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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 邢夫人欲乱鸳鸯谱【下】

    【八月十五走亲回来晚了,明天三更补上。】

    眼见邢氏毫不避讳的差人去传焦顺进来,全不顾男女大防,邢岫烟不由的暗叹,怪道父亲每每提起这位姑母都会欲言又止。

    如今看来,这姑母果然与想象中的贵妇形象大相径庭。

    有心要退避三舍,可看邢氏兴致勃勃的样子,多半未必肯应允。

    故此邢岫烟也只能悄然起身,垂首站到了母亲身后。

    不多时。

    焦顺便随着仆妇走进花厅,见邢岫烟母女俱在,心中的猜忌登时又重了几分。

    他不露心思的上前一礼,探询道:“太太唤我来,可是还有什么差遣?”

    “说不上是什么差遣。”

    邢氏笑盈盈的指着焦顺道:“哥哥、嫂子,这顺哥儿也不是外人,往后若有什么难处,一时又寻不见我,大可去找顺哥儿救急。”

    略顿了顿,又向邢妻背后的邢岫烟招了招手:“烟儿,快过来见过你焦大哥——他痴长你两岁,你们往后兄妹相称就是。”

    这明摆着拉郎配的姿态,登时闹的邢家三口十分尴尬。

    邢岫烟身为当事人,自然更是羞愧难当。

    不过考量到日后就要寄居在这府上,一家三口都要仰姑母鼻息,邢岫烟仍是落落大方的绕到了前面,冲焦顺道了个万福:“见过焦大哥。”

    焦顺也是直到此时,才有机会端详邢岫烟的模样。

    就见她约莫十五六的样子,五官生的精致淡雅,体态欣长肤如莹玉,头上只用一只乌木簪挽住了三千青丝,周身上下也不见有什么配饰。

    那身上的春衫显然是洗了又洗,都已经有些褪色了,论料子更是远不及金钏、玉钏这样得宠的大丫鬟,但那大方端庄的气质,却又是大丫鬟们身上绝无仅有的。

    仅以魂穿之后见过的一众女子而论,邢岫烟的衣着装扮堪称寒酸,但却又是最符合焦顺心目中‘大家闺秀’形象的一个。

    他一面回忆着邢岫烟在原书中并不多的戏份【主要是没细看】,一面也忙拱手道:“妹妹不必多礼。”

    二人见礼之后同时起身,邢岫烟低垂着眉眼,就要退回母亲身后。

    熟料邢氏还不满足,继续作妖道:“头回见面,你这做兄长的怎能没有体己奉上?”

    说着,又拦住邢岫烟笑道:“你这位焦大哥可是在工部为官,见惯了精巧物件,出手也最是阔绰不过!”

    这妇人……

    忒也不要脸了吧?!

    虽然邢氏贪婪刻薄的嘴脸,早就沦为了阖府上下的笑柄,但焦顺属实没想到,她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而邢岫烟听了这番话之后,更是羞窘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家中虽已经败落了,很多时候不得不抛头露面,可也从不曾被这般‘插标埋首’似的羞辱!

    偏邢氏硬拉着侄女回到焦顺面前,心下却是得意非常。

    以前拿贾迎春哄着焦顺,是为了能在别苑里分一杯羹,可如今大观园的工程已经到了尾声,连那不知道好歹的孙绍祖,都已经被打发去了江南。

    邢氏自觉再无所求,自然也就‘无欲而刚’起来。

    虽未曾直接把李代桃僵的事情挑明,却也急不可待的想让焦顺与邢岫烟交换信物、拉近关系。

    三人在当中僵持了片刻。

    焦顺眼见邢岫烟脸上哄的火炭一般,邢氏却仍是不依不饶,心下着恼之余,也禁不住发起愁来。

    要说他身上的金贵东西倒是不缺,玉佩、怀表、金丝玛瑙香囊,象牙雕的二龙戏珠腰带扣,甚至连衣领上绳环都是团龙金边儿裹翡翠的珍品。

    可这些大多都是私人贴身物件,象征意义很浓——若私下里勾搭邢岫烟,焦顺倒不会吝啬这些身外之物,但大庭广众的拿出来,却难免有授人口实之嫌。

    “伯娘、伯娘!”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宝玉的声音,随即就见这厮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进门二话不说盯着邢岫烟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啧啧称奇道:“听说府里又来了位天仙似的姐妹,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顿了顿,又道:“可惜这脂粉涂的重了些,两腮忒也红了。”

    这厮方才只瞧见了唯唯诺诺的邢忠,故而没有多做理会,进府之后才知道还来了年轻女眷,而且生的颇为美貌,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寻了过来。

    他这咋咋呼呼的,又错把羞窘当成了脂粉,虽也难免让人尴尬,却总算是打破了方才的僵局。

    焦顺、邢岫烟同时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各自退了半步。

    而邢氏虽不满功亏一篑,却也不好对贾母的心头肉如何,只强笑着介绍道:“她比你还大两岁,理应叫一声姐姐——烟儿,这是……”

    “邢姐姐!”

    宝玉不等邢氏把话说完,就冲着邢岫烟深施了一礼,然后又急惊风似的道:“不成、不成!家里既来了新姐姐,我得把林妹妹她们叫来,咱们大家彼此见过才是!”

    说着,转头就走。

    这厮可真是……

    不过他倒给焦顺提供了一个脱身的好借口,当下也忙施一礼道:“既然姑娘们都要来,小侄却不好在这里久留,先行告辞了。”

    说着,不等邢氏再开口,他便追着宝玉夺门而出。

    等到了外面,焦顺暗暗松了口气,又见宝玉连声催促仆妇们,分去各处摇人,不由上前打趣道:“你不是急着要去帮那小戏子搬家吗?这怎么一见了姐姐,就把她们抛之脑后了。”

    “哎呀!”

    宝玉重重在额头一拍,自责道:“我竟险些忘了这事儿!”

    跟着,又在廊下来回踱了几圈,一副左右为难分身乏术的模样。

    半晌,他一跺脚道:“罢了罢了,且等她们哪日唱堂会,我在去瞧个够也不迟。”

    说着,又对焦顺笑道:“到时哥哥和我一起去瞧瞧如何?前在东府时,我就想去后台转转,只是碍于姐妹们都在,一时没好意思去瞧那稀罕。”

    “这……”

    焦顺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劝你最好熄了这念头。”

    “为何?”

    贾宝玉纳闷:“难道这还有什么避讳不成?”

    “这大热天的,穿着厚厚的戏服就已经够受得了,若成是你,会不会在戏服里面再套几件大衣裳?”

    贾宝玉这才恍然,虽觉着非礼勿视,可想着那古往今来的‘王侯将相’们,在自己面前纷纷宽衣解带,露出娇滴滴女儿身的情景,又不禁悠然神往起来。

第212章 暗争锋先林后秦

    却说消息传到黛玉屋里时,林黛玉刚用完了补身子的汤药,正歪在床头比量几张剪纸。

    听紫鹃说是大太太的侄女抵京,宝玉特地召集众姐妹过去认一认,黛玉当下便冷哼一声,将剪纸撇在针线簸箕里,嗤道:“偏哪里都有他——什么阿猫阿狗的也要我过去认!”

    “姑娘悄声些!”

    紫鹃唬的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小声提醒:“再怎么说也是大太太的侄女,这要让人听了去……”

    说完,见林黛玉没什么反应,于是又试探着道:“那我去打发了传话的,就说姑娘吃完药刚睡下,暂时不便打扰?”

    “不!”

    林黛玉却蛮腰一挺,踩着绣鞋道:“既然特地差人来请,那咱们过去瞧瞧——左右这见不得人的又不是咱们!”

    因为先入为主的关系,林黛玉对邢岫烟颇为排斥——尤其宝玉还莫名其妙掺和其中——但她又怕贾迎春孤掌难鸣,被大舅母和那什么邢姑娘联手欺辱。

    故此还是带着紫鹃匆匆赶到了东跨院里。

    彼时三春并宝钗也都到了,正聚在偏厅里说话。

    林黛玉在丫鬟的指引下走进厅内,就见宝钗、探春、惜春连同宝玉一起,正众心捧月似的将邢岫烟围在当中,独独迎春零零站在圈外,垂目望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黛玉见状,既怒气不争又哀其不幸,趋前两步挽住她的胳膊,朗声道:“说是姐姐又多了位表妹,却怎么不见人影?”

    贾迎春下意识往旁边瞥了眼,再看看明知故问的林黛玉,忍不住露出一脸的莫名其妙。

    “妹妹怎么糊涂了?”

    贾宝玉见是她来了,立刻舍了邢岫烟凑上来打趣道:“岫烟表姐不就在这儿么?”

    “咦?”

    林黛玉故作惊讶的看向邢岫烟:“原来这就是二姐姐的表妹啊!放着正牌子表姐孤零零的,偏却和你们凑在一处,又这般……”

    说着,从头到脚将邢岫烟捋了一遍,掩嘴笑道:“却是我的不是了,竟将姐姐误认成了‘旁人’。”

    这‘旁人’二字,配上她方才那表情动作,实与‘下人’‘丫鬟’等同。

    故而话音刚落,偏厅里的气氛就为之一僵,宝玉扎着膀子不明白林妹妹为何如此针对邢岫烟;而邢岫烟自己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又一脑门子的莫名其妙。

    原本与这几个品貌出众,性格各异的兄弟姐妹在一处闲话,邢岫烟才刚平复了心头的忐忑,谁成想莫名其妙竟就又遭了针对!

    即便素来是个聪慧的,她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噗嗤~”

    这时薛宝钗突然用笑声打破了沉默,指着林黛玉道:“好叫妹妹知道,这林丫头是府上第一等的牙尖嘴利,惯爱让人下不来台——等以后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她这不是刻意针对你,只是素日里跟姐妹们闹惯了。”

    等她说完,探春立刻在旁边凑趣的哄笑起来。

    惜春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看宝姐姐和三姐姐都笑了,也忙笑的合不拢嘴。

    宝玉略松了口气,却怕林黛玉因此恼了,又闹出什么不和谐来,忙拦在当中为二人做起了介绍。

    邢岫烟虽对林黛玉的敌意与针对,只觉得莫名其妙又十分委屈,但毕竟初来乍到更兼寄人篱下,故此也就顺势上前见礼道:“原来是林妹妹,方才因一时见了这么多仙女下凡似的姐妹,我一时瞧的眼花缭乱,连身处何方都忘了,却不想竟就轻慢了二姐姐。”

    说着,又对贾迎春微微一福:“小妹一时失态,还请二姐姐见谅。”

    贾迎春略一犹豫,便也还礼道:“妹妹多礼了,是我自己在一旁发呆,如何能怪妹妹。”

    这一句话,更显得林黛玉方才是在无理取闹。

    莫名遭了队友的背刺,黛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贾迎春一眼,再看看身前落落大方的邢岫烟,心下又忍不住替贾迎春捏了把汗——若换了她是焦顺,只怕也不会选呆头鹅般的二姐姐。

    而随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邢岫烟问东问西,这种担心也是愈发的深了。

    林黛玉甚至从邢岫烟身上,看出了薛宝钗的影子!

    倒不是相貌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为人处世落落大方的态度。

    但意外的是……

    薛宝钗的举止言谈知会令她生厌,但对这邢岫烟,她心下的厌烦却反倒被一点点的消磨掉了。

    不!

    不能被她给迷惑了!

    这邢姐姐便再怎么和蔼可亲,这次进京也是来横刀夺爱的,自己断不能让她毁了二姐姐的婚姻大事!

    只是……

    在林黛玉努力鼓起斗志的同时,旁边贾迎春却又再次发起呆来,丝毫看不出是什么态度。

    众人正说说笑笑,就见司棋拎着两个粗布包袱从外面进来,冲着当中的邢岫烟扬手道:“邢姑娘,这些可是你的行李?”

    邢岫烟点头应是。

    司棋便又道:“太太让您住到我们院里,这包裹我们就先让人送过去了。”

    不等邢岫烟再答应,她又刻意笑道:“我们二爷出游江南时,足足带了几十口大箱子,姑娘这千里迢迢的,却怎么只带了这两个包袱?可是还有旁的行李放在别处,姑娘不妨告诉我,我让人一并取了来。”

    这哪是问行李?

    分明就是取笑邢家穷困来投。

    其实方才司棋就在外面偷听,林黛玉开头那一番冷嘲热讽,听的她心下十分畅快,不想后面二姑娘就拉了胯,眼见众人与那狐狸精越聊越投机,司棋便故意寻了个由头,要给邢岫烟添些下马威。

    这前有黛玉后有司棋,一个个都当面揭短,便再好的脾性也要恼了。

    但邢岫烟十根指甲掐进掌心七根,却还是竭力维持住了体面,再次点头道:“劳烦姑娘惦念了,我身边确实只有这些行李。”

    司棋细瞧她的脸色,竟就没能瞧出什么起伏破绽,不由暗道这狐狸精好深的城府,足见果然是来者不善!

    默默收回了目光,她冲众人微微一礼,这才又拎着包袱退了出去。

    经这一打岔,偏厅里的气氛明显又冷了下来。

    这回没等薛宝钗圆场,邢岫烟就主动笑问:“方才这姐姐好生高挑,我在南边儿可不曾见过,瞧她方才言语爽利,多半是姑母身边得力之人吧?”

    众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贾迎春。

    贾迎春愣怔了片刻,这才温吞道:“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司棋。”

    “原来如此。”

    邢岫烟点点头,心下却大为警惕。

    那林黛玉倒还罢了,司棋作为贾迎春的大丫鬟,相当程度上代表着她本人的态度,如此推算,岂不是说这日后要朝夕相处的表姐,竟对自己怀有敌意?

    想到这里,邢岫烟不由得暗暗叫苦,姑姑是不顾颜面体统的,偏又摊上这么个莫名怀有敌意表姐,自己在这荣国府里只怕是万难安稳了。

第213章 焦家的常

    【第三更在半夜,大家明儿再看吧。】

    邢岫烟如何安顿且不提。

    却说焦顺沿着内子墙回了自家,就见车夫和栓柱正踩着凳子用温水给马刷毛,香菱则是在花圃前照料,今年春天从荣国府移栽来的那几株奇花异草。

    当初还是香菱求焦顺出面,才把这些本该被铲掉的旧物保了下来,今年移栽之后,也是全赖她悉心照料,才活下来十之七八。

    “爷回来啦!”

    见焦顺大步流星进了门,香菱急忙迎上前来。

    “嗯。”

    焦顺卷了袖子,一边吩咐香菱备下冰盆、酸梅汤,一边径自进到了堂屋里。

    不过没多会儿功夫,他又自里面走了出来,扬声问道:“香菱,老爷今儿不是轮休么,怎么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连义父他老人家也不见踪影了?”

    门帘一掀,却是玉钏走了出来,嘴里应道:“先前不是说要买栋宅子么,两位老爷约着出去看房子了。”

    说着,又朝对面西厢努了努嘴,悄声道:“昨晚上又哭了。”

    啧~

    焦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晴雯。

    起先宝玉时常过来探望,但时间一长,晴雯那千篇一律的诉求,难免让人感到厌烦;再加上家里那么些莺莺燕燕都围着宝玉转,还有林黛玉这个需要哄的,实在是分身乏术。

    故此探望的次数是越来越少,频率也越来越低。

    最近更是七八日都不曾露面了,惹得晴雯暗地里哭了好几回。

    “不管她。”

    昨儿是‘双日子’,焦顺今天正是圣如佛的时候,那心肠自也和石雕铁塑的一般,不以为意的摆手道:“吃穿用度不缺就得了,她是哭是笑难道也要咱们管?”

    说着,调头回了东厢。

    “焦大爷。”

    进门之后,迎面站起个女子来,却并不是先前进来的香菱,而是玉钏的姐姐金钏。

    这姐妹先前因褒贬宝玉的事情闹翻了,但毕竟是姐妹连心,听说晴雯到了焦家,金钏担心妹妹的地位动摇,使人来打探了两回,姐妹两个就以此为契机和好如初了。

    故而见到是金钏来做客,焦顺倒也并不奇怪。

    抬手虚压了压,示意金钏不必多礼,然后就主动去了里间。

    里间香菱早把东西预备好了,见焦顺进门,忙擦着手从冰盆上的浅子里端出了酸梅汤。

    焦顺灌了大半碗下去,又让香菱把剩下的喝了,顺势往床上一滚,翘着二郎腿吩咐道:“你下午有空,把先前买来压箱底的金玉摆件儿,捡几个小巧精致的,放在我随身带的荷包里。”

    那邢夫人素来是个贼心不死的,今儿虽侥幸被宝玉打了岔,往后却未必不会旧事重提,故此自是要提早做些准备,免得重蹈今日覆辙。

    香菱也没问为什么,就点头应了下来。

    把手里的空碗放在一旁,她自顾自取了两柄美人拳,错落有致的敲打着焦顺的双腿,时不时又抬眼偷瞄。

    “怎么了?”

    焦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道:“有话说就是了。”

    “大爷此去,可曾见着那邢姑娘?”

    “自是见到了。”

    焦顺抬眼夹了她一下,又闭上眼睛问:“你问这作甚?”

    “没…没什么。”

    香菱吞吞吐吐道:“只是我见司棋姐姐她们如临大敌一般。”

    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未必如她们所想那样,这事儿大太太不是已经允了么,总不会出尔反尔吧?”

    随着双方你来我往,她与绣橘、司棋的关系也已愈发亲近了,故此这事儿二人也没有瞒着她。

    “那有什么会不会的。”

    焦顺嗤鼻道:“这夫妻两个若是一诺千金,前些日子又怎会惹得那孙绍祖堵门叫骂?”

    瞧今儿那架势,那邢氏极有可能是要悔婚了——更准确的说,是想用邢岫烟顶替贾迎春。

    说实话,论品貌二人相差仿佛,论性格把邢岫烟只怕要强出不止一筹。

    可焦顺脱籍之前就曾立誓,要娶个豪门贵女为妻,如今眼见都要官升六品了,难道反而要大打折扣不成?

    真要是撕破了脸,怕是就只能放弃这条退路,尽快在宝钗、湘云身上进行突破了。

    说到湘云,那金麒麟……

    “爷。”

    正思绪飘飞,玉钏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姐姐走了?”

    焦顺头也不抬的问了句。

    “嗯。”

    玉钏上前分了柄小锤,陪着香菱一起帮焦顺捶腿,同时嘴里道:“二太太让她带话来,说是政老爷日前来信,多半月底或者下月初就能回京。”

    贾政一走半年多,如今终于是要回来了。

    只是回来的实在晚了些,如今贾宝玉主动服了软,倒不好再拱火让他们父慈子孝。

    主仆三人有一搭无一搭闲扯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焦顺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焦顺撩了薄被起身,在旁边打盹的香菱听见动静,忙打着哈欠起身伺候。

    焦顺边整理衣冠,边问道:“两位老爷可曾回来了?”

    “刚回来没多会儿,也没让摆饭,倒弄了文房四宝在屋里写写画画的。”

    写写画画?

    难道是已经有目标了?

    焦顺原本还想拖一段时间呢,不曾想二老如此积极主动。

    等寻到堂屋客厅一扫听,果不其然是有合适的目标了。

    “今儿跟着中人走了几家,我和老哥哥一眼就相中了个大杂院。”来旺取过一张草图,指着上面几个简单的方块道:“南北十三丈挂零【约43米】,东西约有十一丈【约36米】,”

    “我盘算着推平了,重新起个二进的宅子倒也合适——到时候六成当前院,四成做后院,后院再单独弄成两个小四合,我和老哥哥住东院,你小子自在西院。”

    焦顺听他比划完,又问了地址,发现离着荣宁二府竟也不算太远,不由皱眉道:“爹,您这说的天花乱坠,可这么好一处地方,偏怎么到现在也不见有人买下来翻盖?”

    “有官司呗!”

    焦大不以为意的插嘴道:“几家人争产,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如今都咬定那房子是自己的,在顺天府也挂了号,想买下来就得把这事儿平掉。”

    来旺紧跟着补充:“这地界最多也就盖个两进的宅子,能摆平的看不上,看得上的又摆不平,自然就便宜了咱家——只要托请贾府丞出面了了官司,再让倪二暗地里用些手段,不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啧~

    自家老子在豪奴里尚算是仁厚的,但搞起欺行霸市来,却也是半点顾忌都没有。

    焦顺忙叮嘱道:“爹,你可千万让倪二悠着点儿,别再搞出什么事情来。”

    “放心,爹还指着你光宗耀祖呢,哪回让他坏了你的前程。”

    焦顺嘿嘿一笑:“光宗耀祖不好说,但过两年给我娘弄个诰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父子二人说说笑笑,一旁焦大却没了言语。

第214章 杂

    细雨如丝。

    京城里的气温骤降了十几度。

    左安门蒙学门前,栓柱高举纸伞护持着焦顺下了车,紧接着贾芸、赵彦二人便领着差役迎了上来。

    “叔父。”

    “大人。”

    见礼之后,赵彦两手提着官袍下摆,禀报道:“按您的吩咐,并没有惊动他们。”

    “嗯。”

    焦顺微微颔首,又冲蒙学里一扬下巴道:“走吧,先去山长屋里歇息歇息。”

    “这……”

    赵彦脸上一僵,欲言又止。

    “又托病了?”

    焦顺登时了然,最近这两个多月里,他巡视左安门蒙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那位山长每次都是避而不见,也不知是真有傲骨,还是想借此扬名。

    不过焦顺也懒得深究,甚至还乐得不与这等酸丁打交道。

    冲赵彦一摆手道:“他在不在都是一样的,咱们不过是去歇歇脚,等一等迟来的客人罢了,”

    “客人?”

    赵彦奇道:“大人还邀了旁人?”

    “宝兄弟的朋友想过来见识见识。”

    听是贾宝玉的朋友要来,赵彦这才收了好奇心,带着众人去了山长的办公室避雨。

    这位山长倒是颇有些闲情逸致,书房里养着些花鸟鱼虫,墙上又挂了十几卷字画,看笔记皆出自同一人之手,想来应该都是他自己描画的。

    焦顺原本还想翻看一下桌上的教案,结果两个匆匆赶到的塾师给拦了下来——正所谓上行下效,这山长对焦顺不假辞色,下面的塾师们自也摆出了威武不能屈的架势。

    这也是因为京城的蒙学都是礼部直辖,压根无需在意工部官员【底层】的看法。

    当然,这其实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实际上维持蒙学运转,以及给他们发放工资的钱,大多都是各处工坊提供的助学金。

    焦顺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拿这两个塾师立一立威,免得这些酸丁们不识大体,坏了自己‘固本培元’的大计。

    恰在这时,外面轮岗的差役突然来禀,说是宝二爷已经带着友人到了门外。

    焦顺顾不得旁的,急忙率领众人迎了出去。

    这时贾宝玉、北静王等人已经进了院门,打头的不是别个,正是多日不见的柳湘莲。

    这小子在王府显然过的十分舒心,行进间愈发显得丰神俊秀,连肌肤也添了些细润光采。

    “焦兄!”

    看到焦顺来迎,他忙紧举着伞赶几步,冲着焦顺深施了一礼道:“多日不见,想煞小弟了。”

    而北静王和贾宝玉也忙缀在他身后,与其一同组成了娘炮阵型。

    焦顺瞧的菊花一紧,不留神记的往回撤了半步。

    随即又忍不住啧啧称奇。

    以前这北静王不管是和谁走在一起,都是要站在C位的,如今却心甘情愿的跟随在柳湘莲左右,冒雨来到此地,足见其对柳湘莲的‘推崇、赏识’。

    嘁~

    两只颜狗!

    焦顺都觉着诧异,那不知为何跟着迎出来的塾师,就更是惊骇莫名了。

    北静王能踏足此处,已是他们不敢想象的殊荣,然而水溶却甘愿尾随与那柳公子身侧。

    这……

    难不成竟是圣上微服私访?!

    若真是微服私访,山长带领大家对抗工部官员的事儿,岂不是要直达天听了?!

    完了、全完了!

    …………

    与此同时。

    荣国府后院里,邢岫烟也正隔窗看着那凄迷细雨。

    这样的天气难免让她想起了江南旧景,再加上这几日一言难尽的经历,一时思乡情愁尽上心头。

    正望不尽那烟雨,忽听得外间司棋呼唤。

    邢岫烟忙抹去眼角湿润,又对镜略略遮掩了一番,这才堆起笑容走了出去。

    来到外面客厅里,就见除了司棋之外,还有个三十上下的妇人。

    而刚瞥到邢岫烟的身影,司棋就抓了把铜钱塞给了那妇人,矜持的笑道:“这下雨阴天的,倒劳烦嫂子跑这一遭。”

    “呦~瞧姑娘这话说的,这还不都是我们应该的嘛。”

    那妇人捧着铜钱直笑的合不拢嘴,再三的道谢之后,又冲邢岫烟躬身施了一礼,这才脚步轻快的去了。

    默默看着这一幕,邢岫烟心下却充满了疑惑。

    盖因这两天来,类似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而司棋虽然每次事后都有各种理由,但邢岫烟却总觉得她招呼自己出来,就是为了目睹这一幕。

    可让自己看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用国公府小姐的阔绰,让自己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这……

    也太幼稚了吧?

    打发走那妇人,司棋转过身见邢岫烟除了微笑之外,终于露出一些异样的情绪,不由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随即她又故作严肃道:“邢姑娘也瞧见了,在这深宅大院里过日子可没那么容易,每日里少说也要百十文的开销,如今都是靠我们姑娘的积蓄顶着,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依我看,邢姑娘最好能寻些进项,若我们姑娘一时照应不到,也不至让那些捧高踩低的欺辱了。”

    “这……”

    邢岫烟闻言愕然,暗道没费她竟是要向自己收钱不成?

    按照时下兑换比例,三千文相当于四两银子左右,而她刚定下月例银子是每月二两,若按照司棋的算法,自己岂不是每月还要倒欠二两银子?

    怪不得这几日,她总让自己瞧这些呢,原来竟是存了这等心思!

    可自家要是能有这份进项,又何至于北上京城仰人鼻息?

    邢岫烟略略定了定神,笑道:“姑娘多虑了,我比不得姐姐娇贵,也不求什么锦衣玉食,只按府上常例供给便是。”

    “常例?”

    司棋闻言嗤鼻一声,哂笑道:“姑娘想的太天真了,这府里的常例就是看人下菜碟,先前我们姑娘不使银子的时候,整日里被克扣不说,还常送些不能用的烂货过来呢。”

    这……

    在自己家里,反要贿赂下人才有正常饭菜、器具可用,这到底是谁是主谁是仆?

    邢岫烟难以置信的问:“难道府里各处都是如此?”

    司棋张了张嘴,有心说一声‘正是如此’,然而她终究还是不屑于说谎,遂冷笑道:“自然不是,所以才说是看人下菜碟——邢姑娘和我们姑娘毕竟不比旁人,二太太、二奶奶都不好随便插手。”

    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是邢氏直接或间接造成的。

    邢岫烟感受到了那浓浓的不满,暗道莫非自己是因为姑姑的缘故,所以才被她们恨屋及乌了?

    正思量着,忽又听司棋问道:“听说舅老爷已经在宁荣巷安家落户了?”

    邢岫烟略略一愣,终于明白她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分明是想连哄带吓的,将自己赶出荣国府!

    说实话,如果可以自己做出选择,邢岫烟倒乐得离开这囚笼一般的所在。

    然而……

    想到姑母的嘴脸和态度,想到父母北上途中的期许,邢岫烟终究还是摇头道:“多承姐姐惦记,实在是人穷志短,他们送什么,岫烟用什么便是。”

    说着,对司棋微微一福,转身回了西屋。

    “呸~”

    她刚回屋,绣橘就阴沉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冲西屋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好个不知羞的,这倒是赖定了咱们了?!”

    骂完,又不解气提议道:“她既说送什么就用什么,干脆让灶上把当初那些法子,加倍的用到她身上,我看她能撑到几时!”

    司棋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胡说什么!咱们还能特地吩咐灶上,专给她送些馊的烂的不成?这要是传出去,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哪姐姐准备怎么办?”

    “不急!”

    司棋咬牙道:“往后日子长着呢,我就不信拿捏不住她的短处!”

第215章 局

    【又晚归,明儿三更补上。】

    是夜。

    雨后的空气分外湿润清冷,偏张华怀里却似揣了团炭火似的,烧的他坐立难安心神不定。

    数日前那句‘奴才的奴才’,着实戳了他的肺管子,这几日每每回想起来,仍觉着脸上火烧火燎的。

    张华如今一恨那伶牙俐齿不留情面的尤三姐;二恨那明明是低贱家奴出身,偏爬到自家头上作威作福的焦顺——若细究,对焦顺的恨意还在前者之上。

    其实起初得了焦顺的雇佣,他还是蛮开心的,毕竟当时家里都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但这人心总是得陇望蜀,这半年来在杂工所里,守着数以万计的流水,偏被焦顺约束着不能闪动分毫。

    若别处也是如此倒还罢了,然而根据张华这半年来的所见所闻,事情却绝非如此——真指着月例过日子的师爷,反而是少之又少。

    这一来二去,他便开始心生怨怼,先前的感恩戴德也早都抛诸脑后了——毕竟在他看来,给的不够多,就相当于没有给,而没有给就相当于是在亏欠自己,里外里一合计,这姓焦的分明就是欠了自己上千两银子!

    现如今更因这姓焦的,被未来小姨子当面鄙视贬损,张华又怎能不恨?

    尤其是打探到,自己那未过门的媳妇,论相貌身段比小姨子也不差分毫,张华就愈发恨那姓焦的牵连了自己。

    越想越气,他忽的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听到动静,张诚忙追出来问道:“华子,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

    “没什么。”

    张华头也不回的敷衍道:“我去二太爷家转转,也没准儿就宿在他家了。”

    听到这糊弄事儿的敷衍,张诚老脸一沉,就想把儿子追回来呵斥几句,可想到儿子最近的心情,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放弃了。

    却说张华出了家门,便踩着那湿滑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寻到处灯火通明的赌坊前。

    摸摸钱袋里那二十几两碎银子,他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快意——这都是先前出卖杂工所内部消息换来的。

    雄赳赳跨入赌坊,密集人潮所造成的热浪,以及各种味道糅杂在一起的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这对普通人而言,绝对算不得什么美妙体验,但张华却是甘之如饴。

    左右张望了几眼,瞧见几个半生不熟的赌友正在推牌九,他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扬声道:“快腾一门出来,张爷我大杀四方来了!”

    众人嬉笑怒骂之余,倒真腾出了位置给他。

    张华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了,抓了几块碎银子丢到了正中的铜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情场失意的缘故,他今儿手气极佳,小半个时辰就竟就把五十两打底的庄家赢塌了锅,于是便顺势起了新庄。

    起初输赢倒也不大,张华还因此嫌弃闲家下注太小,冷嘲热讽了几句。

    谁知竟一下恼了三门,呼啦啦百十两银子拍在桌上,更在周遭一片‘大大小小’的呼喊声中,愣是开出了三家上道庄家通赔的场面!

    张华原本还满心想着要通杀呢,这一亮牌面却是彻底傻眼了。

    按规矩上道双倍,他这一局竟是输了小两百两银子!

    当时脸上先红后白,缓缓起身又重重坐了回去,直愣愣的瞧着桌上,没多大功夫就出了一脑门子白毛汗。

    “怎么着了这是?”

    对门得意的挑衅道:“莫不是身上银子不够?张爷要是腿软走不动道,咱们哥几个扶着你回去那钱也成!”

    “你……”

    张华猛地抬头看向对门,随即又扫视四周,咬牙道:你们合起伙来设套坑老子?!”

    他毕竟不是傻子,三家同时上道本就少见,更何况对方还同时下了重注!

    这若不是做局出千,他把桌子当场吃下去!

    “什么意思?!”

    旁边立刻攒起个人来,揪着张华衣领道:“张爷这是不想认账喽?方才你赢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对,赔钱,快赔钱!”

    “你那只眼瞧见爷爷们出千了?!”

    其余两门也起身鼓噪,再加上帮闲的拉偏架的,一时闹的鸡飞狗跳。

    张华被围在当中却也没怂,反而跳脚嚷道:“特娘的,老子还不信没处说理了——赌坊的人呢?封台,老子要封台!”

    这一声喊,赌坊的打手立刻潮水般围了上来。

    又有领头主动提醒道:“道上规矩,封台查到老千,三刀六洞抽两成利;查不到出千的,加倍赔钱抽一成利!”

    意思是一旦请赌坊的人出面封台,如果查到有人出千,就由出千的赔付赌坊总利润的两成;而如果查不到出千的人,提出进行封台的输家就要加倍赔付赌债,再由赌坊抽走一成的利润。

    这所谓的两成利和一成利,其实数目是一样的。

    而这个规矩既保证了赌坊的人不做白工,又考量到了双方的利益,更能有效防止赌客们胡乱要求封台查证。

    张华是赌坊常客,自然知道这个规矩,但他一来是在气头上,二来也笃定对方必定是耍了老千,故此不等那领头的说完,就嚷道:“规矩老子都懂,赶紧把这几个孙子仔细查一查!”

    顿了顿,又补充道:“旁边这些人的也不能放过!”

    这话惹得那些看客纷纷叫骂,但最终却并没有抵触赌坊打手的搜身。

    眼见这些人乖乖就范,张华一开始是咬牙切齿又得意洋洋,可随着那一个个都被证明是清白的,他的牙齿就再也合不紧了,上牙膛直磕下牙膛,发出了咯咯咯的寒颤声。

    良久,他又软软瘫回了椅子上,恍然又绝望的指着那些打手道:“你们赌坊竟然、竟然……”

    哚~!

    为首的打手不等把话说全,突然将拔出牛耳尖刀,把一张白纸钉在了赌桌上,一脚踩着长凳,居高临下的威逼道:“张爷,规矩你懂,方才您输了一百八十六两,翻一番就是三百七十二两——眼下能赔出多少,余下的还欠多少,立个字据吧。”

    “你们这分明沆瀣……”

    张华看看那牛耳尖刀,再看看身前目露凶光打手,畏畏缩缩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竭力挤出笑容道:“没、没必要这样吧?我前前后后在你们这儿,也输了不少银子,你们这么做不……怕是不大合适吧?”

    “规矩就是规矩,有什么不合适的?”

    那头领嗤鼻道:“张爷自己要封台,难道还怪我们不成?”

    顿了顿,他又把脸往前凑了凑,冷笑道:“张爷要是想写血契,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说着,作势欲拔那牛耳尖刀。

    “不不不!”

    张华缩着身子,连连摆手道:“我不写血契、不写血契!”

    那头领重重一拍桌子:“那特娘还不赶紧立字据!”

    也不等张华作答,早有人把沾了墨的毛笔塞到了他手里。

第216章 暗斗明争【上】

    【特娘的,卡文了,本来想弄个伪造印信的剧情,结果写出来才发现细节竟然圆不上,只好推倒重来——欠两章,从八月十六开始补。】

    却说在赌坊打手的威逼之下,张华将身上六十余两银子全都赔付了,又写了张三百二十两银子的借据,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拍开院门对着迎出来的父亲几次欲言又止,可直到张诚回屋睡下,也没敢对亲爹实言相告。

    就算告诉父亲又能如何?

    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填进去,也堵不上这个大窟窿!

    事到如今,就只有……

    张华默默回到自己屋里,在床上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早他推说身体不适,托父亲给告了假。

    而等张诚赶着驴车去了衙门,他便径自去了那位‘豪商’家中,表示自己愿意冒些风险,只是必须先要拿五百两银子出来才成。

    结果那位陈姓‘豪商’连个磕绊都没打,当场就拿出了五百两的兑票。

    这让张诚颇为后悔,早知道对方这么爽快,就该要八百两甚至一千两的!

    同时……

    他又忍不住暗暗怀疑,在赌坊给自己设套的,该不会就是这姓陈的所为吧?

    毕竟怎么想,这事儿都像是要逼的自己走投无路,只能照着对方的意愿行事。

    不过事到如今张华也不敢去深究。

    小心翼翼把银票收好,他做贼似的悄声问:“陈员外,却不知咱们要怎么行事?那姓焦的可不是酸丁出身,账头极清楚,且每笔公账都至少要核验三遍以上,想要在上面做手脚只怕没那么容易。”

    这正是他明知道别无他法,却仍旧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的原因。

    “这个么……”

    那陈员外眯着眼睛轻笑道:“公账上没问题,那他私下里索贿的事儿呢?令尊既是他身边唯一的师爷,这些事情总该瞒不过令尊吧?”

    张华闻言一愣,皱眉道:“陈员外,我先前不是说了么,这姓焦的胆小如鼠,出了冰敬炭敬,就再没有敢捞……”

    叩叩叩~

    陈员外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截住了张华的话茬,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问:“张爷,你确定果真没有索贿这事儿?”

    “这……”

    张华紧皱着眉头道:“大人是想栽赃他私收贿赂?可这事儿咱们没证据啊,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胡说一气吧?”

    “谁说没有?”

    陈员外从袖筒里摸出张纸片,遥遥递给张华。

    张华忙上前接过细瞧,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履历,从相貌到职务到口癖都有详细描述,后面还缀了一连串或多或少的金额,以及相对应的时间地点。

    这名单上有一多半都是京城、直隶的工坊管事,另外还有两个蒙学的匠师。

    张华将那名单大致过了一遍,又在心下琢磨了一番,这才试探着问道:“您这是想让我出首告发他?”

    不等陈员外回应,他又苦着脸抖了抖那名单:“不是我要推托,单凭这些想给那姓焦的定罪,只怕是……”

    “成不成另说。”

    陈员外再度打断了他的话,不容置疑的道:“但这名单既然到了你手上,你今儿回去就把它好生记牢了,总有用的着的时候。”

    张华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虽然不知道对方准备如何‘用’他,但瞧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没打算给他留下进退的余地!

    张华沉默半晌,忽的咬牙道:“我父子在他门下,一年就四百多两的进项,为五百两砸了饭碗,不值!”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若是到最后没能定他的罪,我岂不是要落个诬告的罪名?!”

    “你的意思是?”

    “得加钱!”

    张华咬牙说道:“再有,这事儿不能着落在我身上,得找个更有分量的人出首才行!”

    加钱倒是没什么,但这后一句却让陈员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悦道:“若要别人出首,这银子给你作甚?!”

    “因为只有我能逼他出首!”

    张华本就生的獐头鼠目,此时愈发显得狰狞扭曲。

    陈员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下突然打了个突兀,脱口道:“莫非你是想让令尊……啧!”

    陈员外原本不怎么看的起张华,此时却忍不住暗叹这厮好狠的心!

    而被陈员外挑明了心思,张华也懒得再遮掩了,沉声道:“你们什么时候想动手,我提前把那名单给老头子过目,只说是姓焦的暗地里贪了银子,偏逼着别人两袖清风。”

    “以我对老头子的了解,他肯定会把这名单暗暗记在心里,准备等日后再做验证——这时候你们直接发难,我自会设法逼老头子认下这事儿!”

    陈员外听完这番话,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世间歹毒之人他见的多了,但这样明目张胆拿自己亲爹做挡箭牌的,却还是头回得见。

    不过若能让张诚出首,效果肯定要比张华出面好的多。

    故此略一思量,陈员外便同意了这个法子。

    而且表示事不宜迟,最好回去之后就早做准备!

    张华听的连连点头,却又直勾勾的盯着陈员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架势。

    陈员外自然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当下忙又命人再拿五百两银票出来。

    “八百三十两!其中三百三十两要散票!”

    …………

    从陈员外府上出来,张华禁不住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他进门之前,想的都是如何出卖焦顺,那曾想最终需要要出卖的,竟还有自己的亲爹。

    可这也不能怪自己不孝。

    实在是官场太过凶险,逼得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过没关系,等得了手之后,他就带着父亲一起南下,届时再好生弥补弥补,让老爷子享享清福。

    就这般,将一旦失败父亲所要遭受的反噬,全都抛诸脑后,张华心安理得的回到家中,把大半银票藏了起来,只带着三百三十两赶奔赌坊。

    他之所以急着去还债也是有原因的。

    赌坊的人和三个‘债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若因此惹恼了老头子,坏了自己和陈员外的大事可不是顽的。

    却说到了赌坊之后,听说他是来偿还赌债的,就有两个打手带着他去了赌坊后院,说是要等那三位债主凑齐之后,再一块把账给清了。

    对此,张华心中暗暗腹诽不已,明明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偏还要装的煞有介事似的。

    不过让张华没想到的是,直等到午后【下午一点】,那三个债主仍是迟迟未到。

    难道他们真不是一伙儿的?

    张华心里都忍不住动摇了,忽听得侧门外脚步纷纷,一行七八人鱼贯而入,打头的正是那三个债主。

    这几个忘八羔子可算是来了!

    张华暗骂一声,急忙起身问道:“借据可都带过来……”

    谁知问到半截,那三个债主忽然左右一分,露出个雄壮豪横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焦、焦焦焦……”

    张华的口头霎时间就僵住了,紧接着脸上也没了血色,两股战战就往地上瘫软。

    来人自然正是焦顺。

    他看都不看张华一眼,径自走到张华方才坐的地方,大马金刀虎踞龙盘,然后才吩咐道:“搜一搜吧,看看咱们张爷身上有什么惊喜。”

    倪二答应一声,又冲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左右立刻扑上去几条大汉,将张华从头到脚搜了个遍。

    而直到揣在了名单被翻出来,张华这才如梦初醒,拼命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大人……”

    焦顺接过那名单大致扫了一遍,脸上不易察觉的浮现起愠怒之色,然后又侧转了身子,对以头抢地的张华道:“那姓陈的都跟你说什么了,来,给本官仔细学一遍。”

第217章 暗斗明争【中】

    【欠三更……】

    张华来时,因担心赌坊见钱眼开节外生枝,所以特意把多余的银票放在了家中。

    至于那份名单……

    他又哪里会想得到,赌坊的人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故此也没多想,就把名单带在了身边,而这也正是张华见到焦顺之后,霎时间亡魂大冒的主要原因。

    如今人赃并获,又听焦顺点出了‘陈员外’,他知道想要蒙混过关是绝无可能,只好先将陈员外如何设计诓骗自己,自己又如何在无奈之下泥足深陷的事情,七分真三分假的说了。

    然后才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先前与陈员外的密谋,仔仔细细的复述了一遍——当然,主动坑爹事情他可没敢说。

    而焦顺听完之后,又仔细将那份名单过了几遍,然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两个匠师身上。

    这份凭空捏造的名单,如果最终查无实据的话,岂不是白白暴露了张华这个举足轻重的奸细?

    所以这名单上等人,肯定有对方布置的暗子!

    如果焦顺推测的没有错,只等上面追查时,这些暗子就会主动跳出来自承其罪,借机将他贪污受贿的事情做成铁案。

    不过这种自承其罪的做法,很明显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相当自杀式袭击,如果不是养了多年的死士,就得靠诱之以利或是用天大的把柄威胁,才能让对方甘心如此。

    而这样的‘死士’,要说有那么一两个,倒还说的过去,但这名单上十几个都是如此,就有点……

    尤其这上面罗列的工坊管事,基本上都是出自中大型‘国有企业’,敛财的机会多的是,更不会轻易受人胁迫。

    故此想让他们集体自毁前程,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怕是个天文数字。

    且不说下这么大力气搞掉自己值不值,对方真要有这么大的财势和能力,也不用费劲搞什么栽赃陷害了,直接让下面串联起来罢工抗议,就能让自己难以招架!

    故此焦顺认为,这名单多半是九假一真。

    这一旦把卧底的范围缩小到一两个人或者两三个人的程度,那么两个匠师名列其上,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这两个老头都是退休反聘人员,论身份论地位和那些管事不说天差地别,至少也是云泥之别。

    收买他们的成本无疑要低上很多。

    而以他们的年纪,铤而走险为儿孙的可能性,也远高于那些大权在握的管事。

    再加上他们‘匠师’的身份,正好可以借机抹黑‘勤工助学’新政,正可谓是一箭双雕!

    唯一的问题就是,以师匠们的身份不太可能拿出太多银子贿赂焦顺,估计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名单上添加了这么多的工坊管事,借以增加焦顺的罪行。

    毕竟世人多有先入为主、以点带面的想法,一旦确认焦顺确实受贿了,多半会认定那些没查出实证的,只是掩藏的更深而已。

    更何况……

    以时下的风气,要说那些工坊管事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焦顺是决计不信的。

    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查出他们旁的罪证来,这一个贪污受贿的上司,一个贪污受贿的下属,虽然依旧没有真凭实据,可谁会相信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往来?!

    想到这里,焦顺眼中煞气更胜。

    也亏得倪二和刘长有先后提醒,否则一旦这个计划执行起来,自己再想逆转局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抬头看了看正战战兢兢的张华,焦顺示意倪二道:“让他把方才说的,全都写下来画押存证。”

    “好咧!”

    倪二干脆的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要不要我带人把那什么陈员外绑来,让他二人做个对证,顺便再问一问幕后主使?”

    “不。”

    焦顺摇头道:“这种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等他录好了口供,就把他送回去吧。”

    张华闻言先是大喜,随即却又忍不住疑惑起来。

    他虽然避重就轻,把大多数责任都推到了那陈员外头上,可归根到底仍是做了背主小人。

    无论怎么想,焦顺都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大人。”

    他忍不住挺直了身子问道:“您、您这是要把小的送回哪儿去?!”

    “放心吧。”

    焦顺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起身道:“自然是要放你回家——出来这么久了,谁知道那姓陈的有没有派人监视你?你回家该吃吃该睡睡,总之别露出什么破绽就好。

    “等事情发了,我还指着你做个人证呢,而既然做了人证,往后该怎么定罪自是朝廷来判。”

    张华闻言心下刚松了口气,却见焦顺走到近前,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道:“当然,前提是事情发了,如果他们瞧出破绽,主动退缩了……呵呵。”

    那巴掌轻轻落在肩上,就压的张华垮了半边,听到最后那声冷笑,更是吓的他肝胆俱裂,急忙又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的颤声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说完之后,却听焦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好了。”

    又过了片刻,身前才传来倪二不耐烦的声音:“你特娘的别趴在地上装死,赶紧给老子把口供写出来!”

    …………

    不提张华如何。

    却说焦顺离开赌坊之后,便命栓柱去衙门传话,让贾芸盯死了张诚的一举一动——虽然张华说这事儿与张诚无关,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是这等关键时刻,最是马虎大意不得!

    而他自己则是带着几个倪二的手下,悄默声赶到了左安门蒙学,借口询问最近的教学情况,将两个在名单上的匠师,单独叫到僻静处拿下讯问。

    这种做法,其实也有打草惊蛇的可能。

    但只凭张华的一番说辞,想要取信于人并不容易,焦顺迫切需要拿到‘卧底’的口供作为对证,故此也只能冒些风险了。

    不出预料,在焦顺一番疾言厉色之下,两个师匠方寸大乱,很快就招认出,有人出大价钱让他们自称给焦顺送过重礼,所以才得了这塾师的肥缺。

    而这所谓的重礼,正是前些日子焦顺从工部坊市里买的珍品。

    而这也补足了匠人拿不出贿赂的漏洞——能工巧匠家里私藏着几件工艺珍品,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吗?

    焦顺听了也不禁生出些后怕来,不用问,自己当初买东西的凭证,肯定被人做了手脚,毕竟那内部坊市本就是司务厅所设。

    果然,这小便宜贪不得啊!

    不过……

    这一来,也或许能根据这条线索,反查到司务厅主事韩升头上。

    …………

    拿到两个匠师和张华的口供之后,焦顺又坐立难安的等到了入夜,这才急匆匆赶奔苏侍郎府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禀明。

    当然,考量到存在苏侍郎与韩升也是一党的可能,焦顺还另外准备了一份口供,托宝玉送去了北静王府作为后手。

    却说苏侍郎听说此事之后,当即也是面沉似水。

    捋须沉吟了片刻,他盯着焦顺问道:“你待如何?”

    “焦顺迟疑道:“下官一是想自证清白,二是想查明幕……”

    苏侍郎打断道:“我是问你打算怎么做!”

    焦顺知道苏侍郎是雷厉风行的主儿,当下忙又道:“以下官看来,无非是两种做法,一是立刻拿下那陈员外和内坊的管事,全力追索幕后主使之人;二是先按兵不动,坐等那幕后之人主动跳出来。”

    苏侍郎闻言摇头道:“主使之人和执行之人未必是同一人,何况若要推托总有办法。”

    说着,起身断然道:“事不宜迟,老夫亲自陪你去顺天府走一遭,务必尽快将这姓陈的缉拿归案!”

    焦顺虽然给出了两种办法,其实心里也倾向于直接拿下陈员外和内坊的管事,反正这年头各种酷刑多的是,三木之下不怕没人招供!

    这苏侍郎果然是雷厉风行,当下命人取了官袍套上,便准备同焦顺一起赶奔顺天府。

    谁知到了府门外,却见倪二正没头苍蝇似的,在台阶上来回打转。

    焦顺心知不好,忙唤过他追问究竟。

    “大人!”

    就听倪二满头大汗的禀报道:“我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派人在陈家附近监视,结果刚入夜就见那府里跑出七八个人,沿街呼喊什么‘老爷’。”

    “兄弟们觉得不对劲,上去拦下追问究竟,这才得知那姓陈的送走张华之后,就在堂屋里反锁了房门,说是要静一静,结果中午吃饭时叫他不应,晚上叫他仍是不应。”

    “他的小妾担心出了什么意外,让人撞开门一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非但那姓陈的不见了踪影,连特娘的金银细软都不见了!”

    “那小妾见状慌得不行,催着让四处寻找,这才让咱们发觉不对。”

    “后来兄弟们再一细问,感情这特娘陈府是两个月前才弄出来,房子是租的,下人是新雇的,连小妾都是从窑子里找的!”

    “更绝的是,那姓陈的狗东西,两个多月就发了一个月的工钱!“

    听完倪二这番话,焦顺头一个念头就是走漏了风声,把那姓陈的吓跑了。

    可转念一想,这姓陈的在张华走后就开始‘闭关’了,而自己是在午后才露的面,在加上他在府里的种种布局,显然是早就存了功成身退的心思。

    把这番分析和苏侍郎说了,苏侍郎也认同了焦顺的看法。

    “苏大人。”

    见苏侍郎再次陷入沉吟,焦顺主动请示道:“您看咱们是先把内坊的人拿下,还是……”

    “不妥。”

    苏侍郎摆手道:“没了陈员外这个关键人物,你如何证明此事与内坊有关?如果咱们贸然动手,内坊的人却拿出票凭来,声称绝无此事,你又待如何?”

    “这……”

    如果焦顺能做主的话,肯定是直接严刑拷问内坊的人。

    但看苏侍郎的意思,显然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绝不会这般滥用酷刑。

    “那就先镇之以静。”

    见焦顺默然不语,苏侍郎捋须冷笑:“老夫倒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这虽然并不是焦顺的本意,可既然意外走脱了陈员外,如今也只能选择守株待兔了。

    但愿那幕后之人并未发现事情有变,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跳出来作妖。

    否则……

    自己即便成功挫败了对方的阴谋,也依旧拿这些老阴比毫无办法。

第218章 暗斗明争【中二】

    【第二更和第三更都在半夜,大家先睡,明天看】

    子夜。

    焦顺拥着香菱,闭目许久都未曾睡去。

    一来是忧心明天,那陈员外的同党会不会上钩;二来么,他总觉着对方这番谋划,怎么说呢……

    表面看似精巧,实则漏洞频出。

    总觉得就算是没有提前发现,自己也一样有翻盘的余地。

    这是对方的能力不足呢,还是说其中有什么自己没想明白的地方?

    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焦顺干脆悄默声的起身,去外面放了水,又摸黑钻进了东厢南屋——香菱和玉钏的房间。

    黑夜里渐就起了些不和谐的动静。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南屋内鼾声如雷。

    …………

    翌日一早。

    到了衙门之后,焦顺假装在值房处理公务,实则竖着两只耳朵,随时随地聆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倒也没让他久等,刚过辰时没多久,院里就呼啦啦涌进六七个人,为首正是杂工所监管主事侯云。

    “侯大人这是?”

    焦顺迎出来一看这来者不善的架势,就知道这必是对方出手了,心下略定的同时,也禁不住有些诧异。

    他是真没想到,首先出面发难的竟会是侯云!

    这位侯主事自他入职以来就是一团和气,从来不曾表现出半点排斥,在衙门里也是一向以闲云野鹤著称,堪称是工部数一数二的薪水小偷。

    不过这时候,侯云脸上可没有半点和气可言。

    他板着脸背负双手,硬邦邦的道:“焦所正,侯某职责所在,得罪了!来啊,把张诚张华父子带回司内,封存所内一切公文账目,没有本官的消息,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侯大人!”

    焦顺也沉下了脸,冷道:“你这是要软禁焦某不成?却不知这是司里的吩咐,还是部里的命令!”

    同时他心里暗自嘀咕,这侯云一副要彻底撕破脸的架势,莫非真有百分百除掉自己的把握?

    自己果然是漏了什么吗?

    “焦所正误会了。”

    侯云依旧板着脸解释道:“本官也是接到举报,称所内有贪腐弊案发生,本官身为杂工所检查主事,自然不能对此坐视不理——至于司里,本官随后自然会禀报!”

    说着环视了一圈周遭,陆续聚集起来的书办、吏员们,再次扬声道:“尔等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本官查清事情真伪,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眼见张诚张华父子,已经被自己的手下带了出来,侯云干脆利索的一甩袍袖:“走吧,回司里!”

    呸~

    橘里橘气的!

    目送侯云带着张诚张华父子离开之后,焦顺忍不住暗啐了一口。

    “大人。”

    这时赵彦和刘长有围了上来,一脸忐忑的欲言又止。

    “侯大人既然让咱们等着,咱们就等着好了,全当今儿是集体休沐。”

    焦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又吩咐栓柱从里面搬了椅子出来,就在院子当中大马金刀的坐定,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当然,他心里可没表面上这么淡定,一直都在反复盘算着,自己有没有阴沟翻船的可能性。

    根据昨天得到的反馈来看,苏侍郎那边儿应该是可靠的,何况自己还在北静王府存了档,他要真反了水,自己也可以请北静王水溶出面作证。

    嗯~

    不说是飞龙骑脸,起码也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到最后就算没法惩治幕后主使之人,也必然能免去这贪腐的污名。

    …………

    侯云带走张家父子之后,却并没有急着询问他们,而是暂时将这父子二人分开关了起来,表示要先向司里禀报之后,再行讯问。

    他自去禀报不提。

    却说张华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房间内,两个不知是帮闲还是差役的看守,吩咐他好生在里面候着,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窗外就有人刻意嘶哑着嗓子呼唤道:“张公子、张公子!”

    张华下意识走到窗前,正有意推开窗户查看,却听那人阻止道:“别开窗,我只传两句话就走!你只有两刻钟时间,若不能劝令尊应下这事儿……”

    顿了顿,那人又道:“如今是什么形势,你心里应该也有数,那银子虽然给你了,但究竟有没有命花,还要看你的表现。”

    张华自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先前对于陈员外,如此爽快就提前支付了报酬,甚至没强求自己主动出首的行径,也觉得有些古怪。

    但在看到侯云的那一刻,这些疑惑就烟消云散了。

    侯云是杂工所监察主事,无论焦顺出了什么问题,查案的时候必然绕不过他去,如此一来,自己也等同于是被他捏在手心里,自然不用担心自己会反水。

    只可惜……

    饶是他们百般算计,却怎奈焦顺早已经洞悉了一切。

    张华暗暗叹了口气,回到原处坐下等待,有了片刻,果然那两个守卫去而复返,将他带到了张诚屋里。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一个目露狐疑,一个面显颓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诚首先开口问道:“侯主事说的检举信……”

    “爹。”

    张华打断了父亲的话,无精打采的道:“焦大人早有算计,咱们爷俩好生候着就是了。”

    原先他还想让自家老子顶罪来着,可如今这局面,再说什么顶罪不顶罪的还有什么用处?

    张诚闻言脸色稍霁,却仍是狐疑道:“焦大人早有谋算?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爹。”

    张华冲外面努嘴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就先别问了。”

    张诚这才住口。

    父子两个默然相对,心下各有思量,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

    返回头再说那侯云。

    这时他已经在百工司内堂里,当着掌司郎中和两位员外郎的面,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

    然后又取出了那封检举信,托举过头顶道:“因信里自称是焦顺的师爷,故此下官已将其带到了司里,只等司里批复之后,便立刻确认是否系其所为!”

    有小吏上前接过书信,又恭恭敬敬放到了掌司郎中赵熠的公案上。

    赵熠却是看都不看那信封一眼,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侯云,半晌才玩味的道:“你既然都已经先暂后奏了,却怎么没有问清楚就来禀报?”

    就听侯云不卑不亢答曰:“下官擅自封禁杂工所,带走那张家父子,是怕避免走漏风声,如今既然已经控制住了局势,自然要先禀报司里,再有司里责成调查。”

    “原来如此。”

    赵熠微微颔首,目光却转到了一旁的员外郎许辉身上。

    作为多年的老搭档,许辉立刻心领神会的开口道:“若真有这等事,自然不能姑息轻纵!不过杂工所正在试行新政,焦所正更是其中的关键,兹事体大,我看还是应该报到部里,请部堂大人亲自定夺才是。”

    “正该如此。”

    赵熠立刻长身而起,招呼侯云道:“侯主事,你且随我去部堂大人那里,将前因后果仔细禀明。”

    侯云似是早就料到,司里多半会把皮球踢到部里。

    当下恭声应了,随在赵熠身后出了百工所。

    等他们离开之后,两个员外郎齐齐送了口气,分管冶炼所、纺织所的柳南摇头道:“这好端端的何苦又要生事?光美兄【许辉字光美】,你说这焦顺贪污一事是真是假?”

    “哼~”

    许辉嗤鼻一声:“怀桔兄何必问我?这工部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盯着他,真要有什么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的事情,还能轮到他的师爷出面检举?”

    “哈哈。”

    柳南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可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人也应该明白才对,偏偏……难道他们真以为能在工部指鹿为马不成?”

    许辉微微摇头:“我也正奇怪呢,此事莫非别有蹊跷不成?”

    “管那么多呢。”

    柳南伸了个懒腰:“虽他们闹去,反正有咱们赵大人在,这百工司就翻不了天!”

    他这话明着是在推崇赵熠,细究却又存了怨念。

第219章 暗斗明争【中三】

    工部内衙。

    尚书陈礼接到百工司的禀报之后,立刻召集两位侍郎,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两位侍郎的意见倒是相当统一,都赞成责令百工司立刻彻查此案。

    不过右侍郎苏友霖在此之外,还要求掌司郎中赵熠亲临一线指挥,都给事中沈成卓协查督办。

    而等到赵熠、侯云领命去了。

    苏友霖立刻摈退左右,掏出了那几张供状,正色道:“尚书大人,馨浓兄,我这里有几份口供,还请大人和馨浓兄过目。”

    将那口供转交过去,陈礼一目十行过了一遍,登时皱起了眉头,一面将口供转给左侍郎蒋承芳过目,一面转头目视苏友霖:“雨亭兄,这几份口供是……”

    “是昨天傍晚时,焦顺亲自送到我家里的。”

    苏友霖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又道:“因走脱了那陈员外,我与焦顺只得按兵不动、守株待兔,天幸那些奸佞小人并无觉察,如今只要坐等内坊事发,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事之人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原来如此。”

    陈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焦顺毕竟是简在帝心的主儿,若真被以贪腐的罪名搞下去,本就对工部有所不满的皇帝,说不定会疑心是他主使的。

    可若焦顺当真有贪腐的行径,他不做出严厉处罚,又难以服众。

    好在事情是子虚乌有的不说,焦顺甚至还反客为主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如此一来,自己自然不用再左右为难。

    对面的左侍郎蒋承芳也笑道:“既如此,咱们也都稳坐钓鱼台,只等着那些宵小之辈露出马脚就是了。”

    三人便将此事暂且抛诸脑后,开始商议起了工部的政务。

    然而……

    “票据都在?!”

    正午时分,得到最新进展的苏友霖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句:“你确定?”

    “确实如此。”

    赵熠见苏侍郎如此激动的反应,不由暗道,莫非他就是幕后主使之人?

    果然是个老狐狸!

    明明这几个月表现得比谁都器重焦顺来着。

    心下腹诽着,赵熠又进一步补充道:“下官得到那两个匠师的口供之后,立刻查封了内坊,谁知一应票据账目都在,证明那些东西确实都是出自内坊,两个匠师多半是受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改口道:“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他人确有贿赂焦顺的举动,下官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前去传唤各处工坊管事了。”

    他这自然是怕苏友霖没能达成目的,会迁怒到自己头上。

    “不必了。”

    苏友霖摆了摆手,又吩咐道:“查案的事情先都停了,去把焦顺找过来吧。”

    “这……”

    赵熠犹疑的看向陈尚书。

    陈礼也摆手道:“去吧,就按苏侍郎的意思来。”

    等赵熠满头雾水的离开之后,苏友霖愣怔的坐回了椅子上,半晌忽然转头望向了陈礼和蒋承芳,却发现陈礼和蒋承芳也正在打量着彼此。

    那架势倒不像是在交流,而是在审视对方。

    苏友霖见状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既然那些意图陷害焦顺的人已经有所动作,按说内坊这边也应该准备好了才对,现如今却中途掉了链子。

    这要么是对方突然智商掉线,搞出了乌龙事件;要么,就是有人在这期间走漏了风声,让内坊的人明白事不可为,急忙中止了计划。

    前者显然不怎么靠谱。

    而若是后者的话,那么泄密之人必然出在陈礼和蒋承芳之中!

    这也是苏友霖方才想要挑明的事情。

    不过……

    紧凭推测就公开质疑一位尚书和一位侍郎,终究还是欠妥。

    但总不能就这么虎头蛇尾的不了了之吧?

    苏友霖忍不住道:“此事明显与内坊脱不开干系,那侯云行事更是不合其一贯所为,是否可以严查……”

    “不妥。”

    陈礼不等说完,就摇头道:“工部上下至今仍对焦顺多有抵触,若无真凭实据,就惩罚审问出面查案的侯云等人,只怕会惹来非议。”

    蒋承芳也附和道:“侯云虽行事不似往日,可既是接到了检举,身为该管主事行事激烈些,也不是不能理解:而内坊贩卖的物件,虽与两个老匠人所言相符,可他们的口供里却并没有提到内坊,以此问罪,只怕是难以服众。”

    其实苏友霖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

    当下也没了言语。

    不多时焦顺就被带了过来,同行的除了掌司郎中赵熠之外,还有都给事中沈成卓和主事侯云。

    陈礼命他们三人暂且在外面等候,先单独将焦顺召进去,把当下的形势说了,又问:“焦所正,事已至此,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焦顺正纳闷,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听陈礼这话,也只能苦笑道:“大人也说事已至此了,以卑职只见,还是尽快澄清此事,免得谣言四起让卑职百口莫辩。”

    陈礼闻言彻底放下心来。

    他就怕焦顺不依不饶,非要把事情闹大。

    如今看来,这小子果然是个识大体的。

    “你放心,老夫自会督促顺天府加紧追查那陈员外,绝不放过任何参与此事之人!”

    随口宽慰了焦顺两句,陈礼又将赵熠三人请了进来,出示了张华等人的口供,并将苏友霖和焦顺定计守株待兔的事情,简单复述了。

    赵熠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大为后悔,方才稀里糊涂站错了队。

    “部堂大人!”

    这时侯云突然出列,将头上的鞘翅官帽取下,捧在怀里一脸愧疚的道:“卑职误中小人之计,一时莽撞行事,险些错害忠良,虽是出自公心,却也无颜继续留在司内,故此自请调离工部,即便贬官降职也在心甘情愿。”

    这……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他这唱的是哪一出。

    毕竟虽然没有证据,但众人心里其实都已经认定,侯云必是幕后主使之一。

    而焦顺听了这话,心下却突然打了个突兀,总觉得有什么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要发生了。

    “侯主事。”

    陈礼蹙着眉,言不由衷的道:“你虽受奸人蒙蔽,但毕竟不曾……”

    “部堂大人!”

    侯云突然噗通一声,屈膝跪倒:“侯云心意已决,还请部堂大人成全!”

    顿了顿,他又一个头磕在地上,郑重道:“另,卑职举荐由焦所正接替监察主事一职!”

    来了来了!

    果然特娘的还有后手!

第220章 暗斗明争【下】

    【还欠两更。】

    侯云这番言语,表面上看来是羞惭于莽撞行事,故此自请外调之余,又主动举荐焦顺升官作为补偿。

    可问题是谁不知道,为了接下来在工部全面铺开勤工助学的新政,焦顺即将升任司务厅主事?

    虽然名义上都是六品主事,可侯云这个主事是务虚监察主事,司务厅主事却是大权在握,足能与各司郎中分庭抗礼的要职,两者之间可说是天差地别。

    甚至于,监察主事的权利还不如所正呢。

    这说是明升暗降也不为过。

    焦顺能明白的事情,在座的几个老狐狸又如何不知?

    当下脸上也都变了颜色,陈礼犹疑道:“这怕是……”

    “部堂大人!”

    都给事中沈成卓突然插口道:“下官坚决反对此事!焦所正入职不满一年,岂能轻易超拔至六品主事?!”

    “不然!”

    侯云回过头来据理力争:“焦所正入职虽不满一载,可这期间非但主持‘勤工助学’的新政,另辟蹊径促成了夏乌和谈,这两桩事情足以令我辈读书人汗颜,顶替我出任监察主事,又有何不可?”

    “荒谬!他年方十八,乳臭未干……”

    “迂腐!岂不闻太祖有云:少年强则我大夏强,少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但明眼人却都能看得出,这二人其实不过是在唱双簧罢了!

    通过这番‘争吵’,他们成功的划定了一个框架,将焦顺的升职上限,暂时框定在了监察主事上。

    如果答应侯云所请,焦顺自然只能出任监察主事,论实权不升反降;如果拒绝侯云所请,就等同于认可了沈成卓的意见,短时间里不应超拔焦顺,这一来焦顺更是亏大了。

    眼见二人越演越上头,陈礼在公案后面也是头疼不已。

    焦顺升任司务厅主事一职,虽然还未曾真正定下来,风声却早已经传出去了,如今临时变卦,非但焦顺会因此生怨,一直关注新政的皇帝,多半也会心生不满。

    可问题是……

    以焦顺的资历,升任监察主事却是已经算超拔了,而且还是本司擢升,又有旧员举荐,明显比调到司务厅更合乎惯例。

    如果这时候有人提出,要将焦顺提拔到司务厅主事的位置上,沈成卓肯定会提出更为激烈的抗议。

    如果一意孤行,更会引来言官们的群起攻之——给事中虽在六部任职,却属于言官之列,而言官们又是最看不惯焦顺这等幸进之人的。

    这可和集体决议不一样,谁先提出来必然会遭到言官们集火。

    然而若不提出此事,那就只能在侯云和沈成卓给出的框架里,做出二选一了。

    陈礼越想越是头疼,不由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两位侍郎,盼望着这时候有人跳出来帮自己顶缸。

    “咳~”

    结果还真就有人跳出来了。

    左侍郎蒋承芳清了清嗓子,压下侯、沈二人的争执,开口道:“本官以为,确实该给焦所正一些补偿,他虽只是入职半年,但却完全称得上劳苦功高,咱们总不能寒了有功之人的心。”

    话音未落,苏友霖锐利的目光,立刻落到了他身上,方才的怀疑,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起初焦顺入职工部,反应最激烈的明明是自己,当时蒋承芳还劝自己不要太过偏激来着,可如今看来……

    果然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馨浓兄。”

    苏友霖沉声道:“那勤工助学的新政呢?若是司务厅不得其中要义,坏了推行新政的大事,却又该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

    蒋承芳毫不避讳的迎着他的目光道:“他还年轻,何况才在杂工所待了不到一年,就算是转调到司务厅,只怕一时半会也难以适应。”

    “不如仍旧留在百工司,要用到他时,再临时调去司务厅帮办就是了——年轻人行事容易偏激,正需要有个老成持重的把舵。”

    这一番话说出来,登时让苏友霖沉默了。

    从工部整体利益角度考量,焦顺做个帮办主事,确实比直接统辖司务厅更容易让人接受。

    而且以他的出身,年纪轻轻就超拔到六品主事,本就已经是让人咄咄称奇的事情了,再强求手握大权也确实容易引来非议。

    陈礼见苏友霖没了言语,便重新看向了焦顺:“焦所正,你以为如何?”

    特娘的!

    焦顺还能如何?

    也只能暗暗骂娘了。

    不得不说,那韩升果然有些手段!

    能不能致自己于死地,其实并不是韩升首先要考量的事情。

    他真正在意的,是如何保住司务厅主事的位置。

    故此前面那番动作不过是虚晃一枪,若能直接将自己斩落马下自然最好,如果不成的话,也正好能引出后面这记杀手锏!

    如今连自己视为靠山的苏友霖,都已经默认了对方的谋划,凭自己一个区区七品孤掌难鸣,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暗叹一声,焦顺躬身道:“卑职全凭……”

    “有旨意~!”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个高亢尖利的嗓音。

    紧接着一个身穿蟒袍的太监昂然而入。

    内衙里自陈礼以下,急忙都按品阶排列恭迎圣旨。

    就听那太监道:“陛下口谕:今有北静王奏称,有奸佞宵小之辈,妄图螳臂挡车阻挠新政,为此竟不惜栽赃朝廷民管,当真其心可诛、其行难恕!故,谕令龙禁卫指挥使戴权彻查此事,以儆效尤!”

    说完口谕,那老太监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礼道:“陈尚书,涉案的都有哪些,查案的又有哪些,还请跟咱家去镇抚司走一遭!”

    顿了顿,又补充道:“焦顺焦大人就不用去了,好生在工部办差就是,莫误了推广新政。”

    说着,还冲焦顺和煦的笑了笑。

    听到查案的也要去镇抚司报道,侯云当即瘫软在地,沈成卓也是面色难看。

    工部自查,即便有证据也未必就敢拷问朝廷命官。

    但对于龙禁卫镇抚司而言……

    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只要莫须有三字就足够了!

    而焦顺此时却是精神大振。

    什么苏侍郎不苏侍郎的,咱爷们的靠山必须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

    吾皇万岁!

    心潮澎湃之余,焦顺直恨不能把‘忠君报国’四字刻在脸。

    当然,他刻在心里的永远是‘有奶便是娘’。

第221章 贾政返京

    【第二更在两点左右,今儿就两更,先不补。】

    这一场明争暗斗,最终虽然以焦顺大获全胜告终,却也让他再次感受到了官场险恶。

    要说焦顺这次的应对,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仍是一度被对方逼到了墙角。

    足见在这些阴谋诡计上,他比起那些官场老狐狸,终究还是差了些道行。

    不过焦顺的优势也同样明显。

    百余的年近代资讯,虽未必能在勾心斗角上提供太多助力,却足以让他在大局观、开创性等方面,超过了当世的大多数官员。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短短半年间搞出勤工助学的新政,又间接促成了夏乌之间的和谈——至于搞出太祖语录云云,则纯属锦上添花之举。

    而若没有这大半年的铺垫,皇帝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区区七品小吏,开启降神模式?

    当然了,降神模式指的是未知力量毫无预兆的突然降临,皇帝却早就对焦顺的所作所为赞赏有加,且又是被焦顺的后手备案引来的,是否符合降神一说,只怕还有待商榷。

    …………

    一晃到了八月初二。

    自贾母以下,东西二府有头有脸的女子,齐聚在内仪门前,熙熙攘攘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随着一个小管事上前禀报,说是政老爷的车架已经过了东街口,老太太更是激动的拄着拐杖直往外迎。

    王夫人慌忙劝阻,说是母亲在内仪门迎候都有些过了,若再往外迎,只怕要折了做儿子的福寿,贾母这才悻悻作罢,却仍是踮着脚的往外张望。

    这婆媳二人并肩翘首以待,却惹得在一旁邢氏直泛酸,拿着条细绸帕子才上眉头却下心头的,来回撩弄个不停。

    再往后,尤氏、李纨、王熙凤三人凑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的,却是在商量明儿老太太过寿的事情——也正为了要给母亲过寿,贾政才会日夜兼程往家里赶。

    而她们两侧,则是三春并钗黛、岫烟、湘云等人。

    按理,邢岫烟应该站在迎春身侧,此时却偏偏远远隔开,只与同样不起眼的惜春为伴。

    这些姑娘们无忧无虑的,议论的事情自然也就杂了。

    “哎~”

    史湘云最是心直口快,拿手肘碰了碰一旁的探春,好奇道:“大嫂子近来是不是遇见什么喜事了,瞧那脸上鲜亮的,人也活泼多了。”

    “约莫是因为兰哥儿学业有成吧?”

    探春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却频频望向拉着贾环,站在侧旁的赵姨娘——这生母也不知怎么想的,顶着满头珠翠搔首弄姿,瞧着倒比太太还遮奢些。

    当真是乱了尊卑!

    有心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却又不愿在太太面前与其过于亲近。

    正左右为难,一旁薛宝钗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事,笑着招贾环道:“环兄弟,这时候你跟我们凑什么热闹,赶紧去前院迎一迎啊。”

    赵姨娘如梦方醒,忙就拉着儿子去了一旁,吩咐他赶紧去角门处恭迎,务必要让贾政下车后第一眼就瞧见。

    等贾环不情不愿的去了,赵姨娘转身正要回到队伍里,却不想被探春拦住,劈头盖脸的一通呵斥。

    赵姨娘当下也火了,她为了固宠好生打扮一番,难道还有错了不成?

    何况她这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一双儿女的未来,偏探春只顾着什么尊卑体统,全不曾有半点体谅。

    母女两个越说越恼,却又都怕被人听了去,只好凑近了咬牙嘀咕,若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母女情深呢。

    却说因少了探春,史湘云倒与邢岫烟离得近了些,因两人也是初识——史湘云如今并不常驻荣国府,这两天过来也是为了贾母的寿辰——她便好奇的探问道:“邢姐姐,你明明是和二姐姐住在一处,偏怎么回回都和惜春妹妹凑在一起。”

    还能是为了什么?

    邢岫烟暗叹一声,经过这些日子的察言观色,以及各处听来的只言片语,她终于明白迎春主仆对自己的排斥,是从何而来了。

    若依照她的本心,自不愿与迎春演什么二女争夫的戏码。

    可无奈姑母那里一门心思想要撮合这桩婚事,近来因那焦顺升了官,更是恨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又如何容得她退缩半步?

    至于和惜春凑在一处……

    现如今黛玉迎春一拨,宝钗探春一拨,双方不说明争暗斗,起码也是泾渭分明,与之相比,出身东府又年纪尚幼的惜春身边,自然就成了唯一的净土。

    当然,邢岫烟表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她微微一笑道:“我儿时常在道观里嬉闹,受了女冠们不少熏陶,偏惜春妹妹也是个爱谈玄的,自然就投了脾气。”

    这话半真半假,倒叫史湘云挑不出毛病来。

    就在这时,哗啦啦涌进无数人来,打头的正是贾政。

    原本在贾赦、贾宝玉、贾琏、贾珍等人的簇拥下,贾政正闲庭信步的说着什么,见母亲在仪门前恭候,他急忙几步抢到近前,屈膝跪倒口称罪过:

    “罪过、罪过,怎敢劳母亲在此久侯?!”

    贾母原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这时却只是拄着龙头拐杖,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直到被贾政扶进了荣禧堂内,这才又蹦出了第二句话:“你这一去,可是清减了不少。”

    “母亲放心。”

    贾政扶着母亲在主位上坐了,嘴里笑道:“儿子少了赘肉,精神头倒比先前足了。”

    原想着去右侧上首坐了——贾赦已经占了左首——结果却被老太太拉着不撒手,只好让丫鬟搬了椅子,就坐在了母亲身旁。

    母子二人足聊了一刻钟,连侍立在侧的王熙凤都几乎插不上嘴。

    直到贾母因激动过度有些精神不济,自去了后宅歇息,贾政这才得了闲,一面向贾赦问些家中的近况,一面环视两下里的子侄。

    半晌,他忽然眉头一挑,问道:“顺哥儿何在?”

    听他头一个问起焦顺来,众人都是神色各异。

    贾宝玉急忙起身答道:“焦大哥因昨儿刚升了官儿,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实在是抽身不得,故此托儿子给您告一声罪,说是晚上回来再亲自登门。”

    “升官儿?”

    贾政诧异道:“他入职工部还不满一年吧?这就又升官了?却不知升任的什么职务?”

    “好叫老爷知道。”

    贾宝玉笑道:“焦大哥已经升任正六品司务厅主事了。”

    “司务厅主事?!”

    贾政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工部为官多年,岂能不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想起自己蹉跎半生,也不过是个从五品闲职,一时倒有些五味杂陈,忍不住摇头道:“他毕竟年轻资历浅,上回特旨超拔就已经惹的上下非议,这次得了司务厅主事要职,却怕是福祸难料。”

    “老爷多虑了。”

    贾宝玉闻言,忙把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却说那案子一查就是半个多月,工部上下被大内总管戴公公查的人仰马翻,牵扯其中的官员一度多达二十余人,虽然最终证据确凿的只有韩升、侯云、沈成卓等七人,却也足令工部上下谈之色变。

    故此月底时,陈礼商议由焦顺顶替刚刚落马的韩升时,各级官吏都是噤若寒蝉,连半句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沈大人竟也丢官罢职了?!”

    旁人也还罢了,听说都给事中沈成卓竟也因此落马,贾政却是大为震惊。

    曾几何时,这些科道言官可都是他心向往之的存在,当初几次主动示好都被人家无视了,谁成想竟就这么栽在了焦顺身上!

    “何止!”

    贾宝玉又道:“齐国府的陈世叔也吃了挂落,如今还在牢里不曾出来呢——如今老爷回来,陈家只怕就要登门求告了。”

    嘶~

    听说陈永鹏也因此入狱,贾政刚刚生出的那点嫉妒之情,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当下连忙吩咐置备酒宴,准备晚上亲自庆贺焦顺官运亨通。

    又特意点了贾琏、宝玉二人作陪。

    如此安排,倒令众人愈发侧目。

    贾赦更是不屑道:“他便再怎么也是奴……”

    “哥哥慎言!”

    贾政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哼~”

    贾赦嗤鼻一声,略过焦顺的出身不提,继续道:“再怎么,他也不过就是个六品罢了,你这大惊小怪的成什么体统?!”

    “兄长有所不知。”

    贾政摇头道:“这政务厅的主事,可不是一般六品能比的,堪称是工部的大总管,轮地位几与掌司郎中并驾齐驱,论权柄之广,甚至犹有过之!”

    顿了顿,他又叹气道:“不过更令人艳羡的,还是圣上的荣宠。”

    这话一出,贾赦倒不好再反驳了,毕竟荣国府眼下最大的依仗,正是陛下对贾元春的荣宠。

第222章 余波

    说说笑笑眼见到了中午,男女各在东西两厢用罢了午饭,众人这才各归各处。

    旁人都散了,王夫人却是单独喊住了王熙凤,领着她去了偏厅说话。

    “凤丫头。”

    一上来,王夫人便开门见山的道:“先前我就曾和你说过,何况方才你听老爷说了,顺哥儿如今不比往昔,咱们要是继续攥着来旺夫妇的身契,只怕再厚的情分也得变成仇家。”

    “就算太太不说,我也正想着给他们脱籍呢。”

    王熙凤先是一笑,随即又愁眉苦脸道:“只是少了来旺两口子帮衬,我身边是越发没人可用了。”

    “这倒不怕。”

    王夫人道:“如今南边的轮胎工坊也渐渐稳定了,用不着那么些人盯着,我寻思着,是不是把周瑞夫妇调回来,让他们在府里将功赎罪。”

    周瑞夫妇当初也是受了儿子牵连,本身倒并无多少出格的地方,如今又在南边督产有功,回转府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当然,他那倒霉儿子就只能留在两广了。

    对于王熙凤而言,周瑞夫妇自比不得来旺夫妇亲近,可如今来旺夫妇留不得了,退而求其次选择这夫妇两个,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更何况这既是王夫人的意思,她自然不好拒绝。

    “周姐姐若能回来帮我,自然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说着,又为难道:“可他们先前住的地方,如今已被焦家占去了,这……”

    “终究是犯了错的,随便安置在外面就是。”王夫人不以为意的道:“再说了,顺哥儿近来也在四处看宅子,说不定周瑞回京的时候,他们就主动搬出去了。”

    “只怕够呛。”

    王熙凤摇头:“顺哥儿因常去那别苑里,等闲宅邸可瞧不上,说是要买个大杂院推平了重建呢,这一耽搁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

    “那就更好了。”

    王夫人笑道:“我倒巴不得他久在咱们家,与老爷哥儿们多多亲近呢。”

    “说也是呢。”

    王熙凤也掩嘴笑的花枝乱颤:“错非是他算计,万岁爷又怎知宝兄弟的好处,可见多于他亲近总是好的。”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眼见王夫人起身要走。王熙凤忽的想起了什么,凑上前悄声道:“有句话本不该我说,可对太太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瞧我们太太的意思,多半是想把侄女配给顺哥儿。”

    “若是刚脱籍那会儿,两人倒也算是良配了,可如今顺哥儿不比以前了,蒙圣上恩宠,前途不可限量,再娶平民百姓家中的女子,似乎有些欠妥。”

    “你的意思是……”

    王夫人闻言若有所思。

    “有我们太太顶在前面,我自不好说些什么,可喜顺哥儿与老爷太太亲近,您不帮他惦记着,还有谁能帮着惦记?”

    被王熙凤这一说,王夫人果然动心了。

    来旺夫妇脱籍之后,双方的羁绊显然又少了些,而给焦顺张罗一门亲事,无疑是拉近双方关系的好办法。

    说实话,以王夫人看来,焦顺配迎春、探春都是极妥当的,可惜焦顺毕竟是出自王家,做主母的把庶出女儿嫁给娘家奴仆——即便焦顺早已就脱籍了,这事儿也一定会惹来非议,更会引起老太太的不满。

    惜春和林黛玉也是同理。

    错非如此,王夫人倒乐得把林黛玉许给焦顺。

    至于宝钗么……

    王夫人却是连想都没有想。

    除此之外,身边的姑娘就是湘云了。

    不过史家毕竟是实习侯府,内里虽落魄了,却未必肯把嫡出的小姐嫁给焦顺。

    何况老太太那边儿也是道槛儿。

    思来想去,只怕还要在外面仔细寻访才是。

    …………

    却说邢氏因方才站了半天规矩,又见贾政夫妇众星捧月似的,连老爷都被盖过了风头,一时是身上燥心里也燥。

    到家先把大衣裳脱掉,换了贾赦新进买来的大红直领半袖旗袍,慵懒的歪在榻上吩咐道:“去,把表小姐请过来。”

    不多时邢岫烟匆匆赶到,进门就见姑母穿着件前后分叉的怪衣裳,露出两条充满肉感的浑圆长腿,红的耀眼、白的炫目,一时又惊又羞,忙借着垂首见礼的机会错开目光,再不敢抬头去看。

    “嗯~”

    邢氏似叹非叹的闷哼了声,将个狐儿媚的尖俏面容转向侄女,见邢岫烟鹌鹑似的缩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架势,心下便有三分不喜。

    遂板着脸问:“今儿你可瞧见了?”

    这话没头没尾,让邢岫烟听的不明所以,只能再次躬身道:“岫烟愚钝,还请姑母示下。”

    “你确实是笨了些!”

    邢氏恨铁不成钢道:“方才府上的爷们儿,十句里倒有三句是说那焦顺,他那官儿更是让二老爷都艳羡不已,这等金龟婿,错非是有我的情面在,你只怕都未必能高攀的上——偏我让你试着去偶遇搭讪,你又一味的推脱,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着翻身坐起,目不转睛的盯着侄女。

    邢岫烟见是老调重弹,忙恭声分辩道:“姑母明鉴,这府上人多眼杂的,若被谁瞧了去,侄女被人取笑倒也还罢了,却怕累的姑母颜面无光。”

    “哼~你只顾颜面,却不想想时不我待的道理?”邢氏冷笑道:“他大半年就升到了六品官儿,再等个一两年还了得?只怕到时候就算有我的面子,你也高攀不上了!”

    邢岫烟在得知迎春对焦顺有意之后,就彻底熄了高攀的心思,如今听了这话依旧是心如止水,没有半点波澜。

    邢氏见状越发恼了。

    咬牙道:“我知道你约莫存了别的心思,多半是惦记上了宝玉——可这府里就那么一个宝贝疙瘩,林丫头和薛丫头还惦记不过来呢,你又凭什么跟他们争?”

    “姑母!”

    邢岫烟见她竟扯到了宝玉身上,急忙分辨道:“岫烟绝无此意!”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邢氏以己度人,觉着邢岫烟必是瞧上了身份更为尊贵,相貌也远胜焦顺的贾宝玉,故此也懒得再多费唇舌。

    围着邢岫烟来回转了几圈,转身在橱柜里翻出件款式相仿的白底青瓷色旗袍,递给邢岫烟道:“穿上试试。”

    “这……”

    邢岫烟吓的倒退了两步,慌急道:“姑母,这如何穿的?!”

    “我不就穿上了么!”

    邢氏桃花眼一瞪眼,没好气的道:“要不是你这头实在不中用,我还舍不得老爷亲手挑的衣裳呢!”

    说着,她举着那旗袍,又往前逼近了两步。

    “姑母。”

    邢岫烟再退两步,颤声道:“我、我往后听您的就是,这衣裳还是免了吧。”

    “当真?!”

    邢氏两眼一亮,将那旗袍丢在榻上,不容分说的下令道:“那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晚上焦顺要去赴宴,你半路拦下他兜搭几句!”

    “这……”

    “什么这啊哪的,到时我让丫鬟陪着你去,说些什么做了什么都让她回来学一学,你要是糊弄我,也别怪我另想旁的法子!”

    邢氏虎着脸道:“记得主动些,别学你姐姐那木愣愣的样子,若引得他乱了分寸,我就能帮你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顿了顿,她又略略放缓了语气:“姑母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眼下你或许心不甘情不愿,等以后大了,就全都明白了。”

第223章 余波【续】

    【EMMM……欠三更。】

    宁国府内宅一角。

    尤三姐捧着册带插图的话本,翘脚坐在凉亭的朱漆栏杆上,两只小巧的鹅黄绣鞋悬在半空上下跌宕,撑的葱绿裙摆碧涛般起伏,透着由里而外的欢快惬意。

    前些日子张诚出狱后,已经替儿子做了悔婚的承诺。

    尤三姐因此在老娘和姐姐面前露足了脸,又自觉攥了尤氏的短处,近些时日便愈发来的勤了,出入不避的,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宁国府的半个主子。

    也不知她是在书上瞧见了什么,两只小脚渐渐就定在半空,一双紧致的长腿也悄悄并拢,本就白里透红的脸蛋,更是凭空添了三分血色。

    “三姨!”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唬的尤三姐差点摔个后仰。

    她急忙扶着柱子稳住身形,嗔怪的瞪向来人骂道:“该死的蓉哥儿,好端端吓我一跳!看要是摔了,我饶不饶得了你!”

    “是我的不是了。”

    来人正是贾蓉,就见他赔笑将个托盘双手奉上:“我急着想让三姨尝尝这新出锅的瓜子,一时也就乱了分寸。”

    “哼~”

    尤三姐骄横一声,因近来与他父子厮混熟了,半点不客气的抓了把瓜子,又随口问道:“五香的还是糖炒的?”

    “灶上刚用冰糖炒的,也有五香的,不过我知道三姨喜欢甜的。”

    贾蓉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一旁石桌上,探头探脑去看尤三姐手里的话本,被尤三姐一扬手躲开之后,又故作好奇道:“三姨这是看什么书呢?让我也瞧瞧呗。”

    “哼~”

    尤三姐又是一声骄横,却是劈手把那话本砸给了贾蓉,边捻了瓜子放进嘴里,边斜着美目冷笑道:“这就是在你媳妇屋里捡的,说的倒像是你没看过一样!”

    贾蓉原是借机调笑一番,不想尤三姐竟是毫无避讳,倒弄得他一时有些愣怔。

    不过贾蓉毕竟也是欢场老手,很快便没事儿人似的笑道:“这可是好书,一般人想淘换都没处淘换呢。”

    “呸!”

    话音未落,尤三姐便冲他啐了一口。

    贾蓉不闪不避,径将两只手往身前一拍,随即满脸得意的亮出了掌心的瓜子皮。

    尤三姐白了他一眼,又磕了瓜子往空处啐去。

    贾蓉急忙去接,不想脚下却被尤三姐绊了个趔趄,踉跄几步好容易稳住身形,就听身后尤三姐笑的银铃仿佛。

    贾蓉刚刚生出的恼意,听了这笑声先就减了七成,等转过身见尤三姐在栏杆上笑的花枝乱颤,剩下三成恼意登时也消弭无踪,只余下一肚子的心痒难耐。

    他吞了口唾沫,腆着脸往前凑了凑,耸着鼻子陪笑道:“这瓜子闻着好香,三姨也赏我些尝尝吧。”

    旁边明明就有一大托盘,他偏把手伸向了尤三姐掌心,眼见尤三姐笑吟吟的并未躲避,更是干脆一把裹住了尤三姐的小手……

    “咳~”

    贾蓉正要仔细体会那软玉也似的触感,身后忽就传来了一声干咳。

    循声望去,却见李纨正领着两个丫鬟站在院门口,脸上虽不显什么,目光却是透着不善与冷冽。

    贾蓉忙丢开尤三姐的小手,转身讪讪道:“婶婶怎么来了?可是来找我母亲的?”

    尤三姐也忙跳下了栏杆,略有些尴尬的招呼道:“珠大奶奶。”

    李纨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向贾蓉点头道:“你母亲没在家里,可知去了何处?”

    “这……”

    贾蓉略一思量,不确定的道:“或许是去佛堂了吧?太太前几日刚请了尊观音回来,近来时常去佛堂参拜。”

    说起这尊观音,他脸上便止不住的显出异样来。

    盖因那其实是一尊求子观音!

    按说尤氏至今无所出,请一尊求子观音倒也没什么稀奇,可问题是她现如今早与贾珍断了夫妻之实,真要是求来了子嗣,也只会是姓焦的孽种。

    李纨问清楚佛堂的位置,便目不斜视的离开了。

    贾蓉刚松了口气,不想尤三姐便一把将瓜子掼在了地上,咬牙切齿的骂道:“不过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寡妇罢了,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三姨慎言!”

    贾蓉生怕被李纨听了去,忙伸手去捂尤三姐的嘴,却被尤三姐狠狠拍开,没好气的骂道:“滚一边去,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说着,又把石桌上的托盘扫落,踩着散了一地的瓜子悻悻而去。

    “三姨、三姨!”

    贾蓉见她莫名恼了,一面暗道可惜了这好机会,一面忙追上去嚷道:“你等等我、等等我,我让人备车送您去!”

    且不提他二人如何。

    却说李纨寻到佛堂里,见尤氏正虔诚的跪在供桌前,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便没有打扰,而是径自跪在了旁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默然参拜。

    “噗嗤……”

    谁知尤氏见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嘴道:“你这求的是什么?”

    李纨莫名其妙横了她一眼,随即将方才所见道出,提醒道:“你可千万提防着些,莫又在你们府上闹出乱了纲常的事情来!”

    “那疯丫头自己要作死,谁能拦得住?且由她作孽就是,看日后悔是不悔!”

    尤氏愤愤的骂了一声,她倒不是推卸责任,实在是贾蓉和尤三姐都知道她与焦顺奸情,这上梁不正又怎好怪罪下梁歪?

    而听了尤氏的苦衷,李纨脱口道:“这怎么一样?!你是被逼无奈,她却是自甘堕落!”

    “你守了十年寡,也足对的起贾珠了。”尤氏苦笑:“可在世人眼里,咱们与她又能有什么区别?”

    李纨默念无语。

    再怎么给自己找理由,她与焦顺之间的关系,也一样为世人所不容。

    而李纨也曾不止一次,想要斩断这种禁忌。

    然而……

    今天不过是多听了几句焦顺的事迹,还是老生常谈的旧事,她就情不自禁的寻了过来。

    这时尤氏长身而起,嘴里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事到如今,咱们姐妹只图个快活就好——对了,我知道你是个馋嘴的,只是这一两月内却要让我一让。”

    前半段还算正经,后半段却就戏谑起来。

    “呸~你这腔子里就没句好话!”

    李纨红着脸啐了一口,静等着尤氏给出解释,若没有合适的理由……

    “你瞧。”

    尤氏抬手指了指那佛龛里的观音像:“这是我刚从栖霞庵请来的。”

    栖霞庵?

    李纨柳眉一挑,盯着那观音像打量半晌,随即面露惊诧之色:“你、你请了送子观音?!这……”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尤氏:“贾珍怎会答应这等事?!”

    “原本是不答应的。”

    尤氏不屑道:“可这不是被工部的事情吓到了么?他只当畅卿真能随时上达天听,调动那些镇抚司的贼杀才,所以生怕畅卿翻旧账,故此前几日特意叮嘱我,务必要哄好了畅卿。”

    “我当时试探了几句,他只是略一犹豫就应下了,甚至还想着等孩子生下来,正好攥在手心里做个把柄。”

    听到这样荒唐的事情,李纨一时惊骇的没了言语。

    尤氏却笑盈盈挽住了她的胳膊,怂恿道:“正好你方才也拜过了,要不干脆咱们一起来?到时把孩子送到我们府上,就说是我生的……”

    “呸,你是越发疯了!”

    李纨吓的忙把尤氏搡开,又抓着她发誓,绝不撺掇焦顺胡来,这才放过了尤氏。

第224章 前奏

    是日下午。

    为了晚上那一场巧遇,邢岫烟正在屋内坐立难安,忽听外面绣橘惊呼道:“呀,婶子怎么来了?可巧司棋姐姐没在家,跟着姑娘去了老太太院里……”

    “我不找司棋。”

    有个粗声大嗓的妇人回道:“表小姐可在家呢?”

    “表小姐?”

    绣橘似乎有些错愕,停顿了一会儿才答道:“邢姑娘倒是在家,上午从太太哪儿回来就说是身子不舒服,所以并没有跟着去老太太院里。”

    “那你忙的你就是,我去瞧瞧邢姑娘。”

    说话间,来人径自进了堂屋,又寻到邢岫烟所在西间。

    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妇人,生的颇有些富态,指头又粗短白皙,显是平时不怎么做活儿。

    进门之后她先把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这才笑盈盈的对着邢岫烟道了个万福:“姑娘,太太特意差我过来,帮着给您装扮装扮。”

    说着,她左右扫视了一圈,诧异道:“这屋里怎么连块镜子都没有?”

    “我都在二姐姐屋……”

    邢岫烟刚要开口解释,那妇人却早扬声吩咐道:“绣橘、绣橘,快给邢姑娘找块梳妆镜送来!”

    见这颐指气使的架势,邢岫烟心知必是姑母身边得势的主儿,忙躬身恭声道:“敢问婶子怎么称呼?”

    那妇人大咧咧受了邢岫烟一礼,得意道:“倒也不怪姑娘不认得我,我实是邢家的老人儿,当初我跟着太太嫁到这府里时,还没姑娘呢——那时太太也才十五,这一晃十七八年就过去了。”

    “那时候邢家可不是眼下这样子,太爷置下好几间旺铺,在城外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呢,谁知没几年就被舅老爷败了大半……”

    “当初大爷要去南边做生意的时候,我就不看好来着,瞧瞧,这可不就让我给说准了?才去了没几年,就连老本都蚀了个干净!”

    “当初要是留在京城,有太太帮忙照应着……”

    她这碎碎念了半天,除了自己出身邢家,是邢夫人的陪嫁家人之外,姓名差事竟是一样也没说清楚。

    这时绣橘捧了个碗口大的水银镜进来,那妇人劈手夺过,一面展开支架摆在桌上,一面嘴里还抱怨着:“偏怎么弄了这么小的来?”

    “这是我和司棋姐姐用的,姑娘屋里那个倒还大些,可却是镶在梳妆台上的。”

    “算了,去忙你的就是。”

    妇人打发走了绣橘,转回头把包袱一层层解开,同时嘴里笑道:“姑娘别觉着委屈,眼前是眼前、往后是往后,等嫁进焦家之后,有你的好日子呢!”

    “他家论家底儿是差了些,可焦大爷在工部掌着那么多挣钱的大买卖,随便从指头缝儿里露出些来,就够家里几辈子嚼用了!”

    说着,她从包袱里翻出条鹅黄碎花长裙,先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旁,然后又捧出个刻着五福云纹的木盒子来,献宝似的推到邢岫烟面前,夸张道:“姑娘快瞧瞧,这也就是你了,便二姑娘相亲,太太都未必舍得!”

    邢岫烟隐约猜到了什么,对那盒子颇有些排斥,但在妇人的催促下,还是只能故作惊奇打开了盒盖,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放着一套珠光宝气的头面首饰。

    邢岫烟心下暗叹一声,嘴里却道:“这、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但凡姑娘能有个好归宿,太太和我们这些出身邢家的老人儿也就放心了。”妇人前半句说的暖心,后半句却又话锋一转:“只是姑娘千万小心些,若弄坏了我拿回去可不好交差。”

    邢岫烟早料到是暂借,故此倒也没有失落。

    只听凭那妇人摆置,将金玉珠翠、锦绣长裙,挨个往身上装扮披挂。

    期间环佩叮咚闻之悦耳,落在邢岫烟耳中却似枷锁合拢;那长裙因是邢夫人的旧物,穿在身上略显肥大宽松,偏邢岫烟却感觉像是被紧紧勒住了喉咙,连自由呼吸都难以办到。

    等装扮的差不多了,那妇人前前后后端详着自己得意之作,连道姑娘这回必能‘旗开得胜’。

    随即,她又交代道:“太太说了,让您等焦大爷晚归时再去截他,老话说酒为色媒,又说是酒壮怂人胆,这男人嘛,一旦灌多了猫尿,上面就管不住下面……”

    “娘、娘!”

    正说着,就听外间司棋嚷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却原来这妇人正是司棋的母亲王氏。

    “这死丫头又做什么妖?”

    王氏嘟囔一声,冲邢岫烟笑道:“姑娘先在这里候着,我出去和她说两句话就回来。”

    不等邢岫烟同意,她早挑帘子到了外间。

    刚要开口询问女儿有什么事,却又被司棋扯着出了门。

    “娘!”

    等到了东厢廊下,司棋才沉着脸道:“你老实跟我说,太太这回派你来做什么?”

    “你这丫头,倒审起你娘来了?!”

    王氏两眼一瞪,没好气的道:“娘做什么不用你管,太太的事儿更轮不到你管,你只管伺候好二小姐就是!”

    说着,就要折回屋里。

    “娘!”

    司棋迈开长腿几步赶超,拦住了王氏的去路:“算我求你了,你这回就跟我说句实话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娘骗过你似的?”

    王氏脸上显出些恼意,嘴里却依旧敷衍道:“太太吩咐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少打听就是了——难道娘还能害你不成?”

    说着,就想绕过女儿。

    “娘!”

    司棋见状,愈发确定邢夫人是要什么大动作,又见母亲绝口不提的架势,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趴在王氏耳边道:“我已经失身于那焦顺了。”

    “什么?!”

    王氏一跳三尺高,再顾不得什么邢岫烟,忙拉着女儿到了僻静处追问究竟。

    “这有什么好说的。”

    司棋梗着脖子,冷道:“太太先前当面许诺要把二小姐嫁给他,我时常往来传话,又早将他当姑爷看待,自然就……”

    “你这丫头好生糊涂!”

    王氏气急道:“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你往后还怎么活?!”

    司棋理直气壮的道:“所以女儿只能跟着二姑娘一起嫁过去!娘,你老实告诉我,太太是不是想让表小姐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顿了顿,见王氏沉吟不语,又补了句:“这可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可千万不能再瞒着了!”

    “是有这么回事……”

    王氏一张胖脸起了褶皱,吞吞吐吐的刚要把邢夫人的谋算说出来,却忽然两眼放光的一拍大腿,欢喜的叫到:“有了!我求太太让你做邢姑娘的陪嫁不就成了?!”

    “你既已经占了先,她一个破落户也好拿捏,往后到了焦家是谁说了算还说不定呢!”

    越说越亢奋,王氏竟又夸起了女儿:“你这丫头论眼光倒比娘强些,竟不声不响攀了焦大爷这根高枝儿,也算是没白费这拔尖儿的身子!”

    司棋早知道母亲是个势利的,可也没想到王氏前脚还骂自己糊涂,转脸又贪慕起了焦顺的前途富贵,大赞自己有先见之明。

    一时倒闹的司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王氏此时却是脑洞大开,竟由自家女儿和焦顺的关系,想到了秦显夫妇近来的殊遇,于是勃然变色道:“怪不得你二叔得了肥缺,连你婶婶都得了焦大爷抬举,说是要做什么别苑巡夜总管事,原来是偏了咱们家的好处!”

    “你再见着焦大爷,千万跟他说清楚,有什么好差事都等你爹回来再说,莫都便宜了……”

    “娘!”

    司棋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急的跺脚道:“你胡扯些什么呢?!我们姑娘早问过焦大爷了,他说若是太太食言而肥,宁愿撕破脸也不会娶邢姑娘。”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这话你可别传给太太知道,不然我这里就再没指望了!”

    “这我自然晓得!”

    正因是个贪婪的,王氏才更清楚什么表小姐、二小姐都是虚的,唯独女儿攀上高枝儿才是真的。

    当下也不再隐瞒,将邢氏逼着邢岫烟‘巧遇’焦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又提醒道:“我瞧这意思,可未必是巧遇那么简单,说不得是要引诱那焦大爷酒后无德……”

    “他便不喝酒,也未必有什么德!”

    司棋嗤鼻一声,又对王氏道:“娘,这事儿千万使不得,要不你设法劝阻劝阻,让她知难而……”

    “劝是劝不住的,何况我也不敢劝!”

    王氏却立刻摇头道:“否则让太太知道了,还能有咱们家的好?何况我瞧表姑娘也是不情不愿,先前还曾几次阳奉阴违,所以太太才特意派了我来——不过她毕竟是寄人篱下,一家人吃穿用度都要仰仗太太,便再怎么也不敢违拗了太太的意思。”

    司棋闻言来回踱了几步,断然道:“那干脆我去撞破了此事,这样表小姐也能有个交代!”

    “不成!你不能去!”

    王氏见女儿起了蛮劲儿,倒急中生智起来:“你要去了,肯定会牵连到二小姐,得找个不怕担责的出面才行!”

    不怕担责任的?

    司棋脑海中登时冒出个人来。

第225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贾母院内,林黛玉居处。

    “姐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焦大哥,让他设法避开邢姐姐?”

    司棋刚道明了来意,黛玉当场就提出了疑问。

    “这……”

    司棋登时愕然,随即就羞惭的告辞道:“打扰姑娘了,我这就想办法给焦大爷传信去。”

    她先前只想着设法阻止邢岫烟,这一叶障目之下,竟忘了通知焦顺才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此时被林黛玉当面点破,一时只觉得分外窘迫,红头胀脸的就想告辞离开。

    “姐姐莫急。”

    林黛玉这时却唤住了司棋,青秀精致的瓜子脸上闪过些许犹豫,不过很快便又坚定起来,不容置疑的道:“这事儿就交给我了,等晚上我去和邢姐姐说个清楚。”

    “这……”

    面对林黛玉的大包大揽,司棋却反倒有些举棋不定,下意识的探问:“林姑娘准备怎么做?单独说服邢姑娘,只怕未必……”

    “放心吧。”

    林黛玉信心满满的道:“其实我早就有些想法,趁这个机会正好试上一试,也或许就能两全其美呢。”

    两全其美?

    这种事情怎么两全其美?

    难不成是把焦顺切成两片平分?

    是要横着劈,还是竖着劈?

    司棋的思绪,不受控制的往解气的方向发散,有心再问清楚,但转念一想,届时自己大可悄悄跟过去,当面听一听她们说什么,故此也就没再多问。

    向林黛玉道谢之后,径自折回了家中。

    …………

    焦顺在司务厅内接到贾政的请帖,头一个反应却是用手按住了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原本预计是要入职满一年,也就是十月之后,自己才会升任司务厅主事的,结果这突然提前了两个月,说起来虽是好事,却也彻底打乱了焦顺的计划。

    再加上张诚虽然没有涉案,但在唯一的儿子入狱之后,显然也不可能再担任师爷一职,仅凭贾芸这个半吊子的,萧规曹随还勉强能行,指望他在司务厅迅速打开局面,却无异于痴心妄想。

    故此焦顺打从入职前,就开始忙的昼夜颠倒,已经好几日没睡个囫囵觉了。

    就本心而言,在这种心力交瘁的情况下,他是一点都不想去贾政家里咬文嚼字、商业互吹——有这闲工夫,搂着贾政的儿媳妇睡一觉,它难道不香吗?

    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秉持本心行事的?

    更何况以焦顺对贾政的了解,这位资深键政除了憋着一肚子话,要在自己面前挥斥方遒之外,只怕多少也对自己在京城闹出的大动静有些艳羡嫉妒。

    于情于理,他都要去安抚一番,免得后院起火。

    呃~

    把贾政形容成自己后院,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理就是这么个理儿。

    拿定主意之后,焦顺便又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政务上。

    如今工部各方,都以为他会在初步掌控司务厅之后,开始筹备新政在各司的全面推广事宜,毕竟勤工助学的好处,已经在京畿直隶等地得到了证实——助学的好处还未显现,但借此诱发工人积极性的设想,却已经得到了良好的反馈。

    但实际上,焦顺却将新政推广列了为次要任务。

    因为即便从现在开始推进,等达成初步协议怎么也要十月甚至十一月了,如此一来,派出推广巡视组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明年开春。

    至于初见成效……

    考虑到这次的覆盖面远超之前,能在入冬之前得到正面反馈,就已经算是推广得力了。

    总之,无论再怎么着急,短时间也不太可能出成绩,只要按部就班在年底之前完成就好。

    虽然这样按部就班的推进,到最后也一样少不了功绩。

    可焦顺岂是安于现状的人?

    皇帝又怎会对一个不思进取的小吏,继续投注更多的精力?

    所以和初入杂工所时一样,焦顺这次新官上任的首要目标,仍旧是搞出个大新闻!

    而搞新闻需要的素材,恰好他也已经掌握在手中了。

    思索再三,焦顺取了纸笔写下他升任司务厅主事之后,所做出的第一个倡议——司务厅主要是承上启下,既承接上面的政令,然后督促下面遵令行事。

    而司务厅与各司并无统辖关系,即便有些什么事情也只能是提出倡议,不过鉴于司务厅种种实权,这些倡议往往也与政令无异——当然,如果这些倡议出了问题,各司推卸责任时也不会客气。

    审核无误之后,焦顺便吩咐栓柱去请刘长有过来议事。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焦顺升任司务厅主事之后,刘长有也被调到了司务厅,充任四名司务【八品】之一,而他留下来的府丞【九品】之位,则由吏目徐大宝接任。

    至于赵彦,因为他举人的文凭不够硬,又不是皇帝想要大力提拔的匠官,所以依旧是留任原职,未能代替焦顺接掌杂工所。

    前文曾提过,匠官少有能升上八品的,更何况是司务厅的八品。

    刘长有这也算是冲破了匠官的壁垒枷锁,故此最近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非但赶过来的速度超快,连嗓门也比以前大了几分。

    不过在看完焦顺递过来的倡议书之后,他那两道卧蚕眉登时就卷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大人,这、这是不是太便宜军械司了?这军械司一向跋扈,屡屡和咱们杂工所为难,您反倒要把密闭构件的法子拱手相让,这也太……”

    在开发出煤油合成工艺之后,焦顺就曾下令让刘长有尝试攻克后膛枪密闭性不足的难题,并提供了一些后世的讯息作为参考。

    结果还真就被刘长有给搞出来了!

    “什么杂工所!”

    焦顺屈指在桌上敲了敲:“这里是司务厅,而你是司务厅的司务!”

    顿了顿,他又道:“不要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这提高密闭性的法子咱们即便直接进献到上面,最后还不是要着落到军械司手上?”

    刘长有闻言虽然不曾开口顶撞,可心下却仍是不情不愿。

    毕竟这所谓的密闭构件,可是他在焦顺的‘启迪’下,耗费半年心血好容易才搞出来的,这还没捂热乎呢,就要以联合开发的名义分享给军械司,实在是……

    虽然把东西进献到上面,最后也肯定绕不过军械司去,可好歹功劳总是自己的吧?

    而且还能好好出一口恶气,让军械司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晓得自己的本事。

    “所以我才说,眼光要放长远些。”

    看出刘长有心有不甘,焦顺进一步解释道:“这时候咱们拿出与军械有关的成果,除了打军械司的脸进之外,又能捞到多少好处?”

    “还不如拿来做个缓和,一来显得咱们识大体,二来么,本官也想借此从军械司分一杯羹!”

    “从军械司分一杯羹?”

    “没错。”

    焦顺双目灼灼的道:“军械司成立一年有余,除了吹毛求疵的提高了军械质量之外,无论是最受瞩目的铁甲舰制造,还是火炮射程略弱于西夷的问题,都没有太大的突破。”

    “虽说朝廷也没指着这么快就能出成果,但军械司所承受的压力却是在与日俱增。”

    “这时候咱们拿密闭构件做饵,提议在此基础上,由司务厅与军械司联合制造一种超越时代的连珠火枪,岂不远远强过把密闭构件单独献上去?”

    刘长有闻言登时也有些激动,参与甚至是引导制作新式火枪的意义和功劳,自然是比单独献上什么密闭构件,强出十倍不止。

    可问题是……

    “军械司肯答应吗?这一年多里,他们需要用到什么秘法之类的,可都是直接向上面要求让渡的。”

    “所以咱们才要主动提出将这方子‘拱手相让’,好占下个大义先手。”焦顺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如果这样他们还是想硬抢的话,那就要看我焦某人是不是好欺负的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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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