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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6章 事不密反受其祸、出怨言兄妹起隙

    【晚上还有一更】

    转过天到了四月二十八。

    焦顺自去上值不提,却说那荣国府里一早就热闹起来。

    先是黛玉三春联袂赶到宝玉院里,紧接着宝钗湘云也都到了,乱纷纷环肥燕瘦,闹哄哄燕语莺啼。

    贾宝玉身处其中,颓唐多日的精神登时为之一振,直喜的在脂粉阵中上蹿下跳,亲近几句这个、撩拨几句那个,好似少了毛的猴儿一般。

    见此情景,林黛玉心下些泛酸,正要冷嘲热讽几句,不妨李纨也领着贾兰寻了过来。

    贾兰自去给叔叔拜寿,李纨则是姐妹们拉扯到了上首。

    探春凑的最近,隐约察觉到李纨眉目间不似往昔,细瞧竟似枯木逢春一般,非只是精神焕发,连肌肤都多了些细润的光泽。

    她不由奇道:“嫂子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瞧着竟似突然年轻了几岁!”

    经探春这一点破,众女也发现了李纨的异状,纷纷围上来打趣追问。

    面对这等阵仗,李纨心下慌的什么似的,强笑着遮掩道:“我能有什么好事?不过是多日没见兰哥儿,这乍一见着心生欢喜罢了。”

    众人都知道她一门心思都在贾兰身上,故此都是笃信不疑,倒让李纨轻松过了这一关。

    说说笑笑之余,见姑娘们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宝玉身上,李纨这才暗松了口气。

    这时有小丫鬟进来,寻晴雯耳语了几句,晴雯便悄默声的出了堂屋。

    到了外面,见玉钏正捧着礼盒侯在廊下,她又将下巴往角落里一偏,当先带路寻到了僻静处。

    “回去告诉你们爷。”

    看看四下无人,晴雯压着嗓子悄声道:“我昨儿在东府那边,凑巧发现了茗烟的丑事,且等再过几日,定叫他好看!”

    玉钏闻言先是一喜,继而却就皱起眉头来:“这和咱们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吧?不是说了等查出茗烟的把柄,就交给我们爷处置么?”

    “左右是要教训他,我出手和你们焦大爷出手,又有什么区别?”晴雯顺势从玉钏手上接过了礼盒,不容置疑的道:“回去跟你们爷说,让他情等着瞧好就是了。”

    说着,捧着礼物径自回了堂屋。

    玉钏在后面气的直咬牙,暗骂这贱婢当真是得志便猖狂,先前还好些,这刚有眉目就把尾巴翘到了天上,怪道这屋里除了宝玉,就没几个念她好的!

    狠啐了一口,玉钏也便悻悻的去了。

    然而她二人却都没注意到,那旁边的灌木丛中竟还藏着个小丫鬟!

    原来这小丫鬟名唤四儿,和宝玉一样也是四月二十八的生辰,因见宝玉的寿辰弄的热热闹闹,自己的生日却无人记得,心下忍不住自怜自伤,遂寻了僻静处哭鼻子,不想恰好就听到了晴雯和玉钏的密谋!

    这四儿从灌木丛后绕出,犹疑的望着里间出了半晌神儿,想起前些日子无端受晴雯责骂的事情,猛一跺脚,悄默声出了门寻至前院,寻到众小厮们当值的所在。

    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就又小厮迎出来问:“姐姐是来替二爷传话的,还是自个有什么差遣?”

    四儿吞了口唾沫,仍旧探头往里面张望着道:“我是来找茗烟的,他……”

    “找我的?”

    话说到半截,茗烟也自里面走了出来,见是小丫鬟四儿,便嬉皮笑脸道:“姐姐这回是有体己要捎回家,还是短了脂粉要托我们采买?”

    茗烟的年纪,实则要比四儿大一些,所谓‘姐姐’云云不过是尊称罢了。

    “亏你还有心说笑!”

    四儿板起脸说着,又瞥了那先出来的小厮一眼。

    茗烟见状就推搡那小厮,嘴里骂道:“这没眼力劲儿的,还不回去歇着你的!”

    等那小厮回了屋里,他又同四儿往外行出七八步远,这才奇道:“姐姐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四儿冷笑:“你的祸事来了,却还不自知呢!”

    茗烟吃了一惊,忙又追问:“好姐姐,是什么祸事?你快说清楚些!”

    四儿这才把自己听来的言语复述了一遍,直听的茗烟又惊又怒。

    焦顺想要报一箭之仇,茗烟倒是并不奇怪,但晴雯竟然伙同焦顺内外勾结,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这该死的贱婢!

    要不是我舅舅开恩,她焉能有如今的风光?!

    如今得了那焦顺些许好处,竟就起了恩将仇报的心思,当真是不知死活!

    茗烟强压着火气,冲四儿深施一礼:“好姐姐,这恩情我记下了,你回去且千万别露了马脚,我这里也好腾出功夫,想个万全之策!”

    四儿等的就是这话,遂欢天喜地的去了。

    而茗烟则是急急忙忙去寻赖大问计。

    …………

    返回头再说宝玉。

    他正同姐妹们笑闹,冷不丁瞧见晴雯自外面捧了礼盒近来,就随口问了句:“这是谁送来的?”

    “是焦大爷差人送来的。”

    只这一句,宝玉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嘴里愤愤的嘟囔着:“多半又是工部私市上的东西,我如今日日都要去那劳什子杂工所,难道自己不会买?买不起?!”

    听他话里怨气满满,周遭登时为之一静。

    李纨本想开口劝说几句,可想到这事儿涉及焦顺,心下就难免有些发虚。

    片刻后,还是薛宝钗跳出来打圆场:“宝兄弟可不好乱开玩笑,万一传出去闹了误会岂不尴尬。”

    不等宝玉搭腔,史湘云也拍手笑道:“二哥哥才刚得了皇帝称赞,就打算兔死狗烹不成?”

    她这话虽是调侃宝玉,实则贬损焦顺更甚。

    不过站在一众豪门贵女的角度来看,倒也算不上是乱用典故。

    这时林黛玉因见迎春脸上不快,又想起方才宝玉沾花惹草的情景,忍不住道:“他到底是为了你好,你即便不感谢他,也不该这般阴阳怪气的。”

    不想宝玉一跳三尺高,梗着脖子嚷道:“这个也说是为了我好,那个也说是为了我好!他们问过我没有?!与其每日里去那蝇营狗苟的地方,我倒宁愿死在个清净所在,也算是一了百了!”

    “呸呸呸!”

    探春忙连啐了几声,劝道:“这大喜的日子,二哥哥说什么死啊活的?!”

    其余姐妹们也纷纷上前,劝说宝玉不要动怒。

    那边厢林黛玉吃他这一顿吼,当下就红了眼圈,背过身去叫道:“好好好,原来素日里我们为你好,都是在包藏祸心!既如此,往后我离你远些就是了!”

    “你!”

    贾宝玉刚被劝的坐下,这时又跳了起来,急道:“我说的他们,又没说你!你别听错了话赖人!”

    两下说着又要闹起来。

    李纨正要出面安抚,忽听外面有人夸张道:“哎呦呦~我还说叫你们去老太太那边儿听故事呢,不想这边儿故事更多!”

    话音未落,就见王熙凤领着平儿走了进来,笑盈盈扯住宝玉,对众人道:“按说今年该给宝兄弟好生贺一贺才是,偏那大花厅拆了,买来的小戏子又让东府里截了胡儿,索性就攒到明年再说。”

    “我专请了几个说书的妇人,场面虽比不得戏台子,故事倒新奇的紧——说的是国子监监生,漂洋过海去欧罗巴游历的奇闻!”

    “咦?”

    宝玉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怎么了?”

    “这倒是巧了。”

    宝玉笑道:“朝廷也正与一众西夷商议通商、互派留学生的事儿呢,若定下来,还真就有一批监生要去欧罗巴游学。”

    年纪最小的惜春闻言,不由奇道:“二哥哥,什么是留学生?”

    “唐时,有些番邦小国遣使来朝,会特意留下一些学生,学习大唐的制度文化,他们在大唐滞留数年后,就可以回到故国出任要职——而这些人就被称为留学生。”

    “好了、好了。”

    贾宝玉刚讲解完,王熙凤就不耐烦的催促:“快别讲古了,赶紧跟我走吧,老太太早都等急了。”

    众人这才三五成群的动身往贾母那边儿赶。

    贾宝玉起初与王熙凤、李纨并肩走在最前面,出了院门忽听后面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一时心下就软了。

    胡乱找了个理由寻到后面,对着余怒未消的林黛玉深施了一礼:“好妹妹,方才是我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遭吧。”

    说着,又嬉皮笑脸的解释:“你也知道我最烦那些仕途经济,偏被那焦……焦大哥逼的日日要去衙门受罪,一时恼起来乱了方寸,断没有和妹妹置气的意思。”

    林黛玉抬头瞟了他一眼,心想今儿毕竟是他生日,也没必要为了个外人与他置气,这才冷哼一声:“哼,你当我愿意管这些闲事?只是再过两个月老爷就要回来了,若这些言语传到老爷耳朵里,难道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贾宝玉想起自家老子来,先就打了个哆嗦。

    再想到自家老子对焦顺的倚重,一肚子怨气也跟着降了六七成,忙陪笑道:“好妹妹,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哼~就只怕好心成了驴肝肺!”

    林黛玉又是一声冷哼,随即扫了前面的迎春一眼,语带双关的道:“那焦顺不比外人,往后只怕更不是外人,往后可不好再当众说这些话了!”

    贾宝玉虽觉得这话有些怪,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名目,便只没诚意敷衍道:“今儿我过生日,咱们莫提他了——走走走,陪我听那新鲜故事去!”

第197章 快12点了,想不出章节名

    上午在衙门处理完积存的公务,下午焦顺就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左安门蒙学视察。

    比起即将离职的杂工所,这些工读生才是他未来的基本盘!

    上回来,解决的主要是生活问题,这回来,则主要关切了工读生们,在学业方面遇到的难处。

    总体来说,虽然左安门方面对这些工读生有所抵触,但正如焦顺先前所言,他们平日里的生源也都是良莠不齐——左安门这边倒没那么多豪奴子弟,但却有不少帮派背景出身的学生。

    故而塾师们也只是教的敷衍了些,倒没有刻意刁难工读生们。

    对此焦顺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人心中的成见……

    再说了,他对于那些‘之乎者也’的玩意儿也并没有多重视,只要工读生们能学会基础的常用字就好,真正需要他们掌握的,还是老匠人们代代相传的经验与技艺。

    因领着几个学生代表下了馆子,焦顺回到家时早已入夜。

    想着父母这时也该回来了,焦顺便先去了堂屋里,想给老三口问个安,然后再回东间洗漱安歇。

    不想进门就见五儿手托香腮,一副魂不守舍的架势,并不见来旺夫妇的踪影。

    他不由奇道:“老爷太太还没回来?今儿不是不当值么?”

    柳五儿这才瞧见了他,急忙起身回道:“下午的时候,府上大老爷招惹了麻烦,被堵着门骂了半日,连老太太都惊动了,傍晚时特命老爷传大老爷过去问话,想是事情还没了,在老太太那边儿绊住了。”

    贾赦招惹了麻烦?

    莫非又睡了什么不该睡的?

    还是又惹上了什么人命官司?

    焦顺心下纳闷,问柳五儿,柳五儿却也语焉不详,只知道动静闹的极大。

    焦顺一时不得要领,有心差玉钏去哨探哨探,可这大晚上的毕竟有些不便。

    故此便熄了心思,转到东厢房里,准备等父母回家之后再细问究竟。

    香菱、玉钏早被马蹄声惊动了,没等焦顺进门就自厢房里迎了出来,两个不约同的唤了声‘大爷’,又下意识的扫了眼对方,一时都有些愕然。

    “有什么事儿一个个的说。”

    焦顺说着就径自进了屋,坐在罗汉床上甩脱了鞋子,等玉钏倒好了茶,又一扬下巴:“去厨房打些热水来,爷要烫烫脚。”

    “咱们屋里就有热水。”

    玉钏不满的嘟囔着,却还是推门到了外面。

    香菱侧坐在脚踏上,一面你帮焦顺褪去袜子,一面轻声道:“爷,二姑娘要见您呢。”

    “那就见呗。”

    焦顺随口应下,转念一向又觉着不对,忙问:“她怎么突然要见我?这半年来不都是你和绣橘来回传话吗?”

    “绣橘没说。”

    香菱摇头道:“只说是二姑娘想跟您见一见。”

    顿了顿,她又担心的补了句:“爷,您说二姑娘这是不是又遇见什么难处了?”

    焦顺闻言登时就想到了,那堵着贾赦家门骂了半日的人,难道贾迎春就是为了这事儿,才主动要求和自己私会的?

    想到这里,焦顺倒是愈发好奇,贾赦究竟惹了什么麻烦。

    “爷。”

    这时香菱又提醒道:“二姑娘请您定下时间地点,到时她自会悄悄赴约。”

    说到约会地点,焦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座假山。

    不过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年节时匠人们都在放假,别院里到处都空荡荡的,自然不怕被谁撞见。

    可眼下那园子里正加班加点昼夜赶工,若不小心被人瞧见,不大不小总是一桩麻烦。

    思虑再三,他便道:“这府里多有不便,还是在东府里碰面吧,就蓉哥儿成亲那天,届时我自会安排好见面的地点。”

    其实这话多少有些问题。

    但香菱也不是爱刨根问底儿的人,当下乖巧的应了,准备等明天一早就把消息传回去。

    “爷,我可进来了啊。”

    两人刚说完话,门口就传来了玉钏的声音。

    “进来吧。”

    焦顺一面应着,一面目视香菱。

    香菱立刻捡起那两只袜子,边往外走边对走进来的玉钏道:“我去给爷把袜子洗了晾上。”

    玉钏却不曾理会香菱。

    她原以为凭着自己百般讨好,位次应该在香菱前面才对,谁知却还是在这呆丫头之后,这让她如何服气?

    但不服归不服,焦顺也不是没脾气的。

    玉钏敢冲香菱甩脸色,却不敢如此对待焦顺。

    端着铜盆乖巧跪倒在脚踏上,一面拿帕子浸湿了往焦顺脚上撩,一面禀报道:“爷,晴雯姐姐已经捉到了茗烟的马脚,只是她不肯明说,还要自己给茗烟一个教训。”

    “嗯。”

    焦顺往上勾了勾大脚趾,示意自己已经适应了温度,可以往盆里放了,闭着眼睛不以为意的道:“由她去吧,若是教训的不深,爷再出手也不迟。”

    玉钏原本有心搬弄几句是非,在自家大爷面前给晴雯上些眼药。

    但看焦顺正闭目养神,也就没多说什么。

    正洗着,就听院子里又嘈杂起来,显是来旺夫妇回来了。

    焦顺忙命玉钏擦干了双足,换上木屐匆匆的迎了出去。

    来旺这近一年来非但当上了大管事,儿子又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提气,志得意满之余,倒有些中年发福的迹象,整个人明显比以前圆润了一圈。

    当然,气场也比以前足了不少。

    见儿子匆匆迎出来,他登时猜出了焦顺的心思,不等焦顺发问就直接道:“那叫骂的是这府上一个世交子弟,姓孙双名绍祖。”

    孙绍祖?

    中山狼?

    他堵着门骂贾赦做什么?

    难道是卖女儿的剧情提前了?

    不对啊,这不是已经卖给自己了吗?

    焦顺满脑子浆糊,忙拉着自家老子细问究竟。

    等来旺一五一十的说完,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邢氏说的买官之人,就是这中山狼啊!

    而他这回堵门叫骂,也正是焦顺间接所致。

    上回焦顺给邢氏出了个损主意,说是既然京营里没缺,干脆把人打发道云贵边陲去,那边儿保准儿有缺,且天高地远的,也就不用怕对方找衅了。

    结果邢氏转述给贾赦之后,贾赦还真就照办了!

    然后这厮只用了短短几天,就给孙绍祖走通了手续。

    当然,这么快肯定是有代价的。

    原本孙绍祖是世袭三品爵,谋的是京营四品缺,按照潜规则来说,去云贵边陲至少也该涨一阶才对。

    结果贾赦贪图便宜,楞给安排了个正四品的贵州参将。

    这相当于打折之后再打骨折!

    别说是花重金疏通关系了,只怕兵部倒找银子,都未必有人肯去!

    那孙绍祖得了这消息险些气的吐血,只在门外叫骂而不是冲进去厮打,已经是相当给贾赦留情面了——主要是还是顾及贾家和贵妃娘娘的权势。

    这事儿要搁在别人身上,焦顺说不定会同情一二。

    但既是中山狼……

    那就只能说是活该了!

第198章 王太尉带来的变化

    这场堵门叫骂事件所造成的后续影响,显然比焦顺预料中的要大多了。

    荣国府里众说纷纭也就罢了,第二天到了工部衙门,他又灌了满耳朵的议论。

    而被披露出来的种种细节,也愈发的详实了。

    说是那孙绍祖原本未必有胆子堵门叫骂,可无奈贾赦忒也不是个东西!

    为了尽快把孙绍祖打发到云贵边陲,这厮竟拿孙绍祖死在茜香的胞弟做由头,说什么孙绍祖自请镇守边陲,一是为了报效朝廷;二来也是因为思念亡弟所致。

    错非如此,孙绍祖又怎肯降爵屈尊去那蛮荒所在?

    而如此忠义之举,任谁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好嘛~

    这坑人都坑出大义来了!

    再说自古死者为大,偏这贾赦就拿了人家为国捐躯的胞弟做幌子,这种行径实在是不当人子。

    原本因他在荣国府偏居一隅,颇有些守旧古板的为其打抱不平,可这事儿一出,却是再也没人同情他了。

    随着消息迅速扩散,朝野市井都是骂声一片,单论骂名之盛,甚至暂时盖过了极力自污的忠顺王。

    可见千夫所指这种事儿,也是有‘技巧’的。

    总之,贾赦贾恩侯这块招牌,在京城算是彻底臭了。

    而且非但是他的名声臭了,连荣国府,乃至于宁国府都受了牵连。

    隆源四年四月本是小月,过了二十九就是初一。

    故此这日原本有不少亲朋故旧,都说好了要亲自登门道贺的,结果因这事儿一搅和,有不少都改派了子侄辈出面,虽说年轻人聚在一处更显得热闹,排场体面却是大打折扣。

    遭了这等无妄之灾,也就不怪贾珍一整日都阴沉着脸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是因为无法染指新儿媳,所导致的闷闷不乐。

    眼见临近傍晚,贾珍正陪着几个略有身份的宾客,在大厅里说些不咸不淡的屁话,不想赖升突然就大呼小叫的闯了进来。

    贾珍的脸色愈发难看,拍案起身正要喝骂,却听赖升禀报道:“老爷、老爷!王太尉和保龄侯亲自登门贺喜,如今已经到了门外!”

    “王太尉?”

    贾珍脸上一僵,脱口问道:“莫不是九省都检点王太尉?!”

    赖升急道:“可不就是他老人家嘛!”

    “混账,你怎么不早报!”

    贾珍登时也急了,一面喝骂一面撩起袍子,飞也似的迎了出去。

    那保龄侯史鼎也还罢了——初代保龄侯夫人是世宗皇帝的乳母,所以史家破例得了世袭罔替的殊荣。

    但在世宗之后,史家就日间衰颓,如今论影响力仅与薛家仿佛,论财力则是远远不如。

    而王子腾眼下却是如日中天!

    去年挽回了朝廷一丝颜面的宁波反击战,就是王子腾亲自统筹策划的,如今他又承担起了重建水师的重任,九省物力任其予取予求,堪称是权倾东南的无冕之王。

    这等人物亲临道贺,说是蓬荜生辉也不为过,贾珍又怎敢怠慢?

    却说他在众宾客讶异的目光中,一溜儿小跑着到了门外,见王子腾正与保龄侯史鼐在台阶下交谈,立刻边往台阶下走边笑着大声招呼道:“两位世叔大驾光临,怎不差人提前知会一声,小侄也好在街口倒履相迎。”

    史鼐倒是个好脾气的,笑着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弄这些虚的作甚?”

    王子腾却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吩咐道:“准备一个僻静的所在,待会我要借用借用。”

    说着,自顾自的走上了台阶。

    “这是……”

    贾珍被他这架势弄的有些麻爪,暗道这到底是来贺喜,还是来吊丧的?

    这时史鼐凑上前道:“王太尉是为了昨儿的事来的,难免带了些怨气——待会儿等那孙绍祖到了,你痛快让他进去就是。”

    贾珍这才恍然。

    怪道王子腾亲临,感情是借机给亲家擦屁股来了。

    知道那怨气不是冲着自己,他心下登时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那侯爷您又是为什么来的?”

    史鼐把胸膛一停,肃然道:“本侯特来作陪!”

    贾珍自然不信,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忙小心殷勤的把二人引进了大厅。

    此时厅内原本的客人,早都在门口恭候多时,个顶个卯足了劲儿想要讨王子腾的欢心。

    然而真等王子腾在上首坐定,大厅内的气氛却是陡然直降,再不复方才的高谈阔论——没办法,任谁面对王子腾那一身低气压,也会不自觉的谨言慎行。

    即便有那头铁的,硬着头皮想要说几句场面话,眼见王子腾理都不理,也便纷纷败下阵来。

    至于外面的年轻子弟们,有自持家世交情想要进来问安的,一多半被挡了驾,少数被准许放进来的,也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其中还有大半言语,是史鼐替王子腾说的。

    倒也不怪王子腾如此态度。

    如今他看似在东南只手遮天,暗地里实则如履薄冰,生怕会引起中枢的猜忌。

    谁成想他在东南事事谨慎,京城里却尽是些不省心的亲朋!

    这次护送乌西国使者进京,王子腾原是想趁机巩固一下在朝中的老关系,谁知抵京之后就先挨了几闷棍。

    儿子狂嫖滥赌也就罢了,女儿竟也因为贪银子逼死了长安守备的儿子。

    紧接着又从贾雨村那边儿得知,亲家贾赦前些日子曾牵扯进了一桩人命官司里——更让人切齿的是,那死去妇人的相貌竟与自家女儿有七八分相似!

    也正因此,听闻孙绍祖堵门痛骂的事情,王子腾满心只有‘活该’二字,并没有要出面帮衬的念头。

    无奈今儿一早,王夫人和王熙凤就联袂回了娘家,一哭二闹的让人实在招架不得,王子腾这才不情不愿的来了宁国府,掺和这桩狗都不想理的破事儿。

    如此一来,他能有好脸色才怪了。

    眼见这大厅里一片死寂,与外面喧闹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贾珍在一旁也是如坐针毡,几次想要挑起话头,却始终没能如愿。

    恰在此时,外面又有人扬声禀报:“兹有旧仆焦顺,求见太尉大人。”

    听到‘旧仆焦顺’四字,王子腾脸上才终于有了些变化,扬声道:“让他进来说话。”

    话音刚落,焦顺便大步流星的到了厅内,对着王子腾深施一礼:“焦顺见过太尉老爷。”

    等焦顺又见过了史鼐,王子腾便端详着他道:“两年没见,不想你竟倒出息了——便我在南边儿时,也听说过那勤工助学的法子,且之前老夫面圣时,陛下还特意提起你呢。”

    顿了顿,又叹道:“如今家中小辈多有不肖,天幸竟出了你这么个异数,往后得闲,与你父亲常去家中走走——我以后要久驻东南,京中诸事总不好都托给旁人。”

    厅中战战兢兢的宾客们,见王子腾一改常态,对这年轻人颇有拉拢亲近之意,大都有些莫名其妙。

    但晓得焦顺出身的人,却又觉得是理所应当。

    焦顺祖上数代都在王家为仆,如今焦顺侥幸得了官身,天然就是王家的铁杆盟友,再加上其简在帝心的属性,会被王子腾看重再正常不过了。

    “太尉老爷谬赞了。”

    焦顺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笑道:“大公子长我十岁,见识才学也胜我十倍不止,焦顺只能附之骥尾,又怎敢越俎代庖。”

    他隐约记得,这王子腾貌似就是引发荣国府彻底衰落的诱因之一,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又哪敢往王子腾身边凑?

    何况他眼下靠的也不是王家的帮衬,而是皇帝的赏识和自身的才干,与王家这样的封疆大吏走的太近,只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王子腾见焦顺婉拒了自己的抬举,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愈发提起了重视。

    王子腾如今已是位极人臣,真正能决定他是荣宠不衰,还是晚节不保的,只有皇帝!

    但王子腾真正熟悉的,其实是因眼疾禅位的太上皇,对于当今陛下并无多少了解。

    而焦顺因近来的所作所为,恰被视为最能揣摩上意的幸臣。

    若此事不假,倒正好可以弥补王子腾的短处。

    想到这里,王子腾便有心欲考校一番,看焦顺的见识才干,究竟值不值得自己下本钱拉拢,却忽听外面传话,说是孙绍祖到了。

    王子腾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长身而起,向一旁的贾珍问道:“可曾备好偏厅?”

    贾珍也忙起身道:“备好了,早就备好了!小侄引世叔……”

    “不必了。”

    王子腾抬手止住了他的殷勤,淡然道:“你留在这里招待客人就好。”

    说着,自顾自向外行去。

    贾珍忙示意家丁前面引路。

    焦顺避退到旁边,正觉得逃过了一劫,不想王子腾路过他身边时,又突然停住了脚,招呼道:“你也陪我去偏厅坐坐。”

    得~

    这还避不开了。

    焦顺无奈,只得跟随王子腾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僻静偏厅。

    且不提偏厅里又发生了什么。

    却说随着王子腾的离开,大厅里的宾客也散了近半,而方才的情景也随着这些客人,传遍了宁国府前院各处。

    王熙凤早知道父亲要来,故此又领了府里的莺莺燕燕过来凑热闹,同时也是想在这些小姑子和未来妯娌面前,显一显王家的威风——贾家闯的祸自己解决不了,只能求王家出面解决,这岂不是说王家的权势还在贾家之上?

    不想最先出风头的却是焦顺。

    听了旁人转述的,王子腾对焦顺的评价,以及主动亲近拉拢的态度,王熙凤难以置信的同时,也禁不住生出一个念头:莫非,自己平日里倒小觑了那猴儿?

    一旁的平儿更是大受震撼。

    她也是从王家出来的,自然知道王太尉的脾气秉性,若是对其没有什么助益的人,别说是称赞了,只怕让他正眼瞧一下都难。

    而按照这个逻辑推断,焦顺在太尉老爷眼里,岂不是相当重要的存在?

    这……

    她心下禁不住有些恍惚,只觉得这一切太过虚幻——倒回一年前,谁又能想得到这从小看惯的皮猴子,短短数月竟就成了让自己仰望的存在?

    其余诸如湘云、探春、惜春几个,也都是吃惊非小。

    虽然她们也知道焦顺在府里的地位与日俱增,但心里始终还是把他与赖大之流等同。

    但现如今……

    这个观念显然被现实撞出了裂痕。

    至于迎春,自然也是喜不自禁。

    林黛玉则不太在意这些,只是替二姐姐高兴罢了。

    其中最受触动的实是薛宝钗!

    她可不像姐妹们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心所念的只有荣国府这一亩三分地。

    作为实际操控了薛家生意的掌舵人,作为自小长在江南水乡的本地人,她对舅舅王子腾所拥有的权势,无疑有着相当清楚的认知。

    正因如此,当王子腾主动对昔日的奴仆,表示出了拉拢亲近的态度,甚至在被婉拒之后,依旧要带上焦顺作陪时,她心中所受到的震撼,也就可想而知了。

    先前她虽感佩于焦顺在工商一道的奇思妙想,但受限于出身论的影响,骨子里并不认为焦顺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毕竟朝堂上是文人集团一家独大,便有一两个身居高位的幸进之臣,也都是出自外戚之家,且还难以掌握实权。

    焦顺的出身之卑微就不用多说了,关键是他也没有什么貌美如花的姐妹能进宫邀宠,作为突破天花板的助力。

    这样的人,纵使有些际遇,终究还是难成大器。

    而焦顺偶尔在信里透露出,受到同僚冷遇排挤的情况,无疑也佐证了薛宝钗这一想法。

    然而……

    王子腾今天的态度,却让她心底根深蒂固的念头产生了动摇。

    舅舅是何等人物?

    能让他不顾尊卑去拉拢的人,又怎会是池中之物?

    而这时薛宝钗又忍不住想起了宝玉近来的表现。

    她以往总觉得宝兄弟为人聪慧,且身边又不乏助力,等以后懂事了,不说中兴荣国府,起码也能维系家名不坠。

    可宝玉近来的表现,却让她颇有些失望。

    明明焦顺已经帮他谋划好了通天大道,明明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偏他自己分担半点不珍惜,还因此满怀怨气,说什么宁死也不愿与仕途经济扯上干系。

    这般任性妄为,如何是中兴之兆?

    若等年纪渐长之后,宝兄弟有所改变还好,若是一直如此的话……

    或许,应该稍稍更改一下通信内容,日后也能有条退路。

第199章 考校、瓜葛

    却说到了偏厅之内。

    王子腾在主位上落了座,因想着过会儿孙绍祖就要到了,便对焦顺道:“你且先侍立在一旁,等我打发走那孙绍祖,咱们再论其它。”

    焦顺还能如何?

    自是恭声应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到了王子腾身侧不远处。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孙绍祖的踪影。

    王子腾心下暗恼的同时,注意力就转到了焦顺身上,略一沉吟,突然问道:“此事若依你,该如何解决?”

    啧~

    这算不算是报应?

    当初给邢夫人出主意的时候,焦顺可没想过还要负责收尾。

    但王子腾既然问了,他总不能不答。

    当即一面开动脑筋,一面小心探问:“却不知赦老爷准备如何应对?”

    既是王子腾当面考校,焦顺自然不可能反问王子腾准备如何应对,故此便问起了贾赦这‘苦主’。

    当然了,他也知道贾赦绝不可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问这话也只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好挤出些时间深思熟虑罢了。

    “哼!”

    王子腾轻哼一声,略带讥讽的道:“恩候兄素来心宽,自不会在意这些许冒犯,准备紧守门户以待‘其怪自败’。”

    简单翻译一下,这话说的是:贾赦这厮没羞没臊,压根不在乎什么骂名,打算宅在家一段时间的当缩头乌龟,拖到孙绍祖不得不去云南赴任。

    这法子果然很贾赦。

    真正达到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程度。

    可惜贾母等人还是要脸的,否则也不会专程求到王子腾头上。

    现下王子腾当面约见孙绍祖,显然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而且这法子对他而言,必然不会太过为难,否则也没法在短短时间内就敲定下来。

    按照这个思路,焦顺很快想到了突破口,然后先卖了个关子:“以顺看来,此事无解。”

    “嗯?”

    王子腾闻言眉头微皱,又听焦顺继续道:“但太尉大人既然出面,那此事便易如反掌了。”

    听了这话,王子腾非但不喜,反而愈发皱紧了眉头,心下对焦顺的表现颇有些失望,他要的是能揣摩圣意的助力,却不是什么溜须拍马之辈。

    不过这两句只是焦顺的铺垫罢了,他随即又正色道:“太尉大人受命重建水师以备夷人卷土重来,这等与西夷有仇的忠义之辈,岂不正是大人继续的将才?”

    “东南之盛远非云贵可比,且有太尉大人看顾,建功立业易如反掌,料那孙绍祖必然不会拒绝,如此一来,他与赦老爷之间的误会自然也就消解了。”

    这番话一出,王子腾登时又改了观感,甚至略有些震惊。

    盖因焦顺这番谋划,恰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若是个久在官场积年老臣,在短时间里推断出这些,倒也还不算稀奇,偏这焦顺现今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进入官场也才半年……

    怪道面圣时,皇帝曾称赞焦顺虽出身低微,却能跳出桎梏、放眼天下。

    一时间,王子腾倒生出些悔意来。

    若早知道焦顺有此能为,当初就不该让来家做陪房,留在家中辅佐妻儿,自己也就不用时时牵挂、放心不下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若来家父子不曾陪嫁到荣国府里,也未必就能在一众老仆中脱颖而出,说不定反而被蹉跎埋没了。

    于是也就不再计较这些,只是坚定了要拉拢焦顺的念头——如果合适的话,甚至可以让其成为自己在京城的利益代言人。

    但与此同时……

    王子腾一面微微颔首,一面却道:“陛下果然慧眼如炬,好了,你自去忙你的就是——初五若有闲,不妨回家里坐坐。”

    听了这话,焦顺一时有些莫名其妙,这把自己叫来作陪,却没等孙绍祖赶到,就又要把自己打发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哈。”

    见焦顺愕然,王子腾忽的哈哈一笑,捻须道:“老夫要与那孙绍祖说的,正与你方才所言一般无二,你若在场旁观,老夫岂如同是在鹦鹉学舌?届时只怕彼此都不自在,还不如先打发了你,再与他谈。”

    焦顺这才恍然,忙讪笑着躬身告退。

    等出了偏厅,他却禁不住有些发起愁来,说什么‘初五若是有闲’,自己就算是再咱么忙,难道还敢爽约不成?

    瞧这意思,王太尉是笃定要拉拢自己了。

    如此一来,以双方地位的差距,以及旧日的关系,想要按照先前设想的那样,尽量保持距离撇清关系,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若是恼了如日中天的王子腾,只怕也没什么以后可言了。

    唉~

    且行且看吧。

    …………

    另一边,女眷所在的西厢花厅内。

    由黛玉、宝钗领衔的莺莺燕燕们,正将贾宝玉众星捧月一般迎入厅内。

    王熙凤和李纨虽未出迎,却也都是起身等候。

    眼见他满头是汗的样子,王熙凤一面忙命平儿奉茶,一面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小祖宗,说不让你去你偏要去,去便去了,怎么闹到这么晚才回来!芹哥儿和芸哥儿呢?怎么也不说看顾着些!”

    “不怪他们。”

    贾宝玉一面用黛玉刚递过来的帕子擦汗,一面兴冲冲的道:“我是瞧他们贴的喜字忒也乱套,就费了些功夫在新娘子家门前,拼出了磨盘大的百年好合四字。”

    按时下的婚俗,大婚的前一天,新郎家中要派人去娘家送催妆礼,并在沿途转角以及磨、碾、井沿等处张贴红底喜字。

    等到了新娘家中,由老成持重长辈负责与新娘父母,复核成婚当日的流程,而年轻小子们则是一面继续张贴喜字,一面向新娘的家人讨要喜封。

    贾宝玉因不耐烦在厅中久做,便讨了这催妆的差事。

    到了新娘家中,别人都一窝蜂的闹着要喜封,他却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在新娘家门外一笔一划的,用数百张喜字拼出了偌大的百年好合。

    这也就是他了,换成第二个人如此墨迹,累的大家枯坐久等,只怕早成了众矢之的。

    听宝玉说出晚归的缘故,众人不觉都有些莞尔。

    王熙凤笑骂道:“都说你长进了,谁知还是这么不管不顾的!”

    林黛玉则是把一碟点心,推到了宝玉面前,嗔怪道:“都这般时候了,你也不怕把自己饿着。”

    贾宝玉对她做了个鬼脸,砸吧着嘴回味道:“昨晚我遍尝珍馐,直到现在还余味绕梁呢,哪里就能饿着?”

    林黛玉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忙用手背掩了,得意的偷眼去看宝钗。

    昨儿东跨院里虽闹的沸沸扬扬,但众女给宝玉准备的寿宴,却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最后经宝玉品鉴,黛玉、探春、湘云的厨艺分列前三,宝钗只落了个第四,堪堪压了迎春、惜春一头。

    这一来,黛玉自是扬眉吐气。

    只可惜贾迎春因不喜宝玉等人贬损焦顺,十成功力只用出了六分,否则,宝钗就要落个倒数第二的名次了。

    而薛宝钗虽然察觉到了林黛玉的小动作,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其它盘子里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宝玉道:“就算不饿,宝兄弟也先垫补垫补吧——舅舅亲自登门贺喜,如今正在偏厅里会客,你这做外甥的总该前去问安才是。”

    贾宝玉刚接过那点心,听说是王子腾来了,吓的手一抖差点把点心抛出去,随即窜起来慌张道:“舅、舅舅怎么来了?”

    他虽不似薛蟠那样对王子腾畏之如虎,此刻却也是如临大敌一般。

    “先吃你的吧!”

    林黛玉绷着小脸,自他身前的果盘里取了块儿芙蓉糕,硬是塞进了贾宝玉嘴里,这才略缓和了颜色道:“你是去见舅舅,又不是去见老虎,难道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宝玉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仍旧感觉到了她的怨气,忙用力咬了口芙蓉糕,一边咀嚼一边习惯性的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里,仍是透着忐忑。

    此后一段时间内,贾宝玉都有些坐立不安,直到听说王子腾见完了孙绍祖,就径自离开了宁国府,他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然后又口不应心的惋惜道:“舅舅怎么就这么走了?也不等我过去拜见……”

    回应他的,却是林黛玉的白眼。

    他嘿嘿讪笑两声,随即陡然‘活’了过来,吆喝要去外面看杂耍取乐。

    外面早搭好了女眷雅座儿,众人便都随着他去了外面。

    此时东西两个矮台上,一个歌舞升平一个杂耍惊奇,正南方的高台上又是连本的大戏,各自都到了精彩处,直看的人目不暇接顾此失彼。

    贾宝玉在众姐妹的陪同下身处其中,自是喜的乐不思蜀。

    直到三更时分,才在王熙凤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回了荣国府。

    只是众人都准备动身的同时,李纨却不知为何面显犹豫。

    “怎么了?”

    王熙凤不由纳闷道:“你莫非还要再这里守夜不成?”

    “我……”

    李纨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支吾道:“我去看看珍大嫂那边儿,可还要什么需要用、用到我的地方。”

    见她吞吞吐吐的,王熙凤下意识就觉得有些古怪,但这时湘云、探春都在催促,也就没有多做计较,任凭李纨脱离了队伍,独自去寻尤氏。

第200章 焦爵爷预料之外的日常

    却说李纨到了尤氏理事的花厅门前,踌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进门。

    “嫂子。”

    离着尤氏还有丈许远,李纨就止住了脚步,垂首颤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且回那边儿歇着了。”

    尤氏因劳累了一天,本来正闭着眼睛揉眉心,听到这话先是下意识‘嗯’了声,随即觉察出不对来,愕然的抬头望向了李纨。

    都是过来人,见李纨是撇下旁人独自前来,又一副怀春少女般惴惴不安的样子,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见李纨脸上霎时间红的桌布仿佛,她又拿手背掩着唇瓣打趣道:“先前我说是为了妹妹好,妹妹却对我防贼也似的,如今……”

    “嫂子!”

    只这一句,李纨被心底渴望催生出来的勇气,霎时间就退了潮,咬牙打断了尤氏的话,不由分说的道:“你忙你的,我也先回去了!”

    说着,转头就要夺路而逃。

    尤氏急忙起身追上去一把扯住了她,见她还要挣扎的样子,又改扯为抱,连声道:“你瞧你,怎么就急了?左右我今儿也是分身乏术,这好处不便宜你还能便宜那个?银蝶、银蝶!”

    说着,又高声唤来了银蝶,吩咐银蝶将李纨带去先前那个小院。

    银蝶骤听这话,也是惊愕不已。

    但在尤氏的眼色之下,她急忙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大奶奶是要去歇息一下?那您跟着奴婢来就是了。”

    她自取了灯笼前面带路。

    尤氏试探着放开了李纨,见她神色变幻良久,终于还是低着头新媳妇见公婆似的跟着去了,不由望着她二人远去的背影,再次笑的前仰后合。

    等好容易止住了笑,她忙又设法寻到了焦顺——好在这会儿宾客们陆续都走了,否则还真就未必有私相授受的机会。

    等她当着焦顺的面,把李纨主动寻来的模样,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焦顺一时也是难以置信。

    先前还说什么‘梦醒之后,再无瓜葛’呢,这怎么一转脸就要再续前缘了?

    但仔细回忆那日里,李纨事前事中的强烈反差,焦顺便有些明白了——这是老房子着火,没救啊!

    这理解归理解,想起自己当夜醒来时的窘状,焦顺就下意识的往腰眼上摸,脸上也显出迟疑之色。

    “怎么?”

    偏他这动作表情,尤氏也是熟悉的紧——以前在贾珍身上经常得见——当下惊诧道:“你这是……”

    随即想起银蝶当初夸张的描述,忙又试探道:“那要不,我先劝她回去……”

    “不用!”

    焦顺立刻打断了她,摆出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只管前面带路!”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这奸夫Y妇直奔小院,半路与银蝶撞在一处,焦顺就向她讨了灯笼,示意主仆两个回去歇着,自顾自寻到了老地方。

    进了院门,发现里面竟是黑洞洞的。

    有那么一瞬间,焦顺竟隐隐期盼,是尤氏主仆两个在戏弄自己,里面压根就没人候着。

    可惜……

    在挑着灯笼进到里间之后,他的期盼便落了空。

    李纨正垂首坐在床上,明知道他走了进来,却也半点反应也没有,瞧那羞答答的架势,只差个红盖头,就能冒充新娘子了。

    不过要是真正的新娘子也似她一般,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能给贾蓉那文弱小白脸上坟了。

    焦顺心下吐着槽,把灯笼吹熄了,又点起了两盏蜡烛,瞧着那火苗把周围渲染成旖旎的暖色,他心中的忐忑也消减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熊熊战意!

    自打穿越过来,他焦爵爷还没有摆不平的!

    上次是吃了先入为主的亏,这回难道还能再度折戟不成?

    呸呸呸!

    其实上回也没有折戟,只是后劲儿有点大而已。

    焦顺做好了心理建设,转回头却发现李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六七尺的地方。

    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她沉重的呼吸声,却似战鼓一般直接在焦顺耳边响起。

    焦顺张了张嘴,有心要说些什么,但这时李纨恰好抬起了头,而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焦顺就知道说什么也是白费。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的迎上了对方,毫不犹豫的痴缠在了一处!

    …………

    两败俱伤!

    事后的惨烈状况,只能用两败俱伤的来形容。

    当然,焦顺强行单方面认定自己已经赢了,因为和上次正好相反,这回他才是先行离开的那个。

    正所谓事后扶腰去,深藏功与名!

    苍白着脸到了前院,他原想讨两杯茶水解解渴,就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谁知迎亲的队伍竟早早就准备好了。

    他这刚一露面,就被守夜的贾璜等人扯住,热情似火的邀请其过去吃酒。

    他原本是想推辞的,可不经意间见,扫到璜大奶奶在暗处探头探脑,一副要截胡的架势,唬的忙躲进了男人堆儿里。

    结果就这么一直闹到了卯时【早上五点】,又迷迷糊糊的被裹挟到了迎亲队伍里。

    这一路在车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等醒过来的时候,早又返回了宁国府里。

    下车一扫听,都过了拜天地的吉时了。

    焦顺有心就此脚底抹油,溜回家中睡个痛快,可想着这新娘子是自己罩的,作为物理意义上的长辈,怎么也该去露个面才对。

    遂循着凑热闹的队伍,寻到了新房左近。

    隔着门就见新娘正垂首坐在床上,除了那红彤彤的盖头之外,竟与昨儿李纨的姿势一般无二。

    焦顺下意识就又扶住了自己的腰眼,脑子里全是昨儿的激烈战况。

    “焦兄弟。”

    这时身边突然有人在耳边低语道:“你若是有意,哥哥我就让蓉哥儿安排安排……”

    侧头望去,却不是贾珍还能是哪个?

    见他也正狼一般盯着新娘子,焦顺那还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当下把脸一板,肃然道:“就算这新妇是天仙下凡,焦某也绝不会动一丝歪心!”

    如果在前面加上‘今天’二字作为限定,焦顺这话简直就比珍珠还真了。

第201章 会迎春誓绝邢氏女

    因精神萎靡不振,焦顺差点就忘了佳人有约。

    也亏得香菱找过来提醒,这才没误了正事儿。

    遂让银蝶帮着寻了个僻静处,又命香菱悄悄引了迎春来会。

    贾迎春因左等右等,也不见焦顺有什么动静,正忐忑不已坐立难安,忽然得了司棋耳语,说是香菱过来引路,登时喜的什么似的。

    也亏得林黛玉在一旁帮着遮掩,不然险些就在众姐妹面前露了行迹。

    不过等到寻了借口脱身,跟着香菱寻到一处僻静小院门前,贾迎春却又有些情怯起来——虽是早已许了终身,但这回一见,事情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故此这临门一脚之际,她难免又生出些患得患失的想法。

    “都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身旁司棋看的不耐,率先推开了那院门,探头向里张望了一番,回头催促道:“焦……焦大爷就在里面候着呢,姑娘赶紧进来吧,别再被谁给瞧见了!”

    说着,自顾自的跨过了门槛。

    迎春这才想起,说是二人私会,司棋却是要在旁边保驾护航的。

    她心下登时松了口气,遂与香菱鱼贯而入。

    见迎春自外面进来,焦顺忙把目光从司棋身上移开——许久不见,这小蹄子愈发的丰腴了——将灼灼的望向了迎春,同时脚下紧往前欺了两步,嘴里道:“二小姐可算是来了!”

    迎春感受到他‘由里而外’的热切,下意识退后半步慌张的垂下了臻首,只觉得心肝在肚子里扑通乱跳,恍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这时迎春忽觉身前一暗,却是司棋横身拦在了中间,冷言冷语的道:“焦大爷请自重,莫吓到我们姑娘。”

    起初被她挡在身前,迎春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却就有些遗憾起来。

    等听到司棋那隐有挑衅意味的言语,她却又被吓了一跳,忙在后面扯了扯司棋的衣角,示意司棋不可对焦大爷如此无理。

    司棋却仍是恶狠狠的瞪着焦顺。

    方才贾迎春没有察觉,但她可是把焦顺那番神情变化瞧的清清楚楚,所以越发肯定这厮并非真心喜欢二姑娘,而是贪图贾迎春豪门贵女的出身背景。

    有心想要当面拆穿,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含含糊糊的黏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

    这半年来,贾迎春将焦顺当做了未来归宿,司棋又何尝不是想着顺理成章的陪嫁过去?

    一旦闹僵了,姑娘若要调头倒还来得及,自己却如何……

    “咳~”

    这时焦顺干咳了一声,摆出正人君子的架势,肃然道:“却不知二姑娘让人传话说要见我,究竟是有何要事相商?”

    哼~

    这遭瘟的到底是当了官儿,假正经起来,竟与二老爷有几分相似。

    司棋心中冷笑,脚下却是不由自主的横挪了两步,让出了身后的迎春。

    迎春冷不丁又和焦顺对了个正脸,当下忙又垂低了头,捏着帕子期期艾艾的,许久也说不出句整话。

    司棋见状,正要越俎代庖。

    焦顺却抢先道:“可是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说?那烦请二小姐与焦某一起移步廊下如何?”

    说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迎春迟疑片刻,便垂着头、盯着脚尖,一步步的挪到了堂屋廊下。

    焦顺紧随其后,暗中又仔细端详迎春。

    当初虽在帐篷里惊鸿一瞥,瞧的比现在还一览无遗,但那时毕竟不好死盯着细瞧。

    如今缀在身侧,直见她论姿色与香菱仿佛,身段却比开发后的香菱更胜一筹,尤其是心尖处鼓囊囊的,明是羞的含胸而行,依旧是横岭侧峰。

    也不知是头一次与‘陌生’男子独处,还是隐隐觉察到了焦顺的目光,到了廊下时,迎春的脸上的沱红都已经满眼到耳根了,臻首也深深埋在胸前,直似要戳破什么一般。

    瞧她这架势,显然不可能主动开口。

    焦顺便把方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柔声道:“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妹妹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在我面前也无需避讳,只要咱们心往一处使,就绝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原本因焦顺生的豪横,迎春心底不无畏惧之意,此时听他柔声劝解,不由诧异的抬起了头,迎上那充满关切的目光,这从未受过什么关爱的小姑娘,一时心都也要化了。

    于是忍不住脱口道:“如果太太想让焦大哥娶的是邢家表妹,焦大哥准备、准备……”

    说到半截,她却又怯场了。

    焦顺闻言一愣,随即探问道:“妹妹何出此言,莫非是大太太和你说了些什么?”

    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

    当初邢氏就差把迎春剥了‘皮’送给自己了,这要是再玩儿什么狸猫换太子,岂不是把自己当成傻子耍了?

    不过再一想,贾赦可不就是把那孙绍祖当成了傻子?

    错非是府里老太太等人还要脸,请托了王子腾出面平事儿,说不得拖上两三个月,孙绍祖还真就只能‘发配’云贵了。

    正暗生警惕,又听迎春期期艾艾的道:“太太倒不曾说什么,只是、只是她前些日子特意派人去南边儿接表妹来京,又嘱咐我早些帮表妹准备好住处……”

    原来也只是推断而已。

    焦顺心下了然,但却并未就此放松警惕,而是暗暗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同时他又对迎春郑重道:“如此说来,妹妹是担心太太会做出李代桃僵的事情来?这你大可放心,我焦顺在此对天发誓,此生绝不会娶邢……邢氏女为妻,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一时嘴快,差点把邢岫烟的本名说出来,好在焦顺当初读书时不认得那个‘岫【XIU】’字,故此才及时改了口。

    迎春听到这话,下意识就想伸手捂住焦顺的嘴,不过手举到一半又忙缩了回去,红着脸激动到:“我、我也对天发誓、发誓……”

    连道了两声‘发誓’之后,她却僵在了那里,盖因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誓言回应。

    发誓绝不辜负焦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容她自己做主?

    好在焦顺并未在意她临阵退缩,笑着道:“妹妹前几日送来的饭菜,我都一一仔细品尝了,味道自然极好的,却只恨不能亲见妹妹素手调羹的样子。”

    见他善解人意的岔开了话题,迎春略略松了口气,说起这些琐事来,也渐渐能够对答如流。

    到后来,竟就被焦顺用话术引导着,倒了许多苦水出来。

    错非是司棋上前提醒,都不知时光飞逝。

    分别时更是恋恋不舍。

    等一步三回头的到了院外,她就忍不住对司棋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焦大哥与我平日所想,竟是大不一样。”

    司棋立刻反问:“那是比姑娘想的好了,还是差了?”

    迎春并不答话,只是羞喜的垂下了头。

    她素日里虽被人称作‘二木头’,可但凡是人——尤其是境遇堪忧的女人,又怎会没有满腹的牢骚?

    只是一来无处诉说,二来也不敢乱说,只能闷在心里罢了。

    如今在焦顺面前一吐为快,堪称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体验,而来之前那些忐忑犹疑,也全都一扫而空,如此这般,怎不让迎春喜出望外。

    司棋瞧出她的小心思,忍不住半是泛酸酸半是认真的劝解道:“姑娘可不要全信了他那些哄人的言语!这人一贯油嘴滑舌,说的话最多只能信三分!”

    说到‘油嘴滑舌’时,司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就悄悄涨红了脸。

    好在迎春并未察觉,只是不喜的横了司棋一眼,快步朝着姐妹们聚齐的花厅行去。

    等到了花厅,林黛玉早翘首以盼多时了。

    不等贾迎春进门,她就急忙从里面迎了出来,扯着主仆两个到了转角处,连声催问:“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事情如何了,那焦顺……焦大哥怎么说的?!”

    “这……”

    迎春羞答答的还想遮掩,架不住林黛玉再三逼问,只得用帕子掩面道:“他当着我的面起誓,说此生绝不娶邢氏女为妻。”

    林黛玉闻言先是替迎春欢喜,却又不满意她这只拿这一句搪塞,逼着迎春把当时的情况详细道来。

    迎春只得把两人的对话重又学了一遍。

    当然,她那些牢骚话自是删减了个七七八八。

    饶是如此,听完之后她的复述之后,林黛玉也不由的咋舌惊叹道:“素日里见他生的粗豪,不想倒能这般体贴姐姐——看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迎春闻言正与有荣焉,不想林黛玉忽又面色一变,脱口道:“不对!”

    迎春被她糊了一跳,忙问:“是哪里不对?”

    黛玉垂首沉吟片刻,这才正色道:“他只说不娶邢氏女为妻,可没说非姐姐不娶!”

    “这……”

    迎春不解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自然不同!”

    黛玉急道:“若事情真和咱们猜测的一样,等到太太翻脸的时候,他直接推掉这门亲事,可比硬挺着要高攀姐姐容易的多!”

    说着,又扯住迎春道:“姐姐赶紧再寻他讨句准话,免得到时候……”

    “不!”

    谁知迎春却打断了她,用力缩回了手臂,摇头道:“若真如此,也是我命里无福,怪不得焦大哥。”

    林黛玉先是一愣,继而不解道:“他既然对姐姐有意,去讨句准话又能怎得?”

    顿了顿,又咬着银牙补了句:“若他果然藏了些小聪明,我看这门婚事不提也罢!”

    贾迎春却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被林黛玉催的狠了,这才又开口道:“我若再去逼问,岂不是显得信不过焦大哥?他若因此恼了,却又如何是好?”

    这就是二人性格与三观的差异。

    林黛玉期盼的是,彼此毫无保留且不含杂质的纯粹爱情;

    但贾迎春最初的目的,却只是想找到一个安稳的避风港,即便后来态度有所转变,也并不敢奢求男人会全心全意为自己付出。

    而见贾迎春死活不肯去向焦顺问个清楚明白,林黛玉一时起了性子,就闹着要替她出面。

    迎春急忙将她拦住。

    “怎么了这是?”

    两人正拉扯间,恰巧李纨领着素云寻了过来,见状诧异道:“先前你们两个还好的一个人似的,这时候怎么又恼了?”

    贾迎春冷不丁吓的脸都白了,支支吾吾那还说的话来。

    林黛玉忙陪笑道:“嫂子误会了,我跟二姐姐闹着玩儿呢——对了,听珍大嫂说嫂子昨儿跟着忙了一夜,受了些风寒,所以才错过了蓉哥儿和新媳妇拜堂,可我怎么瞧着嫂子倒比平时气色还好?”

    她原是岔开话题,但说着说着,倒真有些纳闷起来。

    “这……”

    李纨下意识捂住了半边面孔,讪笑着敷衍道:“或许是因为我刚用了些提神的汤药吧——不说这些,快带我瞧瞧新娘子去!”

    双方都是心里有鬼,自然也都没有深究。

    等众人在宁国府闹腾腾用过了午饭,这才各自暂且回家歇息,以便养精蓄锐迎接夜里的喧闹。

    旁人且先不提。

    却说李纨回到家中,想起昨天自己着了魔似的举动,不由得又羞窘又悔恨。

    当初明明决定梦醒之后再无瓜葛的,谁知那焦顺没有继续纠缠,反是自己魔怔了一般,又主动送上门去……

    如今那焦顺和尤氏必然将自己当成了笑话!

    想到这里,李纨只觉得羞愤欲死。

    此后两日她在家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立誓再一再二绝无再三!

    …………

    一晃已是端午当日。

    这日天不亮焦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扯开窗帘回头看看正在沉睡的李纨,不由得意咧开了嘴角。

    要说这年轻人的身体就是顶!

    若换在前世,数日间酣战三场,必是越战越疲、愈战愈颓,而现如今他却是愈战愈勇、越战越有心得。

    昨儿更像是过了磨合期,全程丝滑顺畅游刃有余,九曲十八弯都不带踩刹车的,愣是将这贪嘴妇人闹的讨饶不已。

    想起昨儿她不得不服膺的样子,腰酸的程度仿佛都轻了不少。

    志得意满的摸着黑打道回府,把煨了一晚上的大补汤灌了半盆下去,焦顺就又昂首挺胸的出了荣府后门,赶奔王子腾的府邸。

    当初约好了要去登门拜访的,就是不知这王太尉让自己过去,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第202章 畅卿、钦犯

    荣国府与王家相隔甚远。

    路上无趣,焦顺便挑了帘子打量路旁的街景。

    天色虽早,但因恰逢端午,各处摊贩已是星罗棋布,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那些支起大锅煮粽子的,几乎每个街头巷尾都有三五家在叫卖,从锅里升腾起的暖雾蔓延开来,将甜而不腻的清香铺满了大街小巷。

    焦顺虽是刚灌了满肚子补汤,但还是被引诱的食指大动,于是选了家干净整洁的,让栓柱下车买了几个,就着车上常备的果酒尝了尝鲜。

    说实话,比荣国府里做的差远了。

    不过要的就是这节日气息。

    古人——尤其是吃穿不愁的人家,对于各种节日都十分看重,焦【来】家发迹之后自然也没能免俗,故此一家人早都约定好了,等晚上要好生庆祝庆祝。

    当然,具体是庆祝还是借酒消愁,还要看下午举行的龙舟赛争霸赛上,荣国府代表队的战绩如何。

    去年参赛的时候,来旺因是仓促接手,稀里糊涂弄了个倒数第一,为此闷闷不乐了许久,今年鼓足了劲儿要一雪前耻,这几个月颇用了不少心思在上面,还立誓说如果进不了前三名,自己就退位让贤。

    其实他就算不立誓,明年多半也得退位让贤。

    毕竟王夫人已经承诺了,最迟到元妃省亲之后,就会给他夫妇二人脱籍。

    之前父子两个曾仔细商量过,脱籍之后的事情。

    按照来旺的意思,既然全家都已经脱籍了,焦顺在官场上又站稳了脚跟,不如干脆搬出自立门户。

    但焦顺对此却是犹豫不决。

    能自立门户,不再寄人篱下,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样一来,他再想偷香窃玉,岂不是难上加难?

    尤其眼下勾搭上了李纨,正可借她之手把杨氏推上大观园巡夜总负责人的位置——等大观园建成,便宜儿子也该断奶了,杨氏正好能回来复工,她本就是后宅上夜人的小管事,生完孩子再升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这事儿若能成,自己往后进出大观园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又怎么忍心就这么搬出去?

    正想些有的没的,马车忽就来了个急刹。

    焦顺身子不由自主的一侧歪,手里的粽子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他不由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说着,他又挑起窗帘向外张望,却见七八个骑士正簇拥在左右,显然方才就是他们逼停了马车。

    “是忠顺王府的护卫!”

    栓柱回头挑开帘子,压着嗓子愤愤不平的道:“这些狗才好像在找什么人,非让咱们停车接受搜查。”

    忠顺王府的护卫在找人?

    焦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叫什么官儿的戏子,不过那段剧情应该发生在元妃省亲之后吧?

    这怎么突然就提前了?

    正纳闷呢,逼停了马车的骑士分出两个下了坐骑,气势汹汹的上前把车帘甩到了挂钩上,然后探头往里张望,见里面一览无遗并无旁人,便又扬声道:“行了,没你们的事儿了,赶紧滚吧!”

    这特娘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忠顺王整日里胡作非为,这下面的狗腿子也是豪横非常。

    “嘴里放干净些。”

    焦顺没好气的回了句,无视那两个王府护卫愈发凶狠的目光,又好奇的追问道:“这大张旗鼓的,莫不是王府里走失了什么重要人物?”

    “这也是你能问的?!”

    其中一个瞪眼反问。

    另一个则干脆扬鞭指着焦顺喝道:“小子,你问这做什么?莫不是想要包庇朝廷钦犯?!给我下来,老子要仔细搜一搜!”

    包庇朝廷钦犯?

    这大帽子扣的,再说朝廷钦犯什么时候需要王府护卫出面搜捕了?

    焦顺心下愈发纳闷,同时屈指在车身上轻轻敲了敲:“看好了,这是宁国府的马车。”

    那两个王府护卫一愣,举着马鞭的那个下意识缩了缩手,不过马上又举的更高了,晃着鞭子喝道:“宁国府又怎得?我们王爷怕过那个?”

    焦顺看着那乱颤的鞭梢儿,又补了句:“本官今儿是应了九省都检点王太尉之邀,前去他府上拜会——你确定要拦下?”

    王太尉的名头显然要比宁国府重不少,那护卫手上的马鞭不由自主的垂落,只是仍就嘴硬道:“王太尉又如何?我们王爷……”

    不等他说完,旁边那护卫忙扯了他避退到一旁,讪笑着拱手道:“我们只是奉命搜捕朝廷钦犯,绝没有要刁难大人的意思,您请便、您请便。”

    忠顺王固然无所顾忌,但他们这些王府护卫,又怎敢得罪当朝贵人?

    焦顺示意栓柱放下车帘,紧接着马车就又重新上路。

    要说这也算是装了回那啥,但焦顺心下却是一点‘打脸’的感觉都没有——方才终究是借了别人的势,且面对的还只是几个普普通通的护卫,想想就觉得好生气闷。

    什么时候面对类似的情况,只靠自己的权势声望就能震慑住对方,恐怕才能算是真正的出人头地。

    默默又在心中定下一个小目标。

    焦顺这才琢磨起了,方才王府护卫最后的那句话。

    按说都已经服软了,也没必要再强调‘朝廷钦犯’了吧?

    莫非他们并不是随口胡说,而是真的在缉捕朝廷钦犯?

    可忠顺王如今正极力自污,怎么会突然跑来缉捕要犯?

    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

    焦顺只得暂时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专心致志的准备应对与王子腾的会面。

    王家的奴仆显然早就到了叮咛,故此焦顺进门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就被带到了内宅的小厅里。

    不过沿途却少不了被人围观了一番,毕竟‘他’自幼就是在这府里长起来的,如今非但做了朝廷命官,还成了太尉老爷的座上宾。

    如此励志又离奇的经历,自然惹得王家上下为之侧目。

    连负责奉茶的丫鬟,都忍不住偷眼打量了焦顺许久,直到王子腾赶到,这才急忙退了出去。

    来之前,焦顺原本以为王子腾必是有什么‘高论’,谁知这太尉老爷却是满口的闲话家常,把来家祖孙数代在这府里的经历好一番回顾。

    也亏得焦顺先前旁敲侧击的了解过这些旧事,否则只怕就要在王子腾面前漏了怯。

    好容易把这一段忆苦思甜糊弄过去。

    王子腾突然问道:“顺哥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可曾起过表字?”

    “这却不曾。”

    “该起一个了。”

    王子腾正色道:“身在官场若没个字号,与人交往起来总有些不便。”

    问题是也没人跟我交往啊!

    焦顺心下吐着槽,却知道王子腾这话肯定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在对他做出暗示。

    于是他起身对着王子腾深施了一礼,恭声道:“小子斗胆,请太尉老爷赐字。”

    “哈哈~”

    王子腾哈哈一笑,捻着胡须故作思索的道:“顺者,畅通无阻之意也,如今你又身在官场,不妨便唤作‘畅卿’如何?”

    这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

    不过寓意的确不错。

    卿是官称,又是皇帝对臣子的爱称,畅卿二字既有仕途畅通无阻的蕴意,又暗含了圣眷不衰的隐喻。

    焦顺将这两个字反复斟酌了几遍,便诚心实意的又深施了一礼。

    此后,王子腾就再没说什么有用的。

    其实也不用再说什么了,这表字基本都是亲近的长辈尊者所起,王子腾主动给焦顺起表字,一是意味着以后要视他为子侄,二来也算是更进一步的打下了他王太尉的烙印。

    王子腾虽有留客的意思,但焦顺还是极力婉拒了,只说是早就答应了,要去什刹海看自家老子指挥【遥控】的龙舟参赛。

    王子腾也知道四王八公历有举办龙舟赛的传统,故此也就没有再挽留焦顺,只是又一次叮咛他有空常来常往,不要拘束生分了。

    却说自王子腾家中脱身后。

    焦顺原想着回家带上香菱、玉钏两个,再去什刹海观看龙舟赛,谁成想马车刚行出没多远,竟又被人当街拦住。

    他一时也有些恼了,正准备硬怼王府护卫一番,谁知门帘一挑,却钻进来个衣衫褴褛的俊俏青年。

    “柳兄弟?”

    焦顺看着来人诧异道:“你这是……”

    不等柳湘莲答话,他忽得恍然大悟道:“忠顺王要搜捕的朝廷钦犯,莫非就是你?!”

    听到忠顺王三字,柳湘莲脸上闪过浓浓恨意,不过很快又化作了无奈,叹气道:“也是小弟太过大意,万没想到那忠顺王竟会……”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被王府的护卫偷袭拿住之后,被关在王府十余日,亏得有人暗中相助,这才侥幸逃了出来。”

    先前柳湘莲射落了使馆的旗帜,被朝廷列为通缉要犯,但官府其实并没有认真缉捕的意思,只是做个样子给西夷看。

    故此柳湘莲在城外躲了几日之后,便又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城里,顶着英雄好汉的名头招摇过市。

    谁成想旁人都将他奉为上宾,偏忠顺王早就听闻了他的‘美貌’,竟就动了歪心思,打着缉捕朝廷要犯的名头,将他劫掠到王府里,一心想要将其收为禁脔。

    柳湘莲被关了十几天,原本都已经存了死志,想着宁原血溅十步也绝不肯屈从,不想今天一早却突然被人悄悄放了出来。

    但随即忠顺王就派人满【内】城搜捕,害的他有家不敢回,只能在街上四处流窜,结果恰巧就撞上了焦顺的马车。

    听完柳湘莲删减版的叙述,焦顺不由的有些无语,都说是红颜祸水,不想这蓝颜也一样能招灾。

    “怪不得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你登门呢,却原来是身陷囹圄了。”

    当初柳湘莲进城后曾拜访过贾宝玉,并让贾宝玉帮着传话,说是等到焦顺休沐的时候,再来登门拜访一番。

    为此,那柳五儿都坐下病了,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柳湘莲露面。

    见柳湘莲说完之后再次露出苦笑。

    焦顺又问:“那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乘车载他一程倒还罢了,但焦顺可没有要窝藏他的意思,更不想为了这小白脸得罪忠顺王。

    “还能有什么打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柳湘莲苦笑着两手一摊:“实在不行,也只能试着闯出城去,远走高飞了——凭我的身手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那狗王爷总不能一手遮天吧?”

    听他并没有要投奔自己的意思,焦顺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这时候想要出城,只怕没那么容易。

    而且……

    他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自己如果坐视不管的话,日后传出去只怕会坏了名声——因射落使馆旗帜一事,现如今柳湘莲非但是在自己的朋友圈内名声鹊起,在整个京城也是颇有些声望。

    但若是管这闲事,又怕会惹来麻烦。

    最好是能找个顶在前面的主儿,替自己接下这烫手山芋,又不显得自己薄情寡义。

    想到这里,焦顺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正色道:“你如果没处可去,我倒是能指给你一条明路。”

    “当真?焦兄快快道来!”

    柳湘莲闻言大喜,下意识攥住了焦顺的手腕。

    啧~

    这厮明明是练过武的,怎么手指掌心比女人还软。

    焦顺不无嫉妒的想着,嘴上却一本正经:“如今京城内外,敢与忠顺王作对屈指可数,肯在这时候接纳你的更是寥寥无几,但我恰好知道有一个人,非但不惧忠顺王,还曾屡屡与其作对!”

    柳湘莲也不是个蠢人,听焦顺这一说,登时恍然道:“莫非你说的是北静王?!我倒确实听说,他曾因一个戏子与忠顺王起过冲突。”

    随即,他又皱起眉头:“只是我与那北静王素未谋面……”

    “这倒没什么。”

    焦顺胸有成竹的道:“我虽然也和北静王没什么交情,但荣国府的宝兄弟却与他相交颇深,如果宝兄弟肯出面的话,此事易如反掌!”

    “这……”

    柳湘莲迟疑道:“会不会连累到贾公子?”

    焦顺故作惊讶:“怎么?你难道还会出卖他不成?”

    柳湘莲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怎么会,且不说宝兄弟若真肯出面,便是我的恩人,单凭往日的交情,我也绝不会对不起朋友!”

    这小子……

    果然是重情义的。

    焦顺心下对其的艳羡略略降低了些,又笑道:“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且先在附近寻个僻静的所在藏好,等我寻宝兄弟修书一封,让北静王亲自派人接你去府上暂避!”

第203章 遭陷害烈婢萌死志,巧施为焦顺收晴雯

    焦顺原本盘算着,等把事情托付给贾宝玉,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即便事后消息外泄,惹来忠顺王的报复,首当其冲的也是北静王和大脸宝。

    谁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回到荣国府里,寻二门外当值的小厮一扫听,却得知宝玉一早就出了家门,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焦顺不由暗叫失策。

    自己早该想到这贪玩的小子,不可能乖乖留在家中过节,必是要去外面凑个热闹的。

    怎么办?

    若耽搁久了,那柳湘莲可未必还能躲过王府护卫的搜索。

    虽说焦顺时常嫉妒人家生的英俊,可彼此多少也有些‘朋友’之谊,何况又已经承诺要帮忙传讯,总不好坐等他被忠顺王擒去**。

    于是又不死心的追问:“你可知道宝兄弟去了何处?”

    “这小的们哪敢乱问?”

    那当值小厮讪笑一声,随即又道:“焦大爷若是想知道宝二爷去了哪里,不妨寻茗烟问一问,或许他知道也说不定。”

    “茗烟没有跟着宝兄弟出去?”

    “没有,早上说是肚子疼,临时换了别人顶替。”

    啧~

    焦顺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柳湘莲那边既已承诺了,总不好失信于人。

    可若大张旗鼓的找他回来,以后出了事情就不好推脱了。

    “这附近可有当值的护院?!“

    恰在这时,从二门夹道里传出个急切的声音:“可了不得了,我们院里竟招了飞贼,赶紧派几个人过去,好生在附近搜上一搜!”

    说话间,那人也风风火火的跨过了内仪门,这才发现那小厮身旁还站着个焦顺。

    于是她忙又躬身见礼:“焦大爷。”

    “原来是麝月姑娘。”

    焦顺认出了来人,不由奇道:“你们院里遭贼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贼人闯进内宅?”

    “可说是呢!”

    麝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比手画脚的道:“我也觉着不可思议,但偏就有人鬼鬼祟祟的进了院里,又不小心被小丫鬟给撞见了,吓得慌忙翻墙逃了出去!”

    荣国府的安保工作,原来这么差劲的吗?

    青天白日就有人翻进翻出的!

    不过这也倒是好由头,正可以借机把宝玉找回来。

    “麝月、麝月!”

    焦顺正打算顺水推舟,不想二门夹道又追出了秋纹,只见她几步冲到麝月身边,重重扯了麝月一把,刚要说些什么,突然瞧见焦顺在旁边,忙住了嘴讪笑着见礼。

    然后秋纹看看焦顺,再看看麝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焦顺见状,忙道:“出了这等事,你们总要先知会宝兄弟一声,却不好稀里糊涂就闹的满城风雨。”

    “对对对!”

    秋纹听了这话,似乎暗暗松了口一起,边用力点头,边给麝月打眼色道:“是这个理儿没错,也或许是四儿看错了呢,咱们还是等二爷回来问清楚了再说吧。”

    听着意思,其中怕是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这毕竟是旁人家事,焦顺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他只是趁机吩咐那小厮道:“甭管是误会还是什么的,请宝兄弟回来主持大局总不会有错——你去前院知会一声,就说宝兄弟屋里有事,让他们差人赶紧将宝兄弟找回来。”

    顿了顿,又补了句:“若宝兄弟回来了,莫忘了使人知会我一声。”

    焦顺虽不是这府上的正经主子,但他老子可是四大总管之一,何况事涉宝玉,那小厮自然不敢怠慢,忙恭声应了,匆匆去前院传话。

    而他走之后,焦顺也与二女各自别过。

    却说麝月满头雾水的,被秋纹拉着回到了内宅,看看左右无人,忍不住开口质疑道:“那飞贼是四儿是亲眼所见!何况地上有脚印,墙上也有痕迹,连瓦片都扒掉了几块,这明摆着是遭了贼,偏你怎么又说是看错了?”

    秋纹面色一苦,无奈道:“遭贼不假,只是却未必是偷东西的贼。”

    “什么意思?”

    “你刚走没多久,就有人在墙外草丛里寻见一个木盒,里面装了只金钗……”

    麝月听到这里,立刻插口道:“这不是更证明家里遭贼了么?”

    “那金钗不是咱们屋里的,而且……”

    “而且怎得?”

    “而且那盒子里还有一首情诗!”

    麝月吃了一惊,这才明白秋纹方才那话的意思,却原来竟是个偷人的!

    可这就更不对了。

    暗通款曲在什么地方不成,偏怎么竟就明目张胆的闯进了内宅?

    秋纹点头道:“袭人姐姐也觉着古怪,所以才让我赶紧把你追回去。”

    二人就这么一路议论着回到了家中。

    还没进堂屋呢,就听见袭人和晴雯正在客厅里争执。

    袭人觉着这事儿实在古怪,所以最好先压一压,等日后再慢慢调查不迟。

    但晴雯却觉得正因古怪,才该尽快查清楚,免得大家胡乱猜测,反坏了一屋子的清白名声。

    听两人争执不下,麝月忙挑帘子进屋道:“快别吵了!焦大爷也说,最好先不要声张,等宝二爷回来主持大局。”

    听说是焦顺的意思,晴雯倒不好反驳。

    袭人则是奇道:“怎么遇到焦大爷了?”

    “可巧焦大爷就在二门跟人说话呢。”

    麝月答道:“焦大爷已经差人去找咱们二爷了,就是不知二爷去了何处,只怕且要找一阵子呢。”

    袭人听说已经差了人去寻宝玉,心下愈发有了主心骨,于是招呼麝月、秋纹,各自寻小丫鬟们叮嘱、宽慰,免得她们胡乱议论此事。

    谁知这院里刚安定下来,冷不丁就听院门口有人嚷道:“太太到了,屋里管事的赶紧出来!”

    听这一声嚷,小丫鬟们都是噤若寒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则是急忙应了出去,在院门口左右垂首分列。

    不多时,王夫人目不斜视的走进来,瞧也不瞧她们一眼,径自去了堂屋落座。

    瞧这架势,袭人几个愈发惶惶不安。

    有心寻金钏探听探听,不想又有仆妇扬声道:“太太让你们进来答话。”

    等众女鱼贯而入,一字型在屋子正中排开。

    捧着茶水的王夫人板着脸问:“听说你们院里遭贼了?却怎么不禀给二门外鹿顶内知道?”

    四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王夫人重重将茶碗往桌上一顿,冷道:“怎么都不说话?”

    顿了顿,又点了袭人的名:“袭人!”

    袭人一个激灵,刚要出列回话,不想却被晴雯抢先道:“回太太的话,确实是遭了贼不假,但事情却有些古怪。”

    随即又把事情经过和几处疑点都一一说了。

    王夫人听完之后也是眉头紧皱,半晌才道:“不管有什么古怪,既然出了这等事情,总是要彻查一番才是。”

    随即她也不管袭人、晴雯等人如何反应,命吴兴家的和郑华家的【都是王夫人的陪房】,会同金钏、彩霞几个挨屋子搜检。

    这一搜之下,就从小丫鬟们屋里发现了不少金贵玩意儿。

    不过仔细一问,却都是宝玉赏下的,并非什么贼赃。

    等搜到大丫鬟屋里,那好东西就更多了。

    王夫人听了,面色愈发不快。

    连他老子都不敢这般大手大脚的!

    不过她虽对儿子这崽卖爷田的行径有些不满,但毕竟是宠溺惯了,故此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只是命人将其中的珍品登记造册,表示宝玉‘赏用归赏用’,却不可随意带出府去,更不能肆意将其变卖。

    这刚变相的收回了所有权。

    吴兴家的就突然扯着嗓子嚷了起来:“这是谁的东西?好个不知羞的小蹄子!”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她正发现新大陆似的,举着一封拆开的书信。

    “怎么回事?”

    听王夫人问了一声,吴兴家的忙献宝似的把那信双手奉上。

    王夫人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便彻底阴沉下来,抖着那信问:“这是从谁那里搜出来的?”

    吴兴家的立刻看向了袭人。

    袭人急忙解释:“那不是我的包裹!”

    “是晴雯的!”

    秋纹则是在一旁惊呼道:“那是晴雯的包裹!”

    众人的视线,登时又都集中到了晴雯头上。

    晴雯那曾想到,她方才极力主张彻查,最后却竟查到了自己头上。

    俏脸先是有些发白,随即又涨的通红。

    “不是我!”

    她咬牙切齿的分辩道:“这必是有人在陷害我!”

    吴兴家的闻言冷笑:“姑娘这话说的,这信难道不是从你包裹里翻出来的?那上面还写了,要趁着过节给你送簪子来呢!”

    “不是我!”

    晴雯再次抗辩:“如果是我的话,我又怎会主张立刻彻查?!更别说明知道要搜查,还把东西继续留在自己包裹里了!”

    “这……”

    那吴兴家的登时词穷。

    确实,晴雯一直是力主要彻查的,现在偏从她包裹里翻出了证据,这事儿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见吴兴家的落了下风,郑华家的在一旁帮腔道:“也或许是贼喊捉贼也说不定。”

    “呸!你才是贼!”

    晴雯一口啐在她脸上。

    正要再辩,王夫人却抬手阻止,盯着晴雯不耐烦的反问:“就算是有人陷害,为何不陷害旁人,偏就要害你?足见你平时也是个不省心的!”

    这‘苍蝇不叮无缝蛋’的理论一出,晴雯登时百口莫辩。

    又羞又愤之下,她竟抓起作为证据被摆在桌上的金钗,用力抵在了欲要一死以证清白!

    因事发突然,一屋子人竟全都来不及阻拦。

    “使不得、使不得!”

    好在这时宝玉及时赶到,手舞足蹈的冲了过去,一把夺过了那金钗,不管不顾的抱住晴雯,颤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

    见晴雯扑在宝玉怀里哭个不停。

    袭人忙上前小声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贾宝玉听完之后毫不犹豫的道:“这必是有人陷害,晴雯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说着,又对王夫人道:“太太明鉴,儿子可以对天发誓,她绝不是这样轻薄的女子!”

    王夫人方才被吓了一跳,此时也还有些后怕。

    但见儿子竟如此偏袒这狐媚丫鬟,且还摆出这等亲近姿态,当下忍不住再次反问:“且不论今日之事,我听说她时常有些刁难人的举动,你竟也主不主仆不仆的任她胡闹,是也不是?”

    “这……”

    宝玉的气势登时馁了,长着嘴支支吾吾难以应答。

    “哼~”

    王夫人冷哼一声:“这样无事生非的丫头,即便是清白,也断然留不得!还是尽早打发了……”

    还不等王夫人把话说完,晴雯就止了哭声,挣开宝玉的怀抱,闷头朝墙上撞去。

    “使不得!”

    宝玉急忙扯住她,却被她拉的踉跄几步。

    好在袭人几个这时也都一拥而上,这才拦住了晴雯。

    眼见于此,王夫人一面心惊于晴雯的刚烈,一面却愈发恼恨她动不动就以死相逼。

    “太太。”

    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外面忽有仆妇进来禀报:“焦大爷在外面求见。”

    “顺哥儿怎么来了?”

    王夫人想起焦顺今儿去了王家,兴许带回了卖官事件的后续,于是忙道:“快把他请进来。”

    不多时焦顺自外面进来,一面向王夫人见礼,一面偷眼打量这屋里的状况,边揣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边对王夫人道:“小侄赶着过来搅扰,一是太尉老爷让我给您捎话问好,二是想找宝兄弟一起去什刹海看龙舟大赛。”

    王夫人耐着性子,问起焦顺拜会王子腾的细节。

    待得知王子腾给焦顺起了‘畅卿’的表字,不由感叹:“凡沾亲带故的子侄辈,就没一个能入他法眼的,如今独独相中了你,足见是你的缘法到了,日后可莫要辜负了这份期许。”

    “焦顺谨遵太太教诲。”

    焦顺深施了一礼,这才故作好奇的看向被众人控制住的晴雯:“晴雯姑娘这又是怎得了?”

    恰巧此时晴雯也想起了,当初焦顺曾在贾政面前,为自己和袭人开脱的事情。

    于是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的哭诉:“我是被冤枉的,求焦大人明察秋毫!”

    见王夫人没有阻止的意思,袭人忙又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焦顺听完之后,也断定这必是有人陷害。

    而且还他进一步推断出,这事儿多半与茗烟撇不开干系!

    毕竟前几日,晴雯才声称自己查到了茗烟的把柄,这转脸就遭了陷害,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有所关联。

    再加上先前曾听说,茗烟今儿没有陪着宝玉出去闲逛……

    不过眼下可没有什么实际证据,能作证他这一番推测。

    而且……

    这事儿对于焦顺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机会!

    “这……”

    略一沉吟,他故作为难的摊手道:“我又不是断案的官儿,让我明察秋毫只怕是……”

    顿了顿,焦顺又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事情存疑,就这么把她撵出去,也的确有些不妥,不如折中一下如何?”

    王夫人两次被晴雯以死相逼,也正犹豫该如何下台,听了这话忙问:“如何一个折中法?”

    只听焦顺一本真经的道:“且不急着把她赶出去,先借予我家几日——我母亲屋里的五儿,近来总是病歪歪的,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说着,他又转头对宝玉许诺:“等宝兄弟查明真相,若她果是清白的,再接回来也不迟。”

    宝玉原本还有些迟疑,听了这话登时拿定了主意,当即也跪倒在母亲面前,大声道:“我实不忍心就这样撵她出去,求太太成全,允了焦大哥这折中的法子!”

第204章 谈婚论嫁

    在门前送走了母亲,贾宝玉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想起正在收拾行李的晴雯,就又化作了苦瓜脸,对着身旁的焦顺欲言又止。

    焦顺自然知道他是舍不得晴雯,但也并没有主动挑起这个话题的意思。

    反而拉着贾宝玉到了一旁,悄声将柳湘莲的事情说了,又半真半假的发愁道:“如今柳公子有意投奔北静王,只是一向与王府没什么来往,怕会被王爷拒之门外。”

    “怎么会!”

    贾宝玉想起柳湘莲那盛世美颜,一下子倒把晴雯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激动道:“王爷义薄云天,若知道是柳公子来投,必然倒履相迎,又怎会将他拒之门外?!”

    想了想,又跺脚道:“事急矣,我这就去王府走一遭,把事情告知王爷!”

    说着,风风火火就往外闯。

    不得不说,这小子虽有种种毛病,骨子里倒还是个热心肠的——当然,鉴于柳湘莲的颜值,以及这小子男上加男的嗜好,他的动力很可能是源自古道热肠。

    约莫走出十几步远,贾宝玉猛地又想起了晴雯的事情,于是缓缓转身,冲着焦顺深施了一礼:“焦大哥,晴雯就拜托你了!”

    焦顺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郑重还了一礼。

    宝玉自以为得了承诺,心下登时为之一松,转身又急匆匆的往外奔去。

    他走之后,焦顺也并没有在这院里久留——左右事情都已经定下了,也不怕晴雯不去焦家报道。

    匆匆回到家中用了午饭,便带着香菱、玉钏两个赶到了什刹海左近,给荣国府的龙舟队伍站脚助威。

    约莫午时过后【下午一点】,什刹海龙王庙附近锣鼓喧天锦旗招展,多达数万百姓将沿岸围得水泄不通,四王八公旗下的十二支队伍,在拦河彩绳被剪断的瞬间,立刻喊着号子奋力拼搏起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最终荣国府的队伍名列第五,虽然不算太靠前,但比之去年的倒数第二,已经称得上是大有进益了。

    至少来旺对这个成绩十分满意。

    除了府里早就定下的赏赐,他还额外自掏腰包犒赏了这些半专业队员一顿好酒好菜——当然,来旺也没忘记定下一桌规格更高的席面,让人专程送到了自家。

    下午来旺提前交卸了差事,然后带着儿子回家又喊上了焦大,爷仨就着一桌子硬菜,先按规矩饮了杯雄黄酒。

    随后来旺正准备来几句畅想未来的吉利话,冷不丁却见晴雯挎着大包袱小包袱,出现在了自家院里,又就被香菱、玉钏引到了西厢。

    那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来串门的。

    “这怎么回事?”

    他不由诧异道:“晴雯姑娘来咱家是……”

    “我先前忘跟您说了,是这么回事。”

    焦顺忙把之前自己适逢其会,提出折中之法,将晴雯暂时讨到了自家的事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来旺听完之后就皱起了眉头,如今自己势头正好,他可不希望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

    尤其这些日子里,他也早瞧出儿子在男女之事上,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说是临时借调过来的,可事后能不能把人全须全尾的还回去,可就难说了。

    遂郑重警告道:“她毕竟是宝二爷的心头肉,你可千万不能胡来!”

    来旺原本是想说几句重话,敲打敲打焦顺的,但如今儿子在家里的地位,也不是从前能比的,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给焦顺留了些面子。

    被戳破了心思,焦顺连忙叫屈道:“爹,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是顺势给二太太一个台阶罢了,不然再要闹下去,只怕就要闹出人命了——再说了,她是在您和母亲身边伺候,我又哪敢胡来?”

    这时徐氏恰好端了些新煮的粽子过来,闻言直翻白眼道:“可别!这宝二爷的心肝,娘可用不起,且让她住在西厢,当个祖宗供着吧。”

    顿了顿,又补了句:“依着我和你爹的意思,等彻底脱了籍之后,咱们还是搬出去的好,也省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找上门。”

    他们夫妇两个都想着搬出去,主要是担心脱籍之后,再整日和旧主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彼此难免有些尴尬。

    但焦顺正惦念着要在大观园七进七出呢,哪肯就这么离开?

    但这理由偏偏又不能明说。

    正琢磨着该怎么敷衍过去,在一旁摆弄烟斗的焦大也开口了:“我也觉着该搬出去,以前只觉着东府里乱套,现今看来,这西府也特娘强不到哪去!”

    老头一向是光棍眼里不揉沙子。

    先前贾赦的那一番骚操作,显然恶心到了他——也亏得他不知道,这事儿其实是焦顺起的头。

    这下形势可就成了一边倒。

    焦顺也不好再硬挺着不答应,略一沉吟,便使出了拖字诀:“既然都说要搬出去,那就搬出去好了——不过最近这些日子,京城里的宅邸普遍涨了不少,想要找个合适又不贵的只怕没那么容易。”

    “依着我的意思,咱们干脆寻个大杂院,或者联排的旧宅子,统统推平了重新翻开,也省得这不称心那不如意的。”

    “这……”

    来旺略一沉吟,质疑道:“这是不是太废功夫了?只怕没有个一两年住不进去。”

    何止一两年,到时候刻意拖延拖延,总能混个两三年!

    焦顺心下暗自得意,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要只咱们几个自然无所谓,可如今我也大了,现在不规划好,等往后添丁进口了再想倒腾,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一拿出添丁进口的大杀器,焦大和徐氏果然都动心了。

    尤其是焦大,他对住在什么地方其实没什么要求,之所以想要搬出去,也只是为了避开这宁荣二府的腌臜事儿罢了。

    与之相比,显然是延续香火更为重要。

    徐氏也是一样的想法,不过她在这方面却是个行动派。

    “是该早做打算了!”

    她拉了椅子挨着儿子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焦顺道:“你如今也十七……”

    “娘!”

    一瞧这催婚的架势,焦顺就有些后悔方才不该贪便宜,拿出子孙后代的大杀器来,于是忙抢着道:“我眼见就要升官了,还是六品里数一数二的肥缺,照这势头,到二十岁说不得已经官居五品了,届时便高门贵女也能配得上!”

    对一门心思想要改换家门的徐氏而言,高门贵女的吸引力自不用多说。

    当下她又把椅子往近处挪了挪,压着嗓子问:“我的儿,听说近来二姑娘屋里的绣橘常来咱们家串门,莫非当初的传言……”

    要在数日之前,母亲当面问起这事儿,焦顺说不得就如实交代了。

    然而现下既然又有了反复,他担心会惹得母亲空欢喜一场,于是随口敷衍道:“娘,您怎么不说我和宝姑娘,也时常有书信往来呢?”

    “嘁!”

    徐氏一瞪眼:“这你不早说了么?信里全都是工坊里的事儿,压根就不涉及什么儿女私情——再说了,薛家虽然家产颇丰,可说到底不过是个皇商,哪有国公府家的小姐说出去提气?”

    焦顺闻言倒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在母亲眼里,薛宝钗竟还比不上迎春有分量。

    但仔细一琢磨也就释然了。

    自己因受书中剧情影响,故此始终惦记着钗黛二女,但徐氏自幼就在贾王两家为仆,若站在两家主人的角度上看,如今寄居在荣国府的薛家虽然财雄,却撑不起势大二字。

    而在老京城人看来,势大显然是要高过财雄的。

    按照这个标准,薛家自然算不得高门,薛宝钗也算不得贵女。

    反是贾迎春,虽然只是个庶出的,但焦顺若能以家奴出身反聘主家千金为妻,说出去显然更有面子,也更有传奇色彩。

    理清了这思路,焦顺只好又道:“那边儿或许真有这心思,但咱家毕竟是出自二奶奶门下,二奶奶偏又和老爷太太不睦,这事儿想成只怕没那么容易。”

    “也是呢。”

    徐氏想到这节,也忍不住点头道:“大老爷未必能瞧得上咱们家——再说真要和大老爷做了亲家,往后只怕要平添许多麻烦。”

    焦顺听她打了退堂鼓,心下刚松了口气,不想徐氏又道:“那三姑娘如何?二老爷如今很是看重你,等三年后三姑娘也该谈婚论嫁了,届时说不定……”

    说到这里,她又犹豫起来:“其实史大姑娘也不错,史家虽然已经落魄了,可毕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若能把她娶进门,咱们来家可真就……”

    “咳!”

    这时来旺突然干咳了一声。

    徐氏这才想起是在焦大面前,而且儿子已经姓焦了。

    她略有些尴尬的冲焦大笑了笑,焦大爷也对她挤出一丝笑容,但低头倒腾烟斗的动作却难掩忧心忡忡。

    他最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比起以往自是舒心了许多。

    但正因为得闲,想的也就多了。

    偶尔就忍不住担心,万一等自己死后,焦家的香火又重归来家门下,自己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而今天徐氏的口误,显然愈发加重了他的忧虑,暗想着当初还不如不让焦顺改名,只让他日后选个儿子过继给焦家就好。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只能想另外再想个稳妥的法子,确保自己死后不会断了香火。

第205章 杂

    男人往往都是冲动与理智的复合体,并且习惯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

    这一点在焦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临时起意讨了晴雯过来,原想着花些水磨工夫,不难哄的小姑娘喜新厌旧,谁成想却是屡屡碰壁——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展现出真实意图,就被晴雯甩了冷脸。

    这让焦顺颇有些恼羞成怒。

    自穿越以来,他在女色方面可说是顺风顺水,国公府的太太奶奶都睡了两个,偏区区一个丫鬟如此不知好歹!

    此后每每殚精竭力,都会生出‘不值得’、‘随她去吧’的佛系念头。

    可一旦养精蓄锐之后,又往往不甘心就才罢休,重新萌生将之彻底征服的野心。

    如此反复月余……

    累了,爱咋咋地!

    若搁在前世,身边若有晴雯这般品貌,且还百分百原装的姑娘,莫说是月余功夫,舔一年能到手也是超值的。

    然而现如今么……

    焦顺整日里睡的都是国公府主母,又有香菱、玉钏在身边任劳任怨予取予求,再去舔个小小的丫鬟——哪怕是红楼原书当中最为出彩的丫鬟,也难免有些放不下身段。

    何况随着五月底勤工助学的政策,逐渐在直隶地区推广开来,衙门里也愈发忙了。

    这好容易挤出些时间,浪费在个丫鬟身上总感觉亏得慌——多和宝钗在信里聊些生活话题,它难道不香么?

    当然了,最近焦顺对于钗黛二人的觊觎心,也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动摇。

    单论本身的品貌才学,红楼众女自是以这二人为最。

    但若是考虑到家庭背景,身为孤儿的黛玉和年幼丧父的宝钗,对于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焦顺而言,却未必是适合联姻的对象。

    甚至于连史湘云这个侯门嫡女都差强人意。

    思来想去,当前阶段最合适的反而是三姑娘探春。

    毕竟娶了她的话,勉强也能算是皇帝的连襟了——这个身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对于焦顺这样的‘幸进之臣’,无疑是相当有帮助的。

    然而……

    贾元春好像是没几年就要病死了。

    这也是后来荣国府迅速衰败的诱因之一。

    何况以焦顺的出身,错非是遇到邢氏、贾赦这样不顾脸面的,想要娶荣国府或者王家的女儿,只怕是难如登天——甚至于就连贾赦和邢氏,似乎也存了别的心思。

    有时候焦顺也曾想过,要不干脆抛开红楼的姑娘们,在外面选一家有所裨益的结亲。

    就譬如苏侍郎那样手握实权的大佬——说来苏侍郎家中倒有个闺女,只是好像已经定了亲事,而且以老苏那相貌,他的女儿只怕是……

    唉~

    色相我所欲也,权势亦我所欲也,惜乎难以兼得。

    要不还是退而求其次,肖想一下史湘云?

    虽然史家落魄了,咱官场上提供不了什么助力,但好歹也顶着侯府嫡女的名头。

    对于日后的层级跃迁,还是有一定助益的。

    嗯……

    看来有时间要多去清虚观转转了,先设法把那只工麒麟弄到手,也好做个备案。

    …………

    时光冉冉,转眼已是六月下旬。

    这日天不亮,焦顺难得陪着父母、干爹一起用了早饭。

    临近三伏,京城里闷的蒸锅仿佛,虽说早餐除了鲜拌凉菜之外,就只有一碗八宝粥有些温度,但焦顺仍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若在东厢里,他早喊香菱、玉钏把冰盆摆在脚下了。

    不过焦大这等年纪,最是耐不得忽冷忽热,故此焦顺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晴雯去厨房讨了碗冰镇酸梅汤,混着八宝粥和母亲的唠叨一起往下灌。

    原本按照徐氏的意思,是想把晴雯当暂时供起来的。

    但度过了最初几日的失魂落魄之后,晴雯就主动撑起了堂屋里的各项活计,反是柳五儿这正牌子丫鬟成了附庸。

    当然,柳五儿对此并无任何意见,反而和晴雯结成了顾影自怜的对子。

    两人没事儿的时候经常默然对坐,摆出两样情思一处闲愁的架势。

    也只有宝玉偶尔过来探视时,两人才会显得鲜活起来——柳湘莲现下避居北静王府,贾宝玉每次都会带来他的消息,让柳五儿也能稍解相思之苦。

    不过柳湘莲对于五儿这个本家,显然并不怎么在意,反是时不时会托宝玉给焦顺送来书信,探讨夏乌互派留学生的事情。

    要说这厮也真是胆大妄为,明明因为射落了使馆旗帜,正在被朝廷乃至忠顺王通缉,竟还一门心思想去乌西国游历,替朝廷做些知己知彼的探查。

    顺带一提,经过两个多月艰难磋商,夏乌之间的和谈也终于在日前,取得了阶段性的突破。

    这主要是因为夏国远征军难以适应身毒的气候,自从进入五月以来,非战斗减员的情况日趋严重,让朝中一心开疆拓土的强硬派,也不得不在现实情况下低头。

    而欧罗巴几个主要大国介入谈判,同样也给乌西人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于是在双方都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让步的前提下,终于初步达成了停战协议——之所以说是初步达成,是因为这份停战协议还要传回乌西本土,由女王和内阁签署同意之后,才能正式生效。

    根据协议内容,夏国将从身毒东北部分阶段撤军,只保留身毒与茜香国交界处,约一万三千平方公里【相当于0.8个现代燕京】的土地作为军事缓冲带。

    另外夏国还承诺恢复与乌西人的贸易往来,并在沿海增设通商口岸,以及督促东亚各国重新对乌西商人敞开国门。

    与此同时,乌西人则承诺将军事力量撤出东亚海域,放弃在茜香国的一切特权和领土要求,以及向夏国支付两百万两的商业补助,并无条件支持东亚各国的禁烟行动。

    这什么商业补助其实就是战争赔款,只是乌西人为了避免刺激到内部激进势力,坚决不肯使用‘赔款’一词。

    除此之外,双方还会在协议生效之后,互设常驻外交大使,以及组织官方层面的留学交流。

    总的来说,隆源三年这一系列的争端,夏乌双方其实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于夏国而言,两百万两的战争赔款和区区一万三千平方公里——且还孤悬海外的土地,并不能弥补两广水师的损失,以及组织远征军所消耗的物资。

    而主动挑起纷争的乌西国,显然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故此双方对这次和谈的结果,隐隐都有些不满。

    但夏国海疆受制于人,乌西国也难以承受丢掉身毒殖民地的损失——虽然夏国只是占领了东北部,但乌西人狼狈败退的窘况,却助长了身毒内部的抵抗情绪,导致乌西国在身毒的统治,呈现出内外交困的局面。

    所以双方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只能暂时苟合。

    一旦未来局势再有变化,说不准双方还要再斗上一场——鉴于朝廷正雄心勃勃想要组建远洋水师,届时多半就该夏国抢先动手了。

第206章 论奸细牵出二尤【上】

    转眼又是十余日。

    眼见过了立秋,京城里却依旧闷热的厉害。

    却说这日恰逢休沐,焦顺便又雷打不动的寻至清虚观。

    不过这次他却没急着去探访什么金麒麟,而是去了到场口那家名唤迎客来的小店。

    这家店是他几次探访的意外收获,论起煎炒烹炸来倒也平常,但冷拼凉菜却堪称一绝。

    尤其一道酸辣笋干最是开胃,让人百吃不厌流连忘返。

    不过今儿焦顺来这里,却并不是为了品尝美食,而是和人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因离着饭点儿还远,店内半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两个街坊正趴在柜台上与店家逗闷子。

    见来了买卖,那二人也忙都告辞而去。

    “呦~”

    那店家也早认出了焦顺这位熟客,忙堆笑自柜台后面迎出来道:“客爷今儿来的倒早,是按照老规矩四碟……”

    “不急。”

    焦顺径自往角落里坐了,吩咐道:“我今儿约了人见面,等人齐了再点也不迟。”

    “得嘞,那先给您沏壶好茶,弄盘瓜子消磨消磨。”

    那店家亲自拿抹布在桌子上囫囵了两遍,等伙计奉上了茶水瓜子,这才留下‘慢用’二字,重新回到了柜台后面。

    因是约好了私下碰头,焦顺也就没让栓柱跟进来,如今独坐桌前无聊的嗑着瓜子,难免就琢磨起了来这清虚观的本意。

    为了假托天命,他原本是想悄悄把那公麒麟弄到手,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抛出来,然而接连几次探寻之后,却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麻烦许多。

    倒不是说没有收获,而是收获太多了些。

    他先后来了三趟,竟先后入手了五只金麒麟!

    要么,是这些道士对麒麟雕像有什么特殊爱好,故此平时收集了许多;要么,就是那些道士听说他要找什么金麒麟,对外貌又语焉不详,于是特地从别处搜罗了几尊赝品。

    而后者的可能性明显要大的多。

    这群该死的二道贩子,亏他们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出家人!

    事到如今,焦顺也只能承认是自己大意莽撞了,应该先把那母麒麟的形貌了解清楚,再来搜寻与之相对应的公麒麟才对。

    好在这事儿倒不难,只需着落在李纨身上即可。

    二人近来交流频繁,早攒了几千日的恩情,只要比编个合适的理由,想来她应该不会拒绝。

    至于与史湘云接触更多的迎春……

    因为那邢岫烟近日就要抵京,迎春明显正处在患得患失当中,这时候若托她去探查史湘云的事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正想着晚上牺牲一下色相,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走进了店内。

    “老刘,这边儿!”

    不等他举目张望,焦顺便忙招呼了一声。

    来人急忙快步到了近前,压着嗓子躬身道:“卑职来迟一步,倒累的大人久等了。”

    这人却正是所丞刘长有。

    “这又不是在衙门里,老刘你也别太拘束,坐坐坐。”

    焦顺指着对面让刘长有落了座,又扬手示意掌柜的按老规矩奉上酒菜。

    等就着笋干呡了两口果酒,他这才面色一肃道:“你今儿特意约我出来,却不知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

    事到临头,刘长有却有些迟疑起来,半晌拿起酒盅一饮而尽,这才砸吧着嘴反问:“大人还记得那司务厅的韩主事么?”

    “韩升?”

    焦顺眉毛一挑:“他又找上你了?”

    “这倒没有!”

    刘长有连忙否认,然后又苦着脸道:“可正因如此,卑职才更觉着心里不踏实——大人可能对那韩主事不太熟悉,此人最爱使奸,且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照理早该有所动作了才对。”

    结合刘长有自身的经历,他这‘使奸’二字显然是使用奸细的意思。

    焦顺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他既然没有再联络你,多半是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

    其实打从得知自己要顶替韩升,出任司务厅主事一职之后,焦顺就对这韩升有所提防,毕竟这厮有过给自己埋雷的前科。

    而且过年当值时,司务厅里那场贼喊捉贼的闹剧,与韩升也未必全无干系。

    但是这两个月来却是风平浪静,似乎那韩升已经认命了似的。

    如今看来这多半只是假象,那厮很可能早就在暗中布局,只是自己并未察觉罢了。

    而如果是奸细的话……

    焦顺想起数月前醉金刚倪二的提醒,头一个就怀疑上了张诚张华父子,更准确的说,是欠了一屁股赌债的张华。

    一面琢磨着该如何彻查此事,他一面又故作好奇道:“老刘,我记得你那幺儿好像就是托韩升的关系,才进了云麓学院读书,如今你这么主动拆台,就不怕……”

    “大人明鉴。”

    刘长有心知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多半会影响到焦顺对自己的定位,于是忙肃然道:“犬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卑职原本托门路让他进入云麓书院,不过是想着改换改换门风,拓展一些人脉罢了,也没指着他能有什么出息。”

    说到这里,他又冲焦顺一拱手:“但跟着大人,卑职却看到了光宗耀祖的希望!”

    说白了,如果当爹的自己就能功成名就,岂不远胜那虚无缥缈的望子成龙?

    焦顺哈哈一笑,摆手道:“主要还是圣上抬爱,你我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来,咱们遥敬陛下一杯!”

    …………

    与此同时。

    张华正在家中坐立难安。

    四月里他下一屁股烂债的事情,眼看就要遮掩不住了,结果突然跳出位‘散财童子’,承诺帮他偿还一切债务,要的却不过是杂工所里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当时对方曾解释说,是想透过这些官方消息,推断出未来市价的涨跌变化,以便能够囤积居奇低买高卖。

    张华信以为真,颇拿了些消息去换银子,后来为了获取更多的好处,甚至刻意搜罗了一些所谓的内部机密。

    谁曾想前些日子那狗大户却突然露出了獠牙,逼着他搜罗焦顺贪赃枉法的证据。

    其实对于出卖焦顺这件事儿,张华并没有任何心里障碍——他早对这奴才出身的下贱胚子,骑在自己头上颐指气使而怨愤不已。

    可就算他想出卖,也得有实锤才成!

    这跟着父亲在焦顺身边半年多了,张华愣是找不出焦顺一星半点损公肥私的把柄。

    除了冰炭两敬之外,这奴才坯子竟是两袖清风!

    而且焦顺还御下极严,对杂工所里的账目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这也是张华对其不满的重要原因之一,自来千里做官为吃穿,哪有像这样铁面无私,拦着下面发财的道理?

    越想越恼,他不禁萌生出了直接栽赃的念头。

    只是……

    想到一旦事迹败露,必然会招致焦顺猛烈的报复,张华就又有些打怵。

    可若不这么做,那狗大户又怎肯罢休?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见父亲风风火火侧闯了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忍不住嚷道:“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那尤家母女了!”

    面对父亲的亢奋,张华却是半点也提不起精神,他现下满脑子官司,那还有闲工夫去理会什么指腹为婚的破事儿?

    而察觉到儿子不以为然的态度,张诚故作神秘的问道:“你可知尤家的近况如何?”

    也不等儿子回答,他就又公布了答案:“那尤家如今可了不得了!你说巧不巧,她家大姑娘竟做了宁国府珍大爷的填房——也亏我近来几次出入国公府,竟是今日方才听说此事!”

    尤家大姑娘做了珍大爷的填房?

    张华板着指头一算计,立刻喜形于色的跳将起来:“如此说来,我岂不成了珍大老爷的连襟了?”

    荣国府的奴才都能当上七品官,这成了宁国府的连襟,怎么不得弄个六品当当吧?

    “可不敢这么说!”

    张诚连忙摆手,但脸上的欢喜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嘴里催促道:“趁今儿咱们得闲,陪我过去走一遭,看那边儿什么章程,若方便的话,就尽快把事情定下来!”

第207章 论奸细牵出二尤【中】

    前文【119章】就曾提及,这张诚与尤老娘的前夫乃是至交,故此张华与尤二姐自幼指腹为婚。

    后来张家遭了难,成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破落户。

    而尤老娘死了丈夫之后,又带着两个女儿改嫁到了尤家,互相之间也就断了往来。

    随着张华年纪渐大,张诚也曾打探过尤老娘母女的消息,结果得知尤家竟与宁国府结了亲。

    若换个趋炎附势的,少不得就要去打打秋风。

    但张诚毕竟还是要脸的,且又掂量着自家这光景,实在无力迎娶国公府家的姻亲,故此干脆熄了旧事重提的心思,甚至都没把这事儿告诉张华。

    直到去年初冬,得了焦顺重金礼聘之后,张诚才又重新惦记起了这桩婚事。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找上门,而是攒了半年多的薪俸,凑了二百多两银子打底,这才悄悄打探出尤家母女的落脚处,准备带着儿子登门造访。

    却说父子二人沿途买齐了四色重礼,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仁寿坊西街,又沿街扫听着,寻至一处小小的院落门前。

    张华眼见这院落的格局,虽比自家先前租住的强出一筹,却远不如夏天时新租的宅邸,不由皱眉道:“爹,您该不是被人给骗了吧?这破院子哪像是国公府亲眷住的地方。”

    “莫要胡说!”

    张诚横了儿子一眼,郑重叮咛道:“这十余年不曾见过,人家必是要相看相看的,你进去之后千万体面些,别给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说是这么说,但站在这低矮门扉前,张诚心下也是一则喜一则忧。

    喜的是,尤家远不如想象中那般富贵,拿下这门亲事的成本,自然也会相应的降低;忧的是,那尤大姑娘似乎并不怎么看重继母与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如此一来这门姻亲能提供的助力,只怕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来都来了,总要进去见一面的。

    张诚暗暗吸了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门板。

    “来了、来了。”

    不多时就听里面传来了回应,紧接着就有人从门缝里向外窥探,同时疑惑的问道:“你们是?”

    “嫂子。”

    张诚略往后退了些,冲门内拱手道:“十数年不见,莫非认不得张诚了?”

    “张……张诚?!”

    那门板嘎吱一声左右分开,露出尤老娘惊讶的面容。

    她盯着张诚打量许久,眼中的难以置信这才换成了对过往的怀恋,松开门板搓着手慨叹道:“果然是张兄弟,这十数年不见,你我可都老了。”

    说着,又抬手往里让:“快进来、进来说话!”

    张诚道了一声‘叨扰’,这才带着儿子走近了尤家的院门。

    而尤老娘看到与张诚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张华时,心下却陡然打了个突兀,原本他乡逢故知的笑容,也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娘。”

    恰好这时,从屋里传出了尤三姐的声音:“是谁来了?”

    尤老娘这才晃过神来,忙隔着窗户回道:“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来访,没你们的事儿,且在屋里就是。”

    而这话一出,前面张诚心下也是一沉。

    虽说未出阁的女子避讳男人也是常理,但尤老娘特意叮嘱女儿不要出来,却明显透着戒备之意。

    看来想要续上这门亲事,必须得使些手段才成。

    “屋里坐、屋里坐。”

    尤老娘这时又往里相让,张诚便若无其事的,领着儿子进到了客厅里。

    说是客厅,实则乱糟糟的并不是什么会客的所在——往昔与尤家来往的都是妇人,故此都是盘腿坐在里间炕上闲扯。

    却说尤老娘讪讪的归置出几个座位,请张家父子二人落座之后,正想着探问张家父子的近况。

    不想张诚却抢先开口介绍道:“这是犬子张华,他小时候嫂子也是见过的。”

    等儿子起身见礼之后,张诚又继续道:“他如今也有十七了,我记得你家大姐儿……”

    “如今得说是二姐儿了。”

    尤老娘有些局促的插口道。

    “对对对,二姐儿。”

    张诚从善如流的改成了称谓,接茬道:“我记得你家二姐儿比他小一岁,如今也有十六了吧?”

    “这……张兄弟果然好记性。”

    尤老娘脸上的笑容愈发牵强,如果张家没有衰败,又或者自家没有宁国府这么个阔亲戚,她对这桩婚事倒未必有什么意见。

    可现如今……

    却听张诚又道“当初我那哥哥还在世时,咱们两家好的跟一家似的,如今我那哥哥虽不在了,这祖一辈父一辈的交情却不能断!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

    尤老娘不过是个普通妇人,那抵挡的住他这一环套一环的?

    虽明知道不妥,偏又被拿捏的说不出个‘不’字来,只能硬着头皮打岔道:“这十多年没见,不知张兄弟如今做什么营生?”

    “惭愧。”

    张诚摇头叹道:“自从丢了皇庄的差事,家中便跟着破落了,只能靠着打些零工度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仗着早年在官场有些积累,近来侥幸得了个幕友的差事。”

    “幕友?”

    尤老娘纳闷道:“什么是幕友?”

    “就是师爷!”

    张华趁机在一旁大吹法螺:“那些做官儿大多五谷不分,正经事儿都要仰仗身边的师爷,我爹虽不是官儿,可说话却比官老爷还管用呢!”

    尤老娘闻言,心下倒略有些松动。

    师爷虽比不得正经官身,但弄好了也是日进斗金的肥缺。

    张诚眼见尤老娘面色稍缓,立刻趁热打铁道:“我如今也算是薄有家底,虽还称不起富贵,但也绝不会委屈了孩子们,只是我家中毕竟少了妇人,未必能料理的周详——嫂子若有闲的话,明儿不妨带着二姐儿过去走走,看看可还短了什么,又该如何添置。”

    他虽直到此时也不曾正面提起婚事,却把事情拿捏的死死的,让尤老娘想要拒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一旁的张华也不由恍然,怪不得一向节俭的父亲突然咬牙租了大宅,原来为的就是这桩婚事!

    而尤老娘原就不是个有主意的,此时听张诚并未挑破婚事,只是邀请自家母女前去‘相看’家境,下意识就想要点头应下。

    唰~

    这时里间的门帘突然一挑,一个穿着葱绿长裙的少女走了出来,毫不避讳的盯着张诚问道:“张家叔叔,却不知您是在哪位尚书侍郎身边做师爷?”

    张诚猝不及防被她问的愣在当场。

    张华脸上的表情却是要丰富的多,他直愣愣盯着少女如诗如画的眉目,身子一点点的往上拔,等好容易挺直了脊梁,那嘴里也早蓄满了涎水。

    他猛地淹了口唾沫,激动的冲着少女深施了一礼:“小生张华见过妹妹。”

    说着半抬起头,又色与魂授的道:“咱们自小指腹为婚,天生就是一对儿鸳……”

    “呸~”

    却见那少女叉着蛮腰,横眉冷目的啐道:“那个和你指腹为婚了,也不先撒泡尿照一照!”

    “三姐儿!”

    尤老娘忙喊住了她,讪讪解释:“华哥儿却是认错了,这个实是我家三姐儿。”

    “哼~”

    尤三姐梗着白皙脖颈,对张华不屑的冷哼一声,随即又望向张诚:“莫非不是尚书侍郎?那就是将军喽!却不知是几等爵,比我姐夫那三等将军是高是低?”

    张诚被她追问的有些狼狈,支吾道:“姑娘说笑了、说笑了。”

    尤老娘也觉着不妥,忙拉了拉女儿,没甚底气的呵斥道:“你这丫头混说什么,还不快回屋……”

    “妈妈!”

    尤三姐不客气的打断了母亲的话,斜着张家父子道:“都说京城里的官儿,比那永定河里的什么还多,这僧多粥少的,好些个过的还不如咱家呢,更何况是身边的师爷!”

    说着,她又直视张诚笑道:“不过以张叔叔的才学,十余年不出世,这一出山必是要辅佐那些有钱有势的,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张叔叔,您说是不是?”

    她话里着重点出‘十余年不出世’几字,显然是不相信张诚蹉跎了十几年,还能突然找到什么肥缺。

    好个尖酸刻薄不留情面的丫头!

    饶是张诚历经炎凉城府颇深,也不禁暗暗咬牙,但瞥了眼一旁正失魂落魄,无法接受老婆变小姨子的败家子,也只好强忍着怒气道:“姑娘说笑了,我那东翁你或许也曾听说过,正是出自荣国府的焦顺焦大人——他如今在工部虽只是七品,所辖匠人却多达数万,称得上是位卑权重。”

    顿了顿,又补了句:“且焦大人不日即将升任六品主事——十八岁的六品京官,还是大权在握的实职,便王公子弟也多有不及,日后封侯拜将也未尝可知。”

    其实张诚原本并不想道出焦顺的名姓,毕竟焦顺那家奴出身对上旁人倒还罢了,对上宁国府当家主母,总觉得凭空矮了半截。

    但如今既然不得不说出来,自然要极力往焦顺脸上抹粉。

    而听到‘焦顺’二字,尤三姐脸上先是显出些异样来,随即却就嗤鼻道:“我倒是谁呢,却原来竟是他!张叔叔怎偏去给他做了师爷?这不成了奴才的奴……”

    说到半截,又假模假样的掩住了嘴。

    虽没把话说全,可对面张诚的脸色却已经涨的猪肝仿佛。

第208章 论奸细牵出二尤【下】

    约莫一刻钟后,尤老娘尴尬的送走了张诚张华父子,回到里间见尤三姐竟没事儿人似的,正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丫头!”

    她过去劈手夺过了胭脂盒,恼道:“好端端的偏又发什么疯?祖一辈父一辈的交情,偏让你弄的这般夹生!”

    “交情?”

    尤三姐拿了只银簪对着镜子往头上比划,嘴里不以为意的道:“莫非稀里糊涂把姐姐嫁过去,才算是全了两家的交情?刚刚您也瞧见了,那张华獐头鼠目的,分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张华看到女儿之后,那孟浪无礼的举止言谈,尤老娘也知道女儿这话不假,可瞧尤三姐这没心没肺的架势,她心下却是愈发窝火。

    愤愤把胭脂盒放回原处,尤老娘突然又想起了另一桩不妥之处,忙道:“你说张家父子也还罢了,却怎么连那焦大爷也一病贬损上了?我听说他在荣国府都是有一号的,连你姐夫都不敢怠慢,这话要传到他耳朵里……”

    “那又怎得?”

    尤三姐好整以暇插好了簪子,边整理散乱的鬓角,边意有所指的道:“姐夫不敢怠慢,姐姐却未必不敢!”

    不等尤老娘有所反应,她就从梳妆台前起身,转头看向了魂不守舍的尤二姐:“姐,你要是想应下这门亲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若是不愿意……”

    尤二姐满眼不解的望向妹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尤老娘则是急忙追问:“不愿意又如何?你可千万别胡来!”

    尤三姐横了母亲一眼,对姐姐道:“若不愿意,这事儿就交给我了,我管教那张家父子主动退亲!”

    尤老娘忙又呵斥她不可胡来。

    而见妹妹不像是在开玩笑,尤二姐似存了希冀,又有些犹豫的垂首嗫嚅道:“退亲的事儿哪那么容易,若闹不好……”

    “这事儿交给我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尤三姐就一副了然的架势,径自拿出把遮阳的纸伞,对尤老娘交代道:“午饭别等我,我在大姐那边儿吃。”

    说着,俏皮的挥舞着纸伞径夺门而出。

    “你去你大姐家做什么?你给我站住、回来!”

    尤老娘一路追到大门外,才见尤三姐回首笑道:“妈妈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事儿我保准办的妥妥当当!”

    说着,刷拉一下子撑开了遮阳伞。

    “你……”

    尤老娘见状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也是管不住你,只是你千万别给人家添太多麻烦,咱们孤儿寡母可都指着她过活呢。”

    …………

    宁国府。

    从清虚观回来之后,焦顺就径自到了宁国府里——虽说他和李纨都住在荣国府,可想要见面,却还是在宁国府里更为方便。

    因贾珍不在家中,焦顺便让人唤来贾蓉做幌子——贾蓉得他庇护,免去了绿帽再临的厄运,故此倒也乐得帮他遮掩。

    二人假托有要事相商支开了下人,焦顺这才又悄悄转入与尤氏私会的所在。

    在小院里等了没多久,尤氏就领着银蝶匆匆赶至。

    这妇人来时满面喜色,偏到了近前又板着脸拿乔道:“焦大爷今儿莫不是走错了院子?银蝶,快领焦大爷去那夹道客院里候着!”

    得~

    这醋坛子也似的,一时倒不好托她去请李纨了。

    焦顺猿臂轻舒将揽入怀中,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吻的喘不过气来,这才笑骂道:“明明是你一心拉人下水,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罢罢罢,从今儿起我与她断了往来,只独宠你们主仆如何?”

    “呸~”

    尤氏轻啐了一口,在焦顺怀里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又把‘重心’压在焦顺胳膊上,腻声道:“我可不敢应下这话,不然真要把她‘饿’狠了,还不得把我给生撕了?”

    “我瞧不是她饿狠了,实是你饿狠了才对。”

    焦顺嘴里调笑着,又用眼神示意银蝶反锁了房门,正要拉着这主仆两个青天白日一番,不想外面却突然有人叫门。

    焦顺和尤氏都是一愣,忙差了银蝶去外面打探,焦顺则是独自避到了里间。

    不多时银蝶就又自外面折了回来,禀报道:“外面是蓉大爷,因三姑娘来了家里,所以特来知会太太一声。”

    听说是什么三姑娘,焦顺起初还以为是贾探春来了,后来一扫听才知是尤三姐。

    当下就有些扫兴,若是探春还好打发,既是尤三姐来了,却必是要用过午饭才走的。

    尤氏也被坏了兴致,但又舍得让焦顺就这么离开,于是拉过银蝶,往她额头一戳笑骂道:“便宜你这小蹄子了,好生陪着消遣消遣,等午时之后再去家里替了我来。”

    银蝶已是许久没猫着与焦顺独处了,当下喜的什么似的,等尤氏一走就使出了浑身解数。

    二人从外间滚到里间,又从里间闹到外间,直痴缠到未时二刻【下午1点半】,银蝶这才依依不舍的出了院门,一脚高一脚低,踩棉花似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才见尤氏提着食盒寻了过来。

    不过她眼角眉梢却透着愁容,似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怎么了这是?”

    焦顺吊儿郎当的用三条腿虎踞圆凳,边用熟面饼裹了新切的驴肉,边好奇道:“莫不是你娘家出了什么岔子?”

    “要只是家里出了岔子倒好了。”

    尤氏提起酒壶,给焦顺斟了一杯用老山参嫩鹿茸泡过的陈酿,然后紧挨着焦顺坐下,依着他的肩膀将尤三姐的来意说了,又道:“因那张诚张华都在你身边做事,她就想请你出面,帮着把这桩婚事退掉。”

    怪不得自己当初觉得这‘张华’二字有些耳熟呢,却原来他就是尤二姐的未婚夫!

    焦顺正感叹无巧不成书,又听尤氏继续道:“原本这事儿我不该替你应下,可那丫头早就捕风捉影发现了咱们的关系,如今也只能……”

    听她说到这里,焦顺突然打岔道:“你这不会是想故技重施吧,把她赚上山来吧?”

    “呸!”

    尤氏没好气的在他肩上捶了一记,骂道:“怕是你自己动了贼心才对——你们男人就是贪心不足,一个李纨还不够你忙的?”

    “那必是不够的,怎么也要多你一个才成。”

    焦顺反手环住她的腰肢,直把往自己怀里拉扯。

    “别……”

    尤氏弱气的抗拒着:“正事儿还没说完呢。”

    焦顺瞧出她是半推半就,却也并没有急着将她如何,狠狠咬了两口博饼,又灌了一杯药酒下肚,故作沉吟的道:“那张诚父子在我身边,实是顶梁柱一般的角色,若逼着他家退亲,往后离心离德的可就不敢再用了。”

    这话显然是在胡扯。

    贾芸历练了半年,如今隐隐已能顶替张诚大半的功用。

    何况今儿早上他才把张家父子,当成了内奸的头号嫌疑人,本来也没打算继续重用。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创造困难,加倍市恩于尤家姐妹。

    但尤氏却被他骗到了,只当这事儿果真为难,忙道:“若如此就算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尤字,何况她母女还指着我帮衬呢,即便求助不成,也未必就敢把咱们的事情抖出去。”

    听她这般为自己着想,焦顺却生怕这事儿就此黄了。

    于是急忙把她用力裹紧怀里,佯怒道:“说什么胡话!他父子再怎么得用,又怎么及得上咱们亲近?你把这些难处告诉三姐儿,让她心里先有个数,且容我徐徐图之!”

第209章 邢岫烟抵京

    【第二更在半夜,大家先睡吧,明儿再看不迟。】

    当初囫囵吞枣的看电视剧时,焦顺还蛮欣赏尤三姐那火炭脾气的。

    但这种混不吝的性格,在现实中却并不讨喜。

    明明说了要徐徐图之,她偏不依不饶的催促,还质疑焦顺是不是想敷衍了事,直恼的尤氏都恨不能干脆丢开了,不再管这破事儿。

    也就是焦顺一贯的精虫上脑,惦念着要一床三好,再加上本来就想要调查张家父子,这才容忍了她的胡闹。

    连着几日明察暗访下来,倒也查出了些蛛丝马迹,那张华近来确实得了笔横财,非但还清了赌账,素日里吃喝玩乐也十分阔绰。

    不过……

    单凭这些疑点,辞退他们父子二人倒还说的过去,若想凭此论罪又或是当成把柄,就远远不够了。

    偏查来查去的,也不见张家父子在账目、公文上,曾经做过什么手脚。

    看来必须得用点儿钓鱼执法的手段了。

    这倒也不难,毕竟那张华是个赌棍,而焦顺手底下正好就有设局的行家,只消设套让他重新欠下一屁股赌债,然后再加倍的催促威逼,不怕他不铤而走险。

    当然,这设套的事情也没法一蹴而就。

    故此焦顺将事情托付给醉金刚倪二之后,就在衙门里摆出了外紧内松的架势,只等着愿者上钩。

    转眼到了七月初四。

    这日焦顺难得又在家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方之后,才驱车出了荣府后门。

    不过他并未去工部当值,而是兜兜转转绕到了荣宁街上。

    他今儿倒不是休沐,而是专程请了一天假,盖因邢氏昨儿特意让人传话,说是想托焦顺去大通铺码头迎一迎自己的兄长。

    原本这事儿合该派贾琏去才对,不过这几日贾琏并不在京中,而是伙同自家老子一起去巡秋了——每年立秋之后,荣宁二府都要派人去庄子里巡视一番,以预测当年的收成进项,并会同各地庄头祭天祈福,求老天爷保佑秋收前后风调雨顺。

    故此改派焦顺这出身大房,又有官职在身的出面迎接,倒也说得过去。

    可因为先前贾迎春那番话,焦顺却总觉着这番安排别有深意。

    但事情尚未明朗,他自不会主动与邢氏撕破脸皮,故此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这日上午又依约寻到了东跨院里。

    马车刚停在门前,就见秦显自里面迎了出来,小跑着到了近前,斜肩谄媚的道:“焦大爷,太太吩咐了,说是让小的跟着您去城外走一遭,先把舅老爷接回来再说。”

    焦顺是什么人,当下会意道:“那我就先不进去了,你收拾收拾,咱们尽快动身吧。”

    “好咧!”

    秦显应了一声,就待回院里把备好的马车赶出来。

    “等等。”

    这时焦顺心下忽然一动,觉得这倒是提前铺垫的好机会,于是招呼道:“路上无趣,咱们正好闲聊几句解闷,你跟我同乘一车就是。”

    秦显忙又恭声应了。

    等招呼出邢夫人派的马车,他小心翼翼上了焦顺的座驾,偏着屁股在焦顺对面坐了,满面堆笑的恭维道:“大爷这匹马着实威风,小人踮着脚刚能够着它的下巴。”

    你家里那两匹也不错。

    “威风是威风,可也比别的马废料呢。”

    焦顺随口敷衍了句,随后主动说起了旧事:“当初我在后宅被你媳妇拿住,这一晃也快两年了吧?”

    “这……”

    正是因为有这旧怨,所以秦显每次见了焦顺,才会加倍的恭敬谨慎。

    此时听焦顺主动提起这事儿来,他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已,拧着身子起身,弯腰驼背的讪笑道:“都是贱内不识好歹,冲撞了……”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焦顺截住他的话茬,示意他重新坐了回去,这才继续道:“我又没怪她,你这么慌里慌张的做什么?说实在的,当初若不经历这一劫,我只怕未必能遇到义父,更不会有如今的风光——这么算起来,你媳妇倒还是我命里的贵人呢。”

    秦显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也并不敢应下这话,佝偻着身子道:“大爷说笑了,您这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和她又有什么相干?”

    “不然。”

    焦顺把手一摇,神神叨叨的道:“我近来常去清虚观听那些道士讲道,说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若真是我命里的贵人,我自也不能轻慢了她——这样吧,等那院子修好了,我替她谋个肥缺便是。”

    “哎呦~”

    秦显一听这话,脸上登时见了笑模样:“这怎么话说的,我……小的这里替她给您磕头了!”

    说着,抢在焦顺身前碰碰连磕了几个响头。

    等重新坐回去,秦显忍不住暗自揣摩起来。

    先前自家百般不顺,他只落了个闲差不说,家里的婆娘更是屡次想要换岗,都求而不得。

    然而这一年来,夫妻两个竟先后时来运转。

    这……

    必是儿子降生带来的好运!

    看来这孩子命里大有不凡之处。

    如此琢磨着,他此后愈发宝爱儿子。

    这且不提。

    却说到了午时前后,东便门外大通桥码头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货船缓缓靠岸。

    早将大包袱小包袱背在身上的邢忠,急不可待喊出了老婆孩子,就往内侧的甲板奔去。

    邢家数年前就已经败落了,故此邢忠早就有心北上依附国公府,只是一来知道妹妹是个冷面冷心的,怕未必肯尽力周济自家;二来也实在没有北上的盘缠,所以才一直未能成行。

    直到今年初夏得了邢夫人传信,主动邀请他们一家来京城定居,还表示已经为侄女相中了一门极好的亲事,邢忠这才下定了北上的决心。

    不过因为邢夫人只是差人送信,却没有奉上川资路费,故此邢忠只能又花了两个月变卖家产,这才在六月中旬得以成行。

    因路上盘缠不够,他甚至租不起一艘正经的客船,只能寄身在半空的货船上。

    既是货船临时改的客舱,环境之差自然可想而知。

    也难怪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一刻也不愿意耽搁,急着想要下船了。

    “他爹,你慢着点儿。”

    邢妻见丈夫提着包袱,大步流星走上了跳板,急的忙在后面喊道:“就那么几件衣裳了,小心掉到水里头!”

    邢岫烟则是乖巧的搀扶着母亲,一步步的挪到了码头上。

    等母女二人下了船,见邢忠正在码头上左右眺望,邢妻忙道:“当家的,莫非姑太太没派人来接咱们?”

    “应该有派人来吧?”

    邢忠没什么底气的嘟囔道:“明明动身前,已经差人送了信来,咱们路上也不曾耽搁……”

    正说着,邢岫烟扯了扯父亲的袖子,指着不远处一串盏灯笼道:“那上面写着荣国府三字,莫非就是来接咱们的?”

    她这一说,邢忠也忙手搭凉棚望去。

    这时那灯笼底下的人,也瞧见了这边的一家三口,当下就有个魁梧的汉子率众迎了过来,隔着丈许远拱手问道:“敢问可是邢老爷当面?”

    邢忠见来人生的豪横,气度也不是寻常可比,一时闹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更不知该用什么礼数回应。

    于是先讪讪的问了句:“正是邢某,敢问尊驾是?”

    那人忙道:“小侄焦顺,迎接来迟还望见谅。”

    “你就是焦顺?”

    邢家人闻言都是一愣,邢岫烟更是下意识的低垂了臻首,却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焦顺的五官身段。

    因见他生的豪横,并不是想象中的翩翩公子形象,邢岫烟心下略有些失望,但她毕竟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性子,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察言观色上,想要通过焦顺的举止言谈,略略对其了解一二。

    而见邢家人都听说过自己,焦顺心下却是不由暗叹一声,看来还真就被贾迎春【林黛玉】猜中了,这邢氏果然存了别的心思。

    当然,他面上仍是堆笑道:“说来也惭愧,到了码头我才晓得见过舅老爷的人,竟是一个都没跟来,没奈何只好临时弄了几盏灯笼,还好没有错过,不然我可就没法交差了。”

    听焦顺说完这番话,邢忠却只是局促的讪笑着。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焦顺,按说这极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女婿,应该摆出长辈的姿态才对;可焦顺那一身气度却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有官职在身,在这官威面前,他一个破落户如何硬气的起来。

    好在焦顺看出了他的尴尬,忙又笑道:“怪我、怪我,舅老爷舟车劳顿,我却只顾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快快快,伺候舅老爷和太太、姑娘上车,有什么都等打道回府再说!”

    说着把手一招,丫鬟仆役们这才一拥而上,拿行李的拿行李、扶人的扶人,众星捧月似的将邢家三口,分别送到了两辆马车上。

    但等他们上车之后,焦顺却并没有急着下令启程,而是命栓柱奉上半温的酸梅汤和清凉油等物,免得这大热天才下船又上车的,一路颠簸坏了胃口中了暑毒。

    邢岫烟喝了半碗酸梅汤,又不着痕迹的打探出,这些东西与自家姑母无关,都是焦顺主动预备的,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人生的粗豪,实则倒是个底细的。

第210章 邢夫人欲乱鸳鸯谱【上】

    等邢家人稍事休息之后,车队这才启程回返。

    一路无话。

    眼见到了荣宁街东口,车夫忽就放缓了马速,随即就听栓柱禀报,说是恰与宝二爷的车架碰了个对头。

    焦顺探身向外观瞧时,宝玉也正好挑起了帘子,抓耳挠腮的冲这边讪讪笑着,颇有些逃课被抓的窘迫。

    因晴雯、柳湘莲之事,二人之间的关系大为缓和,宝玉对每日去工部学习‘物理’也少了排斥。

    不过指着他这样心性不定的主儿,像焦顺一样朝七晚五,那肯定是痴人说梦,迟到早退可说是家常便饭。

    但这样大中午就逃学回家,却也还是有些罕见。

    焦顺自马车上下来,迎向同样下了车的贾宝玉,嘴里笑道:“宝兄弟今儿这么早回来,莫不是听说邢家舅老爷今日抵京?”

    一般人听了这话,约莫也就顺坡下驴了。

    但宝玉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反笑着道:“这倒不是,实是听说府上采买的戏子,今儿就要入住梨香院了,所以特意赶回来瞧瞧。”

    当初因贾蓉要成亲,所以暂借了荣国府采买的小戏子撑场面,大婚之后原本就该把人送到东府去的。

    可王熙凤仔细一盘算,发现因拆了一部分后宅扩充别苑,府里的房舍不免有些紧张,故此就没急着把人接过来,而是加快了梨香院左近的整修进度。

    如今梨香院附近的改造工程告一段落,自然是要请小戏子们归位的。

    听贾宝玉直言是为了那唱戏的小姑娘回来的,焦顺不由的暗暗翻了个白眼。

    好在这小子虽‘率性天真’,到底不是个蠢人,道明早退的缘故之后,又冲后面的马车道:“不过既然撞上了,总也要拜会拜会。”

    说着,便请焦顺代为引荐。

    而听说是荣国府嫡出的宝二爷,那邢忠也慌不迭下了车,不等宝玉上前见礼呢,他倒抢着恭维道:“早闻宝二爷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是如宝似玉!”

    他若摆出长辈的谱儿,宝玉说不得还会看重些,偏是这般自轻自贱的举止,反倒让熊孩子颇觉无趣,当即拱手道:“不敢当舅老爷谬赞,伯娘还在府里候着呢,却不好让她老人家久等——且等日后得闲,宝玉再登门拜会。”

    说着,就避退倒一旁,示意邢家人先行。

    焦顺见状也没矫情,告了声罪正要上车,却又被宝玉喊住,悄声道:“湘莲兄欲往左安门蒙学一观,却不知焦大哥什么时候得闲?”

    那互派留学生的事儿,朝廷虽还没和乌西人谈妥,但名额分配的事儿却已经有了眉目,大头自然从国子监里选拔,但在皇帝的极力坚持下,左岸门蒙学的工读生们竟也得了几个指标。

    当然,未必是这一期就是了。

    这事儿在朝中引发了一些非议,却也阴差阳错扫平了焦顺超拔六品的障碍——工读生本就是他搞出来的,如今皇帝亲自下场帮着抢名额,足见这人这事圣眷正隆。

    而柳湘莲得知此事后,倒萌生了去左安门蒙学工读,顺势混入留学生队伍的念头。

    “他怎么说也有个秀才功名,偏要去趟这浑水作甚?”

    焦顺微微摇头,但也没有拒绝,只道:“去转转倒没什么,只是千万小心忠顺王贼心不死。”

    “放心,北静王爷也要同去!”

    那就没问题了。

    “后日吧,后日我正好要去蒙学巡视,届时咱们公私两济。”

    打发了宝玉,车队重新上路。

    等到了东跨院门前,焦顺示意车夫过门不入,让出通路给邢家三人乘坐的马车。

    当然,他本人还是要在门前下车的,毕竟怎么也要进去交代一声。

    等后面马车鱼贯而入,焦顺这才在秦显的带领下去了前厅,等候邢夫人的召见。

    而邢家三人则是由婆子丫鬟,直接领到了后宅。

    按说哥哥远道而来,邢氏合该在二门夹道左近迎一迎才对,偏知道三人进了后院花厅,也不见她的踪影。

    这态度闹的邢忠心下有些忐忑。

    邢妻却是被这富丽堂皇迷了心窍,瞧瞧这个、摸摸哪个的,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拉过女儿探问:“我的儿,你瞧那焦顺如何?”

    不等邢岫烟答话,她又叹了口气:“可惜咱们家高攀不上,否则你与那宝二爷的品貌倒是登对。”

    邢岫烟原本羞的满面通红,听了这句忙提醒道:“母亲可千万不敢乱说,若让人听了去,只怕还以为咱们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顿了顿,又压低嗓音道:“那宝公子虽是王宫贵胄,观其接人待物举止言谈,倒不如焦大人稳重熟稔。”

    邢妻闻言,忙问:“如此说来,你是相中他了?”

    “母亲!”

    邢岫烟羞的微微跺脚,却又肃然道:“世人皆有千面,岂有窥一斑而知全豹的道理?”

    见母亲听了这话一副懵懂的样子,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女儿是说,今日不过是初见一面罢了,究竟如何犹未可知。”

    “那你是没相中?”

    邢妻却仍是莫名其妙。

    邢岫烟哭笑不得,倒愈发怀念起了亦师亦友的妙玉,她如今应该也在京中,就不知能不能再见。

    见母亲不依不饶,她只得无奈道:“姑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相中不相中又能如何?”

    她没说父母之命,显然是提醒母亲,既然已经举家前来依附,这事儿实是邢夫人说了才算。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有人道:“哥哥可算是到了!”

    说话间就见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嘴里说着‘哥哥’,目光却直接落在了邢岫烟身上,上下端详了一番,啧啧叹道:“这就是岫烟侄女吧?果然出落的极标志,比这府里几位姑娘也不是不差分毫。”

    邢岫烟知道这必是自家姑母,有心想要表露亲近之意,可对方那赤裸裸的,恍似看货物一般的目光,却让她是打心底亲近不起来。

    而这时邢夫人的注意力,却已经从她身上移开,环视了一下周遭之后,蹙眉道:“怎么不见顺哥儿?”

    邢忠夫妇原本正堆着笑往前迎,听她这话却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邢岫烟见莫名冷了场,只得在后面提醒道:“焦大人好像是跟着管家去了前厅。”

    “去前厅作甚?”

    邢氏不满的扬声道:“来人啊,还不快去把焦大爷请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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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