杆挑了,交由二楼的伙计悬挂。

    也是到这时,冯紫英才发现那二楼早悬了十来条大红竖幅,居中的是保龄侯史家,两下里却是几个白身的商贾。

    他指着那竖幅,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何意?”

    李掌柜抢着解释道:“是我们总掌柜的意思,头天凡是订货超过二十条的,就能把自家的红幅挂上去,明儿是五十条,后天是一百条,大后天就要两百条了!”

    冯紫英哈哈一笑:“你们这铺子倒设得下本,不过单凭这些条幅,怕未必能让人甘心买上一两百条轮胎备用。”

    “主要还是靠上面的家名。”

    来顺道:“只要能把自己的家名乃至店名,与朝中的达官显贵并列,对那些好面子的商人而言,花些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所谓‘下本’,这些竖幅瞧着价值不菲,实则是拿库房里的碎布头拼出来的,并没有浪费多少花销。

    当然,这些就无需和冯紫英细说了。

    却说冯紫英听完来顺的解释,再看那竖幅的格局,顿时恍然大悟,忍不住对来顺的巧思连连称赞,又表示要帮着好好宣扬一番。

    此后两日,他呼朋唤友流连花丛之余,果然多有提及此事。

    再加上‘天行健’本就准备了各种宣传策略,一时竟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潮。

    从初一到初五,短短几日竟订出去一万六千有奇!

    要知道两广那边儿,两个多月加班加点也不过赶制出六万多条,送到京城的更是只有两万五千之数。

    这还没开业,就先卖出了大半库存,贾、王、薛三家自是大喜过望,一面急忙遣人去南方催货,一面对来顺交口称赞。

    谁知这竟又恼了薛蟠。

    他在家听母亲称赞来顺,出去寻新认的大哥冯紫英厮混,也是满耳朵‘天行健’的火爆。

    偏他明明也曾在铺子里坐镇,却没半个人提及这事儿。

    薛大头越想越是不服不忿,再加上赖慕荣、何三每日里煽风点火。

    渐渐竟连之前的赌咒发誓也忘了,一门心思要找衅来顺的错漏之处,好显一显他薛大爷的威风。

    可来顺于这经商一道,却是烂熟于心,即便有疏忽之处,也绝不是薛蟠这等外行人能破的。

    三五次纠缠下来,倒都是薛蟠吃了瘪。

    不过来顺的心思,也压根没在这上面,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袭爵一事。

    从初一到初十,两万五千条存货就只余下了两千多条,这火爆程度早已经超过了王熙凤的心理预期。

    却不知宁国府那边儿,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找上门去。

    初十这日傍晚,来顺在东四牌楼分店盘完了账,眼见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戌时送的酒了,便收拾着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忽有个荣府壮丁飞马而来,说是政老爷有吩咐,让来顺亲自挑些上好货色送去府里。

    类似的吩咐,来顺近来也不是头一回遇到了,盖因这充气轮胎是他搞出来的,如今这火爆销量也是他的手笔。

    无形中,他就被视为了这一行的专家,但凡是府里有什么迎来送往的,总要让他亲自挑些‘好货’做礼品。

    这也是宣发的途径之一,来顺自然也不会推脱,于是就想着随便挑几个带回去敷衍。

    谁知那壮丁又特意的叮咛,说是政老爷说了,这回必须是一等一的好货才成!

    因其再三提醒,来顺也只得去库里,细心挑拣了一番——虽然这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但薄厚、均匀却并不标准,自然就有优劣之分。

    左右是顺路,他干脆把轮胎塞进车厢里,自己与车夫并肩坐在车辕上,一路吹着夜风回到了荣国府。

    原本是打算堆到库房里,等贾政明儿在调用,谁知到了府里,竟早有人候在角门。

    又专门把来顺领到了贾政的外书房里,恭恭敬敬将那二十多条轮胎,摆在了偏厅的方桌上。

    这到底是要给哪家上供?

    北静王水溶也没这待遇吧?

    来顺心下虽然狐疑,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打听的,于是交卸了差事,便径自出了荣国府。

    这里外里一耽搁,早已经过了戌时。

    故此来顺又专程去了东胡同酒肆一趟,隔着柜台吃了璜大奶奶好些白眼,这才拎着酒壶施施往家赶。

    路过宁荣前巷时,他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隔着老远看向秦家所在的方向,盘算着月底又或是下月初,自己应该就要当爹了。

    …………

    是夜。

    赖府内院客厅。

    因是初十的正日子,赖大、赖升兄弟又照例聚在一处互通有无。

    先说了几件主子层面的大事儿,又议论了南边儿那笔横财,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落地。

    再之后的话题,自然绕不开生意火爆的轮胎铺子。

    “来旺那儿子果然有些手腕,连初三老太太过寿的时候,都专门提了他一嘴。”

    说到这里,赖大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霾。

    他能容忍王熙凤‘篡权’,也能容忍来家一时得意,却绝不能容忍来家挤占贾母对自己的倚重!

    毕竟贾母的宠信,才是赖家得以长久的根基。

    “这几日就更生发了!”

    赖升倒比哥哥从容些,半是调侃半是自嘲的道:“昨儿我去应酬,都还有人问我,说西府里那点石成金的来顺,是不是咱家的子侄。”

    说着,他又忍不住埋怨道:“早知如此,当初哥哥你压一压那谣言,把他父子一起赶去南边不就好了?”

    赖大又何尝没有后悔此事?

    当初他暗中推波助澜时,可没想过这竟会导致来旺留在京城,还接手了周瑞的基本盘。

    但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赖大岔开话题问:“那焦大的事儿,你可曾查出些什么来?”

    “这……”

    赖升脸色一垮,无奈道:“因蓉大奶奶的死,这焦大在我们府上成了禁忌,等闲谁敢在老爷面前提起他来?”

    “我也是直到前几天,才旁敲侧击的问出,原来这老东西早几十年就不是奴籍了。”

    “焦大不在奴籍?”

    赖大沉吟半晌,忽的从椅子上窜将起来,瞪圆了眼睛追问道:“他什么时候脱的籍?!”

    “这、这我怎么知道?”

    赖升被吓了一跳,试探着问:“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你务必尽快弄清楚这事儿!”

    赖大说完,一面在屋里团团乱转,一面又亢奋的嘟囔着:“怪道他最近总和官面上打交道,还特意去了几次兵部……”

    “哥?”

    赖升奇道:“到底怎么了?”

    赖大这才收住脚步,笃定道:“要真跟我想的一样,那来家这回可就要栽个大跟头了!”

第86章 风雨前的涟漪【上】

    【4700,二合一】

    临近中秋。

    连民间的小门小户,都免不得要竭力张罗一番,就更不用说是荣国府里了。

    又搭着那‘天行健’的买卖火遍京城,虽然要等到年底才会分红,但今年这中秋仍是比往要年热闹喜庆。

    为此,各院里要做的准备,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偏这日一早,袭人就跟着宝玉去了老太太院里。

    麝月则是昨儿伺候宝玉洗澡,也不知怎么弄了满屋子水,连席子上都一汪一汪的,今儿又闹着说是着了凉,窝在床上不肯动弹。

    偏秋纹又惯是个不肯拿主意的。

    只苦了晴雯里里外外好一番张罗,直忙到午后才猫着些空闲。

    因瞥了眼墙上的大挂钟,见已过了午时,便知道宝玉必是又在老太太屋里用了饭。

    于是心下愈发的躁郁,命人把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饭菜,端出去赏给几个最下力气的丫鬟、仆妇。

    然后晴雯就歪在东厢榻上,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正有些倦意上涌,手里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却忽听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晴雯知是有人禀事,原想着等来人进门之后,再打起精神应付一番。

    谁曾想那人到了门前,忽然就没了动静。

    晴雯不悦的睁开眸子,见是新来的小红在门外探头探脑,心情登时又差了几分。

    当即起身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有事就进来说,贼头贼脑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红忙跨过门槛,恭声道:“姐姐,外面来了个人说是您嫂子,我原是要进来通禀的,可见姐姐似是睡……”

    “她来做什么?”

    晴雯不等小红说完,便拧着笼烟眉抱怨道:“我这里越是忙呢,偏就有凑热闹的!”

    说着,提了裙角急匆匆迎了出去。

    这刚到门外,就听一个极润的嗓音,在堂屋客厅里娇笑道:“呦,这院子我还是头回来呢,瞧这屋里的摆设,怕比赦老爷那儿还强些呢。”

    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

    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惯常只当是亲兄妹处着。

    她这表兄名叫吴贵,又有个绰号叫多浑虫,而她那嫂子不是别个,正是闻名遐迩的多姑娘。

    晴雯素来不耻这水性杨花的嫂子,可哥哥吴贵对其百般宝爱,她这做妹妹又能如何?

    至多不过是尽量避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谁成想这多姑娘竟主动找上门来,且又自说自话的进了堂屋,还恬不知耻的拿贾赦与宝玉做对比。

    晴雯一时恨的牙痒痒,巴不得立刻将她轰出去了事。

    可这毕竟是她的嫂子,又当着这么许多外人的面,晴雯也只能勉强按捺住火气,几步抢到堂屋门前,冲那多姑娘道:“这是二爷的屋子,若被他撞见却如何是好,快出来说话吧!”

    多姑娘却怎肯听她的?

    反刻意探头往东屋里扫量,掩着嘴嬉笑道:“他是爷们我是女人,便撞见了也是我吃亏——我都不在乎,你却怕个什么?”

    晴雯见状再也压不住火气,上前扯了多姑娘,硬是把她拖到东厢房里,又‘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转回头咬牙切齿的逼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要没正事就赶紧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呦呦呦~”

    多姑娘拿腔拿调的扭着水蛇腰,径自坐到了榻上,见炕桌上有杯【小红】新倒的茶,就老实不客气的捧在嘴边小口呡着,翘着二郎腿道:“莫说姨娘,怕太太都未必有你这么豪横呢。”

    “你……”

    晴雯把养了许久的指甲,对准多姑娘的脸蛋比了又比,直到多姑娘变了脸色,这才威胁道:“你要真想当着外人被我赶出去,我今儿就成全了你!”

    “这怎么话说的。”

    多姑娘见她着实恼了,忙也放软了身段,陪笑道:“我这回来可是为了你那哥哥——他整日里在后厨灌那猫尿,能有个什么出息?可巧我听说那铺子里缺人……”

    “轮胎铺子?”

    “可不就是么!”

    听到这四个字,多姑娘就眼泛金光:“听说卖的多还给提成,比在府里领那点儿月钱可强多了,好些人都挤破了头呢!”

    顿了顿,又埋怨道:“你也知道你那哥哥的为人,守着灶台都不会捞油水,也就指着这样老实本分的好差事,才能多赚些银子养家糊口。”

    要说她这番谋划,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吴贵那性子,惯是个得过且过的,在后厨干了这些年,也没学会中饱私囊的手艺,反养出了无酒不欢的恶习。

    如他这般挣死月钱的,若能去那轮胎铺子,自是最合适不过了。

    可因先前那一场争吵,府里不少人都知道晴雯曾传过来家的谣言,如今她又怎好意思,把哥哥安排到来顺手底下做伙计?

    当下蹙眉道:“我听说铺子里已经断货了,这既然没东西可卖,哪还有什么提成?”

    “不是月底就能到货么?”

    多姑娘忙道:“既然能卖断货,就证明生意红火不是假的,等到了货必然又要大卖,到时候你哥哥可不正好就赶上了?”

    说到这里,因见晴雯还要推脱,她便把衣领往下扯了扯,露出些雪白的诚意,嗲声道:“罢罢罢,你要是不肯帮忙,我就直接找那来顺去!他要是也不答应,我再找她爹来旺!”

    见了她这暗示X十足的动作,晴雯那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当下险些背过气去,咬牙指着多姑娘骂道:“你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怎么?”

    多姑娘把胸脯一拔,理直气壮的道:“你这做妹妹的不念着哥哥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拦着我给自家男人找条活路?”

    “你、你……”

    晴雯素来是一等一的牙尖嘴利,上回输给司棋,也是败在对方的‘蛮力’之下。

    但面对这恬不知耻的嫂子,她却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走了。”

    偏多姑娘又得寸进尺,起身边扭着水蛇腰往外走,边拿腔拿调的道:“你既然不肯帮忙,我还赶着去扫听来家的住处呢,也不知他父子两个晚上在不在家——若一起,倒省了我的力气了。”

    “你、你……”

    晴雯直气的心口生疼,眼见多姑娘拉开了房门,她厉喝一声道:“你给我站住!”

    说着,她蹭蹭几步上前,‘砰’的又关好了房门。

    “既如此,咱们就先把话说清楚!”

    晴雯盯着自家嫂子,恨声道:“我若帮哥哥讨了这差事,那赚来的钱我也不管你如何糟蹋,只是万不能再让我听到你那些无耻下作的勾当!”

    多姑娘心下暗喜,面上却佯怒道:“你这丫头,怎能平白污人清白?”

    不等晴雯再说什么,她又噗嗤一笑,轻飘飘的应道:“晓得了、晓得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可情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着,又拉开房门,媚视烟行跨过了门槛。

    晴雯连送都懒得送,眼见她出了东厢,心下就开始盘算该怎么请托宝玉帮忙。

    只是再怎么想,这事儿都绕不过来家。

    想着这事儿若被司棋知道了,怕还不知道要怎么冷嘲热讽呢,她就愈发的气闷难当。

    “对了。”

    谁知这时多姑娘竟又折了回来,倚着门笑道:“西屋里躺着的那姑娘,是宝二爷刚收用的吧?你们二爷瞧着姑娘也似的,不想倒舍得下狠力气呢!”

    说着,那勾人的眸子里,就贼忒忒的透着馋劲儿。

    “什么收用,你……”

    晴雯说半截忽就愣住了,渐渐又涨红了脸,胸膛风箱似的剧烈起伏。

    多姑娘见状,倒似是明白了什么,故作震惊的咋舌道:“都说宝二爷宠你,我还当你早就……嘻嘻,其实‘那事儿’也不急,你自个量力而行吧。”

    语带双关的说完,她再次扬长而去,只在院子里留下一长串饱含深意的笑声。

    即便先前那些言语加起来,也都不如这一长串笑声伤人!

    晴雯只觉喉头热血上涌,跌跌撞撞扑倒在榻上,斟了杯茶水拼命灌进去,好容易才勉强压制住那腥甜的气息。

    但胸中的气闷,却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她瘫软在榻上风箱似的喘息了半晌,忽的一把将那茶杯掼到了地上!

    当啷~

    碎瓷片四溅的同时,晴雯脸上的泪水也串成了串。

    其实对于麝月的事儿,她心底也隐隐有些揣测,若天长日久的,这揣测慢慢被验证,她伤心归伤心,倒也不会这般激烈。

    偏如今事情刚刚发生,竟就被人当面揭破,而且这人偏还是晴雯最为厌恶鄙弃的多姑娘。

    那一语双关的话,字字都仿似戳进了她的心窝里;而那肆意放荡的笑声,又将这些伤口狠狠扒开,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正不知是恨、是恼、是羞、是怨,就听门前有人惊呼道:“呦,这是怎得了?!”

    晴雯忙背转过身,哽咽着喝道:“出去!没你们的事儿!”

    但门口那人听了这话,反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递上帕子道:“快擦擦,脸上都哭花了,要让他瞧见还不心疼死?”

    晴雯这才察觉来的竟是袭人,于是劈手夺过帕子,一面搭在脸上遮羞,一面闷声问:“你怎么回来了?他呢?”

    袭人顺势坐到了炕桌对面,嘴里道:“老太太要留他在院里过夜,我回来把明天要替换的拿过去,这不正巧就撞上你大发雷霆了么?说说,这回又是跟谁啊?”

    说着,下意识往西屋里瞥了一眼。

    晴雯听宝玉并未回来,心下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却再不肯理睬袭人。

    “你要是不说,就把帕子还我!”

    袭人佯装要夺,晴雯却用两手用力捂在了脸上,她不由失笑道:“也不怕把自个闷死——罢罢罢,你不肯说,我就问别人去!”

    说着,起身作势要呼唤秋纹进来。

    晴雯一把将她扯回来,闷声道:“没跟谁,是、是我嫂子刚才来了。”

    嘴里说着多姑娘,实则她这心里满满都是宝玉和麝月,只是不肯宣之于口罢了。

    “噢……”

    袭人也久闻多姑娘的大名,晴雯偏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两下里起了冲突倒也并不为奇。

    于是又试探着问:“她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莫不是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几句话的功夫,晴雯也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把帕子放在炕桌上,红着眼睛撇嘴道:“她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不过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想托我给哥哥换个差事罢了。”

    袭人立刻恍然:“也是想去那轮胎铺子做伙计?”

    见晴雯点头,她便笑道:“我当是怎么了呢,你哥哥想上进难道还是坏事不成?我留在家里,你把那东西送去老太太那儿,顺带再跟二爷提一提这事儿,不就妥当了么?偏掉那金豆子给谁看呢。”

    说着,又要起身。

    晴雯却是再次扯住了她,坚决道:“我用不着他管!”

    袭人一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晴雯避开她的视线,捋着葱管似的指甲咬紧了银牙。

    袭人渐渐明白过来,忍不住又瞥了西厢一眼,然后主动帮晴雯找了个借口:“也是,他最不耐烦这些俗务了,若能有别的门路,还是别烦到他面前的好。”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个人,不由喜道:“对了,干脆咱们去梨香院求个人情!那三个铺子倒有两个原是薛家的,安插个伙计又有什么难的?”

    她也不管晴雯答不答应,先把送东西的‘美差’转给秋纹,然后就拖着晴雯出了院门。

    却说她二人兜兜转转,正往梨香院赶,半路上却撞见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晴雯并不认识,袭人却晓得这是司棋的婶婶,于是忙迎上前道:“秦家二婶,这都快到日子了,怎么还一个人出来?你这是去找司棋姐姐吧?要不……”

    她原本想说自己送杨氏过去,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晴雯和司棋的恩怨,忙又改口道:“要不我找个人送你过去?”

    “用不着、用不着!”

    杨氏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连连摇动:“这后院我是熟惯了的,就不耽搁姑娘们的正事儿了。”

    袭人自也不会强求,眼瞧着杨氏扶着肚子走远了,她忽的冒出一句:“瞧她肚子尖尖的,多半这一胎是个男孩。”

    说着,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眉眼间半是羞涩半是憧憬。

    若换在往日,晴雯多半要冷嘲热讽她几句,但想到昨儿麝月和宝玉胡来,袭人只怕才是最伤心的一个。

    她便把到了嘴边的尖酸刻薄,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闷声问道:“昨儿麝月那般,你难道就……”

    “走吧!”

    袭人却急忙打断了她的话,紧赶几步头也不回的催促:“咱们先找莺儿做个中人,但凡她能帮着说动宝姑娘,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晴雯眼见袭人逃也似的向前,胸中气闷忽然就一扫而空,不过却空的过了头,心窍里没着没落的,就觉着这日子好没意思。

    路上再无别话。

    袭人因与莺儿熟惯了,到梨香院也没遮遮掩掩,径自寻莺儿将晴雯哥哥的事情说了。

    不想莺儿听完却满面为难之色。

    “怎得了?”

    袭人不悦道:“这点儿小事,难道宝姑娘还做不得主?”

    “早几日倒容易。”

    莺儿苦笑道:“前两日因少爷执意要安排你们府上的何三,顶替什刹海铺子的掌柜,同那来顺直闹到太太面前。”

    “偏太太当着少爷的面,把那来顺好一通夸,又责骂了少爷几句——少爷自觉丢了面子,这两日连铺子都不肯去了,如今再要安插人手,只怕是……”

    袭人和晴雯听了,都是大失所望。

    可这般情形,也怨不得莺儿爱莫能助,于是闲聊几句,她二人就准备败兴而归。

    “等等!”

    莺儿这时却似想起了什么,看看袭人、再看看晴雯,一咬牙道:“总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这事儿交给我们姑娘了!”

    那金玉良缘的说法,原就是莺儿挑的头。

    她与袭人结交,也多有帮宝钗铺路的意思,此时见袭人、晴雯求到自己面前,又怎肯错过这个卖人情的好机会?

    不过……

    她嘴里说的是宝钗,但心里想的却是香菱。

    虽然有些对不起自家少爷,可为了姑娘的好姻缘,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第87章 风雨前的涟漪【中】

    【4900,二合一】

    “让我去说?”

    梨香院一角,香菱原本正挎着个小簸箕,收敛刚晒好的各色花瓣,听了莺儿的请托,她一时震惊的瞪圆了眸子,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莺儿都险些被她这‘演技’蒙骗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不过香菱脸上的茫然,很快就化作了纠结,且几次欲言又止后,还是点头应道:“那你替我把这些花瓣收起来,我去帮你们想想法子。”

    说着,把簸箕塞给莺儿,苦着脸匆匆出了院门。

    这回可算是实锤了!

    香菱这般举动,等于明摆着承认自己与来顺有私情,否则她又怎会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等请托?

    莺儿这般想着,胡乱把那花瓣收了,又随意往廊下一堆,便急吼吼去向薛宝钗禀报事态的最新进展。

    却说宝钗听了这前因后果,心下也信了个十成十,随即又牵出种种愁绪。

    自周瑞夫妇南下两广之后,来家的地位水涨船高,非但巩固了王熙凤那边儿的基本盘,还包揽了王夫人不少差遣。

    薛家更是多有仰赖来旺之处。

    而那来旺也是尽心竭力,且又恪守本分,该拿的不该拿的,竟是一概不曾伸手。

    以至于薛姨妈私下里议论时,常后悔当初没能带来旺夫妇一起嫁到薛家,否则哪还用整日发愁,家里这么些产业不知该托付给谁?

    到了最近,因来顺居中主持得当,使得轮胎铺子一开张就生意火爆,薛姨妈更是把来家父子夸了又夸。

    原本凭借旧日的情分以及新近的热络,双方该是亲密无间才对。

    偏哥哥明里三番五次为难来顺,暗地里又有香菱这层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一旦真要闹出什么来,与来家反目成仇也还罢了,若因此使得凤姐姐和姨妈左右为难,岂不平白坏了亲戚情分?

    想到这里,宝钗甚至生出了劝母亲搬离荣国府的念头。

    不过宝钗刚露了些口风,一旁莺儿就先急了。

    她这刚和袭人、晴雯搭上桥,正要从中使力呢,若是这当口薛家搬出了荣国府,这一番苦心岂不全都付诸东流?

    且那天赐的金玉良缘,又怎能轻易放弃?

    当下拼命找理由劝阻。

    “姑娘还是再想想吧。”

    就听莺儿板着指头道:“咱们要是从荣国府搬出去,左右不过两处可去,一是舅老爷府上,二是咱家在京城的老宅。”

    “可如今舅老爷不在京中,这姑嫂相处起来,又怎比的上姐妹之间来的方便随意?”

    “至于咱家那老宅,这些年荒废的久了,一时半会儿哪里修缮的好?且咱家带来京城的那十几个丁壮,连守夜都不够用的,万一真有贼人闯进去,却如何是好?”

    这些弊端宝钗又何尝不知?

    甚至就连莺儿未曾言明的念头,她亦是了然于胸的。

    微微叹了口气,宝钗捻着团扇道:“要照你这么说,怕就只能把香菱这事儿,禀报给太太知道了。”

    “这……”

    莺儿闻言一愣,却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她犹疑着劝道:“那丫头纵有百般不是,毕竟、毕竟……再说这刚托了她帮忙,哪好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薛宝钗将那绣着九天玄女的团扇,翻过来往掌心里一拍,正色道:“若不是咱们先前极力瞒着,太太又怎会任由哥哥去铺子招惹那来顺?如今再要瞒下去,怕不知又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说着,她略略放缓了语气,宽慰莺儿道:“你把心放宽,太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心软的一个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若非哥哥执意要收香菱做屋里人,将那丫头许了来顺,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姻缘?

    说不得日后自家的生意,也能受他几分助力。

    只可惜……

    却说她主仆寻到堂屋东间,薛姨妈正歪在榻上,由着几个丫鬟轮流扇风。

    虽是临近中秋,天气却仍是闷热难当,偏薛姨妈又最受不得凉,一贯不肯用冰盆解暑,故此只裹缠了条水蓝色的抹胸裙,外罩着一件淡黄的透明轻纱,露出大片莹腻肌肤。

    见是宝钗来了,薛姨妈便扬起一条藕段儿似的胳膊,招手道:“我的儿,这几日苦了你了,快来我这里歇一歇。”

    宝钗却是径自绕到一旁,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了蒲扇。

    后面莺儿悄悄做个手势,几个小丫鬟便都退了出去。

    薛姨妈兀自未觉,依旧满口心疼女儿:“说是要过中秋了,但外面自有你姨妈、表姐支应,你也用不着这么操劳。”

    “妈妈放心,我理会得。”

    宝钗说着,将半边身子挨到榻上,轻声道:“女儿过来,是有些要紧事儿想跟您说。”

    说话间,莺儿就已经把房门反锁了。

    薛姨妈这才后知后觉,于是忙将个娇养的身子坐直了,拿雪白光洁的胳膊挽住宝钗,连声追问:“我的儿,你莫不是遇见什么难处了?莫不是外面那几个管事娘子又……”

    “妈妈!”

    宝钗见她一时想歪了,忙开门见山的道:“我今儿找您,是想说香菱的事儿?”

    “香菱的事儿?”

    薛姨妈一愣,随即又恍然道:“怎么,你终于舍得把她给你哥哥了?”

    “不是这个。”

    为免母亲继续打岔,宝钗三言两语将香菱与来顺的事情说了,又道:“今儿莺儿又试了试她,这事儿却怕是十成十了。”

    “竟还有这等事?!”

    薛姨妈也是吃惊非小,随即脱口问道:“她可曾被来顺坏了身子?”

    “这……”

    宝钗登时羞红了脸,暗暗瞥了莺儿一眼,这才撒娇不依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她有没有……女儿又如何能知道?”

    薛姨妈这才觉察出不妥来,忙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讪讪道:“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事儿必然还是要弄清楚的,且等我晚上探问探问验看验看,若香菱还是完璧,自然最好不过——你且拘束她几日,等过了中秋我就做主把她许给你哥哥!”

    “若真曾有苟且之事……”

    说到这里,薛姨妈苦着脸道:“我可就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哥哥交代了。”

    顿了顿,她又笃定的摇头:“应该不至如此,香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便真有什么私情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宝钗听到到这里,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道出心中的想法。

    若依着她,若香菱和来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索性不如便成全了他二人,这样也能让来旺父子更为亲近自家。

    只是……

    来家现如今论权势,虽然已经凌驾于贾家众多亲族之上,可名义上毕竟还是下人。

    母亲或许会为了‘穷亲戚’的颜面,违拗哥哥的心思,可换成是来家这样煊赫的豪奴,却未必能拉的下脸、狠的下心、。

    …………

    返回头再说香菱。

    她虽风风火火出了梨香院,其实心下仍是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为何莺儿认定自己能和来顺说上话。

    其实她原本是有意要问个究竟的,可又怕会牵扯出来顺和司棋的事情。

    要知道先前莺儿隔三差五套话,她可是好容易才守住了这个秘密。

    故此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也只能糊里糊涂的应了,硬着头皮去寻司棋帮忙。

    却说香菱到了贾迎春院里,恰巧撞见绣橘带着两个小丫鬟,正在院里布置过节时要用的彩灯。

    于是她向绣橘打听了司棋的所在,径自寻到了西厢房里。

    谁知推门进去,却发现屋里除了司棋之外,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且那妇人捉着司棋的胳膊,正把个金镯子往司棋手腕上套。

    司棋虽是在挣扎推拒,可似乎又怕伤了那妇人肚子里的胎儿,手上便没什么力道,瞧着倒有些欲拒还迎的架势。

    见香菱突然闯进来,两人先是一呆,紧接着司棋就忙用袖子掩了那镯子,又红头胀脸的呵斥:“你这小蹄子,怎么也不敲门就闯进来了!”

    香菱也自知冒失,讪讪的没了言语。

    她平常虽是温柔安静的性子,可一旦全情投入什么事情,就会不管不顾旁若无人起来。

    这也是宝钗常说她是‘呆香菱’的原因之一。

    这时杨氏起身笑道:“这姑娘找你,约莫是有什么急事——你们说你们的,我正好去外面方便方便。”

    司棋忙也起身把她送到了门外,又吆喝着让个小丫鬟陪杨氏去茅厕,免得在里面磕着碰着。

    等院里有小丫鬟应了,跑上前扶住杨氏,司棋这才重又折回了屋里。

    “说说吧,你这急惊风似的跑来,又是为了哪一桩?!”

    她没好气的瞪了香菱一眼,径自回了榻上,又探手拍了拍炕桌对面,示意香菱坐过去说话。

    香菱却站着没动,反盯着她的手腕,一脸好奇探究之色。

    司棋又瞪了她一眼,喝问:“你这是又做什么妖?”

    “那镯子……”

    香菱嬉笑道:“莫不是来顺哥让人给你的送来的?”

    “胡说什么!”

    司棋一面极力否认,一面却忍不住用右手去摸左腕上的镯子。

    这一幕却等同是不打自招,香菱便掩了樱桃,笑出了月牙眼。

    “说了不是他送的!”

    司棋被她笑的恼羞成怒,起身跺脚道:“你这丫头是不是专门来气我的?你再要提起那贼杀才,我可就往外赶人了——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香菱想起正事儿,这才收了笑脸,可张嘴刚要说出口,又想起司棋的威胁,于是忙重新闭上了小嘴,鼓着腮帮子满面为难。

    见这丫头仓鼠似的小模样,司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上前在她凝脂也似的小脸上掐了掐,催促道:“行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在我这儿装可怜。”

    香菱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我可要说和他有关的事儿了?”

    见司棋没有反对,她这才把晴雯托了莺儿、莺儿又托了自己,自己又托到司棋面前的事儿,绕口令似的说了一遍。

    司棋差点被她弄糊涂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闹明白,不由嗤鼻冷笑道:“明知道铺子是那贼杀才在管,也亏她好意思四处托人!”

    香菱直到这时,才突然记起两人的恩怨,于是尴尬的张着小嘴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咯咯咯……”

    司棋又被她逗笑了,顺手捻了颗葡萄塞进她嘴里,又道:“放心吧,这事儿又不难,我想法子替你办了就是。”

    香菱这半年来严守秘密,又好心撮合她和来顺——虽然她并不想和那好高骛远的贼杀才扯上干系,却还是要承香菱这份情的。

    至于所谓的恩怨……

    那日实是晴雯吃了瘪,她又未曾损失什么,自不会像晴雯那样念念不忘。

    香菱登时松了口气,连道几声谢,却又把话题扯到了那镯子上。

    因她三问五猜的胡说乱想,最后还是惹得司棋心头火气,直接把这痴丫头轰出了院门。

    等再折回西厢,却见婶婶杨氏早已经坐到了榻上。

    司棋便急忙将袖子捋了,要把那金镯子脱下来抛给她。

    “要再推搡下去,我只怕非动了胎气不可。”

    杨氏一句话就止住了她的动作,又笑着道:“他说这是感谢你当初暗中示警,既然是谢礼,你又不会欠下他什么,便收了又能怎得?”

    司棋低头看向那镯子,又用右手托着称量了称量,皱眉道:“这分量这雕工,再加上缀的珠子,怕是没个二三十两银子下不来吧?”

    “最近府里都盯着那铺子呢,他怎好这般大手大脚,说是他总掌着铺子,可毕竟是‘灯草撑屋梁——做不了主(柱)’,若因此让人拿住短处,却如何是好?!”

    “瞧瞧、瞧瞧!”

    杨氏轻拍着桌子咯咯笑道:“方才还假撇清呢,这会儿倒又替他操上心了。”

    “谁替他操心了?!”

    司棋连连跺脚,羞恼道:“我、我是怕受了这赃物的连累!”

    看她这口不应心的样子,杨氏先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又捂着肚子宽慰司棋:“你就放心吧,那铺子生意这么好,府里总不能让他白忙活,单只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就赏下小二百两银子,更别说薛家、王家也有他的好处,这东西一准儿经的起查!”

    司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却听杨氏又道:“我这回也不白替他跑腿儿,他还答应要贿赂我一个长命锁来着,到时候就说是你给的,记得千万别把事情捅漏了,否则我可不帮你瞒着!”

    司棋只当是个‘小玩意儿’,故此也没太在意,随口应下这事儿,又同杨氏说了香菱的请托。

    杨氏听到她们这圈套圈、环套环的,一时只觉得乱了营,干脆懒得多想什么。

    等到了傍晚时,按照约定寻了个僻静所在碰头之后,便把这事儿原样转述给了来顺。

    来顺一面隔着肚皮,感受血脉之间的联系,一面也是莫名其妙的紧。

    晴雯托请到薛家,还勉强能说的通,那莺儿这七拐八绕的,找司棋出面联络自己又是个什么道理?

    实在搞不清楚这些人的脑回路。

    不过这等小事,明儿给王熙凤报完了账,顺带和赖大提一句就成,倒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杨氏的肚子里——这两辈子头一个血脉,也不知是儿是女。

    不过等到这孩子降生的时候,自己应该已经成功袭爵了吧?

    …………

    当天晚上。

    梨香院内原本已是夜深人静,堂屋里却突然冲出个跌跌撞撞的的身影。

    她衣衫不整的抱着条毯子,蹑手蹑脚猫儿也似的到了西厢,拿指头往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里面莺儿压根没睡,忙起身假模假样的问:“谁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是、是我。”

    就听外面怯声道:“莺儿,快开门让我进去。”

    “香菱?”

    莺儿依旧装腔作势:“太太不是让你陪着说话么?怎么……”

    一面说着,她一面打开了房门。

    没等放门开圆,香菱就呲溜一下钻了进来,二话不说冲进了卧室。

    等莺儿追进去的时候,她早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莺儿见状心下也不由诧异,暗想着太太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验证,怎么就……

    与此同时。

    宝钗也披挂整齐的出了东厢房,寻到母亲屋里悄声询问结果。

    “我就说她是个有分寸的!”

    薛姨妈满面喜色的道:“你这几日看牢些,等过了中秋就选个日子,让你哥哥收她做个通房。”

    宝钗闻言先是松口气,半晌又叹了口气。

第88章 风雨前的涟漪【下】

    【照例二合一】

    转过天到了八月十三。

    照例又倒腾完了酒水,来顺便驱车赶奔各处铺子。

    前两日库存告罄之后,他就催着几个掌柜总了账目,今儿要做的只是去各处把账本收齐了,送到府里交由王熙凤过目。

    这一是拐弯抹角的提醒王熙凤,别忘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二来也可以趁机放出风声,引诱东府主动上钩。

    本着先远后近,再顺路回家的原则,来顺先去了外城,然后又去了东四牌楼,最后才转到了什刹海的铺子。

    那李掌柜早将账本准备好了,连同两份四色礼物摆在一处。

    因临近中秋,前面两个铺子的掌柜,也都备有薄礼奉上,但李掌柜准备的这些,却远远超出了‘惯例’。

    来顺知道他这是在感谢自己,帮忙挡下了薛蟠的无理刁难,于是笑着道:“我也是怕坏了规矩,才硬顶了表少爷几句,值不得你这么三谢五谢的。”

    李掌柜却是执意要送,来顺最后也只好却之不恭。

    不过……

    “这东西怎么是两份?”

    来顺奇道:“另一份是……”

    “实不相瞒。”

    李掌柜苦笑道:“我与贵府的大奶奶原是同宗,因是出了五服的远亲,本来是不敢贸然攀扯的,可……”

    “唉~”

    他说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可如今我是看明白了,若后面没个人撑着,这掌柜只怕是做不安生,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一走大奶奶的门路了。”

    说着,他又双手奉上一份礼单:“该写的里面都写好了,劳烦总管替我送去府里。”

    “原来你也是个有根脚的。”

    来顺一面打趣,一面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礼单,见上面特意糊了泥封,便直接拢进了袖筒里,又问:“这两份礼物可有什么不同?别我再给弄错了。”

    “礼物都是一样的。”

    李掌柜再次拱手:“给总管添麻烦了。”

    “顺便的事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彼时已经到了正午。

    来顺在店里与李掌柜一起用过了饭,这才命店伙计把礼物装到车上,施施然折回了长盛坊。

    因带着礼物多有不便。

    来顺先回家把自己那份儿卸了。

    然后又到二门鹿顶内,将李纨那份儿托付给了徐氏,这才捧着账本求见王熙凤。

    因是早就约好了的,王熙凤又眼巴巴的盼着,故而消息刚送到了里面没多久,平儿就独自迎了出来。

    过二门夹道的时候,看看左右无人,平儿悄声道:“我也不管你们在外面打了什么埋伏,但这越是到关键时候,就越该小心行事才对,你却做什么非要替人强出头?”

    来顺一听就猜到,她说的是自己硬顶薛蟠的事儿,故此无奈道:“若不是这买卖关系到袭爵,鬼才乐意管这些闲事儿呢——姐姐放心,如今大局已定,我自不会再节外生枝了。”

    “你有分寸就好。”

    平儿点点头,默然前行了片刻,忽又叮咛道:“这回你再见了她,可不敢再那般冒失了!”

    “怎么会!”

    来顺心下登时叫起了撞天屈。

    当时他是头一回见到王熙凤,且又新来这个世界不久,才一时不慎露了行藏——毕竟在现代社会时,对美女行注目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老习惯一时间哪里改的掉?

    不过现如今他和光同尘惯了,又怎回再冒冒失失去窥探王熙凤?

    就算想要窥探,也得等自己日后发达了,荣国府又开始衰败之后再说。

    话说……

    荣国府是怎么衰败的?

    来顺依稀只记得句‘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对于贾家到底怎么败落的,却没什么印象了。

    等到了那间倒座小厅前,就见那两下里等着禀事的仆妇,竟比前几次还多了不少。

    来顺略一思量,就知道这多半是王熙凤有意为之,为的是在阖府面前,显一显自己‘治家’的成绩。

    看穿了这一节,来顺跟着平儿进去之后,就刻意停在了门口,又捡那听着提气的数据,扯着嗓门报了出来。

    外面哗然四起,里面王熙凤脸上也泛出光来,连叫了几个‘好’字,又扬声问:“如此说来,若每个月南边昼夜赶工出五万条轮胎,咱们府上一年就能分润六万两银子?”

    “正是。”

    见她还要夸耀,来顺自然得把这捧哏的角色做好:“以眼下的情形推断,只会多,不会少。”

    顿了顿,又补充道:“等这买卖彻底铺开了,南边的厂子必是要扩建到月产十万条以上,才供得上铺子里往外发卖。”

    实际上真等这买卖摊开了,仿冒品也就该出现了,届时互相竞价之下,十万条轮胎的净利润,怕还未必及得上现在的五万条。

    恐怕只有做到月销二十万条以上,才可能达到利润翻倍的目标——不过如今的夏国,又未必能容纳这么大的出货量。

    当然了,如此大煞风景的细节,来顺自然不会宣之于众。

    “好、好、好!”

    王熙凤忍不住又连道了三声好,与此同时心下就恍如去了一座大山似的。

    现如今荣国府各项收入,折成银子约莫有十四万两上下,但每年的开销却超过了十五万两。

    这少则数千多则两三万的窟窿,实是王熙凤每年的心结所在,为此她不得不拿月例银子出去放贷,甚至还起了包揽狱讼的心思。

    现如今有了这每年至少六万两的进项,非但可以抹平府里的窟窿,甚至还能有三五万两的结余!

    多年的块垒,自然也便一扫而空。

    想到往后的好日子,王熙凤嘴里忍不住念叨着:“先前老太太的寿诞都没敢大操办,连八月十五也是紧巴巴的,整日里拆东墙补西墙的,这苦日子可算是到头了!”

    听她嘴里冒出‘苦日子’三字,来顺就忍不住想翻白眼,这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奢靡生活,竟也能说是‘苦日子’,那寻常百姓岂不是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

    来顺这心下吐着槽。

    王熙凤却是越看越他越是顺眼,来旺虽也用的得心应手,可又怎及得上这个点石成金的儿子?

    往日里瞧来顺生的凶恶粗俗,如今再看竟是威风煞气,怪不得那焦大选了他袭爵,这一瞧就是个将门之后该有的样子!

    唉~

    若没这袭爵的事儿就更好了。

    想到袭爵,王熙凤的心情就打了个折扣,也没兴致再继续夸耀,勉励了来顺几句,又命他把账本交给平儿,就让婆子把他送出了后宅。

    且不提王熙凤一面翻看账目,一面如何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却说来顺离开后宅,就又寻到了内仪门旁,赖大的小花厅里。

    那铺子虽是王熙凤直辖、来顺总掌,但到底还是要向赖大这个总管家,交代一下大体情况的。

    至于具体账目要不要让赖大过目,那就是王熙凤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去年九月里,来顺刚穿越过来时,连到这小厅禀事的资格都没有,后来做了小管事,才可以进门站着说话。

    到如今,他再来这小厅寻赖大议事,却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座位。

    等小厮奉上茶水,来顺约略说了铺子的进项,又道:“如今城中那几家大的车马行,也都有意要下单采买,等九月里怕是比先前还要忙些,因此我寻思着想从府里再调拨几个伙计过去。”

    “这好说。”

    赖大笑容和煦的点头道:“回头让林之孝拟个单子,你挑几个老实勤奋的就是。”

    来顺当下点名道:“旁的也还罢了,我听说后厨的吴贵是大总管亲自买来的,您的眼光自然差不了——不如先点了他去,若果真能胜任,倒可以委他个小管事,帮着店里约束那些半大小子。”

    赖大听他提起吴贵,心下登时就是一凛。

    要说那吴贵有什么特殊的,一是他那水性杨花的婆娘,二就是深受宝玉宠爱的晴雯了。

    前者且略去不论。

    这来顺当初就曾削尖了脑袋往宝玉身边凑,现如今得了势,突然又扯出了晴雯的哥哥,莫不是想旧事重提?

    此子果然留不得了!

    赖大一面在心底竖起反派Flag,一面又不动声色的笑道:“怎么就偏选了他?我让人买他回来,实是受了他那妹妹的请托,若不堪用,可别怪到我头上。”

    “怎么会。”

    来顺打了个哈哈,又与赖大闲扯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赖大默然良久,这才唤了亲信小厮进来,命其去宁国府里给赖升带话:咱家马厩里的那头瘸驴,都不敢像你这般磨蹭!

    …………

    临近傍晚。

    李纨从外面回到自家寡居小院,见那桌上摆着四色礼物,不由奇道:“这是谁送来的?”

    留守的小丫鬟炒豆儿忙回道:“是来旺婶儿托人送进来的,说是、说是……”

    她支吾了半晌,却记不清来人都交代了些什么,于是忙指着那请帖道:“说是里面都写的清清楚楚!”

    “来家送的?”

    李纨拿起那礼单,盯着上面的封泥喃喃道:“难得他们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旁边大丫鬟素云听是来家送的,当下眼前就是一亮,忙把炒豆儿支了出去,满心期盼的怂恿道:“这来家如今再府里正得势,如今又专门备了礼物送过来,可见是个知道尊卑、明白礼数的,奶奶何不……”

    “明儿把这礼物给她退回去吧。”

    李纨却不等她说完,便把那礼单放回了桌上,淡然道:“他家来烧我这冷灶,怕是必有所图——正所谓‘受其因,承其果’,我如今只求兰儿上进,哪管得这许多闲事。”

    说是这么说,那一向风淡云轻的瓜子脸上,到底还是透出些不甘与落寞。

    …………

    与此同时。

    被赖大称为不如瘸驴的赖升,也终于风风火火的寻到了荣国府里。

    见哥哥仍在花厅处理公事,他就把个抄录的条子往赖大面前一拍,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我那边儿也好些个事儿呢,偏大哥你就催命也似的。”

    赖大却并不理会他,从镇纸下面找出个焦黄的小册子,翻开来与那纸条对照了一番。

    “果然如此!”

    半晌,他幽幽长叹了一声。

    “什么果然如此?”

    赖升如今仍是云里雾里,见哥哥依旧卖关子,忍不住催问道:“在我面前弄这云山雾罩的有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你赶紧把话说清楚!”

    “你自己瞧。”

    赖大将那旧册子与纸条推到他面前:“他们两个是同一天脱的籍。”

    焦大脱籍的时间,赖升早就已经知道了,故此他只低头去看焦黄册子,却见这上面记录的是荣国府里一个姓云的奴仆,在五十七年前脱籍的旧事。

    这日子的确和焦大是同一天。

    但赖升却还是不明所以,于是奇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年纪小,多半不记得了。”

    赖大指着那旧册子上道:“祖父去世之前,曾说过这府里最受国公爷信重的其实是云家,因他后来被国公爷保举做了官儿,这才显出了咱家。”

    “做了官儿?”

    赖升闻言,也下意识的看向了那旧册子。

    “没错!”

    赖大道:“世宗爷登基时,这云管家因老国公举荐,得了五品京营千户以及骑都尉的世袭爵位,云家也凭此鱼跃龙门,自此生发起来——现如今他的孙子云光,已然官至长安府节度使了!”

    说到这里,他目视赖升:“你在宁国府里,可曾听到过类似的传闻?”

    赖升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吞了口唾沫,摇头道:“这、这却不曾。”

    赖大又问:“然则宁国公是长兄,当时位在荣国公之上,既然荣国公能举荐家奴为官,宁国公难道反而没这个资格?”

    “这……”

    赖升已经隐约猜出了六七成,却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赖大则继续追问:“若宁国公当时要举荐家奴为官,你觉得他会举荐那个?”

    “焦、焦大?!”

    赖升终于脱口喊出了‘焦大’的名字,失声道:“焦大身上竟然有官职?!”

    “官职多半是没有的。”

    赖大却摇头道:“若有官职在身,也不会在宁国府藏了一辈子都没人发现——他应是推卸了官职,只留了世袭爵位在身。”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时焦大突然发誓,要一辈子留在宁国府里,多半就是因为这事儿。”

    “世袭爵位?!”

    赖升终于明白重点所在了,尖着嗓子叫道:“来顺、来顺!那来顺认焦大做干爹,竟是想要袭爵?!”

    说着,他一跳三尺高,连声埋怨道:“大哥,你既然知道云家旧事,怎么一早没想到这上面?!如今这大半年都过去了,那爵位怕不是早落到这小崽子头上了?!”

    “不可能!”

    赖大断然否定道:“当初大老爷袭爵时,是我跟着爹一起跑的,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夺爵,朝廷专门设有复核的法子,他若要袭爵,就不可能不惊动咱们府里。”

    顿了顿,又补充道:“除非,他先脱去奴籍再把户籍转到别处。”

    “保不齐他已经这么做了呢!”

    赖升热锅蚂蚁似的在厅里团团乱转,急切道:“这都大半年了,什么事情做不来?我……”

    “你慌什么!”

    赖大呵斥了他一声,又道:“我今儿已经让人去大兴县问过了,他的奴籍仍在,户籍也并未迁出长盛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反问:“你说我早该想到的这事儿,可谁能想得到,竟真会有人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一辈子给人为奴为仆?!”

    赖升登时哑口无言。

    若非是有这些证据在眼前,他怕是也绝不会相信,竟有人甘愿放弃五品官职,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宁国府里做家仆。

    半晌,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旧册子和纸条,风风火火的道:“我这就回去跟老爷禀报此事——这好事儿老子都没能轮上,他来家想白捡便宜,门也没有!”

    “记得别强出头!”

    赖大紧赶着叮咛道:“那父子两个到底是二奶奶的心腹,又兼了二太太的差遣,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由着珍大爷去闹就是。”

    “我省得!”

    赖升头也不回的应下,飞也似的去了。

第89章 风雨骤起

    【依旧……】

    因去了块垒,心下松懈。

    王熙凤到后来也无心再处置什么家务,干脆一股脑都推到明天,早早离了三间倒座儿,回到家中洗漱用饭。

    酒足饭饱,瞧时辰也才酉正刚过【晚上六点】,原是该去贾母、王夫人处报喜的,但她今儿实在没心思伏低做小,便也统统挪到了明日。

    随意拢了身绿纱百花抹胸裙,她径自歪在里间榻上,将两条细玉柱似的长腿,在轻纱内漫卷漫舒,说不尽的恣意慵懒。

    忽的想起了什么,王熙凤侧头问正收拾妆奁的平儿:“这都大半年了,你说二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别不是在南边儿乐不思蜀了吧?”

    平儿头也不抬的道:“兴许等林姑爷大好了,就放二爷回京了。”

    后面那话,她却并未理会。

    听得‘林姑爷大好了’几个字,王熙凤吊梢眉一挑,倒透出三分不喜来。

    不过她也未曾多说什么,只笑骂道:“偏你倒不急不慌的,那等二爷一回来,我就告诉他说,你巴不得他久在南边儿,永远不着家才好呢!”

    平儿手上一顿,幽怨的看了看王熙凤,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继续收拾——贾琏便回来了,她也是一样要独守空房,却又有什么好期盼的?

    王熙凤看破了她心中所想,不由‘咯咯咯’的娇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忽又媚眼如丝的道:“倒也是,若不是他大半年不在家中,又怎能显出你的好来?”

    说话间,她自顾自支起条玉柱,拿脚尖虚戳着平儿催促道:“别管那些冷硬的物件了,你也早些洗漱了,咱们且松快松快。”

    近几个月里,平儿总被她拉着做些假凤虚凰的勾当,哪还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下红涨了俏脸就待‘啐’她几句,却听外面突然乱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人在门口道:“奶奶,老太太让您赶紧过去呢。”

    “啧~”

    王熙凤一翻身从床上坐起,好没意思的埋怨道:“原想着明儿再去细说的,不想老太太倒急了——罢罢罢,等回来我再收拾你这浪蹄子。”

    平儿则是急忙给她找了套外出的衣裳,又呼喊小丫鬟们进来帮着披挂。

    不多时穿戴齐整,主仆两个携了那账本,匆匆赶至贾母院中。

    等到了那大客厅门前,王熙凤脸上已然笑的春风仿似,可推门进去刚要开口,冷不丁瞧见两下里在座之人,她脸上的笑容却登时僵住了。

    盖因屋子里除了贾母之外,还有贾赦、贾政夫妻,以及……

    贾珍父子!

    这时辰,贾珍父子跑来见贾母是什么意思?

    且还请了大房、二房的长辈作陪……

    再偷眼细看贾珍父子的表情,王熙凤心下就又是咯噔一声,盖因这父子两个都是泪眼八叉的,显然是刚向众人哭诉过什么。

    可他们能哭诉什么呢?

    总不成是尤氏也死了吧?

    然而王熙凤前日里才见过尤氏,她那气色倒比秦可卿在世时,还要光鲜几分呢。

    那就只能是……

    “大妹妹!”

    这时贾珍也自座位上站了起来,拿袖子遮了半张脸道:“我原是不该来的,可为了你侄子的前程,却也只能厚着脸来求老太太了。”

    “呦~”

    王熙凤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面上却露出七分讶异:“珍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你言语一声,咱们能帮的自然就帮了。”

    说着,又笑对贾母道:“老祖宗你快评评,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贾母闻言,缓缓点头道:“你既是这么想的,事情倒还简单了——珍哥儿,你把这事儿跟凤丫头好生说道说道。”

    贾珍转身恭声应了,这才苦着脸解释道:“先前那来顺把焦大背回去,又莫名其妙认了他做干爹,我这心里就觉着奇怪,后来有人翻出这府上一段公案,我这才知道感情那焦大身上,竟是藏着世袭爵位的!”

    说着,将抄录着云家、焦大脱籍时间的记载,一并都递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边瞧边听贾珍解释,这才知道那云光祖上竟是荣国府的家奴出身,怪道一直对府里百依百顺。

    而这两下里一对比,焦大身上的秘密也便呼之欲出了。

    “凤丫头。”

    王熙凤心下正暗叫不好,贾母突然问道:“这事儿你先前可知道?”

    “自然不知!”

    王熙凤急忙撇清,随后又道:“不过这事儿究竟如何,怕还要听一听来家和焦大是怎么说的。”

    “是这么个理儿。”

    贾母再次点头,吩咐道:“让林之孝陪着蓉哥儿走一遭,把这事儿问清楚了,再来回话。”

    眼见鸳鸯喊了早就侯在外面的林之孝进来,林之孝又领了贾蓉赶奔来家,王熙凤这心里直似火烧火燎的。

    凡事都有被动与主动的区别。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事儿合该由她二奶奶主动挑破,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可如今却是贾珍提前察觉,主动找上门来向贾母哭诉。

    如此一来,却怕是……

    “大妹妹。”

    这时又听贾珍道:“我家里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到蓉哥儿身上就断了,我好容易托门路给他谋了个龙禁尉的官职,可又一直补不上实缺。”

    说到这里,他又用袖子掩了半边脸,悲声道:“这当口,却听说家里现成的爵位竟差点流落到了外面,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急、能不能恼吗?”

    “你是知道我的,错非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也不敢寻到老祖宗面前,更不敢找衅你的心腹家人……”

    “什么家人不家人的!”

    这时贾赦满面不屑的插口道:“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难道还比得上咱们之间亲近?!莫说是你了,那来旺父子要真敢昧下你家的爵位,我也断不能容下这两个欺主的刁奴!”

    来家父子虽系王熙凤的陪房,属于她的私奴,但贾赦作为王熙凤的公公,以长房当家人的身份出面说这话,却也是合情合理。

    而王熙凤作为儿媳,又不好当面顶撞他。

    正头疼该怎么化解这内外夹击之势,一旁王夫人却先开口了:“现下却不好妄下结论,也兴许那焦大并没有爵位在身,又或是他没把这事儿告诉来家呢——否则又怎会过了这许久,来家都没有去袭爵?”

    王熙凤听了这话,眼前就是一亮!

    现如今再惦记那爵位,怕是没什么指望了,来家要想全身而退,也只有咬死了不承认知道这事儿。

    而失去了继承爵位的希望,来家以后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为自己卖力了。

    偏这事儿又不是自己捅破的,他家就是要怨要恨,也恨不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这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

    该怎么知会来家照此行事呢?

    王熙凤看看左右,一时却也没有脱身之策,只能暗暗祈祷来旺父子不要胡乱漏了口风,坚持到自己设法把消息传递过去。

    …………

    临近戌时【晚七点】,来家三口正在家中用饭,冷不丁就听院外有人砸门,直闹的左邻右舍犬吠不止。

    来旺手里的筷子一顿,连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含糊不清的问:“这时候,会是、会是谁?”

    “我去看看。”

    来顺心下也是暗暗打鼓,毕竟那动静听着就不像是善茬,但他仍是起身笑道:“兴许是双全又来送酒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骗不了。

    双全一个酒肆的伙计,怎敢把来家院门砸的山响?

    来旺自然也明白,儿子这是在宽慰自己,于是狠命咽下嘴里的饭菜,扶着桌子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徐氏二话不说,也默默跟在了后面。

    到了大门前,听着外面乱糟糟‘开门、快开门’的呼喊,来家三口虽然仍不晓得,究竟是王熙凤那边儿出了岔子,还是别处走漏了风声,但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果不其然。

    刚把门闩下了,外面就如狼似虎涌进二十几个家丁,其中倒有大半是宁国府的人。

    不过看到为首的分别是贾蓉和林之孝,来家父子又略略松了口气。

    当初因来顺出首告发,‘逼死了’赖大的头号心腹邓好时,大大扫了赖大的面子,也让林之孝家的看到了对抗赖家的希望,不惜颜面认了王熙凤做干娘。

    如此一来,林之孝自然也算是半个王系自己人。

    却说贾蓉进门之后,见门内只有来家三口,立刻扬手一挥下令道:“快,给我把焦大找出来!”

    后面立刻分出七八个豪奴,分别闯进了东厢和堂屋乱搜。

    贾蓉又咬牙切齿的盯住了来顺,当初设套坑死贾瑞的时候,这来顺还只是个凑热闹的小人物,他蓉大爷甚至都懒得多瞧来顺一眼。

    可现如今再见着来顺,却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虽说贾蓉也并没有想着,要去补个实缺受那官场的拘束。

    可想不想是一回事,有没有却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现在不是有没有的问题,而是本该属于自家的爵位,竟差点被个狗奴才夺了去!

    都说断人财路是杀人父母,这夺人爵位又何尝不是如此?!

    越想越是不忿,贾蓉下意识往前两步,就待先给来顺些教训尝尝。

    “蓉哥儿!”

    林之孝却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笑着劝道:“事情还没定下呢,他家又是二奶奶的陪嫁,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贾蓉这才住手,嘴里却兀自不服道:“怎么没定下?那焦大和云家是同一天脱的籍,必是有爵位在身的!”

    说着,又狠狠瞪了来顺一眼:“我们府里的爵位,凭你一个狗奴才也敢惦记?!”

    来顺嘿笑一声,晒道:“那爵位好像本来就是给奴才的吧?”

    贾蓉先是恼怒,继而却又眼前一亮,忙指着来顺,对林之孝道:“瞧瞧、瞧瞧,他自个都认下了!”

    林之孝微微皱眉,转头看向来旺,正要说些什么,来旺却抢先发问:“焦大身上有爵位的事儿,府里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之孝还在犹豫,要不要告知来旺实情,旁边贾蓉却已然得意洋洋,把脱籍时间相互对照的法子说了出来。

    “云家竟然……”

    来旺这回可当真被惊到了,他奉命去长安帮张家退婚时,是亲眼见过云光的——那官威、那气派、那豪横,谁成想竟也是家奴出身!

    来顺在一旁也郁闷不已,忍不住悄声抱怨:“老头怎么就没提过这事儿呢?”

    其实焦大不提这事儿的原因,他多半也能猜的到。

    原本是并驾齐驱的主儿,可现在云家官至节度使,他焦大却被宁国府扫地出门。

    这一天一地的,焦大又是最好面子的主儿,怎么可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他这刻意忽略,却把来家给坑苦了!

    如今只希望到了关键时刻,他不要再掉链子就好。

    正想到这里,那些去屋里搜寻的豪奴们全都无功而返,禀报说这院里只有来家三口。

    “人呢?!”

    贾蓉顿时急了,冲着来顺吼道:“焦大那狗……爷爷在哪?!”

    他原是要骂焦大‘狗奴才’的,可想到自己若想袭爵,怕还要得到焦大的首肯才行,于是急忙临时改称‘爷爷’。

    只是这转折忒也生硬了些,听起来倒似在喊‘狗爷爷’。

    来顺对他不理不睬,知道旁边林之孝也跟着追问,这才道:“我义父年前就病了,年后又在雪地里受了寒气,这身子骨一直没养好,耐不得热也受不得凉,所以五月里我就送他去热河那边儿避暑了,原想着这两天接回来过节的,谁知就……”

    说着,皱眉环视一下了四周。

    “热河?”

    贾蓉皱起眉头。

    林之孝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府上在热河有个庄子,现下也归来旺管束着。”

    “哼!”

    贾蓉嗤鼻一声,扬手道:“带这几个刁奴回府问话!”

    林之孝却又拦下了他,一面布置人手留驻来家,一面又使人去四邻八家,核对来顺方才的说辞。

    待确认焦大的确是五月里,就被来家送去了别处,这才带来家父子回府问话。

    却说他们前脚刚走,那胡同口就闪出了捧着酒壶的双全,他挠头嘀咕道:“这兴师动众的,来家究竟是出什么事儿了?”

    酒是肯定送不出去了,他正准备回到店里,把这事儿告诉齐掌柜,以及最近总喜欢一早一晚在店里监工的璜大奶奶。

    不想这时,忽又从来家隔壁窜出条土狗,撒了欢似的跑出去老远,又一头钻进了宁荣前巷。

    “这死狗疯了不成?”

    双全被吓了一跳,也骂骂咧咧往宁荣街走去。

    路过那条疯狗消失的小巷时,他忍不住探头向里张望,却见个胖胖的妇人挑着灯笼,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就听她满口抱怨道:“明明都已经送人了,这死狗怎么突然又跑回来了?!有这畜生在家我就睡不踏实,今儿晚上先回娘家凑合一宿,明儿你赶紧把它处置了!”

    离得近了,双全才发现那妇人并不是胖,而是已经怀胎八九个月了。

    又听后面巷子里,有个男人喜滋滋的问:“那我明儿干脆把它宰了,吃顿……”

    “呸!”

    那孕妇立刻啐道:“你明知道我最近见不得血腥,却偏要做这杀生害命的勾当——左右也没几日了,先送去姑奶奶家寄养着吧!”

    男人显然有些不高兴,又敷衍的问:“那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说是要送一程,可他却站在门口纹丝未动。

    妇人断然道:“用不着,我一向走惯了夜路的,再说这离着又没多远!”

    双全听到这里,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便迈开大步从西街口一路向东,回到了位于兴荣里的酒肆,将这事儿学给了宁掌柜和璜大奶奶听。

    宁掌柜胡乱猜了些理由,而璜大奶奶听完后,却是皱着眉头沉默半晌,就自顾自回了后院住处。

    直到店里快打烊上板了,璜大奶奶才又自后院出来,唤过双全吩咐道:“我方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户人家让送酒过去——不过这会儿他家未必有人在,你去了直接把酒壶从门缝下面塞进去就成。”

    说着,就给了双全一个地址。

    双全无奈,只得又挑着灯笼、拎了酒壶出了店门。

    等到了地方,见大门紧闭里面又黑漆漆的一团,双全便按照璜大奶奶的吩咐,把那酒壶从大门下面的缝隙塞了进去。

    不过他的手指,却意外的碰到了什么。

    下意识摸出来用灯笼一照,却是个碎布头缝的空荷包。

    从上面沾染的尘土来看,应该也是不久之前,才有人从门缝底下塞进去的,

    感情他们家都是这么收东西的?

    双全无语的直摇头,又把那空荷包塞回了原处,提着灯笼匆匆的去了。

    【6月1号正式上架——章末有衣服概念图。】

第90章 夜议

    夜色渐深。

    贾母的大花厅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那焦大等了小半年也不见府里过问,终于心灰意冷,趁着来家送他去热河避暑的当口,就把这事情给挑明了。”

    “来家父子商量之后,觉着这爵位虽系焦大私人所有,可毕竟和东府那边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之孝复述到这里,悄悄瞥了眼贾珍,这才继续道:“所以他家就没急着去袭爵,而是尽心尽力的张罗差事、买卖,打算等积攒些苦劳之后,再向府里求个恩典,帮着从中说合说合。”

    “因那轮胎铺子生意红火,他家原是想着过了中秋,就挑明这事儿的,谁成想刚派了人去接焦大,事情就先发了。”

    林之孝把这‘前因后果’说完,厅内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众人的目光,纷纷在闭目养神的贾母,以及面色难看的贾珍之间来回打转,彼此虽各怀心思,却因摸不准老太太的想法,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但别人能等,贾珍这个当事人却不好一直沉默下去。

    他思量再三,起身向贾母拱手道:“老太太,我纵有千般不是,可这事儿却关系到家里的颜面……”

    贾母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睛,抬手冲林之孝轻轻一摆:“你先下去吧。”

    林之孝如蒙大赦,忙恭声应了,倒退着出了花厅。

    贾珍经这一打岔,嘴里却有些卡壳,好半天才在老太太的注视下,磕磕巴巴的道:“这家里的爵位若被奴才抢了去,一旦消息传到外面,咱家怕不成了笑话?”

    “珍大哥这话,怕是有些不妥吧?”

    王熙凤虽然正在气恼,来家不肯按照她的传话行事,但这时候还是主动站出来,挑起了贾珍的毛病:“那爵位实是焦大凭功劳挣来的,现今他既不是奴籍又不在你们府上,如何就说是家里的爵位被人抢了?”

    见贾珍欲要还嘴,她又故作好奇的问了句:“对了,你当初是因什么缘故,非要把那焦大赶出去的?”

    “这……”

    贾珍顿时哑口无言。

    虽然他赶走焦大的理由,在场众人多半也都心里有数,但这等事又怎好摆在明面上说?

    王夫人这时也道:“似焦大这等功仆,若出在我们府上,是断不敢当奴才看的——便我和你叔叔见了,也要当个长辈敬着才是。”

    贾珍脸上更显尴尬,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忙向王夫人诉苦道:“非是小侄不念旧情,实是这焦大仗着有功劳在身,一贯就喜欢惹是生非,蓉哥儿媳妇刚过世,他竟就编排了些风言风语,我一时气不过,这才把他赶了出去!”

    他厚着脸皮主动提起这茬,虽是七分真三分假的浑说,却也让王夫人、王熙凤不好再继续纠缠这事儿了。

    于是王熙凤又转回了最初的问题:“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既然已经被赶了出来,那爵位想传给谁,咱们怕也没有硬要干预的道理。”

    顿了顿,也起身冲来太太微微一福道:“老祖宗,不是我向着来家说话,凭那焦大当年的功劳,便再怎么也没有强夺他爵位的道理,否则若传出去,怕就不止是笑话了。”

    “哪个说要夺他爵位了?!”

    贾珍急忙辩解道:“我便再糊涂也不至如此!我的意思是,先把他接回家里,不拘是蓉哥儿还是蔷哥儿,出面给他养老送终,等承完了这因,再得其果也不迟。”

    他嘴里说着蓉哥儿、蔷哥儿,心下想的却只是贾蔷。

    一来贾蓉已有候补的官职在身,二来他也听不得儿子给个奴才叫‘爹’。

    而贾蔷就没这么顾虑,左右是父母双亡,为了承袭爵位认个义父又能怎得?

    那孩子素来就是个乖巧的,如今自己帮他争个爵位回去,往后岂不是要加倍的‘孝顺’?

    至于焦大乐不乐意……

    若他不肯就范,就先大张旗鼓的把名义定下,等过两年他老死之后,再让贾蔷出面承爵就好。

    届时死无对证,难道还有人能召唤出焦大的魂魄,去兵部鸣冤告状不成?

    且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爵,谁又会冒着得罪宁荣二府的风险,去计较其中的细枝末节?

    却说贾珍分辩完,又忙冲王熙凤拱手赔笑:“大妹妹,咱们自小就在一块儿的,只求你给哥哥留些脸面,日后我必有回报!”

    听了贾珍这番说辞,王熙凤一时倒沉默下来。

    说到底,她其实并不关心那爵位花落谁家,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颜面与利益。

    如今贾珍顾全了她的颜面,又许诺说日后必有回报,王熙凤替来家出头的心思,顿时就打了折扣。

    思量半晌,她才冷笑道:“你只想着自个的颜面,却半点不体谅我的难处!现如今来家几乎撑起了小半个荣国府,又刚给家里添了一年六七万两的进项。”

    “这功劳苦劳全都占了,府里偏要夺了他家光宗耀祖的机会——日后他却怎肯再用心办差?府上的其它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什么功劳苦劳的!”

    话音刚落,贾赦就骂道:“再怎么能干的奴才,也不该惦记主人家的东西!否则就不是家奴,而是家贼了!似这等家贼,以我看趁早赶出去了事,不然这回没能偷成,往后怕是就该惦记琏哥儿的爵位了!”

    他这分明是只管屁股、不顾脑袋。

    但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这话又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再说了,若事事都得和奴才讲道理,这主人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且因贾赦占着公公的名分,王熙凤便再有什么意见,一时也不好当面顶撞。

    于是只得求助的望向了王夫人。

    谁知这次出面的却反是贾政:“说是这么说,可这功劳苦劳总不能一股脑都抹杀了,况且前两日你大侄女还特地差了人来……”

    说到半截,他忽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止住了话头,也不管旁人如何,径自垂首沉吟起来。

    一时间,厅内又莫名陷入了沉寂。

    “唉~”

    这时贾母终于第二次开口了:“按说你们家的事儿,我老婆子不该越俎代庖,可珍哥儿你治家的法子,也确实要改一改了——若行事能老成些,又怎会惹出这等风波?”

    贾珍闻言,急忙翻身跪倒,抱拳举过头顶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孙儿知错了,往后若有什么事情,必定先来府上请示二位叔叔,再不敢任性妄为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爵位其实倒没什么要紧的,别说是宝兄弟,便环哥儿、琮哥儿想要,我也能舍得送他们!只求老祖宗这回全了我的颜面,莫要让外人看了咱家的笑话!”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

    在贾珍心里,那六品爵位确实不如自家的面子重要,可若说轻飘飘送给荣府两个不得宠的庶子,他却是万万舍不得的。

    不过也正因为提到了贾环、贾琮,王夫人和王熙凤倒都不好再插口了。

    否则若是帮着来家,便有打压‘庶子、庶弟’的嫌疑;若改了口风,又有谋夺东府爵位之嫌。

    “唉。”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既说到这份上,我老婆子也不好硬拦着——再者说,来家虽是其情可悯、其行可恕,但若助长了这股风气,往后个顶个都惦记上家里的东西,却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到这里,冲王熙凤轻轻一摆手:“等事情了了,你就给来家脱了奴籍,放出去吧——如此也便算是功过相抵了。”

    脱籍虽是恩典,可现下这事态,来家脱籍后必然得不到荣国府的扶持,与赖尚荣那等两头占便宜的情况,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老祖宗?!”

    王熙凤吃了一惊,急忙道:“那他们管的差事……”

    “你是管家奶奶。”

    老太太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慢吞吞道:“该安排什么人接手,你自个拿主意就成。”

    王熙凤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新提拔的人,肯定不如来家得心应手,但起码自己在府里的权势,并未受到太多波及。

    另外……

    既然来家注定要被赶出去了,这其中的损失,也未必不能稍稍找补。

    贾珍见事情就此敲定下来,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又给贾母磕了个响头,连声道:“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

    接着他又起身对王熙凤陪笑道:“大妹妹,劳你安排个识路的,明儿一早带着我的人去热河,接那焦大回府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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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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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